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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牛語者 -【天誓】《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5:56 PM     標題: 牛語者 -【天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00 PM 編輯

【小說書名】:天誓
【小說作者】:牛語者
【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

   
他的眼神凌厲,他的魔刀決斷,絕對的力量,造就了戰場的不敗神話。
  他,是敵人聞之色變的戰神。

  誰知天不假年,英雄早夭……
    然而他的生死,其實都源於一個祕密;
  他的崛起是一場精心的預謀,他的殞落也不代表著結束。
  而此刻──西元前125年,
    這位史上最神秘的將軍,正泡在溫柔鄉中醉生夢死……
【小說封面】: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28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一章 亂世


 

西漢武帝年間,邊城定襄。

  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這是一個命如草芥的世界。

  這天剛過中午,小霍站在缙雲鎮一家酒肆外的大街上,準備與人決鬥。

  午後的盛夏陽光曬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泛出彤紅的光亮,臂膀肌肉健碩堅實,猶如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巒。一雙半醉半醒的漆黑眼睛充滿憂郁和放縱,像一頭曾經受傷過的野獸冷冷注視著三丈開外的對手,嘴角含著一抹灑脫不羁的譏诮。

  這三年多來在缙雲鎮的放蕩生活,彷佛對他的身體沒有産生絲毫的不良影響。

  他對面的大漢,身高九尺宛若鐵塔,是奮揚牧場的老闆魯鵬。

  魯鵬的父親遠在成都爲官,母親病逝多年,隻有一個比他小六歲的妹妹相依爲命——今天,他風疾火燎趕到鎮上,要與小霍決鬥的原因也正是爲了自己的妹妹。

  “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妹妹?”魯鵬的手裏握著一對烏黑森寒的巨斧,飽含憤怒的眼神緊盯小霍。

  換了別人,這樣丟人的問題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下向對方提出。但魯鵬就是魯鵬,他已經被怒火燒得熱血沸騰,無所顧忌。

  “無聊透頂,我已經說的很清楚,我不喜歡她,更不可能娶她。”

  小霍的武器是一柄與他形影不離的柴刀。他的職業是樵夫,但缙雲鎮上的人卻很少看見小霍上山砍柴。多數時候,這家夥總會醉醺醺地出現在酒館和賭場裏,到了晚上便把鎮上的青樓當成了自己過夜的客棧。

  奇怪的是,那些留宿小霍的姑娘們從不收取分文,甚至偶爾埋怨他太久沒來光顧。

  “既然你不喜歡我妹妹,爲什麽勾引她?”魯鵬眼中露出懾人的殺機。

  “我隻是朝你妹妹笑了笑而已,這也算勾引?”小霍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于主動投懷送抱的美麗姑娘,我一向不忍心拒絕她們的好意。況且,她當時顯得害怕極了。盡管從面前躥過去的隻是一隻蟑螂寶寶,但已足夠讓你妹妹發出令人驚魂的尖叫。在那種情況下,我除了替你安撫令妹,還有其他選擇麽?”

  “放屁!”魯鵬像一頭暴怒的雄獅,一柄裂魂鬼斧指向小霍鼻尖,“我要殺了你!”

  “打啊,快打呀!”圍觀的人群水洩不通,興奮地高聲鼓噪。

  小霍卻對四周的喧嚷置若罔聞:“真是兄妹情深,感人肺腑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贊美之語,可出諸小霍口中怎麽聽都覺得是一句充滿惡毒嘲弄之意的反話。魯鵬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個混蛋。

  突然間,大地發出驚悚的顫抖,北方天際升起一卷濃烈的黃雲,就像冬天的沙塵鋪天蓋地,向著這座位于定襄郡西北方的小鎮壓來。

  最後,每個人都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隆隆鐵蹄轟鳴,好似死神的腳步正踐踏這片大地││匈奴騎兵來了。

  一眨眼的時間,前一刻還在興高采烈看熱鬧的人潮已散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小霍和魯鵬一動不動地伫立在街頭,誰都不肯向對手示弱率先逃走。

  地平線外,成千上萬的匈奴鐵騎猶如一道洶湧的海潮,風馳電掣地席卷而來,瞬間就將缙雲鎮吞沒在人海中。小鎮淪爲地獄,更準確的說是一座充斥著死亡和殺戮的修羅場,任由從北方湧來的暴徒們發洩蹂躏。

  匈奴騎士坐在馬上,揮舞手中的彎刀盡情釋放著人類來自遠古的獸性,一顆顆頭顱在他們刺耳的呼嘯聲中離開主人的身體,高高飛向天空,在陽光的照射下劃過一條絢麗而淒厲的血紅軌跡。

  這是匈奴蠻族對漢王朝的一次大規模報複性軍事行動,但目標顯然不是這座隻有區區三百多戶人家的缙雲鎮。除了一支百人隊氣勢洶洶地殺入鎮內,他們的大隊人馬毫不流連,徑直朝著定襄城奔湧而去。

  幾百年來,匈奴鐵騎如同一群隱伏在草原上的餓狼,隨時隨地都會聚集起千萬大軍揮戈南下,肆意蹂躏劫掠那些手無寸鐵的羔羊,然後趾高氣揚地滿載而歸,一邊用舌頭舔吮鮮血淋漓的爪牙,消化掠奪來的戰利品,一邊目光炯炯地眺望南方沃野,醞釀下一次的洗掠。

  “啊……”一名匈奴騎士看到了仍在對峙的那兩個人,縱馬舉刀沖向小霍。在他的馬脖子上,掛著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炫耀他輝煌的戰功。

  雪亮的彎刀高高舉起,閃耀著血色輝光,期待收獲今天的第三顆首級。

  奇怪的是,面前這個身形修長挺拔的少年並沒有驚惶失措地抱頭逃跑,眉宇中甚至明顯流露出一種輕蔑和厭惡。這讓習慣于享受漢人哭泣哀號的他有些意外,彷佛自己的強者權威受到了極其嚴重的挑釁。

  “呼!”彎刀像雪光一樣劈落,藉著奔馬的沖擊力爆發出猛烈的氣勢。

  “噗!”血花像雨霧噴薄灑濺,匈奴騎士的彎刀兀自高舉,卻永遠無法揮下——兩尺三寸長的鐵刀劈開馬首,深深插入他前一刻還在跳動的心髒。

  匈奴騎士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低頭望著這把終結自己生命的武器,這才發現,它竟是一柄柴刀。

  匈奴騎士痛苦地嘶吼,隨著戰馬的撲倒栽落在沾滿血跡的土地上。

  “找死!”小霍抽出柴刀,眼睛裏閃爍著譏嘲的光芒,悠然自得地抹去被匈奴騎士噴濺在臉上的鮮血,視線有一瞬變得赤紅而模糊。

  “好刀法!”魯鵬大聲喝采,並未趁小霍對付匈奴騎兵的機會偷襲。

  “呀!”又一名匈奴騎士從背後縱馬殺到,俯身揮刀斬向小霍的脖頸。

  小霍沒有回頭,跨步轉身,手中的柴刀劃過一束烏黑的光芒。

  彎刀揮空,奔騰的戰馬從身旁掠過。匈奴騎士的上身晃了晃,突然攔腰斷落栽落塵埃。胯下的坐騎尚不知道主人的噩運,馱著他血如泉湧的下半身往鎮內奔去。

  與此同時,魯鵬的裂魂鬼斧也將另一個匈奴騎兵從肩膀到下胯砍成兩爿,意氣風發地叫道:“今天不成了,咱們改日再打過,先比比誰殺的匈奴蠻子多!”

  “笨蛋,別在這兒浪費時間,想想奮揚牧場吧。”小霍冷冷一哼。

  “糟糕!”魯鵬想起妹妹,急忙搶過那匹匈奴騎兵的戰馬向鎮外的奮揚牧場馳去。

  小霍打發了魯鵬,無意和匈奴騎兵糾纏,轉身拐進一條小巷。他和魯鵬不同,在缙雲鎮無家無業。自從養母去世以後,連那棟僅能遮風擋雨的小土屋也很少住了。

  有時候他實在無處可去,又不想到青樓鬼混,便會借住在高凡家裏——那是整座缙雲鎮上唯一能夠心中不存芥蒂地接納他,把他當作自家人看待的一家人。

  這一次,高凡家的院門依舊向他敞開著,但裏面卻不再有往日的歡聲笑語。屋子在著火,高凡的母親倒在血泊中,旁邊還有幾具匈奴騎兵的屍體。

  “伯母!”小霍抱起白發蒼蒼的慈祥老人,緻命的一刀砍在胸口上,還在汩汩冒著鮮血。

  屋裏沒有其他人了,高凡和他的姐姐都不見蹤影。小霍眼中的醉意與頹廢徐徐隱沒,取而代之的是炯炯閃爍的寒光,一股讓人從心底産生恐懼的可怕殺氣,無聲無息地從他身上向焦糊的空氣中發散。

  “這兒有人!”一名從院外經過的匈奴騎兵跳下戰馬,高聲招呼附近的同伴。

  小霍像是沒有聽見,背對院門一動不動,用手緩緩合上老人的雙眼。

  “娃娃,你是我的!”匈奴騎兵說著生硬的漢語,大手抓向小霍肩膀。

  “唰!”柴刀閃過,匈奴騎兵的臉龐上,自眉心到下巴緩緩滲出一縷血線。屍體匍匐小霍的腳下,好像在爲他生前所犯的罪惡忏悔。

  “臭小子,你殺人!”兩名匈奴騎兵憤怒而驚訝地呼吼,提馬躍過籬笆牆,分從左右高舉亮晃晃的彎刀沖向小霍。

  “是豬,不是人!”小霍純正流利的匈奴話,使得匈奴騎兵不由自主地一愣。

  “第四個、第五個!”小霍在心裏默數,騰身縱起柴刀橫掃,兩顆頭顱齊齊飛出。小霍探臂抓住一匹從身旁奔過的戰馬缰繩,將它生生勒停,然後用一根草繩將老人的遺體捆縛到背後,縱身上馬沖了出去。

  此刻的缙雲鎮已陷入一片熊熊火海。生者在哭泣、傷者在哀嚎,而死去的人們靜靜地長眠在這片他們勞作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上。

  小霍奔上街道,坐騎在他鐵箍般有力的雙腿箝制操縱下放棄了抵抗,馴服地背負著新主人,沖向一支由十人隊組成的匈奴騎兵。

  這些暴徒顯然收獲頗豐,除了馱在馬背上的金銀細軟,還有七八個擄來的年輕女子用繩索串成一行,哭哭啼啼地被戰馬拖拽著往前奔跑,其中甚至有名孕婦。

  “該死!”小霍鄙夷地低斥,手提滴血的柴刀,完全忽略了人數上的絕對差距和裝備上的懸殊落差,雙腿控馬迎向這隊匈奴騎士。

  一名什長裝束的匈奴騎士看見迎面急馳而來的小霍,先是一驚,隨後用彎刀指向這個身穿短褂的少年哈哈大笑,叽哩咕噜地對他的部下說道:“瞧啊,來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傻小……”

  他的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毛茸茸的胸膛已經被小霍的柴刀劈開。

  其餘的匈奴騎兵登時發出狂野的怒吼,從四面八方圍向小霍,欲爲什長複仇。小霍搶在對手合圍前撥轉坐騎,輕巧地從兩匹戰馬間撇出,反手一刀斬敵馬下。

  匈奴騎兵們這才意識到,他們遇見的不是普通鄉村少年,而是一個被激怒的煞神——他運用柴刀斬殺對手的技巧近乎完美,神情冷酷地好像一塊與感情絕緣的寒冰,絲毫不受外物的影響。

  彷佛,在這少年柴刀下斷裂倒落的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枯柴。

  慘叫、呼吼、呐喊、啼哭……一個接一個的匈奴騎兵在柴刀前倒下。

  每個人都是一擊緻命,被柴刀劈中要害,在刹那間踏上黃泉之路。

  圍攻小霍的匈奴騎兵轉眼從九個減少到三個,雖然眼睛中流露出了罕見的懼意,但還在掙紮似地拼殺——如果就這樣落荒而逃,就算能夠躲過嚴酷的軍法處置,也會在莫大的羞辱中渡過餘生。所以,他們甯可戰死!

  “哧、哧、哧!”一支支羽箭挾著尖銳刺耳的镝鳴,蓦然向小霍射來。

  十丈外的街心,七八個匈奴騎士彎弓搭箭,手法熟練而迅捷,每一支都釘向小霍的要害部位,又狠又準。

  “噗!”柴刀砍翻又一個匈奴騎士同時,小霍的左胳膊也被射中一箭。

  小霍垂首用牙齒咬住箭桿甩頭拔出,箭簇上帶有倒鈎,巨大的痛楚令他忍不住低低哼了聲。還好,對手不是令漢朝大軍談虎色變的烏林魔騎,射出的羽箭上並未淬毒,從傷口裏流出的血是鮮紅色的。

  小霍擺脫兩名匈奴騎士的糾纏,策馬向那隊射手追去。不料對方顯然察覺到小霍的厲害,不約而同撥馬後撤,張弓反身朝他攢射。

  “小霍,我來幫你!”街邊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

  他看上去像一個白白淨淨的羸弱書生,眼睛裏迸射出仇恨的怒火,從屋脊上揭起一塊瓦片,運勁擲向下方的匈奴射手。

  “啪!”一名匈奴射手猝不及防,被激射而至的瓦片砸得臉上開花,一命嗚呼。

  “嗤嗤嗤嗤……”一蓬箭雨往屋頂射落。年輕人如狸貓般俯身閃躲,順手又抄起一塊瓦片朝下甩出。瓦片如安裝了鎖魂珠的追命帖,準確擊中最外側的匈奴騎士背心。

  又交代了一個。匈奴騎士們來不及悲傷與憤怒,更大的厄運霍然降臨。

  小霍的刀,幾乎與他的身軀和胯下的戰馬,天衣無縫地融合成一體,似一蓬沛然莫禦的龍卷風刮入戰團,手起刀落,一名匈奴射手屍首兩分。

  匈奴人依稀聽到了死神的狂嗥,隻是這次被屠戮的不再是婦孺,而是自己。

  當最後一名匈奴騎士的背心飙出濃稠的鮮血,視野裏已看不到敵人。

  年輕人從屋頂如一羽白鹭般冉冉躍落,朝著小霍背負的屍體悲聲道:“娘!”

  他便是高凡,比小霍年長兩歲,是一個盜墓世家的傳人。因爲父親多年前死于一次團夥內讧,母親爲躲避仇人領著兄妹兩個避居缙雲鎮。從此他便遵循母訓棄武從文,隻想過上像平常人一樣的生活。但就這一點願望,在亂世中也變得奢侈。

  “我不想她葬身火海,屍骨無存!”小霍語音平靜,就似萬裏無波的海面,在水面之下蘊藏著磅礡洶湧的悲痛仇恨:“你姐姐在哪裏?”

  “她被一個匈奴百長架在馬背上帶走了。我被七八個蠻子兵纏住,又要救我娘,眼睜睜瞅著她給逮走。”年輕人熱淚滾滾,手裏一根七尺長烏黑鐵簽,狠狠戳戮腳下一名匈奴騎士的屍體,咬牙切齒道。

  “哭什麽?眼淚殺不死匈奴人,更救不活伯母!”小霍冷冷說道,回轉戰馬看到那群被匈奴騎士擄掠的年輕女子還在,一個個面色慘白嚇得幾乎不能動彈。他拍馬上前,彎腰揮刀斬斷繩索。

  “快逃吧,去找你們的父兄,如果他們還活著。”說完這句話,小霍一催坐騎向北奔去。高凡急忙發力猛追,居然漸漸趕上,揚聲問道:“你要去哪兒?”

  “去奮揚牧場。”小霍回答,視野裏看到牧場高空中的濃黑煙霧。

  “我跟你一起去!”高凡抹乾淚水,無所適從地愣了愣,才想到施展家傳的“萍浮絮飄”身法,追到小霍身後。

  兩人突圍出鎮,東北方不到五裏地便是魯鵬祖上經營了近百年的牧場。以往盡管曆經戰火,仍頑強地一次次從廢墟中站起,但這次似乎大不相同。

  魯鵬坐在青雲骢上來回沖殺,手裏一對“裂魂鬼斧”上下翻飛,盡飲強仇鮮血。然而敵人實在太多太多,入侵牧場的是整整一個匈奴百人隊,戰力足以勝過上千的大漢步卒。

  管家、保镖、牧人、丫鬟、僕婦……無論是男是女,抑或耆老幼孺,接二連三地倒在了魯鵬的面前。而他最疼愛的妹妹,爲免遭匈奴人的侮辱,毅然撞牆自盡。

  “拼了吧,大不了一死!”他已三處負傷,體內的“虎嗥魔氣”隨同湧出的汩汩熱血飛速流逝。魯鵬殺紅了雙眼,發瘋般尋找著敵人的蹤影。

  其實,並不需要他費心找尋,兇悍的匈奴騎士同樣不會放過這個殺死他們將近二十個戰友的粗壯大漢,彎刀如雪片紛飛,此起彼伏地向魯鵬招呼。

  “呃……”猛然一名匈奴騎士淒厲慘叫,伏倒在馬背上。他的後心赫然被一支不到三寸長的銀白色三稜錐射穿。

  雪虹追月——是小高來了!

  “酸棗你個熊,王八羔子的怎麽才來啊?”魯鵬心裏喃喃罵道,蓦地湧起一種想哭的沖動,心頭卻有熱流激蕩。

  來的不止高凡,小霍的柴刀撞入狂暴的匈奴鐵騎間,翻騰出一道血浪。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刀氣縱橫,斬裂血腥的長空,叩擊冥府的鐵門。

  在此之前,小霍從來沒有殺過人。可今天,他居然一口氣已經殺死了超過十五名匈奴騎兵,而且這個數字還在迅速地被刷新。

  剩餘的五六十名匈奴騎士在百長的號令下分出大半,將小霍三人圍困在正中。

  “誰教你來的?老子甯可死,也不要你這個王八蛋救我!”魯鵬沖著小霍大吼。

  “笨蛋!”小霍理都不理魯鵬,揮刀又斬落一名匈奴騎兵。

  “殺!”呼喊著匈奴蠻語,一圈匈奴騎士彎刀並舉,向圓陣中心攻擊。

  “殺不完的狗崽子!”魯鵬鋼齒咬破舌尖,迎風大吼:“天罡破!”

  “呼……”他的身上遽然升騰起暗紅色的獵獵火焰,魁梧的身軀“喀喇喇”骨骼爆響,轉眼化作一個高逾一丈五尺的巨靈魔神,揮舞手中那對噴射著一道道血紅電芒的裂魂鬼斧,闖入正東方的騎士戰群。

  匈奴騎士被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得目瞪口呆,擡頭仰望著這個腰部高過自己頭頂的暴怒大漢,情不自禁地生出懼意。

  “血魇狂化,是血魇狂化!”匈奴百長高聲吼叫:“撐住,一定要撐住!隻要頂過百息的時間,他的血就會燒乾成爲一具僵屍!”

  聽到百長的命令,他的部下卻更加絕望——一百次呼吸,那是多久?

  面對這樣一個聞所未聞的可怖魔神,匈奴人自負的強壯和彪悍簡直不值一提。

  “喀嚓、喀嚓!”裂魂鬼斧猶如在收割田野裏的小麥,殺得匈奴騎兵人仰馬翻。

  “老魯真牛!”高凡發出由衷的贊歎。看到氣勢洶洶的匈奴騎兵即將沖到自己身前,他手中的“風水神簽”往腳下的泥地一戳,身體像是從下往上融化了一樣,不可思議地連同鐵簽隱沒在地底。

  “噗!”烏黑的鐵簽陡然從地下冒出,洞穿馬肚狠狠紮入上方匈奴騎士的下體。那名倒黴的騎士撕心裂肺地慘叫,至死都不明白高凡是如何在地底找準自己。

  “嗚……”小霍的身影忽然像被一陣清風托起,離開馬背飛升到半空。用以驅動風元的神器锆龍風馭在後背顯現,舒展開八對無形風翼,讓他能夠如同雄鷹一樣振翅翺翔在蔚藍天宇之下。

  從空中,從地下,從正面,三個年輕人盡情揮發著他們驚世駭俗的卓越才華,把一次次死神的召喚傳送給前一刻還在耀武揚威的匈奴騎士。

  “怎麽可能?”匈奴百長徒勞無益地揮動彎刀,作夢也料不到在這座小小的牧場中,竟然會一下子撞見三個身懷絕藝的修煉者。而且他們每個人的實力都遠遠超乎了常人的想像,甚至達到了傳說中的大師級。

  一個年輕的樵夫、一個牧場的少主、還有一個盜墓者的兒子,此刻彙流成匈奴騎士們的噩耗,歇斯底裏的反抗隻會招來愈加兇猛的屠戮。

  “殺了我吧,惡魔!”百長的意志徹底崩潰,狂亂地舞刀沖向魯鵬。

  “去死!”魯鵬口中雷吼,渾然不顧劈向自己小腹的彎刀,雙斧合攏拍碎了百長的腦殼。彎刀在他的身上劃出一條白痕,無力地隨著主人跌落。

  “天哪……”幸存的二十多名匈奴騎兵驚恐地望著這一幕,心中的恐懼終于蓋過騎士的榮耀,一窩蜂向牧場外奔逃。

  但這三個年輕人又豈能容忍這群入侵者從眼皮底下溜走?一場追擊隨即開始。匈奴騎兵的坐騎畢竟奔跑不過死神的腳步,逃的最遠的一個也教高凡用一枚雪虹追月結束了生命。

  戰後,牧場裏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隻有人們的哭泣與牲畜的哀鳴。滿地都是屍體,有敵人的,更有親人的。

  魯鵬身上的烈焰緩緩熄滅,體格恢複成正常模樣,彎下腰呼呼喘著粗氣,面色發黑。

  高凡頭頂水汽冉冉蒸騰,白皙的臉龐這時顯得更加蒼白。他從亢奮中慢慢回過神,有點發呆道:“我剛才殺了這麽多人?從小老爸就看不起我,說我連一隻雞都不敢殺,不配做他的兒子……”

  “有你這樣的兒子是他的榮幸。”小霍撿起一柄長槍用力在地上挖坑。

  通常情況下,每當他恭維一個人的時候,語氣裏總會帶著刻意、不加掩飾的嘲弄意味,好似生怕對方會誤解自己的意思。但這一次,他的語調低沉而平淡,沒了以往那種說話時標志性的語氣特征。

  “你在幹什麽?”高凡稍稍鎮定了一些,疑惑地瞧著正用長槍挖坑的小霍問道。

  “安葬伯母。”小霍回答。

  高凡一省,連忙也揀了一柄彎刀跑過來幫忙。兩人將老人的遺體安放進挖好的坑中,小心翼翼覆蓋上黃土,堆起高高的墳頭。

  高凡伏在墳頭上哭得死去活來,小霍默默望著他痛苦的宣洩,眼裏藏起一絲悲哀。

  “霍去病,你個王八蛋,老子殺了你!”魯鵬突然瘋了似地向小霍沖來。他妹妹的遺體伏倒牆邊,身上還留存著被暴徒抓傷的淤痕,死狀極慘。

  “砰!”小霍猝不及防,被魯鵬一拳打翻在地,還沒等站起來,對方已撲到他的身上。

  “王八蛋,王八蛋!”魯鵬聲嘶力竭地怒吼,缽大的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向小霍。

  小霍一連挨了七八拳,面頰高高腫起,嘴唇溢出血絲。他冷然看著睚眦欲裂的魯鵬,問道:“你打夠了沒有?”

  “沒有!”魯鵬吼聲如雷,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拳又一拳,接連不斷地砸落。

  “老魯,你幹什麽?”高凡奮力抓住魯鵬的胳膊:“你這家夥瘋了?”

  “我是瘋了!”魯鵬甩開高凡:“是這混蛋害死了我妹妹!不是他,老子今天就不會到鎮上去。不去鎮上,老子的妹妹就不會死!”

  “砰!”小霍猛然一拳轟中魯鵬的臉頰,兩縷殷紅的血滴頓時從他鼻孔裏淌落。

  魯鵬仰面摔倒,緊接著魚躍而起,惡狠狠瞪視小霍,大叫道:“你敢打老子!”

  小霍吐了口血沫,渾身泥沙的從地上站起,用拇指拭去嘴角的血跡,像一頭負傷的蒼狼,眼神兇狠而淩厲地注視魯鵬:“怨天尤人的懦夫!如果將憤怒發洩到我身上,能夠抵償你無力保護親人的愧疚,那就來吧!”

  魯鵬愣了愣,蓦地像個孩子似地雙手撓頭,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高凡勸說:“老魯,冷靜點。被殺的不止你妹妹一個。我的娘親也死了,姐姐被匈奴人搶走,你說老子該打誰?”他剛止住的淚水又潸然流淌。

  “不報此仇,老子誓不爲人!”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5:5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29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二章 帝女花

  黑夜如期來臨,曠野中萬籁俱寂,一片死寂沉沉。繁星滿天,空氣裏還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一群群禿鹫不知疲倦地在星空下盤旋,趕赴它們今晚的盛宴。

  幸免于難的人們躲藏在山林深處,低聲抽泣著彼此安慰,撫平流血的創傷。多少年來,和平總是與他們漸行漸遠,安居樂業已成爲一個奢侈而遙不可及的理想。

  定襄城西北方向,匈奴蠻族的軍營星羅密布,就像一頭頭虎視眈眈的餓狼,在黑暗中窺觑著這座古老而飽經血火洗禮的大漢北疆要塞。

  在一座駐紮著上百頂帳篷的匈奴軍營外,三個年輕人潛伏在小山丘後遠遠監視。他們的身上都換成了匈奴騎兵的裝束,帶來的坐騎在山丘下歇息。

  “我查探清楚了。”剛利用土遁從匈奴軍營裏打探動靜回來的高凡,小聲向兩名同伴彙報道:“我姐姐和一百多個缙雲鎮的鄉親,都被關押在大營中央的一塊空地上,隻有十來個匈奴蠻子看管。

  “殺死這些看管不難,但要把一百多個婦孺從軍營裏救出來,憑我們三個人的力量很難辦到。”

  “主將大帳在什麽方位?”小霍的眼睛在黑夜裏顯得越發明亮。

  “大帳?”高凡一怔,立刻醒悟到小霍的意圖。

  他用一塊石頭在泥地上畫出匈奴軍營的大緻地形,介紹說:“就在大營正中央,周圍有一圈六座軍帳護衛。門外還有八名護衛,不過……都是年輕的匈奴女人。”

  魯鵬詫異道:“女人?女人也打仗?說不定這蠻子將軍是個色鬼。”

  小霍擡眼眺望深紫夜幕下的閃爍天星,時當戌時,匈奴人即將入睡。

  高凡站起身低聲說道:“我必須救自己的姐姐,如果你們要放棄,還來得及。”

  “放屁!”魯鵬一骨碌起身,穩了穩背後的裂魂鬼斧,當先沖下山丘。

  三個年輕人悄悄混入靜谧的匈奴軍營,裝作巡夜的衛兵大模大樣從敵人的眼皮底下通過,很快遠遠望見了那座高凡在地圖上畫出的主將大帳。

  “還真是八個女人。”魯鵬小聲嘀咕說:“小高,交給你了。老子一向不打女人。”

  “我不行。”高凡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見了女人就臉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原來你們比我還懂得憐香惜玉。”小霍的口吻裏,含有明顯的戲谑和譏笑。

  “酸棗你個熊,交給老子了!”魯鵬受到刺激,拔出裂魂鬼斧闊步向大帳闖去。

  小霍拽住想要緊隨而上的高凡,冷笑道:“你的土遁是擺設嗎?”

  目送魯鵬的背影,小霍催動锆龍風馭,背後兩條黑色龍紋顯現,在八對無形風翼的鼓蕩之下騰空飛起。周圍尚未入帳休息的匈奴騎兵紛紛發出錯愕的驚呼,衛兵吹響報警號角。

  “噗!”柴刀切開大帳頂篷,小霍人刀合一從天而降,撲入帳內。

  大帳裏亮著燈火,兩名年輕的匈奴女郎好像早有防備,揮刀夾擊半空中的小霍。

  藉助锆龍風馭,小霍挺腰翻轉躲避過彎刀的襲擊,俯沖向坐在榻邊的匈奴主將。

  對方居然也是個女郎,臉上佩戴著面目猙獰的青銅面具,一身輕柔潔白的絲袍,下擺拖曳到地如同一朵盛開的百合花。體態優雅修長,裸露在絲袍外的冰肌玉骨,在燈下泛起淡淡的玫瑰紅,一隻充滿靈秀氣息的右手裏竟提著盞五光琉璃寶燈。

  琉璃燈內蓦然煥發出一團白光,在匈奴女郎的身前驟然亮起無數似粉塵般的銀白色光點,瞬間凝鑄成一方直徑超過六尺的白金圓盾。

  “铿!”小霍勢不可擋地一刀劈斬在白金圓盾上,激濺起一串串耀眼火星。柴刀應聲彈起,盾面也隨之迸裂開一條條龜紋。

  自己的這式“月冷龍沙”竟然失手了!小霍心頭微凜道:“五行師!”

  與傳說中能與鬼神交通的陰陽師一樣,五行師是這世界上最爲神秘的一群精神修煉者。他們能夠運用驚人的精神力量,呼喚控制充盈于自然中的五行元氣,産生無法抵禦的強大力量,是煉氣師的天敵。

  然而通常情況下,五行師又會被分爲煉金師、築土師、驅火師、善水師和伐木師五大類別。因爲一個人的精神力量畢竟有限,終其一生往往也隻能掌握到五行元氣中的其中一行。

  但,從這個匈奴女郎手中的五彩琉璃寶燈判斷,她很有可能竟是個不折不扣的五行師,並且至少跨越了大師境界,從而能與五行宗師比肩。

  “嗤嗤……”背後寒風刺骨,兩名匈奴女侍從的彎刀如影隨形劈向小霍雙肩。

  小霍隻得暫時舍棄對匈奴女郎的進一步攻擊,往後上方淩空倒翻,揮刀斜劈左側那名匈奴女侍從的右肩。

  “铛!”那名匈奴女侍果然不是普通士兵可比,在彎刀走空的不利局面下迅速彎腰後仰,回刀招架。然而柴刀中迫出的雄渾而淩厲的可怕刀氣,依舊壓得她嘤咛低呼,整個上身好似折斷一般,後腦勺已觸抵到地面絨毯。

  右側的匈奴女侍惟恐同伴吃虧,急忙翻腕橫刀削向小霍的後腰。

  小霍不理對手襲來的刀鋒,柴刀順勢外推,反掃這名匈奴女侍的柳腰。

  匈奴女侍在電光石火中驚訝地意識到,盡管自己的彎刀先出半拍,但在削中這個少年之前,對方的柴刀卻會將她的腰部斬成兩截!

  她慌忙撤步飛退,面前冷風如芒一掃而過,腰間衣衫已被小霍的刀氣撕裂一道口子。幸虧裏面還有一件辟璐甲護身,否則轉瞬便要失去戰鬥力。

  “住手!”黃莺出谷一樣的嗓音在大帳裏響起,兩名匈奴女侍聞聲後撤到榻前。

  小霍冷冷橫刀,注視發出聲音的匈奴女郎,大帳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能夠在成百匈奴騎士中縱橫馳騁的血魇後裔魯鵬,居然也被八名匈奴女子擋在了帳外,無法越雷池一步。更奇怪的是,利用土遁先行潛入的高凡直到此刻仍然沒有消息,顯然也遇到麻煩。

  “月冷龍沙、塵清虎落還有清角吹寒!是誰教你的斬舞刀訣?”

  面對匈奴女郎的提問,小霍微露驚訝。他默然凝視對方隱藏在青銅面具後的那雙明亮眼眸,感覺它像清泉一般透澈甘甜,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測。

  “你果然不肯說。”匈奴女郎微微一笑從榻上站起,勻稱優美的身影宛若一羽驕傲而不可亵渎的白天鵝,而她的漢語談吐更是像仙樂般動聽柔和:“漢人都是像你這樣藏頭露尾,不敢光明磊落地與對手正面決鬥麽?”

  “學會幾句漢人的語言,便當自己不是茹毛飲血的蠻族了?”小霍似乎存心激怒對手:“知道烏鴉嗎?愚蠢地以爲漂白了羽毛便能夠化作天鵝,可骨子裏還是黑的。”

  “放肆!”兩名女侍憤然變色,彎刀沒有揮出,那眼神卻足以殺死對手一千次。

  “啪、啪!”匈奴女郎從容不迫地輕輕拊掌,向帳外吩咐,“把兩位勇士都請進來。”

  帳外的打鬥停歇,模樣有些狼狽的高凡和魯鵬滿臉警惕與驚愕,走入大帳。高凡望著小霍苦笑了聲,“這大帳周圍的地面都被結界禁制住了。”

  “你們是想抓住我作爲人質,交換外面那些被擄來的鎮民吧?”匈奴女郎和顔悅色,似乎一點沒把對方當作敵人:“你們找對人了,我是伊稚斜大單于的長女龍城公主。漢人有句諺語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三位也該自報家門吧?”

  竟是位貨真價實的公主!今晚我們是釣到大魚了呢,還是鬼撞牆了?

  三人悄然對視,從彼此的眼神裏尋找到準備誓死一搏的決心。

  “來而不往非禮也,難得你聽說過這句古話。今天匈奴人欠下的血債,來日我們漢人必定加倍奉還。老子魯鵬,缙雲鎮奮揚牧場少東主!”

  “我叫高凡,你們的人殺死了我媽媽,搶走了我姐姐,簡直是禽獸不如的畜生!”

  “霍去病,以前砍柴,現在殺豬。”小霍仍在不斷尋找對方的破綻。

  然而,這位風華絕代的匈奴公主看似毫無戒備地立在自己面前,卻一直無法讓他找尋到可以出刀的機會。她就如同一片融于自然天地間的雲絮,與周圍的萬物渾然一體無懈可擊,讓人油然生出不敵之念。

  “這位霍兄的話真有趣。”龍城公主莞爾一笑,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給三位一次救人的機會。你們可以利用任何方式向我發起攻擊,如果三個回合之內能夠碰觸到我的薩滿神袍,就能領回這座軍營中所有被抓的漢人。

  “如果失敗了,你們便留下來接受戰敗者的命運,做我的奴隸。三位勇士,敢不敢嘗試我的建議?”

  高凡和魯鵬不約而同看向小霍。小霍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教人無法生氣的壞笑:“爲什麽你輸了就不能成爲我的奴隸?或許這樣的提議會讓我更感興趣。”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聽呆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男人。”龍城公主平和的語調終于起了一絲波動,“好,我接受你的條件。希望閣下的刀法不會讓我失望!”

  “現在,決鬥已經成爲你和我之間的協議。”小霍如同絲毫沒有聽出龍城公主的怒意,淡淡說道:“所以無論勝負,殿下都必須保證我身後的兩個笨蛋安全離開。”

  魯鵬怒罵:“放屁!你把老子當成縮頭烏龜?要完蛋大家一塊完蛋!”

  龍城公主向小霍徐徐颔首,語氣又變得柔和許多,“我可以再寬限三個回合。”

  “不必!”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射落在龍城公主的青銅面具上,小霍手中的柴刀漸漸蕩漾起一層濃烈的殷紅色光暈,像漣漪似地緩緩擴展散發到虛無的空氣中,隱隱地仿似有無數魔獸在黑暗裏猙獰咆哮。

  似乎感受到澎湃的刀氣侵襲,龍城公主隱藏在面具後的秀眉微微蹙動,纖手提拎的五彩琉璃寶燈變得越來越亮,煥放出如霧般朦胧的絢麗光華,將她絕世脫俗的倩影徐徐籠罩。

  小霍的目光猶如撞在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無形牆垣上,始終尋找不到突破口,手裏的柴刀呼嘯顫動,隱隱釋放出噬血的低吼。

  面對一名傑出的五行宗師,遠距離作戰絕非上策。欺近對手身前,利用斬舞刀訣無堅不摧的可怕攻擊力,才有獲勝的機會。

  他與她之間相距三丈,猶如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裁決著雙方的生死輸贏。如何攻破對手的法術防禦圈迫到龍城公主身前,將是小霍制勝的關鍵。

  大帳中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點,無聲地關注著這場行將爆發的決戰。

  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紅色雲龍,緩緩從彌漫在小霍身體周圍的紅霧中浮出,龍首向下,龍尾朝天,盤旋纏繞神威凜凜。

  “難怪這麽自負,原來你已經修煉成九陽龍罡中的“潛龍入淵”心訣,擁有足夠的囂張資本。”這回輪到龍城公主發出訝異低咦。

  一方是手握柴刀的少年樵夫,一方是金枝玉葉的匈奴公主,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陌生男女在這一刻狹路相逢,揭開了此後連綿多年的恩怨情仇。

  隻是此際,他與她都未曾明白,這一戰給雙方帶來的影響將要伴隨彼此一生。唯一的信念便是:如何擊敗對面的敵人!

  小霍的衣袂飄動,他的雙眼,他的柴刀,甚至全身的發膚都在散放令人膽寒的鬥志。就如一頭正匍匐在草叢後,隨時準備出擊攫取獵物的雄獅,爪牙尚未亮出,便已經激蕩起兇狠狂放的殺氣。

  但龍城公主會是小霍的獵物麽?旁觀的高凡和魯鵬都在心裏打鼓。

  這個身分尊貴的異族女郎好似漂浮在峰尖浪口的一道亮麗白帆,不論對面的氣勢如何猛烈雄壯地迫面襲來,永遠表現的都是那樣的淡定自若。

  柴刀迸發出雷電般恢宏壯闊的神光,劈裂三丈空間斜斬龍城公主香肩。

  盡管小霍所修煉的六式斬舞刀訣,每一式雖都隻有簡簡單單一刀,卻擁有無與倫比的超強威力,將身體所有的潛能都激發在洶湧刀意之中銳不可當,縱然手中緊握的僅是一把柴刀,也同樣能令山河辟易,天地失色!

  “嘩!”一束晶瑩閃爍的黑色水練倏然幻生,似靈動的魔蛇纏上刀鋒,飛速向小霍手腕繞轉逼近,將殷紅色的刀光淹沒。

  烏晶水鏈!

  小霍手中的柴刀陡地有萬鈞之重,不由自主地欲要向上脫飛。一股神秘而森寒的氣息滲入刀鋒,轉瞬迫進他的五指,不斷吸食九陽龍罡。

  刀,一刹那彷佛定格在空中,在嗡嗡的顫動中奮力掙紮。黑色水練的推進速度,也由于遭遇九陽龍罡有力的阻擊而不得不漸漸放緩,在兩尺七寸的刀刃之間來回拉鋸絞殺,演繹著力與道的張揚神奇。

  “呵!”小霍目光炯炯,古銅色的臉龐上血光三閃三沒,將九陽龍罡催向極緻。

  纏繞在刀刃上的烏晶水鏈如玻璃般支離破碎,重新化作杳不可見的虛無水元。柴刀宛若破繭而出的蝴蝶振翅高飛,在小霍飛騰于空的身形策動下,一式“驚風驅雁”反拉弧線旋向龍城公主潔白優美的脖頸。

  五彩琉璃寶燈幾近不可察覺地輕輕震動,在迫人刀氣中煥發出幽藍絢光。一層透明的藍色冰光匪夷所思地從虛空中聚攏,凝鑄成一道大約三尺直徑的奇妙冰柱,將龍城公主的嬌軀封閉在內,如同閃爍冰光的堅固堡壘。

  “喀!”柴刀削中冰柱,隻留下一絲深藍色的裂痕便狠狠彈回。

  隱藏在冰柱中的龍城公主微微晃了晃,眉宇不經意裏逸出一抹驿動。

  那絲刀痕霍然開裂,如蛛網一般迅速蔓延到整座冰柱。

  柴刀去而複返,精確地切入一道裂縫,直插龍城公主前胸。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在與獵物反覆而耐心地周旋後,他終于尋找到對方的一絲破綻。

  “叮!”一朵聖潔無瑕的白蓮猛然盛綻在龍城公主挺茁嬌美的酥胸前,花芯剛好抵住迫入的刀鋒,成功阻斷了對手的攻勢。四周的花瓣隨即向內收縮,將柴刀層層包裹,冒起絲絲紅色輕煙。

  所有人的呼吸都身不由己地停止,緊張注視著那朵合起的白蓮。

  勝負一發,生死轉瞬。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怦怦躍動的心跳。

  是時候了,高凡與魯鵬相互一瞥,便要沖上去幫助小霍制服龍城公主。

  “都不準動!”大帳外蓦地亮起一聲少女的警告。

  “公主殿下,你說過:我們可以利用任何方式向你發起攻擊,隻要能碰觸到薩滿袍服就算成功。”這位少女顯然聽到了龍城公主和小霍等人的對話,“現在我的“後羿神箭”正對準殿下背心,不知你有幾分把握躲過?”

  帳外居然還有同路人?高凡和魯鵬一怔,中止了出手,打算靜觀其變。

  龍城公主不悅地嬌哼:“厲虹如,這是我們今天第二次交手吧?爲何每一趟你都隻會遠遠躲著,向我偷偷施放冷箭?”

  “少說廢話,你到底認不認輸?”帳外少女催問道。

  龍城公主沒有應答,眼眸中是一抹被激怒後的寒光——比冰還要冷三分的寒光。

  突然,小霍做了一樁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收起了柴刀!

  龍城公主如釋重負,琉璃寶燈在空中滴溜溜急轉,猛聽帳外傳來少女的驚呼,一支金黃色的光箭穿透帳幕橫貫而出,在極遠的地方爆開璀璨光芒。

  “轟!”整座大帳猶如早已繃緊的弓弦,在刀氣與箭罡的催壓下終于粉身碎骨。成百上千片碎布飄揚夜空,好似漫天的大雪紛紛灑散。

  一名明眸皓齒,氣質潑辣的紅衣少女,手握金色彎弓,滿身塵土站立在大帳後方的五丈開外,眼眸中滿是掩飾不住的驚愕與不服。

  “你剛才不該告訴我隱藏的方位,更不該站到距離我不到十丈的地方。”龍城公主面容泛起淡淡倦意,平淡說道:“我隻是想讓厲姑娘明白,在殺死我的同時,你也同樣會玉石俱焚。”

  “傻瓜,笨蛋!”厲虹如瞪視小霍,那樣子像要把他一口吃下去:“爲什麽收刀?這一下我們誰都走不成了。你知道我爲了找這樣一個好機會在外面潛伏了多久?全被你毀了!”

  小霍沒有說話,甚至不看厲虹如一眼,隻有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似笑非笑。

  沒有想到龍城公主居然爲他解圍道:“他這樣做隻有一個原因,他是個男人。”

  “狗屁男人!”厲虹如餘怒未消,“你一收刀,把定襄城的十幾萬百姓全部白白送到匈奴蠻子的刀口下,很了不起麽?”

  魯鵬聽不下去,仗義出頭道:“酸棗你個熊,有種就自己去抓,罵小霍幹嘛?”

  厲虹如怒聲道:“你知不知道她不僅是伊稚斜大單于的長女,更是狼居胥山玉華殿的四大天師薩滿之一?我自己要能抓到她,還罵你們幹嘛?”

  魯鵬被她罵得心中火起,剛想奮起反擊,卻發現厲虹如的眼眸裏淚光盈盈,充滿憂傷和懊喪。他突然想起一人,問道:“定襄城都尉厲定邊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父親。”厲虹如哀色更濃:“他在下午的戰鬥中身負重傷,至今仍硬挺在城樓上不肯下來。像我父親這樣,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

  “厲姑娘,因爲你的突然出現,我和霍公子的決鬥隻能終止。雖然你想用我要脅族人退兵已不可能,但我決定釋放營內所有的漢人。”

  龍城公主從身旁的桌案上取起一支金色令箭,遞向小霍道:“有我的令箭,可以保證你的人安然回到定襄城內。希望我們再次相見的地方,不會是兩軍對陣的戰場。”

  “我很渴望能與殿下共同完成今晚之戰。”

  龍城公主怔了怔,微笑說:“明年九月,我會在狼居胥山的玉華神殿恭候霍公子大駕。如果覺得我占有地利,霍公子可以另選一處地方,屆時我會如約前往。”

  “不必了。”小霍回答說:“明年九月,但願我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分明有一縷罕有的認真,但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29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三章 定襄城

  東方破曉時,超過三萬的匈奴騎兵緩緩迫近,在定襄城西北城牆外的一片廣袤曠野上,擺開了攻擊陣形。這片昨天飽受摧殘的沃土,被匈奴人的高高飄揚的旌旗與寒光閃閃的彎刀所吞沒,在清晨的薄霧之中哀傷呻吟。

  其他各方向的匈奴軍營則依然按兵不動,隱隱起到牽制包圍的作用。

  “匈奴人是準備攻城麽?”定襄都尉厲定邊敦實厚重的身影,伫立在城樓上,遙遙看去,像一座橫亘在匈奴鐵騎面前的山嶽。

  在昨天出城接應逃入定襄城百姓的時候,他率領的漢軍與一支人數過萬的匈奴軍隊發生了遭遇戰。爲了救援一名落馬的部下,厲定邊的左大腿被彎刀狠狠砍中。

  可是他依舊堅持站立在定襄城樓之上,身後是飛揚的大漢旌旗和一望無垠的壯闊山河。即使戰死,他也絕不能容忍敵人有一兵一卒登上定襄城樓!

  這是一場擺明了會被動挨打的苦戰。幾千定襄守軍面對三萬匈奴騎兵,唯一可以憑藉的便是堅固高聳的城牆,盡管他已經在第一時間命人快馬飛報,但等到朝廷大軍集結完畢,開拔到定襄城,卻不知是多少天後的事情。

  過去匈奴鐵騎的幾次入侵,都會繞過定襄城深入大漢腹地進行掠奪殺戮,可這一回的情況似乎大不相同。

  可能是由于去年被大將軍衛青率部迎頭痛擊,損失慘重的匈奴人決心要屠戮邊城,作爲對仇敵最嚴厲血腥的報複。他們的軍隊陣列在定襄城下,將隨時發動沖鋒。

  “我已經五十四歲了,今日馬革裹屍爲國捐軀也毫無遺憾。可是……”厲定邊悄然回望站在自己背後的愛女,心頭一疼。

  他原本還有兩個兒子,追隨在大將軍衛青的麾下,先後戰死在漠北疆埸。厲虹如成了厲家僅存的香火,難道也要犧牲在定襄城上嗎?

  厲定邊的視線從愛女的臉上緩緩拂過,看到了小霍,看到了高凡,也看到了魯鵬和無數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將士。如此大好熱血男兒,此戰過後,不知能有幾人活著回望故國家園?

  勁風吹拂,旗幟獵獵舞動,定襄城上下彌漫著山雨欲來前的可怕死寂。

  晨霧慢慢散去,令人詫異的是匈奴軍隊依舊保持著攻擊陣形,在原地靜靜伫立,好像在耐心地等待著什麽。

  小霍站在城垛後,沉默而落寞,好像也在安靜地等待著什麽,目光遙望遠方不可企及的天宇盡頭,一雙烏黑的濃眉不經意裏微微鎖緊,隱約透露出他內心的一縷煩躁,與周圍鬥志昂揚的大漢將士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

  “小霍,你在想什麽?”高凡走到他身旁問道。

  盡管彼此結交成爲朋友這麽多年,但高凡卻發覺自己始終猜不透小霍的心思——他幾乎從不將自己的情緒直截了當地表露出來,好像一隻曾經受到過傷害並且害怕再次受傷的刺猬,緊緊縮成一團,用別人難以忍受的譏诮眼神回應著這個世界,將自己用冰冷的鋼針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即使他在笑的時候,也忘不了在嘴角帶上一抹滿不在乎的高傲,永遠不讓其他人讀到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靈魂。

  “這傻瓜一定是在惋惜自己昨晚失去了成爲驸馬的好機會。”厲虹如至今仍對小霍收刀的舉動耿耿于懷。更令厲虹如鄙夷的,卻還是這個少年遠近皆知的放蕩惡名。

  她無法想像,一個成天沉迷于吃喝嫖賭肆意妄爲的家夥,此刻居然會心甘情願站在定襄城樓上,與自己並肩作戰。

  果然,小霍接下來的回答間接驗證了這一猜疑的正確性。

  “無聊的丫頭。”小霍悠悠道:“我在想,自己究竟是昏了頭,還是出于某種瘋狂的原因,居然願意在此時此刻進行一場無望的戰爭,從而讓自己贏得烈士的美名,並成爲城裏成千上萬陌生人的陪葬品。”

  雖然厲虹如先入爲主,早就預料到對方的狗嘴裏絕對不會吐出象牙,但還是被小霍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表述驚呆了,繼而令她産生了一種深感羞辱與厭惡的憤怒。

  “膽小鬼!如果不是因爲你昨晚救回那麽多父老鄉親,我會一腳把你踢下城樓!”

  小霍無視于從四面八方射向自己的目光,咧嘴一笑道:“是嘛,看來我該感謝小高。假如不是他的姐姐失陷在敵營,現在我已成爲一灘肉餅。”

  “對不起,小霍絕不是那個意思,更不可能是膽小鬼。他面對龍城公主時候的那種鎮定和從容,我們自愧不如。”高凡趕忙替他的朋友向周圍義憤填膺的人群作出解釋,但這遠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怒火。

  小霍毫不在乎地掃視衆人,那種鄙視的眼神就像是正在看著一群不可救藥的傻瓜,微笑道:“死,我無所謂。問題在于我爲什麽而死?”

  “小霍,別說了!”焦頭爛額的高凡窘迫地勸說:“這問題咱們回頭討論好不好?”

  “年輕人,你的問題我也無法回答。”厲定邊說道:“其實我們每個人站在這裏,都有著不同的理由。假如你覺得無法說服自己留下,那麽隨時可以離開。我不會將你看作逃兵,但我更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殺敵!”

  小霍笑了起來,又露出那兩排讓厲虹如恨不得全部敲碎的潔白牙齒,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說:“那就讓我先睡一覺吧。”

  “這幫王八蛋,死不死活不活的,木樁子似的矗在那兒,究竟想幹什麽?”

  太陽升得更高,酷暑讓重甲在身的守城將士汗流浃背。魯鵬朝城樓下狠狠吐了口唾沫,向對面的匈奴大軍高聲喊道:“喂,你們再不攻城,老子也要回去睡覺了!”

  對面當然不會有人回答他。厲虹如的目光在重重疊疊的匈奴鐵騎間搜索著龍城公主的身影,作爲神射手的她具備了遠超常人的視力和敏銳觀察力,但一圈找下來居然並未發現她所要搜尋的對手。

  “好猖狂的匈奴蠻子,連雲梯都懶得打造,想直接破門而入嗎?”對于一位盜墓世家的傳人而言,用蠻力敲開門戶無疑是最沒創意和藝術感的粗暴做法。

  “要是這樣,老子就守在城門口,進來一個殺一個,進來一雙殺一雙!”魯鵬當當敲擊手中的一對裂魂鬼斧,滿不在乎地說。

  “如果沒有戰爭,這時候我應該坐在自家院子裏開始讀書了。”高凡眺望從東方地平線冉冉升騰而起的旭日,用風水神簽拍打著城垛吟誦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予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他搖頭晃腦在嘀咕什麽?”魯鵬大爲不滿,扭頭問厲虹如。

  “他在唱“無衣”,是《詩經》裏的一首戰歌。”厲虹如回答,“可惜跑調得厲害。”

  “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絕不能羞辱我的歌喉!”高凡的白臉漲得通紅,爭辯說:“敝人唱歌,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這也叫唱歌?”睡醒一覺的小霍忽然睜眼,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但除了他的兩個朋友,此刻的城樓上幾乎沒有人還會理睬他。基于先前那通大逆不道的發言,小霍在衆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由昨晚年少有爲的孤膽英雄,迅速淪落爲怪僻懦弱的膽小鬼。

  但就在這時,小霍卻旁若無人地拍打城垛,高聲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九陽龍罡雄渾剛勁的催發之下,铿锵激越的歌聲頃刻響徹大半座定襄城上空。

  歌聲裏,有一股發自肺腑而震撼人心的力量。漸漸地,每一個伫立在城樓之上的大漢將士俱都血脈贲張,豪氣激揚。

  “居然是高祖皇帝的《大風歌》。”高凡驚訝地望向小霍,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家夥敢拿先帝的歌來壓我,太卑……不,是太振奮人心了!”

  城樓上、街道邊,正禁受戰火考驗的人們,安靜地聆聽著激揚在晴空之下的大風歌,彷佛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悲傷,甚至無視于城外劍拔弩張的匈奴鐵騎……

  在小霍歌聲徐徐歇落之際,厲定邊突然再次唱響了這曲大風歌。

  一個人、兩個人、百個人,成千上萬的定襄軍民沒有誰發動指揮,不約而同齊聲唱起這首高祖皇帝作于八十年前的古歌。

  一時間慷慨豪邁的歌聲在巍巍群山間回蕩卷湧,向城樓下三萬匈奴鐵騎宣示著大漢子民最強勁憤慨的死戰決心!

  厲虹如熱淚盈眶,也不知道是身邊的誰趁機握起她顫抖的纖手,然後是一個接一個串連下去,圍繞過定襄城樓,圍繞過十萬裏遼闊山川……

  “來了。”在人們熱血沸騰的歌聲中,小霍遙望北方天宇,輕輕說道。

  來了!一蓬烏雲般的狂潮遮住北方天空,用難以置信的速度俯沖向定襄城。

  等到稍近一些,人們這才看清楚居然是是百餘頭體態酷似大雕的巨鳥,黑色的翅膀展開足足超過五丈長,遠遠出乎了每個人以往的想像。而在每頭巨鳥背脊上,居然還端坐著一名渾身黑甲手持重劍背負弓矢的威武騎士!

  “這是什麽玩意兒?”一名小校擡頭仰望烏黑狂潮,訝異地在問高凡。

  高凡認真地沉思,然後頹然歎道:“可惜我那卷《山海經》丟在家裏了,不然在書上仔細翻造一遍,肯定能找到答案。”

  “是燕然山北鬥宮的玄甲雕騎。這東西的名稱和來曆,你翻破《山海經》也不可能找到。”小霍的柴刀已握在手中,手穩如磐石。

  “該死,從不涉足世俗戰爭的北鬥魔宮,爲什麽會突然派出玄甲雕騎爲匈奴騎兵助陣?”厲虹如的玉容在頭頂巨雕陰影的投射下變得晦暗。

  “匈奴右賢王世子拓寒是北鬥宮宮主的第一高徒,玄甲雕騎統領。”

  “咦?”厲虹如忍不住看了小霍一眼,疑惑這少年怎會知道這麽多?

  “將所有弓箭手和隨軍五行師,全部調到城樓上!”厲定邊大聲下令。

  “飕……”一蓬密集的箭雨從城樓上向高空中的玄甲雕騎幕天席地射去。然而魔雕雙翼拍擊生成的巨大罡風,使得這些羽箭還來不及接近就被吹得歪歪斜斜。縱然有一兩支能夠幸運的命中目標,也不過是打落一兩片烏黑的鐵翎,對魔雕和雕背上的騎士絲毫不構成威脅。

  黑雲壓城。一聲聲弓弦拉放的聲響清脆起伏,上百束烏黑的箭光從高空射落。

  “轟轟……”魔箭射落在城樓上發出爆響,將守城的官兵炸得血肉橫飛。官兵們的盾牌和甲胄在所向披靡的魔箭激射下竟成了擺設,被一一無助地穿透。

  城頭的隨軍五行師開始向玄甲雕騎發動還擊,五光十色的法術攻擊猶如盛大的禮花綻放在萬裏無雲的晴空之上。可惜,玄甲雕騎飛得太高,遠在這些五行師能夠進行有效攻擊的距離之外,使得他們的五行術攻擊不能及身。

  “飕!”一支奪目的金色光箭如長虹貫日,精準地射穿了一頭魔雕粗壯的脖頸。

  魔雕淒唳,在一團從內而外迸放出的金煌神光中灰飛煙滅。座駕上的玄甲雕騎見勢不妙搶先放棄魔雕,發動風馭朝城外的匈奴軍陣徐徐飄落。

  定襄城上下歡聲雷動,魯鵬興奮地使勁拍打厲虹如背心:“別停啊,把這些扁毛畜生全給我打下來!”

  厲虹如深吸一口氣,挽在弓弦上的纖手徐徐拉伸,一束金色光箭又慢慢生成。她沒有告訴受到鼓舞的人們,以自己目前的修爲,最多可以不間歇地全力射出三支後羿神箭,而後的六個時辰裏便將無能爲力。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厲虹如聽到身邊有人在低聲地對自己說。

  “不用你管!”昨晚功敗垂成的懊喪使得她對小霍的餘怒還沒有消除,剛才又增添了新的鄙視。

  “飕!”第二箭射出,又一頭魔雕粉身碎骨。

  “躲開!”小霍突然用肩膀將厲虹如撞開數尺,險些摔倒在城樓上。

  “叮叮叮叮……”柴刀幻動出一團紅光,將十餘支射向厲虹如的魔箭一一劈飛。灌注了雄渾九陽龍罡的刀鋒竟也無法斬斷箭桿,一支支魔箭遠遠濺落下城外。

  “什麽呀!”厲虹如倚靠在城垛上,情不自禁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小霍,明明心裏産生了一絲感激,可仍覺得對方是故意逞能而非真心地救護。

  “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嗎?我才不會讓這家夥得意呢!”她暗暗自省。

  這時玄甲雕騎改變了戰術,攻擊重點由守城的高級軍官轉移到了隨軍五行師和厲虹如等人身上。當然,他們也不會放過對定襄城最高軍事長官的密集攻擊——如果能射殺厲定邊,這場攻城戰就等于勝利了一半。

  厲定邊寸步不退,身旁是高凡、魯鵬和一群忠心耿耿的精銳侍衛。

  “你們圍著我幹什麽?我能照顧自己!”厲定邊大吼:“快去保護隨軍五行師!”

  他說這話時,城牆上的五行師還有三人幸存,幾乎已經失去了對玄甲雕騎的作戰力。

  厲虹如的手指勒在弓弦上,貝齒緊緊咬住,櫻唇滲出一縷血絲。她要將第三箭保留到最關鍵的時刻使用,現在所能做的便是痛苦的煎熬和等待。

  判斷守軍的防空功能基本喪失後,玄甲雕騎肆無忌憚地向下俯沖,無限接近城頭。

  “呼呼……”從魔雕的鐵喙內噴射出一股股深青色冷焰,令定襄城轉瞬陷入火海。

  人們驚恐地發現,這種從未見過的青色冷焰,一旦點著衣衫盔甲便無法熄滅,澆上一盆盆清水後,反而隻會令火勢更加旺盛。

  “用砂土!”小霍揮刀劈開一袋堆在樓道口的沙包,倒在一名身上著火滿地翻滾的弓箭手身上。

  “噗!”塵煙飛揚,一縷縷輕煙冒起,冷焰頓時被沙土撲滅。

  “用砂土,快用沙土!”、“趕緊找沙袋來!”

  “沙袋,哪裏還有沙袋?”

  “喂,傻瓜!”厲虹如清澈的眼眸盯著小霍,充滿了好奇和懷疑,“你爲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有關北鬥宮的秘密?”

  “等有命活到明天再說!”迫不容緩的緊張戰局裏,小霍也失去了說笑的心情。他猛然沖天而起,柴刀切落在一頭落單低飛的魔雕脖頸上。刀鋒過處,藍色的腥臭血液四濺,魔雕慘嚎著搖搖晃晃載著玄甲騎士掠過定襄城樓,奮力上行。

  “嗚……”號角頻仍,數裏之外的匈奴大軍緩緩開動,逼近城關。

  “將、將軍!”一名四十餘歲的漢軍侯官奔到厲定邊身前,顫抖的長劍指向排山倒海湧來的匈奴鐵騎:“定襄城守不住了,快突圍吧!”

  “膽小鬼!”厲定邊怒喝,“滾回去戰鬥,再有動搖軍心者殺無赦!”

  “可是……”侯官還想爭辯,冷不防背後刀光閃過,血湧頭落。

  “奉厲都尉令,再有動搖軍心者殺無赦!”小霍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厲定邊身旁,將他的軍令用九陽龍罡傳遍全城。

  “好樣的!”厲定邊愣了愣,隨即贊賞道:“此戰過後,我爲你們保奏軍功!”

  “反覆無常的家夥,剛才還在恬不知恥地想當逃兵,可會兒又來充英雄。”厲虹如打心眼裏覺得小霍此舉更像是在演戲:“不過這傻瓜出手可真夠狠的。他既然這麽能殺人,爲什麽偏偏昨晚放過了龍城公主?哼,男人啊,不管老少都是色鬼!”

  她卻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將自己素來景仰的父親也一起包納在內了。好在厲定邊正忙著指揮守城,根本沒有機會留意到女兒的眼神有些異樣。

  “咚、咚、咚!”城上,是金盔浴血的厲定邊奮力揮槌,一聲聲擊打戰鼓;城下,是一排排匈奴力士推動圓木,一次次轟擊城門。天空彷佛被鮮血染紅,不到半個時辰戰鬥便進入驚心動魄的白熱化階段。

  魯鵬和高凡早已奔下城樓,幫助守軍拼命加固城門,延緩敵人的攻勢。

  第五頭!小霍飄落在城樓上,腳步踉跄差點跌倒,背後是一道血肉翻卷的槍傷。

  “軍醫,快叫軍醫!”厲虹如扶住了他,向附近站著的一個小校大喊。

  “放心,我沒那麽嬌嫩。”小霍卻還有閑心說笑:“去保護厲將軍!”

  厲虹如猶豫了一下,轉身奔向厲定邊。“爹,讓我代你擊鼓吧!”

  “鼓是軍中魂,你明白麽,虹如?”厲定邊大笑搖頭,用早就吼得嘶啞的喉嚨唱起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歌聲雄勁悲壯,刹那之間好似壓過了金戈鐵馬的喧囂、你死我活的呼吼,伴隨著夏日自南方而來的萬裏長風,吹度巍巍關山、漠北城南。

  聽,那是厲都尉的歌聲!人們這樣相互傳頌著——厲都尉還在城樓上,他在擊鼓,在高歌,在匈奴鐵騎無堅不摧的洪流前傲然屹立!

  受傷的人從擔架上掙紮爬起,重新拿起武器沖上城樓;城裏的青壯年拿起家中的斧頭棍棒,也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膽小的人忘記了怯弱,悲傷的人抹幹了眼淚,他們的耳畔隻有同一首戰歌,同一個聲音在回蕩、在激揚:“大風起兮雲飛揚!”

  即使在若幹年後,這場血戰的幸存者們,跟隨著漢大司馬骠騎將軍霍去病北出定襄,橫掃大漠滌蕩強仇的時候,在他們的耳畔,唯一能夠讓定襄血戰記憶猶新的聲音,便是這首大風戰歌!

  “噗!”厲定邊的歌聲猛地戛然而止,一支烏黑色的魔箭穿過金甲插入胸膛。

  “爹!”厲虹如剛剛擊退兩名玄甲雕騎對厲定邊的空襲,一回身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的父親倚靠在城牆上,胸口鮮血汩汩流淌,手裏的鼓槌依舊握得很緊很緊。

  “厲將軍!”小霍縱身趕到,將厲定邊慢慢放倒在懷中,卻不敢伸手將魔箭拔出。

  “虹如……代、代我擊鼓!”厲定邊吃力地擡手,想將鼓槌遞給女兒。

  “爹!”厲虹如看著氣若遊絲的父親,淚珠終究不爭氣地順著玉頰流了下來。

  “快啊,鼓聲不能停!”厲定邊的臉上現出焦急,喘息著催促愛女。

  厲虹如點點頭,接過父親手中的鼓槌,返身揮舞雙臂,重重地擊打在鼓面上。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0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四章 大風歌

  “咚、咚、咚咚!”鼓舞人心的鼓聲在喑啞須臾後,再次在定襄城上頑強響起。厲虹如嬌小的身影站立在前一刻屬于厲定邊的位置上,奮力擊打著戰鼓。

  鼓聲隆隆,傳揚著炎黃子孫積澱千年的英勇氣概,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匈奴鐵騎铿锵宣告:定襄城可以毀滅,定襄人可以戰死,但永不屈服的漢魂絕不會消亡!

  “這孩子真的長大了……”彌留之際的厲定邊躺倒在小霍懷中,欣慰地注視著女兒的背影,喃喃道:“當年我追隨飛將軍李廣北擊匈奴,因軍功受封定邊將軍。從此索性就改名厲定邊……”

  他灰暗的眼眸裏蓦然閃爍起一抹亮光,彷佛是沉浸在往昔峥嵘戎馬之中,喘著急促的呼吸說:“慚愧啊,定襄城就將丟在我的手裏!年輕人,你和虹如都要好好活下去,來日定要將我……大漢王旗插上龍城城關!”

  小霍靜靜地聽著,掌心九陽龍罡綿綿汨汨注入厲定邊的體內,支撐著他說完最後的遺言:“告訴李老將軍,厲定邊有負所托,要先走一步了!”

  厲定邊的眼皮漸漸合上,在女兒的戰鼓擂響聲中,面向長安馬革裹屍。

  “父親!”沒有回頭,厲虹如清晰地感應到,自己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已不在了!

  流著淚,她將手中的鼓槌敲擊得更嘹亮更有力!

  “不好了,城門要關不住了!”下方城關的守軍裏響起驚慌的叫聲。

  小霍眼睛血紅,緩緩將厲定邊的遺體交給身旁一名血染戰袍的校尉,吩咐道:“火化了他,不能讓厲將軍遺體再受匈奴人侮辱!”校尉含淚接過。

  “傻瓜,你要幹什麽?”厲虹如瞧見小霍跳上城垛,腳下是密密麻麻的敵兵。

  小霍回頭向她微微一笑,然後什麽也沒說,催動锆龍風馭振臂向城樓下躍落!他的雙腳穩穩踏在匈奴騎兵以高舉的盾牌築成的,用來抵禦城上弓箭射擊的護牆上,柴刀劈落,盾牌登時一分爲二,連帶底下的那名匈奴騎兵也被刀鋒活活斬裂作兩爿。

  “傻瓜!”在高聳的城樓上,厲虹如目睹小霍的身影瞬間隱沒在潮水般的匈奴鐵騎中,熱淚如注。

  “真是個傻瓜!”她的心口酸熱,一下子什麽都原諒了他。

  在這滔滔亂世中,總有一群人平時毫不起眼平凡的生活勞作。一旦鐵騎襲來,他們卻會毫不遲疑地銳身擋難,用血肉之軀扞衛著心中最神聖的那片淨土。

  人們常說時勢造英雄,其實正是這一個個看似普通的英雄書就了曆史。

  “小霍!”高凡利用土遁從城內沖出,風水神簽下匈奴鐵騎人仰馬翻。

  小霍的神情冷峻而充滿血腥的猙獰,與高凡並肩殺開血路,沖到城門前。“铿铿铿!”他一鼓作氣劈斷三根直徑超過五尺的攻城巨木。

  “我老魯來啦!”頭頂一聲驚吼,血魇狂化的魯鵬揮舞裂魂鬼斧,和十幾名大漢校尉一塊視死如歸地強行躍下,奮不顧身地聚攏到小霍和高凡四周,與兩人並肩將猶如洪水湧來的敵兵頑強阻擋在城門前。

  “我早說過,小霍不是膽小鬼!”高凡滿臉自豪,巴不得所有人都能聽到。

  “小霍,咱們的過節一筆勾銷!”魯鵬也在大叫,“老子服了你!”

  小霍冷峻的面容上彷佛浮現過一絲感動,但隻有他的心裏最清楚——

  自己這麽做,絕非是爲了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勇氣,更不是爲了得到誰的認可。

  城門口數百匈奴騎兵爲這一幕深深震撼,面對人數百倍輸于己方的小霍等人不由自主放緩了前進的步伐。

  不斷的有人倒下,站著的人也全都傷痕累累,筋疲力盡。但是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後退、要逃跑,彷佛背後的這座定襄城能夠賜予他們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小霍!”一頭體態格外健碩的魔雕從高空俯沖而下,雕背上渾身烏甲的年輕人朝著數丈外的小霍洪聲喊叫。“你還認不認得我?”

  小霍頭也不擡,冷冷回答道:“拓寒,這不是你我敘舊的地方!”

  “怎麽,你真認識這家夥?”高凡驚訝地問道,上面那可是匈奴右賢王世子啊!

  “可你正在用從北鬥宮學來的斬舞刀訣,屠殺我的戰士!”拓寒的魔雕懸浮在匈奴騎兵的頭頂,揮槍命令他們向後撤退。

  “他們死有餘辜!”小霍生硬地頂回對方的質問,依舊沒有擡頭。但他的前方已無人可殺,所有的敵兵在拓寒的命令下向後退出五丈。

  “伯母還好吧?”也許意識到繼續在剛才的問題上爭辯,兩人之間的氣氛隻會越來越僵,拓寒主動轉換了話題。

  “她已經過世近三年了!”小霍的眼神黯滅了一下。

  “伯母死了?”拓寒一驚:“我很抱歉,但你實在不該遺忘自己過去的身分。”

  “我過去的身分?”小霍落寞地笑了笑,眼中憂郁更濃。

  “在北鬥宮第二代弟子中,你是唯一能夠和我並駕齊驅的天才!”拓寒說道:“如果不是你半途而廢,今日的成就將遠不止于此!”

  “酸棗你個熊!”魯鵬睜圓銅鈴般的大眼,驚歎道:“你小子居然是拓寒的師兄弟!”

  “沒辦法,我受不了北鬥宮的夥食。聽口氣,你似乎已經吃定了我不是對手。”

  “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拓寒道:“小霍,我很爲你可惜。”

  “收起你廉價的憐憫,此時此地,還是用閣下手中的辟海魔槍說話罷。”

  拓寒瞧到小霍手中血跡斑斑的柴刀,搖了搖頭:“我不能占你便宜!”

  振臂將辟海魔槍擲給上空的一名玄甲雕騎,拓寒從另一個匈奴騎兵的手中取來了一柄質地相對普通的長槍,掂了掂笑道:“分量輕了不少,好在長短還湊合。”

  “好小子,真夠狂的!”魯鵬臉上不禁浮起一縷欣賞之色,躍躍欲試地說:“小霍,讓我先上去鬥一陣怎麽樣?”

  “他是我的!”小霍將柴刀插回後腰,從身旁的校尉腰間借過佩刀,騰身飄起。

  “你真是一點兒也不肯吃虧啊。”拓寒望著小霍的佩刀,臉龐上露出豪放笑容。

  “傻瓜!人家放棄了手裏的魔槍,他就撇下使慣的柴刀。”厲虹如目不轉睛俯瞰著城下的小霍,暗暗埋怨可又忍不住偷偷欽佩。

  鼓聲停了,因爲匈奴軍隊的攻城在拓寒和小霍血路相逢的一刻,業已悄然暫歇。城上城下,幾萬雙眼睛聚焦在兩個人的身上,各自期盼己方的少年能夠獲勝。

  “你說小霍能贏嗎?”魯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問身邊的高凡。

  “三年的差距可不短啊!”高凡心中如是想,嘴上卻說道:“小霍當然是贏定了。要怪就怪這位右賢王世子的名字不咋樣,又拖拉又寒酸,能贏得了嗎?”

  “呵!”小霍率先出刀搶攻。比慣用的柴刀稍短幾寸的漢軍定制佩刀在厚度上也略有不如,在九陽龍罡的灌注下嗡嗡顫動,輝映出晃眼的寒光,劈向拓寒眉心。

  “铿!”拓寒坐在雕背上橫槍招架,反推槍尖挑向小霍左太陽穴。

  數萬人鴉雀無聲,屏息觀戰,那種緊張的氣氛好似比方才慘烈的血戰更加濃重。

  盡管小霍和拓寒所用的兵器不同,招式也明顯有異,但是大開大阖、淩厲雄渾的刀槍之意如出一轍。即使剛才還有誰在懷疑這兩個出身懸殊的少年怎可能是同門師兄弟,此刻亦要無話可說。

  “铿铿铿!”刀光槍影風馳電掣,驚震長空。兩人對彼此的招式變化均都胸有成竹,二十多個回合你來我往,簡直和同門切磋喂招沒什麽兩樣。

  但從第二十四個回合開始,拓寒槍招陡變,急轉陰柔舞動如輪,槍鋒吞吐閃爍,片刻不離小霍正面要害,漸漸占據了上風。

  “洗天九槍?”小霍唇邊有絲痛楚。他幾次想用僅會的六式斬舞刀訣奮起反擊扭轉頹勢,卻屢屢被拓寒密不透風的槍勢擋回。

  “回北鬥宮吧,小霍!”拓寒有意控制槍上的節奏,勸說昔日的好友。

  “如果你是位美女,我或許會考慮考慮。”盡管局面不利,小霍依舊充滿鬥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燃料耗盡之前沒有任何可能將它撲滅。

  城樓上如死一樣的寂靜,人們期待著奇跡的發生,期待著小霍反敗爲勝。厲虹如手捧父親的骨灰,掌心裏滲著汗水,咬唇觀看著這一場已無懸念的對決。

  “噗!”槍尖穿過小霍佩刀的防守,輕輕點中他的小腿。

  拓寒一發即收,回槍蕩開小霍的還擊,苦笑道:“你還想我怎樣?”

  小霍不吭聲,揮刀血戰,眼睛裏閃耀的堅毅早已超越了勝負生死之念。

  “飕……”一支金色光箭遽然從城上激射而下,直奔拓寒的眉心襲到。

  拓寒猝不及防,急忙仰身將後背貼到魔雕脊背上,橫槍擋格。金箭迸飛,拓寒的長槍轟然爆裂,隻剩不到一尺長的槍桿分持在左右手。

  他粗犷英武的臉龐上不禁流露出憤怒與驚悸——隻要小霍趁機一刀劈落,門戶大開、兵刃被毀的自己,惟有任人宰割的命運。

  但是出乎拓寒的意料之外,小霍沒有殺他。那柄佩刀,順勢橫架在他的脖子上。

  拓寒的身體變得僵硬,神情驚愕,躺在雕背上一動不動。

  “你居然也會趁火打劫?”拓寒嘴角逸出譏諷的微笑,“這不是我認識的小霍。”

  小霍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譏诮道:“你說過,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起對方的誤解。

  “我還是不相信你敢殺我!否則你的手就不會抖的那麽厲害。”

  “但我的刀會。”小霍深吸一口氣,手不再抖,語氣像是在跟拓寒開著玩笑。

  “你想幹什麽?”拓寒問,“想用我迫使父王退兵?”

  “我想你的命在王爺心目中,應該遠比定襄城珍貴百倍。”小霍承認了他的企圖。

  “你錯了,在匈奴人心目中,勇士的榮耀才是唯一值得珍視的瑰寶。”

  拓寒說:“所以我甯可死在你的刀下,也絕不會求父王退兵!”

  “不用你求。”小霍搖搖頭,“我猜顔海王爺肯定舍不得,咱們要不要打賭?”

  “不用打賭,我無法左右父王的決定。”拓寒微微一笑,說:“但我可以決定自己的死活!”話音落下,他的身軀猛向上擡,將咽喉迎向刀鋒。

  衆人的驚呼聲裏,早有預料的小霍一把將拓寒牢牢按定,但對方的脖子上仍被犀利的刀鋒劃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嗚……”匈奴軍陣裏響起號角,城下的騎兵徐徐向後撤退。

  “你贏了!”拓寒的眼睛裏掩飾不住怒火和鄙視:“我改變主意了,小霍。我要活下去,即使被族人羞辱譏笑也一定會活下去!”

  “這很好。”小霍笑了笑說:“好死不如賴活,這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很有道理。”

  “你想知道爲什麽嗎?”拓寒問,“因爲我要親手殺了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

  小霍眉毛輕挑:“你這笨蛋,除了殺人和自殺,就不會幹點別的?”

  “我是右賢王,厲定邊死了,你們誰能代表定襄城說話?”一名匈奴王者裝束的中年人在騎士與薩滿保護下,從陣列中行出,停在距離定襄城半裏之外的空地上。

  城上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指向厲虹如,她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就是那個用刀抵住你兒子脖頸的那個傻瓜!”

  “霍去病,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景下見面。”右賢王目光轉向小霍,問道:“那個女孩子似乎將定襄城的存亡交在了你的手上。”

  “你錯了,顔海王爺。決定定襄城存亡和拓寒生死的,正是您自己。”

  “好,你要我退兵,對不對?”右賢王高聲說:“我答應你!但必須先放了拓寒!”

  小霍看著右賢王不語。顔海醒悟到他的用意,取出佩刀劃破手腕,將鮮血抹在掌上,高舉朝天,面對數萬部下,用匈奴語朗聲道:“我顔海對天發誓,六個月內不使部下一兵一卒跨入定襄城半步。如違背誓諾,就讓上天毀滅我的靈魂!”

  小霍深知,匈奴人極守信用,更對上天充滿敬畏,右賢王如果食言,不僅王位不穩,連他的親人朋友都會遭到所有同族的唾棄和歧視。

  他點點頭,將佩刀緩緩擡起,誰也不清楚這少年接下來想幹什麽。

  “呸!”拓寒一口唾沫吐在小霍臉上,“混蛋,我怎麽會把你當成最好的兄弟!”

  小霍扭過臉,沉靜道:“不夠還可以在我右臉來一口。”

  “唾沫寒!小霍饒了你,你還這麽囂張!”魯鵬勃然大怒,沖上前大罵道:“有種就從雜毛鳥背上滾下來,讓老子好好教訓你!”

  拓寒不理睬魯鵬,怒視小霍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洗刷我所受的恥辱嗎?我要抓你回北鬥宮。等你學齊斬舞刀訣,咱們再作生死一決。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完,他探臂膀拿向小霍肩頭。

  小霍沒有躲。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他眼眸深處有一種極爲厭倦後的解脫。人們隻看到他靜靜地注視拓寒那隻抓向自己的大手,嘴角詭異地微笑。

  “不能讓他帶走這個傻瓜!”厲虹如腦海裏念頭閃過,執起後羿天弓就想凝箭射向拓寒。但一陣頭暈目眩,弓弦“嗡嗡”彈回,被勒破的玉手無力垂落——她已經沒有力量再發出今天的第四支後羿神箭了。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耳畔不知爲什麽,又響起了小霍冷漠的話音,剛幹的淚水一下又湧出來:“這個傻瓜,居然救下了定襄城,可誰又能救他呀?”

  就在拓寒的大手即將觸摸到肩頭之際,小霍的背後蓦然現出一道青色身影,一把提起他的後領向西飛掠,如同一束讓人看不真切的鬼影轉瞬去遠。

  “見鬼!”拓寒眼睜睜瞧著小霍被青衫人從自己手中搶走,竟然追之不及,不由又驚又怒,卻又隱約感到來人的背影有種莫名的熟悉。

  “啪!”青衫人將小霍重重摔落在石地上,一個響亮的耳光緊接著甩在他臉上。

  這是一座距離定襄城西北方兩百多裏外的荒山山麓中,四周杳無人煙。

  “蠢才!”青衫人無視小霍臉上的掌痕和嘴角流出的鮮血,劈頭蓋臉地斥罵他。

  小霍沒有應聲。並非因爲對方救了他,而是由于這個青衫人就是他的授業師父。

  “就憑半生不熟的六式斬舞刀訣便敢向拓寒挑戰?知不知道剛才至少有四次機會他可以輕易殺了你?”青衫人背對小霍,看不清他的神情。

  “如果讓拓寒把你帶回北鬥宮,顔面丟盡的就不止是你,更是我這個師父!”青衫人冷笑道:“你不想跟我修煉斬舞刀訣半途而廢,那又爲什麽不逃得遠遠的?偏偏在定襄城給老夫丟人現眼?”

  “師父!”小霍慢慢站起身,少有地表露出尊敬神情,說道:“因爲我無處可去。”

  “別叫我師父!這三年多你一直躲在缙雲鎮砍柴,以爲我不知道?你成天流連賭場青樓自暴自棄,以爲我不知道?”青衫人冷冷說:“小小年紀便學會憤世嫉俗、玩世不恭,難道你以爲用這樣的方式就可以來報複我?”

  小霍沒有半句辯解。青衫人話鋒一轉問道:“說實話,如果你能活著回到定襄,接下來打算幹什麽?”

  “我想去長安碰碰運氣,”小霍有些訝異,他知道師父從不無的放矢。

  青衫人平淡地“哦”了聲,說道:“這麽說,你在小鎮上的賭場青樓玩厭了,想換換口味?”

  “我不知道。”小霍搖搖頭,樣子很老實。“隻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倦了從前的那種生活方式,希望能在長安找到一些讓我感覺有趣的事情。”

  “你終于放棄繼續墮落下去,是受到了龍城公主和拓寒的刺激吧?”

  青衫人縱聲大笑道:“你對養母的死深感愧疚,便用這種荒唐的方法折磨自己,麻痺自己,以爲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你錯了,錯得厲害。因爲你骨子裏天生倔強好勝,如同高傲自負的龍,又豈肯終生將自己困頓在泥潭裏?”

  小霍苦笑道:“聽起來好像您比我更加了解自己。”

  “扔了你身上自我捆綁的枷鎖,去做你想做的事!”青衫人蓦然回身,目光犀利而深沉,直洞穿到小霍的內心。

  “你用三年光陰解開心魔,走出了自己設置的困局,還不算太晚。可畢竟這三年是荒廢了。”青衫人說道:“將來你還會有機會碰到龍城公主,碰到拓寒。他們現在都比你強,你拿什麽和這兩人抗衡?

  “你的天賦不輸于他們中任何一個,但要努力彌補上這段差距,甚至超越這兩個人,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夠做到!”

  “是用我後腰上插的這柄柴刀嗎?”小霍下意識地摸到刀柄。

  “你自以爲在北鬥宮受到傷害,便趁我閉關不辭而別,什麽都沒有從宮裏帶走,的確夠骨氣、夠血性。如果不是锆龍風馭已經融入精血無法分割,你連它也要留下吧?”青衫人彷佛背後也長著眼睛,輕嗤道:“可用一把破柴刀施展斬舞刀訣,虧你想得出來!”

  聽到師父說起自己離開北鬥宮的舊事,小霍表情中又多了縷淡淡的痛楚和怒恨。

  “如今,你是否還願意聽我的話?”青衫人忽然又問,“我要你在這裏待上三天。三天之後,便當過去的小霍就此葬身荒山;走出定襄的,是另一個你!”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0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五章 去長安

  一柄兩尺三寸長,佩有黑鞘的北鬥宮鎮宮至寶魔刀“飲雪”,一支載有斬舞刀訣後六式秘笈的卷軸。

  三天後霍去病離開荒山時,身上多了這樣兩件東西。

  當日他被青衫人突然出手點倒,然後在山洞裏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不清楚,在自己意識全然空白的這三天光陰裏,師父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

  但,醒來時,霍去病領略到一種浴火重生、脫胎換骨的奇妙感覺,並清晰地察覺到體內的九陽龍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彷佛經曆過一場盛大的甘霖滋潤,昔日的涓涓溪流,霍然成長爲一條浩蕩奔騰、生生不息的長河大川。

  由此他的九陽龍罡境界,也從第五層的“潛龍入淵”不可思議地一舉邁入到更高層次的“亢龍有悔”。

  “這是爲什麽?”帶著難以解釋的疑惑,霍去病走下荒山向定襄城行去。但他已經無法向師父求證了——青衫人在霍去病蘇醒前便已飄然離去,卻在他的身邊留下了一柄刀、一支卷軸。

  右賢王顔海果然信守誓諾,撤走了所有圍攻定襄的兵馬。然而劫難之後的定襄城外已是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紅色的是鮮血,黑色的是餘燼,往日蔥郁肥沃的大地面目全非,分外寂寥。唯有幾羽禿鷹在高空盤旋,不時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長唳。

  行出四十多裏,霍去病終于碰到一支從定襄城中派出的漢軍斥候小隊。小隊長姓趙,曾在定襄城樓上親睹霍去病力斬魔雕,刀壓拓寒的凜凜神威,對這位年紀幾乎僅和自己軍齡等同的少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毫不遲疑讓出一匹坐騎,並命令兩名部下護送霍去病回返定襄城——盡管霍去病用不著他們的保護。

  剛到定襄城北門外,三個人便遇見了意想不到的狀況。一見霍去病,正聚集在城門口觀看告示牌的一群男女老少中,也不曉得是誰先喊了一嗓子“他不就是霍英雄嗎!”衆人登時蜂擁而上,將他們圍得水洩不通。

  “是我先發現他的!”說話的人拼命抱住霍去病右腿高喊。

  “什麽嘛,明明是我第一個瞧見的!”另一個人也沖上來,緊緊抱住馬脖子不放。

  “是我!”、“是我!”、“都別爭了,見者有份!”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一隻隻胳膊揮舞著尋找霍去病身上可以下手的空間。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陪同霍去病返城的兩名斥候急了,坐在馬上大聲呵斥。

  “別擋道,都給我閃開!”霍去病作出了令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舉動,揮鞭將一隻隻拉拽自己的手從身上抽開,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英雄形象登時又一落千丈。

  “哎喲,霍英雄怎麽打人啊?”、“英雄怎麽能打人?”憤怒與不解的叫嚷四起。

  “讓你們的英雄見鬼去!”霍去病毫不顧慮他的行爲會令這群熱情的民衆有多麽傷心、多麽失望,縱馬沖出重重包圍的人群。

  “霍英雄,等等我!”、“霍英雄跑了,快追啊!”、“喂,我的鞋子,鞋子!”撲空的人們立刻轉身,前呼後擁穿過城門,一個個健步如飛地追趕霍去病。

  于是,從北門到定襄都尉府的這段路上赫然出現了一幕百年難遇的奇景:一個少年在前旁若無人地飛馬狂奔,一大群越聚越多的人們在後面浩浩蕩蕩地苦追不停,即使跑得氣喘籲籲也不肯停下來緩一緩。

  “偶像的力量真是強大啊!”兩個被遠遠拋在後頭的斥候,望著如同滾滾洪流尾隨霍去病而去的壯觀人群由衷感歎。

  但等他們愕然看見那塊新立在城門邊的告示牌時,才發覺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了。

  “呼。”像一陣風似的,霍去病在都尉府大門前躍下坐騎,足不點地強闖了進去。守在門口的衛兵甚至還沒看清剛才過去的人是誰,便瞠目結舌地望見,在他身後正有數百定襄軍民爭先恐後洶湧奔來。

  面對數萬窮兇極惡的匈奴騎兵也未曾驚惶失措的衛兵,頓時慌了手腳,一面努力封鎖大門阻攔浩蕩的人流,一面急忙向府內通禀。

  “喂,快出去!這裏是都尉府,嚴禁閑雜人等入內!”霍去病腳步剛停,背後追上來的兩名衛兵便大聲斥喝道。

  “我找高凡和魯鵬。”霍去病猜想,他們應該會在這裏。

  “小霍!”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高凡從議事廳奔出,開心地將霍去病一把抱住。魯鵬、厲虹如,還有幾名正在商議軍情的侯官也沖出了議事廳,興奮得如在過節。

  “似乎一夜之間,我就成了全定襄城最受歡迎地人物。”霍去病回頭望著那些衛兵正奮力阻擋往府內奔湧的人群,有些迷惑地自嘲。

  “你想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嗎?”高凡用大拇指向身後的厲虹如一挑。

  “是我又怎麽樣?”厲虹如莫名地俏臉微紅,嬌哼道:“誰讓這傻瓜莫名其妙失蹤了三天?”

  “幸好是三天,要是三十天,定襄城準會被揭地三尺。瞧瞧這個吧!”

  高凡奔到府門外,千辛萬苦地從人群裏取出一塊豎立在台階前的告示牌,回身交給霍去病。

  “懸賞一百兩銀子尋找我的下落?”霍去病瞟過告示牌,問道:“誰想的馊主意?”

  “當然是厲大小姐咯。”魯鵬回答:“在一個時辰前繪有你相貌的懸賞告示已經布滿全城,連城外都放了十幾塊。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霍去病微覺詫異地看了厲虹如一眼。厲虹如的臉更紅了,嗔道:“看什麽看?沒見過有錢人嗎?”

  霍去病搖頭說:“隻是有點好奇,你憑什麽確定我還活著?”

  “這是本小姐的直覺!”厲虹如有些得意,“如果帶走你的那人要害你,根本不必多此一舉。現在你該知道誰是定襄城最聰明的人了吧?”

  “反正不是大小姐你。”魯鵬檢舉說:“不知是誰在今天早上還說過“死馬當作活馬醫”來著?我和小高可都有聽……”

  話沒說完,厲虹如已飛腿踹向魯鵬。魯鵬吃疼大叫,忽然“咦”了聲問道:“小霍,你背後這柄刀哪兒來的,能不能拔出來給我瞅瞅?”

  “不能。”霍去病看向門外,轉移了話題:“厲大小姐,你打算怎麽打發他們?”

  “看來一百兩銀子是不夠用了。”魯鵬說:“沒想到會産生這麽巨大的轟動效果。”

  “要不抓阄吧,既公平又簡單。”高凡建議說。

  “用不著。”厲虹如轉頭向一名侯官低聲耳語了幾句。侯官面露驚詫,猶疑地問道:“可是這樣行嗎?”

  “孫二叔,就按我說的辦吧。”厲虹如點點頭,眼睛裏泛起一抹不舍。

  “她是把厲將軍留下的祖宅賣了,才湊足了三千多兩銀子,全部分發給了外面那些百姓。每人十兩,連看熱鬧的都沒拉下。”當天晚上,高凡從那位孫侯官的口中探聽到真相,悄悄告訴了霍去病和魯鵬。

  “本小姐總不能對定襄城的百姓食言吧?況且……很多人都因爲戰亂一貧如洗,連房子都被匈奴騎兵燒了。就當我用父親留下的遺産爲定襄做點善事吧。”

  幾年後,當霍去病問起厲虹如爲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她淺淺笑著回答說。

  但厲虹如並未告訴霍去病,其實在將三千多兩銀子分發一空後,她很快就開始後悔:當時也許應該偷偷藏起幾兩銀子,那樣就不至于爲了一日三餐而淪落到被迫替人做保镖的地步……

  “全怨你,昨晚點了一大桌酒菜,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太奢侈了!”

  “是,我沒吃幾口。可那些酒菜到哪去了?喂豬喂狗還是喂笨熊了?”

  “好啊,你罵我!看來孔夫子的話一點不假,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比我好養?不見得吧,一天下來消耗的飼料比八頭牛還多!”

  吵架的是魯鵬和厲虹如,有幸旁聽的是霍去病和高凡。

  隻是霍去病始終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而高凡平日掛在嘴邊的詩詞歌賦此刻也全然派不上用場,連插嘴的機會都找不到,隻好呆呆瞧著這兩人如鬥雞般,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兩人爭吵的原因很簡單,從定襄到長安的旅途剛過一多半,盤纏就快見底了。

  在定襄城休整了幾天後,確認匈奴大軍的確已經退出漢境,四個身世來曆各不相同的年輕男女一緻決定前往長安,連魯鵬也放棄了前往成都與父母團聚的計劃。

  他們此行的目的各不相同,但一根無形的絲線卻已將四個人的命運連接在一起。

  “我看,還是賣馬吧。”高凡無可奈何地提議,“咱們總不能餓著肚子爬到長安。”

  “不成!”魯鵬斷然否決,“賣你也不能賣了老子的青雲骢。”

  “開什麽玩笑,這兒離長安還有好遠,沒有馬你要我們走著去嗎?”

  剛才還和魯鵬吵得不可開交的厲虹如也幫腔道。

  “那怎麽辦?”高凡兩手一攤問魯鵬,“要不你賣藝,我賣唱,隻要不賣身就成。”

  “五音不全的家夥,你一開口還不把所有的聽衆都嚇跑了?”魯鵬一拍巴掌,說道:“小高,幹脆你重操舊業,解決咱們存亡大計。”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的手指憤怒所向正是魯鵬的鼻尖,“我曾對亡母發誓終生不再偷盜。爲了填抱閣下的肚子,就要高某破誓,你這是在逼良爲娼!”

  “原來你以前幹這行的啊?”厲虹如睜大杏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是過去,那是過去,而且是被先父棍棒逼迫,不得已而爲之。”

  高凡面紅耳赤,急忙表白說:“敝人早已痛改前非。”

  “你們想吵架,不妨等吃過午飯有了力氣以後再吵。”霍去病問道:“還剩多少錢?”

  厲虹如將她負責看管的荷包攤開,沒好氣地說:“都在這兒了,我可沒貪污。”

  “酸棗你個熊,足夠今天中午吃頓好的!”魯鵬松了口氣,瞧見街邊的一家酒樓。

  “鼠目寸光!”留下正準備反擊的魯鵬,霍去病轉身向那家酒樓走去。

  “王八蛋,你罵誰呢?別以爲救了定襄城,老子就得對你低三下四。”

  魯鵬甩膀子追上去,那模樣擺足了想跟霍去病幹上一架。

  高凡回過神來,扭頭對厲虹如苦笑:“好像又是我們兩個落在後面。”

  目光落處他不禁一怔,原來厲虹如一聲不吭早就沖到了酒樓門口。

  “天啊,人心不古!”高凡痛苦地抱頭反省:“既然如此,我也隻能同流合污了!”

  四個人將坐騎交給夥計照管,登登登登上了二樓,找了張臨窗的桌子落座。

  點菜的照例還是厲虹如。她千方百計地想節省一點兒,猶豫了半晌才點完酒菜。

  “我已經很節儉了。”當一大桌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山珍海味上齊,面對高凡幾乎可以殺死人的眼神,厲虹如很委屈地說:“你剛才也沒說不要點嘛。”

  她在自我檢討的時候,魯鵬已經敞開胃口,開始享受最後的午餐。

  “喂,朋友!別嚼得那麽響。”隔壁桌邊,一名侍立在主人身後的中年男子說。

  “咦,奇怪了。”魯鵬用油膩膩的大手抹拭嘴角,回敬道:“是不是你沒得吃,瞧著老子覺得眼紅?沒關系,過來坐,我請你!”

  中年男子濃眉的眉毛微微一挑,看了眼正在靜靜享用午飯的主人,忍著沒吭聲。

  “老魯,注意點兒吃相。都快到長安了,可不像咱們定襄是個小地方。”厲虹如也看不慣魯鵬惡形惡狀的模樣,提醒他說。

  “原來四位是從定襄來的。”坐在隔壁桌上的人忽然回過頭問道。他是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濃眉虎目,方形臉龐,雖然微微含笑卻讓人覺得不怒自威。

  “聽說定襄之戰打得十分慘烈,連厲都尉都壯烈殉國,血染城樓。”

  “那是!”高凡偷偷瞥了眼厲虹如,吹噓說:“其實“慘烈”二字遠不足形容當日定襄大戰的景象。若非有三位……嗯,是四位少年豪傑橫空出世力挽狂瀾,隻怕十幾萬定襄城軍民就要被匈奴蠻子屠殺得一乾二淨。”

  “這個我也有聽聞。好像有位姓霍的少年勇士力擒拓寒世子,逼迫右賢王顔海簽訂城下之盟,才僥幸保全定襄城。”青年人微笑道:“不知幾位是否見過他本人?”

  “是否見過?嘿嘿……”魯鵬得意道:“我告訴你,此人遠在……”

  “此人遠在定襄,我們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霍去病打斷魯鵬。

  “哦。”青年人略感遺憾地點點頭,回轉過身不再繼續攀談。

  “你幹嘛不讓我說?”魯鵬盡力壓低嗓門,終于把話音成功控制在二樓範圍之內。

  “出門在外,小心爲上。”厲虹如瞟過青年人,反問魯鵬:“你清楚他是什麽人?”

  “不清楚,那又怎麽樣?咱們幹的又不是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醜事,爲什麽不讓說?”魯鵬嗓門又大起來,指了指背後斜插的一對裂魂鬼斧說:“就算碰見有不長眼的小賊,老子這玩意兒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今晚你想吃素都沒門。”霍去病的話噎得魯鵬半天說不出話,滿嘴塞著駝峰肉喀吧喀吧一通猛嚼,把郁悶發洩到了食物上。

  “今朝有酒今早醉,休管明天街上睡。”高凡很有點徹底看開的味道,高舉酒杯說:“大不了咱們風餐露宿,向老天爺要溫飽。”

  “長安啊長安,如果通向你的官道都是用五芳齋的桂花糕鋪築,那該多好?”厲虹如感慨萬千地東望漢都,又補充說:“當然,前提是能讓我們免費享用。”

  “最好路邊的柳樹上都掛滿豬頭肉,河塘裏也裝滿了好酒。”魯鵬接著憧憬說。

  “四位是去長安?正巧我家主公也要到長安公幹。”那名中年男子似乎得到青年人的指示,忽然問道:“不如我們一起上路,你們的食宿全由我家主公承擔。”

  “咦?無事獻殷勤非……”在將後半句說出前,魯鵬的油嘴已被高凡一巴掌堵住。

  “萍水相逢,這麽做不太好意思吧?”高凡像是在推辭,但誰都能聽出他已動心。

  “這個嘛……”中年男子笑著道:“其實是我家主公想聘請四位作一回臨時保镖,和在下一起護送他安全抵達長安。”

  “我說嘛,天上哪會白掉餡餅?”魯鵬突然有了牧場主的精明,“雇主管吃管住天經地義,不另給酬金,傻瓜才會答應當你們的保镖。”

  青年人不假思索地說:“每人一百兩黃金,做不做?”

  “什麽?”高凡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急忙掰著手指開算四個人該得多少。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厲虹如反應奇快,好像害怕對方會反悔。

  “就這麽定了。公孫,結賬!”青年人站起身,又道:“連他們那桌也算我的。”

  “你憑什麽肯定咱們能勝任保镖?”總算高凡在钜金面前沒有完全喪失警覺。

  “四位身佩刀劍,又是從定襄城遠道而來。”青年人笑道:“敢和匈奴蠻子拼命的人,又豈會怕了打劫的小毛賊?我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

  他大笑下樓,公孫侍從在桌上放了塊金錠,亦步亦趨地跟在青年人身後離開。

  “我有預感,這事有點邪門。小霍,你怎麽說?”高凡這才想起徵詢同伴意見。

  “那個姓公孫的中年人,高手中的高手。”霍去病站起身,眼眸裏又有了一絲戲谑,“也許比你們三個人加起來還要強上許多。”

  “也就是說,事實上那位青年公子根本不需要請我們四個人當他的保镖?”有了從天上掉下來的四百兩黃金,厲虹如似乎也恢複了定襄城第一智者的本色。

  “放屁!”魯鵬怒道:“爲什麽不算上你自己?老子倒很想試試他到底有多高?”

  他大步流星追到公孫侍從身後,假裝刹不住腳步合身往對方背上撞去。

  “砰!”公孫侍從像是絲毫沒有察覺魯鵬的用意,被撞得一晃,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追上青年人。

  “怎麽樣,他有多高?”高凡瞧著龇牙咧嘴的魯鵬,答案不言自明。

  “酸棗你個熊!”魯鵬盯著下到一樓的公孫,揉著肩膀大罵,“高得都沒譜了!”

  然後他便看到霍去病若無其事地從一旁擦身而過往樓下走去。可魯鵬怎麽瞧都覺得,這家夥朝向自己的背影全是在幸災樂禍,但想到自己剛剛大失顔面的表現,隻好頹然低聲咕哝了兩句作罷。

  “看來,從今晚開始,咱們幾個睡覺時都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厲虹如說。

  “我們到底是在替他們防賊呢,還是已經把他們防成了賊?”霍去病悠悠地問。

  聽到這話的三個人,卻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異口同聲道:“防賊之心不可無!”

  當夜,六個人借宿在一家大客棧中,除了青年男子和厲虹如住了單間外,其他四人合宿兩間客房,魯鵬被安排與公孫一間。

  也許是覺得天太熱,魯鵬索性抱著鋪蓋睡到了屋外的過道上,卻驚訝地看見厲虹如正獨自坐在石階上,雙手支頤仰望著夜空明月怔怔出神。

  “喂,在想什麽呐,還不睡?”魯鵬把鋪蓋攤到地上。

  “老魯啊,嚇了我一跳。”厲虹如略微慌張地擦了擦面頰,回過頭來指著公孫住的廂屋,問道:“你幹嘛不睡屋裏?”

  “天太熱,外面涼快。”魯鵬拿著客房裏的蒲扇,呼哧呼哧用力猛扇。

  原來她剛哭過。瞥見厲虹如眼角未曾拭幹的淚痕,魯鵬心裏一動。

  這些天來,厲虹如和大家談笑風生,好像漸漸忘卻了喪父之痛。直到現在魯鵬才醒悟到,她隻是用開朗活潑的僞裝將悲傷埋得更深。

  其實,自己和小霍、高凡,以及每一個經曆戰亂失去了親人的幸存者,又有誰能真的忘卻了心中的創傷和痛楚?這一切,都需要用時間來沉澱,用友情來溫暖。

  厲虹如湊到跟前,享受著魯鵬的風扇,“你是怕被人家半夜裏黑吃黑吧?”

  “熊!”魯鵬好像完全沒把厲虹如當作少女,習慣性地口吐髒字,“老子會怕他?”

  厲虹如笑笑,問道:“聽說定襄大戰前,你和小霍還鬧過不愉快,差點當街決鬥?”

  “小高說的吧,小霍是不可能多嘴的。”魯鵬怅然一笑道:“其實我已經不恨小霍了。這家夥總讓人琢磨不透,有時像個十足的混蛋,有時又讓你佩服得不行。”

  “你恨過小霍?”厲虹如驚訝地睜大眼睛:“爲什麽,是他幹了對不起你的事?”

  “原來小高沒告訴你我找小霍決鬥的原因?”魯鵬一愣,搖頭說:“都是過去的事,再提也沒啥意思。”

  兩人陷入沉默,片刻後厲虹如又問:“老魯,你和小霍怎麽認識的?”

  魯鵬回答說:“那是兩年多前,有一回我和幾個牧場上的朋友到得意居喝酒。正巧小霍送完柴禾從後堂出來,跟我一個喝醉的朋友撞了個滿懷。”

  “小霍修爲很高,應該能躲過去才對。”厲虹如打斷魯鵬,異議道。

  “他能深藏不露啊。不是匈奴蠻子打過來,有誰曉得小霍的刀法那麽厲害?”魯鵬繼續說道:“我那朋友一身挺值錢的新袍子被酒打濕了,他抓著小霍要賠。”

  “你這朋友要倒黴了。”厲虹如同情道:“惹上這個家夥的人,很難有好下場。”

  “我那個朋友其實是在借題發揮。他早對小霍的做派看不過眼,便對小霍說衣服可以不賠,但必須把桌上的三碗酒全喝幹了,算是賠罪。”魯鵬搖搖頭:“這個小霍,二話不說三碗酒一滴沒剩全喝了下去。”

  “那這事不就了結了嗎?”厲虹如問。

  “要這樣了結啦,我的那位朋友倒也走運了。”魯鵬笑道:“他當時也沒想到小霍真能喝,又不甘心就這麽放他過門。于是提出跟小霍拼酒,誰輸了就把他身上的那件濕袍子頂在頭上到鎮子裏轉一大圈,一邊走一邊還得吆喝“我尿褲子啦”!”

  厲虹如噗哧一笑,說:“你們這些大男人真是無聊。結果呢?”

  “結果才拼到第三碗,我那朋友就吐了。”魯鵬回憶道:“可他還不肯服輸,覺著自己先前喝了半壇多,讓小霍占了便宜。”

  “我要是小霍,就一腳把這醉鬼踹到椅子底下去!”厲虹如怒道。

  “小霍可沒踹他。”魯鵬搖著頭說:“他一仰脖,連喝兩壇。然後把空壇子往桌上一放,問那人還比不比?

  “我這朋友早醉的認不得東南西北,趴在桌上直點腦袋。小霍拍拍他後背,說了句“朋友,你要尿褲子了”。說來也怪,那家夥真個稀裏嘩啦屎尿齊流,搞得酒樓裏臊氣熏天。”

  “這一定是小霍在暗中使壞。”厲虹如笑吟吟說:“這個惡棍什麽壞事做不來?”

  “現在我是清楚了,但那時候還以爲事有湊巧,該當我朋友喝醉了出醜。”魯鵬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也笑出了聲,“就這麽著,我和小霍算是認識了。”

  厲虹如眼眸裏閃爍著光,喃喃道:“唉,我要是能早一點兒認識你們該多有趣。”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0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0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六章 夢入京華

  兩天後一行六人平安無事抵達霸上,巍峨雄偉的漢都長安遙遙在望。

  “主公,酒菜都沒有問題。”公孫先用銀針試毒,又親口嘗過每一道菜後說。

  青年人姓王,笑了笑說:“都快到長安城了,哪會有黑店,你也太謹小慎微了。”

  “您是萬金之體,不能有任何差錯。請主公體諒下屬的難處。”公孫躬身退下。

  主僕二人說話的時候,旁邊一桌那四人早已風卷殘雲,吃得碗翻碟空。

  “王公子,這頓就算散夥飯了。”魯鵬喝酒說話兩不誤:“可有件事不能不問。我怎麽瞧,你身上都不像帶著四百兩黃金的樣子,不會跟咱們賴帳吧?”

  王公子夾了一小口菜放進嘴裏,淡淡說:“放心,我會如數把錢付給你們。”

  “如數是多少?可不許給我們打折扣。”厲虹如在商言商,毫不含糊。

  公孫不悅地哼了聲,“我家主公金口玉言,不會少四位半兩金子!”

  “公孫大哥別生氣。”厲虹如笑吟吟道:“四百兩金子對王公子也許不算什麽,可對咱們卻像雨露甘霖。我們還指望靠它在長安城安身立命呢。”

  王公子道:“再多的錢財,坐吃山空總有用光時候,不知四位對將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暫時還沒有。”霍去病咧嘴一笑:“等金子用完了再想也不遲。”

  “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如今大漢正在向匈奴用兵,四位年輕有爲,爲什麽不考慮一下從軍呢?”王公子停箸不食,向衆人建議說。

  “我們上長安,本來就是要……”魯鵬的嘴巴從來沒有把門的,脫口而出說。

  “就是要吃喝享樂一番。”霍去病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大嘴魯一腳,然後懶散地笑了聲,說:“人生在世,總不能太虧待自己。”

  王公子搖搖頭:“四位沒說真話,我不信你們萬裏迢迢來長安,隻是爲了享樂。”

  “各位,我們是淮南王座下的門客,有事要找一位朋友商量。請大家立即離開,這頓飯就算我請了!”

  說話的,是站在門外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個男子,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正在角落裏用餐的黑衣人。在他身後還有一胖一瘦兩名同伴,同樣的面色不善。

  “淮南王是誰,手底下的一個門客就那麽囂張?”魯鵬瞥了眼門外,明知故問。

  “是當今天子的堂叔,倍受朝廷寵信,坐擁淮安膏腴之地,麾下甲兵數萬、門客上千。人家當然有資本囂張啦。”厲虹如回答說。

  “聽上去挺了不起啊!唉,我怎麽沒攤上那麽一個好爸爸?”高凡羨慕不已。

  “生在帝王家,未必是幸事。”王公子悠然道:“我們又何必理會三隻瘋狗狂吠?”

  霍去病用奇怪的眼神瞥過王公子,卻什麽也沒說。他自始至終都沒向門口的三個不速之客打量上一眼,但嘴角的不屑和傲慢顯然已是最好的反應。

  “都出去!”隨高個男人而來的胖子拔出背後的重劍,砰地劈開門邊的水缸。

  酒館裏的客人紛紛拔腿出門,躲到大街對面好奇地往裏張望。

  “主公,我們也走吧。犯不著和這班奴才見識。”看到王公子面如寒霜,公孫俯身在主人的耳邊輕聲勸告。

  “笑話,難道我還不如他們嗎?”王公子用摺扇一指端坐不動的四個年輕人。

  “喂,你們幾個聾了,爲什麽還不走?”胖子大步沖進酒館,兇神惡煞似地大吼。

  “老子吃多了,走不動,咋的?”魯鵬嗓門明顯比胖子高八度,像在和對方較勁。

  “李尚,別管他們了。這幾位並非常人,不怕被誤傷。”高個男子制止住同伴,又向王公子和霍去病等人抱拳說:“在下蘇飛,奉淮南王口谕捉拿叛逆雷被,若有驚擾幾位的地方,請多包涵。”

  厲虹如明白這家夥嘴裏說的客氣,其實是在警告他們不準插手生事,嬌哼道:“我隻管看熱鬧,不惹到咱們頭上就行。”

  “喂,雷先生!”魯鵬多嘴問道:“你沒事惹淮南王幹嘛?”

  “一言難盡!”雷被瞧了這群陌生人一眼。也許是郁悶久了,好不容易有一舒胸臆的機會,苦笑說道:“半個多月前,淮南王世子硬逼雷某和他比劍,我推辭不過隻好答應。

  “比劍時雷某一再相讓,世子卻步步進逼毫不手軟。我一時不慎誤傷世子左肩,自知大禍臨頭,隻好連夜逃離。”

  “原來是這樣,”厲虹如搖頭:“可惜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不過你也太不會拍馬屁了,身爲門客怎麽能贏過自己的主子?今後應該多向高人請教,別再犯傻。”

  公孫明白厲虹如是在譏諷自己,但他涵養極好,若無其事的一聲不吭。

  “隻怕我沒有機會請教高人了。”雷被歎口氣搖搖頭,“我聽說天子下诏要召開天下英雄大會,就一路奔向長安,希望躲過災禍。沒想到淮南王還是不依不饒。”

  “雷被,你是束手就擒跟咱們回淮南,還是要客死異鄉?”瘦子打斷衆人的交談。

  “左吳,你想抓我就放馬過來!”雷被緩緩起身,拔出長劍準備一搏。

  瘦子左吳冷笑說:“不到黃河心不死,真當自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淮南第一劍客?”

  左吳手中亮出一柄七星玉如意,嘴唇念念有詞默誦咒語,一團閃爍不定的黃色光點在身前幻生,頃刻凝鑄成三排筍狀的青色石箭,每一支都有超過碗口粗的直徑,密密麻麻懸浮空中,好像一座枕戈待旦的方陣。

  “破!”左吳的低吼彷佛是從地獄盡頭發出,相當于幾十部投石車一起發動的威力,青色的鋒利石筍密如飛蝗,鋪天蓋地射向雷被轟去。

  “居然是個築土師!”厲虹如心想:“不過比起龍城公主還差得遠。”

  “呀……”雷被騰身躍起,身軀幾乎平貼到屋頂,長劍舞動出一蓬耀眼光團“铿铿铿铿”的將射來的石筍劈落。

  李尚猶如一團肉球蹦起,重劍虎虎生風斬向雷被左肩。那名高個男子蘇飛也手握一柄長戟上前圍攻。

  四個人頓時在酒館裏鬥得天昏地暗桌倒椅飛,一道道犀利的罡風四散迸濺,但甫一接近王公子身前便莫名其妙地消弭無影。

  “小霍沒說錯,他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厲虹如注意到公孫微微飄蕩的袖袂,暗暗吃驚,同時對那位王公子的真實身分也更加起疑。

  “公孫。”王公子忽然吩咐說:“讓他們住手,放姓雷的一條生路。”

  公孫應了聲,仍然站在原地,擔心自己稍有離開王公子會遭遇不測。

  “嗚嗚嗚……”霍去病突然抄起桌上的三隻碗碟,揚手擲向戰團。

  “叮當!”瓷器脆響,激戰中的四人霍然分開。

  蘇飛目視霍去病,愠怒道:“剛才蘇某已向幾位打過招呼。你們也答應隻看熱鬧,絕不插手,爲何言而無信?”

  “我有答應過嗎?如果不是我的記性有問題,就是閣下的耳朵出了毛病。”霍去病眼眸裏閃爍著挑釁的光芒,又道:“非常抱歉,我就是看不慣比自己更囂張的人。遇上這樣的家夥,我總忍不住要出手教訓一下,讓他明白,囂張也需要資本。”

  蘇飛一怔,獰笑道:“看來幾位是鐵了心,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霍去病聳了聳肩膀,用拇指往門外一指:“如果閣下想當耗子,我無所謂。請!”

  左吳身爲築土師,不擅長近身肉搏,因此始終站在門口運用土元法術向雷被發起攻擊,聞言陰冷一笑威脅道:“幾位最好掂量清楚,淮南王要抓人誰敢管!”

  “你這話就不對了,”但凡有機會和人鬥嘴,厲虹如從不輕易放過:“淮南王再大,頭頂還有位皇上正坐在長安城裏。別說這兒是天子腳下,就算在淮南的一畝三分地,也不能萬事都由他的性子來。除非他嫌現在的位子太小,還想換張大的。”

  高凡連連點頭,附和道:“古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看就知道你們小時候家裏太窮,沒讀過多少書……”

  高凡搖頭晃腦還想痛快淋漓地罵下去,李尚已經忍無可忍,怒斥道:“老子宰了你!”手舉重劍沖向高凡。

  “哈,瘋狗咬人啦!”高凡抓過擱在桌腳的風水神簽便準備起身迎敵。

  但有人比他更快。懶洋洋倚靠在椅背上的小霍,蓦然如一頭迅猛的獵豹躍出,血紅色的冷厲寒芒撕裂空氣,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劈向李尚胸口。

  “铿!”李尚橫劍招架,卻被對方絕強的刀勁劈得朝後踉跄,胸前衣衫開裂,毛茸茸的胸膛上泛起一縷淡淡的血痕,已被刀氣所傷。

  魔刀飲雪,重現中原。兩尺三寸長的血紅色刀刃上,镌刻著詭異神秘的符咒紋路,一條威武猙獰的赤龍盤踞刀背,與刀身渾若天成。

  龍首鑄成了刀柄,口中含有一顆紅色的辟火珠、一顆白色的銷金珠和一顆黑色的止水珠。三枚神珠熠熠生輝,再加上鑲嵌在龍眼上的兩顆掩土珠和爆木珠,成爲所有五行師的天然克星。

  黑色的龍須化爲刀穗,在風中擺舞,平添一股凜冽的雄壯氣勢。

  “這小子的刀法狠到家了!”才幾個回合,李尚的鼻尖就冒出了冷汗。

  霍去病的斬舞刀訣如同長江大河奔放雄壯,每一刀都擁有石破天驚的神威,根本不給李尚喘息和還手的空隙。

  蘇飛和左吳見勢不妙,急忙出手相助,反而將主犯雷被撂在了一邊。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義憤填膺,一拎風水神簽遁向左吳腳下。魯鵬更快,嗷嗷狂吼揮舞裂魂鬼斧迎上蘇飛,拉開定襄四人組南下長安城後的第一戰。

  “厲姑娘,你的同伴都出手了。”王公子饒有興趣地望著正在興高采烈觀戰叫好的厲虹如,問道:“爲何你不上前幫忙?”

  “你沒搞錯吧?我是女孩子,打架可是男人的事。”厲虹如白了王公子一眼:“再說,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呐喊助威了,你看他們是不是越打越有勁?”

  “噗!”血光迸現,魔刀飲雪如切腐竹,將李尚的右臂生生斬斷!李尚一聲慘叫,向後飛退,臉上滿是驚恐和怨毒,疼得幾乎昏死過去。

  “住手!”蘇飛面對魯鵬倒是勢均力敵,但對方高人太多,繼續打下去隻能自討苦吃。他一收長戟跳出戰團,向李尚左吳招呼道:“我們走!”

  “臭小子,留下姓名!”李尚手捂斷臂,惡狠狠瞪視霍去病,“這梁子咱們結定了!”

  “我姓倪,在家排行老八。”霍去病的笑容像個十足的惡棍。

  高凡一愣,低聲問魯鵬:“沒聽說小霍有兄弟姐妹啊,他不是家裏的獨苗嗎?”

  厲虹如忍住笑,說道:“別聽他胡說八道,這家夥壞透了,整天就想著坑人。”

  “倪老八,倪老八……”李尚忍疼喃喃自語,實在想不起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嘿然道:“你爹媽倒真能生,一下就……”突然恍然大悟,面如豬肝破口大罵道:“好小子,占老子的便宜!”

  霍去病嘲弄一笑道:“像你這樣的蠢豬給我當孫子還嫌丟臉,快滾!”

  “山水有相逢,咱們後會有期!”蘇飛色厲內荏,緩緩倒退向門外。

  “你們就這麽走了?”王公子忽然開口,“這裏的酒賬還有打壞的東西怎麽說?”

  “給他!”蘇飛忍氣吞聲吩咐左吳。左吳從褡裢裏取出一塊銀子,丟進酒館。

  望著三個人氣勢洶洶而來,逃之夭夭而去,衆人不禁相視一笑。

  公孫走到門口,似乎是在監視蘇飛等人的動向,垂在腿側的右手卻幾乎不可察覺的動了動。兩名原本蹲坐街邊看熱鬧的樵夫振衣而起,拐進小巷消失不見。

  “多謝諸位拔刀相助。”雷被逃過一劫,兀自覺得自己是在作夢。

  “雷壯士是要參加天下英雄大會?”王公子問道:“憑你的身手闖入殿試跻身三甲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要小心那夥人不肯善罷甘休,卷土重來。”

  “什麽是天下英雄大會?”厲虹如好奇的問:“金殿較藝,比劍奪帥嗎?”

  “是當今天子親自下诏舉辦的一大盛事,希望將那些埋沒山野的英雄豪傑全部請出報效國家。將來跟隨衛大將軍北伐匈奴,戍邊建功。”公孫代主人回答。

  “這樣啊,那一定很熱鬧。”厲虹如興奮道:“我們可以參加嗎?”

  公孫說:“當然可以,隻要有志報國又有一技之長,無論男女老幼都能報名。”

  “獲勝者有什麽獎賞?這才是我最關心的。”霍去病的腦海裏似乎完全沒有忠義報國的概念。別人即使想問卻絕不好意思直白提出的問題,在他口中總能毫不費力的說出,而且語氣裏的平淡會讓人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勢利小人!眼睛裏隻有金子!”厲虹如想繃緊面孔教訓霍去病,不料說到後來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賞金當然不會少。”公孫回答:“不過還有更大的榮耀,凡是能夠順利進入金殿會武的各方豪傑,不論出身貴賤一律破格提拔爲羽林郎。”

  “羽林郎是什麽官?”高凡問魯鵬——誰讓他父親是朝廷將軍呢?

  “酸棗你個熊,羽林郎都不知道?”魯鵬終于有了在高凡面前賣弄學識的機會,口沫橫飛地解釋說:“就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原來叫做建章 騎營,最近才改了名字。

  “能夠有資格擔當羽林郎的人,大多是高官子弟和爲國捐軀的烈士遺孤。像閣下這樣三代家傳的盜墓賊,給人看門都怕你會監守自盜。”

  高凡覺得很沒面子,正打算想方設法譏嘲魯鵬,門外馬蹄疾響,兩名青衣長隨在酒館前翻身下馬,跪拜到王公子身前。

  “參見主公!”他們滿頭大汗,不敢用手擦拭一下,任由汗水往頸下的衣服流去。

  “東西帶來了?放到桌上。”王公子淡淡說,似乎在責備這兩人讓他等得太久。

  “是!”青衣長隨各自從背後解下一個沉重的包裹,用雙手恭謹地放到桌上。

  “這是你們的酬金。”王公子用摺扇點向兩個包裹:“打開看看吧。”

  不用他說,厲虹如也絕不會忘記驗貨,當仁不讓解開繩結,露出黃燦燦的金錠。

  “四百兩金子,好家夥!”高凡家學淵源,隻用一眼便判斷出了兩包裹金錠的分量和成色,感慨道:“就算先父在世時,夜盜千戶日進鬥金,我也沒見過這麽多。”

  “是夜盜千墓吧?”霍去病毫不留情地揭開同伴老底,並將包裹交給了魯鵬。

  “千裏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王公子站起身說:“我們就在這裏分手。”

  “老兄到底是什麽人?”瞧見公孫臉一沉,霍去病不以爲意地笑起來,說道:“我是在想等到四百兩金子都花完了,咱們再去找你當保镖。”

  王公子哈哈一笑,說:“想當我的保镖還不容易?”隨手摘下腰間佩戴的一塊翡翠,並說:“收好它,憑這東西你們可以直接進入殿試,到時候便是天子保镖了!”

  高凡眼睛盯著翡翠配飾發直,贊歎道:“這可是價值連城的極品啊!”

  王公子不以爲然地笑道:“千金買馬骨,我視金錢如糞土。後會有期!”拂衣出門,在公孫和兩名青衣長隨的拱衛下上馬揚長而去。

  “主公,您對這四個年輕人真是優厚。不僅送上四百兩黃金,還賜下翡翠親自保薦他們進入羽林軍。這樣的際遇,微臣見了都會眼紅。”

  沿著大街走出一段,公孫護從在王公子馬後,低聲地說道。

  “那身穿缟素的姑娘就是厲定邊的愛女吧?另外三個年輕人也都是力抗匈奴的國家棟梁,尤其那個小霍,的確是可造之才。”王公子坐在馬上輕輕扇動摺扇,悠然道:“四百兩黃金相較于我大漢國威和定襄十幾萬百姓生死,又算得了什麽?”

  “是!”公孫神色一正,說:“這個姓霍的年輕人看似膽大妄爲,特立獨行,其實處變不驚果斷幹練,有大將之風。

  “他一次次不著痕跡地拿話套我們,幸虧主公應對自如,換作微臣說不定要就露出馬腳。如果這四個年輕人能進羽林,下次北伐匈奴時請主公將這四人調撥在微臣帳下。”

  “哦?”王公子轉頭笑道:“除了衛青之外,對誰都是不服不忿的公孫將軍,居然也會對這四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另眼相看,真是讓我想不到啊。”

  公孫忙躬身道:“啓禀主公,他們的修爲高低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有一腔報國熱血,又年少有爲不畏強權。就憑這幾點,我看好他們將來絕非池中之物。當然……如果能蒙主公親自提拔,前途將會更加不可限量。”

  王公子搖搖頭,顯然是從“不畏強權”這四個字想到了蘇飛等人,臉上的笑容收起:“最近他是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僅磨兵砺馬,四處招攬亡命之徒,還跟田玢在暗地裏眉來眼去勾勾搭搭。還有他的那個寶貝女兒……憑著幾分姿色拼命拉攏朝廷大臣,到底想幹什麽?”

  雖然王公子沒有點名道姓,但公孫非常清楚自己的這位主公在說誰。

  像這種牽涉到皇族的家務事,他是不能多嘴的,隻好引開話題。

  “不過主公的器量實在令微臣欽佩,隻是有點便宜了蘇飛等人。”

  “幾個跳梁小醜而已,我懶得計較。”王公子的面色陰沉:“就像一株長歪了的樹,拍幾下已經無法矯正。想阻止它的枝葉繼續探進屋裏,便隻能連根拔起,希望不會有這麽一天……”

  公孫沒有說話。他知道,在這時候自己最好什麽都別說。

  “哈欠!”魯鵬揉揉鼻子,在大街上東張西望,“是哪個家夥背地裏咒我?”

  “小霍,你是什麽時候猜到王公子身分的?”高凡疑惑的問道。當公孫主僕在談論這四個年輕人時,他們也在悄悄議論著對方的來曆。

  “在你們以爲,真會有傻瓜白白送上四百兩金子的時候。”霍去病悠然說道。

  “那四百兩金子可不是白送的,是咱們替他當保镖辛辛苦苦掙來的!”厲虹如說完後,發覺霍去病正偏著頭盯著自己看,“傻瓜,你色迷迷地瞧著本小姐幹嘛?”

  “我是在觀察。”霍去病笑得很壞,““辛辛苦苦掙來的”,說這話時你虧不虧心?”

  “憑什麽虧心?”厲虹如理直氣壯,“今天可是我們幫他趕走了淮南王爪牙,爲了四百兩金子就和淮南王作對,我還嫌虧呢。”

  “你還虧?”魯鵬大叫起來,“你把這四百兩金子背在身上試試?”

  四個人吵吵嚷嚷,望見了長安城門。高凡騎在馬上張開雙臂,不顧路人詫異的眼神,大喊道:“長安城啊,我終于見到了你雄偉的英姿。今夜我要好好擁抱你!”

  “是擁抱長安城的美女吧?”霍去病一語道破這家夥不堪的用心。

  “這個嘛,長安城太大,我也擁抱不過來啊。所以尋找一兩位其中的代表,也無可厚非吧?”高凡尴尬地咳嗽了兩聲說:“至少咱們有了那麽多金子,今天晚上不必露宿街頭了。”

  “我要找一家全長安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住下!”厲虹如向三人宣布她的雄心壯志。

  不久之後,她的願望便化作現實。四個人在路人的指點下,住進了長安城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客棧“長樂居”。據說,這家客棧的真正後台老闆就是當今天子的舅舅,武安侯丞相田玢。

  “今晚你們誰陪本小姐去逛長安夜市?”沐浴更衣用過晚飯後,厲虹如把一雙玉手背在腰後,溜達到院子裏向三位男士發出邀請。

  “夜市有啥好逛的?”魯鵬將一身新衣穿戴整齊,斜挎剛分到的一百兩黃金走出客房,“不如跟我去賭場轉轉,包你長見識。”

  “賭鬼!”厲虹如低罵,好在她的目標原本就不是這個五大三粗的家夥,目光瞟向霍去病那屋,用自以爲最動聽、最溫柔,能使全天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語氣問道:“小霍,你陪我去好不好嘛?”

  “不好!”霍去病用最生硬、最冷淡,讓全天下少女都爲之心碎的聲音回答說。

  “傻瓜!從今晚起的三天內,別想我和你說話!”厲虹如勃然大怒,一轉頭,她看見高凡衣著光鮮地走出門,賭氣道:“小高,你陪我去!”

  “我?”高凡急忙搖頭,“敝人今晚另有公幹,恕不奉陪。”

  “不行!”厲虹如平生從沒被男人拒絕過,而且是一連三個男人的拒絕!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所以悍然決定采取最直截了當的暴力手段。

  “哎喲,你幹什麽?”高凡被厲虹如擰起耳朵,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你,必須陪我逛夜市!”厲虹如的口吻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可我真有要緊事……哎喲,輕點輕點!”高凡無可奈何地求饒。

  “對不起,小高今晚確實有重要的事。”霍去病站到了門口。

  “鬼才相信你們這些男人!”厲虹如趁機要脅道:“要不你們帶我一塊兒去!”

  “抱歉,那地方少女不宜。”霍去病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道:“你沒聽過走馬章 台,風花雪月的傳說麽?”

  “色狼,我瞧不起你!”厲虹如登時俏臉飛紅,那樣子像要把霍去病一口吃下去。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1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七章 長安之夜

  “小霍,還是你厲害,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這女魔頭。”心情舒暢地行走在入夜後的長安城大街上,高凡不絕地感謝著將他從厲虹如魔爪下救出的恩人。

  夜晚的長安擁有別樣的風姿,並沒有因爲天色的黯淡而變得冷清寂靜。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到處洋溢著歡聲笑語。

  站在這裏,霍去病第一次清晰地感到,定襄城距離自己真的很遠。

  “咱們去章 台大街吧。”高凡眉飛色舞地說著,“我已經偷偷向客棧的夥計打聽清楚,長安城最好的青樓和最美麗的姑娘都雲集在這條街上。

  月下聽琴,紅袖添香,那是何等詩酒風流的快意人生?如果能邂逅司馬相如、東方朔這樣名滿京華的大文豪,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段以文會友的香豔佳話。”

  “我有說過要和你去章 台大街麽?”霍去病聽著高凡夢呓般的憧憬,譏诮道。

  “咦,你不是說那地方少女不宜嗎?”高凡怔怔道:“還有什麽走馬章 台……”

  “少女不宜的地方未必隻有青樓吧?”霍去病說:“你的腦瓜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那去哪兒?”高凡連忙問。霍去病在他的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他立刻跳了起來。

  “什麽?要我去做……”警醒到自己和霍去病正身處繁華街道上,高凡趕緊住嘴。

  “確切的說,是幫我尋找一件東西。”霍去病一把將高凡拽到僻靜的小巷裏。

  “那和做賊有什麽兩樣?我早就金盆洗手了,絕不再幹這勾當!”高凡大義凜然。高凡把頭扭到一邊,氣呼呼道:“說不幹就不幹!”

  霍去病不再說什麽,轉身往外面的街上走去,不給高凡繼續標榜自我的機會。

  “喂,你不會是想一個人幹吧?”高凡追上霍去病:“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要找什麽?”

  “隻是幾卷不值錢的筆記而已。”霍去病腳步不停:“但需要一個會開鎖的人。”

  “可那是平陽公主府啊!”高凡歎氣道:“你倒真會找人家。”

  “連死人的陵墓你都敢盜,何況活人家裏?”霍去病回頭,似笑非笑看著高凡。

  “那倒是!”高凡一咬牙,痛下決心。“爲了朋友,我就兩肋插刀破一回誓。隻此一回,下不爲例!不過……”他話鋒一轉,“你那一百兩金子必須再分我一半!”

  “恭喜你,成交了!”霍去病答應的異常爽快,讓高凡懷疑是不是該多要一點兒?

  “你知不知道平陽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妹?雖然嫁的丈夫平陽侯曹壽是個短命鬼,讓她過門當晚就成了寡婦,但皇後衛子夫和大將軍衛青原先都是公主府裏的歌伎和騎奴,全靠她的舉薦才有今天。

  “所以說,平陽公主比淮南王更不好惹。萬一被人發現咱們在幹這個勾當,我來長安時憧憬的那些偉大夢想就全泡湯了。”高凡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邊幹淨俐落地將一排排書櫃的銅鎖打開。

  霍去病藉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從容不迫地翻閱著一卷卷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絹書,淡淡地說:“你用的開鎖工具挺少見,是祖傳的吧?”

  “那當然,這可是敝人三代祖傳的吃飯家夥,給我十匹青雲骢也不賣。”高凡立刻把剛才的話題拋到九霄雲外,猛一省道:“我警告你,不準動它們的歪腦筋。”

  兩人說話的地方是在平陽公主府的書房中。書房很大,尤其是後堂,幾乎像是一座庫房。平陽公主府曆代的藏書和往來公文信箋,幾乎都被收在這裏。

  高凡開下最後一隻書櫃上的銅鎖,長出了口氣,一屁股坐到身後書堆上,擔起二郎腿催促說:“你最好快點兒,夜長夢多。”

  霍去病不理他,高凡百無聊賴,環顧書房擺設,眼前一亮說:“這兒值錢的東西不少。我真弄不明白,你偷點兒什麽不好,偏偏看上了這些一錢不值的破竹簡。”

  大約一個時辰以後,霍去病緩緩展開一卷泛黃的絹書,輕輕道:“找到了。”

  “什麽?”高凡如獲大赦,湊到霍去病身後打量。“咦,這好像是曹壽的曾祖父老平陽侯曹參的筆記,寫的都是他年輕時追隨高祖打天下的故事。”

  “曹參的一生,都已記錄在這三卷絹書中。”霍去病將書櫃裏另外兩卷並排擺放的卷軸取出,說道:“看得出,這是他晚年時依照回憶寫下的平生經曆。”

  “你要這玩意兒幹什麽?”高凡疑惑地問,“想改行做史官嗎?”

  “史官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像是我做的嗎?”霍去病嗤之以鼻,目光飛快地在三卷絹書上搜尋,半晌後重新卷起道:“行了,我們離開這裏。”

  “等等!我決定了,難得來一次公主府,怎麽也該帶點紀念品,不然太可惜了。”

  高凡終于忍不住快步沖到古董架前脫下外衣,將一件件珍品飛快地擺放進去。他遺憾地發現,盡管自己一心想遵循母訓改邪歸正,但來自父親血脈裏的遺傳,到底還是戰勝了那顆念念不忘向善的心。

  “看來我無意中成了教唆犯。”霍去病抱起雙臂靠在書櫃前,頗覺有趣地看著高凡。

  “你說的沒錯,這裏的確是個比章 台街更好的去處。”高凡興奮地搬動古董,問道:“小霍,把你的外罩也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我這兒有麻袋,又大又結實,你要不要?”忽然有人在背後回答他。

  “那再好不過,有多少我……咦?”高凡覺得聲音不對勁,急忙回頭。

  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打開,一位面蒙黑紗、銀發如霜的宮裝老妪漠然站在門外。

  “你是誰?”霍去病漫不經心地向門邊跨出一步,將對方闖入的角度封死。

  宮裝老妪聲音沙啞低沉,徐徐道:“這重要嗎?”

  “很重要。”霍去病像沒聽出對方口吻裏的嘲諷:“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那你們是幹什麽的?”宮裝老妪輕蔑一笑,“深更半夜來打掃書房的?”

  “不,不!我隻是個很老實很無辜的小鎖匠!是他叫我來幫府裏修鎖的。”高凡慢慢靠近霍去病,猛然將風水神簽往地上一戳,招呼道:“風緊,扯呼!”

  宮裝老妪手中亮起一道金符,丟擲在地化作一圈圈淡金色的光暈,像漣漪一樣從腳邊向四面八方飛快擴展,迅速滲入地下。

  高凡臉一苦,“咦?“辟土金符”!”甩手射出一支雪虹追月道:“從後窗走!”

  “叮!”霍去病反手拔刀,將射向宮裝老妪的雪虹追月擊落在地。

  “小霍,你沒病吧?”高凡愣住了,凝住身形茫然望向霍去病。

  “他沒病,至少遠比你清醒。”宮裝老妪搖頭說:“這樣的人,做毛賊太屈才了。”

  “承蒙誇獎,小高,你可以走了。這位婆婆要留的是我。”霍去病嘿嘿一笑,絲毫不顧忌近在咫尺的宮裝老妪,俯身撿起雪虹追月丟給高凡。

  瞥了高凡一眼,他的眉毛微微挑動:“當然,出于年齡上的差距,你也不必擔心她會看上我。”

  “這怎麽行?”高凡接住雪虹追月,走回霍去病身邊道:“我怎麽能扔下朋友?”

  “你們還挺講義氣啊。”宮裝老妪譏诮道:“的確不是普通的小毛賊。”

  “你錯了!”霍去病搖頭道:“他是怕我不講義氣,還沒上刑就嚇得全招了。”

  宮裝老妪道:“別怕,我不會對你用刑——對聰明人是不需要動刑的。”

  “婆婆應該是公主府裏的人吧?你在門外站了很久,卻沒有召來一個侍衛。”霍去病微笑道:“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麽話想跟我單獨聊聊,恰好我也很有興趣。”

  “普通侍衛是攔不住你們的,何況我又不是捕快,從不喜歡抓人。”

  宮裝老妪說:“我隻需要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派你來這兒的?”

  “如果我不告訴你呢?”霍去病道:“每個人都有權利保守屬于自己的秘密。你的面紗爲什麽不肯脫下,而且故意改變了嗓音?”

  “飕!”宮裝老妪的雙袖毫無徵兆地揮出,分取霍去病的左右太陽穴。

  霍去病身刀合一,搶在對手雙袖合攏前長驅直入,劈向宮裝老妪胸前。交手的雙方如有默契,刻意收斂勁風,不願驚動公主府中的巡夜侍衛。

  宮裝老妪飄然飛退,用袖袂在飲雪上輕輕一拂帶開刀鋒,說道:“你可以走了。”

  霍去病的身軀晃了晃,剛好跨出門外,收住飲雪魔刀:“婆婆改變主意了?”

  “記得把書房的門鎖上。”宮裝老妪飄然退向庭院中一株銀杏樹,蓦然消隱在樹幹內。夜風吹拂,她的嗓音缥缈而冰冷,彷佛從天外傳來。

  “木遁!”高凡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那株銀杏樹:“她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你對她感興趣?果然眼光獨到。”霍去病總能在別人意想不到的緊張時刻拋出最不正經的話題。

  “什麽呀?”高凡滿臉通紅,急忙解釋說:“我隻是搞不懂她爲何會退走?”

  “因爲我賭對了,她得到了問題的答案,沒有必要和我們繼續周旋。”

  “可你剛才什麽也沒告訴她啊?”高凡忽地恍然大悟:“你的刀法!”

  “你還不算笨。”霍去病的眼睛在黑暗裏閃亮:“還想帶走那些古董嗎?”

  高凡卻沒有這麽好的胃口了,問道:“明知她會試你的刀法,爲啥不直接告訴她?”

  “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不親身試過,她是不會信的。”霍去病回答說:“況且我故意使出師門刀法作爲交換,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我也不算虧啊。”

  “什麽東西?”高凡好奇的問。

  霍去病諱莫如深地微笑道:“去實現你擁抱長安城的夢想吧。有時候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希望你能在溫柔鄉中徹底忘卻剛剛的經曆。”

  霍去病和高凡在平陽公主府外分道揚镳,獨自朝著長樂居緩緩走去。

  直到這時候,霍去病身上的冷汗才漸漸被風吹乾。剛才與宮裝老妪在書房門口的短暫對峙,耗費的心力和其中的驚險,甚至超過了定襄城下的那場大戰。

  幸虧,對方在試出他的師門後,果然及時收手翩然隱退。但這位深不可測的宮裝老妪究竟是什麽來曆,又爲什麽留戀公主府不去?

  霍去病不相信,自己與對方的遭遇隻是一次巧合。最大的可能,這位宮裝老妪所擔負的使命,便是保護書房中珍藏的那三卷曹參筆記!

  夜很靜,路面上空蕩蕩少有車馬行人,霍去病聽到自己的步音在空曠街道上回響。

  “去、去長安……找你、你親生媽媽,她叫衛少兒,是大、大將軍衛青的二姐……”不知什麽原因,霍去病想起了養母臨終時向自己交代的遺言。

  更讓霍去病難以容忍的,自己竟是一個私生子!這讓生性高傲的他,如何接受?

  它就像一條隱伏在心底的毒蛇,每到夜深人靜時便會悄悄鑽出來四處噬咬,讓他痛苦,讓他矛盾。

  “我爲什麽要去找她!”霍去病狠狠地一甩頭,試圖將這念頭拋到九霄雲外。既然生母能絕情地將剛生下不到三個時辰的他親手送人,那自己又何苦在長大成人後再去找尋她,乞求她遲來的憐愛?

  或許,在生母的心目中隻當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累贅吧?霍去病的心火辣辣地發疼,如同有錐子在犀利地刺紮。

  在長樂居虛掩的大門前,霍去病停頓腳步,忽然改變主意回到街上。

  或許是爲了舒緩與宮裝老妪對峙的壓力,或許是爲了慶祝自己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長安城,他的心裏湧起一股想大醉一場的強烈沖動。

  “小霍,你鬼鬼崇崇地在門口兜來轉去,想幹嘛?”頭頂響起厲虹如清脆的嗓音。

  她居然坐在了長樂居大門上方的屋檐上,一雙秀巧的蓮足一晃一晃踢打在門外高懸的大紅燈籠上。天上灑落的月光和燈籠裏散發的燭火,交織輝映在她嬌豔可人充滿靈秀氣韻的臉蛋上,漾起一層朦胧如柔紗般動人的光澤。

  霍去病站在街上,擡起頭望著厲虹如,說道:“我還想問你呢,深更半夜不老老實實回屋睡覺,爬到房頂上吹什麽風。不怕巡夜的禁衛大哥把你當女飛賊抓了?”

  “你和老魯、小高都沒回來,人家一個人覺得無聊嘛。”厲虹如道:“老實交代,你和小高偷偷摸摸地出去幹了什麽壞事?爲什麽不見他回來?”

  “的確壞得不能再壞,我和小高差點就被一個老巫婆捉去當下酒菜。”霍去病的回答半真半假:“至于小高,他正煞費苦心想把今晚賺到的五十兩金子趕緊花光。”

  厲虹如皺了皺秀氣小巧的瓊鼻:“鬼才信你!說,你又打算去哪裏溜達?”

  “我想去喝酒,”霍去病這次沒有隱瞞:“最好能夠不醉不歸。”

  “真的假的?”厲虹如將信將疑盯著霍去病,彷佛想從他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

  “假的。”霍去病說完,撇下厲虹如沿著來時的路走去,星光將他孤零零的影子在街面上拖曳得格外冗長深沉。

  “好啊,爲了查證你的話是否屬實,本小姐準備委屈自己犧牲今晚的睡眠,舍命陪小人。”厲虹如眼睛裏閃過一縷狡黠的光芒,從屋頂飄然躍落。

  “你該知道我留在定襄的惡名吧。”霍去病皺了皺眉,警告說:“你不怕?”

  “怕你?”厲虹如杏目圓瞪,“你要敢動我半個指頭,本小姐就把你射個透心涼。”

  “天真的丫頭。”霍去病頭也不回往前走:“我指的不是這個。跟像我這樣的人晚上外出,即使沒有事情,別人也總當一定發生了什麽。越漂亮的女孩越是如此。”

  “爲什麽?”厲虹如追上霍去病的腳步,疑惑地問道:“這跟漂亮有什麽關系?”

  “人心很壞。往往喜歡惡意揣測肉眼沒有看到的事情,又特別相信耳朵所聽到的傳言。”霍去病的眉宇湧起一縷哀傷,但很快又嘿嘿一笑說:“尤其是面對漂亮姑娘,男人總有酸葡萄心理。

  “心裏越酸,诋毀的就越厲害。因爲唯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彌補沒有得到那顆葡萄的失落之情。現在,你就是這顆酸葡萄。”

  “你再胡說,我真要生氣啦!”可厲虹如臉上一點不像要生氣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一家,巴蜀風味特別地道。你能不能吃辣?”

  “再辣也辣不過你吧?”霍去病道:“如果我說不能吃辣,你也不會換地方吧?”

  “也是!”厲虹如嬌笑,一蹦一跳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如同一羽歡快躍動的小鳥,將悲傷和苦難留給了長安的夜。

  這時已經是深夜,位于熾盛街上的夜市依舊火爆異常。街面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邊酒肆林立,燈火通明。許多小商販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天南地北的方言口音,像是一鍋煮沸了的大雜燴。

  盛世長安,在夜幕中展現著她迥異于白天的迷人豐姿,讓多少遊子留戀難舍。

  “就是這家!”厲虹如纖手指著街邊一家掛有“巴山蜀水”金字招牌的酒樓說道。“不過本小姐事先申明,由于要喝酒的是你,我隻是陪同,所以酒賬必須你來付。”

  “你不會把剛分到手的一百兩金子全部花完了吧?”霍去病懷疑地看著厲虹如。

  “當然不會。”厲虹如說:“但我要留下一部分作爲將來回定襄的盤纏,絕不能動。”

  “你要回定襄?”霍去病怔了怔,走進喧囂吵嚷的巴山蜀水酒樓中。

  “那就要看長安好不好玩了。啊,這裏有座,快來!”兩人上了二樓,厲虹如眼明腳快,搶住一張客人剛剛結帳離桌的位子,招呼霍去病。

  霍去病坐下,忙得團團亂轉的酒樓夥計一面麻利地收拾桌面,一面問道:“兩位客官,你們要點些什麽?”

  “毛血旺、酸菜魚、辣子雞、回鍋肉、水煮肉片……”厲虹如看著菜單,也不管自己和霍去病究竟能吃多少,一口氣地連叫了十幾樣巴蜀名菜。

  很快酒菜上齊,厲虹如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吃下,贊道:“嗯,好味道。”

  “通常吃白食的人都會這麽說。”霍去病拍開酒壇封泥,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氣鬼,不就一頓飯嘛,改天我請還。”厲虹如扭頭觀察二樓坐著的十幾桌客人,其中不少都隨身攜帶著兵刃。她壓低聲音問霍去病:“他們都是來參加天下英雄大會的吧?咱們也報名吧。”

  “報名?”霍去病一愣停下酒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肆意的笑聲引得樓上的食客紛紛側目相望,他卻無所顧忌。

  “你笑什麽嘛?”霍去病的笑聲讓厲虹如又羞又惱。

  “我笑你傻。”半晌後,霍去病的笑聲方才停歇下來:“你忘了那塊翡翠配飾了嗎?如果咱們傻乎乎地像別人那樣正兒八經地去報名,掃的可是那人的面子。”

  兩人正在談笑,樓梯咚咚響動,從底下鬧哄哄上來七八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胖子衣著華麗,神情驕橫,視線掃過酒樓落定在霍去病和厲虹如坐的這桌上,招手喚來身旁的夥計吩咐道:“叫兩個年輕人挪下位,把靠窗的桌子讓出來給我們。快去!”

  夥計面露難色又不敢不聽,走到霍去病跟前低聲下氣地笑道:“客官,您和這位姑娘能不能換張桌子,我讓大廚再加送您兩道炒菜。”

  “不換!樓上還有空桌,憑什麽要咱們讓?”厲虹如打心眼裏看不慣胖子的做派。

  夥計小聲勸道:“您這臨窗的座席是咱們二樓最好的的位子,每回孫二爺帶朋友來都要坐這兒。姑娘,您是外地人吧?難怪您不知道,這位孫二爺是武安侯田丞相的親戚,長安城有名的大富翁,小店的生意全靠他賞光。”

  “武安侯怎麽了?”厲虹如嬌哼道:“他來了我一樣不會讓位。”

  夥計見勸說無效,苦著臉向孫二爺求助。孫二爺晃晃悠悠走上前來,把胡蘿蔔似的又紅又短的胖手按在桌上,說道:“你們開個價,給多少錢才肯讓座?”

  霍去病一聲不吭,優哉遊哉地自斟自飲,但神色中的不屑和厭惡卻表露無遺。

  “臭小子,又想扮豬吃老虎。”厲虹如心裏暗罵一句。她的俏臉上漸漸浮起笑容,向著孫二爺說道:“你早講嘛,我這人最喜歡白吃白拿了。”

  “一兩銀子?好辦,我這就給!”孫二爺看著厲虹如在他面前豎起一根春蔥般的纖指,爽快答應道,隻當對方是剛進城尚未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家。

  “不對,不對,差得遠了。”厲虹如搖晃玉指,笑盈盈說:“你再想想。”

  “那就是十兩?”見厲虹如的手指還在晃,孫二爺哼道:“莫非你想要金子?”

  厲虹如臉上的笑容突然凍結,回答道:“都不對,我就想要你這根手指頭!”

  “臭丫頭,敢耍我?”孫二爺霍然作色,額頭青筋砰砰亂蹦,“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厲虹如說話時卻在瞧著霍去病,一門心思要把這存心看熱鬧的家夥拖下水:“有錢有勢就很了不起嗎?有種挎刀上馬,和匈奴蠻子去拼命!”

  “二爺,交給我來辦。”一個看似孫二爺朋友的瘦高個自告奮勇,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厲虹如身上來回掃了幾遍,伸手來抓道:“小姑娘,你還是讓一讓吧!”

  厲虹如側身甩手,瘦高個騰雲駕霧般飛過三四張桌子,摔到樓闆上。

  “給我打,出了人命算老子的!”孫二爺臉色紅得如同豬肝,指著厲虹如大叫。

  “飯桶!”霍去病一拳捶在孫二爺橫肉叢生的胖臉上,連血帶門牙噴了一地。他鄙夷地啐了口,用酒水沖洗拳頭,彷佛手被弄髒了一樣。

  “打死這小子!”孫二爺的保镖如餓虎撲食,沖向霍去病和厲虹如。

  霍去病端坐不動,將撲過來的三名保镖腰帶一一用指力捏斷,害得他們緊緊拽住褲子不敢亂動。厲虹如下手也不含糊,一個接一個把人摔飛出去。

  孫二爺這才明白自己今晚命犯煞星,捂著臉牙齒漏風叫道:“有本事你們別逃!”

  “渣滓!”霍去病惡狠狠一笑,隨手將那三根從保镖處奪來的褲帶甩出,在空中結成一條長練精準地套中孫二爺的雙腿,身形向上一躍,便將對方吊到橫梁上。

  孫二爺又怕又窘,玩命蹬著腿叫喊道:“來人,快救我下來!你們兩個小王八蛋,不得……”話沒說話,厲虹如已將一塊夥計肩膀上掛的麻布堵進了他嘴巴。

  “禁衛來了!”亂哄哄的酒樓裏有人叫了一嗓子。霍去病放下一小錠金子,招呼厲虹如道:“玩夠了吧,想不想跟禁衛大哥也過過招?”

  厲虹如嬌俏一吐丁香小舌道:“我可不想到長安的第一個晚上在牢房裏渡過。”兩人從窗戶躍出,催動各自的風馭越飛越高,翺翔在繁星閃耀的長安夜空之下,將繁華似錦的大漢京城夜色盡攬眼底。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1 PM 編輯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八章 如此受邀

  直到飛出很遠,他們才徐徐飄落在城外一座荒涼的小山丘上。

  厲虹如躺倒在柔軟的草地裏,仰望天空中彷佛在向自己微笑的璀璨星辰,微微嬌喘著說道:“真笑死我了,你怎麽不把那個孫胖子的褲子也扒下來?”

  “你怎麽知道我沒想過?”霍去病坐在厲虹如身畔,好像很敬佩似地贊歎道:“可他實在太肥了,褲子勒在腰上比用繩子綁的還牢,叫我如何下手?”

  “你這惡棍!”厲虹如忍不住咯咯嬌笑出聲,“嘴巴又壞又損,難怪在定襄時有那麽多姑娘會被你騙得神魂顛倒。”

  “那你算不算其中之一呢?”霍去病伸手在厲虹如吹彈可破的玉頰上輕輕一捏,嘴角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惡魔笑容。

  “啊!”厲虹如猝不及防失聲驚呼,從草地上彈坐起身,叱罵道:“流氓!”

  霍去病怔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到厲虹如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看到眼前的少女俏臉飛紅羞怒交集的神情,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道:“看來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厲虹如怒視霍去病,胸脯因爲激動而劇烈起伏,一時卻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眼眸中晶瑩的淚水忽閃忽閃地順著如櫻桃般通紅的臉頰淌下。

  霍去病不笑了,從懷裏取出一塊潔白的方帕遞到她面前,道:“怎麽,真生氣了?”

  “你欺負我!”厲虹如推開方帕,香肩微微抽動道:“我可不是那種女人!”

  “哪種女人?”霍去病臉上又出現了那該死的笑意,在漫不經心裏透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意。“你該知道,我認識的女人可謂五花八門,好的壞的都有。”

  “你還說,我這一輩子都不理你!”厲虹如恨不得狠狠抽這混蛋一巴掌,更埋怨自己引狼入室,居然頭腦發昏跟著這條惡名昭著的色狼外出。

  “好,好,你不聽我就不說。”霍去病像是在哄小孩子,“但你想不想聽我過去的故事?如果答應不哭、不生氣,我就講一點兒給你聽。”

  厲虹如沒回答,但眼睛裏分明在不爭氣地告訴這條色狼,自己對此很感興趣。

  霍去病低沉而充滿磁性沙啞魅力的嗓音緩緩道:“我出生不到三個時辰就被生母送人,後來就一直跟著養父母長大。四歲那年家鄉瘟疫橫行,養父病逝,養母便帶著我背井離鄉,逃荒到缙雲鎮。”

  厲虹如安靜下來,默默聽著霍去病的敘述,沒想到這惡棍也會有如此悲涼的身世。

  “八歲這一年,師父把我帶到北鬥宮。說是帶,其實跟搶差不多。我又哭又叫,養母跟在後面哭著追喊,師父毫不理睬,越走越快。終于,我看不到養母的身影,缙雲鎮也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霍去病再次將方帕遞給厲虹如。厲虹如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地用手接過。

  “接下來便是在北鬥宮遠超常人想像的、殘酷得近乎殘忍的修煉。我不知爲何要修煉?隻知道一旦偷懶,師父的鞭子就會像雨點一樣劈頭打下。

  “或許,我的臉皮能夠有刀槍不入的境界,就是那時練就的。”

  厲虹如“噗哧”笑出聲,旋即想到自己不該給這色狼好臉色,立刻又繃緊臉。

  霍去病看在眼裏,心中暗笑,繼續說道:“北鬥宮收的弟子都是匈奴人,至多有幾個其他蠻族少年,而我是唯一的例外。因此,那些匈奴同門便想方設法地作弄我、欺辱我,並以此爲樂。”

  “啊,你真可憐!”厲虹如登時忘了剛才自己還遭受到這惡棍的輕薄,同情道:“你師父不管嗎?”

  “他爲什麽要管?如果我連這點困境都對付不了,死了活該。”霍去病語氣淡然:“但後來我還是偷偷逃走了,我想家了。當我滿身創傷地回到缙雲鎮,卻發現養母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經病入膏肓。”

  “怎麽會這樣?”厲虹如深深爲霍去病的故事所打動,問道:“她是太想你吧?”

  “她怎麽會不想我呢?”霍去病的眼神裏慢慢流露出溫柔,“更要命的是,我走後不久,她上山砍柴因爲神情恍惚摔成癱瘓,從此連生活都難以自理。而這一切,我遠在北鬥宮什麽都不知道……

  “她饑寒交迫,窮困潦倒,但因爲她是一個外來人,鄰居們冷眼旁觀,不聞不問。幸虧高凡一家接濟照料,養母才勉強撐到我回家。

  “可那又有什麽用?除了在北鬥宮學會的幾手破爛刀法,我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養母半年後淒涼地離開了人世。”

  霍去病眼中的溫情消失:“我大醉一場,像死了一樣足足睡了三天兩夜才醒過來。連養母的喪事都是高凡一家幫忙辦的。于是,在那些鄰居的嘴裏,我便成了不孝子。”

  厲虹如發現,在這一瞬間,當她看到霍去病眼角隱約的淚光,以前對這家夥所有的討厭、誤解、鄙視都統統煙消雲散,打心靈深處升起一股柔情。

  但很快,霍去病故態複萌,扭過頭去“哈”了聲道:“瞧,我都被自己編的故事打動了。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傻瓜?”

  “流氓!”相同的罵語在這一刻出自同一人的口中,卻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霍去病轉回頭,眼角的淚光已不見,微笑道:“不生氣了?”

  “我要再生氣,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你活活氣死。”厲虹如脫口而出,立即察覺到話中的語病,不禁滿臉紅暈,畫蛇添足地解釋道:“我可沒別的意思。”

  霍去病居然一改常態,沒有窮追猛打,兩個人之間忽然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厲虹如問道:“有件事困惑我很久,但說出來你不準闆臉。我很好奇,那天在定襄城樓上你大言不慚想當逃兵,後來卻反而殺了那個想棄城逃跑的侯官,這是爲什麽?”

  “不爲什麽,”霍去病似乎不願就這話題深談,淡淡說:“就當我是一時興起吧。”

  厲虹如露出小兒女的嬌態,“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告訴你也無所謂,我並不想求得任何人的原諒。因爲連我都不理解自己爲什麽會那樣幹。”霍去病緩緩道:“我惱恨自己竟然還會被別人的熱血打動,像個傻瓜似地有了跟人拼命的沖動。但我不後悔……”

  說到這裏,霍去病神色中那種讓厲虹如無比熟悉的玩世不恭又回來了,嘴角上翹似笑似諷地道:“當然,那是因爲我幸運地活了下來,才會這麽說。”

  “不管你怎樣想,我很慶幸你當天的選擇。”厲虹如輕聲說:“因爲你,定襄城才沒有遭受匈奴人的屠殺劫掠。我父親的犧牲才有了價值。”

  “怎麽,我不是流氓惡棍了?”霍去病搖頭說:“一轉眼好像又成了救世主?”

  “少臭美,流氓就是流氓!”厲虹如嗔道,明亮清澈的眼睛裏卻全是笑意。

  霍去病轉開話題,問道:“你說,今後那個孫胖子是否會一看到腰帶就兩腿打顫?”

  厲虹如“咯”地輕笑,突然發現自己長這麽大,從沒有哪個晚上能笑過這麽多次。她得意道:“多虧我,不然你會遇見這麽有趣的事?”

  “還好意思說。”霍去病哼了一聲,“我剛喝出點酒味,就被這胖子攪和了。”

  “我也沒吃飽,還有好多菜沒來得及嘗呢。”厲虹如也頗有遺憾地歎了口氣。忽然,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要不咱們換一家,接著吃?”說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一齊大笑起來。

  厲虹如的目光從霍去病的臉龐緩緩轉向頭頂無盡的蒼穹。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夜的故事。而夜幕裏,有一顆星星特別的明亮,特別的親切——那是父親正在天上向自己默默祝福吧?她的微笑裏隱隱含著淚光。

  天蒙蒙亮,一縷晨曦透過玫瑰色的朝霞悄悄輕撫在初醒的長安城樓上。

  魯鵬滿臉沮喪,蹑手蹑腳往自己的客房走去,昨晚出門時裝金子的包裹已經不見。

  “喂,老魯,賭輸了?”窗戶推開,露出厲虹如笑靥如花的臉蛋,似乎這丫頭今早的心情奇佳,和魯鵬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魯鵬有點尴尬地應了聲,問道:“小霍、小高呢?他們回來沒?”

  厲虹如指指霍去病的房間,鼓起櫻桃小嘴道:“這家夥,睡得像頭豬。”

  “背後說人壞話不是淑女所爲。”房間裏傳來霍去病的聲音。

  “豬,快起床,本小姐還等著你請客喝早茶呢!”厲虹如從窗口跳出。

  “小霍,幹脆連我一塊兒請了吧。”魯鵬精神一振,“老子餓得心裏直發慌。”

  “你把一百兩金子全賭輸了?”厲虹如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魯鵬。

  “這個……開始是贏的,後來遇見一個高手,我也沒辦法。”魯鵬搔搔頭上的亂發,搖頭說:“昨晚運氣太背,好幾局明明要贏了,可還是教人家扳了過去。”

  “那叫釣魚,除了你這傻瓜,三歲的小孩都能懂。”霍去病推門出屋,換了一身黑緞長衫顯得格外精神。

  連一向眼光挑剔的厲虹如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實在很會穿著打扮,一旦擺脫酒鬼的頹廢模樣,再配上英俊的臉龐和壞死人的微笑,全長安城的女人都要有難了。

  “我一定得看緊這頭色狼,不能讓他像在定襄的時候那樣胡作非爲。”她猛然感到一種強烈的正義感在胸懷中激蕩,好像長安城萬千女子的名節清白都已維系到了自己的身上。

  “誰說的?”魯鵬道:“小霍,把你的一百兩金子全部借給我,今晚老子一定要找那家夥再賭一回,連本帶利全給贏回來!”

  “不對,小霍最多隻能借你五十兩。因爲另外的一半他已經作爲酬勞付給我了。”高凡滿面春風地走進來,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他衣服上散發出的脂粉氣息。

  “哈,走馬章 台的高色狼終于想著回來了。”厲虹如道:“你好像很得意?”

  “那是當然。”高凡神采飛揚,“你們不知道,我在涵玉閣有幸遇見了一位紅粉知己。我們秉燭夜談了一個通宵,她彈琴我唱和,臨了我還送了她一首小賦“涵玉有佳麗兮遺世而獨立,北地有遊子兮滿腹而經綸……”

  “直說吧,這一晚你花了多少錢?”魯鵬打斷了高凡的雅興,開門見山地問道。

  “俗,太俗,相當俗!”高凡很不屑地瞪視魯鵬,“這種際遇,這種情感,怎麽能用充滿銅臭味道的金錢衡量?唉,我隻後悔良辰苦短,未能盡興。”

  霍去病冷冷道:“你應該後悔沒把那些古董偷出來換錢,身上的銀兩太少,一個晚上便罄盡所有,最後被人用一錢不值的微笑趕出大門。”

  “不是所有。”高凡一指霍去病身上道:“你這兒不是還欠我五十兩金子沒給嗎?”

  “什麽?”厲虹如失聲道:“你一個晚上就把一百兩金子全花在了那裏面?”

  高凡道:“那位紅杏姑娘和我聊起了她悲慘的身世遭遇,堪稱感天動地。我不願這樣的好女孩兒誤入風塵不可自拔,就把身上帶的金子毫不吝惜地拱手相贈,希望能夠幫助她早日贖身,脫離苦海。”

  “不可自拔的是你吧?”霍去病冷笑,“你不覺得她很有可能是在欺騙你嗎?”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勃然怒道:“你怎麽可以玷污紅杏姑娘聖潔高尚的品行?她是多麽可憐多麽不幸的一位清純少女?你竟忍心往傷口上灑鹽?我深以有閣下這樣的朋友爲恥!”

  “這家夥比我還不可救藥。”魯鵬覺得有高凡在,自己心裏好受多了。

  “所以,爲了彌補你對紅杏姑娘的不敬,趕緊把欠我的五十兩金子掏出來!”高凡義正辭嚴地向霍去病伸手要錢。

  “好啦,別吵了。”厲虹如解圍說:“趕緊喝完早茶,咱們還要去拜會李老將軍。”

  “喝早茶沒問題,拜會李廣我不去。”霍去病的語氣裏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爲什麽,這不是早就說好的麽?”厲虹如又意外又失望,還帶有一絲憤怒。

  “我不認識他,他也未必認識我,如果僅爲謀面結識恕我殊無興趣;

  如果爲了彙報定襄之戰,攀談敘舊,對我更沒必要。”霍去病毫不在乎厲虹如漸漸豎起的柳眉,生硬道:“何況我說話向來不會客氣,與其鬧得大家沒趣,不如趁早不去。”

  “霍去病,你什麽意思?”厲虹如把昨晚好不容易對這家夥産生的同情和好感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兇巴巴警告道:“你要敢不去,本小姐這輩子都恨死你!”

  魯鵬忙做好人,勸道:“算了,小霍的臭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和小高陪你去。”

  霍去病一聲不響慢悠悠往門口走,正當厲虹如以爲這惡棍終于在自己的怒威下屈服了一次,他卻回過頭問道:“你們說早茶是吃涼粉好,還是吃灌湯包子管飽?”

  最後結果不問可知,霍去病到底還是沒有去李廣宅邸拜訪,獨自留在客棧。過了中午,厲虹如三人依舊沒有回返,看來是被李廣留下一起用飯了。

  霍去病擺了把躺椅在院子的樹蔭底下,打算趁此難得的清靜舒舒服服睡個午覺。

  “請問霍公子在不在?”一名禁衛軍官率領著大約十多名部下,在客棧小二的陪同下走進院子。禁衛軍官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和緩恭敬些,但說出來時依舊不可避免地帶著傲慢意味。

  “請問霍公子在不在?”半天沒有得到躺椅上少年的回答,他隻好提高嗓門又問。

  霍去病懶洋洋睜開眼,似乎是被下午的烈日刺到,用手打起涼棚朝著禁衛軍官打量許久,才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他不在。”

  禁衛軍官愣了下,回頭望向引路的夥計,在得到對方肯定的暗示後,不免怒氣上撞,勉強克制著說道:“你不就是霍去病嗎?”

  “我是。”霍去病坦然道,眼睛惺忪地半睜半閉,“可你們要找的是霍公子。”

  “霍公子不是你?”禁衛軍官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就是這少年的腦袋出了毛病。

  “沒人叫我霍公子,一般都叫我叫無賴或惡棍。”霍去病不耐煩地解釋道:“所以假如你們想找霍公子,他不在;要是找小霍的話,那就是我。”

  “我們找的就是小霍公子。”禁衛軍官忍住氣,說道:“卑職奉李校尉之命請小霍公子移駕“十裏楊”茶樓。李校尉已訂好茶點,希望小霍公子務必賞光。”

  “李校尉,哪個李校尉?”霍去病那種茫然的可惡表情,讓禁衛軍官恨不能一拳搗扁他的鼻子,“長安城的校尉多如牛毛,如果每個人都來請我喝茶,誰受得了?”

  “是屯騎校尉李敢將軍,你總該聽說過吧?”禁衛軍官牙根發癢,耐著性子說道:“他是李廣老將軍的愛子,因累立戰功深受陛下賞識,特地欽定爲屯騎校尉。在年輕一代的將領中,無人能出李校尉左右!”

  “李敢?”霍去病歪著頭半睡半醒想了想,道:“好像聽誰說起過,將門虎子嘛。”

  這家夥總算說了句人話,禁衛軍官怒氣稍解,催促說:“你怎麽還不起來?”

  霍去病爲難地皺起眉頭,說:“因爲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想明白,不好意思起身。”

  “什麽問題?”禁衛軍官發覺自己快被這惡棍折磨瘋了。

  “好像衛青大將軍和你們的李校尉年紀差不多吧?”霍去病苦思冥想著說道:“那麽他該是站在李校尉的左邊呢,抑或是右邊?”

  “你!”禁衛軍官啞口無言,用手指著霍去病氣得全身發抖,卻又窘迫不堪。

  “別光火。”霍去病反而變得和顔悅色起來,“我相信你對衛大將軍的尊敬絲毫不會遜于李校尉,對不對?”

  禁衛軍官傻傻地點頭,意識到在這場毫無準備的交鋒中已大敗虧輸。

  霍去病這才慢條斯理站起來,朝夥計走去。夥計嚇了一跳,問道:“你幹什麽?”霍去病從袖口裏掏出一塊昨晚換下的散碎銀子遞給夥計道:“我得酬謝你啊。”

  夥計目瞪口呆,讷讷道:“你爲什麽要謝我?”

  “多虧你通風報信,我才有茶喝。而且請客的還是位校尉。”霍去病把銀子塞進夥計手裏,微笑說:“往後還要拜托你將我們住在長樂居的消息多加傳揚,說不定沒兩天張司馬、王禦史也會找我請客。”

  夥計臉一紅,辯解道:“不是我,我不過是個帶路的。不關我的事。”

  霍去病頗爲遺憾地搖搖頭,“是這樣啊。看來這銀子你是得不到了。”

  夥計忙往後縮,像表功似地說道:“但今天早上去田丞相府裏跑腿的是我。”

  “蠢才!”禁衛軍官忍無可忍,一巴掌把夥計扇到地上,問道:“其他人呢?”

  霍去病蔑然一瞥,道:“你是奉命來請客的還是來拿人的?”

  禁衛軍官一省,壓下火氣說:“你的三位朋友也在李校尉邀請之列,他們在不在?”

  “不在。”霍去病道:“今天也有人請我三位朋友的客,而且這人來頭很大。你們李校尉見到此人,少磕一個頭都不行。”

  禁衛軍官怒道:“你他媽的少陰陽怪氣,讓他給李校尉磕頭還差不多。”

  霍去病一拳打在禁衛軍官臉頰上,用左手輕撫拳頭若無其事道:“這一拳是替李廣老將軍賞你的。你不想讓李校尉成爲忤逆子吧?”

  禁衛軍官疼得龇牙咧嘴說不出話,幾名部下怒喝拔刀就要教訓霍去病。

  “住手!”禁衛軍官忍疼喝止,惡狠狠盯著霍去病道:“這次算你狠!”

  霍去病哈哈大笑,飛起一腿把剛爬起身的夥計踹飛,大步往門外走去。

  禁衛軍官惱羞成怒,追到身後問道:“你要去哪兒?”

  霍去病回過頭,促狹的目光在禁衛軍官高高腫起的臉頰上轉了一圈,說道:“當然是去赴約啊。我想李校尉在十裏楊茶樓等得越久,不免會顯得閣下越無能。”

  禁衛軍官發作不得,隻好把一股邪火傾洩到部下頭上,喝罵道:“愣什麽,給小霍公子引路開道,去十裏楊茶樓!”

  霍去病拍拍他的肩膀,繼續他一貫的刻薄道:“很好,這才有點狗模狗樣。”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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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大風歌 第九章 夜宴

  李敢獨自坐在十裏楊茶樓二樓的寬敞包間裏,悠然自得地品著茶香。

  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英俊而勇武,加上顯赫的家世和屯騎校尉的身分,無可爭議地成爲長安城所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在私下裏議論最多的男子。

  同時他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尤其喜歡凝神靜氣地品茶。因爲他一直都認爲,喝茶是最講求心境的,否則隻能是在暴殄天物。

  但當他看到鼻青臉腫的部下,畏畏縮縮而又苦忍憤怒地走進包間時,所有的心境在這一刻全都壞透,隻差沒有把這蠢貨從二樓丟下去。

  “霍公子,李某冒昧相邀,請多包涵。”李敢說出的話語很客氣,但與他眉宇與生俱來的傲意相映時,就顯得有點兒格格不入了。

  他沒有起身,大馬金刀地高踞主席,渾身充滿年少得意者的盛氣,一襲雪白的便袍將面容襯托得更爲冷峻驕傲,跪坐的腿邊擺了一柄銀鞘佩劍。

  霍去病不等李敢邀請,徑直落座,慢吞吞倒了杯熱茶,又潑到一邊的銀缽中,然後才像是想起李敢正在等待自己的回應,肆意地咧嘴笑笑說:“好茶。”

  李敢心生鄙夷。但他掩藏的很好,點頭道:“是好茶。”

  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兩個人說完這三句對白後,竟一齊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他們彼此對坐,彷佛有意在較量什麽,默默地品著香茶,甚至連視線都無從交流。

  光陰從兩個人的身旁不耐煩地溜走,窗外的光線漸漸變暗變紅。

  “謝謝你請我喝茶,告辭。”忽然霍去病推案離席,走向包間門口。

  李敢吃驚地望著霍去病,如同看到了一個怪物。他意識到,自己遇見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一直以來他習慣于預先設下套子,然後耐心等待獵物自動落入陷阱。

  但很顯然的,這招套路對霍去病失靈了,面對這種人,最好的辦法隻能是開門見山。

  “李某受朋友托請,想替他化解與霍公子間的一場誤會。不知霍公子可否賞臉?”

  霍去病長長“哦”了一聲,重新落座吟吟笑著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看來李校尉深谙此道啊。”

  李敢聽出這家夥的弦外之音,像是在說自己,其實是譏諷他暗中收了“朋友”的好處。他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霍公子想必不會見怪。”雙掌輕輕一拍,嗓門略略提高道:“出來吧!”

  包間左側的移門拉開,蘇飛、左吳、李尚三人魚貫而入。

  霍去病頓時面露驚奇與敬慕之色,拱手啧啧贊歎說:“原來淮南王也是李校尉的朋友,失敬失敬!”

  李敢忽然發現,世上真有這樣一種人,能夠將最普通的阿谀恭維之語,不著痕跡地轉化成更加惡毒刺耳的嘲諷,讓你滿肚子的火發不出來。

  “李某何德何能敢與淮南王攀交?隻不過和王爺千金劉陵郡主曾有幾面之緣。蒙她信賴,我隻好勉爲其難做回和事佬。”

  他慢慢用碗蓋撇去漂浮的茶葉,接著說道:“那天蘇先生他們急于辦妥淮南王托付的差事,與霍公子發生了不愉快的沖突,事後劉陵郡主方才得知。她對此歉疚不已,本想親自登門道歉,卻擔心你們心存芥蒂不肯見面,故此將這事交給了李某調解。

  “我推托不去,左思右想也隻能請霍公子來十裏楊喝茶了。”

  說完他一打眼色,蘇飛三人木無表情朝著霍去病躬身拜謝道:“向霍公子賠罪!”

  霍去病大咧咧坐在席間,直等到三個人躬身禮畢,猛然發出一串大笑。

  這一次,不僅蘇飛三人露出羞惱神色,李敢的臉色也變得陰沉。

  “霍公子,你覺得李某做的這件事很可笑麽?”

  “對不起,我失態了。”霍去病辛苦地止住笑聲,但臉上仍掛著該死的笑容,說道:“那天在霸上的酒館裏,是我們幾個多管閑事,打傷了李先生。我心裏也在萬分後悔,希望能有機會向他們三位當面謝罪。哪知道今天我還沒開口,蘇先生他們卻搶先向我道歉,你說好笑不好笑?”

  李敢回答道:“的確很好笑。”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淡淡道:“這麽說霍公子已經接受蘇先生三位的賠罪了?”

  霍去病一點都不在乎蘇飛等人射向自己的怨毒眼神,含著笑點點頭又搖搖頭。

  “恕李某愚昧,看不懂霍公子點頭又搖頭是什麽意思。”

  “點頭嘛,是我在感謝李校尉不辭勞苦出面調解;搖頭則是說,我不敢接受這三位先生的賠罪。”在對方勃然變色前,霍去病跟著又說道:“他們三人忠于主公,何罪之有?如果我接受了道歉,豈非不明事理的傻瓜?”

  李敢面色緩和了下來,颔首說:“霍公子寬宏大度,李某欽佩。”

  蘇飛三人朝李敢一禮,退回隔壁包間,將移門重新帶起。

  “不知霍公子今晚是否有安排?”李敢放下茶盅,不打算和這個惡棍繼續乾耗。

  霍去病笑而不答,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李敢隻好接著說道:“今晚劉陵郡主在她府邸中要舉行一場盛大夜宴,宴後還有“集玉閣”的珍寶拍賣活動。長安城內一般的官宦名流都將出席,霍公子四位也在郡主特意欽點的邀請名單之列。”

  霍去病聽完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口中的呼吸幾乎噴到了李敢臉上,問道:“那李校尉去不去呢?”

  李敢輕描淡寫地舉起茶盅擋住對面吹來的討厭氣息,回答說:“假如霍公子不介意,可以和李某同行。”

  霍去病和李敢抵達郡主府的時候,晚宴剛剛開始。兩人被分別安排在面對面的第二排席位中,左右都是霍去病不認識的長安名流。

  郡主劉陵幾乎沒有時間端坐在主席上,不停穿梭在酒席間向客人敬酒寒暄。她一身盛裝妖娆豔麗,無疑是今晚酒宴上最引入注目的一顆明珠。

  雖然貴爲郡主,卻絲毫沒有驕橫傲慢的架子,笑語晏晏殷勤備至,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爽朗的笑聲,讓與她交往的客人們如沐春風。

  在酒宴上人們談論最多的,還是最近這次匈奴大軍的入侵。不僅定襄受到攻擊,代郡、上郡也遭受了匈奴鐵騎的踐踏,各處軍民傷亡慘重轟動朝野。相較而言,定襄的損失並不算大,其他兩處連城牆都教匈奴人給拆了。

  但不久之後,談論就變成了爭論,筵席上的客人自覺或不知覺地劃分爲兩派。

  武將們說:“匈奴蠻子欺我大漢太甚,這口惡氣說什麽也要爭回來!”

  文官們則說:“屢屢興師遠征,既沒有打垮匈奴,又勞民傷財,有百害而無一利。不如效仿先帝策略,和親綏靖養精蓄銳,不戰而屈人之兵。”

  漸漸地氣氛越來越熱烈,大家忘乎所以地大聲表達著各自的主張,似乎每一個人說的都很有道理,卻又始終無法駁倒對方。

  這時候劉陵到了霍去病的席前,笑盈盈道:“霍公子,日前父王的門客多有得罪。我替父王敬公子一杯,聊表歉意。”

  霍去病懶洋洋站起身,與劉陵將酒幹了。劉陵將酒杯交給侍女,並問道:“我看霍公子沉默寡言,莫非對大家談論的話題不感興趣?”

  霍去病放下酒杯,微笑道:“對于這種無聊的話題,我一向不願浪費口水。”

  劉陵一愣道:“無聊?難道霍公子不認爲與匈奴蠻族的戰和之爭是朝廷大事?”

  霍去病注視劉陵驚訝的玉容,突然像忍不住似地放肆大笑起來。雖然大廳裏人聲鼎沸,但他的笑聲仍顯得異常刺耳和不協調,引得衆人紛紛矚目。

  “這當然是朝廷的大事,可我們在這裏討論它,不過是作秀罷了。自然咯,如果大家是想藉此消磨時間,我也無話可說。”

  霍去病顯然也注意到許多人錯愕的目光被自己吸引了過來,可他毫無局促緊張,侃侃而談道:“郡主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和匈奴人是戰是和,絕對不是席間諸公,動動那條飽嘗人間美味的舌頭就能解決的。”

  “啪!”前排一名武將重重一拍桌案,回頭怒喝道:“胡說八道!”

  霍去病眯起眼瞅著斥罵自己的武將,咯地一笑道:“將軍的門牙怎麽少了一顆,莫非匈奴人對您的牙齒也很感興趣?”

  劉陵忙道:“灌夫將軍莫要生氣,咱們不妨先聽聽霍公子的高見。”

  “我沒有什麽高見,事情明擺著,打與不打取決于匈奴人;和與不和則是大漢天子的決裁。更一進步說,這都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都不過是他的棋子而已。”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與灌夫對視,說道:“就像有個守著貧瘠土地的窮人,身強力壯但三餐不飽。偏巧他的鄰居家裏有吃有喝,而且養的白白胖胖根本不經打。你說這個窮人會怎麽做?”

  又一名武將目露鋒芒,冷笑道:“你是在譏諷我們大漢王朝是白白胖胖的懦夫?”

  “才不是呢,我要說的是,這位富翁實在是天底下最有勇氣也最有智慧的人。”霍去病沖著對方舉杯笑道:“當他發現無力抵抗時,便會忍辱負重積蓄力量。因爲這位富翁明白,他的家底遠比鄰居殷實,隻要不傷元氣遲早會有翻身的一天。

  “現在富翁家裏的狼狗終于養壯實了,你說他是會將這條狗繼續關在家裏浪費糧食,還是放出去咬那個窮人?”

  不知不覺霍去病彷佛成爲了晚宴的焦點,但他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地樣子,接著又道:“其實富翁也沒得選擇。因爲他不把狼狗放出門和窮人撕咬,終日養尊處優,早晚會變成一條滿身肥膘沒有鬥志的哈巴狗。到那時,窮人再欺負上門,他還是隻有挨揍的分。”

  現場鴉雀無聲,似乎每個人都在思索。忽聽李敢冷冷說:“那麽霍公子的意思,我們這些爲國效勞舍生忘死的大漢將士,都是豢養的狼犬了?”

  “能做陛下身前的一條狗,我是求之不得啊。狼犬也好,哈巴狗也罷,隻要能讓陛下喜歡,多賞幾根骨頭不緻挨餓,其他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霍去病悠悠道:“總不見得李校尉也想過一把富翁的瘾吧?”

  李敢面色一變,低低哼了聲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扭頭不理霍去病。

  “荒謬!”一個白發蒼蒼的文官叱喝說:“盡管戰和之策是由陛下決斷,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心懷國事,又有何錯?”

  “沒錯,一點兒都沒錯。”霍去病連連點頭,“假如大人能把萬貫家財全都換成軍馬甲胄,那就更加沒錯了。”

  “你……”那文官氣得拼命咳嗽,大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譏罵老朽?”

  劉陵搶先說道:“公孫先生息怒,這位公子便是日前在定襄城下力擒右賢王世子,逼迫十萬匈奴大軍無功而返的霍去病!”

  說完又瞪了霍去病一眼,含笑埋怨道:“霍公子的話也太刻薄了。誰人不曉公孫弘大人兩袖清風家無餘財,是大漢少有德高望重的老臣?”

  霍去病一聳肩膀,說道:“看來我走到哪裏都不受人歡迎,還是識趣地滾蛋爲妙。”

  劉陵拉住他胳膊,嫣然笑道:“公子留步。你席間告辭,豈不讓別人誤會我怠慢貴客?何況稍後還有集玉閣的珍寶拍賣,留下一開眼界也好。”

  霍去病嘿嘿道:“那是有錢人的遊戲,我這窮光蛋看了隻有眼紅的分。”身子卻還是被劉陵按坐了下來。

  約到戊時,拍賣開始。最初幾件都是集玉閣從各地搜羅來的玉器古董,對席間這些大漢上流人物來說早已司空見慣,場面甚爲平淡。

  等到第四件寶物拿出展示的時候,廳中登時響起一聲聲驚歎。

  就聽主持拍賣的集玉閣老闆介紹道:“這條“百戰寶帶”乃曠世之寶,系在腰上能憑空增添三成功力,令人如虎添翼。今日我忍痛割愛將它拿來拍賣,並非爲求錢財,隻盼有哪位將軍能腰系此寶跨馬北伐,爲我大漢百年掃清邊患!”

  拍賣進行的時候,霍去病像是喝醉了,一直靠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直到此刻,他才擡了擡眼皮,瞧了百戰寶帶一眼,然後打了個哈欠又合上了眼。

  一石激起千層浪,諸多在場的武將和豪傑競相出價,報價聲此起彼伏,迅速翻倍。最後,竟是劉陵親自出手,以天價將這條百戰寶帶收入囊中。

  在衆人的惋惜與贊歎聲中,一名僕從悄悄走到霍去病身後,俯身低語道:“霍公子,郡主請您到她的書房一敘。”

  霍去病隨僕從離開拍賣會場,耳朵裏兀自聽到集玉閣老闆正在吹噓下一件展品。

  他走進書房,屋裏亮著燈,劉陵還沒到。霍去病負手走到書架前,隨意翻看著郡主府的藏書。正當他轉到一排書架後面,屋外響起腳步聲音。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卻非劉陵。

  “砰!”是門被重重關上的響動。然後是一個怒氣沖沖的少女的聲音:“你真要娶那個隻會繡花和傻笑的蠢丫頭?”

  “是,她的確比不上你。但這是家父的意願,我也無能爲力。”回答的人居然是李敢,他刻意壓低嗓音說:“你應該理解我。”

  “胡扯!”少女似乎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不至于驚動到今晚的其他貴賓,“什麽叫無能爲力,你明明可以退婚。但你卻不敢,對不對?”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李敢的語氣相對平靜,“她是程不識將軍的女兒,與家父是生死之交。而且這婚約,是十年前就訂下的事情,我無法回絕。你也不想讓我成爲被千夫所指的忘恩負義小人吧?”

  “隻要你肯娶我,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小人。”少女的大膽讓人吃驚。

  “真要那樣,我們在長安也待不下去了。況且家父是不可能答應的。”

  “那我們就私奔!我們可以去南方,甚至可以去匈奴人的草原。到時候,你放羊我擠奶,永遠也不用理睬別人怎麽說。我還可以爲你生很多很多孩子。隻要你喜歡,我們還可以在藍天下唱著歌一起流浪。”

  “別說了!”李敢低吼一聲,“這是不可能的,我隻能娶她,而不是你!”

  “那你爲什麽要勾引我?你明明知道自己婚約在身,爲什麽還要喜歡上我?”

  李敢一陣沉默。少女的聲音變得溫柔而得意,“你喜歡我,是嗎?你無法否認,那個蠢丫頭對你毫無吸引力,你的心早已被我俘獲,是嗎?”

  “你太單純了,小峨。”李敢回答說:“世上的問題遠不是喜歡與不喜歡那樣簡單。請你忘了我,我今後也不會再和你私下會面。”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在書房裏憤怒的嘶叫,繼而是難堪的死寂。

  門打開又輕輕關上,是李敢的步音走出了書房。霍去病很想看看他此時此刻的神情和臉上的那個巴掌印,但一隻擺放在桌案上的玉如意卻呼地一聲被那少女惡狠狠擲向書架。

  “啪!”霍去病從書架後先是伸出一隻手穩穩接住玉如意,而後慢慢露出腦袋向丟擲者微微一笑,說道:“毀壞別人的藏品,這可不像話。”

  少女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料想到書架後面竟然還藏著另一個人。但她迅速恢複鎮定,打起精神擺出一副架子,“公子,你在這兒也該讓人知道啊。而且,偷聽別人說話是一種最卑劣的行爲。”

  霍去病饒有興緻地藉著書房裏明亮的燭光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

  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體態豐滿而不失柔弱之姿,身穿一襲華麗的宮裝,顯然是經過精心的打扮,全身散發著眩目的光采。

  她的肌膚如木蘭花般潔白細膩,眼睛又大又黑充滿野性的神氣,也正冷冷看著他。

  “但闖進來的是你呀。我因爲不得不在此等候這裏的主人,所以轉到書架後面想隨意翻翻打發討厭的時間。誰知道你們問也不問地就沖進來大吵一場,即使我願意提醒兩位書房裏有其他人存在,也插不上嘴吧?”

  霍去病笑了笑,肆無忌憚欣賞著少女挺茁豐滿的胸脯說:“何況我也很想聽聽?”

  “下流!”少女並不在意有男人盯著自己的胸脯傻看。相反,如果哪個男人對自己的魅力無動于衷的話,她才真的會生氣呢。

  但她卻受不了霍去病說話時的神情,和那種大言不慚毫不知羞恥的言論,怒氣沖天道:“這下你得意了?”

  “確切的說,我現在很高興。”霍去病的目光回到對方的臉上,發現這少女生氣時的樣子動人極了也有趣極了,忍不住一笑道:“本以爲今晚會是一場無聊的宴會,但由于姑娘的出現,立刻有了令我欣喜的變化。”

  “你是諷刺我?”少女的面色憤怒而不失驕傲,“不要以爲你抓到我的把柄就可以胡言亂語。如果你想宣揚就盡管宣揚,我絕不會害怕!”

  “您誤會了。”霍去病心平氣和地說:“我是在贊賞您哪。像您這樣一位敢愛敢恨,敢作敢爲的姑娘,簡直是長安城裏的一朵奇葩。恕我直言,剛才的那個家夥道貌岸然,卻是個十足的僞君子,他根本配不上您。”

  “狗屎!”少女竟然罵出了一句連許多男人都羞于出口的髒話,隨後像是大出了一口惡氣說道:“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霍去病一點也不驚異,更沒半點生氣,悠然道:“若是這樣,我甯願爲你提鞋。”

  少女快被這刀槍不入厚顔無恥的惡棍氣瘋了,好在最後關頭她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沖動,向霍去病揚臉蔑然一哼,甩門而去。

  霍去病目送少女背影,微笑自語道:“這丫頭可有點與衆不同,著實是個妙人兒。”

  “霍公子,你和金峨郡主之間怎麽了?”劉陵有些詫異地走進書房,“爲何我看到她臉色鐵青地走了?”

  霍去病果然守口如瓶,“沒什麽,姑娘見了我通常都會這樣。”

  劉陵咯咯一笑,神情妩媚而親切。“公子的言下之意,我馬上也會被你氣壞?”

  “有誰知道呢?”霍去病撇了撇上嘴角,“但我保證盡力避免。”

  “那我就先承你的情了。”劉陵請霍去病落座,贊賞道:“方才公子在酒宴上的一番比喻別開生面,意味悠長,讓我受教匪淺。像你這樣的少年俊彥,不可能長久埋沒山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會當面感謝郡主今晚的吉言。”

  “霍公子客氣。不過與其希望你能記得我今晚的祝福,還不如用盡我所能的行動來向你證明。”

  “郡主想向我證明什麽?”霍去病像是沒有聽明白。

  “證明我的眼力和誠意。”劉陵緩緩說:“假如霍公子不拒絕,我願意爲你將來的平步青雲顯要尊貴,稍盡綿薄之力。”

  霍去病笑了起來,說道:“郡主,您是我所見過,最優秀的生意人。”

  “那麽請允許我向公子送出第一筆投資。”劉陵淺笑著將一隻錦盒推到他的面前。

  請繼續期待天誓續集下集預告:通過精心謀劃,霍去病成功打入淮南王府。他張揚的個性和身上所蘊藏的強大實力,很快便令淮南王青睐有加,奉爲上賓。

  然而就當霍去病一步步進行他的計劃,準備將淮南王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之時,竟然意外邂逅了一位來自匈奴的故人……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3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3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一章 階下囚

  霍去病回到長樂居已經是後半夜的事。但厲虹如等人居然還在等著他。

  盡管知道霍去病的去向,他們仍舊有些坐臥不甯,直等看見他安然回到客棧,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你還記得回來?”厲虹如挖苦說:“我們還以爲郡主府裏的花天酒地已經讓你昏頭轉向,樂而忘返了。”

  “險些被你們言中。”霍去病心情極佳,把夾在腋下的錦盒拋給高凡道:“送給你!”

  “什麽東西?”高凡接住錦盒,一頭霧水,待打開來一看,又失望道:“腰帶?”

  “百戰寶帶?”厲虹如眼前一亮:“你不會是從郡主府裏偷來的吧?”

  “偷?”霍去病搖搖頭說:“看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無可挽回地壞到極點。這是郡主劉陵送我的見面禮。”

  “她送給你的?她爲什麽要送你如此貴重的寶物?”厲虹如愕然問道。

  “你說呢?憑你這定襄城最聰明的小腦袋瓜,應該不難猜到吧?”霍去病的嘴角逸出一絲譏诮,但顯然不是針對厲虹如的。

  “可你爲什麽要轉送給我?”高凡更加弄不明白,霍去病的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因爲我喜歡你啊。”霍去病湊近身子壓低聲音說:“況且,我還要你幫忙辦事。”

  高凡臉色大變,捧著錦盒如燙手山芋,死命搖晃腦袋說:“你還是把這玩意兒收回去吧,打死我也不幹了。”

  “你真的不想要?”霍去病用懷疑的眼神注視高凡:“有了它,你的功力就能憑空增添三成,你真的不要?”

  “我——”高凡嘴巴張開猶豫了半天,終究舍不得把東西再還回去。

  得逞後,霍去病露出像小孩似的惡作劇笑容,拍拍高凡說:“放心,至少不是今晚。”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魯鵬好奇地插嘴問道。

  “小高,快說,這惡棍要你幫他幹什麽壞事?”厲虹如也在威逼高凡。

  高凡無言以對,又不好意思對朋友說謊,急中生智飛快地念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什麽吱吱吱吱亂七八糟的。”魯鵬罵道:“你好的不學,學耗子叫幹什麽?”

  “小高的意思是,當耗子開始叫起來的時候,我們就該上床睡覺了。”霍去病拉開自己客房的門,說:“諸位,晚安。”

  第二天早上四個人都起的很晚。厲虹如洗漱完畢,決定非要撬開霍去病的嘴巴,看看這惡棍昨晚在郡主府裏到底幹了什麽壞事。

  她剛推開自己客房的門,就看到那位曾經侍奉王公子出遊的公孫侍從帶人走進院子,身上換了一套武將官服,臉沉得更低了。

  “公孫大哥?”厲虹如訝異道:“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難道是王公子又需要保镖了?”

  公孫冷著臉,問道:“厲姑娘,霍去病在不在?”

  “你果然知道我們的身分。”厲虹如可不怕他,嬌笑道:“幹嘛闆臉,是不是小霍昨晚又惹什麽禍了?”

  “不是他惹禍了,而是有了大麻煩。”公孫揚聲叫道:“霍去病,你出來!”

  “我在這兒。”霍去病靠在客房門框邊,伸了個懶腰道:“早啊,公孫將軍。”

  公孫不答,一揮手命令身後的部下道:“鎖上,帶走!”

  “爲什麽?”厲虹如攔在霍去病身前:“你憑什麽帶走他?”

  高凡和魯鵬也匆匆奔出,滿臉驚愕地朝著公孫怒目相視。

  “他是匈奴人的奸細。”公孫冷冷說:“利用你們混入長安,企圖竊取大漢軍情。”

  “怎麽可能?”高凡失聲說:“小霍絕不會是奸細!我敢拿腦袋擔保!”

  “原本我也有所疑慮,但昨晚他在郡主府夜宴上大放厥詞,羞辱朝廷,此事已上達天聽。”公孫又喝道:“還不將霍去病拿下!”

  “老子看你們誰敢動小霍一根毫毛!”魯鵬拔出裂魂鬼斧,一聲爆吼。

  “公孫將軍,如果小霍是奸細,他怎麽可能拼出性命擒拿拓寒,威逼右賢王退兵?”厲虹如道:“這事可是定襄城十幾萬軍民親眼所見!”

  “這正是他的陰險之處。”公孫不爲所動:“我們已經查明,那不過是場苦肉計。他和拓寒是北鬥宮的同門師兄弟,要在你們眼前演上一出戲輕而易舉。”

  “放屁!”情急之下,高凡也學會了魯鵬的口頭禅:“有這樣玩苦肉計的嗎?”

  “怎麽,你們想幫他拒捕?”公孫目光無情而冷厲,俯視三人。

  “能不能聽我這個當事人說一句話?”霍去病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抱著胳膊靠在門邊:“公孫將軍,別難爲那三個笨蛋。我跟你走。”

  “小霍!”厲虹如叫道:“你知道他要帶你去哪裏嗎?”

  “總不可能審也不審就殺頭吧?”霍去病不以爲然道:“隻要有吃有喝,去哪裏我都無所謂。你們也別爲我瞎擔心,先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腳就行了。”

  兩名軍士上前將沉重的鐐铐鎖上,又搜走霍去病的飲雪魔刀。霍去病面帶懶散微笑,好似別人是在請他去喝酒一般,慢吞吞往門外走。

  臨走前,他忽然回頭對厲虹如說道:“傻丫頭,記住我一句話:千萬別來救我,不然你們會害死我。”說完,大搖大擺地在軍士看押下揚長出門。

  “小霍!”三個朋友沖向門口,魯鵬的裂魂鬼斧已經舉了起來。

  “別沖動!”公孫低喝,然後用僅能讓厲虹如聽到的聲音說:“他不會有事。”

  厲虹如一怔望向公孫,見對方向自己重重點了點頭,像是一個鄭重其事的承諾。她心頭亂成一團,不爭氣的眼淚又要奪眶湧出,胸口酸酸地如同失去了什麽。

  霍去病被關押在禁衛南軍的死囚牢裏,一連十幾天,既沒人來提審,也沒有誰能夠進來探望。幸虧那些獄卒沒有爲難他,一日三餐照常供應,而且有魚有肉。

  到了第十二天,公孫來了。他什麽也沒說,押著霍去病離開了死囚牢。

  “這十幾天在牢裏過得怎麽樣?”到了無人的地方,公孫開口問道。

  “很好,要不你也來試試?”霍去病的臉蓦然拉長:“如果不是看在你奉命行事的分上,我很想在閣下的屁股上狠踹一腳。”

  公孫臉露笑容,低聲說:“沒辦法,前些日子一直忙著天下英雄大會的事,根本抽不出空。小霍,那天多虧你幫忙配合。我真有些擔心萬一鬧僵動手,不免會把這個差事辦砸了。”

  “你擔心什麽?”霍去病冷笑:“憑公孫將軍的修爲,抓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孫苦笑說:“看來你真是滿腹怨氣啊。我給你陪不是還不行嗎?”

  霍去病“哈”地笑了聲,瞧著公孫的目光裏閃過一縷嘲弄,說道:“爲了讓閣下的良心能夠好受點兒,我勉爲其難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能告訴我厲虹如他們的消息,我將更加感激不盡。”

  “他們幾個沒有參加天下英雄大會,到處想方設法要營救你,隻差沒劫天牢了。”公孫抓到了反擊的機會,問道:“你似乎對厲姑娘很關心?”

  “天底下所有的美女我都樂于關心。”霍去病根本不接招:“公孫將軍應該已經調查過我在定襄的底細了吧?隻用了十來天的工夫,難怪能得陛下賞識。”

  “你這家夥!”公孫發現自己拿這混蛋沒辦法,搖搖頭道:“說真的,你怎麽曉得我是奉命行事?”

  “我念過書,好歹明白‘上達天聽’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霍去病像個惡棍一樣地笑著:“不然的話,似我這般的小人物,又怎能勞動公孫將軍大駕親自抓捕?”

  兩人邊走邊說,進了一棟幽雅的小院。公孫站在院中,向正屋跪拜道:“啓禀陛下,霍公子帶到!”

  “進來!”正屋中傳出王公子的聲音,低沉和緩卻充滿威嚴。

  “是!”公孫向霍去病打了個眼色,兩人走進正屋。

  從嚴格意義上說,這是霍去病第一次見到貴爲九五之尊的大漢天子。他一身便服坐在書案後,手裏拿著大臣的奏章 漫不經心地掃視,案頭的書簡堆積如山,幾乎遮掩去他大半張臉龐。

  “草民霍去病,叩見陛下!”霍去病神色雖然顯現出勉強而少有的恭謹,可那雙眼睛依然膽大包天地在天子臉上來回打量。

  “平身吧。”

  漢武帝劉徹放下奏章 ,說道:“你很聰明,沒有讓朕失望。”

  霍去病笑笑,說道:“如果我是笨蛋的話,豈不很掃陛下的面子?”

  劉徹聽得一愣,瞪著霍去病瞧了半天。公孫站在霍去病的身後,手裏捏著一把汗。

  “公孫!”劉徹突然叫道:“霍去病的百戰寶帶呢,是不是也被你搜走了?”

  “那倒沒有。”霍去病心知肚明,天子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耳聰目明。“那條腰帶我當晚就送朋友了,倒也誤打誤撞幸免于難,沒被公孫將軍順手牽羊貪了去。”

  “送人了?”劉徹愣了愣,忽地哈哈笑道:“送得好,送得妙。朕更喜歡你了。”

  霍去病笑吟吟不說話。他很清楚,在這樣的場合下誰才是真正的主角。

  “依照公孫的想法,原本朕不必親自出面見你。但我還是想和你當面談一次。”劉徹收住笑聲,問道:“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因爲我們投緣,朕非常欣賞你!”彷佛料定霍去病不可能猜到,劉徹自問自答。

  能讓天子對一個沒沒無聞的年輕人說出這樣的激賞之語,換作其它人,一定會興奮得晚上作夢都笑出聲。與衆不同的霍去病,則是當場就“嘿”地一聲笑出來了。

  “朕很喜歡你那天在郡主府裏說的一席話。朝廷大臣們對朕向匈奴用兵莫衷一是,爭來爭去,卻又有誰能明白朕也是逼不得已?”

  劉徹眼裏閃爍著不屑的光芒,哼了聲說:“物競天擇,強存弱亡,此乃萬古不易之規。朕既爲天下雄主,又豈能抱殘守缺,向蠻族低頭?”

  公孫等劉徹說完,才插話道:“以陛下的雄才大略,我大漢的煌煌天威,總有一日能飲馬龍城,永絕邊患。對此微臣深信不疑!”

  “話是這麽說,但朕一心想對匈奴用兵,偏偏還有人在扯後腿!”劉徹話鋒陡轉道:“近幾年,淮南王打算興兵舉逆的謠言越傳越盛,不將此事查清,朕安能全力以赴地對匈奴用兵?”

  “原來他找我不是爲了匈奴的事,而是因爲這個!”霍去病心想。經過一番拐彎抹角,劉徹終于把話引入了正題。

  “還記得雷被吧?”公孫忽向他說道:“前些日我奉陛下口谕,暗中又見了他一次,查探到不少對淮南王頗爲不利的東西。但歸根結底仍是一些捕風捉影之詞,莫說陛下,就連我都不敢深信。”

  “所以,朕需要有一個可靠又得力的心腹,設法打入淮南王府查明真相。”劉徹道:“公孫向朕舉薦了你。朕本來還在猶豫,恰好劉陵正有意拉攏你,倒成了一個讓你順利打入的好機會。霍去病,這差事你敢不敢接?”

  霍去病稍一欠身,不卑不亢地微笑說:“我曾在那晚的筵席上當衆說過,若能爲陛下效力,求之不得。現在當然不能自食其言。”

  “好!”劉徹眉宇一挑,說道:“朕這就冊封你爲繡衣使者,主查淮南王謀逆之事。但這個冊封目前僅限屋裏的三個人知曉,暫時還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他頓了頓,又說:“朕必須提醒你,此行不可先入爲主。淮南王若當真有心謀逆,你固然要禀報于朕;但他若是安分守己,並無非分之想,你也必須如實報上。”

  霍去病明顯聽懂了劉徹話裏隱藏的意思,笑了笑道:“微臣明白。”

  公孫接著說:“淮南王手下的中尉是我心腹門生,必要時你可以手持陛下賞賜的翡翠腰佩前去接頭。陛下已有密诏給他,屆時認佩不認人——你不會已把陛下的翡翠腰佩當了換酒喝吧?”

  “關在牢裏的這些天,我倒很真想這麽作呢。”霍去病笑道:“如今我身爲重犯,被打入死囚牢,還需要陛下給微臣一條名正言順的開釋理由。”

  “釋放你的理由,早已有人主動送上門了。”劉徹笑道:“你在牢裏自然不曉得,前幾天田玢已向公孫過問此事,要求盡快赦免你。”

  “好嘛,我的面子也真夠大的。”霍去病像是在自嘲:“莫非是因爲微臣曾在田丞相開的客棧裏住過兩晚,他有心救助我這個新主顧?”

  “他是受了劉陵之托。”劉徹陰沉一笑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朕的這位堂叔既然想做番大事,又焉能錯過一個能抵匈奴十萬雄兵的人才?

  “何況,劉陵並不清楚抓你是朕的主意。她滿以爲通過田玢壓制公孫,救個尋常草民應是輕而易舉。”

  “所以陛下已決定順水推舟,把這個人情送給田丞相。”公孫接著說道:“但爲了取信劉陵郡主,還要委屈你一下。到時我會下令將你驅逐出長安,永不準入仕。等你走投無路,劉陵自然會抓住機會再施恩惠,把你拉攏到她父親的門下。”

  劉徹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至于你的三個朋友,朕也會妥善安排。高凡和魯鵬簡拔進新組建的禦林營;厲虹如去做北軍射聲營的教官。他們便不隨你同行了,也免得人多壞事。”

  這是把厲虹如和高凡、魯鵬扣作了人質啊。霍去病心裏亮堂似鏡。

  “霍去病,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麽?”看話題差不多結束,公孫問道。

  “我想在開釋之前,到國史館查找一些記錄,請陛下恩準。”

  “你要去國史館?”霍去病的要求讓劉徹也是一怔:“你想查什麽?”

  霍去病當然不可能對劉徹說出真相。他要尋找的,其實是一隻石盒,一隻連北鬥宮都夢寐以求的,蓋上刻有日月星三光圖符的石盒。

  數百年前,這隻石盒一直被秦室宮廷珍藏,後來轉而安置在阿房宮內。

  近百年前高祖劉邦率大軍攻入鹹陽,平陽侯曹參身先士卒第一個殺進阿房宮。再後來霸王項羽占據鹹陽,一把大火將三百裏繁華宮宇付之一炬。那隻石盒的下落便也從此成謎。

  十幾天前,霍去病冒險潛入平陽公主府查閱曹參筆記,終于發現這隻石盒的下落。

  當年果然確爲曹參所獲,後獻予高祖劉邦。如今,他需要的就是從宮廷文獻裏進一步尋查石盒的線索,完成連青衫人亦無法辦到的壯舉。

  “查一本北鬥宮失落在中原的古書。微臣曾聽師父說起,它有可能已被留侯張良進獻于高祖皇帝。”霍去病說謊時的神情,自然到讓別人以爲他正在慷慨陳詞,痛訴心曲:“如果真能找到,微臣也隻想當場翻閱一遍,便已心滿意足。”

  劉徹靜靜聽完,想了想,吩咐說:“公孫,這件事由你來安排,不要讓其它人看到。”公孫暗罵霍去病給自己出難題,但天子的號令又豈可違背?隻好躬身領命。

  果然,霍去病與劉徹秘密會面後的第三天晚上,公孫帶著喬裝改扮的他悄然進入國史館。

  經過大半晚的辛苦搜尋,當霍去病從浩瀚的文獻中看到一條關于六十多年前淮南厲王劉長的宮廷記錄時,忍不住從嘴角泛起一縷奇異的笑意。

  原來這隻讓自己苦苦追尋的石盒,居然陰差陽錯地作爲皇室的賞賜,轉贈到了劉長手中。而這位淮南厲王,正是當今淮南王劉安的父親。

  就在他獲悉這條線索的時候,便已下定決心,要將劉安從淮南王寶座上徹底掀翻。

  “匡!”北軍天牢的鐵門重重一響,將霍去病隔絕在那個陰森恐怖的地獄之外。

  在被囚禁了整整二十一天後,他終于重見天日。

  風吹過,背後斜插的飲雪魔刀上黑穗飄展,彷佛也在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自由空氣。

  “小霍!”伴隨著欣喜的叫喊,高凡和同樣早已望眼欲穿的魯鵬、厲虹如兩人沖了上來,迎接重獲自由的好友。

  “裏面的滋味怎麽樣?”厲虹如裝作兇巴巴的樣子:“你這惡棍早該抓進去住一住了。”

  “酸棗你個熊,居然養得白白胖胖,讓老子大失所望。”魯鵬遺憾得直撓頭。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義憤填膺:“你們怎麽可以這樣編排小霍?小霍,患難見真情,現在你該明白誰是真正的好兄弟了吧?”

  “熊!”魯鵬一口揭穿這家夥的虛僞面目:“是誰趁小霍不在,偷拿了他的五十兩金子,傻乎乎孝敬給了那個紅桃姑娘?”

  “是紅杏!”高凡面孔一紅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五十兩原本就是小霍答應給我的酬勞。倒是你老魯,把小霍剩下的金子全丟進了賭場,怎麽不對他說?”

  “這麽說,我現在已經是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了?”霍去病嘿嘿一笑說:“好啊,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們都已經開始幫我準備後事了。”

  厲虹如眼眶發紅,泫然說:“早知道你會說這樣沒心沒肺的話,咱們真該替你去訂口棺材!”

  霍去病似乎沒想到厲虹如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眼神裏的不正經緩緩消失,語氣放緩說:“也好,不過在我躺進厲大小姐即將預訂的棺材前,能否先請三位大吃一頓?

  “據說大凡死囚臨刑前,都有一頓好飯送行。我混得再慘,也不至于連這樣的待遇都被你們剝奪了吧?”

  “流氓!”厲虹如終于聽出霍去病是在開玩笑,“噗哧”一笑又繃緊俏臉說:“你不是一貧如洗了嗎,哪裏還有錢請客?”

  霍去病悠悠答道:“憑我的頭腦,我的無賴手段,還怕弄不到錢嗎?”

  四個人邊走邊說,上了拴在天牢對面的坐騎。

  “小霍,你看到朝廷的公文了嗎?”高凡低聲問道:“三天之內你必須離開長安,而且……將來你有什麽打算?”

  霍去病滿不當一回事地笑道:“我正好在長安待膩味了,沒想到朝廷還會興師動衆地爲我送行,求之不得啊。”

  “咱們一起回定襄吧!”厲虹如說完,咬著嘴唇等待霍去病的答複。

  “對,要走一起走!”高凡轉臉問魯鵬:“老魯,你怎麽說?”

  “老子也玩膩味了。雖說我總瞧小霍不順眼,不過要是有人肯出路費,我倒可以請他去成都玩幾天。”魯鵬回答說。

  “你們哪兒都不準去,就留在長安!”霍去病的話令三人一呆。

  “我的確必須離開這裏一陣子,但很快就會回來。”霍去病的臉上沒半點說笑的神情,輕輕道:“不要問我爲什麽,但你們如果能夠留下,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在朋友們愕然的目光注視下,霍去病擡起頭,遙望重重屋宇後高聳巍峨的長安城樓,嘴角露出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一束午後的陽光,正照耀在他的臉上。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3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06:17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二章 生死狀


  九月的南方秋雨連綿,已經很久未見明媚的陽光。
  這一天,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在三百多名護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駛入淮南國都壽春。
  馬車里坐的是淮南郡主劉陵。她用手輕輕掀開車窗帷幕的一角,車外熟悉的街道映入眼簾,隨著馬車的緩緩行進向后退去。
  然后她的目光悄悄落在車外一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一身黑衫,身材修長挺拔,英俊的側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再多看一眼。
  頭頂斗笠的陰影,恰恰遮掩在年輕人漆黑幽深的眼眸上,懶散的目光讓人覺得,彷佛沒有什么事情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他背后斜插著一柄黑鞘短刀,刀穗在風中飄舞,輕拂在他的肩頭。
  細密的雨絲無聲無息飄落到年輕人的衣衫上,他滿不在乎地騎著馬跟隨在馬車旁,從長安到壽春。
  似乎感覺到車內人正在偷看自己,年輕人忽然扭頭,咧嘴一笑,俯低身將嘴巴湊近車窗前,故意壓低聲音問道:“郡主在看我?”
  飽經滄海的劉陵蓦地感到有點兒窘迫,更生出一份羞惱之意,沒想到這年輕人膽大妄為至此,居然極其失禮地向她當面挑明。
  “我是想問你,覺得壽春比長安如何?”她很快找到了解決困境的辦法。對長年周旋于王公大臣間,如魚得水的劉陵,找一個借口不難,難的是無法回避年輕人近在咫尺,正肆無忌憚盯在自己臉上的那雙眼睛。
  “這可真的很難回答啊。如果說謊,郡主會怪我不老實;但說實話,又怕你生氣。”年輕人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微笑道:“你覺得我該說謊還是說實話?”
  “當然是實話,因為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男人騙她。”劉陵穩住陣腳,用她那迷倒不知多少朝廷顯貴的妩媚甜笑,向對方發動反擊。
  年輕男子搖搖頭道:“這可難說。其實女人最喜歡聽的,偏偏就是男人的謊話。她們總希望男人時時刻刻准備好一大車的甜言蜜語,用最真誠最可信的口氣告訴自己,她有多美,他又是多么的喜歡她。
  “即使明明知道謊言的背后就是陷阱,女人們仍然甘之如饴。”
  “你好像很了解女人似的。”劉陵白了他一眼,輕笑道:“那你了解我么?”
  年輕人露齒一笑,把嘴巴湊得更近,低聲說:“那就要看郡主給不給我機會了?”
  劉陵臉一寒,冷冷說:“你太放肆了。我可不願聽你再說這些瘋話。”
  年輕人對她突然翻臉毫不吃驚,發出一陣低沉而得意的笑聲,在馬上挺直了身子。
  劉陵暗松一口氣,放下車簾,伸手摸摸自己隱隱發燙的面頰。真是該死,她怎會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年輕人勾得險些亂了方寸?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滑過臉頰,肌膚依舊光滑而富有彈性,如同十六七少女那般,渾然不似年近三十,這全歸功于保養得宜之故。劉陵眼睛里閃起亮光,仿似在另一個戰場上尋找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
  這個對手的名字叫霍去病,是她新近招攬的門客。三四個月前,他還只是個沒沒無聞的少年,或者說是個混跡北疆缙云小鎮的惡棍和無賴。
  但定襄城一戰,他力壓北斗宮年輕一代第一高手拓寒,逼迫右賢王當場立誓,引十萬匈奴雄兵無功而返,辦成了大漢二十萬大軍都難以辦到的事,從此一戰成名。
  這樣的少年才俊,竟會被當作匈奴人的奸細,被禁衛關進死囚牢房,令劉陵也忍不住替她皇兄漢武帝劉徹搖頭唏噓。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她不惜動用武安侯田玢的人脈,向郎中令公孫敖施壓,終于救出了霍去病。可笑的是,人雖然被放出來,官府竟又不依不饒地限令霍去病三日內離開長安城,並且終生不得入仕,白白給了她一個揀現成的機會。
  她立即行動,親自登門邀請,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甚至拿出了女人天生的利器。一次次游說之下,終于讓霍去病答應隨同自己前往淮南。
  這次回來,她對外的借口是為了向父王賀壽,其實是秘密述職,以籌謀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近年來有關淮南王准備謀反的傳聞越來越多,盡管天子劉徹似乎並未在意,但夜長夢多,箭在弦上也快到了射出的時候。或許在將來並不遙遠的某一天,自己郡主的封號就會搖身變成“公主”。
  正在劉陵夢想著將來美事時,馬車慢慢停下。車外她的侍衛隊長田由恭聲說:“郡主,王府到了。王爺已親自到府門外迎接您。”
  終于到家了!劉陵心頭一陣激動,但絕不願表露在外被人察覺。她淡淡應了聲“好”,等田由拉開車門,方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款款步下馬車。
  恢宏高大的王府門前,淮南王劉安正熱切等待著愛女的歸來。他的身后是長子劉不害、世子劉遷,以及幾十位核心門客和心腹家臣,黑壓壓站滿了門外台階。
  “父王!”劉陵挾著一陣香風撲入淮南王的懷中,仔細審視著劉安的面容,輕聲說:“幾年不見,您又見老了。”
  “不要緊,不要緊。”淮南王輕拍愛女背心:“你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
  “父王,我為您引見一位少年英雄!”劉陵脫開父親的懷抱,回頭喚道:“小霍!”
  劉安眼前一亮,就見一名俊挺英武的黑衣年輕人以龍行虎視之姿,闊步走到自己跟前,躬身施禮:“草民霍去病拜見王爺!”
  劉安第一眼便對這年輕人大生好感,笑呵呵親手相扶道:“霍公子請起,你的事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年少!”
  霍去病不卑不亢地笑了笑,順勢站直身軀道:“承蒙王爺美贊,去病是落難之人,能得郡主垂青收留,著實銘感肺腑。”
  “這小子臉變得真快。”看慣了霍去病傲視王侯,嘻笑怒罵如家常便飯的劉陵一愣,心卻放了下來。
  剛才她還真有點擔心,這對誰都不買賬的家伙,會在父王面前失禮,自己的臉上未免無光。
  劉安聽霍去病應答得體,更加喜歡,竟放下王爺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手拉著他,一手握住愛女道:“走,我們回府敘話。”
  隨同劉陵一同回返淮南的蘇飛等人見狀,心里酸酸的頗不是滋味。
  李尚躲在人群里低聲說:“大哥,瞧見沒,這小子一路上不停地對郡主溜須拍馬,現在又哄得王爺眉開眼笑,遲早要騎到咱們哥幾個的頭上。”
  蘇飛冷冷低笑,望著霍去病走入府門的背影說:“忍一忍,待會兒便要他好看。”
  眾人走進會客廳,分別按尊卑長幼入座。霍去病坐在郡主劉陵的下首,聽她和淮南王等人寒暄,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茶,並不插話。沒過多久,話題便被劉陵不著痕跡地又帶到了霍去病的事上。
  盡管劉安早已從愛女的書信中了解了大概情況,但如今劉陵繪聲繪色的講述仍教他聽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聽到霍去病有關窮人和富翁的比喻時,他不禁哈哈大笑說:“霍公子的高論令人耳目一新,無奈朝廷不識英才,明珠蒙塵實在可歎。”
  突然世子劉遷起身道:“父王,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兒臣想和霍公子切磋切磋!”
  眾人都是一呆,唯有坐在門客席位上的蘇飛嘴角露出得意笑容。
  早在回壽春前,他就暗地寫信給劉遷,將霍去病阻撓抓捕雷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遍,果然挑起了世子對這家伙的敵意。
  劉陵蹙眉說:“二哥,你別胡鬧。霍公子車馬勞頓,需要休息。”
  劉遷咄咄逼人,又被淮南王嬌縱慣了,徑直走到大廳中央高聲道:“霍去病,別以為小妹拼命誇你,蘇飛也在給我的信里把你吹上天,小王就會信以為真。
  “有膽的就跟我當眾比武,讓大家伙兒瞧瞧你力壓右賢王世子的刀法到底有多厲害?”
  劉安雖然感到有點不妥,但他從來都是個不怎么有主見的人。聽兒子這么一說,便又覺得能親眼看看霍去病的修為也是好事,于是並未開口攔阻。
  霍去病慢悠悠放下茶杯,撣撣衣衫起身而立。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准備接受劉遷的挑戰時,霍去病卻出人意料之外地往廳門走去。
  劉遷怔了怔,問道:“霍去病,你要去哪兒?”
  霍去病走到廳門外的石階上,回頭向他投去一縷嘲弄的眼神,猛然拔刀。“铿!”飲雪魔刀如赤電飛斬,撕碎晦暗,應聲劈在一頭蹲踞在門外的銅獅腦門上。
  在眾人的眼睛還來不及追隨刀光看向銅獅時,飲雪魔刀業已铿锵入鞘。
  霍去病臉上的紅光一閃而逝,若無其事地踱回廳內,默然瞧著劉遷。
  劉遷疑惑道:“霍去病,你這是什么意——”話剛說過一半,門外陡然“砰”地脆響,像是有什么金屬鍛鑄的東西碎裂。
  他連忙向外打量,不由呆如木雞,一張嘴巴張在那里久久忘記合攏。
  那頭將近一人高的銅獅,像是被兩只無形而有力的巨靈神掌緩緩朝兩邊拉扯著,從頭頂開始,綻開了一道縫隙,一寸寸地張開並迅速往下伸展,最后直抵厚重的底座。
  “轟!”重達幾千斤的銅獅徹底地一分為二,側倒在石階上。被劈開的截面光滑如鏡,簡直比打磨過還要光亮。
  “啪、啪、啪——”劉陵的掌聲率先在沉寂的廳內響起,滿臉洋溢著喜慰之色。
  跟著淮南王劉安也開始鼓掌,在座的門客幕僚急忙回應,登時彩聲四起。劉遷那張酒色過度的臉龐此時已是煞白一片,彷佛眾人的掌聲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世子想不想聽我告訴您一個秘密?”霍去病神情平淡,如同剛剛完成的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人一心要害你我。”他聲音極低,目光瞟向坐在淮南王身邊的長子劉不害。除了受到提醒的劉遷,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
  在劉遷反應過來之前,霍去病又朝淮南王欠身道:“王爺,去病有個不情之請。”
  淮南王心情上佳,不假思索道:“霍公子但說無妨。”
  “刀劈銅獅不過是雕蟲小技,一來它不躲不閃,更不可能像真正的高手那樣拔劍招架;二來去病仰仗寶刀鋒芒,也有取巧之嫌。”
  人們聽得一呆,連劉陵都猜不透霍去病葫蘆里又要賣什么藥,居然自我貶低,將如此氣勢驚人的刀法說得一錢不值。
  “為了讓王爺能更清楚的了解我的刀法,也為了印證郡主對去病的贊譽之詞並無誇大,我想請王爺再觀賞一場表演。”
  霍去病話鋒一轉,說道:“王爺曾經派遣蘇飛、左吳和李尚追殺雷被,想必他們三位連手的實力應該遠在那個逆賊之上。去病不才,願意以一敵眾,和這三位王府高手當場較量一次,請王爺恩准!”
  劉安腦筋一轉,頓時明白過來,霍去病之所以要挑戰蘇飛、左吳和李尚,歸根結底還是由劉遷引起的。只要他能勝過三人連手,那么誰都清楚這位淮南王世子遠不是霍去病對手。劉遷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
  但他還想替愛子留點臉面,一時間遲疑不決,后悔剛才對霍去病應承的太爽快。
  不料李尚大聲道:“王爺,我們兄弟三人願意接受霍公子的挑戰!”
  劉安只能點頭道:“好,你們就和霍公子切磋幾招,記得點到為止。”
  沒有等李尚等人應聲,霍去病已淡然道:“王爺這么說,我不如認輸作罷。”
  “為什么?”劉安疑惑問道:“本王的話有什么地方不妥?”
  “啟禀王爺,我的刀法剛猛凌厲,每一刀都必須傾盡全力,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如果恪守王爺點到為止的旨意,必定束手束腳毫無氣勢可言,刀法中十成的威力最多只剩兩三成,勉強施展出來,也只能贻笑大方。
  “這一點李尚等人早有領教,否則那天在霸上酒館里,我也不至于失手斷去他的一條胳膊。”霍去病的語速不疾不徐,像在解釋給淮南王聽,但目光有意無意盯著的卻是劉遷。
  淮南王問道:“那依照霍公子的想法該怎么辦?”
  “簽生死狀啊。”霍去病嘴角下撇,形成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輕蔑表情,轉頭望向李尚道:“我想李兄一直無法忘記斷臂之仇吧,眼前可是機會難得呀。錯過今天,你們想公報私仇我沒意見,王爺卻未必喜歡。”
  “簽!”新辱舊仇一古腦兒全都湧上心頭,李尚咬碎鋼牙一聲大吼。
  蘇飛和左吳對視一眼,齊齊走到劉安王座前,躬身施禮道:“請王爺恩准!”
  “這不太好吧?”劉安遲疑道:“萬一出現傷亡,豈非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覺得挺好。”劉遷插話道:“花拳繡腿的假打假鬧兒臣看得多了,根本作不得數。只有不計生死的決斗才能真正分出輸贏。既然雙方都同意簽生死狀,父王不妨成全他們。”_
  劉陵也冷冷說:“父王,我同意二哥的意見。就算您今天不答應,恐怕他們幾個日后也會想方設法找霍去病報仇。與其這樣,不如今日在殿上一決高下,了斷恩怨也罷。”
  既然一雙最寵愛信賴的兒女都這么說,劉安便不再反對,命人取來筆墨刻刀。四個人當即在竹簡上簽下生死狀,一起呈交淮南王劉安保管。
  “這個……開始吧。”劉安收下生死狀,想了想又補充道:“能不傷人最好。”
  但對決的雙方,誰也沒有把他的吩咐真正記在心上。霍去病固然有意拔除后患,蘇飛、李尚和左吳又何嘗不想報仇雪恨,徹底扭斷這根眼中釘?
  三人鼎足而立,將霍去病包圍在大廳中央。作為築土師的左吳站得最遠,臉朝里背對門,左手捏法印右手持七星玉如意,遙指霍去病道:“霍公子,請賜教!”
  霍去病身軀像標槍般挺直伫立,譏嘲說:“不必客氣。其實我很感謝你們三位,從長安來壽春的一路上我都沒睡好,今晚總算可以安心阖上眼睛作個好夢。”
  “呼——”他的體內猛地散發出一團紅色的光霧,將身影緩緩包裹起來,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紅色云龍首尾向后,纏繞在霍去病身周,隱隱發出懾人心魄的猙厲低吼。
  “看招!”李尚報仇心切,不等霍去病將全身氣勢提升到頂點,首先出手。
  霍去病紋絲不動,甚至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鄙夷地看著李尚狠狠劈來的重劍。
  “嗷——”彷佛是從天外傳來的一聲低沉龍吟,暗紅色的云龍跌宕翻騰,向上旋舞,龍首搖擺龍尾拍蕩,似真如幻的軀體,不可思議地鎖扣住李尚的重劍。
  李尚握劍的左手一緊,立知不妙,眼前猛然漾動起一束血紅色的刀光,好似有一股凜冽的寒風從面前刮過,冰涼透心。
  一道血線從額頭慢慢泛起,順著第一滴血珠滴落的軌跡往下伸展,越過鼻梁,越過頭頸,越過胸口,越過小腹,最后,如同門外的那頭銅獅一般整個身軀分成兩丬。
  “臭小子!”左吳睚眦欲裂,凝聚起最強大的精神力量催動土元。
  “轟!”天崩地裂的巨響,一座高逾五丈,幾乎抵到大殿屋頂的青色小丘,風馳電掣向霍去病撞去,令他無處藏身。
  霍去病抱刀胸前,背后锆龍風馭龍紋顯現,八對風翼迎著呼嘯而來的罡風傲然舒張。他的身形便似一羽不可一世的雄鷹騰空翱翔,飛撲向那座青色山丘。
  “喀!”飲雪魔刀刀柄上的掩土寶珠光華大盛,血紅色的刀刃與霍去病的身影渾若一體,生生劈開山丘穿越而過。
  “什么?”左吳目瞪口呆,急忙念動真言准備發動第二波攻擊。
  可是來不及了。霍去病的身法快得猶如一道黑色的電影,人到刀到。
  “噗!”飲雪魔刀拉起一溜血線,從左吳的脖頸上抹過,一顆人頭拋空高飛。
  霍去病臉色冰冷,左手抓住左吳腰帶,振臂擲向蘇飛。
  蘇飛手握長戟,剛剛追到距離霍去病三丈開外的途中,冷不丁看到左吳的屍體朝自己飛來,禁不住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他卻聽到了周圍許多人不由自主發出的驚叫聲,心里隱約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
  “哧——”冷不防,一抹血紅色的刀芒遽然穿破左吳屍體的胸膛,扎向他的眉心。
  不對啊?蘇飛困惑地看到霍去病依舊站在靠近廳門的地方,可是這柄刀?
  天哪,他的右手竟是空的!這柄要命的魔刀,其實一直隱藏在左吳屍體的后面!
  蘇飛發出臨死前淒厲的嘶吼,眼睜睜看著飲雪魔刀長驅直入,插進了自己的額頭。
  “咚!”蘇飛的身體倒在大廳里,沉悶一響,右手松開長戟拼命朝向半空,像是要努力抓住即將飛逝的生命,而后軟軟地垂落在胸前。
  靜。靜得能聽見一根銀針掉地的聲響。
  許多人一口長氣還沒有吐完,對決已結束。地上躺著三具失去生命的死屍,其中兩具身首分離慘不忍睹。而在片刻之前,他們還曾經滿懷信心與殺機地站立在這座大廳里,准備與那個年輕人決斗。
  人們睜大眼睛,望著霍去病漫步過幽長的殿宇,走到蘇飛屍體前俯身拔出飲雪。眼里的神情如同看到了一個轉世的惡魔,從心底里升起絲絲寒意。
  “好刀法,小王大開眼界!”一聲喝采打破難堪的死寂。劉遷輕輕鼓掌滿臉笑容走到霍去病身前,卻又不敢過分靠近。從這個年輕人身上釋放出的那種寒意和可怕殺氣,讓從來都是無法無天的他也感到膽寒。
  霍去病臉色的血色漸漸退潮。剛才的搏殺干淨利落,看似輕易,其實他已全力以赴。每一個步驟,每一個變化,在出手之前早已計算到精確的極致。哪怕有一點環節上出現差錯,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
  “父王,兒臣推薦霍公子為王府總教習,食俸一千兩百石!”劉遷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向淮南王保薦道。
  劉安驚魂未定,傻傻地看著血泊里的三具死屍,幾乎面無人色。
  聽到愛子在對自己說話,他才如夢初醒,所幸沒發出牙齒打顫的聲響。
  “准、准奏!霍卿家,從這刻起你便是王府總教習,專管本王禁衛操練!”
  “恭喜父王獲得一位蓋世良將!”劉陵喜孜孜起身恭賀,掩飾不住她的得色。
  “來人,把這三具屍體拖出去!”劉遷朝殿上的侍衛喝令,目光掃過腳前的蘇飛,仍不解氣地吐了口唾沫道:“呸,咎由自取!”
  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霍去病剛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自己和大哥劉不害不和,人盡皆知。劉不害有意取代自己爬上世子寶座,同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沒想到蘇飛表面上效忠自己,暗地里卻倒向了劉不害。難怪他會特意寫信給自己,如果剛才站在霍去病對面的是他而不是蘇飛等人——劉遷打了個寒噤,不敢繼續往下想。
  屍體很快被清出大殿,血跡也被處理干淨。人們紛紛向霍去病祝賀,恭喜他榮膺王府總教習。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失敗的死者總是很容易被人遺忘。人們能夠記得的,往往是勝利者得意的笑容。
  然而霍去病的笑容還是那樣懶洋洋地掛在嘴角,一點也看不出得意,就像剛剛踏入淮南王府時那樣。但稍有不同的是,王府里已多了三具屍體。
  “伍先生!”劉安像是想起什么,轉頭對身側的一個門客吩咐說:“請你幫霍卿家安排一棟清靜的宅院,丫鬟傭人一律配齊,費用從王府開支。”
  那被稱為“伍先生”的門客欠腰應諾。
  他五十歲開外,半黑半白的頭發披散到肩膀,遮擋住大半個臉龐,面容奇丑、神情猥瑣,披著一件土黃色的法袍,前后印有黑白二色的太極圖案,應是一位效命于淮南王的陰陽師。
  劉安又似想到什么,對霍去病道:“霍卿家,你趕緊沐浴更衣,出席今晚本王為陵兒和你接風洗塵的家宴。”
  霍去病笑了一笑,滿不在乎地收刀入鞘,向淮南王略一欠身。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7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3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三章 霸王會

  翌日,天剛剛亮出一縷魚肚白,劉陵的馬車便來接霍去病前往南校場。

  同行的還有負責向王府禁衛宣布新任命的伍先生。這差事本該是世子劉遷的,但誰都知道他不可能起那麽早,通常丟給伍先生了事。

  三個人抵達南校場時,一千六百名禁衛官兵已整齊地在那列隊等候。

  伍先生首先宣布了淮南王親自簽署的任命狀,然後將霍去病引見給禁衛將領。接下來依照慣例,霍去病登上點將台,多少需要說一些就職感想。

  但他卻像什麽都不懂似地轉頭問伍先生:“在這南校場中,所有的禁衛操演是否都是我說了算?”

  伍先生微怔了一下,深陷在眼眶裏的暗黃色眸子閃過一縷不易被人們察覺到的光芒,颔首道:“你是總教習,操演的事當然是你說了算。”

  霍去病又問負責軍法的執法校尉道:“如果有人不遵號令,我是否有權懲處?”

  執法校尉老老實實回答說:“是!不過您的權力僅限于操演,其它時候禁衛軍各營仍由所屬將官指揮。”

  劉陵見狀,有些替他擔心起來,說道:“霍總教習,你有問題盡管提出來。”

  “我問完了。”霍去病詭異地一笑說:“不過稍後郡主最好背過身去,不要回頭看。”

  “啊?”劉陵吃了一驚,隱隱預感到馬上就會有事發生。

  果然,霍去病跨前兩步,向著點將台下的禁衛說道:“爲將之道,令出必行。道理人人懂,但未必每個人都能做到。可是在我這裏,不論我的要求是什麽,哪怕是要你們抹脖子自殺,都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誰想驗證我的話,盡管放馬過來。”

  他的聲音不算響,但藉助充沛的九陽龍罡傳送,連最後一排的兵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全體都有——脫褲子!”

  “什麽?”沒有一個人以爲自己聽明白了霍去病的號令。台下的禁衛們傻呆呆地站在那裏面面相觑,僅有少數人雙手抓到腰帶上卻遲遲沒有解開。

  “執法校尉!”在一小段奇異的寂靜後,霍去病喝道:“依照大漢軍律和王府規制,對于不遵總教習號令者,應該如何懲罰?”

  “這個——”執法校尉瞧著點將台下一千六百名禁衛,傻了眼,支吾半天之後,求助的眼光望向劉陵。

  “啪!”霍去病一個響亮的巴掌抽在倒黴的執法校尉臉頰上,獰笑道:“你忘了眼下在這裏究竟是誰說了算嗎?”

  “是!”執法校尉捂著臉,含糊不清道:“不遵總教習號令者,應責二十軍杖!”

  看到執法校尉挨打,一些頭腦機靈的禁衛開始磨磨蹭蹭地脫褲子,但更多的人還是沒在動,指望站在點將台上的上司們能出來幫他們說話。

  當禁衛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胡鬧的命令他們還是頭一遭聽到。

  霍去病將禁衛的反應一覽無遺地看在眼底,再次喝令:“全體都有——脫!”

  怎麽不處罰了?敢情是雷聲大雨點小呀。許多禁衛大松一口氣,剛剛對新總教習産生的一點敬畏頓時雲消風散。

  “執法校尉,如果有人連續兩次違抗我的同一號令,應該怎樣處置?”

  這回執法校尉學乖了,連忙回答道:“不知悔改者,可責八十軍杖!”

  霍去病點點頭,第三次喝令道:“全體都有——脫!”

  話音落下,照辦的人卻更少了。台上的禁衛將領們笑嘻嘻地袖手旁觀,好似在欣賞一場精采的猴戲。

  “執法校尉——”霍去病的聲音寒如玄冰:“如果有人再三抗令呢?”

  “殺無赦!”執法校尉清晰感應到霍去病口氣裏蘊藏的殺機,狠狠打了個冷顫說。

  霍去病“哦”了聲,慢慢走下點將台,踱步到第一排最正中的那名禁衛面前。

  “你的位子離我最近,應該聽到我剛才說什麽了吧?”霍去病很和藹的問。

  “聽是聽到了,但這種命令也太荒唐——”

  “嚓!”飲雪魔刀掠過,一顆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濺了霍去病一身。

  台上台下的人駭然變色,一名禁衛將領怒喝道:“霍總教習,你敢擅殺禁衛?”

  劉陵寒聲道:“霍總教習三令五申時你的耳朵聾了麽?在這裏,他的話就等若我父王的軍令。誰敢違抗,殺無赦!”

  這時霍去病走到緊挨在左側的那個禁衛跟前,口吻更加和氣了。

  “他爲什麽死,你知道嗎?”

  “知、知道,因爲……他不遵霍總教習軍令!”禁衛的腿在發顫。

  “嚓!”第二顆人頭落地。霍去病冷然道:“你知道了我殺他的理由,爲什麽不脫?”

  等他這句話說完,一千五百九十八名禁衛的褲子齊刷刷落下,露出裏面的內褲。

  好在霍去病沒有繼續命令他們把下半身脫得一點兒不剩,緩緩說道:“違我號令者,死路一條。這就是我教給你們的第一課。”

  “那群酒囊飯袋站在點將台上瞪大眼一動不動,全都看呆了。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手。”操練結束,走出校場時,劉陵興奮地回味著剛才的情景笑著說。

  “這法子並不新鮮,知道匈奴的冒頓單于嗎?他制造了一種響箭,並對自己的部屬下令說:‘鳴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

  霍去病淡淡說著故事:“有一次,他用響箭射向自己的愛馬,左右的人很恐慌,不敢跟著射,冒頓單于立刻將他們處死。

  “後來,他又用響箭射向自己寵愛的妻子和父親頭曼單于的愛馬,部下們不敢違抗,毫不猶豫地跟著射出。

  “最後,在一次行獵時冒頓單于趁父親不備,掣出響箭射向頭曼。他的部下亂箭齊發,頭曼當即死于非命。冒頓一舉奪得匈奴王位,從此沒有一個權貴敢于質疑和對抗他的權威。”

  “難怪匈奴鐵騎能夠橫掃天下,也隻有這種生性如狼的野蠻人,才能想出如此殘忍的辦法訓練他的部下。”劉陵眼睛發亮。

  “小霍,你做王府總教習太屈才了,就算指揮千軍萬馬也綽綽有餘。希望你能爲我父王訓練出一支像匈奴騎兵那樣悍不畏死、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師,我和父王會全力支持你。”

  霍去病笑笑不語,將頭扭轉到一旁,以免讓周圍人看見他眸中流露出的不以爲然。

  “霍總教習,世子吩咐,操練結束後請你務必去他府中走一趟。”伍先生說。

  “二哥找小霍幹什麽?”劉陵和霍去病談得正起勁,不悅地問伍先生。

  “屬下也不太清楚。”伍先生在馬上欠了欠身說:“世子行事總是出人意表。”

  “我這個二哥啊……”劉陵的話雖隻說了一半,但不經意撇了撇嘴的動作,卻已經把她沒有說完的話悄悄補足。

  也許是意識到不宜在外人面前編派兄長,她很快神情一斂又說道:“也好,我正巧想探望世子妃,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于是三人相偕來到世子府。這時劉遷剛剛起床,正在園子裏觀賞鬥雞表演。

  他坐在藤椅裏,心不在焉地招呼道:“小妹,你也來了?快坐下看鬥雞!”

  說著,他指向一隻尾巴長有三簇墨綠色羽毛的雄雞,如數家珍道:“這隻‘車騎將軍’骁勇好鬥、百戰百勝,前兩天還啄死了國相府裏的兩隻鬥雞,替我贏了不少彩頭。那一隻‘掃北將軍’是壽春縣令昨天獻來的,剛好拿它喂招。”

  劉陵氣道:“一大早放著那麽多正經事不做,就知道鬥雞玩狗,哪還像個世子?再這樣下去,父王辛苦攢下的這點基業早晚要敗在你的手裏!”

  “有那麽嚴重麽?”劉遷目不轉睛地盯著“車騎將軍”,不以爲然地笑嘻嘻說。

  “不過是抽空看場鬥雞放松放松,我就成了敗家子了?小妹,人生苦短,何必活得那麽累呢?再說你郡主府裏也養著不少小白臉吧,花銷不比我的鬥雞大多了?”

  “你混帳!”劉陵臉色粉白,怒道:“這些年我在長安累死累活,你卻躲在壽春花天酒地,還有臉說這些不相幹的風涼話!走,咱們這就去找父王評評理!”

  劉遷也感到自己話說重了,連忙起身將劉陵按住,涎著臉陪不是。

  在兩人吵嘴的工夫,車騎將軍越戰越勇,啄得掃北將軍遍體鱗傷節節敗退。那些長隨投劉遷所好,爭先恐後地高聲鼓喝,爲車騎將軍加油助威。

  忽然一名府中僕從面帶驚惶,一路小跑奔到近前。但他清楚劉遷觀賞鬥雞時不喜歡被人打擾,隻好站在一邊扯著脖子幹等。

  一轉眼,車騎將軍打得掃北將軍繞著草地四處亂竄狼狽不堪。它彷佛也聽得懂人們對自己的喝采聲,停下腳步拍打翅膀,朝著主人趾高氣揚地喔喔啼鳴,似乎是在向衆人炫耀勝利者的威風。

  不料掃北將軍這時悄無聲息地從它身後逼近,猛然騰空奮起,沖著車騎將軍兇狠撲擊。車騎將軍愕然回頭,對方尖利的喙嘴深深戳進它的左眼,登時鮮血長流,銳聲慘鳴。

  掃北將軍一鼓作氣窮追猛打,車騎將軍亮麗的羽毛滿空亂飛,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很快便奄奄一息敗下陣來。

  劉遷又是著急又是心疼,大叫道:“快,快把它們抱開!”

  幾個長隨趕緊上前捉住兩隻鬥雞,再看車騎將軍,已是氣若遊絲,生機斷絕了。

  “伍被,快救救我的車騎將軍!”劉遷想起身邊的陰陽師伍先生,急忙喝令道。

  伍先生木然搖頭道:“隻怕救不活了。倒是掃北將軍傷勢稍輕,精心醫治後,調理一段日子還能康複如初。”

  “放屁!一隻雞都救不活,我一年一千六百石的俸祿養著你有什麽用?”劉遷目露兇光,下令說:“來人,把掃北將軍的毛統統拔光,扔進鐵籠裏喂豹子,替小王的車騎將軍殉葬!還有那個該死的壽春縣丞,罰他一年……不,三年俸祿,披麻戴孝爲車騎將軍送葬!”

  伍先生沒說話,霍去病卻注意到他的眼眸裏閃動過一縷不易察覺的譏诮和蔑視。

  劉遷這才注意到那個匆匆奔來的僕從,沒好氣地問道:“劉忠,你又有什麽事?”

  “啓禀世子,前天抓進府裏的那個姑娘,也不曉得從哪兒聽說她爹在咱們府門外石獅子上一頭碰死的消息,今天早上在屋裏偷偷上吊自盡了!”

  “啪!”劉遷狠狠一巴掌將劉忠抽得原地轉圈,勃然大怒道:“你們都瞎眼了,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今個兒是什麽日子,他媽的倒黴透頂!走,瞧瞧去!”

  劉遷罵完,竟丟下劉陵、霍去病和伍先生,由劉忠引路,率著十幾個長隨,風風火火趕往內宅。

  “霍總教習別介意,世子正在氣頭上,一會兒就沒事了。”伍先生惟恐霍去病覺得受到冷落,勸慰說:“我也得跟去,說不定待會世子還要我救那姑娘。”

  “怎麽會呢?”霍去病臉上掛著讓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死了一隻雞就這樣痛心疾首,世子還真是心地善良,寬仁博愛啊。能跟隨這樣的主公,豈非三生有幸?”

  劉陵冷哼道:“對雞如此,對人卻未必了。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三人快步跟上,沿著一條臨水長廊追到了劉遷身後。蓦地霍去病劍眉微微一挑,伸手將劉陵拉到背後,沉聲喝道:“有刺客!”

  “嘩——”荷塘裏的秋水突然翻騰起十餘道沖天白浪,一群身穿深綠色水靠的蒙面人從水下躍出,明晃晃的刀劍刺人雙目。

  前排三人雙手連揮,擲出幾十枚梅花镖,鋪天蓋地射向長廊。那些長隨猝不及防,紛紛中镖翻滾進荷塘,殷紅的血水瞬即染紅秋池。

  緊跟著第二排的四名蒙面人兩左兩右,將剩下的長隨和劉遷前後分割,最後一排的兩名同伴一個手持軟鞭,一個揮舞巨斧直撲獵物。

  整個刺殺行動在一刹那間已完全展開,所有刺客各司其職,配合得天衣無縫。

  也許真教劉遷說準了,今天實在是他倒黴透頂的日子。

  可是,這一刻他已經無暇爲自己準確的預言而自鳴得意,一張臉龐由于驚恐變得煞白,順手抓過身邊的劉忠往前一擋,可憐的僕從被斧刃劈成兩半,鮮血噴了劉遷一身。

  “飕——”另一名蒙面人的軟鞭毫不留情地纏上了他養尊處優的脖頸,劉遷拼命叫喚,那聲音像極了一隻被扼住喉嚨的公雞。

  “铿!”飲雪魔刀摧枯拉朽,橫空出世,將緊繃的軟鞭一切兩斷。

  持斧刺客怒聲大吼,雙手高舉巨斧,朝著霍去病的頭頂惡狠狠劈下。霍去病擋在劉遷身前,就像一座險峻挺拔不可征服的山嶽,合身挺刀疾刺。

  “噗!”飲雪血紅色的刀鋒從持斧刺客後心透出,飙射一縷血箭。

  持斧刺客魁梧的身軀晃了晃,連人帶斧栽進背後的荷花池,“噗通”掀起巨浪。

  另一名刺客見到同伴被殺,奮不顧身,揮動半截軟鞭抽向霍去病面門。

  那邊伍先生亮出一道黑色符咒,在空中一晃,符咒“呼”地起火,化爲灰燼。飄散的青煙中,兩名金甲力士手握雙錘殺入戰團,阻擋住其它的七名刺客。

  “有刺客——”

  “快來人,刺客闖進內宅啦!”

  “混蛋,狗膽包天!啊……”

  人聲喧囂,世子府中警訊頻傳,一時間不知來了多少刺客。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劉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囂張氣焰,如同受到驚嚇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緊靠著伍先生,慌亂地叫嚷,劉陵反倒鎮定許多。

  “世子不必擔心,不過是些小毛賊,有霍總教習在足夠應付。”伍先生安慰劉遷,手裏捏了另一張符咒,似乎存心想欣賞霍去病的身手,保護著劉遷冷眼旁觀。

  “嚓!”霍去病一刀削飛軟鞭刺客的頭顱,飲雪寒光到處,血浪翻卷,當者辟易。

  “世子!”府內的侍衛長晉昌率著二十多名護衛匆匆趕到,形勢立刻好轉。

  “殺,殺光他們,一個都別留!”劉遷看到己方人多勢衆,心神稍定之後,立刻大聲呼喝。

  剩下的五名刺客見狀,一聲呼哨,反身躍入荷花池,藉助水路往世子府外逃遁。

  與此同時,其它各處也響起了刺客們招呼同伴撤退的哨音,府內喊殺聲漸漸平息。

  劉陵面色鐵青,吩咐說:“晉將軍,派人嚴密搜查,查探是否還有刺客躲藏在世子府中。”晉昌應諾,當即指派幾名校尉率人分頭搜索,又命人將世子府周圍街道全部封鎖。  霍去病收了刀,慢悠悠地問道:“世子,你得罪過誰?這些刺客心狠手辣,訓練有素,絕非泛泛之輩。能驅策他們的人來頭不小啊。”

  劉遷驚魂未定得到提醒,連聲說:“對,快查,一定要找出是誰在背後指使他們!”

  伍先生不慌不忙俯下身,將軟鞭刺客的屍體翻轉,扯開水靠,就看見他後背上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紅“楚”字。

  “霸王會!”晉昌失聲叫道:“是項嶽手下的死士,難怪這麽兇狠大膽!”

  “這是霸王會匪徒的刺青標記。”劉陵向霍去病小聲介紹說。

  “八十多年前垓下之戰,霸王項羽被高祖皇帝擊敗自刎烏江。他的殘部退回江東,糾合起一群遺老遺少,暗中成立了霸王會,並推舉項羽的一名堂侄擔任會主,一心圖謀反叛朝廷恢複大楚天下。

  “如今傳到項嶽,已經是第三代會主,因爲長期盤踞南方,行動又詭秘難測,所以很少有北方人聽說過。”

  “老子管他什麽霸王會、王八會!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要他們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劉遷從袖口裏掏出一支令符,氣急敗壞道:“晉昌,你持我的王令調動禁衛軍,全城大搜,隻要發現形跡可疑的,統統格殺勿論!告訴壽春縣丞,限期十天抓到項嶽和他的同黨,不然拿他的腦袋來作抵!”

  晉昌不敢多言,接過令符匆匆而去,偷偷想著這回得砍下多少個人頭才好交差。

  “我去看看世子妃,她該受了不小的驚嚇。二哥,你去不去?”劉陵問道。

  “我和霍總教習還有事,讓伍先生陪你去吧。”劉遷擺擺手說:“多配幾服驚風散給她定定神,睡一覺也就沒事了。”

  支走了劉陵,他和霍去病來到書房落坐。屁股一挨座椅,劉遷兀自感到雙腿酥軟,心跳得厲害。

  他喝了兩口涼茶,命侍女將房門關上,才長舒一口氣道:“小霍,幸虧你在場,否則我這條命多半要完蛋大吉。想讓我賞賜你點兒什麽盡管說。

  “是了,你身邊還沒有女人伺候吧,要不我送你幾個美女?保證都是能歌善舞的處子。嗯,幹脆我請父王下令再加你兩百石的俸祿。”

  霍去病大咧咧在劉遷對面坐下,隨手拿起書案上的古玩把玩,微笑道:“千裏爲官隻爲財,遇到像世子這樣的慷慨主上,還真是霍某的福氣呀。不過家花哪有野花香,世子去過青樓麽?比起王爺賜下的府宅,我更喜歡住在那兒。”

  “怎麽會沒去過?壽春城最大的幾家青樓我早玩遍了。這樣吧,本世子替你在柳莺院包一間上房,所有開銷都算我的。唉,可惜霸王會要找我麻煩,不然今晚咱們就一塊兒到柳莺院痛痛快快玩個通宵。”

  霍去病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看著劉遷嘲弄地搖了搖頭。

  “你笑什麽?”劉遷有點莫名其妙,羞惱地問道:“嫌我的賞賜太少麽?”

  “世子的賞賜如此豐厚,我怎會不知足呢?”霍去病停下笑聲,但嘴角的笑意仍然可惡的掛著:“我是在笑霸王會,糊裏胡塗就成了別人的替罪羊。還累得世子足不出戶便遭受無妄之災,嚇得連青樓都不敢去了。”

  “誰說老子怕了?”

  劉遷冷笑說:“在壽春的地面上,天是老大,本世子就是老二!連父王也對我言聽計從,千依百順,我怕過誰來?咦……”他的臉上漸漸露出驚詫的神情,又問道:“你說霸王會是別人的替罪羊?”

  “當然,要不我爲什麽會笑呢?”霍去病跷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輕晃著說。

  “凡事有因才有果,霸王會刺殺世子有什麽好處呢?他們志在推翻大漢,恢複楚國,殺了你隻會激起王爺的大舉報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爲什麽要做?

  “況且,剛才郡主也在當場,從頭到尾卻沒有一個刺客針對她下手,你不覺得奇怪嗎?”

  “可這些人的背上明明都有‘楚’字刺青啊?”劉遷困惑道:“不是霸王會的匪徒,又會是誰要置本世子于死地?”

  “從這群刺客的身手和行動計劃判斷,顯然是經過周密籌劃,又豈會留下這麽明顯的標識暴露出他們的身分?那等于不打自招,給霸王會惹上天大的麻煩。”

  霍去病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擊,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是那句話,凡事有因必有果。想要找到隱藏在幕後的真兇,隻要想一想,如果世子被殺,誰才是最大利益的真正獲得者。”

  “你說是他?”劉遷一驚,馬上很不屑地搖頭道:“不可能,我大哥窩窩囊囊膽小如鼠,給他十個腦袋也不敢派人來刺殺本世子!不過……你的話也大有道理。殺了我,他就是父王唯一的繼承人。這事我得仔細想想。”

  他沉思片刻,忽然說:“小霍,晉昌雖然忠心,卻是個胡塗蟲。這次刺客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潛入世子府行兇,也有他的責任。不如你來做我的世子府禁衛統領,順便暗中查訪這件事的真相。”

  “王爺已經委任我爲王府總教習,隻怕不方便吧?”

  “沒關系,總教習的位子你兼著就是。”劉遷不以爲意地說:“父王那邊我去打個招呼,不會有問題。”

  他拍拍霍去病的手背,壓低聲音道:“隻要你死心塌地跟著我幹,將來裂土封侯也指日可待。現在,我需要你幫忙做一件事,完成後另有重酬。”

  霍去病眼眸裏有一縷火焰跳動,緩緩道:“請世子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劉遷把身體重新靠回椅背,一字一頓道:“我要你殺個人,敢不敢?”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四章 百鬼迎賓

  中午過后,路面上昨夜留下的一灘灘坑坑窪窪的水塘,在太陽反照下閃爍著亮堂堂的白光。馬車輪子骨碌碌輾過,濺起一道道混濁的泥漿。

  “你的府宅還沒有收拾好吧?今晚別住驿館了,到我那兒去。”劉陵慵懶無力地倚靠在霍去病的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說道。

  懸掛在廂頂的宮燈隨著馬車顛簸一搖一晃,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頰邊因為醉酒泛起誘人的酡紅,嬌艷得就像要滴流下來。)

  在世子府用過午宴后,兩人乘著劉陵的馬車離開。和風穿過開啟的車窗,吹拂在霍去病古銅色俊挺剽悍的臉龐上,車外寬闊的街道在他的視線中不斷向后倒退。

  只要不是傻瓜,誰都能聽懂劉陵話語里隱藏的暧昧,而她燙得像火炭一樣的嬌軀,這時幾乎是完全緊貼在霍去病的懷中。

  “郡主是想邀請我參觀閨房嗎?”霍去病發出一聲沙啞的低笑,低下頭肆無忌憚地輕咬住劉陵火熱的耳垂說:“可惜我打算去一個更好玩的地方。”

  “哦?”劉陵媚眼如絲,嗓音甜得發膩,笑吟吟問道:“哪兒?”

  “柳莺院。”霍去病回答道:“我聽世子說,那是所有壽春男人最向往的地方。”

  劉陵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顯然她很清楚柳莺院是怎樣的一個所在。

  “你拒絕我,就是想去和那些不知廉恥的妓女鬼混?”

  “不要說得那么難聽嘛。”霍去病淡笑道:“在我眼里,她們都是些很可愛的姑娘呢。”

  “滾!”劉陵坐直身軀,冷冷的眼神里掩飾不住羞怒:“馬上給我滾下車去!”

  霍去病大聲笑起來,伸手敲打了兩下車廂,車夫隨即聽令,勒停馬車。

  霍去病打開車門,下到街上,又把身子探回到車內微笑說:“今晚我會想你的。”

  “混蛋!”記憶中,劉陵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氣得七竅生煙,大失儀態。她抓住把手狠狠往里一扯,霍去病輕巧地一縮身子,車門砰地一響重重關上。可他惡棍式的笑容依舊透過車窗,陰魂不散地飄蕩在劉陵眼前。

  “回府!”劉陵扭過頭怒喝。車隊緩緩開動,將霍去病孤零零地丟在了街道上。

  霍去病背負雙手,笑望著劉陵的車隊在前方十字街口轉彎消失,掉頭往原路返回。

  街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人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何會在半道上被郡主趕下馬車。

  忽然間,街上起了大霧。在霍去病眼中,人們的身影像水紋一樣地晃動起來,四周的喧囂奇異地遠去,宛如這片空間被隔上了一層厚重的白紗。

  乳白色的霧氣愈來愈重,周圍的景物如被施了魔法,漸漸隱沒在淒迷荒涼的白霧中。

  霍去病的劍眉微微聳了聳。迎面吹來的風帶著一股陰森森的涼意,隱隱有一種喧囂嘈雜的鼓樂響起,說不出的詭異突兀。

  前方的迷霧里徐徐亮起兩團慘綠色的火球,在低空中跳躍晃動,朝霍去病靠近。很快,鼓樂越來越響,跳動的火球也變得越來越多,宛若兩道妖異的綠蛇迤逦橫空,散發著朦朦鬼光。

  一道道暗紅色的身影在火球后次第現形,而那兩條綠蛇正是他們手中提著的燈籠匯聚而成。

  他們面色慘白呆板,鮮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縷弧線,像彎殘月幾乎直抵耳廓,身穿暗紅褂衫,足蹬白色步履,一手提燈,一手高豎飄舞的黑幡。

  兩行鬼卒中間則是一群身著大紅喜服的鼓樂手,铙钹笙磬應有盡有。

  一乘外披紅緞的八抬大轎緊隨在鼓樂手之后,左右各有一名黑白無常扈從。隊列的最末端則是四排黑盔黑甲,高騎馬上的鬼武士。

  一桿血紅色的旌旗下,赫然是位身高超過兩丈的鬼將軍,烏黑發亮的頭盔架在肩甲上,里面黑洞洞空無一物,竟是沒有頭顱。

  隊列到了霍去病身前並未停下,那一群鼓樂手像是沒看到前方有人伫立,徑直走了過去。有幾名鼓樂手眼看撞在了霍去病身上,卻又似一團空氣般穿行而過,吹吹打打繼續朝前走去,直到那頂八抬大轎停在他的身前。

  “霍公子,我的主人請你過府敘話。”無頭鬼將策馬越過八抬大轎,用馬鞭挑起轎子低垂的簾幕道:“請!”

  霍去病淡淡掃了眼寬敞奢華的轎廂,搖搖頭說:“我沒空。”

  “那可由不得霍公子!”無頭鬼將的馬鞭在空氣里虛甩一下,發出“啪”的脆響。

  黑白無常手中的勾魂索吭啷啷刺耳響動,分別纏向霍去病左右雙腕。

  霍去病撤步拔刀,飲雪魔刀電光如虹,幾乎不分先后切中勾魂索。勾魂索分斷墜地,耀眼的光花四散迸濺,照亮濃郁的鬼霧。

  “呀——”鬼卒突然齊聲長嚎,六十四盞碧籠引魂燈流星亂舞,從四面八方打來。

  霍去病合身抱刀向前猛沖,挑簾躍入轎內。碧籠引魂燈“砰砰砰砰”飛擊在轎身上,又翩若驚鴻倒飛而出,一簇簇慘綠色的鬼火燃著了轎衣。

  “喝!”無頭鬼將亮出八尺的巨型腰刀,烏光一閃,便將轎乘橫切成上下兩半。

  上半截轎身高高飛起,轎內卻不見霍去病的身影。無頭鬼將不由一愣,蓦然感到頭頂殺氣盈天,霍去病的身形從轎頂下掠出,飲雪魔刀直劈他的胸膛。無頭鬼將來不及回刀招架,雙腿一夾馬腹,胯下鬼騎揚蹄飛踹霍去病。

  “嚓嚓!”刀光驟閃,兩條馬腿飛起,卻沒有鮮血流出,在空中化作幾縷綠色的輕煙消隱于濃霧里。

  無頭鬼將從馬鞍上翻身朝后飄飛,沉重的軀體和厚實的盔甲彷佛輕如鴻毛,手里的馬鞭繃直如槍,擲向霍去病咽喉。

  霍去病凌空飛腿蹬中馬頸,看起來重逾千斤的鬼騎竟被他應聲踢起。“噗!”馬鞭深深扎入鬼騎圓鼓鼓的腹部,齊齊幻化成一蓬死氣沉沉的綠色霧氣。

  后面四排鬼武士策動坐騎,蹄聲如雷,長矛如林,不可一世地朝著霍去病沖來。

  霍去病一刀在手,有如君臨天下的暗夜帝王,身外云龍陡現,飲雪魔刀柄上的掩土寶珠驟地一亮,一道殷紅刀芒呼嘯掠空,劈斬在街面上。

  “轟!”地上登時裂開一條寬過五尺的溝壑。第一排鬼武士猝不及防,馬失前蹄栽入溝壑,后面三排煞勢不住,紛紛撞上前排亂作一團。

  霍去病正要乘勝追擊,背后的鼓樂手卻突然開始吹奏,高亢尖銳的樂聲猶如千萬根看不見的針芒扎入耳朵,震得他氣血翻騰頭腦發脹。

  “玄冥鬼樂!”霍去病口發長嘯沖擊樂聲,然而剛剛那一分神,卻已陷入六十四名鬼卒組成的重圍中。

  “霍公子,看來你是哪兒都去不成了。”無頭鬼將手拄長刀:“我的主人十分賞識你的才華,見一面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霍去病如一頭怒龍,在鋪天蓋地的碧籠引魂燈壓制下橫沖直撞,氣勢不減,但始終無法沖破對方在四周布下的阻擊圈。

  那讓人討厭到極點的玄冥鬼樂,像成千上萬縷無形的鎖鏈,密布在濃霧中,令他感到飲雪魔刀愈來愈沉重滯澀,身速也漸漸緩慢。

  “天朗海清,乾坤光照!”悅耳動人的嗓音響處,一束金色的光符自高空射落。

  轟地一聲巨響,光符在鼓樂手的頭頂上炸裂,綻開一蓬不可逼視的亮麗光采。二十多名正搖頭晃腦吹拉彈奏著的鼓樂手,在金色的光云中如春雪一般消融,化作一抹抹綠色的光影,似朝陽下的露珠般頃刻蒸發抽空。

  樂聲一停,霍去病頓無后顧之憂,神威盡復,飲雪魔刀如龍騰,如虎躍,連破正面八盞碧籠引魂燈。

  說來也怪,籠內的鬼火一滅,那一個個提燈嚎叫的鬼卒也頓時灰飛煙滅。

  一道傾城傾國的雪白倩影,在上方的鬼霧里冉冉顯現,纖若無骨的玉手輕提一盞華彩閃爍的五光琉璃寶燈,臉上一方猙獰的青銅面具遮掩著她的容顏,神秘而秀逸。

  “殺!”無頭鬼將長刀揮舞,四排鬼武士座下的鬼騎騰空躍起,迎向白衣女郎。

  “嗡!”五光琉璃寶燈在白衣女郎手下滴溜溜飛速轉動,濃烈的霧氣像焦油似地被點著,轉瞬形成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吞沒了鬼武士。

  火光中,二十八名鬼武士的身影扭曲幻滅,被毫不留情地焚為青煙。

  “海動火!”無頭鬼將怒聲咆哮,高舉長刀削向白衣女郎挺茁的胸口。

  白衣女郎左手雙指翻轉,亮出又一道金色光符,振腕輕拋,飄向無頭鬼將手中長刀。

  “哧——”光符落在刀刃上,燃起一簇奪目的金焰,堅硬寒冷的刀身迅速融化,一滴滴黑色的金屬水珠密如雨點朝下滴落,彈指就消融大半。

  “啊!”無頭鬼將痛吼拋刀,右手“嗤嗤”冒泡,像是一鍋煮開的熱粥。

  “喀!”飲雪魔刀揮過,盡殲碧籠引魂燈陣的霍去病锆龍雙翼暴展,回旋飄飛到無頭鬼將背后,一刀切開重甲,將他小山般的身軀橫截成兩段。

  “咄!”無頭鬼將盔甲散作一汪烏光灰飛煙滅,從里面蹦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黑色骷髅頭,應聲墜落在青石條鋪就的地面上,骨碌碌跳動滾翻。

  “嗚噜噜,咕——咕……”黑白無常驚惶失措地鬼叫著掉頭便逃。

  霍去病振臂擲刀,一式“元戎歌吹”經天掠過,利落斬下黑白無常的兩顆頭顱。

  “嗚——”隨著這兩鬼的魂魄變作綠色的游光飄散,街上重新恢復寂靜無聲的原貌。

  飲雪魔刀赤芒裂空,回轉主人手中。

  不遠處,那骷髅頭兀自不管不顧,玩命似地滾向路邊的水渠,突然前方出現一雙靴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霍去病用飲雪魔刀壓在骷髅頭蓋骨上,戲谑低笑道:“原來還是長了個腦袋的鬼。”

  那骷髅頭被刀刃壓得無法動彈,結結巴巴討饒道:“別、別殺我……”

  “那留著你又有什么用呢?”霍去病用飲雪魔刀輕輕敲打骷髅頭腦殼,想了想道:“嗯,回頭可以找人加工一下,做成夜壺,也算廢物利用吧。”

  “士可殺不可辱!我可不是廢物,好歹也算三百年道行的黑盔鬼將!”骷髅頭似是受到了莫大侮辱,羞怒道:“青紫白黑金——本將面前,三五個白袍鬼將壓根不在話下!”

  “哦……失敬、失敬!”霍去病收起飲雪魔刀,蹲下身一臉肅容說:“像老兄這樣的鬼才卻干些跑腿送信的小差事,實在有點兒委屈。”

  “可不是嘛?”被霍去病一捧,骷髅頭大生同感地附和說。

  “可他為什么要派你來抓我?”霍去病皺起眉頭,很不解地向骷髅頭虛心求教。

  “誰讓你殺了蘇飛?他是我主人最得意的心腹之一。”骷髅頭一高興,立時口無遮攔,滔滔不絕道:“還有今天上午偷襲世子府的刺客,也是我主人的手下。只要我的主人招呼一聲,淮南王府八百門客至少……哎喲,我怎么告訴了你這么多?”

  “你雖然做了鬼,反應倒挺快。”霍去病道:“你的主人也一定是位十分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那當然,我主人可是位深藏不露的天巫!只要他動一動小指頭,就能教你完蛋!”

  “現在快要完蛋的是老兄吧?”霍去病臉一冷,語氣里含著殺機道:“聽說惡鬼最怕狗血,我卻從沒見過。今天總算有機會可以試一試。”

  骷髅頭大駭叫道:“千萬別試,你把我腦袋往裝狗血的銅盆里一泡,我就完了!”

  “誰是你的主人?”霍去病用三根手指鉗起骷髅頭,抓到面前森然逼問。

  “是伍先生……真是他,我沒騙你!要不然讓我連喝三缸狗血!”

  霍去病展顏一笑,那模樣在骷髅頭看來和冥府里的魔王殿下幾乎毫無差別:“你瞧,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你對我不再有任何用處。加工做成夜壺還得花我不少錢,不如直接到集市上買個銅制的更結實耐用。”

  “別,別別——”骷髅頭連忙道:“除了做夜壺,我還有更大的用處!我知道伍先生的秘密行轅在什么地方,那些從世子府逃出的刺客都藏在那里!還有、還有……”

  望著霍去病笑吟吟不說話的臉龐,骷髅頭咽了口唾沫——如果他有唾沫的話。

  “雖然我喪失了鬼體,但我的法力也不弱,至少相當于一個大師級的陰陽師。讓我跟著你,那些鬼魅魑魅絕不敢靠近半步!”

  “是嗎?聽上去好像滿不錯。可我很懷疑,依你目前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最多只能算作半個廢鬼。能有多大用處?”

  “雖然我鬼元大傷,但只要一年半載就能恢復過來。”骷髅頭趕緊回答說:“如果運氣好能夠服上點仙露玉液什么的,速度會更快。唉,可惜伍先生煉制的‘碧陰龜母露’被他藏在秘密行轅里,要不偷點出來就好了。”

  “哦?那我恭喜你了。”霍去病微笑著說:“很快你就可以享用‘碧陰龜母露’。”

  “怎么可能?”骷髅頭傻呆呆瞅著霍去病,以為他在說笑。

  “為什么不可能?只要把他殺了,秘密行轅里的那些東西不就都成了我的?到時候,你想用碧陰龜母露洗澡也不成問題。”霍去病冷冷道:“當然,假如你對我陽奉陰違,我也一定會請你洗洗狗血澡。”

  骷髅頭徹底沒了脾氣,忙不迭道:“老奴黑鬼頭,誓死效忠霍公子!刀山火海,槍林箭雨,但憑主人一聲吩咐,萬死不辭!”

  “這才乖。”霍去病和顏悅色地拍拍骷髅頭,側轉過身,對著早已飄立在一旁多時的白衣女郎說道:“龍城公主,你還有什么要問他的么?”

  “沒有了。”龍城公主道:“霍公子,我很慶幸,那晚在定襄城外沒有成為你的俘虜。”

  “這卻是我最遺憾的一件事啊。”霍去病輕笑道:“要是能將身為玉華殿四大天師級薩滿之一的龍城公主收為貼身女奴,作為男人,此生還有什么遺憾呢?”

  “霍公子的鋒利口舌何時能饒過雪羽呢?”龍城公主似嗔似責地瞥過霍去病。

  “雪羽?”霍去病對龍城公主的婉言責備滿不在意,啧啧贊道:“這是公主殿下為自己起的漢名么?心似雪,影如羽……果然是入鄉隨俗,連衣裳都換作了漢家女子的打扮。可惜臉上的青銅面具始終不肯摘下,使我無緣一睹殿下芳容。”

  “我此次率領匈奴使團前來壽春,是和淮南王劉安密商結盟之事。”龍城公主道:“相信在盟約談妥前,咱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希望下次見面是在花前月下,而非這條鬼氣森森的街上。”

  霍去病彷佛絲毫不把匈奴准備與淮南王秘密結盟的驚天消息放在心上,對龍城公主的欣賞眼神一點兒也不掩飾,在她動人的嬌軀上來回掃個不停,讓人恨不得將他一雙眼珠剜出來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幾腳。

  “不過經歷了定襄城下一戰后,相信所有的匈奴人已將霍某視為死敵。公主殿下盡管雍容大度,也絕不會答應和我約會了。”

  “我為什么要拒絕呢?霍公子為什么直到現在還沒有請我呢?”龍城公主道:“他鄉遇故知,總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明晚如何?今天我必須先處理一些私事。”霍去病聳了聳肩膀說:“我請客,老人們都說,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嘛。”

  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句流傳千年,感動無數仁人志士的古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聽上去總覺得有些荒謬和吊兒郎當的味道。

  龍城公主卻鄭重點頭道:“好啊,明晚我在壽春城北淮水上的千素食坊設席靜候。”

  霍去病神色里的不正經消失了,向龍城公主彬彬有禮地躬身回應。

  等他抬起身,對方的身影已經隱沒在漸散的濃霧里。

  慢慢地,他的耳朵里又聽到了鼎沸的人聲,街上的景物漸漸浮現。一個個販夫走卒打從他的身旁走過,那道被刀芒劈開的溝壑卻神秘地消隱了——彷佛剛才什么事都未曾發生過。

  霍去病將骷髅頭納入袖袂內,眼里又有了一抹懶散的譏诮,徑自走入喧鬧的人流中。

  劉陵很不開心,無論面前這個相貌俊秀的面首如何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她,即使身體感官正在一步步沖向快樂的頂峰,她都覺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無精打采。

  那可憐的家伙還在賣力地抽動,胸膛上橫七豎八都是被她指甲抓出的紅痕。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感受到鹹濕的鮮血一絲絲地吸入到自己的嘴里,眼前卻總有個討厭的影子晃來晃去,還不時發出惡毒刻薄的笑聲。

  “靜倌兒,你以前去過青樓嗎?”她蓦然挺直赤裸裸的嬌軀,向面首問道。

  “沒有,小人怎么可能做出對不起郡主的事?”面首放緩動作,喘息著回答。

  “你騙我,你們男人一旦有了點兒臭錢,有幾個不去青樓鬼混的?”劉陵低哼了聲:“老實告訴本郡主,我和那些青樓里賣笑的娼妓誰更美?”

  “當然是郡主!”靜倌立刻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掩飾說:“小人盡管沒有去過青樓,可郡主是天下第一美女,又有誰能比您漂亮呢?”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似乎在靜倌這里找回了先前遭受嚴重打擊的自尊心,劉陵艷麗的唇角泛起一縷微笑。但沒有多久,這縷笑容就凍結在了臉上。

  幽暗的房間里忽然輕輕響起掌聲,霍去病如鬼魅般伫立在簾帳垂落的窗戶前,眼里閃爍著不懷好意的譏嘲光芒,滿臉笑容打量這對赤身裸體的男女。

  “真是精采呐,在其它地方即使花銀子也看不到吧?”他朝著大床上目瞪口呆的兩個人躬身一禮,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說道:“對不起,敗了兩位的興致。或者兩位請繼續,我先退出房間,等郡主有空了再回來。

  “站住!”劉陵一把推開靜倌,隨手抓過一條被單裹住身體:“你是從哪兒進來?”

  “那兒。”霍去病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劉陵半裸的酥胸上來回掃蕩,用手指比了比背后開啟的窗戶,嗤笑道:“郡主,天冷了,小心著涼。”

  “去死!”劉陵抄起一個枕頭砸向霍去病,被他輕輕松松抓到手里。

  “如您的願,過了今天我將從郡主的視線里永遠消失。”他搖搖頭,啧啧道:“原本是打算來向您辭行的,沒想到來得真不是時候。”

  “你要離開壽春?”劉陵一愣,驚訝地問道:“為什么?”

  “逃命呗,有人要當街殺我。我惹不起他,只好敬而遠之。”霍去病揮手把枕頭拋還,無巧不巧地落在靜倌腦袋上。靜倌大叫一聲,昏死在床上。

  劉陵已無心關照自己的面首,愕然問道:“奇怪了,這世上還有你不敢惹的人?”

  “對方來頭太大,連世子都敢刺殺。我小小的一個王府門客又算得了什么?”霍去病歎了口氣,可看上去並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現在該明白我為何急著來見你了吧?畢竟郡主有恩于我,不告而別可不是我的作風。”

  “這人是誰?”劉陵臉上的羞怒和慌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凜然如霜的森森寒意。

  “鬼頭,麻煩你告訴郡主殿下,是什么人擺下百鬼迎賓的大陣仗,要取我性命。”

  “是,主人!”骷髅頭從霍去病的袖口里探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了遍。

  “伍被!”劉陵赤腳走到霍去病面前站定,微笑道:“說吧,要我怎么幫你?”

  “現在唯一不會被伍被安插親信的地方,就是郡主從長安帶回的親兵門客。”霍去病悠悠道:“另外我還希望,今天晚上他恰好會被某件要事絆住,回不了秘密行轅。”

  “可以,”劉陵回答說:“其它的問題就看你了。我會在父王府上敬候佳音。”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1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五章 楚巫

  入夜後,淮南王府內紅燭高燒,歌舞升平。十六位由郡主劉陵從長安城樂坊帶回壽春的妖娆舞女,正在宮樂的伴奏下載歌載舞,獻演于天甯宮中。

  一百多位來自壽春的名流和王府的客卿端坐席間,忘情地擊節應和。

  世子劉遷坐在劉陵上首,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緊盯著領舞的少女,悄悄盤算著該如何搶在父王下手之前,將她據爲己有。

  穿越過舞女們輕盈婆娑的曼妙舞姿,他的視線無意中掃過對面席位上正襟危坐,目不邪視的兄長劉不害,不屑地暗罵道:“假正經!”

  今天上午霍去病在書房中的話,像一根骨刺深深紮在劉遷的心頭,一想到那群來無影去無蹤的可怕刺客,他便感到寢食難安。

  “王八蛋,咱們走著瞧!”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劉遷喃喃地低聲惡罵。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轉回到那位領舞的少女身上,看著她婀娜的舞姿,嬌豔的紅唇,劉遷一陣陣心癢難熬,恨不得將她立刻擁入懷裏肆意輕薄。

  “嗯,待會兒就去找伍被,讓他趕緊想個法子幫我把這丫頭弄到手。”

  他瞥了眼劉不害後排席位上的伍先生,暗暗爲自己想出的高招得意。

  同樣心神不甯的,還有劉遷身旁的郡主劉陵。她的目光不時瞟向宮門外,焦灼地等候著霍去病的消息。

  她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爲什麽自己會如此信任這個難以捉摸的年輕人?僅憑對方的一席話和一個骷髅頭的供詞,就把三百親兵和從長安招攬來的衆多門客交付在他手上,還特意安排這場歌舞獻演將伍先生召至王府。

  假如他是在欺騙自己呢,又或者他弄錯了,甚至把事情給辦砸了該怎麽辦?她不由自主望向高坐在王位上的劉安,默默祈禱霍去病馬到成功,沒有辜負自己的信托。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向父王交代。

  此刻,劉陵無心賞樂,更無心觀舞,偏偏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哪怕心裏正打著小鼓。

  突然,一團黑乎乎的物事從宮門外飛入,被拋跌在柔軟的羊絨地毯上。宮殿中央霓裳飄蕩的舞女們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刺穿了悠揚的舞樂。

  樂聲戛然而止,舞女們四散奔逃,人們驚愕地看向門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上百道目光的注視下,霍去病空著手,悠然踱進了天甯宮,先朝劉陵投去一笑。

  劉陵得到暗示,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心想,這惡棍實在無法無天,也太會胡鬧了。

  “小霍,你這是在幹什麽?”劉遷站起身,老大不開心地喝問道。

  “世子不是命我追查今早那群刺客的來曆麽?我將他們都請來了。”

  霍去病彎身在地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中年人身上拍打幾下,解開了他被禁制的穴位,一把將他拎站起來。

  “對不起,驚擾了諸位觀賞歌舞的雅興。但我保證,稍後上演的節目會更加精采,一定足夠抵償大家剛才所受到的驚嚇。”

  “咦,他不是我大哥府裏的管事劉義嗎?你抓他幹什麽?”看清楚那個哆哆嗦嗦的中年人相貌,劉遷覺得自己還是一頭霧水。

  “劉義老兄,勞駕你告訴王爺和世子,今晚你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霍去病十分親切和藹地拍拍劉義肩膀,就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在打招呼。

  劉義臉色灰白,顯然剛剛吃了霍去病不少苦頭,心虛地朝劉遷對面的筵席望了望,趕緊又低下頭,含含糊糊地嗫嚅道:“我……小人去了……”

  “哧!”一抹碧光破空呼嘯,射向劉義胸口。

  霍去病早有防備,抓住劉義肩頭往身後一放,閃電般抽刀劈落,將碧光一截爲二,竟是支三寸長的碧綠色尖梭。

  “有刺客!”王府侍衛紛紛拔劍,將淮南王夫婦、世子劉遷等重要人物密不透風地重重保護起來,四處找尋發射尖梭的刺客。

  “慌什麽!”劉陵冷喝道:“劉義,你說!今晚去哪兒了?”

  劉義死裏逃生,知道自己差點被殺人滅口,把心一橫,大聲道:“我是受大王子吩咐,前往伍先生設在城外的秘密行轅,探望今天上午暗殺世子失敗,退回那裏躲藏的十幾個刺客!”

  “什麽?”劉安大吃一驚。盡管他下午就得到愛女的密報,卻作夢都想不到這件事的幕後真兇不僅是伍被,竟連自己的長子劉不害也牽涉其中。

  “帶刺客!”霍去病輕蔑地掃過面色發青的劉不害,和伍先生深幽冷厲的眼神在半空中短兵相接,隨即又一錯而過。

  七八個傷痕累累做了俘虜的刺客,在田由和郡主府親兵的押送下進入宮內,衣衫已被剝去,每個人的背心都觸目驚心地露出一個“楚”字刺青。

  劉遷回過神,指著垂頭喪氣的刺客大叫道:“對,就是這群混蛋妄圖刺殺本世子!”

  劉安驚怒交集,手指劉不害問道:“真是你幹的?爲什麽要殺自己的親生兄弟?”

  “對,是我幹的!”劉不害這時也恢複了鎮定,眼睛一眨不眨地與淮南王對視。

  “我爲什麽要殺他,這問題父王你心裏最清楚不過。我是長子,可就因爲生母不是王妃,你們便肆意作踐我!

  “做不了世子,是我命不好,我認了。可天子頒下的推恩令你爲什麽抗拒不行?連一塊小小的封地都吝啬給我,隻想著留給劉遷!

  “他算什麽東西?除了吃喝玩樂,欺男霸女,他什麽都不會!憑什麽我要矮他一頭,受人欺負?我不服!”

  “放屁!”劉遷漲紅臉大罵道:“你不過是個賤女人生下的小雜種,能跟我比?還想讓父王推恩封土給你,作夢!”

  “好像鬧大了,主人。”躲在霍去病袖袂裏的骷髅頭小聲咕哝說:“看樣子這兄弟兩個非幹起來不可,一場宮廷慘劇迫在眉睫啊。唉,誰讓淮南王這麽能生呢?”

  霍去病嘴角上翹,不發一言,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經和他完全無關。

  “來人!把劉不害這小畜生和伍被一塊兒鎖了,押到殿下聽審!”劉安氣得發抖,但到底不願把王室醜聞暴露在大庭廣衆下,忙向王府護衛下令。

  “大王子,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您還猶豫什麽?”伍先生站起身,寬大的袖口裏噴出一蓬黑氣,吹向沖上來鎖拿劉不害的幾名王府侍衛。

  “噗通、噗通——”那幾個侍衛身子一晃,全身肌膚發黑,頃刻間倒斃在地。

  劉遷瞧傻了,色厲內荏道:“伍被,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可待你不薄啊!”

  “世子錯了。”霍去病嘿然道:“他不是伍被,真正的伍先生早在三年前就被他囚禁在秘密行轅中不見天日。這個人,從一開始對淮南王府便是別有所圖。”

  “啊?”劉遷瞠目結舌,望著伍被疑惑道:“那、那他到底是什麽人?”

  “哧啦!”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從假伍被的臉上被揭下,露出隱藏在下面的真實面容。

  由于長期得不到日曬,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看上去也比真正的伍被更加蒼老,顴骨高聳,眼窪深陷,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老夫風回雪,來自雲夢大澤,也就是你們通常所說的‘巫域’。”

  他甩手扔了人皮面具,不以爲意地輕笑一聲說:“籌謀三年功虧一篑——霍去病,昨天真正該和你立下生死狀的那個人,也許是我!”

  “巫域?”劉遷訝異地看向身旁的劉陵,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妹子粉臉變色,彷佛遭遇到了某種極爲恐怖的事物。

  那是自古就存在于黑暗中,類似于宗教的神秘組織,屬于南方巫統最爲強大和古老的一支主要流派,始終隱藏在死氣彌漫的雲夢大澤中與世隔絕。

  但每一個從巫域走出的人,無不擁有異常可怖的力量,沾惹上他們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

  爲了對付一個仇敵,他們甚至不惜用巫蠱毀滅成千上萬的生靈,從而積聚起龐大無比的怨靈能量,讓所過之處赤野千裏,寸草不生。

  如此可怕的一個人,居然在王府以另一個人的身分,堂而皇之地生活了三年多。不知有多少次,自己和他近在咫尺,呼來喝去,想到這裏不由令劉陵不寒而栗。

  可霍去病卻灑脫地一攤雙手:“有誰想和從巫域出來的怪物作對呢?可沒辦法,是你先惹上了我。從我懂事起,師父就沒教過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做人道理。所以,你想我死,我隻有讓你死!”

  “憑你?”風回雪輕蔑冷笑:“我是受到蚩尤大神祝福的天巫,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相比。大王子,你還在等什麽?”

  劉不害卻往旁邊退了兩步,嗫嚅說:“你、你不是伍先生?你騙了我!”

  “廢物!”風回雪揪起他的胸襟,猙獰低笑說:“你隻有跟我合作才能保住性命!”

  “你們聽著!大王子受巫妖蠱惑企圖犯上作亂,罪不容誅!其它不明真相的黨羽隻要幡然悔悟,將功贖罪,除少數首惡以外概不追究!”

  劉陵當機立斷,高聲道:“無論是誰殺死這巫妖,當即賞金一千斤,享俸一千八百石!”

  “臭丫頭,我先宰了你!”風回雪松開劉不害,一隻枯幹的手臂像條能夠無限延伸的長蛇,張開手爪穿越過十幾丈遠的距離,掐向劉陵咽喉。

  “嚓!”飲雪魔刀電光如虹,將風回雪的右手齊腕切下,卻沒有一滴鮮血飙出。

  “嗤嗤——”截斷的傷口冒起一蓬淒迷的綠霧,從裏頭又探出一隻嫩如嬰兒的小手,迅速生長變大恢複如初。

  “這、這家夥簡直不是人!”劉遷嚇得幾乎癱在地上,袍服下擺已隱約透出水漬。

  劉陵也是花容失色,隻能勉強保持鎮靜,向擋在自己身前的霍去病叫道:“小心啊!”

  霍去病回頭朝她咧嘴笑了笑,輕佻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流眼淚?”

  見鬼!劉陵差點破口罵這無賴,可話音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聲驚叫。

  風回雪掉落在地上的那隻斷手猛然跳起,像柄利刃直插霍去病的小腹。

  霍去病明明有時間閃躲,卻放棄了這種選擇,揮刀斬向襲來的斷手。

  “殺啊!”受到風回雪驚人的實力鼓舞,劉不害拔出佩劍高呼著,沖出席位。二十多名死黨從宮殿的各個席位鼓噪躍起,可還是有不少黨羽受了劉陵的影響,猶豫不絕地待在原位上觀望不動。

  天甯宮中頓時亂成一團,劉安夫婦在大批王府侍衛的保護下往後殿退避,幾個門客夾起腿如篩糠的劉遷也向宮門外逃避,隻在地上留下一溜濕漉漉的水漬。

  賓客、舞伎、侍女們雞飛狗跳,慌不擇路地到處奔逃。王府的侍衛和忠于淮南王的門客則奮起反擊,與叛亂分子殺得天昏地暗。

  隨著大股禁衛軍從宮門外湧入支持,叛黨開始寡不敵衆,往風回雪身邊退卻。

  風回雪一面迎戰霍去病,一面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夾起一道黑色的符咒,輕輕一抖,符咒在火光乍現中化爲灰燼,灑向頭頂。

  “呼——”大殿上空,黑氣無端彙聚,形成一團漩渦狀的雲霾。

  風回雪雙指虛點,口中發出古怪難聽的頌咒聲。一支數量上百的鬼軍,透過黑色雲霾被召喚而來,清一色騎著披甲鬼騎手持長戈殺向王府侍衛。

  “鐵甲鬼騎!是金瞳鬼將統率的鐵甲鬼騎,居然也被老主人用通靈巫力召來了!”

  骷髅頭戰戰兢兢地瞧著那一排排從上空沖殺下來的鬼騎士,驚惶說道:“主人,快逃吧,咱們不是他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閉嘴!”霍去病惡狠狠地呵斥這個不爭氣的家夥,神色中的懶散早已不見蹤影,充滿了骁勇的殺氣和冰冷的酷意,九陽龍罡更已運轉到了“亢龍有悔”之境。

  劉陵藏在他身後,眼眸裏閃動著異彩,卻不肯在侍衛保護下離開大殿。

  “嗤嗤嗤嗤!”一陣密集尖銳的銳器穿空聲從後殿響起,一排排銀白色的箭光,在大殿火燭照耀之下璀璨生輝,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它們如同長了眼睛,穿梭在混戰的人群間,一支支精準到難以置信地射入那些鬼騎士頭顱,引發起連綿不絕的轟然爆鳴。

  “玄燭排空箭咒!”風回雪眼中鬼焰一閃望向後殿:“青葉真人,你也來了?”

  “是,我來了!”一位身材颀長的藍袍老人高戴羽冠,手中握著一支狹長彤紅的弩箭箭匣,從後殿緩步走出。在他背後還跟隨著十幾名弟子,全都配備著各種形狀和用途的長弓與弩箭。

  “國師!”劉陵喜出望外,大叫道:“快幫我們誅滅這個巫妖!”

  青葉真人向劉陵溫和一笑道:“郡主放心,有老朽在此,絕不容鬼怪妖魅猖獗。”

  “青葉真人,你雖然是清微宗七大長老之一,可也不是老夫的對手!”

  風回雪冷然說道:“巫域和峨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勸你最好袖手旁觀,別給清微宗惹麻煩!”

  “替天行道,誅除鬼魅,敝宗向來義不容辭。”青葉真人生硬道:“今晚我這股河水,偏想碰碰你的這口井水!”

  彤紅色的箭匣一收,青葉真人手中已換了張銀灰色的長弓,雙指扣定弓弦,瞄準二十丈外的風回雪徐徐拉開,一束銀色箭光陡然亮起。

  “乾坤一擲——破!”光箭離弦激射,比起霍去病曾經見到過的,厲虹如所發的後羿神箭,在威力上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箭光如練,撕裂殺氣嚴霜的空間,直擊風回雪眉心。

  “啪啪!”風回雪用雙掌拍碎簇擁在身邊的兩名大王子黨徒腦殼,從碎裂的頭顱中,赫然飙射出兩道漆黑如墨的血箭。

  他撮唇輕輕一吹,低吟道:“千魂萬魄,化血爲兵!”血箭“嘩啦啦”散成一蓬烏黑閃亮的飓風,如暴怒的惡龍翻動呼嘯迎向銀色箭光。

  “砰!”箭光血風激撞在一處,迸發出刺鼻難聞的腐臭氣息,同時化爲了灰燼。

  “孽障,竟以活人獻祭施展妖法!”青葉真人一聲斷喝,長弓再開。

  “铿!”霍去病趁著風回雪全神貫注,應對青葉真人的機會,展開锆龍風馭騰空而起,飲雪魔刀居高臨下,一式“月冷龍沙”直劈對方面門。

  風回雪來不及使用巫術阻擋,電光石火間大袖飛揚,卷向飲雪魔刀。

  霍去病回旋半空,刀式源源不絕壯闊如長江大河。“清角吹寒”、“塵清虎落”、“雲護輕幡”三式刀法一氣呵成,鋒芒逼人,淩厲至極。

  “飕!”青葉真人第二支乾坤一擲神箭接踵而至,直取風回雪胸口。風回雪出手如電,左手夾住箭身,一股邪異綠氣冒出,“嘶嘶”悶響中,銀箭漸被煉化。

  “哧啦!”趁著風回雪分神煉化銀箭之際,飲雪魔刀毫不客氣地截斷他右臂一片袖袂,批亢搗虛,斬向脖頸。

  風回雪肩頭一聳,從脖頸與肩膀的交結部位,不可思議地冒起一隻白骨森森的鬼爪,鎖向飲雪魔刀。

  “碎!”霍去病惡狠狠一聲低喝,飲雪刀背上盤踞的赤龍驟然昂首咆哮,鋒銳的刀光勢如破竹地擊碎鬼爪,劈在風回雪的肩膀上。

  “噗!”黑血泉湧,飲雪魔刀高高彈起。風回雪發出淒厲嘯聲,向後飛退。

  衆王府侍衛歡聲雷動,士氣大振,反觀劉不害的黨羽卻驚惶失措,左顧右盼。

  “多少年了,老夫不曾再品嘗過受傷流血的滋味。”

  風回雪用手指點擊傷口穴道,將沾了自己鮮血的指頭送到嘴邊舔了口,露出難以言喻的興奮與詭異之色,陰冷低笑說:“如果不是刀上蘊藏的‘血現雲龍’,你還是傷不到我。”

  霍去病吹落滾動在刀刃上的黑色血珠,笑了笑說:“你說的沒錯,是我的刀夠狠。”

  “風回雪!”青葉真人亮起第三支乾坤一擲神箭,大叫道:“還不束手就擒!”

  風回雪蓦然仰天大笑,好像青葉真人剛剛所說的,是天底下最爲可笑的一個笑話。

  他的嘴裏“啵”地噴出顆碧綠色晶瑩渾圓的巫珠,雙手在小腹前飛快地變幻出讓人眼花撩亂的法印手勢,長吟道:“九天十地,萬魂俯首;八荒六合,千靈哀嚎——”

  青葉真人面色劇變,叫道:“‘天荒地合,戮魂絕靈’大法,快阻止他!”弓弦上的乾坤一擲神箭激越飛掠,射向懸浮在風回雪眼前的巫珠。

  “嗡——”巫珠迸射出千百道像劍華一樣犀利的光芒,刺穿了幾十個人的頭顱。其中既有王府侍衛和前來赴宴的賓客,也有忠于劉不害的黨徒。

  這些被巫光擊穿的頭顱砰砰爆裂,道道黑色的魂魄升騰而起,從四面八方彙聚流向風回雪的眉心。隻見他手指向空中輕描淡寫地一點,銀箭頓時粉身碎骨。

  “啊!快逃呀!”驚恐萬狀的衆人躲避著巫光的攢射,拼命朝天甯宮外逃散。

  “你們都得死!”風回雪的笑聲陰沉惡毒,用巫光不斷摧毀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喀喇喇!”像一道沉悶的怒雷在回應他的張狂,天甯宮的殿頂蓦然裂現一條暗紅色的大縫。一束恢宏而充滿不可一世霸氣的刀光,從開裂的縫隙中傾洩。

  “嚓!”巫珠被刀光一劈兩瓣,倉皇遁入風回雪的口中,刀光之下又有十多人喪生。

  “哇——”風回雪面如死灰噴出一口黑血,目瞪口呆仰望上方的縫隙,大吼道:“什麽人,破了老夫的大法!”

  殿頂的夜空清涼如水靜谧無聲,彷佛出手突襲的人早已遠去無蹤。

  “噗!”霍去病怒刀奔綻,在風回雪受傷失神的一刹那,再次劈中他的胸口。

  風回雪一聲狂吼,用強橫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巫力,封鎖刀鋒進一步傷害自己的腑髒和經脈,身影隨即化作一束黑色的長風呼地刮出宮門。他所畏懼的,當然不是胸口的傷勢,而是隱藏在殿頂那位神秘莫測的絕頂高手。

  盡管宮外有數百禁衛鎮守,但誰也阻攔不住風回雪的去勢,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遠遁而去。

  風回雪的身速越來越快,壽春城轉眼成爲身後的一個小黑點。但他不敢有片刻暫歇,敏銳的巫識隱隱預感到,那個可怕的對手正用強大的精神力量鎖定自己,如死神般在黑暗中一步步地逼近。

  “到地方了!”忽然,背後有人用冰冷的口吻在對他說。

  風回雪一驚,收住身形回頭觀瞧。背後的夜空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下一瞬間,他若有所覺,悚然回頭,前方的星空下,隻見一個青衣人傲然飄立。

  “你到底是什麽人?”風回雪喉嚨發幹,體會到久違的恐懼和軟弱,澀聲問道:“我與閣下無冤無仇,爲何要窮追不舍?”

  “是啊,我們無冤無仇,我本不該找你的晦氣。”青衣人平淡的聲音教風回雪聽得心裏一陣陣發寒:“但你爲什麽要惹霍去病呢,他可不是你該招惹的。”

  “你……你是他——”風回雪倒吸口冷氣,幾乎完全喪失了與青衣人動手的鬥志。

  “你不笨,但仍不夠聰明。”青衣人冷冷地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擋他的道,更何況你想殺了他?”

  “我、我這就退回巫域!”風回雪道:“事後絕不向霍去病尋仇。”

  “晚了。”青衣人不動聲色地說:“其實你不過是個首當其沖的倒黴鬼。即使沒有你的存在,他早晚也會和巫域碰上。但在霍去病擁有足夠實力之前,我免不了要清除一些路障。”

  “你殺了我,這筆帳一樣會記在霍去病頭上!”風回雪做著最後掙紮:“你該清楚,與我們結仇的人,巫域會陰魂不散地追殺他,直到他死!”

  青衣人冷酷笑道:“那就試試吧,我很願意和你賭一賭。可惜你沒機會了——”

  一抹無堅不摧的血紅刀光,在一瞬間吞噬了風回雪的身影……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2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六章 淮南舊事

  天色微明時,沸騰了整夜的壽春城漸漸恢複了甯靜和秩序。

  劉不害及其幾百名黨羽全都被抓,他的府邸也被查抄,隻逃出了大兒子劉建。

  安撫完淮南王,霍去病用馬車護送劉陵回返郡主府。

  劉遷卻說什麽也不肯離開王府,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青葉真人師徒,惟恐風回雪去而複返。

  “小霍,幸虧有你,那個風回雪太可怕了。”在馬車裏,劉陵臉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潛伏在壽春裝扮成伍先生,究竟想幹什麽?”

  “也許,他是想藉助王爺的力量恢複巫統天下吧。”

  霍去病隨手擺弄著懸吊在車頂的宮燈長穗,回答說:“所以他會不遺餘力地唆使劉不害奪權,因爲比起世子,這位懦弱落魄的大王子更容易鼓動,也更容易掌控。”

  “但父王不過掌有區區淮南一地,像這樣的王侯大漢不知道有多少,爲什麽偏偏找上我們呢?”劉陵産生了一縷警覺,緊盯在霍去病的臉龐上。

  “大漢裂土封王的人是不少,但像王爺那樣心懷天下的就屈指可數了吧?”霍去病迎上劉陵的目光,眼睛裏閃爍著教人看不懂的神光。

  “你還知道些什麽?”劉陵挺直身軀,顯然聽懂了霍去病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我還知道世子爲了試探我的忠誠,要我刺殺淮南中尉;而匈奴的龍城公主不遠萬裏秘密來到壽春,是要和王爺簽訂聯盟反漢的密約。”

  他輕笑一聲,充滿自嘲地接著說道:“真有趣,原以爲跟隨郡主來到淮南,可以過上幾天醇酒美人的舒服日子,不料又卷進了你們老劉家你死我活的權力爭鬥。爲什麽喝酒賭錢醉青樓的美妙人生總和我無緣?”

  “我們要造反,並不是爲了執掌大漢天下的權力,而是爲了替先人報仇!”

  劉陵臉上緊繃的肌肉慢慢柔和起來,輕聲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對你隱瞞什麽。小霍,你聽說過我爺爺的事麽?

  “他的生母是趙王張敖的寵妃,後來被敬獻給高祖,一夜寵幸懷上龍子,生下的便是我的祖父淮南厲王劉長。

  “後來趙王犯下大逆之罪,祖父和他的生母也被押入大獄待斬。曾祖母托人聯系辟陽侯審食其,請他向高祖求情。誰知道這懦夫畏懼呂後權勢,竟不敢分辯半句。最後,我曾祖母羞恨自殺,高祖獲悉後憐憫祖父,將他封爲淮南王。”

  劉陵悄悄看了看霍去病,發現他正在靜靜地傾聽,神色裏一貫的輕蔑和譏嘲並未再次出現,于是繼續說道:“後來祖父銘記母仇,錘殺了辟陽侯審食其。當時的天子是祖父兄長劉恆,他表面上容忍了下來,背地裏卻加緊對我祖父的控制。

  “祖父不堪劉恆羞辱,憤然召集義師打算上長安找他理論,卻不幸兵敗被擒。劉恆心裏對我祖父又恨又怕,但又不願承擔殺弟惡名,就假惺惺饒了祖父性命,將他流放蜀地。

  “劉恆知道祖父性情剛烈,爲了達到逼迫他自殺的目的,就故意將他鎖進一輛密不透風的囚車裏。等到了蜀地,負責押送的人揭開車封,祖父果然早已絕食而死,屍體也腐臭變形,面目難辨。”

  也許是動了親情,也許是爲了在霍去病的面前博得憐憫同情,劉陵的眼眸裏泛起淚光,聲音也開始變得哽咽。

  “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霍去病低聲唱道:“這是厲王自殺後民間流傳的一首歌謠,我在定襄聽過。”

  “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劉陵低聲將這民謠重複了一遍,眼神由淒迷哀婉變得怨毒仇恨。

  “是啊,連老百姓都懂得這個道理,都在爲我的祖父抱不平,這樣的血海深仇,我們又怎能忘卻?父王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殺入長安,爲先人報仇!”

  她握住霍去病的手懇聲道:“小霍,請幫助我和父王,我們需要你!”

  霍去病肆意揉捏劉陵的玉手,微笑道:“郡主應該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七王之亂吧。無論人力物力,吳王劉濞都遠勝王爺,最後不到三個月就被周亞夫和魏其侯剿滅。

  “王爺一旦起事,隻怕還沒有打過淮水,就被大漢的軍隊敉平了。這種以卵擊石自不量力的蠢事,誰幹誰是傻瓜。”

  “你太小看我們了。經過父王幾十年的苦心經營,淮南今非昔比。隻要登高一呼,頃刻就能召集起十萬義師。”劉陵說道:“到時候北邊匈奴,南面閩越群起響應,分三路攻擊長安,至少能有七成以上的成功把握!”

  “得了,郡主。這種話也隻能騙騙小孩子。王爺勉強能掌握的,不過是那點少得可憐的禁衛軍和門客。他真要造反,有多少人肯冒著殺頭誅族的風險追隨?”

  霍去病把劉陵的手拿到嘴邊輕輕一香,戲谑道:“這麽可愛的小手,我如何忍心讓它的主人被押上斷頭台,在成千上萬的愚民鼓噪聲中身首兩分?”

  “你胡說什麽?”劉陵氣得抽出手:“我們是正義複仇之師,怎會沒人追隨?”

  “正義複仇之師?大凡發動戰爭的人,有誰不爲自己冠上高尚聖潔的口號呢?就連匈奴人劫掠漢地,也會被他們說成是爲了種族生存,驅除劣等民族。”

  霍去病毫不理會劉陵的怒色,笑吟吟說道:“即使真的是爲了複仇,那也隻是你們劉姓王族家事,又憑什麽讓天下百姓拼得血流成河?到最後,誰做皇帝還不是一樣。依我看,把匈奴的大單于請來做大漢天子,也不會有啥差別。”

  “胡說八道!”劉陵覺得自己在霍去病面前像個孩子,不管是動情的傾訴還是理智的分析,都被這油鹽不浸的無賴話語輕松化解,順帶還捎上三分挖苦,半真半假地令她無所適從。

  “是嘛?看來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人人想當皇帝,這是人類原始的欲望,並非什麽罪孽。但首先必須看清楚,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比如我,就很有自知之明,能睡在青樓裏就很滿足了。其實,天子的皇宮不就是個最大的青樓嗎?裏面的嫔妃未必有青樓裏的姑娘漂亮多情,還偏偏非得裝出一副雍容矜持的癡女模樣。

  “至于王爺嘛,編撰《淮南子》是他的拿手好戲,起兵造反還是免了吧。對了,還有世子,他和天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姓劉……”

  “你說夠了沒有?”劉陵咬牙克制著憤怒:“給我滾下車去!”

  霍去病有趣地看著劉陵,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在對方徹底發作之前猛地一把摟住她的脖頸,將火熱的嘴唇重重封在了那張櫻桃小口上。

  劉陵扭動抗拒,使勁拍打他的後背,但卻漸漸察覺自己正在熱烈響應他的親吻。

  她的怨氣慢慢溶化的同時,就聽到霍去病用沙啞的嗓音在自己耳邊輕笑道:“現在,我更想和你一起滾到柔軟的床上——”

  劉陵醒來時,屋外的夕陽正透過窗簾照射進自己的閨房,在靜谧中閃著金光。

  經過一個瘋狂的上午,她渾身酸軟得像一灘稀泥,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想動。曾經飽經滄海的自己,在這個男人幾近粗暴的攻勢中,竟如一個初嘗禁果的處子婉轉呻吟,忘乎所以。

  她轉過頭,看到霍去病輕輕地發出酣聲還在沉睡。此刻的他就如一個孩子,臉上沒有了剽悍深沉,隻是安靜地躺在她的身邊,嘴角卻依舊浮起一抹壞壞的笑意。

  她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霍去病烏黑的頭發,似乎不願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我是瘋了還是癡了?我又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你呢?”她喃喃地低聲自語:“但不管怎麽說,你是我一生中遇到過最令人發狂的男人。”

  忽然,她發覺霍去病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正朝自己眨眼。

  她低下頭,在他的眼皮上輕輕一吻道:“你醒了爲什麽不說話?”

  霍去病惬意地伸了個懶腰,翻身把劉陵壓到身下,用手指點在她的唇上說:“正常情況下,在床上我隻會采用一種方式和人交流。”

  “流氓!”劉陵用舌尖輕舔他的指頭,白了一眼道:“那也算交流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男女之間最本能的一種交流方式。我在十三歲學會以後,始終樂此不疲。”霍去病拍拍她的臉頰說:“相信郡主也有同感吧?”

  “我倒想知道,是哪個強悍的女人在你十三歲時就奪走了童子身?”

  “她的確是個女人,比我大了許多歲的女人。”霍去病眼裏有種奇怪的光芒閃過,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痛:“我該感謝她,教會了我作爲男人最重要的一件本事。”

  “不會是你的師母吧?”劉陵惡意揣測道:“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是發生在你這惡棍的身上,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驚訝。”

  “我倒是很想,可惜師母是什麽樣子我都沒見過。”霍去病瞬間恢複正常,打了個哈欠說:“你是否該起床了?”

  “你壓在人家身上,怎麽起來?”劉陵撒嬌說:“不過我真得去王府走一趟,看看壽春的局勢如何。對了,你說伍先生被囚禁在秘密行轅裏,現在怎麽樣了?”

  “他死了。”霍去病淡然回答說:“他在地牢裏和我交談不到十句,就永遠閉上了嘴巴。我已命人將他的遺體安葬在淮水岸邊,並且立了一塊石碑。”

  “可惜,伍先生是個人才。”劉陵道:“可惜他的許多建議,父王都聽不進去。”

  “失去了伍被,不是還有青葉真人嗎?”霍去病道:“像他這樣的世外高人也能被王爺招攬到座前,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爲什麽‘世外高人’這四個字從你嘴裏吐出來,就成了損話呢?”

  劉陵苦笑說:“今年春天他率弟子雲遊淮南,被我父王重禮聘請到府中講演仙學。雖然尊奉爲淮南國師,但人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們也無法制約。”

  “好啦,我該出門辦事了。”霍去病起身穿衣:“不過得先找個地方洗把澡。”

  “你不陪我去王府?”劉陵坐起身,問道:“是準備去刺殺淮南中尉嗎?那是我父王用來試探你的方法,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不是殺人,而是約會。”霍去病穿好衣衫,一邊將飲雪魔刀插到背後,一邊回答道。

  “約會,和誰約會?”劉陵下了床,雙手纏住霍去病的脖子道:“我不準你去。”

  “男人的事情,女人最好別多問。”霍去病拍拍她挺翹的屁股,岔開話題道:“順便幫我辭了世子府侍衛總管的差事,我可不想象條看門狗似的成天蹲在那裏。”

  “這事好辦。”劉陵踮腳吻了吻霍去病,松開雙臂道:“晚上我等你回來。”

  “上瘾了?”霍去病縱聲大笑:“也是啊,好戲還在後頭。”

  “你壞死了!”劉陵不知想到了哪裏去,滿臉飛紅地捶了霍去病一拳。

  月亮灑照在潺潺流淌的淮水上,泛起粼粼銀色的波光。隔著密密的蘆葦叢,河面上有十幾艘船舫緩緩行駛,從燈火通明的客艙裏不時傳出悠揚的管樂聲。

  霍去病站在岸邊,尋找那艘名叫“千素食坊”的大船。

  但一刹那間他就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一艘艘船舫的去找尋。一蓬從五彩琉璃寶燈中亮起的絢爛光華,已經告訴了他龍城公主的位置。

  在一艘中等規模,不太起眼的船舫上,龍城公主空靈動人的身影站立在二樓甲闆上,正被十幾位仙道人物團團包圍。

  爲首那人,正是峨嵋山清微宗的青葉真人。另外有三名衣飾身分相若的老者,分別飄立在船舫外的東西南三個方位,隱隱構成合擊陣勢。

  更加外面的一圈,還有十幾名清微宗的二代弟子張弓搭箭,虎視眈眈。

  船舫上的閑雜人員都被撤離,激戰顯然已經接近了尾聲。

  四名清微宗的真人都受了不輕的傷,青葉真人微微喘息著說道:“公主殿下,隻要你交出與淮南王的密約,我可以保證你安全離開。”

  龍城公主的五行法力似乎也即將耗損殆盡,在衆多清微宗高手的威壓下,修長的身軀顯得孤單而嬌柔。由于青銅面具的遮掩,誰都無法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隻要銷毀密約,淮南王失去匈奴強援,就不敢逆天行事舉起反旗。天下蒼生便能躲過一場浩劫。”

  飄浮在青葉真人對面的紫花真人,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我和玉蕾師妹、紅芽師兄,正是因爲接到青葉師兄的傳書才會萬裏迢迢趕到淮南,希望將一場刀兵之災消弭無形。”

  “四位真人的慈悲之心令人敬佩。但毀了密約,淮南王就不會作亂了麽?”龍城公主搖搖頭說:“天下大勢,不是你我可以改變得了的。”

  “既然如此,我們隻好冒犯了!”青葉真人終于下定了最後決心,臉色一片肅然,朗聲高頌:“日殒月沉,星貫長空——”

  “叮——”四根弓弦同時顫響,光箭怒嘯,照亮夜空。

  “嗡——”五彩琉璃燈轉動成一汪白光,遊離在虛空中的金木水火土五種元力,在彈指間彙攏向龍城公主身周,幻化成一羽碩大絕倫流光溢彩的魔鳳。

  一聲天崩地裂的轟響,淮水如同煮開,激濺起無數道沖天水珠!

  漫天光華迸綻中,龍城公主腳下的船舫融爲一團虛無的黑影,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強大的沖擊波挾著宛如從地獄裏冒出的熱浪,卷裹絢光撲面而來。清微宗四大真人齊齊低哼,被震飛出二十多丈,外圈的門下弟子更是不堪,被遠遠拋飛上堤岸,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夠立刻重新站起。

  龍城公主伫立原地,然而腳下已失去了甲闆的支撐。一縷殷紅的血絲從面具和俏臉的縫隙間徐徐流淌下來,滴落到她劇烈起伏的胸前衣襟上。

  高空中長嘯乍起,一道黑影如雄鷹般撲擊而下,在四大真人做出反應之前,來人已挽住龍城公主搖搖欲墜的嬌軀,迅速遁入水中。

  “什麽人!”紫花真人怒喝發箭,銀色箭光射入淮水,卻如石沉大海。

  青葉真人一聲不吭,躍入水中。手中長弓的光華所及之處,流水退卻,可是混濁的水下萬籁俱寂,除了波紋在輕輕的晃動,哪裏還有來人蹤影?

  他飛出水面,當機立斷道:“分頭追!”說完,他已和玉蕾真人向東禦風急行。

  “可恨!居然趁虛而入救走了這丫頭——”玉蕾真人的視線穿越河面搜尋著水下動靜,懊喪地說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要把她追到!”

  事實上,龍城公主並沒有逃向天涯海角,而是折返回了壽春城內。

  救她的人當然是霍去病。利用飲雪魔刀上的止水珠,他在水下行動的迅捷隱秘,遠遠超出了清微宗諸位真人們的想象。

  不過霍去病明白,對方絕對不會善罷罷休,接下來必定會展開更加嚴密的搜索。

  然而他知道有一個地方,不但清微宗的人作夢也想不到,更不可能踏足半步。

  這一刻,他就坐在柳莺院一間上房的床榻前,身上的水漬早已被九陽龍罡蒸幹。

  龍城公主在獲救的一瞬便陷入了嚴重昏迷,嬌軀躺在床榻上,不停地從櫻唇裏嗆出色澤越來越深的血絲。

  這四個老家夥下手實在夠重的,到底是清心寡欲的仙道高手,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

  霍去病喂下的傷藥沒有起到一絲作用,他隻能用自身的九陽龍罡爲她鎮傷。不同于魔門的煉氣之士,身爲擁有絕強精神力量的五行師,體質卻異乎尋常的軟弱。

  在清微宗四大長老的合力猛擊下,龍城公主的生機幾乎滅絕。

  “見鬼,再這麽折騰下去,連我也要被拖累死!”霍去病的九陽龍罡像在無望地填補著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頭頂冉冉水霧蒸騰而起。

  “主人,意思到了就好,別把自己也搭進去。”骷髅頭在旁邊勸道。

  “要不等天亮咱們上街買一口最好的棺椁把公主殿下入殓了。不過千萬別親自將遺體送還給匈奴使團。不然這筆帳算在咱們頭上,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該死,我怎麽忘了?”霍去病壓根就沒去聽骷髅頭的唠叨,從懷裏取出一隻黑色瓷瓶,送到青銅面具嘴部的縫隙邊,催力滴入龍城公主的口中。

  “少一點,少一點,幾滴就夠了!”骷髅頭心疼大叫:“這可是碧陰龜母露啊!”

  半瓶碧陰龜母露入口,龍城公主的傷勢果然有了起色,漸漸不再嗆血。

  “主人,這半瓶碧陰龜母露足夠我煉升金瞳鬼將……唉,糟蹋了,實在糟蹋了——”

  “砰!”霍去病一拳搗去,把骷髅頭打得像顆彈石般撞在牆上。

  “哎喲喲——”骷髅頭龇牙咧嘴大聲叫疼,像是猛然回過味來,乖乖不敢言語。

  霍去病則是穩穩當當地往椅背上一靠,抄起桌上的茶壺灌了兩口,抹了把臉,彷佛要將疲憊趕走。

  霍去病朝骷髅頭晃晃手指說:“記住,我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老兄的確比我多了幾百年經曆,但並不代表你可以倚老賣老。否則,你知道我會怎樣消除咱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嗎?”

  骷髅頭搖搖頭,隱隱約約意識到在主人心平氣和的模樣背後,正藏著更大陰謀。

  “我隻要劈碎你的鬼頭,剩下的什麽都不存在了。”

  果然,霍去病向他十分和氣的笑了笑,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你覺得這個法子怎麽樣?”

  “高,實在是高!”

  骷髅頭在心裏把霍去病的祖宗十八代咒了個遍,臉上卻是無奈地裝出景仰神情贊歎道:“隻有主人才能想出這樣簡單又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法子。不過……老奴對主人既忠心,又賣力,還是留著的好。”

  這時候,龍城公主低垂的眼簾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失神的雙目,模模糊糊看到是霍去病坐在自己面前,她的眸子裏漾起一抹欣慰和輕松。

  “這是什麽地方,連枕頭都用香熏過——”她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是柳莺院,壽春城裏最大的一家青樓。”骷髅頭幹淨利落地答道。

  “沒辦法,我不清楚匈奴使團的下榻地點。想來想去,隻有這裏最安全。”遠遠躲在一旁的骷髅頭沒有看到,一瞬間霍去病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尴尬。

  “柳莺院。”龍城公主先是一愣,然後眼裏有了笑意說:“沒想到,我竟然會和一個年輕男子單獨待在壽春的青樓裏。”

  “還有我呢!”骷髅頭討好地說:“公主殿下放心,有我在就算不上孤男寡女。”

  “鬼頭,你幫我去樓下找把錘子來。”霍去病回頭朝骷髅頭吩咐道。

  “要錘子幹什麽?”骷髅頭疑惑地看著霍去病,依稀感覺應該又和自己有關。

  “我要把一個多嘴多舌家夥的嘴巴敲爛,免得耳根不得清淨!”

  “不用了!”骷髅頭忙道:“老奴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會說!”

  “清微宗的人沒有瞧清楚你的臉吧?”龍城公主道:“我不希望你惹上他們。”

  “我喜歡招惹別人,”霍去病滿不在乎地說:“清微宗應該是厲虹如的師門吧,那幾個老頭老太太修爲都不賴啊,而且還會以多欺少,這樣的人倒很合我的口味。”

  “何止是修爲不賴,清微七真名動四海,是大漢仙道中泰山北鬥一般的人物。”

  龍城公主苦笑說道:“尤其是清微宗現任掌門鐵冠真人,更是堪稱聖師級的絕頂高手。”

  霍去病聳一聳肩:“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比較有興趣的是,爲什麽你始終要戴著這張青銅面具?”

  龍城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這是一個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七章 大楚寶藏

  “不要告訴我那套老掉牙的詞——誰揭下這張面具你就必須嫁給他。”

  霍去病痛心疾首道:“如果真是這樣,我會爲剛才的君子行爲後悔一百年,或者說不定馬上就會揭開來看個痛快。”

  龍城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縷羞澀,但迅速重新變得澄清,微笑說:“當然不是那樣。或許明年霍兄應約前往狼居胥山的時候,我會揭曉謎底。”

  “狡猾——公主殿下不著痕跡地許了個願給我,就讓霍某不好意思立刻強行揭開你的面具。”霍去病搖搖頭說:“這樣我很吃虧啊。”

  “霍兄怎會吃虧?我正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龍城公主從袖衣裏取出一卷羊皮紙,費力地擡手遞向霍去病。

  “這是什麽?”霍去病接過來展開,驚訝道:“……匈奴和淮南王的盟約密件!”

  “這是副本。”龍城公主微微颔首說:“今晚我約你相見,就是要給你這份密約。”

  “爲什麽?”霍去病並未繼續察看密約內容,注視龍城公主問道。

  “別多心,我是受人之托。當然,對方也給了我一定的交換條件。”

  “是什麽人?”霍去病彷佛從龍城公主的眼神裏讀懂了什麽,低聲道:“是他?”

  “是他。”龍城公主道:“至于他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什麽,恕我無可奉告。”

  “我懂了——原本我還在奇怪,匈奴應該明白淮南王根本不可能成氣候,爲何還要和他結盟。果然,公主殿下另有來意。”霍去病合起羊皮紙卷,說道:“可惜這份密約如今對我已經毫無意義。”

  “對玉華殿也同樣如此。”龍城公主道:“因爲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我們想要尋找的東西並不在淮南。早在厲王劉長事敗後,它便被抄沒回官庫裏去了。”

  “又回到長安的官庫裏了?”霍去病突然“哧”地一笑說:“我現在才明白,爲何當年他會告訴我這個秘密,又爲什麽縱容我前往長安,甚至不惜一路暗中保護我來到淮南。我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接下來霍兄有什麽打算?”龍城公主微含歉疚地問道:“要回長安去嗎?”

  “不,我還要在壽春待一陣子。”霍去病輕輕道:“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過幾天我就要回返匈奴了。也許我們下次見面,將是在狼居胥山。”龍城公主說道:“霍兄可以將剩下的半瓶碧陰龜母露送給我麽?”

  “拿去吧。”聽到霍去病毫不遲疑地答應,骷髅頭痛不欲生地打從心底發出聲長長的哀嚎。

  “我還想借用你的這位鬼奴三天。”龍城公主說:“在這次隨行的使團裏,有一位十分著名的匈奴陰陽天師。藉助半瓶碧陰龜母露的靈力,我可以請他幫忙將霍兄的鬼奴煉升到鬼王境界。不知霍兄是否肯放人?”

  “鬼王?”骷髅頭滿心的痛苦頃刻不翼而飛,眼巴巴瞅著霍去病,喜出望外。

  “黑鬼頭,過來!”霍去病朝骷髅頭問道:“你願不願意和公主走?”

  骷髅頭滿臉爲難,努力作出舍不得的樣子說道:“能晉升鬼王當然好,但必須離開主人三天,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現在心裏的滋味好得很。”霍去病冷冷罵道:“滾吧!”

  “多謝主人,主人待我真是恩重如山——”骷髅頭按捺心中狂喜,拼命想從空洞的眼眶裏擠出幾滴眼淚:“將來老奴若不能竭誠報答,那還叫鬼嗎?”

  “霍兄,我還要托你一樁事。”龍城公主亦忍不住莞爾:“在天亮前,請你設法將我送回使團的駐地。不然我怕會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也沒什麽,怕就怕我這個人名譽不太好。”霍去病自嘲道:“假如讓人知道,無比尊貴的公主殿下和一個惡棍在壽春的青樓中相處了整夜,對你皎潔無瑕的清譽可是緻命打擊啊。”

  “如果情勢允許,雪羽內心中也渴望能與霍兄多作盤桓,哪怕所處的地方是壽春青樓。”龍城公主沉靜地說道:“因爲在我心目中,霍兄已是雪羽的知己。”

  “你的知己該是拓寒他們,我不過是個混跡在漢人裏的無賴。”霍去病揚起頭望向屋頂,不以爲然地說道:“我會送你回使團駐地。今晚發生的事,不過是一點兒意外的小插曲,很快我們都會忘記。對你,對我,都是如此。”

  “你錯了,我相信你終將成爲漢人中的英雄。但不管未來你我是否會在戰場上相逢,我都希望霍兄知道——有一種敵人,比朋友更珍貴。”

  龍城公主忽然淺淺一笑,又說道:“真難得,能夠看見霍兄有正經說話的時候。”

  直到日上三竿,霍去病才施施然地來到淮安王府。門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對每一個路過的行人都嚴加盤問,仔細搜查。

  他走進王府,劉陵正向幾名將領在殿下小聲傳達著什麽命令。看到霍去病走了過來,她匆匆交代了兩句便迎上道:“霍總教習,早啊。”

  “還早嗎?”霍去病裝傻,擡頭看看太陽說:“好像快吃午飯了吧?”

  “你昨晚去哪兒了,我等了你整整一宿!”趁著沒人留意,劉陵狠狠在霍去病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牙切齒地道:“我還從來沒有這樣等過一個男人!”

  “是啊,郡主想要的男人從來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怎敢勞您久等呢?”

  霍去病這次倒是實話實說,交代道:“昨晚我在柳莺院。”

  “什麽!”劉陵的叫聲讓站在殿下的幾個將領也嚇了一跳,她卻不管不顧,面沉似水地追問道:“是誰?我也很想見識見識!”

  “你是想殺她吧?可惜辦不到。”霍去病壓低聲音:“是龍城公主。”

  劉陵呆了呆,隨後咯咯嬌笑道:“別唬我了,她怎麽可能陪你去那種地方。”

  “爲什麽我說真話時你都不肯相信,滿口假話倒讓你聽得津津有味?”霍去病故意歎了口氣道:“你這個女人,爲什麽總喜歡自以爲是?”

  兩人進入大殿,淮南王竟親自起身迎接,抓住霍去病的手臂連連點頭道:“霍愛卿,前晚的事多虧你了。”

  “是啊,要不是你揭露了巫妖的真實面目,又拆穿了劉不害這狗雜種的陰謀,我們父子早晚得被他們害死。”劉遷也上來招呼道:“我和小妹商量過了,剛剛也得到父王的恩準,準備委任你爲虎贲將軍,統領一千六百名王府禁衛。”

  “霍將軍,切莫推辭。”淮南王拍拍霍去病的胳膊含笑說:“本王還期盼你能助我們父子和陵兒一臂之力呀。”

  這是最後的攤牌,霍去病心中清晰如鏡,稍稍躬身回應道:“霍某謝王爺厚愛。”

  見霍去病沒有拒絕,劉陵喜笑顔開,不避形跡地將嘴唇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嘴巴裏雖然說得刻薄陰損,但最後一定會幫我。”

  “前天晚上這一鬧,恐怕朝廷很快就會動疑。我們也得加緊部署了。”

  淮南王又是一聲唏噓道:“不害這孩子,平時看著挺老實,怎麽敢幹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半是受了巫妖的蠱惑,迷失了本性。”

  “他的本性也好不到哪兒去。”劉遷不屑地哼道:“一個賤人生下的廢物,能堪什麽大用?父王也太心慈手軟了,要按我的意思,趕緊一刀殺了以免後患。”

  “不成,必須留著他,引誘劉建來救。”劉陵露出了那份不屬于普通女子的精明:“否則萬一激反了這小子,反而壞事。”

  “不錯,陵兒說的對,得留著,得留著……”劉安附和說:“霍愛卿,你多休息幾天,本王還有一樁要緊差事派給你。”

  “是這樣,有一批北方朋友從匈奴人那裏代爲購買的上等皮毛,前些日子剛好運到。”劉遷解釋說:“我們想讓你護送這批貨物出使閩越,和他們敲定舉事的日期。”

  “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劉陵徐徐說道:“小霍,一切都仰仗你了!”

  從王府離開後,霍去病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盡管受封成爲虎贲將軍,卻不過是徒然擔了個虛名。淮南王再笨,也絕不可能把自己那點用來造反的老底,完全交到一個才投靠王府不到五天的人手中。

  他沿著大街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猛地蹩進一條小巷,回身冷然道:“出來!”

  一名頭戴鬥笠的灰衣人出現在巷口,嘶啞的嗓音說道:“是我,霍公子!”他走入小巷,摘下鬥笠,露出一張由于長期遭受摧殘而變得蒼老憔悴的醜陋臉龐。

  “是你!”霍去病並未因此放松戒備:“既然兩世爲人,又爲何陰魂不散地跟上我?”

  “老朽希望能將這半殘之軀托付給霍公子,所以厚著臉毛遂自薦。”

  灰衣人的話語雖然謙卑,但抹殺不去他眉宇間的自負和孤傲,而那雙死灰色的眼珠更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霍去病,陰冷中傳遞著某種狂熱的訊息。

  “如果是爲了答謝我幫你假死成功,那大可不必了。”霍去病嘿然說:“這幾天我的心腸已經軟了三回,不在乎多你一個。”

  “老朽從來不知道什麽是答謝,更不會因爲公子的幫助而托付上我的身家。”灰衣人平靜說道:“我找上霍公子,唯一的理由便是老朽相信,你就是我需要的人。並且,我敢說霍公子也會需要老朽的助力。”

  “我一無所有,又能給你什麽?”霍去病冷笑說:“別當自己是神仙。或者我送你幾兩銀子,先生可以在土地廟外擺一個卦攤,騙些善男信女的銀子養家糊口。”

  “公子說對了一件事,老朽確實精于看相。我的陰陽法術僅是小道,但相人之學敢說當世無匹。”灰衣人嘴角彎了一下,緩緩道:“公子可願聽我替你算上一卦麽?”

  “嘩——”霍去病將一串銅錢丟到灰衣人腳下,說道:“你可以走了。”

  灰衣人不看銅錢一眼,彷佛用盡全力從齒縫裏吐出道:“天妒英才,壽命不永。”

  “站住!”霍去病眸中寒光閃爍,緊盯在灰衣人轉身欲去的臉上。

  “咱們也許應該換個地方好好聊聊,恰好我在柳莺院包了間上房……請吧——”

  灰衣人嘴邊逸出一絲詭谲的笑意,重新戴上鬥笠道:“那的確是個聊天的好地方。”

  兩人來到霍去病在柳莺院包下的上房中落坐,灰衣人儀態悠閑地環顧四周,說道:“這間上房當年老朽也曾經住過不少晚上。經過三年多暗無天日的幽禁歲月,如今故地重遊,不得不教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霍去病冷冷看著他,沒有搭話。灰衣人端起茶盅慢慢地啜了一小口,接著又道:“霍公子,老朽想送你一份大禮。”

  “這份大禮該是你被風回雪幽禁三年的禍源吧?”霍去病輕哼一聲:“先生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都不肯吐實,爲什麽又肯大發善心將它送給我?”

  “老朽祖上是楚國人,曾祖父曾經是位德高望重的宮廷陰陽師。百餘年前,秦將王剪統率六十萬大軍南下滅楚。楚王知道亡國已不可免,于是秘密召見老朽的曾祖父,交付給他一項重要使命。”

  灰衣人答非所問地說道:“他命曾祖父連夜搬空楚國國庫,裝車運往南方秦軍勢力難及的某個地方秘密埋藏,作爲將來複興大楚的軍資。

  “這個地方除了老朽的曾祖父外,隻有楚王和太子兩個人知道。不幸的是,楚王父子先後死于戰亂,而老朽的曾祖父自那晚率車隊離開楚國都城後,也從此再無音訊。”

  “後來呢?既然先生的曾祖父德高望重,想必不至于見財起意,私吞寶藏吧。”

  “可其它的楚國貴族卻不是這麽想。爲了避禍,老朽的祖父費盡千辛萬苦逃離楚都,隱居鄉野,暗中尋找曾祖父的行蹤,希望能洗刷冤屈,證明父親的清白。”

  灰衣人冷厲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惆怅,接著說道:“可他沒有料到,這樣的一次尋找竟然會曆時百年,窮盡祖孫三代的無數心血和屈辱!

  “終于,大約在五年前,老朽發現了一條至關重要的寶藏線索,正待進一步考證核實之際,卻遭到風回雪暗算,被囚禁在地牢中。老朽這才知道,原來巫域的人早就盯上了我。”

  “所以你一旦脫險就立刻假死,企圖利用這種方式徹底擺脫巫域的追捕?”

  “沒錯,但這隻是權宜之計。用不了多久,巫域一定會派人掘開老朽的墳墓,當他們發現裏面隻有一具空棺,新的追捕很快又會開始。”灰衣人話鋒一轉,忽然冷笑道:“其實財寶不算什麽,巫域真正想得到的,還是那隻‘火熠神鼎’!”

  “黃帝九鼎中的‘火熠神鼎’?”霍去病的劍眉幾不可察地挑了挑,嘿然輕笑說:“那可真是個好東西,聽得我也動心了。”

  “霍公子說得不錯,正是火熠神鼎!大多數的世人隻知道,禹王九鼎是至高無上的王權象征,卻不清楚它們不過是仿制而成的青銅子鼎。”

  灰衣人又喝了一口茶,緩緩說:“早在三千年前,黃帝平定神州之後,便曾耗費幾十年的光陰雲遊天下,鑄成‘日、月、星、金、木、水、火、土、滅’九座神鼎。

  “傳說中每一座神鼎中都封印著堪比神靈的驚人力量,任何人獲得它便能立刻肉身成聖。後來大禹治水成功,又以青銅仿照其形另鑄九座大鼎,傳承後世。

  “因此,黃帝九鼎也被稱爲‘母鼎’,從大禹的兒子啓建立大夏開始,又經過商、周兩朝,在這漫長的千年歲月中,九座神鼎始終由曆代王室珍藏從不示人,于是漸漸聲名湮沒,少有人知。

  “到了百餘年前,強秦興起,大周宗室岌岌可危。爲了促成齊、楚、燕、趙、魏、韓各國合縱抗秦,保全周室,周王姬延一橫心,將其中六鼎分贈六國,以示願意在消滅強秦後,與諸侯國平分天下的誠意。”

  說到這裏,灰衣人蔑然一嗤,道:“可惜周室運數已盡,沒過多久便被大秦所滅,連舍不得送出的‘日、月、星’三鼎也成了秦宮藏寶。至于楚國,當年分得的便是那座‘火熠神鼎’。如果不出所料,現在正安靜地保存在那座寶藏內。”

  “你的故事很好聽,但並不新鮮。”霍去病道:“三歲時,我就會編尋寶故事了。”

  “霍公子不相信我?”灰衣人道:“或者你是有意用這種態度隱藏自己的欲望?”

  “每個人都有欲望啊,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罪過。”霍去病聳聳肩膀,不以爲然地道:“問題在于我如何能夠相信,天上真的會掉下餡餅,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霍某的腦袋上。

  “我這個人的運氣一向很糟糕,而且從小就有一個老家夥喋喋不休地警告說,假如有人平白無故地許諾好處,誘惑越大便越不能信,不然會死得很慘。”

  “誰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不是嗎?”灰衣人淡定自若地說:“如果公子感興趣,何妨與老朽到武夷山走一遭?就當欣賞九曲溪的風景也好。”

  這時候,樓下的大堂裏突然響起一個破鑼般沙啞的嗓子叫道:“馬聚財,滾出來!昨晚你打傷咱們兩個兄弟,還吹牛皮說項總會主見了你也得作揖讓路,有沒有這回事?有種跟老子比劃比劃,要不就是烏龜王八養的!”

  緊跟著又有人高聲叫道:“大夥兒聽著,咱霸王會來找一個朋友,和別人不相幹。誰要是亂跑亂動,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此話一出,柳莺院樓上樓下亂作一團。十幾名頭綁黑色緞帶,窮兇極惡的霸王會成員沖進大堂。其中兩個守住正門,其它人兩三個一組一邊叫罵,一邊搜查那個名叫“馬聚財”的男子下落。

  “砰!”二樓一間上房的屋門被人從裏往外一腳踹開,一個三十多歲、上身赤裸的男子,手持一根狼牙棒,大步流星地沖了出來,沖著樓下大罵道:“格老子的,誰在這兒咋咋呼呼,害得你爺爺覺都睡不好!”

  “他在上面!”伴隨著叫喊,兩名霸王會成員高高躍起,揮舞鋼刀劈向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站在二樓過道上,居高臨下,狼牙棒蕩起一溜青光,“叮叮”拍中鋼刀。

  兩柄鋼刀應聲折斷,中年男子騰身飛出欄外,砰砰兩腳將那兩人踢飛,跟著跳落到大堂上,這才有時間系緊腰帶,罵罵咧咧道:“龜兒子找打!”

  十幾個霸王會成員將他圍在圈內,爲首一名五十多歲,手握一對青銅點將筆的老者,上下打量中年男子,森然道:“你就是馬聚財?敢找咱們霸王會兄弟的麻煩,好大的膽子。

  “別以爲在壽春有淮南王罩著就能橫行霸道,今天老子便打斷你一雙狗腿,讓你爬著出門!”

  馬聚財哈哈大笑,說道:“你爺爺在漠北行商時連匈奴人都幹過,還會怕了你這糟老頭子?格老子的想以多欺少,一塊兒上吧!馬爺爺皺一皺眉就是後娘養的!”

  老者搖搖頭,嘿然說道:“不必,對付你這樣的人渣,我常行天一個人就夠了!”

  “敢情你就是霸王十旗裏的黑旗旗主‘筆掃淮南’常行天?”馬聚財不懷好意地瞄了瞄對方的下身,笑呵呵說道:“就怕你的玩意兒中看不中用。”

  “放屁!”常行天怒喝出手,青銅點將筆一虛一實,點向馬聚財的左右太陽穴。

  “呼——”冷不防頭頂生風,一張椅子飛到。常行天的青銅點將筆“咄咄”刺入椅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唯恐馬聚財趁機偷襲,急忙躍出兩丈,勃然大怒道:“哪位朋友吃飽了撐著,多管閑事?”

  馬聚財也愕然擡頭望去,不禁眼睛一亮笑著道:“哎喲,霍總教習也在這裏玩?在下馬聚財,長安‘鴻運堂’二掌櫃。前天晚上咱們還在淮南王府的酒宴上見過。”

  霍去病哼道:“馬老闆,做生意的人講究和氣生財。你怎麽惹上霸王會的兄弟?”

  “霍總教習有所不知,是這些龜兒子先找上我馬老二的。”面對霍去病,馬聚財像是換了個人,堆滿橫肉的臉上全是阿谀的笑容。

  “說白了,還不就是爲了柳莺院的一個姑娘,昨天晚上明明是老……我老馬先點的,他們霸王會的夥計卻是仗勢欺人,偏要拉那姑娘去陪酒。我老馬不答應,就打了起來。”

  “馬聚財,你嘴巴放幹淨點兒!”常行天雙臂運力將青銅筆釘上的椅子轟然震碎,朝霍去病抱拳說道:“霍總教習,這是咱們和馬老二的一點私事,請你別管。”

  “不行啊,我現在是統領淮南王府禁衛軍的虎贲將軍,壽春的治安于我責無旁貸。”霍去病攤開雙手微笑說:“何況馬老闆是王爺府上的貴賓,我也不能不管吧?”

  常行天一愣,說:“原來霍總教習又有高升。前幾天有刺客冒充咱霸王會的人潛入世子府行刺劉遷,給咱們在壽春的兄弟們添了不小的麻煩。多虧霍將軍明察秋毫,揭露了巫妖的陰謀,還了咱們霸王會一個清白。”

  他頗帶傲意地哼了聲,又說:“雖然咱們生來就是和朝廷作對的,不怕惹上淮南王,可也不願莫名其妙地給人背黑鍋。所以霍將軍此舉,常某深爲感激。今天看在將軍面上,我等暫且放過馬老二。往後有機會,咱們再多多親近。”

  馬聚財插嘴道:“常旗主,你是賊,他是官,有什麽好親近的,想害死霍將軍麽?”

  十幾名霸王會成員齊齊向馬聚財怒目而視。馬聚財滿不在乎地晃悠著狼牙棒道:“瞪什麽瞪,你馬爺爺實話實說,最地道不過了。”

  霍去病站在樓上向常行天一抱拳道:“常旗主,後會有期!”

  常行天臉色稍霁,收筆還禮說:“霍將軍,兄弟們先告退!”惡狠狠盯了馬聚財一眼,率著十幾名霸王會手下退出柳莺院。

  馬聚財蹦上二樓,向霍去病道:“今日多謝霍將軍解圍,改天我老馬擺酒請您。”

  “不用,過兩天我要出趟遠門。”霍去病道:“也許回來時,馬老闆已不在壽春。”

  “是去閩中吧?”馬聚財把聲音壓低,湊近霍去病道:“實不相瞞,那批送給閩越的東西,就是我老馬從匈奴弄來的。王爺沒告訴您麽,我也要和車隊同行,順道去武夷山置辦岩茶。這玩意兒要是賣到匈奴,嘿嘿,一本萬利呀!”

  “哦?”霍去病聞言,不禁輕輕笑了起來:“馬老闆,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八章 火熠神鼎

  “嘗嘗,這是武夷山獨一無二的大紅袍,隻有天子才有福享用。”

  在一條順流而下的竹筏上,馬聚財殷勤地站起身,爲坐在對面的霍去病和灰衣人倒上新沏的武夷山岩茶。

  他得意地炫耀說:“也就是我老馬有這個本事,能讓這兒的酋長送上一斤大紅袍,換個大漢的王爺都沒門兒。”

  他們一行從壽春出發,繞道武夷山而行。出使閩越的使團由副使毛被率領,在山外休整,霍去病和伍被則陪同馬聚財的商隊進山采辦岩茶、五步蛇油等貨物。

  馬聚財當然想不到霍去病此行另有目的,還當他是趁著出使的機會順帶遊覽武夷風光,于是鞍前馬後格外地巴結伺候。

  出于一個商人的精明和政治觸覺,他深深明白,經過劉不害作亂事件後,霍去病已經成爲淮南王府舉足輕重的權貴人物。隻要和這個年輕人攀上交情,往後在淮南的財路將會更加暢通無阻,連霸王會都得賣上三分面子。

  所以今天一大清早,他特意安排手下的管事,去和閩越部落的酋長洽談買賣,騰出空來雇了一條竹筏,陪著霍去病和伍被暢遊九曲溪。

  “馬老闆,你是把我們使團的三百禁衛將士當作商隊的免費保镖了吧?”霍去病將聞香杯放在鼻子底下吸了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不愧是生意人,懂得利用一切能夠調動的資源。你在匈奴那邊也有不少關系吧。”

  “瞧您說的,我這點小本買賣哪能入霍將軍的法眼?”馬聚財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笑道:“我老馬十幾歲就開始和匈奴人做生意,多少也認識點兒那邊的人。如果霍將軍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一聲,我老馬拼了命也要幫您辦妥。”

  “我這人特別單純,別人說什麽都會當真。”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往後如果我真有什麽事找馬老闆幫忙,你老兄可別找借口推托。不然,我可是會非常傷心哪。”

  “見鬼,你還單純?那我老馬都成聖人了!”馬聚財心裏嘀咕,嘴裏滿口應道:“霍將軍放心,我老馬可是真正的生意人。咱們做買賣的,最講究誠信二字。再說您幫了我老馬那麽多忙,要是咱忘恩負義豈不枉爲人?”

  “馬老闆,前面就是虎嘯岩嗎?”一直不作聲的伍被忽然問道。

  “啊?沒錯,那就是虎嘯岩。”馬聚財擡眼看了看回答說:“霍將軍,楚老先生,咱們也算朋友了,叫我老馬就成。馬老闆馬老闆的,顯得生分。”

  他以前也和伍被見過幾面。但經過三年多的牢獄折磨,伍被容貌大變,又用鬥笠遮住大半臉龐,所以馬聚財一直沒有認出眼前的楚老先生,原來竟是位故人。

  “老馬,讓船夫靠岸。”霍去病放下茶盅說道:“我和楚先生要去看看虎嘯岩。”

  “沒問題。”馬聚財招呼了聲船夫,又道:“要不要我陪兩位上去?”

  “你就坐著喝茶看風景吧。”霍去病拒絕說:“我們上去轉一圈就回來。”

  兩人上了岸,過石橋穿田壟翻小嶺,來到虎嘯岩下。又行出一段,幽幽空山裏漸漸響起叮咚水聲,如呀呀小兒學語,正是語兒泉到了。

  伍被在一塊褚紅色的山岩前站住,從袖口裏掏出一個類似羅盤的銀白色法器,上面懸浮的一根金黃色長針立刻滴溜溜飛快旋轉,最後猛地一顫指定山岩上一片宛如墨跡的黑色岩體。

  緊跟著他嘴唇微微翕動,念了一串低沉而古怪的咒語。金針上激射出一束光芒,像利箭一樣刺在黑色岩體上。黑色的岩體如波紋般向四周泛起一圈圈漣漪,一道奇異的光門徐徐出現。

  “‘烏門禁咒’——不會錯了,寶藏就在這裏。”伍被深沉的眼眸裏閃爍過一縷交織著興奮和傷感的光芒:“沉睡百年,我終于找到了它!”

  兩人穿過光門,一條幽暗曲折的甬道直通山腹。伍被打亮火折,利用手裏的“天易羅盤”查探化解洞內禁制,沒過多久便和霍去病走出甬道。

  甬道的盡頭是一座又高又闊的山窟,到處散落著一具具觸目驚心、渾身烏黑的骷髅,或手扼咽喉,或頭撞岩石,還有不少相互抱擁蜷縮成了一團。

  “都是被毒死的。”霍去病低聲說:“他們以生命爲代價,捍衛了這座寶藏的秘密。”

  “也捍衛了大楚複國的最後一線希望。”伍被補充說:“可惜很少有人懂得,江山換代是天意民心所緻,區區一個寶藏又怎左右得了天下大勢?”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蓦然有一條條淡黑色的煙縷,從數以百計的骷髅內冒出,冉冉升向高空。一股詭谲的冷意籠罩山窟,死寂裏透出濃烈的肅殺。

  “屍變!”伍被的神情微寒,高舉火折照向在空中不停彙聚的那團黑色鬼氣——人死如燈滅,但這些鬼魄的怨念卻在山窟內積聚百年不散,形成了一股強大可怕的力量,並因不速之客的來臨而霍然覺醒。

  “嗚——”龐大濃烈的鬼氣翻滾變幻,漸漸化作一尊身高超過五丈的怨靈,像座山嶽般黑沉沉地壓在兩人頭頂。

  “寶藏是我的……我的,我的……”像是有千百道不同粗細高低的嗓音從怨靈的口中同時響起,彙成一種沉悶詭異的聲音,在山窟間隆隆回響。

  “嗤——”伍被手中的火折被激蕩呼嘯的陰風吹滅,四周登時陷入黑暗,隻有天易羅盤煥發的銀白色光暈照亮了兩人身周不到丈許的空間。

  “看來這些人並不歡迎我們。”霍去病掣出飲雪魔刀,九陽龍罡甫一催動,殷紅的刀光大盛,如一波波驚濤駭浪直撲怨靈。

  “呃——”怨靈右手五指張開,攢射出一束束陰冷黑氣,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伍被扔掉火折,冷笑道:“孽障!”天易羅盤綻放開一圈圈金色波光,猶如奔湧跌宕的潮水迎向撲來的黑氣。

  黑氣與波光交擊,嗤嗤低響聲中,似拍岸的浪花轉瞬間粉身碎骨,化爲烏有。

  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騰空揮刀,一式“月冷龍沙”斬向怨靈眉心。

  “噗!”怨靈的臉部被刀鋒劈成兩丬,卻又迅速彌合,恢複如初。

  一道道黑色的鬼氣侵入飲雪魔刀,如水銀洩地飛快蔓延到霍去病的右臂。霍去病橫向飄飛,躲過怨靈拍來的巨掌,體內九陽龍罡汩汩流轉,將森寒徹骨的鬼氣迫出,半條胳膊猶如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又麻又冷。

  “咄!”伍被甩手擲出一道金色光符,如閃電裂空射向怨靈的胸口。

  怨靈張手來抓,一把將光符捏入掌心。砰的一聲巨響,耀眼的金光從怨靈指縫裏迸射出來,將它整隻手掌消融成一縷縷黑絲流散。

  怨靈淒厲怒吼,斷開的手腕截面裏,猛然湧出數十個面目猙獰的骷髅頭,像一陣疾雨朝伍被頭頂打落。

  “啵啵啵啵——”骷髅頭撞在天易羅盤發出的波光上,應聲爆裂,撕開了一道缺口。剩下的骷髅頭前僕後繼一擁而入,張開白齒森森的大口,沖著伍被身上咬落。

  霍去病從天而降,手起刀落,卷動一蓬眩目紅芒,將這二十多顆骷髅頭碾成齑粉。怨靈仰天長嚎,身上的黑霧如同沸水一般翻騰開裂,從裏面源源不絕地冒出一隻又一隻充滿怨念的無臂鬼爪,排山倒海似地壓向兩人。

  “見鬼!”伍被連拋三道光符,轟碎上百隻鬼爪。此時此刻,身爲陰陽師的他,用來對付怨靈的手段反而比霍去病的斬舞刀訣更顯成效。但怨靈發出的鬼爪層出不窮,依舊在緩慢而毫不停頓地逼近他們。

  霍去病橫刀在胸,催發出一波波刀光護衛身前,與天易羅盤的金色光圈交相輝映,不斷絞殺著襲來的鬼爪。

  怨靈釋放出的煞氣越來越重,如一座無形的大山摧壓在霍去病和伍被的身上。

  時間一長,兩人不得不朝甬道方向一步步地退卻,刀芒與光圈鑄成的防線被逐漸擠壓向裏收縮,隨時瀕臨崩潰的危險。

  “啪!”伍被後退過程中踩中一塊頭蓋骨,腳底打滑險些摔倒,身前頓露破綻。

  肆虐狂舞的鬼爪趁虛而入,像一窩蝗蟲密密麻麻撲襲在他的身上。

  伍被一聲厲吼,突然丟開天易羅盤不顧一切撲倒在地,伸手抓向一枚從碎散殘骸下露出青色微光的銅戒。

  成千上百的鬼爪轉瞬間將他的身影完全掩蓋,瘋狂攫取著體內的精血。

  “喝——”霍去病催發九陽龍罡,紅霧彌漫裏雲龍顯現,擺尾橫掃,蕩落一層攀抓在伍被後背上的鬼爪。

  “孽障,末日到了!”伍被擡起臉,陰冷地笑著,高高舉起纏滿鬼爪的右臂。

  在他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多了一枚青光閃爍的方形銅戒,戒面上雕刻著一條蛇面鷹身的魔獸,一對青色的羽翼向外舒張,構成銅戒的兩隻尖角。

  他掙紮著站起身,口中飛快地念動咒語,將銅戒對向高空中的怨靈。

  “不要,不要——”怨靈哀婉驚恐地大叫,拼命朝後倒退,卻被山岩堵住去路。

  “呼——”銅戒光華大盛,射中怨靈。一束黑色的絲光自怨靈體內飙射而出,被毫不留情地吸入銅戒中。怨靈的身軀幻動扭曲,卻無法掙脫青光的禁锢,在銅戒的吸食之下迅速縮小變淡,最後徹底消失。

  “哧哧——”伍被身上的鬼爪宛若失去生命力,神奇地散落不見。

  霍去病收刀伫立,不過須臾之間,他和伍被已從鬼門關前九死一生地兜轉回來。

  伍被的臉上身上,布滿鬼爪肆虐留下的血痕,重新點亮火折後,他籲了口氣:“多虧了這枚老朽曾祖父生前佩戴的‘蛇面鷹揚戒’,他的遺體一定就在附近。”

  “這麽說來,爲了保守寶藏的秘密,他非但毒死了這些負責押送的楚國士兵,也給自己下了封口令。”霍去病俯下身,用手撥開腳下的一堆骸骨,露出底下的一截黑色袍服。

  雖然經過一百餘年,袍服仍舊色澤光鮮,保存完好,手指觸摸上去,可以隱隱感受到一縷奇妙的靈力微微波動。

  “九幽神袍!”伍被像鬼火般陰森的眼眸亮了亮,跪下身小心翼翼地除去覆蓋在黑色袍服上的一堆堆枯骨,一具瘦小枯幹的遺骸漸漸展現在兩人的眼前。

  “他是被瘋狂的士兵壓在身下,沒有等到毒發便窒息而死。”

  霍去病扯開幾隻緊緊鎖在遺骸脖頸上的手爪,說道:“不反抗,不掙紮,讓人很難想象他在臨死最後一刻面對的是絕望與憤怒。”

  “可惜大楚終究滅亡,而且沒有任何的複國希望。”伍被跪在遺骸前木然說道:“他死得毫無價值,卻改變了我們整個家族的命運!”

  “如果他的死毫無價值,那這些被毒死的楚國將士又算什麽?”霍去病手指山窟中扭曲的累累白骨,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史官們從不會爲沒沒無聞的人掉一滴淚,他們的筆下永遠隻會記載帝王將相的顯赫家世。至于芸芸蒼生,譬如蝼蟻,死了也活該——誰教他們太微不足道,甚至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

  伍被沒有回答,輕輕從白骨上褪下九幽神袍。借著火折發出的光芒,霍去病可以看到,袍服的內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像鬼符一樣難懂的殷紅色文字,一股詭異而神秘的氣息無形中撲面而來。

  “這是什麽?”他問道。

  “《玄幽九篇》,家族傳承千年的至高秘術。”伍被眼中閃著光芒,又從九幽神袍中搜出三張淡金色的神符,仔細審視了許久,終于低聲歎道:“‘大雷鈞天符’、‘伏羲換天符’、‘神阙誅鬼符’,其中任何一張都堪稱才華橫溢的絕世巨制,我不如先人多矣——”

  他搖了搖頭,收起神符,向遺骸默默叩首,然後用九幽神袍將祖先的遺骸包起背到身上,手執天易羅盤一言不發地繼續向裏走。

  在岩壁盡頭,伍被打開了另一扇光門,裏面是一座流光溢彩的水潭。墨綠色的水面上漾動著絢爛的光暈,照耀在四周潮濕森冷的岩石上。

  道路至此而絕,傳聞中的大楚寶藏並未出現,伍被也不由得怔住了。

  “要不要掘地三尺,把這兒挖個底朝天?”霍去病懶洋洋伸腳將一塊小石頭踢進水潭:“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居然又沒了,難道一不小心落進水裏溶化了?”

  他的話剛說完,兩人不約而同低頭看向那汪水潭,又一起啞然失笑。

  霍去病拔出飲雪魔刀,催動止水寶珠,光華所及之處潭水紛紛退卻,露出一片潭底。一排排經過防水處理的箱子層層疊疊堆砌如城牆,上面的封條清晰可見。

  兩人躍入潭下,這才發現剛剛在上面所看到的那些箱子,不過是寶藏的冰山一角。在一排箱子的頂上,伍被找到一隻黑匣,打開一瞧,裏面是厚厚一疊的寶藏清單。

  “一千箱黃金、五百箱青銅……”伍被翻閱清單,小聲念道:“兩千套猛虎營盔甲刀槍,三百套火龍騎裝備,甲等元功石三十顆,乙等元功石三百顆、紫柳晶三兩二錢……果然是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寶藏!”

  霍去病打開黑匣底下的一口箱子,裏面整整齊齊疊放著十套火紅色的軟甲。甲胄上加持著抵禦五行法術的符咒,並一一配備有暗紅色的火鳥風馭。

  在旁邊的另外一口箱子裏,裝滿了被拆卸成三段的龍形長槍,槍柄上的火符紋路隱隱閃光,經過上百年的儲存,卻依舊嶄新鋒利。

  “火龍騎是楚王近衛,曾經威震六國。每名騎士都配齊了驅邪金盔、天龍軟甲、火鳥風馭、屠龍魔槍、斬將彎刀、避水絲縧、破軍神弩等極品裝備,堪稱價值連城。比起匈奴的烏林魔騎也毫不遜色。”

  伍被眼裏光芒閃耀,傲然說道:“這樣一支強橫的騎兵,在戰場上無疑會成爲任何一個敵人的夢魇。”

  “還缺幾百匹訓練有素的上等戰馬,正好著落在外面那位喝茶的老兄頭上。”霍去病蓋上箱子,似笑非笑說:“這些東西既然進了咱們手裏,即使用不上,也不能便宜別人,對不對?”

  “火熠神鼎——清單第六頁上有記載。”伍被道:“放在了元字第二十二號箱中。”

  霍去病按圖索骥,發現在寶藏中央,有一口高約兩尺的正方形紅色木箱孤零零地擺放著,上面的編號正是元字第二十二號。

  兩人走到木箱前,別有意味地對視了一眼。伍被撕下封條,打開箱蓋。一尊隻有兩寸來高、通體彤紅的三足圓鼎,映入了霍去病和伍被的眼簾。

  在熠熠閃亮的鼎身上,各種火屬性的仙禽魔獸、山精鬼怪的圖像星羅密布。鼎內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殷紅色灼熱煙霧,籠罩在鼎口凝聚不散,一股深不可測的火元靈氣撲面而來,散逸進止水寶珠散發出的光霧裏。

  “火熠神鼎,如假包換!”霍去病凝視箱內的圓鼎,並不急于取出,說道:“要把潭底的箱子全部運走,至少需要幾百輛大車。那位馬老闆的商隊我可借用不起。說不定雇用一下的酬勞,就是這兒的整座寶藏。”

  “老朽可以運用五小鬼搬運之術,隨身帶走一小部分。”伍被道:“但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剩下的隻能今後想辦法慢慢搬運。”

  聽到“五小鬼”,霍去病忽然想到了鬼頭。這家夥自從跟隨龍城公主而去,居然一下沒了消息,直到使團出發也沒有返回,看來似乎真該準備一盆狗血了。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4 PM 編輯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九章 釜底抽薪

  離開武夷山後,使團一路輾轉抵達閩越王城東治。

  馬聚財把商隊留在了武夷山,隻帶了幾個隨從,也跟著霍去病一行來到東治。

  按照他的說法,霍將軍對閩中地人生地不熟,不免需要他這匹識途的老馬充當義務向導。等使團差事完成後,再繞道武夷和他的商隊會合,一起返回壽春豈不甚好?

  “這家夥是徹底把咱們當作保镖了。”霍去病的副手毛被不滿地哼道。

  他和伍被曾經同被稱爲“淮南八公”,如今雷被、蘇飛等人或叛或死,留在淮南王身邊的隻剩下他和晉昌、田由。

  以前負責和閩越秘密聯絡的人是伍被,如今真伍被假死,假伍被真亡,出使的差事卻還是輪不到毛被頭上,依舊要爲霍去病充任副手。

  淮南王與閩越王室的交往,可以說是源遠流長。早在十幾年前閩越出兵攻打東海國時,就曾得到淮南王的暗中資助。

  後來現任的國王駱餘善發動宮廷政變,弒兄篡位,背後同樣有淮南王的影子存在。

  所以當淮南王下定決心要舉旗叛亂時,自然也不會忘了叫上自己相交多年的盟友,一起來湊熱鬧。

  駱餘善也很懂得投桃報李,每回有王使從淮南來訪,都會拍著胸脯,保證誓與自己的盟兄共進退。

  當天晚上,駱餘善在王宮大擺筵席,款待遠道而來的淮南使團。馬聚財當仁不讓地作爲其中一員坐在了毛被的下首,爲衆人充當閩越土話的翻譯。

  散席後,賓主似乎意猶未盡,駱餘善又請霍去病到書房秉燭夜談。

  但是雙方顯然不再需要像馬老闆這樣的三腳貓翻譯,使團方面隻留下霍去病和伍被,其它人則由迎賓官陪同前往驿館休息。

  而閩越方面,除了駱餘善和幾名心腹大臣外,也僅留了一名專職翻譯。

  賓主在書房落坐後,霍去病將淮南王親筆手書的密函遞交給駱餘善。

  駱餘善看了很久,將它交給身邊的駱醜,笑呵呵道:“霍將軍,請用茶。”

  “大紅袍。”霍去病喝了口茶,說道:“聽說這是大漢天子才能享用的貢品。”

  “本王留下的都是些挑揀剩下的二等貨色。真正的精品當然隻有貴國的天子才有資格享用。”駱餘善一邊等著駱醜看完密函,一邊搭腔說:“好像前些日子淮南出了大事,劉王兄的頭發恐怕又要白上不少根吧?”

  “王爺日理萬機,哪裏比得上大王您逍遙自在?”霍去病回答道:“還是閩越好啊,山高皇帝遠,快活似神仙。”

  “霍將軍如果覺得閩越不錯,那就多住幾天。”駱餘善的臉突然一苦,歎口氣說:“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這個山大王也是有苦自知,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大王的牙口很好,不必過謙。”霍去病望向拿著密函低頭沉思的駱醜,知道這人是閩越王的智囊,所有方針大計都是出自他的腦袋,再經由駱餘善的嘴巴說出。

  “十月初八,會不會太急了點兒?”駱醜擡起頭說:“而且那時候剛好是漢人的新年,突然添上許多殺伐之氣,恐怕不祥吧?”

  “按照我們漢人的黃曆,十月初八是一年中難得的黃道吉日。別人過年,我們出兵,更能夠收到出其不意的奇效。”

  霍去病端起茶盞,遮掩住半張臉龐,說道:“莫非貴國那時候也會過年放假?”

  “十月初八就十月初八!”

  駱餘善一拍大腿爽快地說:“請霍將軍轉告劉王兄,隻要壽春一舉事,本王立刻響應,禦駕親征直取江東。到時候咱們東西並進,會師于長安城下。飲馬渭水,不亦快哉!”

  霍去病微笑道:“口說無憑,還請大王寫一封親筆書信!”

  “霍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駱醜不悅道:“難道大王的金口玉言還會有假?”

  “啪!”霍去病重重將茶盞按到幾上,冷笑道:“什麽叫‘立刻響應’?霍某是否可以將它理解成爲觀風望色的另一種說法?”

  “大膽!”駱醜喝斥道:“霍將軍,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淮南王派來的使者,就憑這幾句話就別想活著離開東治城!”

  “諸位誤會了,事實上我對大王十分欽佩。”霍去病用絲巾擦去濺在手上的熱茶,忽然又心平氣和地說道。

  “換了是我,也不會爲了一位所謂的盟友,愚蠢到以隻有幾十萬軍民的小小邦國,去和大漢對撼。正因爲大王是聰明人,所以我們接下來的談話才會更有價值。”

  駱餘善和駱醜被霍去病的一席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彼此驚訝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駱醜將語氣放得和緩了一些,問道:“那麽霍將軍到底想和我們談什麽?”

  霍去病緩緩說:“我仍舊需要大王的一封手書,但內容恰恰相反。必須讓王爺明白,一旦壽春舉兵,閩越絕不會跟著蠢動,到時候他隻能孤軍奮戰。”

  “霍將軍,我沒聽錯吧?”駱餘善疑惑道:“你真是淮南王派來的使者?”

  “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中邪。所以大王不必這樣古怪的看著霍某。”

  霍去病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說道:“不用起兵招惹大漢,這不是更符合大王眼前的利益麽?根據我的了解,貴國的前任國王之所以倒台,就是因爲他不知死活,強行出兵入侵南越,招來了大漢朝廷的嚴厲報複。

  “大王爲保閩越平安,才大義滅親弒兄登基,向大漢請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漢人的古話通常都很有道理。”

  駱餘善搖頭道:“寫一封毀約書不難,但我們爲什麽要得罪淮南王?”

  “君子不立危牆,何況貴國並不怕惹怒淮南王。”

  霍去病譏诮道:“你們擔心的,不過是以後可能不會再有從淮南運來的禮品和美女罷了。”

  “這個……本王豈是貪圖小恩小惠之人?”駱餘善掩飾尴尬道:“但咱們也不能憑霍將軍的一番說詞就猝下決斷,和劉王兄翻臉斷交吧?那樣做,我豈不是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

  “貴國宮廷的一年歲入不知多少?”霍去病用茶水在幾案上寫了個數字,笑了笑:“就算加上每年從各地土著部落收來的貢物,大約也湊不齊這個數吧?”

  “那是,閩越地貧人稀,哪能和貴國相提並論?”駱醜變得出奇的“誠實”:“但這些年風調雨順,我們也不至于缺衣少食,淪落到聽人隨意差遣的地步。”

  “我在這個數字後面加上一個零,那應該是閩越十年的歲收了。”

  霍去病像是變魔術似地在數尾又添了幾筆,問道:“大王可有疑議?”

  “霍將軍是在考較本王的算術麽?”駱餘善裝傻說:“要不我召內務總管來?”

  “隻要大王一落筆,價值這個數字的財富,將立刻盡歸貴國所有。”

  “霍將軍,你不是開玩笑吧?”駱餘善愕然說:“你帶來的那些東西,翻上十幾倍、幾十倍也到不了這個數。”

  “大王看我像是在開玩笑麽?”霍去病轉過頭向伍被吩咐道:“先生!”

  伍被左手亮起一道金符,“呼”地點燃,焚燒的灰燼在書房內形成一扇光門。

  一群上身赤裸的鬼力士肩扛手擡,從光門中魚貫而出,將一口又一口沉重的木箱擺放到地上,轉眼就在駱餘善面前堆積成一座小山。

  霍去病隨手扯下其中一箱的封條,打開後頓時滿屋生輝,金燦燦的光芒照在駱餘善等人目瞪口呆的臉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都是哪兒來的?”駱醜粗粗估算著黃金的價值,又看到霍去病將另一口裝滿翡翠瑪瑙海珊瑚等物的箱子打開,徹底失去了討價還價的欲望。

  “另外,我私人還想和大王做一筆交易。”霍去病故意將所有的箱子一一揭開,不斷誘惑著駱餘善等人從心底升起的貪婪火焰。

  “什麽交易?”駱餘善目不轉睛盯著珠寶箱,強忍著沒有伸手去抓一把。

  “大王是否聽說過百餘年前楚國的猛虎營?我用一百套猛虎營裝備,和你交換三百名精壯男奴。”

  霍去病又打開最後搬出的十隻箱子,露出裏面的猛虎營裝備,說道:“對我而言,這可是筆虧本買賣啊。但爲了表示誠意,我也隻好忍痛割愛了。”

  “來人!”駱餘善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取筆墨絹紙,本王要寫信!”

  一封毀盟書信在駱餘善筆走龍蛇之下一蹴而就,輕輕吹幹送到霍去病手中。霍去病看過後,笑問道:“敢問大王,您每次頒布旨意,都會忘記加蓋印玺嗎?”

  駱餘善心裏暗罵,也笑道:“真是的,本王都高興得有點兒犯胡塗了。”取出國玺蓋上,重新交到霍去病手裏。

  霍去病將絹書收入袖口,又一拍額頭道:“你瞧,我也開心得差點忘了。剛才諸位喝過的大紅袍裏可能被這位楚先生很不小心地放進了一點兒其它東西。當然,一個月內諸位都不會有事。至于一個月以後嘛,就看我會不會有事了。”

  駱餘善勃然變色,怒道:“霍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駱醜反應更快,朝書房外喝令道:“銀甲侍衛何在?將這兩人拿下!”

  霍去病笑吟吟看著沖進來的銀甲侍衛,也不反抗,隻是淡淡問道:“先生,你的解藥需要多少種藥材才能配齊?”

  “不多,也就七八種。”伍被坐在那裏,悠然回答:“但配制的劑量和程序千變萬化,一個不留神,中毒者隻會死得更快。”

  “你們進來幹什麽?都給本王滾出去!”駱餘善喝退了侍衛,又換了一副笑臉說道:“霍將軍,我看咱們之間存在點兒誤會。”

  “是有點誤會。”霍去病無可奈何地道:“可我也沒法子啊,畢竟在大王的一畝三分地上,誰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霍某來之前就聽朋友告誡過,閩越盜賊山怪層出不窮。爲了使團的人身安全,我隻能請大王派兵護送一程。”

  “沒問題!駱醜,你親自帶人護送,如果使團有誰掉了一根寒毛,本王唯你是問。”駱餘善不假思索地說,又問道:“不知霍將軍準備何日啓程?”

  “三天後——我得給大王時間備齊那三百名奴隸嘛。”霍去病伸了一個懶腰,說道:“希望今天晚上,大家都能睡個好覺。”

  三天後,使團在駱醜率隊護送下離開東治。剛出閩越國境,馬聚財便率領他滿載而歸的商隊和霍去病分手,徑直北上繼續他的賺錢大計。

  而更早的時候,伍被率領三百名從駱餘善手裏買下的精壯奴隸也悄然離去,不知所蹤。

  當然,王府的保镖也不是那麽容易聘請的。

  在分道揚镳的時候,馬聚財也接到了霍去病委托他秘密從匈奴購買六百匹駿馬,轉交伍被的任務。這對常年在大漢和匈奴之間從事走私貿易的馬老闆來說,自然不成問題,當即拍打胸脯一口應承下來。

  這天下午使團一行順利抵達壽春。劉安在王府舉行家宴,爲使團的主要成員接風。

  霍去病的地位今非昔比,被安排在了左首第一排第四席上。在他身旁的第三席上落坐的,則是一位身著翠綠色宮裝的少女。

  她的肌膚雪白無瑕,有一雙充滿倔強和野性的明亮大眼,小巧的瓊鼻極有個性地微微翕動,一張紅潤豐滿的櫻桃小口和小半截裸露在衣裳與烏黑發絲間的潔白脖頸,足以引起九十歲以下任何男人的原始欲望——金峨郡主,怎會突然來了壽春?

  在她對面落坐的,赫然是與霍去病在長安時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屯騎校尉李敢。

  李敢顯然也注意到了霍去病正在打量自己,卻故意裝得素不相識,專心欣賞歌舞。

  霍去病探過身去,悄悄用筷子捅了捅金峨郡主的胳膊。這樣的失禮舉動他卻做得十分自然,好像從古至今都是一種天經地義的打招呼方式。

  少女回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無賴臉龐,憤怒的俏臉上怔了怔,壓低聲音警告說:“如果你再敢騷擾我,我就尖聲大叫,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惡棍行徑。”

  “那就叫吧,反正我的惡名早已人盡皆知,倒是可以讓大家欣賞一下郡主的動聽嗓音,就當是今晚額外加演的精采節目。”

  霍去病壓根沒把少女的警告當回事,邪惡的眼睛像刷子一樣在對方嬌豔欲滴的臉上來回掃蕩,啧啧低贊道:“你生氣的樣子真有趣,腮幫子鼓鼓的好像打算一口把人吞下去。似乎一點兒也沒從令堂那裏學到一位大家閨秀應該遵循的禮儀啊。”

  “惡棍,我想你爸爸也從來沒有好好教導過你應該怎樣做人。”少女針鋒相對,絲毫不肯吃虧地反擊:“你的笑容很迷人麽?爲什麽我像吃了隻蒼蠅似的難受。”

  “哈哈,郡主所言極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就當然不可能從他那裏學到任何做人的道理。您不覺得今晚的歌舞很無聊麽,爲什麽我們不找些新鮮的話題聊聊,齊心協力消磨掉這場沉悶的晚宴?”

  “無聊的是你!像一隻嗡嗡亂飛的蒼蠅,見到女人便恬不知恥地撲上去搭讪。像你這樣下流卑鄙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應該是第二次了吧?上回我們在書房裏的邂逅,讓我至今念念不忘啊。”霍去病糾正著少女記憶上的錯誤。

  “另外必須說明的是,郡主剛才的比喻可不太恰當啊。我倒不介意自己是隻人見人厭的蒼蠅,但把您這種人見人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比作一堆臭不可聞的狗屎,我真不忍心哪。”

  少女彎彎的眉毛向上一挑,到了發作的邊緣,卻突然“噗哧”一笑說:“你還真是個既惡心又逗人的臭流氓,我開始對你感到好奇了。”

  “這才叫臭味相投嘛。但相信你現在對我的好奇遠遠不及我對你的。至少,我很奇怪你怎麽會來了壽春?而且與您同行的居然是那位一表人才的李校尉,實在讓人感覺驚訝——因爲我清楚記得那晚你們兩位之間的談判結果並不令人愉快。”

  “這和你有什麽相幹?”少女嬌哼一聲,續道:“我是來看望姐姐的,有可能還要接她回長安住一段日子。至于李敢,他是奉天子旨意,專程護送本郡主前來。”

  霍去病的目光閃了閃,看來他初見李敢時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郡主的姐姐是世子妃吧?您沒有坐到她的身邊而是來到了我的面前,顯然是個無比英明的決定。該不會是您早就知道了座席的安排才特意如此的吧?”

  “愛臭美的笨蛋!我是受不了劉遷色迷迷的眼光才故意躲得遠一點兒。誰曉得又會碰上一條更大的色狼?請你不要再破壞我今晚的食欲了。假如你還有一丁點兒腦子的話,就能明白現在該做什麽。”

  “我的腦子很管用,因爲我知道隻要您把頭扭回去,那個令郡主討厭的家夥就會立即從她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話音剛落,峨郡主毫不猶豫地回過頭去,結束了兩人之間交頭接耳的吵嘴。

  家宴散席後,淮南王父子送李敢出門。劉陵走到霍去病身邊,繃著臉問道:“你和金峨郡主在筵席上眉飛色舞聊得很高興啊,能否讓我也分享一下你們的話題?”

  “沒什麽,簡而言之,就是我告訴金峨郡主自己想追求她,然後她一口回絕說花言巧語的男人最不可靠。所以,我最能令她開心的方式便是立刻從郡主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霍去病不鹹不淡地,難得對人說了一次真話。

  可是謊話說多了,真話往往也沒人相信。

  劉陵愣了愣,臉上的寒霜迅速解凍,咯咯嬌笑道:“鬼才信!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瞎編一個笑話就能哄我開心?”

  霍去病道:“我難得說一回實話,結果事實證明,女人到底還是喜歡男人說謊。”

  “我沒空聽你胡說八道。”劉陵壓低聲音說:“父王稍後在書房接見你。”

  夜風徐拂,半個時辰後霍去病走出淮南王府,上馬往柳莺院行去。

  當他將閩越王駱餘善毀約的親筆書信和淮南王與匈奴秘密簽訂的盟約副本擺放在書案上時,可以清晰看到劉安父女臉上驚駭欲絕的神情變化。

  連劉遷這樣的纨褲王孫都能清醒地意識到,驟然失去匈奴和閩越兩大強援的支持,貿然舉兵將意味著怎樣可怕的結局。

  盡管劉安不會領情,但霍去病已然問心無愧。假如他們依舊愚蠢地一意孤行,妄圖憑借淮南一隅之地,對撼大漢百萬雄師,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也許,自己很快就可以回返長安了吧?

  霍去病騎在馬上,穿梭在甯靜的壽春街道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雖然淮南之行的結果與他早先的設想大相徑庭,也未必能令天子劉徹滿意,可他並不在乎。

  到了柳莺院門前,霍去病剛剛下了坐騎,便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

  “霍將軍,我受龍城公主殿下派遣,一直在這兒等著您轉交一封書信。”男子從懷裏取出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羊皮紙交給霍去病,迅速告辭離去。

  霍去病回到自己包下的那間上房,展開羊皮紙非常認真地默讀了一遍。

  “主人,您終于回來了!”骷髅頭晃晃悠悠從開啓的窗戶外飄了進來。

  霍去病卷起羊皮紙,橫他一眼,就見骷髅頭的眉心閃著兩顆亮晶晶的小星:“原來是兩星鬼王駕臨,霍某有失遠迎呀。”霍去病起身像模象樣地抱拳禮道。

  “主人,真是對不住,龍城公主又多留了我五天。”

  骷髅頭喜孜孜地說:“那位陰陽天師說我資質難得,隻用了半瓶碧陰龜母露,就煉成了兩星鬼王。要是再專心修煉幾年,晉升三星鬼王也不是難事。”

  “恭喜老兄啊!”

  霍去病察覺到骷髅頭口氣上的變化,不動聲色道:“如今隻怕霍某也不是你的對手。”

  “哪裏哪裏,這都是托主人的福。”骷髅頭故作淒涼地歎氣說:“你不曉得,那幾天我所忍受的是怎樣一種非人的煎熬。”

  “你本來就不是人——”

  霍去病冷冷地說,嘴裏突然發出一串古怪的音符:“遮羅吐木兒黑斯,齊格南莫塞魯……”

  骷髅頭眉心的小星驟然閃耀,像殺豬般大聲叫疼道:“主人!饒命啊,主人……”

  “忘了告訴你,這是龍城公主留給我的一封書信。”霍去病揚起羊皮卷,冷笑說道:“上面記載了一條匈奴薩滿咒語,好像是她特意爲老兄準備的厚禮。”

  請繼續期待 天誓 續集

  下集預告:

  李敢突然發難,一舉敉平了淮南王尚在醞釀中的叛亂。但在押送包括霍去病在內的欽犯回返長安受審途中,他卻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來信。

  爲了對付隱藏在黑暗中的強大敵人,霍去病和李敢這對有著不可化解仇恨的死敵,不得不齊心協力地連手抗敵,與對手展開惡鬥,以求自保……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5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一章 失算

  翌日,霍去病像是昨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騎著馬前往南校場。

  可惜劉遷顯然不打算繼續認可這位原本就有些名不符實的“虎贲將軍”了,一名世子府的管事正在南校場外等候他。

  “霍將軍,今天的晨練您不必主持了。世子下令使團所有成員全部放假半個月,並請您立刻前往壽春北門。”

  那名管事說道:“今早世子妃和峨郡主要出城打獵,世子命您率領府中五十名衛士隨行保護。所有行止安排,都必須聽從世子妃和峨郡主示下。”

  霍去病的劍眉聳了聳,不知怎地讓管事感覺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霍某謹遵世子的旨意。”寒意從管家身上迅速離去,霍去病掉轉馬頭朝壽春北門而去。轉過一條街道,他忽然低聲吩咐道:“鬼頭,監視住淮南王府。”

  “主人放心,老奴一定把淮南王府盯得死死的!”骷髅頭飛出袖口,化作一縷黑色的遊風迅速消失在街邊的小巷中。

  霍去病在北門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才看到姗姗來遲的世子妃和金峨郡主一行。

  金峨郡主換了一身蔥綠色的騎獵裝,鵝黃的披風拖曳到馬背上輕輕飄蕩。看著在她身旁並駕而行的世子妃那副矜持溫馴的模樣,霍去病不由得在心裏惡意地揣測道:“她們兩位果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麽?”

  “霍將軍,有勞你了。”世子妃在霍去病面前勒馬停下,含笑說:“今天你本該放假休息,卻要陪著我們姐妹到城外打獵。”

  “能陪同世子妃揚鞭遊獵,是我的榮幸。”霍去病朝世子妃行了一禮,視線仍沒有忘記挑釁似地從金峨郡主嬌俏的臉上和挺茁的胸前滑過,咧嘴一笑說:“萬一遇見山賊猛獸的襲擾,霍某必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世子妃和郡主的身前。”

  “隻怕你自己就是一頭野獸吧?”金峨郡主的鼻尖小小地皺了一下,作出不屑狀。

  霍去病哈哈大笑起來,翻身上馬道:“難不成峨郡主已將霍某當成志在必得的獵物麽?”搶在對方反唇相譏之前打馬揚鞭沖出了壽春北門。

  沒過多久,霍去病就察覺到,這次出城打獵完全是金峨郡主的主意。

  世子妃更感興趣的,顯然是在丫鬟的侍候下,靜靜地坐在溪水邊欣賞秋景,對于被一衆王府侍衛驚得在山林間驚惶奔逃的飛禽走獸,根本打不起精神。

  也許那些稱霸山林的猛獸已經預感到即將大禍臨頭,早早地都躲藏了起來。出來撐場面的,隻是些野兔、獐子、山雞,不禁讓志在大幹一場的金峨郡主頗感失望。

  “野豬,有野豬!”突然一名王府侍衛用槍指著遠處的一堆灌木叢後興奮地大叫。

  一頭膘肥體壯的野豬應聲從灌木叢裏沖出,像道灰色的閃電朝密林深處逃去。

  “都別動,讓我來!”金峨郡主縱馬疾馳,雙手在馬鞍上張弓搭箭,僅憑兩腿控制著坐騎在茂密的山林中穿梭奔跑,露了一手極爲精湛的騎術。

  “霍將軍,快跟上去,千萬別讓她出事!”看到野豬,世子妃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白——如果不是妹妹昨晚求了自己半宿,深居簡出的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跑到荒山老林裏和野獸打架。

  霍去病帶領十幾名王府侍衛奮蹄直追。但不一會兒隊伍便被拉長成一條不規則的曲線,和金峨郡主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飕——”

  一箭飛出,野豬拼命躲閃,結果射在了它皮糙肉厚的臀部上。

  野豬負痛狂吼,奔得更快。金峨郡主又搭上一支羽箭,冷靜地瞄向野豬頭部。不料一道黑影從身旁掠過。金峨郡主受到驚嚇,手中的長弓微微一顫,射出的羽箭登時偏離了目標。

  “砰!”那道黑影飛起一腳踢在野豬身上,將這頭重達千斤的山林霸主踹得向左橫飛。那支本已射偏的羽箭歪打正著插入了野豬的後腦。

  倒黴到家的野豬一聲慘嚎,重重撞在樹幹上翻滾下來,掙紮了幾下徹底斷氣。

  “霍去病,你什麽意思嘛?”金峨郡主勒停坐騎,憤怒地叫道。

  霍去病飄落在野豬身邊,彎腰拍拍它肥厚的皮毛,歎息道:“你老兄也太不懂事了。峨郡主要射你,怎麽可以躲?就算她箭箭脫靶,你也應該乖乖地主動湊上去,要不然人家的臉上怎麽掛得住?”

  “這麽說霍將軍遠比這頭野豬懂事?”金峨郡主臉上的怒氣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轉動著漆黑的眼珠笑盈盈地說:“如果我用弓箭射你,你也一定不會躲?”

  “何必用弓箭呢,郡主的眼神就足以殺死我一百次了。”霍去病微笑說:“沒人告訴峨郡主嗎,每當你的小腦瓜開始盤算害人的主意時,臉上就會露出一種小狐狸準備偷雞時的狡猾笑容——那是任何一位名門閨秀都望塵莫及的。”

  金峨郡主顯然在竭力克制瀕臨爆發的怒火,笑容卻變得更可愛了,“真的?我可把霍將軍的這句評語當作是一種特別的贊美,當然也必須有所回報。”

  “呼——”那頭倒地斃命的野豬遽然睜開雙眼,射放出妖異的綠光,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咬向霍去病左腿。

  “哧啦!”在獠牙劃破褲腿的瞬間,霍去病的拳頭擊中野豬的腦門,將它打飛。

  “撲通!”野豬第二次栽倒在地上,頭骨碎成齑粉,眼裏的光芒也隨之黯淡。

  “巫術!”霍去病心頭一凜,望向金峨郡主道:“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看,謊言被我揭穿了。”金峨郡主彷佛並沒有注意到霍去病神情中的變化,正沉浸于讓這惡棍吃了苦頭的喜悅裏。

  “那頭野豬霍將軍留著自己享用吧,我可要去找姐姐了。”馬鞭在坐騎上輕輕一抽,向著來時的原路飛馳而去。

  霍去病目送金峨郡主遠去的背影,輕輕道:“這個小丫頭,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電光石火之間,霍去病突然感覺到一股異常凜冽的殺機,正在向自己悄無聲息地逼近。來不及過多的思考,锆龍風馭在背後舒展,他的身形像蒼鷹般拔地飛騰。

  “飕!”一桿明晃晃的長槍,從身後的樹幹裏刺出,驚險萬分地掠過他的腳底。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樹幹中遁出,走空的長槍如影隨形挑向霍去病背心。

  與其同時,兩名手持長劍的男子和一位揮舞雙鈎的矮胖男子,分別從另外三株古木中現身,對霍去病形成合圍之勢。

  “铿!”飲雪魔刀蕩起雙鈎,霍去病的左腳在刺來的槍尖上一點,飛落到樹杈上。

  那四個人也紛紛催動風馭,飄飛上樹,一聲不響地緊盯著霍去病。

  這顯然是一次精心預謀的襲擊,而且有意避開了金峨郡主等人的視線。

  誰會這麽幹?霍去病的眼睛裏閃爍著冷光,從四名刺客的臉上緩緩掃過。對方似乎並不打算爲霍去病解開這道謎題,那名矮胖男子率先發動進攻,雙鈎銀光閃耀分別鎖向他的肩頭。

  “呵!”霍去病不退反進,飲雪鋒芒如電單刀直入,朝矮胖男子的胸口劈落。矮胖男子明顯不願用生命來換取霍去病的一對胳膊,趕忙中途變招雙鈎交叉上迎。

  “铿!”飲雪魔刀以排山倒海的神威劈中雙鈎。矮胖男子吃不住從刀刃上湧來的巨大沖擊力,大叫飛退。

  這時兩柄長劍一左一右緊跟著刺到,時間角度配合得天衣無縫。

  霍去病體內紅光暴漲,一條怒龍隱隱發出猙厲的低吼橫空出世,昂首擺尾將雙劍蕩開。飲雪魔刀一式“塵清虎落”反攻左邊的男子。

  五條身影在幽暗蔥郁的山林中上下翻飛,激戰不止。每一招,每一式,無不蘊藏著洶湧澎湃的可怖殺氣,一心要置對手于死地。

  一轉眼過了二十個回合,一名手握長劍的男子蓦然大聲慘叫,被飲雪魔刀將半邊身軀削斷,當場氣絕。而霍去病的後背上,也讓矮胖男子的雙鈎劃破,皮肉翻卷不住地往外冒血。

  “噗!”另一名手持長劍的男子也中刀倒下,同樣是被霍去病一擊緻命。

  “铿!”霍去病的飲雪魔刀迸開矮胖男子的雙鈎,猛感左小腿一麻,差點被那個青年男子的長槍洞穿。

  霍去病一聲悶哼,體內的九陽龍罡運到十成,刀柄上的銷金寶珠嗡嗡一亮,飲雪魔刀挾卷起一道沛然莫禦的電光,將槍桿一斬爲二。

  失去兵刃的青年男子不由一驚,急忙抽身向後退卻。隻見眼前的血色像火紅的鮮花怒放,徹底吞噬了自己的意識……

  “呼——”矮胖男子趁虛而入,雙鈎鎖進飲雪魔刀奮力絞動。已到了強弩之末的霍去病手上魔刀被高高絞飛。

  矮胖男子發出一記獰笑,雙鈎吞吐不定,朝著已經赤手空拳的霍去病劈落。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卻詫異地看見霍去病臉上浮現起一縷異樣的笑意。

  那絕非臨死前的恐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輕蔑和嘲弄,就如同一名獵手正注視著獵物一步步茫然無知地踏入死亡的陷阱。

  矮胖男子的心裏猛感不妥,霍然回頭,一道黑色的閃電穿越密集的林木,如死神的刀斧淩厲肅殺朝向他的後背轟到。

  “啊?”矮胖男子駭然驚呼,顧不得追殺霍去病,趕緊揮鈎自保。

  “砰!”烏黑亮麗的電光在他面前陡然一分爲二。他的雙鈎擋住了第一道閃電的轟擊,卻無力阻止第二道電光結結實實地擊中自己的胸口。

  一簇眩目的烏光迸濺,矮胖男子雙鈎拋飛,痛吼著像一塊滾石般飛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露出劇烈蠕動的內髒,景象慘不忍睹。

  “主人!”骷髅頭似一陣陰風刮過,掠向霍去病。在他後面,金峨郡主也去而複返,驚異地打量著林中所發生的一切。

  霍去病接住下墜的飲雪魔刀,沖到矮胖男子身前,一把抓起對方的肩膀,兇惡的眼神緊緊盯著他喝問道:“說,誰派你們來的?”

  矮胖男子氣若遊絲,鄙夷地瞥了霍去病一眼,突然“呸”地一口唾沫吐向他。

  霍去病頭一偏讓過唾沫,矮胖男子頭猛地向下一垂,停止了呼吸。

  “混蛋!”霍去病甩手將矮胖男子的屍體扔飛,回頭正看見趕到的金峨郡主。

  “你受傷了?”金峨郡主跳下坐騎,左手掌心漾動起一蓬純白如雪的蒙蒙光暈,輕輕按在霍去病左小腿被長槍洞穿的傷口上。

  一陣宛若浸泡在溫泉裏的暖融融舒適感從傷處生出,逐漸向周圍蔓延。傷口在金峨郡主療傷巫術的醫治下神奇的愈合,連一絲傷疤都沒有留下。

  “外傷已經沒問題了,但小腿筋骨需要一段時間靜心休養。”金峨郡主又將纖手按到霍去病受傷的後背上,幸災樂禍道:“如果你不想今後成爲一個瘸子,就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唉,真可惜,爲什麽不是你的嘴巴受傷?這樣我的耳朵會變得清靜許多。”

  “哈哈,木遁珠、八翼飛羽風馭……”骷髅頭望著那四名刺客的屍首眼睛發亮,一下忘記了自己的來意,眉開眼笑道:“發財了,發財了,這些東西弄到黑市上,那還不是隨我開價?”

  “峨郡主,要霍某陪同你們出城狩獵,究竟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我。”金峨看向地上的屍體,問道:“他們是什麽人?”

  “峨郡主還真是看得起霍某啊。”霍去病冷冷一笑說:“打獵的事還有誰知道?”

  金峨烏黑如漆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縷思索之色,似乎也明白了霍去病追問自己的用意,回答說:“世子劉遷,還有李敢……”

  “李敢?”霍去病愣了愣,問道:“他爲什麽沒有來,不然這樣的美差也輪不到霍某的頭上。”

  “當然輪不到你。”金峨郡主聽出霍去病語氣裏的譏嘲:“本來昨晚說好是李敢陪我和姐姐出城打獵,可今天一早他就被淮南中尉請去。我在壽春又不認識別人,李敢就向我提起了你。霍去病,你是在懷疑李敢?不會的——他要殺你完全可以親自動手,沒有必要假手別人。”

  霍去病冷哼了聲,說道:“也許在李校尉心目中,霍某還不值得他親自出馬。”

  “主人,有一件事恰好也和李敢有關,老奴正準備向您禀報。”骷髅頭收了四對木遁珠和八翼飛羽風馭,心滿意足地飄蕩到霍去病臉前。

  “您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後,淮南中尉突然下令全城戒嚴。我看到李敢率著幾百名他從長安帶來的屯騎軍沖入淮南王府,並將附近的街道全部封鎖。”

  上當了——調虎離山,自己被李敢結結實實算計了!

  霍去病的劍眉一挑,露出森寒殺機。

  金峨郡主訝異道:“李敢他想幹什麽?”

  “你說呢?”霍去病的表情異乎尋常的冷靜:“金峨郡主,你來壽春真是爲了看望世子妃?”

  “走,我們趕快回壽春!”金峨郡主腳尖一點躍上坐騎:“我要當面問李敢!”

  “那是你的事!”霍去病催動锆龍風馭騰空飛起,越過林梢向壽春方向掠去。

  “主人,等等老奴!”骷髅頭慌忙叫道,身速竟比锆龍風馭更快,一溜煙鑽進了霍去病的袖兜裏。

  “劉陵在哪裏?”霍去病眼裏閃著可怕的火焰。

  “在淮南王府,今早老奴親眼看見她的馬車駛入府門。”

  霍去病飛過壽春城垣,隻見一條條街巷上兵士密布,到處都被擺放上了路障,街上已看不到一個行人的影子。

  “呼——”他俯沖進淮南王府,守在王府大殿前的侍衛早已換成了屯騎軍的人,紛紛驚喝道:“什麽人!”

  “砰!”霍去病用右腳踹飛一名沖上來的屯騎軍,左手五指鎖緊另一名屯騎軍的脖子,將他提離地面惡狠狠問道:“郡主劉陵在什麽地方?”

  “在、在……”那名屯騎軍拼命喘氣,說不出話,隻好向西一指。

  “文毓閣?”霍去病的手指微微一松。

  “是、是文毓閣!”屯騎軍這才說出了完整的第一句話,嘴裏的舌頭直往外伸。

  “砰!”霍去病一把將他丟出,撞翻了一群正向自己沖來的屯騎軍後騰身再起。

  剛闖到文毓閣前,一排盔明甲亮的屯騎軍便迎了上來,大聲喝道:“站住!”

  “喀喇喇!”飲雪魔刀氣吞萬裏如虎,一刀之下十幾柄長槍斷成兩截。

  “啊?”在一陣驚呼聲裏,霍去病拳打腳踢,將阻擋在自己面前的屯騎軍揍的或臨空拋飛,或就地軟倒,露出文毓閣緊鎖的大門。

  “喀!”他劈斷門鎖剛準備闖入,身後罡風洶湧,有人淩空一掌拍落。

  霍去病向門內側閃,揮刀反削來人的肩膀。

  襲擊者是一名中年軍官,左掌打空後右手的長槍一抖,點向飲雪魔刀。

  他的招式套路和在林中偷襲自己的那個年輕人一模一樣!

  霍去病往閣內再退,飲雪魔刀自然而然和對方的長槍飛速拉開了距離。

  中年軍官步步進逼,追入文毓閣,雙手握長槍挑向霍去病胸膛。

  “轟!”從霍去病的袖袂中毫無征兆地爆射出一束烏光,將中年軍官的長槍轟得碎裂成寸,僅餘下手裏握著的一截不到兩尺的槍柄。

  霍去病揮臂擲刀,一式“元戎歌吹”風馳電掣飛旋向中年軍官。

  “噗!”中年軍官迫不得已舉掌招架,犀利的刀鋒削斷他的胳膊,又飛回霍去病的手中。

  霍去病看也不看疼得幾欲昏厥的中年軍官一眼,飛身上樓。

  兩名劉陵的侍女,正坐在二樓的過道中驚惶失措地啼哭,聽到動靜愕然擡頭。

  “郡主呢?”霍去病提刀沖進過道,往日漫不經心的神情蕩然無存,猶如一尊渾身浴血的兇神惡煞。

  “郡主在屋裏!”一名侍女抽泣著哀求說:“霍將軍,救救我們!”

  “待在這兒!”霍去病踢開房門,就看見劉陵神態安詳地端坐在桌邊。

  “你來了?”劉陵投向霍去病的眼神裏既沒有驚恐,也沒有喜悅,淡淡一笑說:“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我帶你走!”霍去病大步走到劉陵面前:“王爺在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應該也被李敢軟禁了起來。”劉陵回答說:“劉徹終于還是搶先對我們動手了。原本今天早上,我還打算和父王商量暫緩舉兵的事。沒想到,他卻迫不及待地派來李敢,要將淮南王族趕盡殺絕。”

  這時樓梯聲響,大批屯騎軍沖到門外,望著殺氣凜凜的霍去病卻遲疑著不敢進來。

  劉陵問道:“還記得我大哥的長子劉建麽?這小子逃到了長安,秘密向劉徹上書舉報父王謀反的事情。劉徹便以金峨郡主探親爲借口,派李敢會同淮南中尉平亂。”

  “到底是爲了什麽?我的大哥要殺二哥,如今侄兒又要殺死親叔叔!”她忽然神經質般咯咯輕笑起來:“殺吧,殺吧,殺到最後讓劉氏皇族一個不剩,那就消停了……”

  說著,劉陵的眼中湧出淚水,神態也漸漸變得有些癫狂失控:“看啊,這就是帝王家的親情!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了你——什麽骨肉情深,什麽血濃于水,全是哄人的……”

  “先離開這裏。”霍去病瞟了瞟外面劍拔弩張的屯騎軍,就像看著一堆廢柴。

  “晚了,看見桌上的空杯吧?”劉陵又是“咯”地一笑,指向桌面說道:“剛才裏面裝的是鶴頂紅,在你趕到之前,李敢已經將它們一口口灌進了我的嘴裏。”

  “他不是田玢的人麽?”霍去病一震,手背上的青筋像怒龍般躍動。

  晚了,他的確來得太晚!一著失算,滿盤皆輸。李敢的心機和魄力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料想——他既無法阻止,更無法挽回。

  “他不屬于任何人,永遠隻忠于自己。”劉陵怨毒冷笑說:“我知道他太多見不得光的秘密,是不可能活著走到長安的。”

  一線黑色的血絲從她的嘴角流淌下來,劉陵顫抖著軟倒在霍去病懷裏。

  “終于解脫了,可惜塵世匆匆。”劉陵壓抑著痛色,咬緊牙關道:“小霍,答應我一件事?”

  霍去病用九陽龍罡爲她迫毒。然而毒素早已滲入血液,腐蝕了內髒,他所能做的,僅僅是減輕劉陵的痛苦,延緩她的死亡。

  “替我殺了李敢!”劉陵灰白的玉容現出一縷刻骨銘心的仇恨。

  “好,我答應你。”霍去病握緊她冰涼的纖手,低聲回答。沒有猶豫,更沒有爲難。

  懷中劉陵身體停止了顫抖,臉上淚水未幹,兀自烙印著深深的恨與憾。

  霍去病伸手緩緩阖上她的眼睛,表情說不出是悲哀還是惋惜——這位曾經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皇室郡主就這樣去了,在他的懷中。

  如此的結局絕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而連日來所有的努力與籌謀也隨著劉陵的離開付諸東流。

  他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在胸口猛擊了一拳,卻又無法還擊。

  劉陵頰上的淚已不再流淌,而霍去病的心頭卻有怒血在沸騰,在呼嘯!

  “霍將軍,你這樣做可不怎麽明智。”背後響起李敢冰冷倨傲的聲音。

  霍去病放下劉陵的遺體,慢慢回過身。兩人的視線迸發出一串驚心動魄的無形火花。沒有人說話,彼此的殺機在無聲無息中激撞交織,讓屋內的溫度驟降到冰點。

  這家夥居然還能這樣鎮定自若!

  李敢凝望霍去病,心裏隱隱預感到,如果不趁機將對方從這世上徹底抹去,或許他將成爲自己今後最大的對手。這種預感來得毫無道理,但已足以促使他依平叛之名向霍去病痛下殺手。

  須臾的沉默之後,霍去病長長吐了口氣,忽然將飲雪魔刀插入腳下的樓闆,並攏雙手伸向李敢道:“你贏了,我向李校尉投案自首。”

  李敢愕然相視,依稀看到隱藏在霍去病眼眸深處那抹不易察覺的惡意。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二章 死敵

  潮濕陰暗的牢房裏沒有窗,地上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些肮髒的枯草。

  作爲重犯,霍去病的手腳都被鎖上了最粗號的鐐铐。盡管隻需要稍稍一運九陽龍罡就能脫身而出,他卻始終安分地待在這間密不透風的牢房裏。

  李敢不是笨蛋,他很清楚,僅憑著一些鐐铐、一間囚室,根本不可能鎖住霍去病——如果他存心想越獄。

  但李敢仍然沒有禁制霍去病的經脈,在輕描淡寫地沒收了那柄飲雪魔刀後,他吩咐手下將他投入了壽春的大牢。

  “主人。”骷髅頭百無聊賴地在幽仄的牢房中來回晃悠:“有什麽新發現?”

  “可以換個新鮮點的問題嗎,你不覺得我的耳朵已經開始長繭?”霍去病仰面朝天倒在髒草上,跷著二郎腿,掌心裏輕輕轉動著火熠神鼎。

  他的目光停留在火熠神鼎的那道封印上。

  在被關押的這些日子裏,霍去病終于有了充足的時間,可以心無旁骛地思索一些事,一些人。

  他無法忘記劉陵死前流露出的那抹眼神,像一個詛咒萦繞在心頭。

  從定襄到長安,從長安到淮南,所有的事情都顯得一帆風順。正是這一帆風順令他的自信變成了自負,以爲真的能夠憑借一己之力翻雲覆雨,力挽狂瀾。

  如今的失敗,看似偶然,其實早已埋下了必然的種子。

  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快一個月了,臉上的胡子已長成雜草一般,可自己還是無從猜想這隻火熠神鼎中究竟蘊藏著怎樣的力量,如何才能開啓它的封印?

  霍去病想起伍被那些雲籠霧罩的箴言,搖了搖頭,將鼎收入懷中。

  而後,他的掌心裏多出了一條小指長短的元功石。那天從大楚寶藏中離開時,他將三十塊甲等元功石和三百塊乙等元功石都帶了出來。其中十塊甲等元功石分給了伍被,而三百塊乙等元功石則用以培育那支火龍騎。身上帶著二十塊,順手又送給了骷髅頭五塊。

  經過這些天,他已經煉化了八塊元功石,現在手心裏握著的是第九塊。

  這是一種蘊含著神奇靈氣的仙石,哪怕最普通的一枚都抵得上常人三年的打坐煉氣。而如果將一條甲等元功石內的靈力完全吸納,足夠抵得上等閑十年的功力。

  也是因禍得福,在這封閉的囚室裏,霍去病反而可以不受任何外界幹擾,安靜地修煉,進境遠遠超過平時。

  摒棄腦海裏遊蕩的雜念,他盤腿在牆角坐下,雙手一上一下把元功石合握在掌心,意念動處,一絲微亮的乳白色光芒從手掌的縫隙間溢出。

  慢慢地,這絲乳白光芒照亮了牢房的牆角,光霧裏升起一縷縷細長的紅煙。

  一股從元功石內散發出的清涼靈氣,汩汩透入霍去病掌心的勞宮穴,經過大陵、內關、曲澤、天泉各處穴道,沿著手厥陰心包經緩緩向上攀升,最後直抵天池穴。

  霍去病的身上也隨之發散出霧蒙蒙的殷紅色光暈,慢慢地將他的身軀完全籠罩。

  一條暗紅色的雲龍從光霧中浮現,先是抹淡淡的影子,然後光澤漸亮,露出了威武昂然的龍首,四隻龍爪攀爬在霍去病的身上,緩慢地上下遊動。

  “這是什麽?”不同于以往,骷髅頭驚訝地發現在霍去病微微阖起的雙眼中,燃燒起兩簇奇異的紅色光苗,“劈啪”地輕輕發出清脆的響聲,形如兩條即將破繭而出的幼龍。

  霍去病的身軀猛然發出劇烈的抖動,掌心中合握的那方元功石急遽縮小,冒出濃密的紅煙,連他的口鼻中都有淡紅的煙霧飄出。

  “主人!”骷髅頭立刻意識到,問題一定出在了從霍去病眼底生出的那兩條紅色幼龍身上。但霍去病已聽不到他的呼喚,手中的元功石轉瞬被抽幹,“啪”地爆裂成一蓬灰白色的粉末。

  霍去病左手一翻,又將兩條元功石扣入掌心。剛一接觸到他的勞宮穴,這兩塊元功石頓時“嘶嘶”冒煙,一圈圈地小了下去。

  彷佛,霍去病全身的九陽龍罡連帶從元功石內攫取的大量靈氣,都被那兩條新生的幼龍毫不留情地吞噬,火紅色的龍身慢慢膨脹,從他的眼底噴薄而出。

  “呼——”像是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兩條已生長到超過半尺的幼龍躍出霍去病的雙眸,爆發出一聲低低的嘶吼。

  “啪、啪!”不過須臾,兩條元功石又被消耗殆盡,在霍去病的手掌中粉身碎骨。霍去病不假思索地取出身上的最後四塊元功石,低低喝了聲:“咄!”

  元功石像冰塊一樣迅速熔化在他的手掌裏,身體周圍的紅色光霧翻滾旋轉,將他的身子托起到離地三尺的半空。

  閉塞的囚室裏激蕩咆哮著旁薄雄渾的熱浪,令骷髅頭有種置身在火爐中的錯覺。

  兩條幼龍“呼”地漲大,達到了與盤繞在霍去病身上的那條雲龍相同的長度。

  霍去病的手彷似充血紅得嚇人,在小腹前變換一連串眼花撩亂的法印,最後十指交叉掌心朝上舉向天空。

  “轟——”三條蛟龍感應到主人的意念,同時沖天而起,在屋頂下盤轉軀體,化作一團激蕩旋動的紅雲。

  過了大約小半刻的工夫,這團紅雲冉冉降落,隱沒入霍去病的頭頂心。

  “主人?”骷髅頭看著慢慢落回地面的霍去病,小聲叫道。

  霍去病周圍的紅霧徐徐消逝在黑暗的囚室裏,身體也逐漸恢複正常。

  “這、這是什麽功法?”骷髅頭望著緩緩睜開雙眼的霍去病,好奇中不由自主地夾雜著一縷嫉妒。

  “雲龍三現,九陽龍罡第七層。”霍去病淡然回答,瞧了眼攤開的手掌:“真不容易啊,足足用了十五塊甲等元功石,還差一點把自己給報銷了。”

  “恭喜恭喜!”骷髅頭拼命想在臉上堆起笑容,可龇牙咧嘴的樣子反而更增幾分恐怖。“身上多了兩條龍,那您的功力豈不是驟然增強了兩倍?”

  “你的算術不錯。”霍去病笑了笑說:“可惜世間事,一加一總不等于二。”

  “有人來了!”骷髅頭朝牢門望了一眼,飛快地飄入霍去病袖裏藏起。

  “砰!”厚重的牢門被人打開,一個聲音在外面叫道:“霍去病,李校尉來看你了!”

  霍去病坐在牆角,抱著胳膊擡眼瞧向走入囚室的李敢。

  李敢穿了一身便服,右手拎著隻食盒,左手提一壇老酒,宛如正在走親訪友。

  “歡迎光臨。”霍去病指了指地上:“不好意思,這兒條件有限,李兄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霍兄客氣了,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李敢放下食盒和酒壇,扭頭沖門外喝斥道:“你們怎麽搞的,爲何不替霍將軍安排一間幹淨的房間?難道不知道,他是我在長安城結交的故友麽?”

  門外的獄卒被罵愣了,急忙欠身應道:“是、是,屬下馬上就去安排。”

  “算了,這地方挺好,他們也是隨便找一間讓我先住下,再說,搬家挺麻煩。”霍去病朝李敢擺擺手。

  “李兄百忙中不忘抽空來看我這個階下囚,應該是帶來了什麽重要消息吧?”

  “霍兄別見怪,我早該來看你,可公務太多,實在抽不出身。”

  李敢向門外揮了下手,獄卒關上牢門,在外守候。

  “我來是想告訴你,聖旨昨晚到了,包括你在內,本次淮南亂黨一幹要犯共二十一人,要押往長安受審。”

  他拍開封泥,滿上了兩碗酒,歎了口氣說:“所以我無論如何也得來一次,請霍兄喝一場酒,等到了長安,你的生死都要由天子裁斷,小弟愛莫能助。”

  骷髅頭躲在霍去病的袖兜裏,被兩人這番心平氣和的傾心交談弄呆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去病有多想殺死李敢。而李敢對霍去病也已有過一次完全失敗的刺殺,隻怕此刻心中的痛恨也並不亞于自己的主人。

  “原來這兩位,還都是笑裏藏刀的高手。”骷髅頭在心裏偷偷歎了口氣。

  就聽李敢又說道:“霍兄,小弟先敬你一碗。”

  “不必,一起幹了吧。”霍去病悠悠道:“李兄送來的酒,想必一定是好酒。”

  兩隻碗“叮”地輕輕一碰,各自一飲而盡。霍去病提起酒壇,一邊替李敢滿上,一邊說:“上回在十裏楊也是李兄請客,霍某的人情債可是越欠越多了。”

  “時過境遷,我做夢也想不到,這次請霍兄喝酒,居然會是在壽春,會是在大牢裏。”

  霍去病搖搖頭說:“這也是拜友所賜嘛。不過李兄放心,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拖欠別人。李兄的深情厚誼,我一定會加倍補報。”

  “霍兄的話太見外了。等到秋後的那一天,小弟必定會親赴刑場送行,再爲你奉上一碗酒。”

  “有人陪著,黃泉路上我也不寂寞呀。”霍去病問道:“淮南王還好麽?”

  “他很好,昨晚聖旨一到,他就伏罪自盡,徹底脫離了苦海。”

  霍去病眼裏的光閃了閃,將酒一飲而盡,嗤地一笑說:“也好,至少陛下不用再擔負弒叔的惡名。”

  李敢沉默片刻,說道:“霍兄,我很佩服你,現在還能笑得出。那天在樹林中襲擊霍兄的四個人裏,年紀最小的一個是我的同門師侄,另外三個則是追隨家父多年的部屬。

  “他們都死在了你的手裏——還有李某的師兄,在文毓閣中也被霍兄用刀廢去了一條胳膊。你讓小弟很難向恩師和家父交代啊,霍兄!”

  “你居然主動承認了。”霍去病臉上的笑意更濃:“我當對李兄刮目相看。”

  “霍兄是淮南王府的禁衛軍統領,刀法卓絕智謀超群。小弟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當然,這不能怪你。”霍去病放下酒碗說:“設身處地,我也會這麽幹。”

  “霍兄說笑了。”李敢道:“其實那天在文毓閣裏,我真希望你能揮刀拒捕,給小弟一個剪除後患的理由。可你竟然棄刀自首,著實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把你關在這裏,卻每一天都在期盼,你會脫開鐐铐殺出大牢。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霍兄卻在此居之若素,穩如泰山,這份忍耐力李某自愧不如。”

  “李兄何必謙虛?”霍去病微笑道:“假如是你關在這裏面,我相信你做得會比小弟更加出色。譬如裝瘋賣傻、滿地打滾、口吞屎尿——這些事原本就是李兄的擅長。”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敢微微一笑,舉碗道:“霍兄的誇獎,小弟必定銘記在心。喝了這一碗,我便告辭了。從壽春到長安,山高水長,小弟定當盡心竭力照顧好霍兄。”

  “那我先謝了!”霍去病拿起酒碗道:“到了長安,霍某再回請李兄!”

  “叮!”兩隻酒碗又再輕輕一碰,李敢將酒喝幹,站起身打開門走出牢房。

  “啪!”他放在地上的那隻酒碗在背影消失在門外的一瞬,爆裂成粉。

  霍去病的臉上笑容猶在,一揚臉,將酒飲盡,“砰”地一響牢房的大門重重關起。

  “啪!”酒碗在霍去病手中碎成粉末,灑落下的粉末被關門時帶起的冷風吹散。

  又過了幾天,二十一名包括劉遷在內的欽定要犯,在李敢所率的五百名屯騎軍押送下離開壽春,北歸長安。

  繼淮南王劉安自殺後,荼王後也服毒自盡。這一樁叛逆大案牽涉到的人足有數萬之衆,其中不乏列侯、兩千石高官和被劉安父女招攬來的草莽豪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便如此轟轟烈烈而同時又悄聲無息地死去。

  對于被押往長安的要犯來說,在未來的日子裏或許有更加殘忍嚴酷的刑罰在等待著他們。壽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們此行的起點;而終點,是死亡。

  霍去病也是這些囚犯中的一員,初冬溫煦的陽光脈脈灑照在他積滿污垢的衣衫上,而他坐在囚車裏似乎一直無精打采、恹恹欲睡。

  骷髅頭躲在他的袖兜裏,心裏特別奇怪,自己的主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安于天命。按照以往對他的認識,這位可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啊!

  難道他果真要老老實實地坐著輛囚車被人押回長安,然後陪世子劉遷等人一齊砍頭?

  如果不是,他打的又是什麽主意?

  “我操心這麽多幹嘛?”他忽然想通了:“假如這小子真的完蛋了,我豈不是重新恢複自由之身?憑借兩星鬼王的實力,呼風喚雨幹什麽不行?”

  想到這裏,骷髅頭頓覺釋然,張嘴打了個哈欠,也有了朦胧睡意。

  “有劫匪!”

  迷迷糊糊裏不曉得睡了多久,屯騎軍的驚呼聲擾醒了骷髅頭的好夢。

  午後的官道上,車隊突然停止了前進。一陣喊殺和兵器激撞的響鳴從前方傳來。

  “哪個不長眼的笨賊,連屯騎軍押送的欽犯也敢打劫?”

  骷髅頭透過霍去病低垂的袖口,向外面偷偷張望。

  “住手!”李敢坐在馬上,高聲喝止正在圍攻劫匪的部下:“放他們過來!”

  “霍兄,你的朋友來了。”他策馬到囚車旁,嘿然道:“真夠義氣!”

  霍去病淡淡一笑,低垂著頭,眼眸黯淡無光,什麽也沒說。

  前頭的屯騎軍緩緩閃出一條通道,就見厲虹如、高凡和魯鵬沖了過來。

  這三個家夥殺氣騰騰,眼睛血紅,一副隨時準備和人玩命的架式。

  “小霍!”看到坐在囚車裏的霍去病,高凡似乎大松了一口氣,與此同時,風水神簽幾乎指到了李敢的鼻尖:“太卑鄙了,太無恥了!有沒有人性啊?犯人也是人,怎麽可以把他們虐待成這樣?”

  “哈哈,你小子終于知道被人虐待是什麽滋味了吧?”魯鵬咧開大嘴開心地笑了,那模樣不由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來救人,還是來幸災樂禍的?

  “你們來幹什麽?”霍去病翻翻白眼,連一個謝字都懶得說。

  魯鵬舉起一雙裂魂鬼斧,高喝道:“救你啊!都給老子閃開了!”便欲劈向囚車。

  李敢冷喝道:“慢!霍去病是朝廷要犯,你們三個想找死?”

  “李校尉,放了他!”厲虹如張開後羿神弓對準李敢,眼角的餘光看見胡子茬又髒又黑的霍去病,手中的光箭恨不得立刻射出。

  “厲姑娘,你是清微宗鐵冠真人的關門女弟子吧?我在三年前曾有幸拜訪峨嵋,蒙他老人家親自接見指點迷津。”李敢微笑說:“你這樣用後羿神箭指著我,恐怕有傷咱們兩家師門的交誼。”

  “少跟本姑娘套近乎!”厲虹如面寒如霜:“李敢,你放不放人?”

  “你們三個對李校尉客氣一點兒,人家可是欽差大人。”霍去病忽然慢悠悠地說話了:“打劫囚車,這是誰出的馊主意?”

  “是我!”厲虹如打量著霍去病,坦白道:“小霍,我們要帶你回定襄。”

  “我就猜是你……”霍去病的目光落在她紅紅的眼圈上,緩了緩語氣道:“我沒事,也不會有事。”

  “上回你也是這麽說!”厲虹如道:“別傻了,小霍。我們早打聽清楚,所有押送回長安的欽犯,至少也是腰斬,你不逃,就是死路一條。”

  “我逃?我爲什麽逃?我往哪裏逃?”霍去病哼哼道:“這種爲難李校尉,阻礙人家升官發財的事情我可不能做,你們三個可別不知趣地毀人前程。”

  “霍兄的好意令小弟銘感肺腑。”李敢在馬上欠了欠身,說道:“不如我將你這三位朋友也一並帶上,免得霍兄旅途寂寞,沒人陪伴。”

  “嘩——”四周的屯騎軍齊齊舉起弓弩對準厲虹如、高凡和魯鵬,隻等李敢一聲令下便下手圍捕。

  李敢卻不緊不慢地盯著霍去病——他還在等,等對方作出反應。

  “李兄果然善解人意……”霍去病的雙眼似乎受不了陽光的照射,緩緩閉合成縫,像兩根針般刺在李敢的臉上。

  “不過小弟的這三位朋友脾氣不太好,可不像我能安分守己地待在車裏。對了,那天在文毓閣劉陵郡主和我聊了不少,李兄有沒有興趣聽聽?”

  “霍兄和劉陵郡主之間的私話,小弟身爲外人還是不聽爲妙。”李敢的眼睛也在收縮,如同迎上霍去病目光的一對利箭,微微一笑道:“霍兄的朋友既然不喜歡坐車,那當然不必待在車裏,而且隻要他們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離開。希望霍兄不要誤解小弟的好意。”

  “那就多謝了。”霍去病打了個哈欠,竟不再理會面面相觑的厲虹如、高凡、魯鵬三人,又開始呼呼大睡。

  這天晚上,車隊在縣城的驿館宿夜。所有的囚車都被露天擺放在院子裏,周圍派有重兵看護。

  厲虹如用小勺子一口口將水喂入霍去病嘴裏,淚珠情不自禁滴答淌落。

  高凡和魯鵬則像兩尊惡神守在旁邊,面色不善地盯著周圍的屯騎軍。

  “搞什麽,我快被你哭死了!”霍去病終于受不了她源源不絕、滾滾而下的珠淚。

  他從囚籠的鐵條間伸出污黑的手指,替厲虹如抹去面頰上的淚水,忽然將聲音壓到最低:“告訴你吧,李敢最希望的事就是我逃跑。可是……你覺得我真的看起來很慘麽?他們兩個不知道,你總該能看出來我是裝的吧!”

  “啊?”厲虹如不由訝然,像看個怪物似地定定望住霍去病。

  霍去病龇著牙胸有成竹地一笑,看見從門外走入的李敢,蓦地住口不言。

  “霍兄,我一向很尊重你。”李敢走進院落,來到霍去病的囚車前說道:“但你的朋友爲什麽偏偏要和小弟玩些無聊花招?”

  “你胡說八道什麽,誰有心思跟你玩花招了?”厲虹如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問道。

  “難道這不是你們弄出來的花樣?”李敢哼了聲,將手裏的一塊絹布扔在囚車上。

  交出霍去病,否則今夜必死一人,以後每日人數翻倍。

  借著月光照明,衆人看清了絹布上歪歪扭扭的二十一個血字。

  “這不是我們的東西!”厲虹如忿然道:“李敢,你想誣陷我們?”

  “真不是你們幹的?”李敢微微變色,看見高凡他們齊刷刷地搖頭。

  “酸棗你個熊!又是哪個王八蛋在打小霍的主意?”魯鵬滿臉煞氣,白森森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霍去病仔細瞧了絹布許久,蓦地歎道:“我倒希望是他們幹的。”

  “那會是誰?”李敢望向黑漆漆的夜空,冷笑說:“本校尉此次統領的屯騎軍有五百多人,足夠他殺上十天。想來,就來吧!”

  霍去病的視線從李敢身上慢慢轉過,輕輕道:“也許,已經來了……”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5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三章 死亡車隊

  彎彎的月牙躲在薄如輕紗的雲層裏,一點一點地攀過樹梢,升過屋檐。

  屋檐下,八名在驿館門外守值的屯騎軍如標槍般伫立,長時間紋絲不動的站立,並沒有影響他們挺拔的身姿,猶如威武的雕像,忠實地履行著他們的職守。

  “真靜啊……”站在大門左邊最外側的什長望著台階下空蕩蕩的街道,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辦完這趟差,自己準能再升一級,至少不必再通宵站崗,也能夠像自己的頂頭上司一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

  其實,今晚本不該由他領班值夜,大門外的守衛配置在正常情況下是四個人。但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張透著邪氣的絹書釘在了驿館的門匾上,害得這裏的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

  或許,這不過是個惡意的玩笑。畢竟,這裏駐紮的是鼎鼎大名、四海皆知的屯騎軍;畢竟,在此壓陣的是李敢李校尉。難道有人活得不耐煩了?

  “咄、咄、咄……”忽然,空寂的街道上傳來竹杖清脆和緩地敲擊路面的聲音。

  是誰,會深更半夜在空曠冷清的街道上獨自行走?

  什長警覺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薄薄的霧氣籠罩著街道,並沒有人。

  “咄、咄、咄……”敲擊聲分明越來越清晰,薄霧裏好像有誰正向門前走近。什長瞪大眼睛打量四周,也看到了自己七名部下臉上流露出的詫異和警惕。

  “取燈!”他低喝一聲,身旁的一名屯騎軍,立即摘下懸掛在門外的一盞辟鬼燈。

  什長將它抓到手裏,探身向台階下照去。能夠照清鬼影的暗紅色燈光映在青石闆鋪成的路面上,驅散了夜晚的寒霧,卻依舊看不見霧中的身影。

  “不是鬼?”什長怔了怔,耳邊的竹杖敲擊聲戛然而止。

  四周,靜得可怖。

  奇怪啊,背後怎麽會有一絲一絲的涼風輕輕吹在自己的脖頸上?像是誰在呼氣。他打了個寒噤,忍不住慢慢回過頭,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夜空,什長的面孔由于驚恐而扭曲變形,雙手向空空如也的黑暗中推去,像是在拼命掙脫什麽。

  “什長!”身旁部下錯愕地叫喊,伸手抓住他在身前胡亂揮舞的胳膊。

  “唰——”一束亮麗的劍光越過驿館門樓,緊貼住什長的肩頭掠向他背後的虛空。

  “噗!”劍光一凝,彷佛刺中了什麽,黑色的血花迸現。

  一道虛無缥缈的淡綠色霧影在劍光裏一閃而逝,悄無聲息地隱沒在薄霧中。

  李敢一抖腕,傲世神劍铿然入鞘,托住搖搖欲墜的什長沉聲問道:“你看見什麽?”

  “臉……狗臉……”什長的脖頸後側赫然多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伴隨著他艱難的呼吸向外嗤嗤漏風,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他體內的血在短短瞬間已被偷襲者全部抽幹。

  李敢將什長的屍體交給他的同伴,吩咐說:“你帶兩個人將他埋了。”

  “是!”接過什長的屍體,這名手足發軟的屯騎軍差點坐倒在台階上。

  “怕什麽,不過是巫師的障眼妖法。”李敢低頭望了望地上留下的幾滴黑血,冷冷一笑道:“下一次他絕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高凡從外面轉了一圈後蹑手蹑腳地回到院子裏,小聲比劃著說道:“剛才在門外死人了,脖子上不知被什麽東西咬出一個血洞,當場就沒命了。

  “有人聽見了街道上竹杖敲地的聲響,可就是沒見著半個人影。然後那個什長莫名其妙的一回頭,就被吸幹了全身的血液。他說他看到了一張可怕的狗臉,可在場的其它人卻連根狗毛都沒瞧見。這事可有點邪門。”

  “故弄玄虛!”魯鵬啃著從驿館廚房裏搜刮來的雞腿,不以爲然道:“殺個普普通通的什長哪用費那麽大勁兒?我說,那家夥肯定是在故意制造恐怖氣氛,好逼李敢低頭。”

  “李敢也不含糊,出手一劍便傷了那家夥。”高凡啧啧贊歎道:“針尖對麥芒啊,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你們別忘了,對方是沖著小霍來的。”厲虹如瞪著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萬一李敢爲了甯事息人,把小霍交出去,我看你們倆誰還笑得出來?”

  “咱們要不打個賭吧?”魯鵬瞥了眼在囚車裏總睡不醒的霍去病,低聲說:“我猜明天李敢就會把小霍交出去。”

  “三天吧。”厲虹如想了想說:“再怎麽著,這家夥也是終南山翠華宗掌門清醒真人最得意的嫡傳弟子,好歹也能多堅持兩天吧?”

  高凡突然有點怒了,說:“你們怎麽能拿好朋友的命打賭玩兒?再說李敢不也傷了那家夥嗎?撐個七八天的我看不成問題。”

  “算我一個,不過咱們先得把賭注講清楚。”霍去病似乎被這番爭論吵醒,別別扭扭地在囚籠裏伸了個懶腰說。

  “你們三個輸了,就乖乖地每天替我刮胡子、梳頭發、打洗臉水。”

  “成!”魯鵬不假思索地答應道:“可要是你輸了呢?”

  霍去病輕輕笑出聲道:“要是我輸了,命就沒了,你還想要什麽?”

  “你小子說老實話,到底是什麽人一心一意要你的命,甚至不惜招惹屯騎軍?”魯鵬惡意地揣測道:“是不是在淮南的幾個月裏,又偷了哪家惹不起的姑娘?”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誰知道這回來的是哪路神仙。”霍去病不理會魯鵬的奚落,穿過囚籠的鐵條縫隙,一把從他左手上奪過剛掏出袖兜的扁酒壺,喝了口扔還給他道:“味道不錯,難得你在喝酒上還有點品味。”

  “見鬼。”魯鵬接過酒壺不甘道:“下回老子一定要在這壺裏灌上馬尿,看你再搶!”

  霍去病吐了口酒氣,緩緩說:“李敢,他是不會把我交出去的。雖然這家夥巴不得我早死,但絕不肯因爲受人威脅就把我乖乖送出。這樣做第一沒法向朝廷交代,第二會讓他顔面丟盡。

  “所以想要我命的人這回是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咱們心高氣傲的李校尉。接下來的日子裏,李敢會竭盡全力保護我的安全。”他慢條斯理地豎起三根手指,一邊點一邊說:“而我要做的不過是三件事,吃飯、睡覺、坐車。”

  “不行!”厲虹如搖頭說:“雖然我看不慣李敢的做派,可他畢竟是李廣老將軍唯一活在世上的愛子。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瞧著這些屯騎軍因爲小霍,一個接一個的無辜慘死。必須想個法子,阻止那惡徒繼續行兇。”

  “是啊,這兇手也太惡毒了。有種就直接沖咱們來,拿普通軍士開刀算什麽本事?我浪子高凡,說不得要替天行道,除惡揚善……”高凡深以爲然,正準備滔滔不絕地慷慨陳詞,抒發心中的憤慨,卻無奈地發現,囚車裏的霍去病已經惡形惡狀地睡著了。

  “這家夥怎麽可以面對一個變態暴徒卻無動于衷?”厲虹如瞪著他徹底失語道。

  可霍去病已經聽不到了,輕輕的酣聲彷佛在告知周圍的保護者們,他睡得很舒坦,很安穩。

  次日中午,第二具屍體被發現了,在一家小飯館後院的茅廁裏。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隨軍五行師,天靈蓋被抓得粉碎,腦漿和血液流滿一地,五髒六腑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具蔫癟空洞的皮囊。

  “第二個——也許下一次輪到的人就是我。”

  說話的是追隨李廣父子二十多年的家將李豐。他曾經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北地劍客,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削長相貌清俊,和站在身旁的五行宗師李放、燕趙大豪李響,以及留侍在李廣身邊的陰陽宗師李藩、神箭手李準並稱爲“飛將五翼”。

  這些人原本都不姓李,但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先後成了李府的家將,多年以來追隨家主出生入死,和李廣素來以兄弟相稱,看著李敢從小長大。

  “他是在出恭時被人暗算的。”李敢蹲在屍體前,望著脫落到膝蓋下的褲腰,忍住一股股鑽入鼻孔的反胃惡臭說:“襲擊他的人應該是藏在糞坑裏,趁著周適蹲身大解時出其不意地暴起襲擊,一擊緻命。”

  “呃——”厲虹如捂住嘴,勉強抑制住一陣陣翻上的酸水,扭過頭去不敢多看,鄙夷地道:“那種地方也能躲,也太……太惡心了!”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五大三粗一點兒都不像五行宗師的李放說道:“厲姑娘聽說過豫讓的故事嗎?他將漆塗在身上使皮膚潰爛成癞瘡,又吞下炭火令自己的聲音變得嘶啞,隻爲讓別人無法認出,好刺殺仇人替家主雪恨。”

  “瘋子,十足的瘋子。”厲虹如退到茅廁外大口喘息,說道:“簡直不把自己當人。”

  “你說對了,我們遇見的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李敢冷冷道:“他故意采取這樣一種極端而不討好的做法,將整個過程當成了一場遊戲,肆意發洩殺戮和偷襲的快感——讓我們恐懼,讓我們驚惶失措,以此滿足他變態的心理。”

  “王八蛋!”李響突然抽出湛青色的重劍,撥開擠站在茅廁外的屯騎軍,大步流星沖出後院來到停放的囚車前。

  守著霍去病的高凡見他來勢洶洶,急忙挺身攔阻道:“喂,你幹嘛?”

  “閃開!”李響一把推開高凡,舉劍指向囚車裏的霍去病喝罵道:“小兔崽子,因爲你咱們已經接連死了兩個兄弟!你還心安理得地睡在車裏曬太陽?”

  “铿!”高凡用風水神簽架住重劍,叫道:“喂,是他自己想關在裏面曬太陽的麽?你動他一根寒毛試試!”

  爭端既起,散布在附近的十幾名屯騎軍掣槍拔劍一擁而上,同仇敵忾地嚷道:“殺了他,殺了這個禍害!”

  “看誰敢?”厲虹如跳到旁邊一輛囚車頂上,張開後羿神弓居高臨下大聲警告道。

  另一群屯騎軍射手不甘示弱,也拉開弓弦瞄準厲虹如。

  魯鵬抽出裂魂鬼斧,像座山似地擋在霍去病身前,虎視眈眈瞅著欲將霍去病亂刃分屍的屯騎軍大吼道:“不要命的盡管上來!”

  更多的屯騎軍聞訊從各處奔出,將霍去病的囚車團團圍住。

  “都給我收了兵刃,退下去!”李敢分開劍拔弩張的人群,姗姗來遲。

  一衆屯騎軍將士不敢違令,默默收起槍劍弓弩,緩緩向後退開。

  “霍兄,小弟想和你聊聊——就咱們兩個人,在飯館後院裏。”

  李敢打開掛在囚車上的銅鎖,帶著霍去病穿過人群來到飯館後的院落裏。

  年輕的隨軍五行師屍體已被人安放在了一張門闆上,蓋著塊黑布,隻有雙腳露在外面。

  “從昨晚第一個人死去開始,我一直在等李兄。”霍去病彎下身,揭開蒙在死者臉上的黑布一角,看了眼又慢慢放下,低聲問道:“他很年輕,不到二十歲吧?”

  “半個月前剛滿十八歲,我們在壽春爲他過的生日。”李敢凝視著黑布覆蓋下的屍體,回答說:“他叫周適,是一名頗有潛質的驅火師,出身隴西望族,本來打算從軍入伍光大門楣,如今一切都完了。

  “他風華正茂,本不該死在一間龌龊的茅廁裏,而這都是因爲你招來了巫妖!我不知道,巫域爲什麽不直接殺死你?也許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的命!”

  “你大可不必裝出這副多愁善感,苦大仇深的樣子。”霍去病冷笑說:“我對你,和你對我的想法完全相同,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可是現在,你我的恩怨可以暫時放到一邊,先解決巫妖。”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李敢點了點頭,說道:“因爲巫妖比你更該死!”

  “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和李兄觀點一緻。比起那些來自巫域的怪物,你多少還有點兒人味。”霍去病的臉上顯露出一縷剽悍的神氣:“但有一條,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準動我的朋友。”

  李敢點點頭道:“我答應你。”取出鑰匙打開了霍去病的鐐铐,接著道:“李某從未想過,要跟你連手抗敵,但願霍兄不是個喜歡在背後出刀的人。”

  “盡管放心,我若殺你,那一刀一定是從李兄的胸口進去。”霍去病乓啷一聲丟下鐐铐,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微笑說:“這樣,我就能看到你臨死的表情。”

  “主人,我們去哪兒?”前方的路越走越荒涼,此地離車隊打尖的小鎮已有十幾裏遠。

  “釣魚。”霍去病走得不緊不慢,背後的飲雪魔刀黑穗輕擺,在陽光底下閃光。

  隻有他一個人,一柄刀,和一個骷髅頭。尚不知情的厲虹如、高凡和魯鵬此刻還在小鎮上,有他們在,李敢便不擔心自己會假戲真做地逃走。

  況且,霍去病的心裏很清楚,無論自己走到哪裏,在暗處都會有一雙刀鋒般的目光始終悄然監視。或者,還要加上巫妖冰冷的窺觑。

  “可我怎麽覺得咱們就是李敢放出的魚餌?”骷髅頭小聲咕哝說:“這下慘大了。”

  “呼——”一陣陰冷的風吹來,從道路兩邊的林木後湧出一團團淡綠色的雲氣。

  一道人影在前方的雲氣中慢慢露出輪廓,是個身著黑色巫袍的老人。

  她的腳下匍匐著一條體型巨大的魔犬,卻長著一張布滿銀白茸毛的人臉,一對裸露在嘴角外的獠牙白森森地閃著寒光,猶如兩柄鋒利的彎刀。

  在她的肩膀上,有一頭魔鷹蹲踞,雙目像用紅漆點過般放出駭人兇光。

  老人的左手拄著一根長約八尺的黑色靈幡,背面是一幅千鬼狂歡圖,正面隻有一個鬥大的血紅篆字——“戮”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魔獸在巫符環繞裏獵獵飄動。

  她的左半邊臉枯槁醜陋,另一側卻是半張豔絕人寰的少女臉龐,天真而可愛。

  不僅相貌如此,她的身體包括四肢彷似也是由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拼接而成,一邊是冰肌玉骨麗色無雙,一邊是幹癟枯槁老態龍鍾。

  “戾天巫!”骷髅頭的慘叫就像驚恐的呻吟:“主人,我們逃吧!”

  “逃得了嗎?”霍去病冷冷地低哼,在距離戾天巫六丈遠的路中央停下腳步。

  “霍去病,你的路已走到盡頭。”戾天巫左半邊的嘴唇緩緩翕合,嗓音沙啞陰寒。

  “你有兩種結果可以選擇。”右半邊的少女用嬌嫩清脆的聲音說道:“要麽魂飛魄散永世不得翻身;要麽像它一樣,成爲犬奴。”

  戾天巫羊脂玉般嫩滑的右手輕輕撫摸在魔犬的頭上,問道:“你喜歡哪一樣?”

  “爲什麽從巫域走出來的,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霍去病摸摸胡子拉茬的下巴,回答道:“原來真有『枯榮巫功』這門妖法,據說修煉到最頂層的境界會令一個人的魂魄徹底分裂,一枯一榮相輔相成,連外貌體態也迥然相異,實在是匪夷所思的逆天妖法。”

  “有點見識。”屬于老妪的半張臉露出一縷詫異:“難怪風回雪死在了你的手裏。”

  “風回雪死了?”霍去病愣了愣,看對方的表情明顯不像在對自己開玩笑,聳了聳肩膀道:“就當他是我殺的吧,反正我否認了你也不會相信。”

  老妪說道:“我是風回雪的召導師,按照巫域的傳統,隻有挖出你的心來獻祭,才能使他的冤魂得到安息。

  “當然,如果你能交代出伍被的下落,我也可以施加額外的恩典,讓你成爲犬奴,從此脫離恐懼和痛苦,踏上永生之路。”

  “其實做狗也不錯啊,不是有句話叫作『狗』延殘喘麽?”少女的嗓音嬌笑說。

  “伍被麽……也許在閻王爺那兒可以找到他。可惜,我不能替你帶路。反正要去陰曹地府有很多種辦法,如果圖省事路邊就有樹,我可以再借根繩子給你。”

  “棺椁裏是空的。”老妪陰森森道:“這種金蟬脫殼的小伎倆豈能騙得了我?”

  “空的?”霍去病一臉驚訝與茫然地拍拍額頭,說道:“一定是你把他嚇跑了,由此可見,巫域何等的威風,連死人都要聞風而逃。”

  “不吃點苦頭,料你也不肯說!”老妪的半張臉龐煞氣湧現,顯然被霍去病刻薄尖酸的挖苦激怒,決定用另一種更爲直截了當的方式來解決雙方的問題。

  “嗚——”犬奴一聲低吼,從戾天巫的身邊如銀色利箭般向霍去病射出。

  “頭兒,把它交給我!”骷髅頭的語速比犬奴的撲擊速度更勝一籌:“我先來個『鈍身咒』,教它爬得比烏龜還慢;再加個『亂神訣』,最後補道『裂心術』,讓它變得和條死狗差不多。您要做的,隻是舉起刀輕松割下它的腦袋,結束……”

  可憐的犬奴——它哪裏知道在霍去病的袖袂裏藏著個欺軟怕硬又一心喜歡顯擺的兩星鬼王?

  它的身子剛剛竄出,遽然發現有兩道冷厲碧綠的幽光,從霍去病的袖口中迸出,像冰刀一樣刺入自己的眼睛。還沒有等到它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全身登時産生一股異樣的麻痺感覺,流逝的光陰在身旁彷佛被無限地拖長放慢……

  緊跟著耳朵裏響起淒厲懾人的鬼哭狼嚎聲,無數五顔六色的鬼魂在四周飄來蕩去,鋪天蓋地般鑽入了它的腦海。如同一腳蹬空從萬丈高崖上呼呼墜落,頭腦裏霎時混沌,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麽,該幹什麽?周圍的空間變得遙不可及。

  “轟——”又一記驚天動地的炸雷幾乎將它的心髒轟成碎片,殘存的意識瘋狂地震蕩搖晃,一口滾燙的血就像卷裹著五髒六腑,從喉嚨噴濺而出。

  “噗!”霍去病手起刀落,切下犬奴的頭顱,再一腳將它的屍體踢還戾天巫。

  “這就是所謂的永生之路?”霍去病吹落刀鋒上懸垂而下的一滴鮮紅血珠。

  “咿——呀——”伴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咒音,猶如一條地獄之鞭破土而出。一切有形的乃至無形的,在這串波紋般滾蕩的聲浪中,如玻璃般粉碎,繼而凝束成一柄犀利寒冷的鋒刃,深深切入霍去病的腦海。

  每一根神經彷似都在碎裂,意識在轉瞬間沉淪到萬丈淵底,好像還有一塊塊重逾千鈞的巨石不停地砸落,要將它徹底埋葬。

  “劫魂之咒!”骷髅頭心驚膽寒地大叫:“閉上眼,快逃……”

  霍去病卻沒有聽從他的勸告,將自己的眼睛閉上,失去視線的指引,在面對一個天巫師時隻會死得更快。

  天地驟然轉暗,烏雲洶湧如濤,從蔚藍色的天幕背後湧出,壓蓋住這片曠野。

  隆隆的雷聲像雷神的重錘,密集而沉重的轟擊在他的心頭。每一下,都會令人心旌搖蕩,視野戰栗。還有一道道探出雲層的眩目電光,閃著銀芒從四面八方卷挾著銳利的呼嘯,劈頭蓋臉轟向他挺伫的身軀。

  這就是頂級天巫師的力量?比起她,風回雪的巫功隻能算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呼——”紅霧噴薄,雲龍乍現。霍去病將他的九陽龍罡催動到極緻。

  銀色的閃電劈擊在紅色的霧光上,激起一蓬蓬石破天驚的亂雲。

  他的神情冷靜而桀骜,背後的八對锆龍風馭逆風舒展,像無形中遮天蔽日的旌旗飛舞,承載著主人身影撞破暴虐的雨幕,無所畏懼地沖向戾天巫。

  刀在手,與心合一。

  一式睥睨四海的“月冷龍沙”穿越過身前層層飄蕩的恐怖幻象,似一束乘風破浪的血紅色帆影,直掛蒼穹。

  “帥!”骷髅頭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覺喝采道。

  彷佛是受到霍去病一往無前氣勢的鼓舞,骷髅頭霍然振奮地向戾天巫發出一道“亂神訣”,無論如何,這麽精采的決戰,怎能少了自己這樣一位不可或缺的參與者?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6:5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四章 懷玉其罪

  “啪!”戾天巫柔軟纖秀的玉掌清脆地拍中飲雪魔刀,爆出一團紅綠交織的焰光。

  一道排山倒海的陰冷氣勁碾碎淩厲的刀氣,沖入霍去病的右臂。

  霍去病“嘿”地悶哼,藉勢高高彈起,避過下方激蕩喧囂的掌風侵襲。

  但齊肘以下的胳膊如同結冰,變得一片麻木,透過黑色的衣衫向外冒出綠氣。

  “啊,見鬼——巫鏡咒!”與此同時,骷髅頭大聲慘叫。企圖混水摸魚施加給戾天巫的“亂神訣”被對方十分客氣地雙倍奉還,強烈的幻覺沖擊著他的魂魄,要不是本身已是實力可觀的雙星鬼王,隻這一下就完蛋了。

  戾天巫在飲雪魔刀的催壓下身軀微微一晃,畢竟近戰不是她的特長,但有人卻抓住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從背後向她發動了突然襲擊。

  “铿!”劍鋒因爲在高速飛掠中受到罡風的激蕩,發出清冷悅耳的震顫響鳴。

  一道銀白色的寒芒借助漫天雷雨的掩護,在戾天巫身軀向後震晃的刹那刺入了她的後背。閃亮的劍尖穿過她單薄的身體,在血光中歡呼。

  “呃——”戾天巫痛楚的低吼。普通的劍刃根本不可能刺入她的身體,而尋常的傷口也絕不會令她感覺到絲毫的痛苦。

  然而從偷襲者劍刃上散發出的清冽靈氣,卻是她修煉近百年的巫功天敵。就像一管充滿腐蝕性的酸液從破入的傷處迅速擴散,肆意燒灼著她的神經,譬如不死之身的肌體也在這一刻響起淒厲的呻吟。

  她惡狠狠回過頭,看到一張冷傲英俊的年輕臉龐,嘴角含著酷意的笑。

  她頓時醒悟,自己落入了別人設下的陷阱。在捕捉獵物的同時,卻不知不覺成了獵物鎖定的目標。

  巨大的羞怒令她的體內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碧綠色的血液從傷口飙射而出,沿著晶瑩如水的劍身飛速襲向年輕人的右手。

  “滅神血蠱,快松手!”盡管骷髅頭巴不得李敢早死早好,但在解決戾天巫之前還是希望他能多活一會兒。

  李敢的笑容凝結,全身也開始産生麻痺的僵化感。雖然滅神血蠱尚未觸及他的手指,可無形無影的血氣卻已經發揮了效用。

  他試圖拔劍,陡然驚異地察覺自己的“傲世神劍”宛若陷入泥濘的沼澤,勁力催發下竟然紋絲不動,像在戾天巫的身體裏落地生根。

  “喝——”半空中,霍去病刀交左手弧光回轉,又一式“清角吹寒”削向戾天巫。

  “叮!”戾天巫左手黑幡輕點,蕩開飲雪魔刀。肩頭的魔鷹趁機掠起,如一蓬黑雲直啄霍去病咽喉。

  霍去病騰身向高空飛退,魔鷹張開雙翅在後緊追不舍。冷不防三條護體雲龍從霍去病身周的紅霧裏探出真身,憤怒咆哮著給予魔鷹迎頭一記痛擊。

  魔鷹長唳飛遁,拼命掙脫三條雲龍如同鎖鏈般的勒綁,一片片烏黑似鐵的羽毛雨點一樣當空灑落。

  李敢乘勢抽出傲世神劍,吐氣揚聲右腕一抖,翠華真罡所到之處,劍刃上的碧綠色血氣冉冉蒸騰,重新露出亮麗的銀白色鋒芒。

  他不敢怠慢,翻身朝後飄飛出足足七丈,落回地面。

  于是三個人構成了一條微妙的直線:戾天巫位居中央,承受著兩大青年高手的前後夾擊,身上的傷口在蒙蒙綠色霧氣裏神奇地愈合,僅留下一縷碧色血線。

  李敢橫劍胸前,俊挺身姿在幕天席地的電閃雷鳴中昂然而立,雙眸帶著濃重殺機緊緊鎖定七丈外的戾天巫,一滴滴雨珠從烏黑的發上淌落。

  在另一面的六丈開外,霍去病懸浮半空居高臨下,如一羽黑色雄鷹亮出噬血的刀鋒,而那對鼓蕩的袍袖便是他飛揚的雙翼。

  “你們——都得死!”戾天巫左半邊臉怨毒而森冷,每一個字好似都是從牙齒縫裏惡狠狠地迸出,黑色的靈幡緩緩舉向天空。

  “不要啊……”少女的聲音嬌滴滴地說道:“我想讓那位李校尉多活幾天,像這樣英俊不凡的年輕男子,在巫域可是絕無僅有。”

  “騷貨,是個男人你就動心!”老妪暴怒道:“難道沒看到他一劍差點殺了我們?”

  “那有什麽,反正咱們不是沒死嗎?”少女不以爲然地反駁道:“再說他的劍插進的是左半邊身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老妪近乎氣結,轉念想到,單憑自己的巫力,在遭受傲世神劍重創的情況下,要同時對付兩大強敵未免力不從心,隻好忍氣吞聲道:“好,我準你留他三天。時辰一過,我要將他的骨頭從腳到頭一寸寸地搓碎捏爆,你可不準阻攔!”

  “三天啊……好像短了點兒。”少女側目打量著李敢,歎了口氣說:“你不覺得他是煉制犬奴的上佳材料嗎?磨成粉也太可惜了。”

  “得了,別再嗲聲嗲氣地賣弄風騷。”霍去病譏诮道:“看著眼前這張不人不鬼的陰陽臉,我很慶幸自己沒吃午飯。實在想象不出,該有怎樣的勇氣才能促使一個人喪心病狂地修煉『枯榮巫功』,然後白癡到整天自說自話的可悲地步……”

  “霍去病,你——”戾天巫絕望地發現,即使巫域最高深的毒咒也惡毒不過對方那條舌頭,今天自己最大的失策,就是不該讓他有機會開口說話。

  敏銳地捕捉到戾天巫情緒上些微的波動,霍去病突然長嘯出刀。

  這時候“劫魂之咒”的威力已逐漸弱化,一絲絲陽光透過正在散去的雲層,照耀在飲雪魔刀熠熠閃亮的鋒刃上,像死神的斧鋒削向戾天巫的脖頸。

  這一次,沒有“劫魂之咒”的幹擾,他無需分出近乎一半的心神去和虛無缥缈的幻象作戰,九陽龍罡在身體中燃燒到極緻,全力以赴地劈出這勢逾雷霆的一刀。

  而李敢的傲世神劍幾乎在同一刻遽然發動,白衣如雪身劍合一,直取戾天巫的後腦。不論是角度、路線、速度,還是出手的時機和火候,都和霍去病的這一式“虎落塵清”遙相呼應,配合得完美無缺。

  “呀——”戾天巫口中爆發出一串蒼老與嬌嫩混合,憤怒與輕蔑摻雜的尖聲嘶吼。

  黑幡迎風晃動,上面那個血紅的“戮”字光華盛綻,從幡面漫溢而出,如一團變得越來越大的光化流星轟向正面的霍去病。

  而她的右手則靈巧地架在腰後,變幻出一系列眼花撩亂的巫印,最終凝鑄成一蓬碧光從掌心爆開。

  “轟!”地面豁然裂開一道深不可測的巨大縫隙,一團團綠色的流光自縫隙之下升騰而起,將李敢的身影完全吞噬。

  流光中,無數冤魂鬼魄猶如獲得自由的囚徒,瘋狂奔湧出大地,窮兇極惡地撲向它們所遇到的第一個人間生靈。

  李敢的眼前慘綠一片,連雪白的衣衫也被映照出熒熒的綠光。濃烈的腐氣無孔不入地湧到,就似嗜血的蚊蠅爭先恐後地叮咬向他,迫不及待地想撕開自己的護體罡氣,享受重返人世後的第一頓大餐。

  “破!”李敢的白衣下迸發出翠綠如洗的絢麗光團,如滾動的雪球轉眼膨脹,驚人的爆破力將周圍逼近的綠色流光絞得支離破碎,一條條冤魂鬼魄的影子,在驚駭的嚎叫裏熔化淡漠。

  “铿!”耳畔一記沉重的金屬響動,從綠光背後猛然豎起一道烏黑閃光的巨大光盾,像座不可逾越的山嶽堵住他的去路。

  “當!”傲世神劍一往無前地刺中盾心,千百束烏光爆濺,龐大的巫力滲入李敢的經脈,使得他身軀登時僵直抖動,嘴角溢出一抹血絲。

  “喀喇喇——”一條條裂痕由盾心朝四面龜裂蔓延,每一下光盾發出的震動都帶給李敢強烈的痛感刺激,好像有數不勝數的電流通過他的身體。

  他握劍的手行將麻木,凝聚起丹田修煉二十餘年的翠華真罡再次揚聲大吼:“破!”

  “砰!”光盾破裂成幾十塊大小不等的殘片,映射出相同數量的屬于自己的面容,而後一一在劍華中幻滅。

  直到這刻,他才重新看到戾天巫的身影,還有更遠處的霍去病。

  “喀!”飲雪魔刀斬中“戮”字光符中央,聽到的是脆生生一記輕響。

  霍去病眼簾裏一陣天旋地轉,彷佛在電光石火間被移離了自己熟悉的世界,蓦然置身于一座空蕪肅殺的彤紅色天地中。

  血,無邊無際的血海從四面八方,從頭頂,從腳下朝著他狂暴地湧來。

  然而他卻看不見一個敵人,更看不到戾天巫,像是一個溺水者窒息在一片浩瀚無垠的殺戮之海中。

  “老天,我快受不了啊!”骷髅頭驚惶失措地大叫:“是『亡戮血咒』,再這樣下去咱們很快會精神錯亂,殺了自己!”

  “閉嘴!”霍去病臉上異乎尋常的冷靜,目光在血海裏飄移,似在找尋著什麽。他知道,在這片虛無的幻境中必定有一處作爲能量源泉的樞紐真實存在。破壞它,是唯一能夠使自己順利離開的方法。

  漸漸地,周圍顯現出一道道無比熟稔又古怪之至的影子——每一個他都認得,因爲那正是自己的鏡像。

  可這些鏡像卻似並不認得霍去病的真身,一柄柄飲雪魔刀彙流成潮,飽含讓人顫栗的殺意劈斬向他。

  鈍身咒、亂神訣、裂心術……一個個隱藏在鏡像袍袖中的骷髅頭率先發起法術攻擊,這個倒黴的家夥手忙腳亂疲于應付,哭喪著臉很想叫一聲:“兄弟們,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求求你們快停下!”

  好在,這些鏡像的實力遠遜于真身,甫一接觸便如泡沫般碎滅。但真正的危險卻在于每破滅一道,後面生成的那道鏡像所具備的實力便無端地增加一分,如此循環往複,縱然是大羅金仙也吃不消。

  骷髅頭第一次感到殺人並不總是賞心悅目的樂事,苦笑道:“主人,它們是殺不完的。咱們完了……我真想大哭一場啊。可我有眼淚嗎?沒有,所以我隻能在意念裏痛哭流涕,用淚水淹沒這該死的血海。”

  “沒出息!”霍去病的靈識突然生出一縷微妙的感應,當即振腕揮臂,一式“元戎歌吹”將飲雪魔刀擲向頭頂上方的蒼莽血海。

  “嗤、嗤——”四周的鏡像趁虛而入,一柄柄似真似幻的飲雪魔刀割破他的肌膚,帶來電流過身一般的強烈麻木。

  “轟!”飲雪魔刀消失處傳來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整片血海像是在彈指中炸開,碎裂成一塊塊玻璃片。那些鏡像的身上出現無數縷黑色的裂紋,而後在罡風激烈的吹蕩下煙消雲散。

  骷髅頭的神智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看到霍去病騰身掠去,攝住回旋的魔刀。

  血海奇跡般退去,如同被吸納進存在于虛空內的另一個世界,眼前陽光耀眼,又露出了戾天巫的身影。

  刀如雷,身如龍,霍去病彷佛絲毫沒有受到時空轉換的影響,招式一氣呵成攻向戾天巫眉心。

  “啪!”霍去病氣吞山河的一刀竟被戾天巫右掌輕描淡寫地推偏走空。

  她的嘴唇猛地一張,一條青光磷磷的怪蛇從口中激射而出,噬向霍去病胸口。

  “啊,不得了——”在骷髅頭驚惶的叫聲裏,怪蛇已咬中霍去病的胸膛,卻發出“叮”地一聲金屬般激響。

  霍去病反應奇快,回刀反削“嚓”地切落蛇頭。怪蛇“嘶嘶”扭曲,倏地收縮回戾天巫的口中。

  “當!”蛇頭頹然墜地,嘴裏卻緊緊咬著一隻兩寸多高的彤紅三腳圓鼎,在濕漉漉的泥地裏脈脈閃光。

  “火熠神鼎!”戾天巫側身用靈幡架開背後襲來的傲世神劍,又驚又喜地失聲叫道,右臂暴漲數尺,五指戟張向圓鼎攫取去。

  “見鬼!”霍去病低聲咒罵,左腳腳尖搶先在鼎身上運勁一挑。

  “飕——”火熠神鼎側飛而起,魔鷹展翅撲上,探出一雙利爪抓向圓鼎。

  不料李敢一聲不響從側旁殺出,傲世神劍疾點魔鷹右眼,順勢揚袖飛卷。

  眼看他就要得手,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古諺,骷髅頭瞅準時機一道黑電打出,迫得李敢不得不中途變招,揮袖自保。

  “還敢說你不曉得伍被的下落!”戾天巫尖聲大笑,靈幡揮舞放出背面蘊藏的千萬鬼魂,如黑雲壓城撲向霍去病與李敢。

  霍去病一言不發,斷然舍棄對火熠神鼎的爭奪,身周三條雲龍並駕齊驅,拱托身體合刀撞向戾天巫。

  李敢也立刻清醒過來,明白三人之中以戾天巫的實力最強,如果無法首先除去這個魔頭,那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得到這火熠神鼎。

  他頓時改弦易轍,傲世神劍幻動出八八六十四朵璀璨光花,猶如落英缤紛白雪漫空,罩向戾天巫頭頂。

  戾天巫做夢也沒想到,李敢和霍去病竟會不約而同丟下火熠神鼎,齊心協力向自己發動突襲。倉促之間她已經來不及施展巫術,急忙晃身閃躲,黑幡如雲飛卷頭頂上方,分化出一條條烏黑的光影。

  “劈啪劈啪!”一陣爆響,六十四朵光花接踵凋零。傲世神劍的光芒陡地合爲一束,刺向她腦後的玉枕穴。

  “呀!”戾天巫一聲怪叫,滿頭半黑半白的發絲應聲爆起,如千絲萬縷的觸須纏上傲世神劍無堅不摧的鋒芒。

  “唰!”青絲白雪無情飄落,劍光過處,戾天巫頭頂大半的發絲落去,露出半邊光禿禿的頭皮。她顧不得驚怒,右掌平舉迎向霍去病劈來的飲雪魔刀。

  “啪!”當她的掌力甫一擊中飲雪魔刀時,心裏立時産生了不妙的預感。

  霍去病這看似力拔山兮的刀勢之中,蘊含的九陽龍罡甚至連兩成都不到!手中的魔刀輕輕巧巧地就被擊飛上天。

  又中計了!戾天巫心念急轉,可是爲時已晚。霍去病的右手緊攥成拳,結結實實轟中了她的胸口。

  “哇——”摧枯拉朽的九陽龍罡似長江大河迫入戾天巫的體內,這一記重擊所帶給她的傷害,甚而超過了李敢一劍穿身的成功偷襲。

  “該死!”她厲聲大喝,同樣一掌快逾閃電拍向霍去病。

  “砰!”掌勁穿透一條護體的雲龍,被消去了五六成的力量,但依舊重重拍在了霍去病的左肋上,將他的身軀擊飛。

  “砰!”趁著戾天巫心神出現紊亂的空隙,李敢落井下石的一腳也踹中她後心。

  戾天巫連遭重創,不禁怒火勃發,對即將從最高點墜落的火熠神鼎置之不理,強壓傷勢飛身揮幡戳向霍去病咽喉。

  “飕——”遠處響起破空聲,但比這聲音更快的,是一束射向戾天巫的箭光。

  “碎!”戾天巫口中爆喝,空氣中遽然形成一團強大的漩流,竟將那束金色的箭光在半途中絞得粉碎。

  “飕、飕——”第二支、第三支金色的光箭緊隨而來,穿過波動的氣旋,閃爍著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光芒,鎖定戾天巫的眉心與小腹。

  “後羿神箭!”戾天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四個字,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對霍去病的追殺,靈幡一卷一蕩撥偏光箭。

  “小霍!”魯鵬駕馭青雲璁一馬當先地趕到,躍起接住霍去病兀自在飛彈的身體,巨大的沖擊力牽扯著他差點失去平衡,趕緊落回到馬背上。

  “李校尉!”李響等人率著百餘名殺氣騰騰的屯騎軍也飛馬趕到。

  李敢沒有回答,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那隻正墜落向地面的火熠神鼎上。戾天巫和霍去病全都身負重傷,而自己的強援已至,這隻神鼎無疑勢在必得。

  但他並不急于立即出手奪取,而是又一劍掠向戾天巫的後心!

  這樣可怕的敵人,一旦結仇就必須鏟除,否則必將後患無窮。

  “你們等著!”戾天巫心有不甘地瞥了火熠神鼎最後一眼,體內爆出一團綠霧,身影也如霧氣一樣飄散消失。

  “咦?”傲世神劍落空,李敢遺憾地輕歎,沒想到這樣都沒能殺死她。

  可更加令他意外和懊喪的事緊接著發生:在火熠神鼎即將落回地面的一瞬,從地底下猛然冒出了個腦袋,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下墜的圓鼎,茫然四顧破口大罵道:“誰那麽沒公德,到處亂拋垃圾?”

  “拿來!”李敢已經顧及不了一貫的風度和斯文,掠身俯沖探手抓向火熠神鼎。

  “啊?”高凡登時明白,自己手中所握,能夠令李敢出手搶奪的這尊小鼎,絕不是什麽“垃圾”。雖然他還沒徹底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第一感告訴他,這絕對應該是個寶貝。于是高凡腦袋一縮,飛快地抓著火熠神鼎遁回地下。

  “小霍、小霍!”厲虹如收起後羿神弓,催動風馭追上魯鵬。

  魯鵬停住青雲璁,看到霍去病的嘴角不斷冒出血沫,蒼白的臉因爲要壓抑痛苦而狠狠繃緊的模樣,罵道:“還逞啥英雄?疼了就喊,誰他娘敢笑你?”

  “铿!”飲雪魔刀被骷髅頭用操縱術悄悄送回霍去病背後的刀鞘,發出清脆一響。

  霍去病皺了皺眉,低罵道:“笨蛋,手往哪兒按,沒發現我左邊肋骨斷了三根?”

  “哦!”魯鵬趕忙挪開大手,嘴裏卻咕哝說:“該,誰讓你又甩下老子單幹?”

  “小霍!”高凡從地下躍出,舉起火熠神鼎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火熠神鼎——”霍去病的額頭一顆顆豆大的冷汗滲出,魯鵬貼在他衣衫上的手早已濕漉漉一片。

  “什麽!”高凡到底是出身盜墓世家,驚訝地張大嘴巴道:“咱們發大了!”

  “別鬧了!”厲虹如小聲道:“李敢的眼神有點兒不對勁,咱們被包圍了。”

  可不是嘛?魯鵬轉眼一瞧,隻見李響等人率著一百多名如狼似虎的屯騎軍,已將他們四個人圍得水洩不通。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6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五章 高凡的身世

  “李校尉,你這是什麽意思?”高凡攥緊火熠神鼎叫道。

  李敢冷冷一笑,道:“衆將士聽令!欽犯霍去病不思悔改,夥同高凡、魯鵬、厲虹如三人越獄逃跑,按律當誅!”

  厲虹如俏臉一變,醒悟到對方的居心,恨不得一箭射穿李敢的喉嚨。但今天她的後羿神箭已用過三次,無力再放了。

  “看來爲了火熠神鼎,李校尉是打算將我們四個人就地執行了。”

  霍去病神色鎮定,好像早就預料到李敢會對自己翻臉下手,嘴角微微向上一翹,譏诮道:“翠華宗的名門高弟,行事果然雷厲風行、不同凡響。”

  “沒有用的。”李敢漠然道:“這些人都是追隨我和家父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早已學會守口如瓶。在剛才咱們一同對付戾天巫的時候,我幾乎動搖了殺你的念頭。無奈造化弄人,上天注定你我隻能是一對死敵。”

  “是啊,李兄本可以借刀殺人,任由戾天巫除去霍某。但你終究還是抓住第一個機會,出手重創了她。沖著這一點,我佩服你。”

  霍去病悠悠道:“不知道爲什麽,老天總是安排最好的盟友成爲最大的對手。先前我走出鎮子的時候就在想,或許我該感謝戾天巫給了咱們一次連手的機會。能和李兄並肩而戰,哪怕隻是極短的片刻,也是一種享受。”

  “彼此彼此——”李敢的眼神柔化了一下,可迅速又變得冰冷:“我會把霍兄的一席話當作臨終的遺言,永記在心。”

  “那倒不必。”霍去病淡淡地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和李兄告個別,好留下日後重見的話茬。莫要以爲設下了土遁禁制就能留下我——免費告訴李兄一個道理,東西還沒到手,千萬別笑的太早……”

  “呼——”他的左手突然亮起一道金色的符光,在空氣中飄散成一團薄薄的霧岚,瞬間將自己和三名同伴的身影吞沒。

  “伏羲換天符!”李敢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揮手擲出一束光符,企圖趕在霍去病等人身影消失前,阻止對方符力的發揮。

  “李兄,後會有期。”霍去病戲谑的笑聲中,符光溶化了他們四個人的身影。

  “這是什麽地方?”符光緩緩褪淡,魯鵬坐在馬背上訝異地東張西望。

  “啊,該死!”身旁傳來高凡憤怒的叫聲,這家夥的身體被纏在了一圈樹杈間,上不去下不來,正在努力解套。

  “哈哈,小高,你啥時候成了吊死鬼了?”魯鵬幸災樂禍地大笑。

  “喀嚓!”架在青雲璁馬腹下的樹枝禁受不住沉重的壓力,脆聲斷裂,魯鵬在笑聲中連人帶馬從高空栽向樹下。

  “酸棗你個熊!”魯鵬氣急敗壞地大罵,抱著霍去病騰身躍離馬鞍。

  青雲璁不愧是千挑百選的神駿,居然在空中沒有失去平衡,穩穩當當落到松軟的草地上,驚魂未定地長嘶一聲。

  “大嘴魯,沒事吧?”厲虹如從樹上輕盈地躍下,像一片火紅的彩雲。

  魯鵬咧開嘴滿不在乎地笑道:“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搞錯沒,你皮糙肉厚當然不會有事。”厲虹如不滿地說道:“我問的是小霍。”

  “他?”魯鵬低頭瞅了眼:“也沒事,好像又睡著了。”

  “笨熊!”厲虹如氣得直翻白眼:“那是睡著麽,明明是昏死了!”

  “不可能啊?”魯鵬詫異道:“剛才這家夥還神氣活現地和李敢聊天,哪能一聲不吭就昏死了?再說不過斷了三根肋骨,小菜一碟嘛。”

  這下骷髅頭也聽不過去了,從霍去病的袖口裏飙射而出,嚇了魯鵬一大跳,“三根肋骨?你讓戾天巫在身上拍一掌試試?這小子的護體雲龍都被打爆了一條,要不是爲了強撐著騙過李敢,好拖延時間發動伏羲換天符,他早就不知道昏死多少回了!”

  “媽的,沒人說我怎麽知道?”魯鵬也慌了手腳,急忙將霍去病小心翼翼地平躺到草地上,扯著喉嚨叫道:“你們幾個有什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趕快掏出來!”

  高凡一急,全身發力震斷纏繞不清的枝蔓,跳到霍去病身邊抓起他手腕,貼住脈搏一測苦笑道:“好家夥,經脈裂了兩根,丹田也差點被打爆了,他怎麽撐下來的?”

  “少廢話!”厲虹如推開高凡,半扶住霍去病取出兩顆朱紅色的丹丸道:“先試試我師門秘制的『玉蟾百參丸』。”

  可好不容易撬開霍去病的齒縫,兩顆朱丹含在他的嘴裏無論如何都吞不下去。

  “水,快找點兒水來!”厲虹如急道,左掌拼命將真氣輸入他背後的大椎穴。

  “這荒山野嶺的,到哪兒去找水?我的口水要不要?”骷髅頭叫道。

  “熊!”魯鵬一巴掌將這家夥拍飛,轉身從青雲璁鞍上取下一隻皮囊送到霍去病嘴邊。和著流入口中的液體,兩顆朱丹總算融成稠體順喉而下,幾個人大松了口氣。

  厲虹如忽然吸了吸鼻子,瞪視魯鵬道:“你給小霍喂的是什麽,怎麽有股酒味?”

  “本來就是酒嘛。”魯鵬舉起皮囊咕噜咕噜灌了口說:“我從來都是拿它當水喝。”

  “壞了!”高凡臉一慘,揮拳就想按住魯鵬一頓痛扁。

  這時霍去病突然在厲虹如的懷中發出劇烈的抖動,一邊猛咳一邊嗆出血沫。

  “快想個法子,別讓他把丹丸吐出來!”厲虹如抱緊霍去病的身軀,用真氣助他疏通血脈,可是收效甚微。

  “我來!”方才討了沒趣的骷髅頭自告奮勇地飛到霍去病面前,對準他的嘴巴就親了下去,“噗”地一口陰冷鬼元噴入喉中,硬是壓下了沸騰欲出的氣血。

  霍去病一聲痛哼,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白森森的骷髅頭正呲著嘴,將鬼氣源源不斷地吹進自己口中,想也不想擡起拳頭砰地揍在對方亮晶晶的腦門上。

  骷髅頭慘叫一聲飛出,哭訴道:“你爲什麽打我?這可全是爲了救你才義無反顧獻出我做鬼後的初吻。你怎麽能恩將仇報?”

  霍去病咽下一口沖到喉嚨的氣血,喘息道:“下一次,能不能換個美女?”

  “色鬼,還想有下次?”厲虹如見霍去病蘇醒,心定許多,問道:“你用伏羲換天符把咱們送到了什麽地方?”

  “我怎麽知道?”霍去病疲憊地閉起眼睛,輕聲回答說:“你們……”

  “『你們』什麽?”厲虹如等了半天,沒聽到霍去病說出下半句,趕緊追問。

  但霍去病沒有響應,又昏了過去。

  “怎麽辦?”厲虹如望著高凡和魯鵬:“你們兩個大男人想點辦法呀!”

  “首先,我們要設法救治小霍。”高凡咳嗽一聲,一面絞盡腦汁地挖掘腦海中那些父傳的盜墓經驗,一面回答道:“其次,咱們得搞清楚這裏的具體方位;第三,破解出小霍那半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統統是廢話!”魯鵬打斷道:“小霍這麽重的傷,庸醫是治不好的。可有本事的神醫嘛,咱們又該到哪兒去找?”

  “要不咱們去峨嵋。”厲虹如擡頭說道:“我師父鐵冠真人一定會有辦法。”

  “開玩笑,鐵冠真人會給頭兒療傷?”骷髅頭插嘴說:“他是仙道領袖,除非腦子進水,否則怎麽可能出手救治北鬥宮宮主的弟子?”

  “我去懇求師父!”厲虹如遲疑道:“他最心疼我了,一定會答應的!”

  “我終于知道咱們被這該死的伏羲換天符送到哪兒來了。”高凡歎了口氣,用風水神簽撥開一叢雜草,露出背後的青石界碑。

  “颍川,這兒離峨眉山十萬八千裏,小霍能撐住麽?”魯鵬望著界碑傻了眼。

  “能的,一定能!”厲虹如咬牙切齒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像他這樣的惡棍,早死不了……”

  “別爭了。”高凡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奇怪,緩緩道:“這裏距離嵩山不遠,我知道在少室山腳下住著一個人,他能夠救活小霍。”

  “你小子爲啥不早說?”魯鵬興奮地捶了高凡一拳:“這人是誰,跟你有交情嗎?”

  “他是我的幹爹——尋龍天師邪寒鴉。”高凡揉了揉被打疼的肩膀,苦笑著反問道:“你說這交情夠不夠?”

  魯鵬剛剛露出的興奮笑容一下消失,搖頭說:“別犯傻,你不能去找他!”

  “管不了那麽多了。”高凡深吸口氣,道:“也許天意如此,說不定此行還能幫我找出當年家父死亡的真正原因。這麽多年,這個謎就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裏,遲早都得拔……”

  少室山南麓有一座靜棲于梅花林中的幽靜莊園,主人姓邪,據說家財萬貫,庫房裏珍藏的珠寶古玩,若全換成銅錢堆積起來,能比嵩山還高三尺。

  但要是有誰想打邪二先生的主意,當地人一定會勸他趁早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別的不說,光是莊園周圍的那片梅花林,假如沒有莊內的人出面引導,陷在裏面一輩子也轉不出來。

  高凡進入莊園時並沒有人領路,但他對梅花林的一草一木卻似熟悉無比,即使閉起眼睛,也十分清楚在什麽地方該拐彎,在什麽地方必須繞圈。

  林中很靜,聽不到一點兒人聲。因爲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雪,地上積起了寸許深的白雪,青雲璁的四蹄踏在雪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小高的父親高廉風,曾經是赫赫有名的盜墓高手。他和邪寒鴉、馬流王、奇鳳雨、舍不群四個人在二十年前歃血爲盟,義結金蘭。連手做了二十多起大案,從來沒有失手過。”

  魯鵬牽著青雲璁的缰繩,緩緩跟在高凡身後,向坐在馬背上抱著霍去病的厲虹如低聲介紹說:“直到幾年前的一天,五個人決定掘開傳說中燕太子丹設在易水河畔的陵墓時,情況出現了變化。

  “五個人中,除了留在衣冠冢外望風的邪寒鴉,結果隻有三個人活著走了出來,高廉風不知所終。高凡的母親曾經設法找到與高廉風同時進入陵墓的舍不群、馬流王和奇鳳雨追問丈夫的下落,他們每一個人都說高廉風不慎中了機關埋伏,已經屍骨無存。再後來,這些人便一個個離奇失蹤,隻有邪寒鴉在少室山下隱居了起來。”

  魯鵬接著道:“所以小高的母親一直在懷疑,是這幾個結義兄妹合謀害死了高廉風。爲避免兇手斬草除根,她帶著高凡姐弟遠避定襄,並立下規矩,不許他繼承父業重蹈覆轍。這些事……我也隻聽小高隱約提過一回,這小子,不大願意說太多關于他父親的事。”

  “所以說,咱們來少室山冒了極大的風險。”厲虹如問道:“可能邪寒鴉非但不會救小霍,反而要殺小高?”

  “我幹爹是嫌疑最小的一個。”在前引路的高凡蓦然開口說:“他當時留在了陵墓外,十有八九沒有參與其中,否則我也不會將小霍帶到這裏。”

  他頓了一頓,又道:“但我確信,他肯定知道一些內情,至少知道我父親究竟爲什麽而死?那幾個人又爲什麽一個接一個地失蹤。”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骷髅頭自作聰明地說道:“這還不簡單嗎?”

  “你知道他們五個人在二十年裏盜了多少墓穴嗎?”高凡回過頭沉聲說:“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卻從沒有發生過一次因爲分配不均而引起的爭執。何況我父親死後,其它四個人爲什麽不約而同地收手隱退?我相信這裏面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說完,他停下腳步,像腦後長了眼睛般,道:“兄弟們,咱們到了。”

  厲虹如擡眼望去,在梅花林的環抱中,一座白牆紅瓦的莊園靜靜伫立。朱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外並沒有守護的家丁。

  高凡走上台階,扣動門環。一會兒朱漆大門打開,從門縫裏露出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臉龐,彬彬有禮地說道:“您是高公子?主人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你不是說邪寒鴉寡身獨居,並沒有侍奉的徒弟子侄嗎?”魯鵬牽馬進門,好奇問道:“這小童子又是打哪兒來的?”

  “看清楚了,這是我幹爹用剪紙化出的式奴。”高凡忍不住揶揄道:“敢情你老魯也有少見多怪的時候。”

  “娘的,跟真人一模一樣,老子乍一眼哪能瞧得出來?”魯鵬將霍去病背到身上。

  厲虹如下了馬,將缰繩交給另一名迎上的童子問道:“你家主人在哪兒?”

  “枕雪聽梅閣。”童子回答,領著衆人穿過空曠無人的院子。

  “發現沒有?這裏到處設有陣法禁制。”厲虹如壓低聲音說。

  “該是爲了防備什麽仇家吧?”魯鵬猜道:“不然幹嘛費這麽大力氣?”

  走出一條臨水回廊,前方一座高閣聳立在梅樹叢中。一位身穿青袍領口高挑幾乎將脖頸完全卷裹,端坐輪椅的清俊中年人候在門前,手搖羽扇微笑道:“小凡,這些年你們母子躲到哪兒去了?”

  “我這不是來給幹爹問安了嗎?”高凡單膝跪地行禮說:“您老人家的日子逍遙快活勝過神仙,我也不敢無事叨擾啊。”

  邪寒鴉一笑,望著魯鵬背上的霍去病道:“這是你的朋友?傷得可不輕啊。”

  “邪二先生,那他還有沒有救?”厲虹如緊張地問道。

  “有救,當然有救。”邪寒鴉傲然道:“隻要進門時還有一口氣,我就能讓他生龍活虎的走出去。小凡,帶你的朋友一起進來吧!”

  天邊最後一抹彤紅的殘陽,正在被黑夜漸漸吞噬,枕雪聽梅閣中的光線也慢慢地變得晦暗朦胧,四周靜谧清幽的意味更濃。

  “你的朋友已沒有生命危險了,多虧那兩顆峨嵋清微宗玉蟾百參丸。”

  邪寒鴉坐在他的輪椅裏,悠然品嘗著熱茶,對高凡說:“不過他的丹田受損嚴重,要想完全康複,至少得等到開春以後,而且必須精心護理,切忌妄動真氣與人動手。否則很容易氣血逆行迸裂經脈,到那時候,可是誰也救不了他。”

  “多謝幹爹!”高凡和魯鵬在旁陪坐,厲虹如則留在後堂照料霍去病。

  “謝什麽?我是你幹爹,你的朋友就是老夫的子侄,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邪寒鴉微笑道:“在莊上多住幾天吧,等你的朋友傷勢穩定了再走不遲。”

  高凡應了,一陣沉默後終又躊躇道:“幹爹,我父親……在燕太子丹的陵墓內中的到底是什麽機關?”

  “你一直在懷疑你爹的死因?”邪寒鴉放下茶盞,注視著高凡有些心虛的眼睛,搖搖頭說:“也怪不得你心疑,當時進入陵墓的有四個人,可隻有你父親慘遭不測屍骨無存。

  “但你問我,卻是找錯人了。因爲高大哥死時,老夫並不在場。當中過程我也是事後從馬三弟他們口中知道一點,並不比你們母子了解得更多。”

  “可是馬三叔他們都已下落不明,您清楚其中的原因嗎?”

  “我怎麽知道?”邪寒鴉淡淡地說道:“其實這些年,老夫也在設法找尋他們。小凡,我唯一可以肯定告訴你的,就是高大哥絕非死于我們五個人之間的恩怨仇殺。如果有誰敢對令尊下手,老夫第一個饒不了他!”

  高凡默然,他隱約覺得邪寒鴉了解的真相遠不止這些,卻出于某種緣故不願告訴自己。難道,父親的死果真是由于大意之下中了陵墓中的機關埋伏,而和其它的四個人毫無關系?

  “邪二先生,後院的那座墳頭裏面埋的是誰,爲何沒有立碑?”魯鵬的目光透過開啓的窗戶,俯視著枕雪聽梅閣後院角落裏孤零零伫立的一座墳頭,上面長滿荒蕪的青草和幾簇業已凋零的花枝,若不凝神觀察,幾乎無法發覺。

  “那是高大哥的衣冠冢。”邪寒鴉回答道:“他的遺體被地下河水沖走,無法尋回。老夫隻能在後院中建上一座衣冠冢,聊寄哀思。”

  “我能去看看嗎?”高凡心一酸,問邪寒鴉。

  “等明天吧,要下雪了。”邪寒鴉望向枕雪聽梅閣外的天宇,聲音變得有些滄桑沙啞:“記得我們偷盜燕太子丹陵墓的那晚,天空中也飄起了好大的雪花……”

  這場大雪一連五六天下下停停,始終不見天放晴空。

  霍去病的傷勢逐漸有了起色,已經能夠下地緩慢行走。反倒是厲虹如衣不解帶地日夜照料他,人又瘦了一圈,更加顯得嬌小玲珑。

  這天午後雪又飄揚而下,邪寒鴉獨自外出采藥已有兩日,那些式奴也不見了蹤影。

  高凡等人搬了個火爐,圍在枕雪聽梅閣裏取暖聊天,打發著冗長無聊的時光。

  魯鵬熟門熟路地從廚房裏搞來兩壇酒,又弄了點下酒小菜回到了廳裏。

  “大嘴魯,誰讓你把酒帶進來的?”厲虹如沒好氣地訓斥道:“邪二先生再三關照,小霍一個月內必須滴酒不沾。上回你害得他還不夠慘嗎?”

  “我喝我的,和小霍有啥關系?”魯鵬顯然也憋了一肚子火:“這個鬼地方,除了咱們幾個連鬼都沒有,悶壞老子了。不喝酒,幹啥?”

  “圍爐賞雪啊。”厲虹如道:“你不覺得這漫天大雪充滿詩意嗎?”

  “屁個詩意,跟鹽巴有啥兩樣?”魯鵬嗤之以鼻道:“還不能吃不能喝的。”

  “俗,太俗了!”高凡一臉的鄙視:“像你這種粗人隻會玩刀弄槍,焚琴煮鶴。”

  “要是這兒有幾隻仙鶴,我倒不介意老魯把它們弄來烤了吃。”霍去病蜷縮在厚重的冬衣裏,由于丹田重傷、經脈斷裂,他的九陽龍罡已無法運轉,現在的狀況比普通人還不如,異常的畏寒懼冷。

  “哪有仙鶴,連耗子都不見一隻。”魯鵬頹然歎道:“該死的邪寒鴉,老子這兩天翻遍了廚房就沒搜出一點兒葷腥來。小霍,咱們啥時候離開這裏?”

  “問小高吧。”霍去病將雙手放在爐火上慢慢烘烤:“這裏他說了算。”

  “總該等我幹爹回來,向他道謝告辭後再走吧?”高凡猶豫著回答說。

  “你不打算繼續追查你父親的死因了麽?”厲虹如問道。

  高凡正準備答話,忽然聽見枕雪聽梅閣外有人喊道:“裏面有活人嗎,邪二哥?”

  “有,當然有!”魯鵬聽到莊上有訪客來,大喜過望,撲到窗前朝外應道。

  “他娘的,好大的雪啊。”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頭戴鬥笠走進閣中。

  他先在門口抖了抖羽衣上的冰雪,然後打量著廳裏的四個年輕人詫異道:“你們是誰?邪寒鴉呢?”

  “舍四叔,您不認識我了?”高凡神情裏透著古怪,緩緩站起身回答。

  “你是——”中年男子盯著高凡瞅了半天,猛然眼睛裏閃過一道光,嘿嘿笑道:“小凡,好幾年不見,我差點沒認出來。你怎麽會住在邪二哥莊上?”

  “我是帶一位好朋友來求醫。舍四叔,你來這兒又是爲了什麽?”

  “想我二哥了呗,順道來看望他。”舍不群摘下鬥笠,厲虹如和魯鵬這時才看清他的臉上有一道並不起眼的疤痕,像是被割傷過。

  “四叔來得不巧,幹爹外出采藥,不在莊上。”高凡對舍不群流露出明顯的戒備和敵意,眼睛須臾不離地盯在他的身上:“四叔,請坐。”

  “他不在家?”舍不群愣了愣,似乎並不相信高凡的話,針般犀利的目光繞著廳內掃了一圈,在高凡對面落坐。

  “這幾位是我的朋友。”高凡將霍去病、魯鵬和厲虹如一一介紹給舍不群。

  “好啊,都他娘的英雄年少啊。”舍不群毫不生分地拿起魯鵬從廚房找來的那壇酒,給自己滿了一大碗。

  高凡靜靜看著他喝完碗裏的白酒,突然沉聲問道:“舍四叔,我爹是怎麽死的?”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6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六章 五年前的往事謎團

  “老大是中了機關,掉到地下河裏被激流卷走的。當時我就站在他身邊,就差一點沒能把他拽回來。”舍不群又滿了碗酒,低罵道:“娘的,五年了,老子每回想起你爹臨死時的情形就忍不住做惡夢。小凡,咱們兄弟幾個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娘和你姐,將來更沒臉去見高老大啊。”

  “真是義氣深重。”霍去病朝手裏呵著氣,道:“我想高廉風在天有靈,也會被這番話感動的。可大家都很好奇,他是如何觸發機關又掉進地下河裏的?”

  “我沒瞧見——事實上沒人瞧見他是怎麽掉下去的。”舍不群的回答讓在場的所有人大吃一驚,除了高凡以外。

  “當時我們已經拿到東西了,正沿著原路返回地上。高老大和我舉著『不夜火』在前面開道,馬老三和鳳婆子走在後排。有一段路,是道淩空架在地下河上的石橋,橋面很窄,隻夠讓兩個人並肩通過的。”

  舍不群喝了口酒,臉上竟漸漸浮現出一縷恐懼之色。

  “我們四個走到石橋中段,突然老大叫了聲『有埋伏』,腳底下的石橋轟隆隆抖動,躥起一蓬怪風,前後兩支『不夜火』一齊熄滅,周圍變得漆黑一團。我嚇了一跳,剛想招呼大夥兒小心,橋便塌了。

  “跟著就聽到老大一聲慘叫,好像栽了下去。我懸在空中本能地伸右手去抓,卻撈了個空。這時候怪風猛地停了,我趕忙點上『不夜火』,便瞧見老大的身子沉進了水裏,轉眼就被沖得沒了影。”

  說著他摸了摸臉上的那道傷疤,苦笑道:“後來出了陵墓,老子才發現自個兒的左臉上也讓怪風卷起的碎石片割了道口子。可比起老大來,那又算得了什麽?”

  厲虹如問道:“假如那兒真有機關禁制,爲什麽你們進去的時候沒有觸發?”

  “你問我,我問誰?”舍不群不耐煩道:“待會兒馬老三多半會到,他是擺弄機關禁制的行家,比老子強多了。”

  “你怎麽知道馬三叔也會來?”高凡詫異而警覺的凝視舍不群。

  舍不群自知說漏了嘴,有些尴尬地喝了口酒,支吾道:“邪二哥沒跟你說嗎?他給我發了張請柬,約老子今晚在莊上會面。我猜馬老三他們也應該收到,隻要沒死沒病準會趕來。”

  “請柬在哪兒?”厲虹如道:“我們能看看嗎?”

  “娘的,請柬呢?”舍不群在身上摸了半晌,抱歉道:“可能忘在家了。”

  高凡明知他在說謊,但也無可奈何,隻好問道:“那這些年四叔爲什麽沒露面?”

  “我已經洗手不幹啦。那晚親眼目睹了老大慘死,老子便下定決心,就算有金山銀海堆在跟前,也絕不再幹這行。”

  高凡有些失望地“哦”了聲,明明覺得舍不群沒說實話,可偏偏又找不出突入的破綻,不由自主看向了霍去病。

  可是霍去病病怏怏地靠在軟墊上,合起兩眼好像在打盹。

  厲虹如氣不過,問道:“既然你和高廉風並肩而行,爲什麽他中了機關摔落地下河死于非命,你卻幾乎毫發無傷?難道那陣怪風長了眼睛,專找高伯父?”

  舍不群不悅道:“丫頭,你是懷疑老子在撒謊?”

  “你當然是在撒謊,因爲說出實話隻會對你更加不利!”

  蓦然,從枕雪聽梅閣外咆哮的風雪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道:“舍四哥,爲了將這番謊話背得滾瓜爛熟對答如流,你下了不少苦功吧?”

  “鳳婆子!”舍不群面色一變,轉頭望向門外。

  一名素衣美女出現在門前的暴風雪中,她看似二十五六歲,但眼角的魚尾紋卻暗示其真實年齡應該遠不止于此,相貌清秀絕倫,肌膚雪白,體態單薄惹人憐惜。

  奇鳳雨步入廳中,從袖口裏取出一塊竹簡振腕一甩,平平飛向高凡。

  “請柬?”高凡接過,看見竹簡上寫著:“失寶已有下落,臘月初三晚請到嵩山梅莊,知名不具。”

  “明白了吧——爲什麽舍四哥不肯出示請柬?”奇鳳雨坐到了高凡身邊,冷笑說:“他不想讓外人知道,咱們那晚進入燕太子丹陵墓,偷的到底是什麽!”

  “鳳婆子!”舍不群惡狠狠一聲低吼:“你忘記了咱們五個當年的誓言?”

  “我沒忘,可小凡不是外人,他有權知道!”奇鳳雨盯著舍不群的眼睛道:“四哥,你怕什麽?莫非那個人真的是你?”

  “你胡說八道什麽?”舍不群借著舉起的酒碗掩飾自己的怒意,卻冷不丁被魯鵬一把奪過,連碗帶酒扔了出去。

  “這酒是老子從廚房搞來的。想喝你自己找去。”

  舍不群瞅著對自己橫眉立目的魯鵬,強忍心中的火氣,重重地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高老大的土遁和偷盜技藝舉世無雙;邪二哥通古博今,識風水,擅布陣,又有妙手回春的醫術;馬三哥膽大心細,擅長破解機關埋伏……”

  奇鳳雨不理會舍不群的不滿,緩緩敘述道:“至于舍四哥的妙手空空和暗器手法,也是天下一絕;加上我下毒解毒的神功和易容奇術,咱們五人連手,其實真正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齊心協力尋找傳說中的黃帝九鼎!但二十年中,始終一無所獲。”

  高凡“嗯”地輕咦一聲,眼光偷偷瞟向沉睡中的霍去病,在這家夥的懷裏,正藏著一尊火熠神鼎。要是讓舍不群和奇鳳雨知道,八成會立刻引來殺身之禍。

  “高老大出事的那個夜晚,我們終于在燕太子丹陵墓中發現了黃帝九鼎之一的『木亢神鼎』。接下來的事,四哥已經說了,我不必重複。”

  奇鳳雨頓了頓,說道:“隻是有一點,四哥沒有說清楚,我們離開陵墓時,那隻木亢神鼎便在老大身上的褡裢裏。在不夜火熄滅的一瞬,我正好走在高老大身後,聽到他的慘叫聲,當即伸手去拉。可我沒能拽回高老大,隻扯下了從他身上斷落下的那條褡裢……”

  高凡一震,霍然明白了父親的真正死因!但兇手到底是誰?

  舍不群嘿嘿冷笑著打斷奇鳳雨道:“鳳婆子,原來那條褡裢是落在了你的手裏!”

  “不錯,褡裢是我拿走的。但裏面是空的,那隻木亢神鼎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我擔心你們不肯相信,給自己惹來麻煩,便趕緊把褡裢藏進了懷裏。”

  舍不群點點頭,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是老子先下手爲強,偷走了裝在褡裢裏的木亢神鼎。娘的,要是那隻神鼎真在老子手裏,我今天幹嘛還要跑到這兒來?我還懷疑你做賊喊捉賊,栽贓老子呢!”

  奇鳳雨森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四哥,蒼天有眼,正瞧著你呢!”

  舍不群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旋即怒道:“鳳婆子,你幹嘛存心要和老子過不去?”

  “我哪兒敢啊?”奇鳳雨淡淡一笑,說:“四哥的暗器功夫,誰不怕?”

  這時候天色慢慢變暗,已是黃昏。屋外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下個不停,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

  入夜後,厲虹如照顧霍去病回後堂休息,廳裏隻留下魯鵬陪著高凡。

  “你猜舍不群和奇鳳雨都幹嘛去了?”魯鵬站起身道:“老子也該去喂馬了。”

  “我和你一塊兒去。”高凡取了兩頂鬥笠,和魯鵬一起走出大門。

  “小時候,我最害怕的人就是舍四叔。”高凡低聲說道:“可回頭想來,其實他待我一直不錯。有一年冬天,我得了很重的病。是他和我爹輪流背著我,連夜奔了上千裏的路,將我送到梅莊醫治。”

  魯鵬輕輕地拍了拍高凡的肩膀,說道:“可惜小霍半死不活,不然也能替你拿個主意。唉,我嘛,也總覺著哪兒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啊!”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天際,在黑茫茫的夜空中不斷回響。

  “奇鳳雨!”魯鵬一驚,身邊的高凡已經像支利箭般,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出事的地方是一棟小庭院,正位于枕雪聽梅閣的西側,奇鳳雨臉朝下,背向天空,倒在正堂外石階下的雪地中。

  第一個趕到奇鳳雨身旁的,是一位魯鵬從未見過的矮胖男子,渾身绫羅綢緞珠光寶氣,左手握著一支不夜火,想在黑夜裏看不見他都難。

  “馬三叔!”高凡的身形飄落在矮胖男子旁,問道:“鳳姨怎麽了?”

  “她死了。”馬流王回答說:“可惜我趕到的時候,兇手早已離開。”

  “這是什麽?”厲虹如看見馬流王手心裏握著一小簇黃色的菊花瓣。

  馬流王回答道:“是在鳳婆子的屍體旁找到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先……把她抱進屋裏。”背後響起霍去病斷斷續續的聲音,高凡回頭,就見他正靠著厲虹如喘氣。

  “我來!”舍不群從左側的屋頂上躍下,正準備彎腰將奇鳳雨抱起,霍去病又有氣無力地道:“小如,還是你來吧,你是女孩子也方便些。”

  厲虹如明白,霍去病是不願有人趁機在奇鳳雨的屍體上偷偷做手腳。她想得到,馬流王的反應卻更快,推開屋門道:“我給厲姑娘照亮。”

  衆人進屋,厲虹如將奇鳳雨的屍體放在了一張竹榻上。馬流王點著燈,端到近前從頭到腳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傷口。

  “奇怪,她傷在哪兒了?”魯鵬撓撓頭,疑惑地問道:“莫非是被巫師咒死的?”

  “大家最好都背過身去。”霍去病冷靜道:“小如,你脫光奇鳳雨身上所有的衣衫,再查看一遍,尤其注意她的後背。”

  片刻之後,厲虹如的一聲驚呼,引得屋裏的其它人紛紛回頭。

  “找到了!”

  在奇鳳雨赤裸的背心上,有一處微小的殷紅色出血點,正對著心髒的位置。

  “嚇一跳!”馬流王抽了口寒氣,轉眼望向舍不群:“四弟,真的是你?”

  “放屁,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老子!”舍不群面色鐵青,怒聲辯解。

  “舍四叔,我記得『嚇一跳』是您的獨門暗器,十丈之內黑光一閃百發百中。”高凡說道:“除了你,誰還能有這樣出神入化的本事?”

  “不是我,我沒殺她!”舍不群慢慢鎮定下來,搖頭說:“這事兒透著蹊跷,擺明是針對咱們的一個局。說不定……是邪寒鴉的陰謀!”

  “不必扯到邪二哥身上。”馬流王說道:“事發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在東邊的那棟小樓裏溜達,想找個睡覺的地方。”

  “誰能證明?”馬流王一記獰笑,道:“別人不清楚,我卻明白你對鳳婆子驟下殺手的真正原因!四弟,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代勞?”

  屋外風雪呼嘯,舍不群的額頭上卻滲出冷汗,低聲問道:“老三,你早就到了?”

  “沒錯,其實我到得比你們都早。所以你和鳳婆子在枕雪聽梅閣裏的那席對話,愚兄聽得一字不差。”

  馬流王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在舍不群的臉上,緩緩道:“那天晚上不夜火熄滅後,從高大哥褡裢裏偷走木亢神鼎的人就是你!鳳婆子隱約猜到了真相,你爲了保全自己,就在剛才殺人滅口,對不對?”

  舍不群沉默了很久,猛然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事情鬧到這步,老子索性把自個兒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娘的,老子憋了五年了,做夢時候都怕說漏了嘴,今晚總算解脫了!

  “是,不夜火熄滅以後,老子就立即動手,從高老大的褡裢裏偷出了木亢神鼎。我原本擔心,憑高老大的實力和警覺性,很難得手。誰曉得幾乎是輕而易舉就把東西弄到了手,然後就聽見了高老大的慘叫聲……”

  舍不群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嗓音有些抖:“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道冷風就直割老子的面門。我下意識一甩頭,僥幸躲過一劫,隻在臉頰上留下了道疤,可就在這時,老子剛到手的神鼎又被人一把奪走!

  “我趕快重新點起不夜火,想看看是誰暗算了老子,又搶走了木亢神鼎?可燈火亮起的時候,一切好像又恢複了正常,隻有高老大莫名其妙地死了……”

  高凡鐵青著臉道:“你們……終于肯承認,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小凡,不要沖動,事實上我們也在追查真相。”馬流王說道:“當時因爲找不到真兇,又不想把木亢神鼎的秘密洩漏出去,所以我們幾個商量後,決定暫時將你爹爹的死說成誤中機關,墜河而亡。”

  舍不群苦笑道:“和鳳婆子一樣,老子不敢告訴任何人,木亢神鼎是我從高老大的褡裢裏偷出來的。因爲我無法證明,有人偷襲了我,還搶走了神鼎,老子要說了實話,隻會給自己找麻煩。”

  “至少我可以證明,當時的確有人偷襲了你……”馬流王徐徐說道:“那個割傷你面頰的人,正是我!”

  “什麽!”屋中的人愕然看向馬流王。

  “今天是什麽日子?”舍不群也驚訝地望著馬流王,嘿然道:“好像每個人說話都變得特別爽快。”

  “在不夜火熄滅,怪風竄起以前,我其實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悄悄集中在高大哥的身上,擔心他會突然施展土遁逃走,將神鼎獨吞。”

  馬流王瞥了舍不群一眼,像是在說:“你當時的想法不也跟老子一樣麽?”

  然後他繼續說道:“不夜火熄滅時,我猜到舍四弟會忍不住出手盜鼎。于是等了一息左右才偷偷拔出烏雀短匕,借著混亂刺向他的面門,左手則去搶鼎。誰知道,我的左手和另一個人的手掌遇上。飛快地拆解了三招,又聽到不夜火要點亮的聲響,隻好趕緊撤回。”

  舍不群苦笑說:“原來是你和我過了三招。我一直以爲,會是那個從我手中奪走木亢神鼎的混蛋。”

  霍去病病怏怏地問道:“如果兩位所言非虛,那麽這拿走木亢神鼎的人究竟是誰?”

  舍不群哼道:“那還用問嗎,肯定是邪寒鴉。我這就去找他!”

  馬流王身形一晃,像塊厚重的門闆堵住舍不群的去路,冷冷道:“你想走?”

  舍不群一愣,怒道:“娘的,說了半天你就是信不過老子!”

  “這兒有誰信得過你?別的不說,鳳婆子的死你就難逃嫌疑。”馬流王低哼道:“你說木亢神鼎被人搶走,有誰能證明這不是謊話?”

  舍不群靜靜聽完,搖頭道:“老子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突然他揚起雙手,“嗤嗤嗤——”破空聲密如雨注,數十縷寒森森的電光從周身激射而出,分別打向站在屋裏的五個人。

  衆人紛紛出手自保,“噗!”屋中燈火熄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裏。就聽“喀喇”一響,舍不群撞破窗戶躍出屋外。

  馬流王急追出門,黑漆漆的夜幕下,大雪飛揚朔風怒號,已不見其蹤。

  這時候高凡重新點起屋中燈火,隨即便聽到厲虹如驚叫道:“屍體呢?”

  馬流王一凜,顧不得追索舍不群的蹤跡,急忙返身回到屋內。

  那張剛才擺放著奇鳳雨屍體的軟榻上此刻空空蕩蕩。

  “出鬼了……”魯鵬驚疑不定地咕哝道,睜大眼睛在屋中尋找著蛛絲馬跡。

  對于屋裏的五個人而言,即使真的有一群惡鬼站在他們面前,也隻會砍瓜切菜而已。然而一具咫尺之遙的屍體卻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匪夷所思中又隱約透著一絲讓人不寒而栗的古怪。

  “這屋裏有機關暗門?”

  霍去病的話使得馬流王一醒,一對圓溜溜的小眼珠骨碌碌轉動,閃爍著精明警惕的厲光四處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須臾之後,他蹲下身在軟榻的木飾雕紋上用力一扳一按。

  “喀嗒。”榻闆從中間一分爲二,向下翻落,下方的木闆朝兩邊抽開,露出一個黑咕隆咚的地道入口。

  馬流王精神一振,從高凡手裏取過燈盞,招呼道:“走,下去瞧瞧!”

  霍去病問道:“馬先生確定這是屋裏唯一的暗門?”

  馬流王一邊走下地道裏的石階,一邊自負答道:“除非老夫瞎了眼。”

  衆人魚貫而入,厲虹如扶著霍去病走在最後,低聲道:“小霍,不對啊。如果是有人通過這條地道運走奇鳳雨的屍體,咱們怎麽連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見?而且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

  “有道理。”霍去病微微一笑,似乎不習慣地道裏彌漫的陰冷黴味,皺了皺眉說:“這裏很久沒人進來了吧?你不覺得這條地道出現得太及時,好像有人早就算準我們會發現它。”

  “邪寒鴉!這一切十有八九都是他設的圈套!咦,你盯著我看什麽?本姑娘臉上又沒長花?”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會用自己的小腦瓜兒思考問題了?”霍去病像是在誇贊她,可神情裏卻不經意地又流露出一種戲谑之色,慢條斯理道:“不過,經驗告訴我,太快下的結論往往是錯的……”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七章 高廉風之死

  “地上有車輪碾壓過的印痕!”在一條岔道口,馬流王彎下腰用燈光照著地面,嘿然笑道:“輪印很新,說明邪二哥最近到過這裏。”

  “咱們順著輪印走!”高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劇,在這兩條輪印迤逦延伸的黑暗盡頭,是否會有真相正等待著自己?

  五個人沿著輪印前行,在燈火的微光中,地道裏死寂無聲,唯有輕微的呼吸聲在提示著彼此的存在。

  在一扇虛掩的門外,輪印消失。就像是它前進的腳步,被這大門生生截斷。

  “你們幾個往後退。”馬流王將燈盞交給身後的高凡,拔出烏雀匕,小心翼翼地伸左手推開了門。

  一股冷風撲面,門後毫無異常,更感覺不到其它人的存在。

  衆人暗松了口氣,在燈火的照明下走進去,地面的積灰上卻找不到進入的輪印。

  “這是邪二哥的一間藏寶室。”馬流王環顧擺滿架櫃的珍寶古玩,歎道:“我這個二哥,就喜歡把弄來的寶物收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自己整日把玩,就差沒抱在懷裏睡覺……”

  蓦地,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一雙眼睛如同中邪般,死死盯著對面一座玉器架上陳列的青色小圓鼎,身體宛若泥塑。

  “木亢神鼎,真的是木亢神鼎……”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兩步,喃喃自語道:“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真的?假的?”魯鵬驚奇地問道:“先讓老子瞧瞧這玩意兒到底有啥了不起?”

  “都不準動!”馬流王晃身攔在玉器架前,說道:“小凡,把燈拿過來。”

  高凡依言將燈遞過。不料馬流王突然側身探臂抓住高凡執燈的手腕,向自己身前一扯,鋒利的烏雀匕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馬三叔,你要幹什麽?”高凡猝不及防,驚怒交集地叫道。

  “馬流王,放開小高!”魯鵬掣出裂魂鬼斧逼近馬流王,但卻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別沖動,我這麽做隻是爲了有備無患。”馬流王一聲冷笑,飛快封上高凡背後的幾處大穴,禁制住他體內真氣的運行。

  “馬流王,你無恥!”厲虹如怒聲叱罵,彎弓搭箭對準他的眉心。

  “雖然無恥,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馬流王並不動怒,笑嘻嘻說道:“有誰能保證今晚的圈套不是你們和邪寒鴉合謀設下的?你們幾個不早不晚,偏偏這時候出現在梅莊,難道真的是湊巧?”

  “我說過,我朋友傷重,咱們是來求醫的。”高凡氣得滿臉漲紅:“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卑鄙了,太無恥了!”

  “財寶動人心啊!”馬流王勝券在握,悠然道:“你一心一意惦記著殺父之仇,老夫豈能不防?何況木亢神鼎近在眼前,隻要不是白癡,哪個人不想將它據爲已有。當年要不是爲了它,我們兄弟五人也不會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哈哈哈哈……”石室裏蓦然響起霍去病的笑聲,彷佛馬流王說的是個天大的笑話,讓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住笑。

  “你笑什麽?”馬流王詫異問道:“想耍花招,你還嫩點!”

  “馬流王,恰恰你就是一個白癡,而且還是個睜眼瞎。”霍去病搖搖頭,眼神裏像是憐憫,又像是嘲弄。

  “那東西你隻管拿去,我們不跟你爭,更不會眼紅。因爲,它壓根是個假的。”

  “假的?”馬流王一驚,下意識瞟向木亢神鼎:“你從沒有見過它,憑什麽斷定真假?”

  “這還用問嗎?”霍去病道:“門外的輪印分明是有人故意把我們引到這間石室。誰會那麽好心給你指路?我要是你,連碰都不會碰它一下。”

  “我不信!”馬流王早有疑慮,聽霍去病直言說出,已信了一大半。但依舊抑制不住自己的貪婪之念,一面警覺地監視著衆人,一面從架上取起神鼎。

  “這鼎是假是真?”霍去病一笑,看似好心地建議說:“如果覺得光線太暗,我可以再借支火折給你。”

  “不必!”馬流王注視圓鼎,徐徐道:“果然是假鼎,除了鼎內沒有青氣浮動,其它地方做得和真鼎一模一樣。”

  “這下你可以放了小高吧?”魯鵬看到馬流王爽然若失的神情,心裏大感解氣。

  馬流王獰笑道:“我當然可以放了高凡,隻要你們拿真鼎來換!”

  “你瘋了?”厲虹如怒道:“我們怎麽知道真鼎在誰手裏?”

  “誰做了這假貨,真的木亢神鼎就一定在他手中!”馬流王說道:“高老大和鳳婆子已經死了,隻剩下舍不群和邪寒鴉。這樣的範圍豈不是很小?”

  “的確很小。”高凡怒極反笑道:“可休想用我要挾朋友!”

  “我可以先提個問題嗎?”霍去病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棉襖,問道:“你剛才說要防備小高報殺父之仇,又提到五個人曾經自相殘殺,那麽高廉風的死,馬先生也難辭其咎?”

  馬流王坦然承認道:“不錯,我是在高老大的背心上插了一刀,順手割斷了褡裢。沒辦法,誰教他想乘亂攜寶土遁逃走?要不是石橋塌了,差點就讓他得逞。”

  “馬流王,你這狼心狗肺背信棄義的小人,我要殺了你!”高凡嘶聲大喊。

  “這就對了,否則僅僅是落入地下河,你們怎能一口咬定高廉風必死無疑?”霍去病微笑說:“石橋上並沒有機關,這點你很清楚,對麽?所以高廉風大叫『有埋伏』的時候,你立即斷定他企圖制造混亂逃之夭夭,于是毫不猶豫地出手刺他後背。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白辛苦了一場居然是爲別人做了嫁衣。”

  “豈止是我,奇鳳雨、舍不群,甚至是守在陵墓外望風的邪寒鴉,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萬個殺死高廉風的理由!”

  馬流王冷笑說:“他能活到五年前才死,完全是因爲大家不得不倚重他的盜墓經驗和土遁法術。等木亢神鼎出土,高廉風的死期也就到了!”

  霍去病的眼睛裏神光微微閃動,說道:“沒想到小高的父親這麽遭人痛恨,這老大做的真失敗。”

  “高廉風霸道冷酷,翻臉無情,除了對邪寒鴉忌憚三分,誰都吃過他的苦頭。可就算是邪寒鴉,他暗戀的奇鳳雨到底還是讓高廉風霸占多年,敢怒而不敢言。”馬流王木無表情地道:“這種人能活著當了二十年的老大,已經是奇跡。”

  魯鵬感慨道:“這年頭老大不好當啊,下面一堆等著造反的兄弟。”

  馬流王不耐煩道:“少廢話,你們三個到底答不答應老夫的條件?”

  “呼——”他的眼前倏地綠光爆閃,腦海不由自主地一陣恍惚,周邊景物齊齊暗淡,耳朵裏充滿喧囂尖銳的惡鬼嚎哭,五光十色的光焰像鮮花般盛開在黑暗裏。

  “亂神訣!”

  馬流王集中意念,抵禦破入腦海的邪異力量,做夢也料想不到,在這幾個年輕人中,居然隱藏著一個精擅陰陽法術的宗師級高手。

  “看斧!”魯鵬抓住時機搶步上前,裂魂鬼斧削向馬流王腦袋。

  馬流王畢竟實力非凡,瞬間從亂神訣的混沌中掙脫,急忙橫匕首點中斧頭。

  “飕!”厲虹如的後羿神箭接踵而至,化作一束金芒射向馬流王眉心。

  馬流王倉促閃身,魯鵬斧交左手,手臂一振抓到高凡腰帶,將他救出。

  馬流王大驚,剛想趁魯鵬立足未穩從他手中奪回高凡,卻猛然身軀一抖,驚恐地大叫道:“毒,鼎上有毒!”

  厲虹如本打算向馬流王補上一箭,聞言不禁玉手一頓,側目觀瞧。

  馬流王驚懼地倚靠在玉器架前,握鼎的左手布滿詭異的青色毒氣,轉瞬已蔓延到了他的臉上。一滴滴漆黑如墨的毒血,不可抑制地從鼻孔和耳朵裏滲出,頭發“嘶嘶”冒著青煙迅速枯萎斷落。

  “我勸過你,不要碰假鼎。”霍去病冷靜道:“活了大半輩子,你依然不明白,越容易到手的東西越要命。”

  “是鳳婆子的『青絲蛇吻』!”馬流王面色灰白,全身肌肉不斷潰爛,散發出刺鼻惡臭:“這毒婦,臨死前還算計了老夫一……”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體驟然劇烈地抽搐了兩下,靠坐在玉器架前,氣絕身亡。

  “當啷!”假鼎跌落地上清脆一響,滾落到高凡的腳邊。

  “菊花!”厲虹如顫聲叫道,手指假鼎。向鼎口裏望去,一簇明黃色的菊花瓣隱隱探出了頭。

  “奇鳳雨的屍體邊也有這玩意兒!”魯鵬驚訝道,卻不敢伸手去碰。

  “顯然,這幹枯的菊花瓣是真兇留下的某種暗示,可惜無人能解。”霍去病注視著黃燦燦花瓣,說道:“像一道催命符,馬流王是第二個。”

  “報應!”高凡恨恨瞪了眼馬流王的屍體,卻又覺得惡心,身不由己地踉跄了一步,胸口發悶,耳朵裏嗡嗡轟鳴。

  “小高?”魯鵬已經解開高凡的穴道禁制,以爲他血脈受封導緻手足麻痺,趕忙伸手去扶。

  “別碰小高!”霍去病忽地想到了什麽,素來漫不經心的臉上閃過一絲焦急:“去邪寒鴉的丹房,快!”

  “怎麽了,去丹房幹啥?”魯鵬的腦子還有些沒拐過彎來。

  厲虹如卻玉容變色,跺腳叫道:“糟糕,小高也染上毒了。”

  “沒事。”高凡蒼白的面容上隱隱浮現起青色的毒氣,脖子上馬流王手臂留下的勒痕漸漸由紅轉青,發出懾人的熒光,嘴裏安慰他的朋友道:“這一點毒我還抗得住,用真氣迫住它過會兒就好。”

  “放屁!”霍去病少有地像魯鵬一樣爆出粗口,惡狠狠道:“不想死就趕緊離開地道,別逼我給你放血釋毒。小如,淩空點上他的穴道!”

  厲虹如纖手連彈,指力嗤嗤破空,將高凡脖子附近的穴位全部封上,暫時阻止毒氣的進一步擴張。

  “頭兒,咱們原路返回嗎?”骷髅頭道:“可邪寒鴉的丹房裏未必會有解藥。”

  “閉上你的烏鴉嘴。”霍去病冷哼說:“他們五個人同床異夢,相互猜忌,邪寒鴉豈會對奇鳳雨的使毒手段毫無防備?丹房裏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也肯定會備有抑制延緩毒氣發作的藥物。”

  “對,還是小霍腦子靈光。”魯鵬不敢再拿馬流王碰過的燈盞,舉著火折照亮:“還好戾天巫沒一巴掌拍在這小子的腦瓜上。”

  “乓乓乓!”他的話音尚未落下,門外毫無征兆地飛入一蓬黑色的球狀物體轟然炸響,頓時石室內粉紅色的濃烈煙霧彌漫,帶著一股極其刺鼻的氣味直鑽人鼻孔,使得眼睛發澀難以視物。

  “噗!”火折被卷入的陰風吹滅,厲虹如叫道:“屏息運氣,小心有毒!”

  “是誰?”黑暗裏,猛然聽見高凡發出一聲驚叫,然後便沒了聲響。

  “頭兒!”骷髅頭從霍去病的袖兜裏噴出一串碧綠色的鬼火,勉強照亮石室。

  “小高!”魯鵬流轉虎翺魔氣抵禦粉色煙霧對身體的侵蝕,撲向高凡站立的位置。可是高凡的身影便像空氣一般在石室中遽然消失。

  “喀喇喇!”魯鵬又急又怒,裂魂鬼斧狠狠劈在石壁上,轟出一道深逾半尺的狹長裂縫。

  粉紅色的煙霧在鬼火的燃燒下迅速幻滅,衆人的視線逐漸恢複清晰。

  魯鵬點燃火折,雙目射出的怒焰彷佛比鬼火還亮,運氣大吼道:“邪寒鴉,你個鳥人!有種放了小高,咱們拼個你死我活!”

  雄渾的怒罵聲在石室裏嗡嗡回蕩,卻聽不到任何回應。

  骷髅頭收了鬼火,瑟縮道:“頭兒,咱們趕緊離開這兒吧。”

  霍去病不理睬他,點起火折走到高凡失蹤的位置,地上散落著幾瓣黃色的小菊。花瓣之下壓著一張絹紙:“若想活命,速離梅莊。”

  “小高……他可能兇多吉少了!”想到高凡身中的劇毒和離奇的失蹤,厲虹如眼眶發紅,用力咬著嘴唇。

  “放屁,老子偏不信這個邪!”魯鵬紅了眼:“我把這間石室的牆壁全部挖開!”

  “不必,先離開這裏。”霍去病放棄了查尋,轉身往來時的路吃力地蹒跚行去。

  “要走你們走,我留下來找小高!”魯鵬倔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霍去病漠然問道:“你走不走?”

  “老子不走!”魯鵬賭氣大叫:“霍去病,小高跟咱們是過命交情,他如今出了事,你小子竟想一走了之,你算個狗屁兄弟!”

  霍去病冷冷回敬道:“我是不是狗屁兄弟無需聽你評議。勇敢不等于魯莽,更不是無謂的找死,否則隻算是愚蠢。”

  他悄悄發出訊息,骷髅頭低聲嘟囔道:“倒黴,這種見不得人的活兒爲什麽總是讓我來幹?”趁著魯鵬心緒激動,怒視霍去病的機會,又發出一道亂神訣。

  魯鵬沒料到霍去病竟會給自己玩這手,毫無防備便著了道,腦海嗡地發沉。

  霍去病脫開厲虹如的纖手,沒有半分重傷在身的樣子,動作快如閃電欺近到魯鵬身前,彈指點住他胸前大穴。

  “霍去病,你想幹什麽?”魯鵬魁梧的身軀無力地往地上軟倒。

  霍去病咽下沖出喉嚨的氣血,急促喘息著手扶石壁,吩咐道:“扛上他,走!”

  “是,主人!”骷髅頭嘴裏念念有詞,召喚出一名猛鬼力士,扛起了魯鵬。

  厲虹如急忙扶住霍去病,察覺到他的衣衫盡爲冷汗浸濕,一縷血絲從嘴角溢出。

  “放下我,老子自己會走!”魯鵬羞怒大叫:“霍去病,小高是爲了你才來這個鬼地方的,你沒良心,沒義氣!”

  “夠了,大嘴魯!你好好看看小霍,爲了讓你離開這裏,他強運真氣牽動內傷,都疼成什麽樣子了?”厲虹如的話情不自禁地帶了哭音:“就你是好漢不怕死,就你有良心夠義氣?”

  魯鵬這才注意到霍去病的樣子,愕然張大嘴巴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好姑娘,還是你厲害,能讓老魯這張臭嘴乖乖閉上。而且聽你這麽說,連我都情不自禁地覺得自己真的很偉大。”霍去病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跡,略略平複胸口翻騰的氣血,說道:“講良心,論義氣……這是在跟我說話嗎?小如,我建議你改行做史官,不然可就屈才了。”

  “你個混蛋!”厲虹如得意勁沒過,便氣得在霍去病小臂上狠狠一掐。

  三個人有驚無險的從原路返回到那間堂屋,厲虹如便順手解了魯鵬的穴道。

  魯鵬不叫不嚷,一反常態地呆呆坐在地上,盯著地道入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休息過一陣,霍去病的精神略微好轉,忽然道:“小如,老魯,有個疑問我百思不得其解,青絲蛇吻是誰塗在假鼎上的?”

  “當然是奇鳳雨死前幹的,原本想害誰,卻先被舍不群殺了。”魯鵬怒哼哼回答。

  厲虹如想了想說:“我猜是邪寒鴉,事先偷了奇鳳雨的青絲蛇吻,又將馬流王誘殺在藏寶室裏。如果不是奇鳳雨被殺在前,這個黑鍋就背定了。”

  “小霍,你怎麽啞巴了?”厲虹如道:“你覺得我和老魯誰說得對?”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令我大受啓發。”霍去病笑了笑,道:“其實,我猜問題應該沒那麽複雜。”

  他的話音剛落,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枕雪聽梅閣方向傳來。

  三人一驚趕到枕雪聽梅閣前,台階下舍不群的屍首撲倒在雪地中,腳邊赫然又有一簇黃色的菊花瓣,半露半埋在白皚皚的雪地中。

  “烏雀匕!”魯鵬瞧向舍不群的屍體,驚叫道:“這不是馬流王的隨身短匕嗎?”

  “又是黃色的菊花瓣,他的臉……好可怕。”厲虹如不由得在風雪中打了個冷顫,望著舍不群由于驚恐而扭曲變形,被霜雪永遠封凍定格的臉龐。

  “舍不群的暗器殺了奇鳳雨,奇鳳雨的青絲蛇吻毒死了馬流王,如今馬流王的烏雀匕又刺殺了舍不群,這算他媽的怎麽回事?”

  魯鵬撓撓腦袋,覺得自己的頭已經有平時的兩個那麽大,而且還在不停地膨脹。

  “你還不明白,現在五個人裏唯一活著的便是邪寒鴉。所有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陰謀。咱們放把火燒了枕雪聽梅閣,看他出不出來?”厲虹如得意地望著霍去病。

  “我來。”魯鵬躍躍欲試:“殺人放火的事,老子最在行。”

  “還真把自己當土匪了。”霍去病搖頭道:“走,我們去聽梅閣後院。”

  魯鵬疑惑道:“去那兒幹什麽?”

  “找邪寒鴉。”霍去病道:“我變個戲法給你們看。”

  三個人來到枕雪聽梅閣後的那座衣冠冢前,霍去病喝令道:“鬼頭,去,挖開!”

  “是!”骷髅頭躍出霍去病的袖口,嘴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叨咕什麽。

  須臾之後衆人身前爆出一蓬黑霧,兩名猛鬼力士齊齊現身。

  厲虹如詫異道:“小霍,你要挖墳,這可是小高父親的衣冠冢!”

  霍去病揮揮手,吩咐道:“挖!”鬼頭又是一陣念念有詞,兩名猛鬼力士掣出腰間的闆斧劈開墳頭,向下挖掘。不一刻被刨開的墳墓裏露出一具棺椁,劈開棺蓋,裏面竟露出一具腐爛的烏黑屍體。

  魯鵬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棺材道:“衣冠冢裏怎會有死人?”

  霍去病胸有成竹地一笑,問道:“猜猜看,這人是誰?”

  厲虹如仔細打量屍首,猛然驚叫道:“快看,這人的膑骨都斷了!”

  “難道是邪寒鴉?你怎麽知道他的屍體藏在這裏面?”魯鵬驚異地望了霍去病一眼。他雖然行事魯莽,但肯動腦筋的時候,遠不像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麽笨。

  霍去病道:“如果邪寒鴉果真對高老大情深意切,爲他立下衣冠冢,又爲什麽從不打掃祭拜,任由墳頭荒蕪長草?我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一旦覺得有蹊跷,便忍不住想知道這墳裏到底埋的是什麽。果然,鬼頭找到了這位老兄。”

  魯鵬苦笑道:“這下倒好,全部死光!這下到哪兒去找抓小高的兇手?”

  “不對呀。”厲虹如道:“從屍體腐爛的程度判斷,邪寒鴉至少也死了一兩年。那咱們見到的邪寒鴉又是誰,他爲什麽要替小霍療傷?”

  “奇鳳雨,遊戲到此結束。”霍去病將目光投向黑沉沉的風雪背後,揚聲叫道:“我們還是開誠布公的好。”

  “我低估了你。”黑暗中邪寒鴉的身影徐徐走出。這次他沒有坐在輪椅上。

  “彼此彼此。”霍去病微笑道:“事實上我也差點低估了夫人報仇的決心。”

  “他是奇鳳雨?”魯鵬錯愕道:“怎麽可能,奇鳳雨不是死了嗎?”

  “在石室裏,我本可以殺了你。”邪寒鴉徐徐舉起手,從臉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然後又用袖口輕輕一抹,移開後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已是一張清秀脫俗的美麗臉龐。

  “她當然是在裝死。以她對舍不群的熟悉程度,要在自己身上僞造被『嚇一跳』偷襲斃命的痕跡,顯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要事先服下某種可以令身體進入假死狀態的毒物,便能欺騙所有人。”

  霍去病回答道:“等到舍不群施放暗器破窗逃跑,她便乘亂隱身。至于消失的方式,根本不可能是利用軟榻下隱藏的暗門,而是用了另一種更直截了當的方法。”

  “什麽方法?”厲虹如問題出口後,不由自主睜圓閃亮的眼睛,低呼道:“土遁!”

  “正是。我們不妨從頭將這個故事再梳理一遍,如果有謬誤之處還請夫人指正。”

  霍去病說道:“五年前的那個風雪之夜,高廉風將盜來的木亢神鼎放入褡裢背在身上。當他走到石橋中段時猛然察覺異常,于是大喊了聲『有埋伏』。隨後怪風竄升,不夜火被撲熄,石橋也瞬間坍塌斷了高老大土遁的生路。

  “接下來,舍不群和馬流王不約而同出手偷襲,高廉風可能受到怪風影響無法躲閃招架,接連中招死于非命。舍不群從褡裢裏偷出木亢神鼎,誰知轉眼就被另一人奪去。

  “夫人聽到高廉風慘叫,便伸手去拉,一把抓到了他身上的褡裢。可褡裢已被馬流王用烏雀匕削斷,導緻你終究沒能拽回高廉風。”

  “原來你想爲高廉風複仇?”厲虹如醒悟道:“可馬流王卻說……”

  “說高廉風霸占了我,所以我對他恨之入骨?”奇鳳雨冷笑道:“沒有人比我更愛他,想知道其中原因嗎?”

  她用手指輕輕撫過自己那張花容月貌的臉龐:“你們看到的這張臉並不是真正的我,這世上隻有高廉風見過我真實的容貌,他也是唯一一個真正欣賞我,愛我的男人。至于邪寒鴉或者其它人,他們貪圖的,不過是那份虛假的美麗。”

  魯鵬問道:“既然如此,你爲什麽要故意裝作仇視高廉風?”

  “我當然有不得已而爲之的理由。但那二十年,我已很滿足了,因爲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他們知道的多得多。”

  漸漸的,她的聲音有若夢呓,眼眸裏閃爍著溫柔的光芒:“他待我很好,很體貼,甚至將一枚傳家至寶『混土珠』送給了我,還教會我使用土遁。”

  厲虹如多愁善感的少女情懷不由被打動,同情道:“他死了,你一定很傷心。”

  “是啊,我很傷心,但我不敢有絲毫的表露。否則不僅沒法給他複仇,甚至會立刻死在馬流王他們的手上。但在走出陵墓的時候,我便悄悄對天發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將殺害他的兇手碎屍萬段!”

  奇鳳雨的眼神驟然變得怨毒,低聲說道:“可是天不從人願,因爲彼此猜忌對方偷走了木亢神鼎,唯恐遭受暗算,很快大家便陸續失蹤。邪寒鴉是唯一沒有藏起來的人——他因爲行動不便,從來不參與盜墓,隻留在陵墓外負責望風接應。”

  “但你偏偏第一個找上的就是他。”霍去病道:“因爲你早已察覺,那晚襲擊高廉風的人裏,也有邪寒鴉一份。”

  “那要歸功于我的嗅覺。幾十年來我日夜和劇毒爲伍,鼻子的敏銳度遠勝常人。在我們最初連手的一段時間裏,我曾迷戀邪寒鴉的才華和外表,一度和他走得很近。所以,他身體上散發出的氣息,絕逃不過我的嗅覺。”

  奇鳳雨不屑地笑道:“我利用邪寒鴉對美色的癡迷,順利地接近他,卻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姿態,這色鬼心癢難熬,不能自已。這樣周旋了數年,我終于找到機會毒死了他。”

  “他死得並不冤枉。在石橋上布下埋伏用風罡卷縛高廉風的人,就是邪寒鴉,對不對?”霍去病道:“甚至,他還暗中下手,奪走了木亢神鼎。”

  “你全都猜對了,除了一件事。由此可見,你也並非無所不知的神人。”

  奇鳳雨略帶得意和驕傲地微笑起來:“邪寒鴉從舍不群手中搶走的木亢神鼎,根本就是赝品。真正的神鼎,高大哥已經偷梁換柱交由我保管。他早就預料到有人會見寶起意,隻是沒想到自己連陵墓都還沒有走出,就慘遭橫禍。”

  “是這樣?”霍去病自嘲地低笑著:“看來我還是低估了愛情的力量和高廉風的精明。我一直以爲你是從邪寒鴉手裏奪回了神鼎,所以投柬約來馬流王等人。”

  奇鳳雨淡淡道:“至于高凡和你們三個人的出現,卻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于是我勸高凡多留幾天,好讓他看到自己的殺父仇人一個接一個遭受報應,橫屍梅莊!”

  “幸虧夫人的醫術不差,不然第一個做了送死鬼的就是我。”

  “高凡的懇求我不能拒絕……我欠他們母子的。你的傷勢雖然嚴重,但憑借邪寒鴉留下的丹藥和我多年對醫道的浸淫,要治好並不是難事。”奇鳳雨自負地說道:“會用毒的人,對醫道通常不會是外行。我的醫術也許不如邪寒鴉,但比起那些所謂的國手,無疑勝出許多。”

  霍去病接著道:“然後你就告訴我們出門采藥,提前兩天從梅莊消失,著手準備今晚的複仇計劃。至于那兩個式奴,應該是你弄來的童子吧?也隨著你一並躲藏起來,以免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對頭面前露出馬腳。

  “黃昏的時候,你又以奇鳳雨的身分露面,故意挑起和舍不群之間的沖突,爲晚上的行動埋下伏筆。而後順理成章 地消失,讓我們以爲你和舍不群一樣,暗中在梅莊內搜尋神鼎的線索。”

  “不錯。”奇鳳雨回答道:“然後我就佯裝中了舍不群的暗算,倒在堂屋門外。這樣後來馬流王中毒身亡,別人也不會懷疑到我。”

  霍去病搖頭道:“可恰巧在看到你倒地的一幕起,我便隱隱感覺到事有蹊跷。”

  “哦,是什麽?”

  “你的慘叫,爲了吸引大家的注意被刻意地拉長。這說明你在死前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轉過頭察看偷襲自己的兇手。對于一個被背後襲擊的人而言,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舉動,但你倒地後的臉龐,卻是垂直向下陷入積雪,根本沒有側轉。”

  霍去病道:“緊跟著你的屍體在堂屋中莫名其妙地失蹤,在發現絕非通過地道轉移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土遁。那時候,我誤以爲高廉風並沒有死,是他趁亂帶走了你。而屍體的消失,更讓我確信你的死大有文章 。

  “如果是爲了一個死人,沒有哪個傻瓜會如此煞費周章 ,冒著暴露的危險出手。”

  “原來我留下了這麽多馬腳。”奇鳳雨的神情有些不服,又有些氣餒:“但你還是跟隨馬流王走下了地道入口。”

  “你利用邪寒鴉留下的假鼎誘殺馬流王,卻意外地險些賠進小高。于是又在石室裏制造混亂,將他救走。但那時候我已基本排除了高廉風,因爲一個人被烏雀匕刺入心髒,是不可能再複活的。”

  霍去病道:“帶走小高的,隻能是另一個精擅土遁的人。由此我聯想到屍體失蹤的事,以及馬流王談到的你和高大先生之間的關系……試問夫人周身是毒,卻被高廉風『霸占多年』,除了心甘情願之外,還能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釋嗎?”

  魯鵬服氣道:“這小子成天沾花惹草,揣摩姑娘家心思,原來還是有些用處的。”

  “而假鼎的出現,也否定了爲了奪寶而殺人的可能。因爲隻有獲得真鼎的人,才能夠做出如此以假亂真的赝品。于是,殺死馬流王的目的呼之欲出——爲高廉風報仇。我的目標這時才鎖定到你的身上。”

  霍去病有些疲倦地吐了口氣,繼續道:“剩下就是邪寒鴉的問題,爲何他能容忍兇手在梅莊翻雲覆雨,甚至在地道裏來去自如,設置下種種誘餌。難道他也是兇手之一?回到堂屋後,我向小如和老魯提了個問題,果然有了新發現。”

  “我說了什麽?”厲虹如納悶道:“好像是懷疑邪寒鴉在作怪?”

  “你說是邪寒鴉將馬流王引到藏寶室殺死,可對照他進入石室時說過的一句話,我立刻察覺到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奇鳳雨問霍去病道:“馬流王說了什麽?”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2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八章 回京

  “他說:『我這個二哥,就喜歡把盜來的寶物收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自己整日把玩,就差沒抱在懷裏睡覺』……”厲虹如回憶道,忽地眼睛一亮叫道:“如果是邪寒鴉布的局,絕不會把馬流王引到自己最珍愛的藏寶室,而且那裏面擺放的大多是易碎的古董玉器!”

  霍去病補充道:“更重要的是,既然成天把玩,爲什麽地面和玉器架上積滿灰塵?要知道,邪寒鴉離開山莊不過兩天。而一個人的習慣,往往終生難改。

  “如此一來,我不免困惑,我們見到的邪寒鴉又是怎麽回事?而老魯又提到了奇夫人……我記得,在枕雪聽梅閣中,夫人曾誇耀過自己的易容術,恰好我當時聽得很認真。”霍去病目視奇鳳雨,微笑道。

  奇鳳雨道:“所以你吩咐鬼頭掘開後院的衣冠冢,找到了邪寒鴉的屍體?”

  霍去病點點頭,說道:“夫人終究沒忍心讓邪寒鴉暴屍荒野。如果不是這座無碑衣冠冢,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尋邪寒鴉的遺體。”

  奇鳳雨淡然道:“無論如何,他生前待我不錯。”

  霍去病長長地籲了口氣,說道:“再說到舍不群的死,他根本沒有想到邪寒鴉是夫人所扮,也就不會提防你施毒暗算。”

  “舍不群在臨死前已經承認,他的一掌先于馬流王拍在了高大哥的後心上。”奇鳳雨冷冷道:“所以他的死,一點不冤。”

  霍去病點點頭,又問道:“但是我不明白,夫人爲何在每一具屍體旁都灑下一簇黃色的菊花瓣?”

  “高大哥第一次約我的時候,漫山開遍小金菊。以後每次他來找我,都會帶上這麽一束小菊……”

  奇鳳雨幽幽道:“如果你們早來數月,就能看到在邪寒鴉的墳頭上,也種著相同的菊花。”

  霍去病默然片刻,說道:“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小高在哪裏?”

  “他被我弄睡了,藏在一個安全隱密的地方。”奇鳳雨回答說:“這孩子,和他父親一點兒都不像。”

  厲虹如道:“那夫人打算如何處置我們三人?”

  “還有我。”骷髅頭龇牙咧嘴道:“臭婆娘,想殺人滅口可沒那麽容易!”

  奇鳳雨道:“不錯,在石室裏我曾經對你們動過殺人滅口的念頭。但看到你們對小凡真心的關切,我又改了主意。我曾留下警告希望你們盡速離開,可惜你們不走。”

  霍去病道:“我們不會離開,除非夫人交還小高。”

  “如果殺了你們……”奇鳳雨注視面前的三個年輕人,輕輕歎息道:“小凡一定會恨我一輩子。而且有你們在身邊,我相信他會更快樂。”

  她繼續說道:“如果可以,我還希望用幾年的時間,將畢生的毒功和易容心得傳授給小凡。他太善良單純,多學一些防身之術總是好的。”

  霍去病道:“我們無法替代小高做出決定,請夫人和他本人商量。”

  奇鳳雨道:“我猜他是不會同意和你們這群好朋友分離的。不過沒關系,我準備跟在他的身邊,一直等到小凡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如今這世上,隻有我和他是高大哥生前最親的人,我希望能補償小凡點什麽。但願,他不會拒絕我的心意。”

  霍去病道:“我想我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對夫人和高大先生的那段往事守口如瓶,小高什麽都不會知道,除非有一天夫人願意親口告訴他。”

  “謝謝,小凡能和你們交朋友,是他的幸運。”

  “是兄弟——朋友是用來送死的;隻有兄弟,才會拿命去爲他拼!”魯鵬糾正說。

  奇鳳雨一笑,道:“跟我來吧。”轉身走向枕雪聽梅閣近乎倒塌的廳門。

  “頭兒。”骷髅頭飄在霍去病的身旁,小聲問道:“以你對花心男人的了解,高廉風真會喜歡上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段沒身段的老女人嗎?”

  “砰!”霍去病一聲不吭,揮拳把骷髅頭在半空中打得連翻幾圈,龇牙咧嘴地大聲叫喚:“我隻是懷疑嘛……”

  “閉嘴,想讓奇夫人聽見嗎!”厲虹如低聲喝斥。

  “她不壞。”霍去病淡淡道:“無論高廉風是出于何種用心,對她來講都沒有關系,重要的是,她自己感覺很幸福。”

  “這是老子聽你說過最正經的一句話。”魯鵬拍去身上的雪花,感慨道:“如果有一個女人能這樣對我,老子死了也值。”

  “這就是愛。”厲虹如眼裏閃著光,卻是在看著霍去病的背影,輕輕說:“我羨慕她。”

  三個人加快腳步追上奇鳳雨,在一座密室裏見到了兀自沉睡的高凡。

  奇鳳雨在榻前俯下身,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高凡鼻子底下微微地用掌力催發。

  藥力發散開來,高凡打了個重重地噴嚏,茫然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你不是死了麽?”他的視線從奇鳳雨的臉上掃過,看見了後排站著的霍去病、魯鵬和厲虹如,不由又欣喜叫道:“小霍,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大家都沒事。”霍去病笑了。

  高凡困惑地望著霍去病,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忽然驚訝地“咦”了一聲道:“我懷裏硬梆梆的是什麽東西?”

  他順手從懷裏掏出了那個令自己感覺不舒服的東西,聽到魯鵬和厲虹如的驚呼。

  高凡一愣,借著密室裏的燭光,才發現原來自己掌心裏握著的,是一尊青色的小鼎,正脈脈地流動著熠熠光暈。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爲什麽讓我扮丫鬟?”

  厲虹如騎在一頭無精打采的青驢上,跟著身旁的牛車緩緩沿著官道而行。雖然已經過了霸上,她依舊對自己扮演的身分久久不能釋懷。

  “知足吧,至少還有頭毛驢騎。你瞧老子,整個就是趕車的苦力。”魯鵬揚鞭趕著裝滿藥材的牛車,也是滿腹怨氣地道:“要不讓你做少奶奶?不過得先問問小霍同意不同意。”

  “問他?”厲虹如瞥了眼騎著被奇鳳雨改扮過的青雲璁走在隊列最前方的霍去病,不屑的一哼說:“他樂意,我還不樂意呢。”

  “都別吵了,馬上就要進長安城啦,大家都想想自己是幹嘛的。”趕著第二輛牛車一副藥店夥計打扮的高凡,在後頭招呼道。

  “小凡說得對,現在你們每個人都必須把稱呼改過來。萬一進城時說漏了嘴,咱們的功夫就白費了。”

  奇鳳雨像是個老態龍鍾的財主婆,也坐在一頭小毛驢上。除了她可以隨身收納的彎刀外,霍去病的飲雪魔刀、高凡的風水神簽、厲虹如的後羿神弓和魯鵬的裂魂鬼斧,都被藏進了藥材車裏。

  冬日的午後官道上行人稀少,尚未融化的冰渣被踩得“咯吱咯吱”直響。

  高凡團起雙手湊到嘴邊哈了一口白茫茫的熱氣,眺望遠方宏偉的城郭,壓抑住音量興奮地叫道:“長安,我們又回來了!”

  “搞得自己像衣錦還鄉似的。”魯鵬看不過眼:“又想起哪個要好的姑娘了?”

  高凡偷偷瞅了瞅奇鳳雨和厲虹如,尴尬地壓低聲音說:“有女人在場,這種話題免談。等進城歇下來,咱們可以私下交流。”

  “拉倒吧!”魯鵬嗤之以鼻:“就你那點兒經驗,整個就是部被人坑蒙拐騙的血淚史。”

  進城後五個人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入住,將藥材卸在院子裏,蓋上防雨的油布。

  用完飯後高凡上街打探消息,回來彙報道:“李敢還沒到京。”

  “雖然車隊走的慢,可估算日子也就這兩天的事。”厲虹如望著在燭火下正慢條斯理用刻刀在竹簡上寫著什麽的霍去病,擔憂道:“小霍,你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咱們可以回定襄,那裏天高皇帝遠,快快樂樂的日子說多逍遙就有多逍遙!”

  在來長安的途中,霍去病已經將受命臥底淮南的實情告訴了她和高凡、魯鵬。但厲虹如的心裏依然忐忑,仍希望霍去病不要冒險。

  “現在回定襄,半年前我又何苦萬裏迢迢地來長安?李敢的胃口再大,也吃不下我。”霍去病沖著她一笑道:“別哭喪著臉,那樣容易變老。”

  “你這人——”厲虹如想笑卻沒有笑的心情,輕輕一歎道:“萬一皇帝爲了安撫李敢有意犧牲你,那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

  “所以我才給李敢寫信,告訴他如何向朝廷禀報我的事情。他是個聰明人,收到信後一定會明白應該怎麽做。”

  霍去病擱下刻刀,伸了個懶腰道:“小高,這事就交給你辦。”

  高凡“嗯”了聲,若有所思地道:“小霍,不如明早讓我和老魯陪你一起去,你身上的傷勢沒好,總教人放心不下。”

  霍去病搖頭道:“不好吧,我又不是去找皇帝打架。真有事的話,多你們兩個也沒用。”

  “老魯,你幹嘛不吱聲?”厲虹如盯上了坐在一旁的魯鵬:“幫忙勸勸小霍啊。”

  魯鵬苦笑道:“你跟這家夥處了這麽久,啥時候看到他聽人勸過?他要不時幹點出格的事來,他也就不是霍去病了。”

  奇鳳雨道:“不必勸了,我覺得霍公子的計劃可行。最壞的情況也就是劫天牢而已,大不了咱們再把他救出來。”

  “就是奇夫人的這句話。”霍去病用墨筆描完書信,說道:“現在散會,有誰要留下,恕我不招待夜宵。”

  “誰稀罕!”厲虹如站起身,跟在魯鵬和高凡的身後出了門。

  回到自己的客房裏,她洗漱過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入睡。

  皎潔的月光透過緊閉的窗戶滲入幽暗的屋裏,映襯著窗外被朔風吹得來回搖動的樹枝倒影,如同她七上八下不能平靜的芳心。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窗外出現了一個黑影,輕輕用手指叩打窗棂。

  “誰?”厲虹如一下坐起,警覺地伸手握起藏在被褥下的後羿神弓。

  “我。”聽出是霍去病的聲音,厲虹如的心沒來由地一跳,松開後羿神弓問道:“這麽晚鬼鬼祟祟敲人家的窗戶幹嘛,我不吃夜宵!”

  “你怕吃成一隻小豬猡?”窗戶打開,露出霍去病帶著壞笑的臉。

  “你找本小姐幹嘛?”厲虹如用被子卷住隻穿了亵衣的上身,把小腦袋露在外邊問道:“有事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等不及了。”看到厲虹如俏臉上出現一絲微妙的羞惱變化,霍去病的眼神裏又生出那種該死的不正經神氣,把頭探進窗戶裏,幾乎貼到她的臉蛋上,低聲說道:“大小姐,你不會以爲我是來半夜偷香的吧?”

  “死流氓!”厲虹如滿臉彤紅,一把推開霍去病可惡的腦袋,不防身上的被子滑落半截,無可奈何地將玲珑嬌美的身段,暴露在這頭色狼炯炯發光的眼皮底下。

  搶在厲虹如發怒前,霍去病垂在窗台下的右手舉起,將火熠神鼎托到了她的面前。“勞駕,幫我保管幾天。”

  “爲什麽?”厲虹如愣了愣,怒意頓消,猛然明白了霍去病的用意。

  “別擔心,我隻是不想在搜身的時候被人順手牽羊。”霍去病輕描淡寫地安慰她。

  厲虹如接過火熠神鼎,低聲道:“求求你,別去。”

  “你想過一輩子隱姓埋名,時時刻刻害怕被朝廷緝拿的生活嗎?也許你無所謂,但小高呢?老魯呢?”霍去病臉上無賴般的笑容不見了,沉聲說道:“別忘了,我們當初爲什麽離開定襄,爲什麽來到長安。”

  霍去病輕輕捏了捏厲虹如冰涼的臉頰:“喂,你這小傻瓜怎麽又想哭了?歸根結底,我們都是不甘寂寞的人。不過有一件事拜托你,萬一我真的稀裏胡塗爲兄弟們殺身成仁了,記得逢年過節時不時給我送點兒紙錢來。衣冠冢就不必了,我怕哪天小高窮瘋了會重操舊業。”

  “你還說……霍去病,我恨你!”厲虹如克制著泣聲,猛縱身環抱住他的脖子,嬌軀微微抽搐著說道:“我不要你有事,不然我……”

  霍去病伸出食指封住了厲虹如顫抖熾熱的櫻唇,微笑道:“傻姑娘,厲將軍可不會喜歡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女兒。我又不是笨蛋,真有刀山火海在前,早就掉頭另謀生路了。”

  厲虹如抱著霍去病不放,空著的左手中忽然又被塞進了一樣冷冰冰的東西。

  她詫異地望去,這才發覺自己已然淚眼朦胧。手中捏的,是一隻鍍金的小鎖片,上面寫著“去病消災,長命百歲”八個字。

  “這是出生時她掛在我脖子上的。聽養母說,我出生前就有算命先生蔔過一卦,說什麽『多病多災,恐會早夭』。于是她便請人打了這片銅鎖,我的名字也是養父根據刻在鎖上的字後來起的。”

  霍去病拍拍厲虹如捏著長命鎖的小手,又道:“這可是表明我身世的證據,你要妥善保管。一旦我有不測,便拿著它去陳掌的府上,私下求見陳夫人衛少兒。

  將東西交給她後你必須立即離開,接下來的事就由老天來決定。”

  “原來我想岔了。”厲虹如臉上一陣發燙,隱隱察覺到霍去病的出身必然和這位陳夫人有莫大的幹系。而“衛少兒”這個名字,在長安寓居的幾個月裏似乎也聽人說起過……

  “你猜到了。”看到厲虹如蓦地擡起頭,滿臉震驚望著自己,霍去病落寞地一笑:“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隻有到了最後關頭才可以去找她。不準求她,更不要鬧,這是我給她也是給自己唯一的一次機會。”

  “我明白了。”厲虹如小心翼翼地收起長命鎖和火熠神鼎。

  依稀,她聽到了他內心的痛苦和掙紮。

  霍去病趁機脫離她的懷抱,道:“你睡吧,我走了,就不和老魯和小高告別了。”

  厲虹如愕然問道:“你不是準備明早才……”

  “就是今晚。”霍去病搖頭道:“這樣才顯得有誠意嘛。”轉頭向院外走去。

  “小霍!”厲虹如在背後低聲呼喊:“你——要小心。”

  霍去病沒有回答,隻是背對著她一邊走一邊擺了擺右手,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淚水在寒夜裏風幹,而長安城已靜靜地安睡,進入了又一夜的夢鄉。

  “公孫府”

  黑夜裏,匾額上的三個金字在燈籠的照明下微微閃光。

  剛剛送走了今晚的最後一批賓客,幾名值夜的守衛盡量把身體蜷縮成一團,使勁揉搓雙手,忍耐著漫漫長夜的煎熬。

  而在府內一間溫暖舒適的小廳裏,此間的主人卻正接待著一位剛到的不速之客。

  “我來,是向公孫將軍複命。”恢複了本來面目的霍去病將劉徹賜予的那塊玉佩,擺在了郎中令公孫敖面前的桌幾上:“淮南王已經伏罪自殺,世子劉遷等一幹要犯也正由屯騎校尉李敢押往長安受審。想來我已沒有繼續留存這塊玉佩的必要。”

  公孫敖坐著沒動,說道:“這塊玉佩既然是陛下的恩賞,自然也隻能由陛下親自下令收回,我不能替你代繳。但據我所知,你本應該在李校尉押送的囚車隊列中,爲何獨自一人提前回了長安?”

  “因爲沒有收到聖谕,我不能擅自向李校尉表露真實身分,被他當作參與淮南王叛亂的重犯關入牢中。後來,便接到旨意,作爲欽定的要犯之一被押赴長安。”

  公孫敖點頭道:“沒有揭開你的身分,作爲欽點要犯押送回長安是陛下的意思,一路上霍兄弟多受委屈了。”

  “你看我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嗎?”霍去病滿不在乎地一笑,反倒令公孫敖一怔。

  在他想來,霍去病孤身進京深夜求見,必然是因爲受不了欽犯待遇,強行脫逃而歸。見著自己,或者滿腹委屈大倒苦水,或者怒火中燒興師問罪,絕對不是眼前這種心平氣和的神態。

  “隻是半路上突然遭遇巫妖尋仇,連殺數名屯騎軍官兵,並要挾李校尉將我交出。”霍去病繼續敘述道:“由于事態緊急,我擅作主張私下向李校尉出示玉佩表明身分,決意和他連手抗敵。”

  “巫妖?”公孫敖的眉頭皺了皺,顯然對此類人物不抱任何好感:“他們找上你,是爲了那個風回雪吧?”

  “是,所以當時我和李校尉同仇敵忾,設下陷阱,果然誘出巫妖。經過一場血戰,巫妖重傷逃遁,但我也因傷勢過重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救治,繼續坐在囚車裏趕赴長安,隻怕熬不過當晚。”

  霍去病又說道:“但李校尉也不能爲了我一個人滯留途中,導緻歸期延誤。他當即果敢決斷,委托趕來探望的厲姑娘、高凡和魯鵬三人留下來照料我,自己則押送欽犯繼續上路。

  “于是我便和李校尉分開,等到傷勢稍稍穩定後日夜兼程希望能追上大隊,不料走岔了道,反而趕在前頭先到了長安。”

  “是這樣啊。”公孫敖靜靜地聽完,從他的神情裏,絲毫看不出對霍去病講的故事信了幾分。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什麽,問道:“厲姑娘他們三人現在哪裏?”

  “他們也到了長安。”霍去病回答說:“但事關陛下的秘密使命,不便讓他們知曉。”

  “做的很對。”公孫敖思忖著說道:“這麽晚你不必回去了,就在府中委屈一宿。”

  “不會收我房錢吧?”霍去病拍拍空癟的袖兜:“不然我隻能去睡大街。”

  “你這小子——到了我府上,便隻管把這當家。”公孫敖啼笑皆非,向廳外傳喚道:“小傑!”

  移門拉開,一名年輕的僕從跪坐在門外,垂手道:“大人!”

  公孫敖吩咐道:“請霍公子到客舍安歇,命人好生照料。”

  霍去病起身走出門,忽然回過頭問道:“公孫將軍,你爲何把『好生』兩個字咬得特別重,難道怕我會半夜溜走?放心吧,像我這樣的窮光蛋到了貴府有吃有睡,就算你用鞭子趕也會賴著不走。”

  公孫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著小傑將移門合起。接下來,他需要安安靜靜地考慮一下,明天該如何向天子禀報此事,而劉徹又會作何反應。

  這個霍去病,還真是會給自己出難題啊。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3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九章 巫蠱

  漫長的一夜在東方微露的晨曦照耀下,悄悄地收拾起黑色的行裝緩緩離去。冬日的陽光姗姗來遲,溫煦地輕撫著晨風吹拂中的大漢皇宮。

  朝會結束後公孫敖被召見入宮,在禦書房內向劉徹禀告了昨晚的事情。

  “有趣,他的故事你相信幾成?”劉徹擺弄著幾案上的青銅駿馬,問公孫敖。

  “臣曾收到過一封發自淮南中尉的書信,函中提到李敢曾派遣心腹手下,藉峨郡主與世子妃出城遊獵的機會,在林中刺殺霍去病。結果反被霍去病將他們盡數斬殺。事後峨郡主因爲這事,與李校尉大吵一場,憤然陪同世子妃提前回返長安。”

  公孫敖並沒有直接回答天子的提問,但劉徹已經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問道:“你是說,這兩個人在壽春已結下仇怨,李敢根本不可能如此照顧霍去病?”

  公孫敖欠身道:“陛下明鑒,臣以爲是這樣。”

  劉徹道:“所以霍去病多半是在厲虹如等人的幫助下逃回長安,而並非如他自己所言,是李敢準許他留下養傷的。”

  “陛下聖明,臣大膽揣測霍去病故意編出這樣一個故事,是在給李敢也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他偷偷擡頭看了眼坐在幾案後的天子面色,接著道:“故此,這實屬無奈之舉,並非惡意欺君。”

  “你偷看朕做什麽?看來公孫將軍對霍去病頗有好感啊,難得難得。”劉徹輕笑道:“也許,他這麽做,對大家都有好處。否則鬧將開來,連我也很難處斷呀。”

  公孫敖暗松了口氣,說道:“那是陛下仁厚大度,有意保全霍去病。”

  劉徹感慨道:“開春後衛青就要準備統兵北伐——千軍易求,一將難得,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啊。

  “霍去病是個人才,短短幾個月裏,他就取得劉安信任,掌握了王府禁衛軍。同時又挑起淮南王父子相煎,迫使劉建爲救父親投奔長安狀告祖父,從而揭露出劉安謀逆的真相。

  “再後來他出使閩越,說服駱餘善與劉安斷交,斬去叛黨的一大外援……”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笑看著公孫敖問道:“你一定很奇怪,既然朕如此賞識霍去病,又爲何將他劃入欽定要犯的名單中,命李敢押解到長安?”

  公孫敖含糊其詞道:“陛下聖心獨運,豈是臣等能夠猜度?”

  劉徹哈哈一笑,隨手將那青銅駿馬遞給公孫敖,道:“答得妙,這個賞你了。”。

  公孫敖謝恩接過,就聽劉徹道:“因爲我要試他,試他的人,更試他的心!”

  瞧著公孫敖茫然的表情,明知道這家夥是故意裝出來的,劉徹卻並不想說破,而且他似乎還十分享受這樣的一種感覺。

  “從壽春傳來的各種消息不少——有人說他和劉陵有染,甚至在向李敢自首前,懷裏還抱著她的屍首;又有人說他飛揚跋扈,隨意殺傷屯騎軍……”

  劉徹緩緩道:“我把霍去病當作欽犯關起來,就是想看看他心裏是否有鬼。敢不敢,又能不能忍受屈辱,坐在囚車裏回長安面君?”

  公孫敖眨眨眼,接著道:“禀陛下,現在他回來了,正在宮外候見。”

  “公孫,你也會跟朕打埋伏了。”劉徹把臉一沉:“你賭定了我會見他?”

  公孫敖明白天子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在和臣子開玩笑,于是佯裝惶恐地躬身道:“陛下體諒,臣這是有備無患。”

  果然,劉徹大笑著向禦書房外吩咐道:“傳霍去病!”

  公孫敖不知是爲自己,還是爲霍去病,將懸了半天的心悄悄放下了一些。

  很快,霍去病步入禦書房,向劉徹跪拜施禮。

  “霍去病,你欺騙朕!”劉徹突然重重將幾案一拍,喝問道:“明明是強行脫逃,爲何編造說辭妄圖蒙蔽朕?”

  伴君如伴虎啊,公孫敖在心裏暗暗感慨,不知霍去病會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天子盛怒?結果——

  “陛下果然英明,令罪臣欽佩得五體投地。”霍去病啧啧驚歎道:“罪臣愚笨,明知道騙不過陛下卻依然說了慌,結果不出所料,被您輕松看破。”

  “你明白就好。”劉徹鼻子裏哼了聲道:“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你?”

  霍去病微笑道:“既然陛下也認爲,罪臣是在自知不可能騙到您的情況下進此謊言,那就不能算作欺君之罪了。”

  劉徹腦子裏轉了個彎,立刻明白了霍去病的意思,卻不肯這樣輕易地放這小子過關,緊繃臉道:“不算欺君?那朕總可以治你妄言之罪吧?”

  霍去病俯身叩禮,久久一言不發。

  劉徹有些訝異,問道:“霍去病,你怎麽不詭辯了?”

  霍去病回答道:“禀陛下,腦袋保住了,罪臣已經心滿意足。”

  “就這點出息!”劉徹的話脫口而出,才醒悟到這樣的口吻絕不應該出現在天子和臣民之間,于是又冷哼道:“你該先謝過公孫將軍,是他出力保全你的。還有,李敢那裏,厲虹如他們幾個,也需仰仗他去周旋。”

  公孫敖趕緊道:“這是陛下愛護才俊,臣不敢居功。”

  “接下來,朕會頒布旨意替你恢複身分。”劉徹沉吟道:“這些事咱們一步步慢慢來,別給那些言官留下話柄,找朕的不自在。”

  “陛下,陛下!”一名宦官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從禦書房外奔入,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事不好,皇後娘娘她……”

  劉徹心下一沉,從幾案後騰地起身喝問道:“皇後怎麽了?”

  宦官喘著粗氣,一邊叩首一邊禀報道:“娘娘剛才在宮中散步時,突然大叫一聲昏了過去,臉色發黑、神智不清,嘴裏說著些讓人聽不懂的夢話……”

  不等他說完,劉徹已往禦書房外沖去。倒黴的宦官正好擋在門前,被他心急火燎地一腳踹翻在地。

  宦官一個骨碌翻身爬起,忍疼叫道:“陛下,娘娘在未央宮!”一溜小跑趕到前頭爲劉徹引路。

  劉徹出門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房裏還站著的公孫敖和霍去病,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兩個隨朕來!”

  君臣三人由宦官引路,不一刻來到皇後衛子夫的寢宮。一群宦官宮女和禦醫正圍在床榻前亂成一團,皇子劉據跪在地上緊抓著娘親的手拼命搖晃,哭的哭、喊的喊,人聲鼎沸,卻是誰都不敢擅做主張。

  劉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榻前,就見皇後衛子夫雙目緊閉神情痛苦,臉上布滿詭異的黑氣,失色的櫻唇輕輕翕動,像是在說著什麽,不過聲音極低,劉徹也聽不清楚。

  “怎麽回事?”他恢複鎮定,問禦醫首領孟回春。

  “啓禀陛下,根據娘娘表現出來的症狀,十有八九是……”

  “是什麽?”劉徹不耐煩地追問道:“快說,皇後的病要不要緊?”

  孟回春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她像是中了巫蠱。”

  “胡說!”劉徹怒道:“皇後深居宮中,與人無爭,誰會向她施蠱?”

  “陛下。”公孫敖開口道:“孟禦醫說的隻怕不假,娘娘是被人下了巫蠱。”

  在當時儒學初興,程朱理學更要等到一千多年後的南宋時期才會出現,因此男女大防遠不像後世有那麽多呆闆的條條框框講究。所以公孫敖站在劉徹身後,已將皇後的病狀瞧得一清二楚。

  “傳李少君!”聽公孫敖也這樣說,劉徹回頭向宦官下旨。

  李少君的大名,霍去病遠在定襄時就曾經聽說,他是位頂尖級的陰陽天師,深受天子寵信,召此人來自然是爲了給皇後驅除巫蠱。

  “不要,不要!”蓦然昏迷中的衛子夫面露驚恐,用力搖頭,耳鼻中冒出淡淡的黑氣,呼吸急促,彷佛隨時都會繃斷。

  “母後!”年幼的皇子劉據嚇得大聲哭喊。

  “子夫,子夫!”劉徹握起皇後的另一隻手,手心涼得幾乎不像人間所有。他倒抽一口冷氣,偏偏一名禦醫又在耳邊不識趣地說道:“陛下,娘娘她快不行了!”

  劉徹猛然回頭,猶如一頭暴怒的雄獅,猙獰道:“酒囊飯袋,朕養著你們有何用,統統滾出去聽候發落!”

  公孫敖甚至比那名心直口快的禦醫更早地看出,皇後恐怕撐不到李少君趕來。

  他是仙道大家,心知隻需自己將手掌按在皇後鳳體上略作檢查,就能尋找到巫蠱的藏身之處,屆時掌心的純陽真氣一吐,頃刻便能將它煉爲烏有。

  問題是,這麽做就必須直接接觸皇後的身體,即使救駕成功,可有誰能保證天子過幾年又或者幾十年後回過味來,不大翻舊帳?

  正在他尋思之際,身邊的霍去病忽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或能救治皇後。”

  “你?”劉徹一愣,問道:“有把握麽?”見霍去病肯定地點頭,當下退開些道:“那就快點!”

  霍去病一笑,喝令道:“鬼頭!”

  伴隨著宮女宦官們的驚聲尖叫,骷髅頭從霍去病袖口裏鑽出,像模象樣地朝劉徹咧嘴問安道:“黑鬼頭叩見陛下!”

  “黑鬼頭?”劉徹乍見骷髅頭也是一驚,但聽他自報家門又忍不住好笑道:“誰給你取的名字?”

  “禀陛下,他是臣的鬼奴。”霍去病代答道。

  這時鬼頭已飄飛到皇後的頭頂,幸虧衛子夫此刻已深度昏迷氣息奄奄,不然面對面看到這麽一隻白骨森森的骷髅頭,正對著自己龇牙咧嘴,多半驚駕之罪是跑不了的。

  “呼——”骷髅頭口中射出一束黑光,從皇後緊蹙的眉心滲入,轉瞬不見。

  沒一會兒,衛子夫一聲痛楚的呻吟,身軀一陣顫抖扭動。一條粗細長短有如小手指般的毛茸茸蟲子,渾身長滿毛足,遍體發著妖異紅光,從皇後右手的掌心徐徐蠕動而出,“嗡嗡”哀鳴。

  周圍的宦官和宮女紛紛嚷道:“巫蠱,巫蠱出來了!”

  “啵”地輕響,小蟲驟然爆裂冒起一股紅煙,隻在床榻上散落下幾片宛如血痂的物事。

  骷髅頭在天子面前顯露了一手,頗是得意,鼓起腮幫子將一口鬼元渡入皇後的櫻桃小嘴中,而後胸有成竹地鑽回霍去病袖袂裏。

  當然,有了曾經被霍去病一拳揍飛的經驗,這回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將自己的嘴巴湊到皇後的唇上。

  這口鬼元果然立竿見影,衛子夫的眼睫毛微微扇動幾下,迷茫地睜開雙眸,環顧四周後,她將目光投到霍去病的身上,氣息微弱地問道:“我這是怎麽了,你是誰?”

  她就是我的小姨了。

  霍去病也正在注視衛子夫,胸膛裏湧起一股奇怪的心緒。

  “臣霍去病,因爲娘娘中了巫蠱,故而蒙陛下恩準鬥膽出手救治。托娘娘洪福,現在已經沒事了。”

  劉徹長長出了口氣,用極爲滿意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霍去病,又看了看皇後的氣色,說道:“極好,霍去病昨晚才到長安,今早便施展手段驅除了皇後所中的巫蠱,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庇護。”

  說著他轉頭問衛子夫道:“他就是平陽公主兩次向咱們提起過的霍去病。一次是數月前這年輕人初到長安,另一次是上個月他在淮南被拘捕後,你記起來了麽?”

  霍去病和公孫敖俱都一怔,沒有想到在劉徹賞識的背後,居然是平陽公主的舉薦。

  公孫敖無聲地瞟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更是心裏迷惑,低下頭默默揣測這裏面的關節。

  “他說陛下是富家翁,匈奴是餓漢……”衛子夫微笑著道:“當時陛下還說,朝廷幾百文武臣公,想不到居然是一個來自定襄邊城的草莽少年,猜透了我的心思。這話賤妾印象至深,哪會忘了?”

  劉徹舒心一歎道:“找個會溜須拍馬又或埋頭傻幹的人不難,難的是既能見事明白對朝廷赤膽忠心,又果敢幹練勇于擔當——霍去病,朕封你爲侍中,專事在禦書房陪讀。公孫,你看呢?”

  侍中這個官不大,卻是天子近臣。而禦書房往往是劉徹與心腹重臣謀劃天下大事的至要重地,讓霍去病在那裏陪讀,無疑是默許他旁聽參與。這份榮光和提拔,連大將軍衛青當年都不曾有過。

  但人家有擎天保駕之功,背後又有平陽公主這麽紮實的後台撐腰,自己又能說什麽?公孫敖一躬身道:“陛下賞拔是霍侍中的福分,臣由衷贊成。”

  劉徹心情極爽,笑道:“對了,還有那個鬼奴,朕也封他個侍衛銜,仍歸霍去病調派。公孫,這事你也安排一下。”

  公孫敖領命稱諾,鬼頭躲在霍去病袖兜裏聽得真切,不由一陣狂喜,暗道:“從今往後,咱也是有身分有名位的鬼了!”

  正說著話,李少君來了。

  這位名滿四海的大漢禦用陰陽天師樣貌清瘦,道骨仙風,身背一柄桃木劍,氣度悠閑不慌不忙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榻上的衛子夫,並未對她的康愈流露出絲毫詫異之色,欠身向劉徹施禮道:“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劉徹收斂笑容,問道:“李仙長,皇後何以中了巫蠱?”

  李少君坦然道:“巫蠱實際上是一種歹毒的『咒術』,施術者不僅需要知道皇後的生辰八字,更必須清楚她日常的起居行蹤,才能作法。下咒時,通常是在一個加持了巫術的小人偶上寫下皇後的名諱和生辰,而後念動咒語,以這人偶爲媒介,引發娘娘體內積郁的污穢之氣,形成蠱蟲。”

  劉徹擺擺手道:“朕是想知道,誰會對皇後下此毒手?”

  李少君婉轉回答說:“啓禀陛下,要施展這樣的咒術,非巫妖不能。但無論他法力有多麽高深,做法下咒的地方,必定是在皇宮之內。這是因爲皇宮四周乃至天上地下,都設有結界保護,任何魑魅妖邪無法侵入。但如果在宮中施法,那些對外防禦的陣法禁制便形同虛設了。”

  “宮內?”劉徹的眼裏閃過一縷寒光,道:“替朕查出來!”

  李少君合上眼靜默片刻,回答道:“臣已感應到殘留在屋內尚未散去的巫氣,正沿痕跡向外追查——咦?”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睜開了眼睛,望著西方久久不語。

  “查到了?”劉徹慢吞吞道:“施咒的人藏在何處?說吧!”

  須臾之後,李少君輕輕一聲歎息道:“啓禀陛下,在長門宮!”

  “啊!”衛子夫一聲驚呼,臉色蒼白。

  長門宮是廢後陳阿嬌的住所,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她早年失寵被廢,郁居長門宮,後來以黃金百斤求得大漢第一才子司馬相如作得《長門賦》進獻天子。劉徹讀後深受觸動,阿嬌由此又得寵信。

  誰曾料想她依舊滿腹怨毒,暗中指使巫師企圖用巫蠱置衛子夫于死地。

  劉徹臉頰上的肌肉輕輕顫動了一下,語氣平靜道:“公孫,你帶人搜查長門宮,找出巫師和施蠱贓物。嗯,此事讓張湯會同你一起辦理,務必查明實情!”

  公孫敖一凜,知道廢後陳阿嬌這回是徹底完了。

  想那張湯乃是當朝第一酷吏,官居廷尉執掌律法多年,一向以用刑殘忍著稱。不管有罪無罪,落在此人手中從沒一個能活著出來。劉徹派張湯徹查此案,擺明不打算給陳阿嬌留下任何後路。

  等他領旨而去,李少君也施禮告退,說道:“陛下,皇後已無大礙。但畢竟禁受了巫蠱作祟,元氣大傷,需要靜養滋補。這些事,陛下的禦醫比臣更在行。”

  劉徹盛怒未消,瞪視門外跪作一排的禦醫,喝道:“孟回春,滾進來!”

  孟回春如獲大赦,戰戰兢兢叩爬入屋,感激地瞧了李少君一眼,道:“陛下,小臣這就爲皇後把脈開藥。”

  等這一通昏天黑地忙完,已經是下午。公孫敖偕同張湯入禦書房向劉徹禀報案情查處的情況。

  果然不出所料,在長門宮內查找出了施蠱用的人偶等一幹贓物。

  張湯施展雷霆手段,很快拷問出下咒的是一個名叫楚服的宮女,至于幕後主使不用他說劉徹也明白,隻能是廢後陳阿嬌。

  “將楚服五牛分屍,立刻執行。還有長門宮內所有的宦官宮女,竟敢知情不報險些害死皇後,一並腰斬。”

  劉徹思考了半晌,緩緩說道:“調遣一批可靠的年老宦官和宮女服侍這賤人,告訴她朕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念及舊情,此事到此爲止。公孫,讓衛尉蘇建撥三隊精幹宿衛日夜守衛長門宮,嚴禁任何人與她接觸。”

  張湯和公孫敖躬身領旨退出禦書房,自去按令實施。

  劉徹默坐在幾案後像一尊泥塑,許久後輕輕說道:“阿嬌,是你負朕!”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一章 長街夜送

  直到入夜,霍去病和公孫敖方才退出皇宮。

  兩人走在天街上,周圍寒風吹拂,萬籁俱寂,滿天的繁星和宮中輝煌的燈火連成一片。有誰曾想到,這裏剛剛才經曆過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

  “焦頭爛額啊!”公孫敖拍拍腦門,好像那兒真的被燒焦了一樣,“回去還得趕緊傳書李敢,你小子真會添亂。”

  霍去病一笑。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宮內行走,但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堂而皇之、不避行跡地與權傾當朝的郎中令公孫敖並肩而行。

  “忘了告訴公孫將軍,我已經給李校尉送過信了。”他遙望夜空,又道:“不過另有一件事需要麻煩公孫將軍,我的幾個朋友似乎都不是很懂朝廷的規矩,離開長安時忘記向上司告假了。”

  “我來處理。”公孫敖簡短地回道:“提醒你一聲,明早開始到禦書房當差,必須準時。”

  霍去病“嘿”了聲道:“陪天子讀書,還真是無聊。”

  公孫敖一驚。早領教過這年輕人的言辭犀利、鋒芒畢露,但沒想到他尚未走出皇宮,居然就開始編派起天子的任命來了。

  霍去病又道:“公孫將軍,我還欠你一桌酒,這可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忙了一天咱們連午飯都沒吃,不如找個地方我請你喝酒。”

  “還是改天吧。”公孫敖笑道:“回府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我先告辭。”

  他在宮門前上馬,與霍去病拱手作別,徑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霍去病安步當車,沿著大街向昨晚借住的客棧方向行去。

  衛子夫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浮現,並非因爲她的美麗,而是因爲自己內心深處被觸動的傷。

  正自出神時,忽然聽到街邊有人輕聲喚道:“霍公子!”

  霍去病從沉思中醒來,側目望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震。

  站在街邊手牽坐騎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相貌看似平平,圓圓的臉龐上含著一抹讓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的慵懶微笑。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服,一點兒都顯露不出他所擁有的滔天權勢。

  他甚至會不著痕跡地淹沒在人群中,就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但如果你仔細審視,便會驚訝地發現那份隱藏在平凡之下的與衆不同。

  無需任何自我介紹,霍去病已認出了他。

  都說外甥像舅舅,誰說不是呢?

  隻是這位舅舅也太不英俊太不威武了,所有的傳聞在親眼見他的那一刻彷佛都化爲謠言,根本不可能與這樣一個人有關。

  “衛大將軍。”霍去病停下腳步,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說,此刻的他既無心也無意與大將軍結交。

  “我們一起走走好麽?”衛青牽著馬走過來,像是在與一個朋友攀談。但其實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掌大漢百萬精銳的軍中戰神。

  “大將軍日理萬機,怎麽有空陪我這無名小卒逛街?”

  衛青就像完全沒聽出霍去病口吻裏隱含的敵意,微微一笑說:“我是個閑人,除了統兵打仗什麽也不會。但偏偏我最不喜歡做的,就是這個。”

  “那是因爲大將軍已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才會這麽說。”霍去病按捺詫異,冷冷回答。

  “也是,你說得對。”衛青自嘲地笑笑,陪著霍去病徐徐前行:“看,長安的夜色多美,但我更喜歡明月照耀下一望無垠的大漠與草原,在那裏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紛紛擾擾,你說是不是?”

  霍去病感到愕然了。正常情況下,自己救了皇後衛子夫的性命,等于保全住衛家日後的榮華富貴。

  衛青見到他,理當表示感激之情,否則根本不必露面。

  但現在,這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竟然不著邊際地和自己閑聊起大漠和草原的景緻!

  衛青好像並不在意身邊的人是否在用心傾聽,信步道:“我曾來往大漠多次,它的景象恢宏廣闊,深遠多姿。甯靜時,風吹沙流,玉華如洗;激蕩時雷霆萬鈞風雲變色……

  “行走在沙漠上的旅人,需要對這裏的主人懷有一顆敬畏而警醒的心,永遠記得它是不可征服的。

  “當大漠賜予你美麗風景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乎所以;而當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時,也要明白這是一種更加珍貴的甘露恩賜,讓你不會在幹涸的沙漠裏感到饑渴。”

  霍去病聽懂了,也明白衛青是在用另一種特殊方式,在委婉地表達對自己的謝意。

  這個男子明明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權勢和背景,隻要一句話就能讓地上的草芥轉瞬成爲天上的新星,但他卻甯可花心思陪自己走在這漫漫長街上,娓娓閑談。

  “衛青!”

  突然,街邊的屋頂上有人大吼,打破了兩人間奇異的交流。

  一名魁梧的大漢催動風馭,徐徐朝街心飄落,手裏舉著明晃晃的長槍擋住去路,威風凜凜地叫道:“俺是膠州臧天放,找你多日,今晚總算逮著了機會!”

  衛青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憶自己什麽時候與一個叫臧天放的膠州人有過交往。到最後,他無奈的放棄了努力,抱歉道:“對不起,我實在記不得在哪裏見過你。有什麽事麽?”

  “很快你就會記住臧某了。”臧天放威武地一揮長槍,喝道:“俺要向你挑戰!”

  不會吧?衛青頭皮開始發麻,類似的事情時常發生,害得他隻能盡量避免在公衆場合露面,可臧天放今晚還是把他給逮著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不打行不行?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喝茶聊天。”

  “不行!”臧天放斬釘截鐵地拒絕:“人人都說你是大漢第一高手,老子不服,偏要領教領教。打敗了你,俺就是第一高手了!”

  原來是渾人一個。霍去病冷眼看著衛青,暗自猜測他會如何料理眼前的莽漢。

  “大漢第一高手?”衛青苦笑一聲:“如果比喝茶,或許我還有這份自信,出手決鬥,我甘認倒數第一,這樣總成了吧?”

  臧天放道:“今天由不得你做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看槍!”

  “唰!”槍走一溜白光,刺向衛青小腹。雖然功夫不錯,但別說霍去病,就是魯鵬、高凡,也可以在舉手擡足間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擺平。

  衛青往旁邊讓了一讓,說道:“臧兄,你的槍法不錯,怕有十年以上的浸淫吧?”

  霍去病見狀凜然。衛青的避讓簡潔隨意,看不出是何種身法,但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側身,氣機牽引之下已將對手的槍勢完全引開,絕不至于在打鬥中誤傷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如果說天子是衛青口中的大漠,那他本人便是深不可測的浩瀚大海。

  而自己呢─能否成爲躍居萬物之上的無垠蒼穹?他的心在沸騰。

  “果然好眼力,不愧是大將軍!”臧天放渾然不覺,長槍橫掃道:“正好十年!”

  衛青縮身收腹,槍尖從胸前劃過,僅隔一線就挑破他的衣衫。

  臧天放暗叫可惜,奮力猛攻,一槍快似一槍,可始終相差毫厘。

  衛青無奈地笑著,在方寸之間閃展騰挪,而左手還一直牽在坐騎的馬缰之上!

  二十多個回合過去,臧天放猛地一收長槍,氣道:“你閃來閃去,晃得俺眼睛都花了,這算什麽?”

  衛青站定,有點哭笑不得的道:“你用槍戳我,我能不閃嗎?”

  臧天放愣了一下,猛然大吼一聲,槍影如暴風驟雨又攻了上來。

  這時候巡夜的禁衛軍聞聲趕到,等看清楚場中打鬥的兩個人,便習以爲常地自動將四周一圍,也不上前打擾。

  “撲通!”又十幾個回合後,臧天放已是腳步錯亂,眼前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圍觀的禁衛軍哄堂大笑,可他們熟知衛青的脾氣,也沒誰敢出言譏諷。

  衛青伸手拉起臧天放,幫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

  臧天放滿臉血紅猶如醉酒,終于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天高地遠,他將長槍往地上一丟,便要狠狠踩下去,嘴裏罵道:“練了十年的槍,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衛青彎下腰去,用手一托臧天放的靴子,將他的長槍拾起道:“臧兄,你已經很厲害了。”

  臧天放氣餒道:“大將軍,您別安慰俺,俺現在知道自個的分量。”

  “其實我剛才推測臧兄練槍的年頭時,已經出了差錯。我本以爲以臧兄今日的火候,至少需要十幾年的苦練。哪知你才練了十年。”

  衛青笑了笑道:“這說明臧兄對槍法的悟性遠勝常人,隻要繼續刻苦練習,必定能夠取得一番成就。”

  “你說的是真話?”臧天放半信半疑地望著衛青。

  禁衛們紛紛幫腔道:“衛大將軍言行如一,朝野共知,怎麽可能會騙你一個人呢?”

  臧天放頓時信了,咧開嘴傻笑道:“有衛大將軍這句話,俺便再苦練十年。等到槍法大有長進後,再來向您討教。”

  衛青皺了皺眉,歎道:“討教就不必了,我歡迎你來找我喝茶。”

  臧天放似又想到什麽,臉上一悲道:“完了完了,俺原先指望著擊敗您,能名揚天下得到天子賞識,拜將封侯統領著千軍萬馬去打匈奴。這一下,全泡湯了。”

  衛青將長槍塞回臧天放手中,溫言道:“別灰心,打匈奴和打我是兩回事。朝廷正在招攬像臧兄這樣的英雄豪傑,你不如投軍報效國家。將來殺敵立功,照樣能得封萬戶侯,揚名天下。”

  “對啊。”臧天放眼睛一亮,道:“爲啥您說的話總那麽有道理,又能讓老……臧俺聽著十分受用呢?不說了,衛大將軍,俺這就從軍去!”扛起長槍,大步流星地自顧穿過禁衛軍的包圍走了。

  “是個真性情的好漢啊!”衛青目送臧天放,欣慰而笑道:“諸位禁衛兄弟,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衛大將軍哪裏的話,能爲您效勞,是屬下們的福分!何況咱們也沒幫上什麽忙。”

  衆禁衛向衛青施禮告退,臨走前都忍不住又看了霍去病一眼。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冷臉站在衛大將軍身邊的年輕人,不久之後,將成爲滌蕩大漠、辟土萬裏的又一大漢擎天柱石。

  和衛青作別後,霍去病推開客棧虛掩的大門。

  方才衛青與臧天放的一戰仍舊曆曆在目。帶給他震撼與驚異的,不僅是衛青驚人的實力,更是那種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胸襟氣度。

  他敢肯定,如果日後需要臧天放把腦袋割下來送到衛青手上,這個膠州大漢也一定會毫不含糊地照做。

  這樣的人若非滿腔赤誠的英雄,便肯定是精于僞裝的大奸大惡之徒。

  遺憾的是,即便是慣于逢場作戲的他,也沒能從衛青的神態言語裏找到任何做戲的成分。

  “小霍!”沒等他邁進第二道門,厲虹如便如一隻百靈鳥般飛了出來。

  在她身後是表情激動的高凡和魯鵬,唯有奇鳳雨安靜地站在客房門口,但眼神裏也滿是欣慰之意。

  一群人說說笑笑回到霍去病的客房裏。奇鳳雨問道:“小霍,剛才在客棧門外送你回來的那人是誰?”

  “看,這才是老江湖。”霍去病道:“對出現在周圍的陌生人,任何時候都絕對不放松警惕。”

  “哼,要不她怎麽是鳳姨呢。”厲虹如不屑地朝霍去病皺了皺小鼻子,道:“說,這一天一夜你又勾引上了哪個不三不四的女人?”

  “是衛青。”霍去病老實交代道。

  “衛大將軍?是他送你回來的?你吹牛!”厲虹如瞪圓了眼睛,在她的心目中,父親畢生敬仰的衛青無疑是神,是英雄。

  “你以爲我很高興他送我回客棧?”霍去病鼻子裏一哼,隱去一些敏感細節後,將從昨晚到今晚發生的故事簡單說了。

  “好家夥,你一進宮就救了皇後!”高凡擊掌驚歎道:“難怪外頭亂了一整天。”

  “那個廢後就是阿嬌吧?”奇鳳雨道:“『金屋藏嬌』的故事曾經也傳爲美談,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淒涼。”

  “金屋藏嬌是什麽玩意兒?”骷髅頭冒出來好奇地問道。

  奇鳳雨解釋道:“劉徹還是皇子的時候,先帝並不喜歡他。那時候最受寵愛的是栗妃,她的兒子劉榮被先帝立爲皇儲。先帝的姐姐館陶公主想巴結栗妃,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劉榮做妃子。哪知道被栗妃一口回絕。

  “館陶公主心懷恨意,恰巧這時候劉徹的母親主動登門求親。館陶公主便當著先帝的面問劉徹,是否願意娶阿嬌爲妻。

  “那時候劉徹尚在年幼,卻回答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于是這門親事就成了,後來館陶公主與劉徹的母親連手,終究扳倒了栗妃母子,讓劉徹穩穩坐上了太子寶座。”

  “所以說男人啊,沒一個可信的。”厲虹如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不要打擊一大片好不好?”高凡立刻不滿道:“我可是很重情義的一個人。”

  “你?”厲虹如和魯鵬不約而同齊翻白眼:“聽了這話蛤蟆都會笑。”

  高凡紅著臉轉開話題道:“小霍,這麽說你已是侍中大人,明天就要入朝當班。那咱們也不必喬裝改扮,躲躲藏藏了?”

  霍去病回答道:“如果你有興趣,現在就可以大模大樣出去,盡情享受你倚紅偎綠的詩酒人生。”

  奇鳳雨淡淡地道:“小凡,有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高凡對這位與父親同輩分的鳳姨多少有些敬畏,瞪了一眼霍去病道:“不去,不去,當然最好不去。”

  冷不丁骷髅頭插嘴道:“偶爾感覺不太好的時候,去去也無妨。”

  “要去你自己去!”高凡不由爲之氣結。

  奇鳳雨道:“看來至少我們不必繼續住客棧了,可以準備在長安找個固定住處。”

  魯鵬道:“我在長安租的那棟小院還在,可以搬到那兒去。”

  “那地方太小了,大家住在一起多熱鬧。”厲虹如建議說。

  霍去病道:“明天你們先去找公孫敖辦點手續,然後就去選一處幽靜寬大的宅子。門外的那些藥材立刻賤價處理掉,免得給找茬的人留下爲官行商的把柄。”

  “太好了!”厲虹如歡呼雀躍:“我要親自去選,老魯小高的眼光實在太差了。”

  高凡忽然一笑,說道:“其實我現在最想的,是欣賞李敢的表情。”

  可惜這點願望高凡是無法達成了。這日朝會後,劉徹在禦書房接見了回京繳旨的李敢。

  雙方如有默契,誰都沒有再提及霍去病脫逃的問題。政務交代完畢後,霍去病送李敢離開禦書房。

  “霍兄,恭喜你了。”李敢的神情裏看不出絲毫嫉妒和仇恨,一邊大步走著,一邊說道:“原來你是陛下派出的繡衣使者。小弟先前還納悶,以霍兄的雄才怎能甘居淮南王帳下?前些天咱們的誤會多多,小弟得罪之處,希望霍兄不要介意。”

  霍去病用最誠懇的語氣回答說:“我怎麽會介意呢?假如不是李兄鼎力相助,霍某豈能因禍得福,入值禦書房。”

  李敢的劍眉聳動了一下。霍去病幾乎可以感應到對方此刻心中的郁悶和憤怒,偏偏還火上澆油道:“李兄是否記得,在壽春時我曾說過,回到長安後我要回請你。不知李兄哪天有空,且容我親自登門相邀。”

  李敢腳步一滯,冷笑著將嗓音壓到極低,說道:“霍去病,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霍去病彬彬有禮地一欠身道:“李校尉走好。”

  李敢好似轉眼就忘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還禮道:“霍兄不送!”

  到了下午,霍去病交差出宮,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厲虹如逮個正著。

  “快,我帶你去看個好地方。”厲虹如興奮地拉著霍去病上馬:“老魯、小高和鳳姨都在那兒,就等著你去拍闆了。”

  “宅子的事,有你們四個人操心就已足夠,幹嘛拽上我?”霍去病抗議道:“我隻要有個睡覺的地方,能躺就行。”

  厲虹如可不管霍去病怎麽想怎麽說,照樣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了一座大宅前。

  這裏原本住的是一名禦史,後來不知怎的屋子就空了出來,雖然一直要價低廉,卻乏人問津。

  因爲街坊傳聞,這座宅院鬧鬼。

  而這點,卻是正中厲虹如下懷。一方面固然是房價便宜,更重要的卻是─

  “鬧鬼才有趣,這樣往後我們每晚都可以玩捉鬼遊戲了。”厲虹如滿心憧憬道。

  于是這樁買賣飛快的成交,有從梅莊帶出的金銀細軟、珠寶古玩,厲虹如付錢時候的那種爽快勁,直叫賣房的人心中懊悔不已。

  等忙活完了,天色漸黑,衆人回返客棧,預備著明天就搬進新居。

  用過晚飯,幾個人又是興奮又是疲憊地各自回屋休息。霍去病叫住厲虹如,道:“厲大小姐,有些東西是否可以物歸原主?”

  厲虹如一噘紅唇,哼道:“不過就是借我玩兩天嘛,那麽計較幹什麽?”

  她伸手入袖一陣摸索,突然哭喪著臉道:“糟糕,東西沒了!”

  霍去病滿臉是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爲什麽每次你說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笨孩子,明明嘴裏含著糖,卻不肯承認?”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37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二章 千葉小慈與狐狸精

  “說,我什麽地方裝得不像,你怎麽知道我是在說謊?”

  厲虹如念念不忘地惦記著這個已困擾了她四五天的疑問,頗有一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

  長安冬日的夜晚有如一個迫不及待的孩子,總是來得很早。剛吃過晚飯,最後一縷玫瑰色的夕陽便匆匆離去,將整片天空

  留給了初升的明月和點點閃爍的星辰。

  幾個人圍在火爐邊閑聊,厲虹如嘴裏的零食沒斷過,腳下滿地狼藉。

  高凡捧著卷書簡心不在焉地讀著,腦袋裏苦思冥想著一個能讓自己溜出去的完美理由。他無奈的發現,奇鳳雨宛若事無巨

  細一管到底的超級保姆,要想躲過她的眼睛走馬章 台,簡直比背下整卷《詩經》還難。

  今晚魯鵬在軍營值夜,沒有回來。少了他的大嗓門,新居裏似乎冷清了許多。

  霍去病和奇鳳雨在玩陸博,聽到厲虹如又在追問自己,他淡然回答道:“還是那句話,如果我輕易告訴你答案,你轉眼就

  會忘記。來之不易,才會印象更深。”

  五天前,厲虹如佯裝火熠神鼎丟失,想作弄霍去病,卻被對方一眼識破。她不服的追問其中原因,霍去病卻提出了一個交

  換條件─厲大小姐必須載歌載舞的娛樂大衆一次。

  “好,我唱!”厲虹如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分明在咬牙切齒。

  “光唱不行,還得一邊唱一邊跳,是吧?”骷髅頭落井下石道。

  “那是當然,我幫你伴奏。”高凡也來了興緻,用竹簡在掌心擊打節拍問道:“想唱什麽,<淇奧>怎麽樣?『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呸,誰要你假慈悲瞎摻和。再說,憑什麽本小姐要唱讓你們男人得意的歌?”厲虹如氣哼哼地道。

  爐火和燭光的映照下,厲虹如嬌俏的身影伴隨著歌聲翩翩起舞,纖指如花般妩媚綻放,空靈悅耳的嗓音如泉水般從她的歌

  喉中流淌而出,唱的卻是《詩經》<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

  謂伊人,在水之湄……”

  一時間倒把小廳裏的幾個人看得呆了。

  等到歌停舞歇,高凡還睜大眼睛怔怔地盯著厲虹如,滿臉的不可思議。

  厲虹如雙頰酡紅,微微嬌喘著,不解氣地道:“看什麽看,沒看出本小姐這次被人整慘了!浪子高,還不端水來,渴死我

  了!”

  “是,是!”高凡如夢初醒,忙不疊雙手將茶盞捧到厲虹如的面前,歎道:“原來小如的歌舞造詣如此絕妙。老魯不在,

  可虧大了。”

  厲虹如喝了口茶,剪水雙眸瞟了眼霍去病,恨道:“你還不快說?”

  “丟了東西的人通常會一遍遍的搜查自己身上所有可能存放物事的地方,失物越珍貴越是如此。”

  霍去病將棋盤上的子向前推進了一格,接著說道:“而你厲大小姐,先是噘著可愛的小嘴把手探進袖兜,搗鼓了幾下,然

  後就臉色大變,看似慌張卻一點也不著急,連手都懶得從袖口裏抽出來再找找其它地方,顯而易見,厲大小姐是沒有丟失過重

  要物品的經驗。”

  “我沒有,你就有了?”厲虹如仍忍不住反駁。

  “有,我曾經丟失過一件很珍貴的寶貝。”霍去病淡淡道:“但它是遺失在我心裏。”

  “小霍這話說得大有老莊遺韻。”高凡把身子往霍去病面前湊了湊:“是女人?”

  “咄!”他的腦袋上很快吃了一記爆栗。厲虹如怒道:“肮髒!”

  “什麽嘛!”高凡委屈地揉著發疼的腦殼,“難道你不想知道?”

  “好熱鬧啊,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在奇鳳雨新聘的僕人引路下,紅光滿面的鴻運堂二掌櫃馬聚才大咧咧地走進來,那架式一點兒也沒把自己當外人。

  “喂,你是誰,怎麽可以私闖民宅?”高凡叫道,他和厲虹如、奇鳳雨都未曾見過馬聚才,與這位二掌櫃實屬初次相見。

  “小人馬聚才,長安鴻運堂的二當家。”馬老闆將隨身攜帶的兩個禮盒往幾案上一放,笑呵呵的施禮道:“咱和霍公子是

  老相識,好朋友。”

  奇鳳雨不禁想到魯鵬曾經說過的那句經典名言:“朋友是用來送死的;隻有兄弟,才會拿命去爲他拼。”嘴角露出一縷有

  趣的笑意。

  霍去病也沒想到馬聚才會這麽快就登門拜訪。

  淮南王一案卷入了數萬人,抄家殺頭者不計其數。這位馬老闆和他的鴻運堂居然能夠安然無事,顯然頗有道行,絕非尋常

  商人可比,當下問道:“老馬,事情辦得如何?”

  “霍公子交代的差使,咱哪敢怠慢?”

  馬老闆自來熟地一屁股坐到高凡和霍去病中間,嘴唇差點貼上耳朵,壓低聲音道:“六百匹大宛國良馬,全部經過嚴格篩

  選訓練,已經到了雁門。等春暖花開,咱就親自給您送到武夷山。”

  厲虹如詫異道:“小霍,你要那麽多匹馬幹什麽?”

  霍去病沒有回答,伸出兩根手指按在馬老闆腦門上推了推,說道:“啓程前再來找我,還有一筆更大的買賣。”

  馬老闆識趣地朝後縮了縮身子,連聲笑道:“沒問題,和霍兄弟做生意最痛快。”

  這家夥和長安城的大奸商神神秘秘地,又要幹什麽壞事?

  厲虹如正打算威逼利誘刨根問底,突然眼前恍惚了一下。

  一道黑色的霧影懸在空中,無聲無息從門外一晃而過,消失不見。

  “什麽東西?”高凡一躍而起,施展家傳身法掠到門口四處搜索。

  廳外的庭院裏空空蕩蕩,冷月無聲。厲虹如追到高凡身旁,一面凝目張望一面興奮地說道:“哈,真的有鬼欸!”

  馬老闆道:“這座大宅生出鬧鬼的傳聞已經有好些日子。據說是隻得道的狐狸精。”

  “狐狸精?”高凡登時眼睛發亮:“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狐狸精長什麽模樣。”

  “嗚……”

  空曠的宅院中蓦然響起一串低嚎,如同寒風吹過門窗的縫隙,發出幽幽的嗚咽,帶著些許顫音徘徊在夜空裏。

  “唰!”一頭紅茸茸的狐狸從花木後躥出,如團火雲飛快掠過年久失修的院牆缺口,朝西面的小院奔去。

  “別逃!”厲虹如精神一振,催動風馭淩空飄飛,越過院牆緊追不舍。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高凡幹脆施展土遁穿牆而過,一門心思要逮住這頭狐狸精。

  火狐感覺到背後有人追趕,穿過小院溜進了後花園,一頭鑽進半人多高的雜草裏消失了蹤影。

  “霍兄弟,你的朋友可真有意思。”馬老闆和霍去病站在拱門邊看著那兩人。

  “老馬,你去雁門的時候派人繞道定襄,替我接一個人到長安。”

  “什麽人?”想到自己打聽到的有關霍去病在定襄的種種傳聞,馬老闆暧昧地笑了笑,小聲問道:“是誰令霍兄弟如此念

  念不忘?”

  霍去病漠然掃過他揶揄的笑臉,回答道:“是高凡的姐姐,暫時不要告訴他。”

  馬老闆被霍去病的目光盯得莫名一窒,急忙收斂笑容應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

  “出來!”奇鳳雨一聲冷喝,身影如風般刮過,探手抓向假山石後的一蓬亂草。

  “铿!”亂草中亮起兩束耀眼的雪白色刀光,削向奇鳳雨的胳膊。

  “找到了,還是鳳姨眼尖!”厲虹如歡呼著和高凡沖向事發地點。

  奇鳳雨縮手後翻躲過刀斬,飛起左腿點向對方握刀的右腕。

  從草叢裏躍出一名身材嬌小玲珑的黑衣女子,烏發長垂到腰,用一條銀絲帶束起,五官嬌俏肌膚如雪,薄薄的嘴唇緊抿,

  有著一種不屬于女性的剛硬和野性。

  “讓我來!”

  即使認定對方隻是隻狐狸精,憐香惜玉的高凡依舊不願奇鳳雨傷了她,自告奮勇的揮動枯樹枝替代風水神簽,挑開少女左

  手的峨眉刀。

  “嚓!”少女右手刀落,將枯枝一斬兩斷,左手峨眉刀飛旋高凡面門。

  高凡嚇得縮頭後仰,大叫一聲:“好兇的狐狸精!”臉上陰風習習,冰冷的刀鋒掠過鼻尖。

  “活該!”

  厲虹如沒好氣地教訓高凡,掣出後羿神弓點向狐狸精的胸口。

  一人一狐你來我往激戰了二十多個回合。少女刀勢淩厲,漸漸殺得厲虹如左支右绌,不停後退。

  一轉眼的工夫,高凡已取來風水神簽,招著手呼喚道:“小狐狸,還是過來跟我打吧!”

  “住手,不然我就掐死它!”奇鳳雨從少女藏身的草叢裏拎起一隻火狐低喝道。

  少女收刀跳出圈外,惡狠狠瞪視奇鳳雨,用生澀的漢語道:“它死,你也得死!”

  奇鳳雨傲然一笑,將火狐丟還到少女腳下,問道:“你到底是誰?”

  “原來不是鬼,也不是狐狸精。”厲虹如有些失望:“不過這隻小狐狸倒是挺可愛的。”

  “那也不一定。”高凡的眼睛往黑衣少女身後瞟,“聽說鑒別狐狸精的最好辦法,就是瞧一瞧它有沒有一條長毛的……”

  他後面的話被黑衣少女用足以殺死人的目光擋了回去,沒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是千葉小慈,從大海上一個遙遠的地方來。”黑衣少女伸出雙手,讓火狐跳進自己懷裏:“你們這些壞蛋,休想讓我

  屈服!”

  “你才是壞蛋,裝神弄鬼,一點兒都不好玩。”厲虹如氣道:“幹嘛扮成狐狸精?”

  千葉小慈毫不畏懼,敵視地瞪著厲虹如道:“這是我住的地方,不準你們霸占它。”

  厲虹如一怔道:“霸占?拜托,這座宅院可是咱們花銀子買的。”

  “我不管!”千葉小慈晃晃手裏的一對峨眉刀:“要麽搬走,要麽吃我兩刀!”

  “天啊,小如,我總算遇見了比你更不講理的女人。”高凡一本正經地試著解釋道:“我們是房東,『房東』你明不明白

  ?就是有地契的人,所以這裏是我們住的地方,不是你的。”

  千葉小慈不說話,冷冷看著他,彷佛隨時準備給高凡的脖子來上一刀。

  高凡有些尴尬地咳了兩聲道:“算了算了,小姑娘,你家大人呢,讓他出來說話。”

  “我母親死了,我來長安找父親。”千葉小慈道:“我就是大人,不是小姑娘。”

  “你來長安沒有找到親人,所以就把這當作了住處?”霍去病道:“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如果你贏了,咱們立刻連夜

  搬走;如果你輸了……”

  “我就自殺,絕不糾纏。”千葉小慈不耐煩地問道:“說吧,你賭什麽?”

  “就賭我這位兄弟三招之內能夠奪下你的一柄刀。”霍去病微笑著朝高凡一指。

  “我?”高凡指指自己的鼻子叫道:“開什麽玩笑,三招哪夠,三十招也不成啊!”

  霍去病胸有成竹地將高凡招到面前,低聲對他說了幾句。高凡先是愣了愣,旋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般道:“不行,太卑鄙

  了,太無恥了,我豈能用這種手段欺負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馬老闆站得很近,聽到了個大概,笑嘻嘻道:“她像是弱不禁風嗎?不過這種美差我老馬倒是很感興趣,要不換我來?”

  高凡想了想,狠狠一咬牙道:“算了,爲了這座新買的大宅子,我就犧牲一回!”

  千葉小慈放下火狐,雙手叉腰道:“小白臉,唧唧咕咕又說什麽,你過來打!”

  高凡看著千葉小慈自信的小臉,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你可千萬別後悔,看打!”

  話音未落,高凡雙臂運勁,手中的風水神簽向天空中高高拋起。

  千葉小慈不由一呆,愕然擡頭望向風水神簽,不明白高凡在耍什麽花招。等她視線想重新鎖定高凡時,卻驚訝地發現對面

  的“小白臉”已不見了蹤影。

  蓦地,她感到背後有異,不假思索,側轉嬌軀揮刀向後劈落。

  高凡的身影似鬼魅般從地下冒出,探臂抓住了千葉小慈的雙腕,運功回扯,便要奪刀。

  千葉小慈鼻中冷哼一聲,峨眉雙刀向懷中回拽,擡腳便欲朝高凡的左腿膝蓋踢去。

  誰知高凡猛一低頭,用他想象中天下男人所能做出最潇灑的動作,漲紅臉孔鼓起腮幫子,撮唇便往千葉小慈雪白粉嫩的小

  手上吻去。

  “至高無上的天照大神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惡毒的親吻嗎?”千葉小慈驚得大聲尖叫,猶如被毒蛇噬咬一般,忙不疊

  地縮手。

  高凡趁勢搶到對方左手的峨眉刀,抽身飄退,順勢躲過千葉小慈的飛腿。他接住落下的風水神簽,絲毫不帶勝利者的得意

  之情,讪讪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輸了!”千葉小慈面色慘白,沒有斥責對方取巧,二話不說橫刀便往脖子上抹去。

  也許在她從小到大所接受的近乎殘酷的訓練裏,爲了勝利本就可以不擇手段。所以自己上了高凡和霍去病的惡當,也隻能

  是咎由自取。

  奇鳳雨早有防備,身形一晃,握住千葉小慈的胳膊朝外一扭。

  峨眉刀當啷墜地,千葉小慈又驚又怒道:“老太婆,我可以自殺,但絕不受辱!”

  居然當著奇鳳雨的面罵她是老太婆!高凡倒抽口氣,不由自主地爲這丫頭捏了把汗。

  奇鳳雨哼了聲退開,轉頭瞧向霍去病道:“你看應該如何處置她?”

  霍去病點了點頭說道:“老馬,一千兩黃金,替她找到失蹤的父親。”

  “沒問題。”馬老闆爽快地答應下來:“誰不曉得咱老馬是長安城裏的地頭蛇?”

  千葉小慈聽得一愣,忍不住問道:“你要幫我找回父親大人?可我沒有那麽多錢。”

  “我們這兒還缺個晚上守夜的護院。”霍去病回答道:“每個月三兩黃金,住隔壁的小跨院,一日三餐和我們吃。還完欠

  債,你就可以走人。”

  “一個月三兩,一千兩黃金那就是三百多個月,這簡直就是賣身契啊……”馬老闆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霍去病精明的生

  意頭腦。

  “可以,但是……”千葉小慈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等我還完了錢,你們還沒有幫我找到父親大人,那又怎麽辦

  ?”

  霍去病笃定地笑道:“咱們以三年爲限。如果超過三年依舊沒有找到令尊,不僅債務兩清,這棟宅子的地契也送給姑娘。

  ”

  “一言爲定!”千葉小慈伸出小手。

  霍去病颔首和她擊掌訂約。

  “這位千葉小姐,令尊是什麽人,幹哪行,有什麽特點,你能否先告訴我?”馬老闆既然接下這單價值一千兩黃金的尋人

  生意,替人排憂解難,自然得先打聽一下相關消息。

  千葉小慈回答道:“我父親千葉永钊是位頂尖武士,五年前奉家主之命到長安執行任務。他四十歲,身材結實,唇上留有

  小胡子,有點黑,腰間懸掛彎刀,紅色的刀鞘。”

  “千葉永钊?”馬老闆思忖片刻,搖搖頭道:“沒聽說過,也許你父親改了姓名,有意隱藏了起來。不過千葉小姐請放心

  ,隻要令尊人在長安,我老馬就一定能幫你把他給挖出來!”

  “謝謝馬先生。”千葉小慈顯然大是感激,雙手合在身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千葉小姐,你的刀。”高凡倒轉繳獲的峨眉刀遞向千葉小慈。

  千葉小慈接過,又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另一柄峨眉刀。

  “我先帶你去隔壁休息吧。”

  高凡毛遂自薦,彎腰想抱起火狐。不料那小家夥張嘴便是一口狠狠地咬下,好在高凡眼捷手快,趕緊抽手,才沒被咬到手

  指。

  “我要開始值夜了。”千葉小慈垂手一招,火狐跳上她的胳膊:“再說這座宅子我比你們任何人都熟悉,不需要你陪。”

  “千葉小姐,反正今晚我沒什麽事,不如我和你一塊值夜吧!”討了個沒趣的高凡並不氣餒,再接再厲地追著離去的千葉

  小慈大聲叫道。

  “完了,浪子高完了。”厲虹如目送高凡道:“這下好了,一下子多了兩個守夜護院的。”

  “這樣很好,至少我不必擔心他會想方設法溜出去。”奇鳳雨微笑道:“何況這丫頭很不錯,雖然野了點。”

  “難保她不是巫域派來臥底的。”骷髅頭忽然又鑽出來道:“頭兒,萬事小心爲妙。”

  “有道理。”霍去病少有的從善如流:“鬼頭,以後你就負責每日監視千葉小姐。”

  “還是當我什麽都沒說吧!”骷髅頭連聲叫道:“監視她,你還不如把我泡進狗血盆裏洗澡,三天不換水。”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魯鵬滿身酒氣一搖一晃的推開宅院大門,直奔水房。

  在寒冬臘月裏熬了整整一夜,無疑再沒有比泡個熱水澡,然後鑽進暖融融的被窩裏睡上一覺更舒服的事了。

  可是走到水房前,魯鵬意外發現,門口的台階上蹲著一隻渾身火紅毛茸茸的小家夥。

  一隻小紅狐狸睜圓了亮晶晶的雙眼,正龇牙咧嘴的朝著他低吼發聲警告,似乎不允許一身汗臭與酒氣的魯鵬跨進水房半步

  。

  豈有此理!魯鵬的眼睛瞬間瞪得比小狐狸更大更圓,醉醺醺飛起一腳踹了過去。

  小狐狸機敏躍起,張嘴咬向大嘴魯的腳脖子。

  酒喝多了,魯鵬動作不免比平時慢上半拍,更沒想到這小狐狸竟然會“出口傷人”,頓時一股疼痛直鑽心底。

  幸虧他的皮靴厚實,沒有傷及筋骨,但已經惹得他火冒三丈,順手抄起門口的空水桶,往小狐狸身上砸去。

  小狐狸“吱”地一叫,躥進了半開的窗口。

  魯鵬一手拎水桶,一手運力震斷門闩,昏沉沉的腦瓜裏也沒多想,跟著闖入水房。

  棉布簾一動,小狐狸鑽進裏間,還回過身探頭探腦地向魯鵬龇牙挑釁。

  “老子不信,還治不了隻小狐狸?”魯鵬一瘸一拐,揮捅擲向小狐狸。

  “砰!”

  水桶砸在地上滾了幾圈,魯鵬依稀聽到,裏間有嘩啦啦的水響傳出。

  他呆了呆,想不出是誰會這麽大早在水房裏洗澡,一轉念想起昨晚應該在家休息的高凡,不禁笑道:“好小子,終于找機

  會溜出去了,這小狐狸是你買的嗎……”伸手一挑棉布簾,冷不防裏面刀光如電直斬手腕。

  “哎喲!”

  魯鵬大叫縮手,酒醒了大半,右手拔出裂魂鬼斧“嗤啦”劈開棉布簾,左手魔斧正打算一鼓作氣找對方晦氣,舉在半空猛

  又停住。

  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一手用浴巾裹住胴體,一手提刀濕漉漉的站在門內,玉容寒霜,煞氣十足地凝視著他。

  須臾對峙後,呼哧呼哧喘著酒氣的魯鵬拎著雙斧,猛然拔腿朝屋外亡命逃竄:“小霍,鳳姨,這兒真有狐狸精,還是隻母的!”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三章 夜訪

  早飯後,霍去病上馬離開府宅前往皇宮當差。

  侍中是內廷臣子,官位不大,事情不多,卻不受宰相節制,隻負責侍駕天子,而禦書房陪讀的差使就更加輕松。

  剛剛走到府宅院牆的拐角,忽然道旁的一株大樹後有個低低的聲音道:“恩公!”

  霍去病一怔,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自打離開定襄,盡管短短數月,他已結下不少仇怨,可是會開口稱自己“恩公”的,卻絕無僅有。

  樹下露出半張被鬥笠遮擋的臉龐,居然是在霸上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雷被。

  霍去病坐在馬上問道:“是你,有什麽事麽?”

  雷被小心地環顧四周,再三確認左右無人後,才說道:“恩公,有人要暗中對付你們!”

  霍去病冷靜地打量雷被須臾,似乎是在判斷此話的真實性,然後躍下坐騎走上前道:“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的?”

  雷被回答道:“昨晚我和幾個禦林營的朋友在扶風樓喝酒,話題扯到了恩公的頭上。有個朋友喝多了,脫口就說:『霍去

  病得意不了幾天,李響正要找他麻煩』。

  “我旁敲側擊問他,恰好另外兩位朋友也十分好奇,一起幫腔套問,總算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說您在壽春時殺了李校尉的四名心腹手下,又傷了他的一位師兄。其中有三個是追隨李廣將軍多年的得力家將,和李

  響等人交情莫逆。”

  雷被一邊說著,一邊朝路上張望:“李響咽不下這口氣,回到長安城後便四處聯絡昔日道上的兄弟,準備今晚偷襲恩公府

  上,給您一點教訓。正巧我那位朋友認識的一位兄弟也在被邀之列,才隱約獲悉了一些內情。”

  霍去病神色平靜,又聽雷被語速極快地說道:“我原本打算盡快通知恩公,好早做準備。可一來不曉得您的住處,二來昨

  晚入宮值守無法分身,隻好等到今早悄悄綴在魯兄弟的身後,才尋到這裏。”

  霍去病點點頭,取出一枚從李府家將身上繳獲到的木遁珠道:“多謝,這個你拿著。”

  雷被認出木遁珠,急忙推辭道:“您對我有救命之恩,雷某豈能再收恩公的東西?”

  霍去病將木遁珠拋給雷被道:“我出手送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轉身上馬,輕輕吆喝一聲坐騎自顧自地去了。

  雷被握住木遁珠,隱到樹後注視著霍去病的背影漸漸遠去,隨即轉身消失不見。

  進了禦書房,劉徹已經坐在幾案後批閱堆積如山的奏章 和公文,頭也不擡地問道:“霍去病,你有沒有收到田玢的請帖?

  今晚他要在府中大擺婚宴,朝野上下的王侯公卿、名流士紳都在受邀之列。”

  霍去病豁然朗笑道:“臣既非王侯公卿,也非名流士紳,顯然不在田相眼界之中。”

  “衛青也不在。”劉徹意味深長的微笑道:“在我這位舅舅心目中,好像無論衛青如何戰功彪炳、地位顯赫,終究無法洗

  脫騎奴的身分。”

  田玢與衛青將相不和,在長安城裏早已不是什麽秘密,霍去病也有耳聞。這也難怪,一位是高居文官之首的皇親,一位是

  身爲武將翹楚的國戚,權力傾軋在所難免。

  劉徹接著道:“朕倒是收到了母後的懿旨,要我今晚出席田府的婚宴。不巧早晨起床後,朕便覺得頭疼腦脹身體不適,怕

  是去不成了。”

  霍去病望著埋首處理公文的劉徹,臉色紅潤,氣息悠長,下筆如飛,指點江山,哪裏有半點身體不適的模樣?

  這擺明了是借機發洩田玢故意冷落衛青的不滿,更有甚者,也許在這位九五之尊的內心中,早對自己的舅舅仰仗太後權勢

  飛揚跋扈、貪贓枉法的種種作爲深懷芥蒂。

  從某種角度而言,一朝天子一朝臣。

  雖然田玢曾經爲劉徹登基之事立下汗馬功勞,但畢竟是太後的嫡系心腹,而衛青不僅是皇後衛子夫的親弟弟,更是劉徹親

  手提拔栽培的軍方第一重臣,親疏遠近無疑一目了然。

  但現在不是自作聰明的時候,霍去病點到爲止:“看來衛大將軍今晚並不會孤單。”

  劉徹哈哈笑道:“你也別閑著,索性咱們晚上一起去衛府叨擾一頓。”

  他擡起頭,目光深遠彷佛直入蒼穹:“今夜田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想必熱鬧非凡。朕與你,還有衛青既然不能躬逢其盛

  ,便隻好自得其樂。”

  “臣?”

  霍去病愣了愣,其實今晚自己府上也絕不會冷清。

  “怎麽,你有安排?”劉徹拋下筆伸了個懶腰道:“有天大的事也先放下,聽說衛青府上的大廚做菜可是一絕啊,你怎可

  錯過?”

  霍去病不再多說,過了會兒借著如廁暫離的機會召出骷髅頭。

  依照法例,骷髅頭屬于魑魅鬼怪一類,絕不能涉足皇宮大內半步。但如今他有天子親口冊封的侍衛身分,出入宮禁堂而皇

  之,無人敢管。

  “你立刻回府將雷被密報的消息告訴奇夫人,讓她們做好準備。”霍去病低聲吩咐道:“記住,那些人要麽殺死要麽放走

  ,不準審問。”

  “爲什麽?”骷髅頭詫異道:“我就不信這事李敢毫不知情。”

  “笨蛋,果真查出幕後主使是李敢又能如何,隻會鬧得滿城風雨不可開交。”霍去病冷笑道:“有些事情,該裝胡塗的時

  候,就不能太計較。”

  骷髅頭不甘地道:“那就這麽算了?你是不是怕了翠華宗?”

  霍去病道:“怕與不怕無關緊要,該解決的總要解決,隻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骷髅頭想了想,又問道:“府裏就那麽幾個人,能夠應付得了今晚的事情嗎?”

  “不是還有你嗎?”霍去病的話頓時令骷髅頭原本就沒幾兩重的骨頭又輕了不少:“襲擊尚未發動便漏出了風聲,可見他

  們不過是群單憑血氣之勇的烏合之衆。這種偷襲最多隻能算作一場鬧劇,幫助咱們舒筋活血而已。”

  傍晚,北風呼嘯,寒意漸起,將天邊低垂的夕陽吹散,從屋頂後托起一輪明月。

  衛青倚靠在湘妃竹制成的臥榻上,悠閑地讀著一卷《莊子·逍遙遊》。

  身邊的小爐上紅彤彤的火舌輕輕跳躍,一壺泉水微微翻騰,隱隱冒出冉冉的白色水汽。

  這時候,遠在幾條街外的丞相府前鼓樂喧天、賓客盈門,相形之下今夜的大將軍府中冷冷清清。窗外樹上,歸巢倦鳥唧唧

  喳喳的輕歌曼吟,更增多幾分幽靜之意。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衛大將軍和武安侯田玢勢同水火。

  可當事人之一的衛青倒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他和田玢之間並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可言,也從沒有在朝堂上發生過爭執,更談不上什麽利益杯葛。

  最多,田玢有點兒看不起自己,而他也從來不喜歡和權貴們打交道。或許用“形同陌路”這四個字會更貼切些。

  就像今晚的事,武安侯很清楚即使向他發出邀請,自己也會婉言謝絕。比起那種人聲鼎沸交杯換盞的喧囂場面,衛青還是

  更喜歡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書房裏,品著香茗在書卷中尋找先賢們饋贈的睿思與明悟。

  甚至他由衷的感激田玢,若非全長安的權貴名流都雲集到了丞相府內,自己哪裏能夠有眼下難得的清淨閑暇?

  天很冷,但衛青依舊隻穿了一件單衣。這是多年的習慣,如同他始終不願意將厚重威武的盔甲套在自己的身上。因爲那往

  往意味著又一次殺伐,又一場血腥就要到來。

  水開了。 衛青慵懶的將書簡放到大腿上,起身拎起銅壺專心緻志沏茶。那神態彷佛是正在完成著一項極其重要的工作,

  而又充滿了享受的樂趣。

  “衛青、衛青!”

  突然,書房虛掩的門“砰”地一聲粗暴地被腳踹開。

  衛青歎口氣,無可奈何地放下銅壺。不用看也知道,明天早晨又該請木匠修理這扇可憐的門了。

  能夠把衛府甚至皇宮都當作自己家,到處肆無忌憚橫沖直撞的,普天之下也隻有一個人,卻偏偏還是個女子。

  屋門呻吟著耷拉到一邊,一位容顔豔麗的宮裝女郎手捧花盆,風風火火地闖入書房。

  “砰!”她重重將花盆擺到幾案上,一把從衛青手裏奪過那杯剛剛沏好的香茶,看也不看朝窗外甩去,催促道:“快,快

  ,我的花要死了。”

  “呼─”

  宮裝女郎的身前刮過一蓬清風。衛青的身影彷佛隻是一晃,又坐回到自己的躺椅裏,手中小心翼翼捧著從窗外救回的半杯

  茶水。彷佛他壓根沒有動過,更不曾跨越屋門走了一個來回。

  “一杯茶有什麽打緊,要是這盆荨草死了,我就將你這屋裏的瓶瓶罐罐統統丟進渭水!”

  宮裝女郎對衛青來去無蹤的身法見怪不怪,說話的速度就像錢塘江的大潮一瀉千裏,讓人幾乎沒有時間反應。

  “駐顔、明目、瘦身、美膚,本公主全指望這些從青要山上移植來的荨草了!”

  衛青慢吞吞地擡眼瞥著幾案上的那盆荨草,說道:“出門右轉穿過門洞,是花匠老姚住的屋子,他一定十分樂意爲公主殿

  下效勞。”

  “廢話!本公主府裏沒有花匠麽,如果他們能救活荨草,我找你幹嘛?”宮裝女郎見衛青仍然無動于衷坐在那兒,杏目含

  怒,伸手揪住他的耳朵道:“起來!”

  衛青苦笑連連,無奈起身道:“你想我怎麽幫你?先松開手,哎喲,疼、疼啊……”

  宮裝女郎擰住衛青耳朵,由于身高關系,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保持原有姿勢,問道:“你的玉清流火罩在哪裏,趕緊拿出

  來給我的花兒罩上。”

  “太奢侈了吧?”衛青艱難地側著頭打量宮裝女郎窈窕勻稱的嬌軀:“其實公主殿下的身材和容貌都已美不勝收,這個…

  …無需改善了。”

  “廢話,女人不會對自己的容貌知足,就像財主不會擔心錢多了放不下。”宮裝女郎明明對衛青的贊美非常得意,手上卻

  不饒人,又加勁一擰:“你拿不拿?”

  “你抓著我的耳朵,想拿也不成啊。”衛青這時在心裏頭也苦笑起來─如果讓那些追隨在自己帳下橫掃大漠、威壓匈奴的

  將士們看見自己這個熊樣,衛大將軍以後是沒臉再發號施令了。

  宮裝女郎松開衛青差點被擰成麻花的耳朵,毫不客氣搶過他手中的香茶一口喝了,皺皺眉道:“怎麽有股子怪味,酸酸的

  ,還有點兒發膻。”

  “這是一位西域茶商傳授給我的奶茶制作新法。隻需要往水裏面加點羊奶就成。應該很好喝啊,至少聞著還是挺……”

  “噗!”宮裝女郎嘴裏含著的半口熱茶結結實實噴在了衛青胸前衣衫上:“爲什麽不早說,不知道本公主對含奶的東西過

  敏,你想害死我?”

  衛青惋惜的瞧著濺了半身的茶漬,無辜道:“你有問過我麽?”

  “廢話,作爲公主府出身的騎奴,就應該事事想到本公主的前面。這種事還需要我問嗎?”宮裝女郎振振有詞:“十足的

  呆頭鵝,還不如我府上的一個小厮機靈。”

  衛青搖搖頭,明白自己眼下最好的選擇便是牢牢把嘴巴閉緊。他的左手在小腹前捏成仙印,凝神默念了一段咒語。見狀,

  身邊的宮裝女郎果然也消停了下來。

  “嗡─”衛青胸前光華一閃,赫然現出一座尺許高的紅色透明仙罩。罩身上由上往下有三圈淡金色的仙家圖符,三頭銀光

  燦燦的玉麒麟鼎足而立圍繞罩璧,底部中空隱隱有團青氣外溢。

  衛青左手仙印一變,低喝道:“疾!”玉清流火罩倏地放大倍餘,穩穩當當將幾案上的那盆荨草罩住。

  旋即仙符驟亮,那三頭玉麒麟沿著罩身走馬燈似地旋轉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從口中噴射出三束青紅色的焰光。

  瞬間整座仙罩內火光熊熊,下方竹制的幾案卻安然無恙,連半分被火熏烤的印痕都沒有出現。顯然衛青對玉清流火罩的火

  候控制已到了爐火純青,隨心所欲的地步。

  “小心,別燒焦了我的寶貝。”

  宮裝女郎瞪大圓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凝視著玉清流火罩中若隱若現的那盆荨草,警告道:“不然我就燒了你的書房。”

  衛青收起仙印,任由玉清流火罩憑借本身的靈性依照主人方才傳遞的意念自行工作,微笑道:“我的書房裏也沒什麽值錢

  的寶貝,愛燒便燒吧。”

  他的屁股剛接觸到躺椅,猛然發覺宮裝女郎又在用一種不懷好意且隱含興奮的眼神關注著自己。依據以往的經驗和慘痛教訓,衛青再次預感到大難臨頭。

  “小衛,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心血,直到昨天晚上才煉成了三張『女娲神石符』,還不曉得威力如何。你幫我試試好不好?”

  聽到宮裝女郎蓦然變得溫柔而又太過妩媚的嗓音,衛青渾身雞皮疙瘩應聲而起,一股寒氣從腳底心直沖頭頂,險些把頭發凍成冰稜。

  “試試嘛,又不會死人。”

  看到衛青面露難色,宮裝女郎細聲細氣地軟語懇求:“我保證會非常非常小心,不讓你受傷。”

  而事實上,連她本人都很懷疑這後半句話的可信度,衛青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硬著頭皮拒絕道:“改日吧,要不要喝茶,我重新沏一壺……”

  猛地察覺到宮裝女郎飽滿嬌豔的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衛青顧不得沒說完的下半截話,閃身用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躍出窗外。

  然而他終究在劫難逃。宮裝女郎纖柔的玉手中亮起一蓬絢光,快逾飛電地掠出窗戶如影隨形,“呼”地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有如點點閃爍的流星雨綻放夜空。

  緊跟著一聲轟然巨響,夜幕下浮現起一道女娲大神的幻影,懸浮高空飄飄欲仙,雙手交替似天女散花般灑下閃耀著五彩光芒的神石。

  衛青駭然叫道:“不要啊,救命!”上空流光溢彩,一塊塊璀璨奪目的神石密如疾雨,鋪天蓋地轟向他的頭頂。

  “敬酒不吃吃罰酒!”宮裝女郎俏生生立在窗口,笑吟吟地看著衛青。

  好吧,躲是躲不了的。衛青歎了口氣,體內蓦地迸射出柔和充盈的乳白色光霧。

  “嗚─”

  光霧裏一羽鲲鵬振翅而起,舒張的雙翼披霞被雲,煥發出純潔無瑕的白光,令人心爲之眩,神爲之奪。

  巨大的羽翼拍蕩席卷間,漫空的五彩神石“砰砰砰砰”應聲爆裂,迸濺起一蓬蓬光花,好似冬日夜空裏綻放的美麗煙火。

  遲鈍地發現宮裝女郎嘴角的笑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羞惱,衛青不由警醒道:“糟糕,我若不吃點小苦頭,恐怕今晚她會沒完沒了。”于是心念微動,故意將護體神罡暴露出一絲破綻。

  “乓!”

  一塊五彩神石趁虛而入,擊中衛青肩膀炸開朵朵缤紛眩目的光花。

  衛青運功一轉一消,已化去了神石中蘊藏的靈力沖擊,卻佯裝吃疼失聲叫道:“哎喲!”身子晃了晃,一任彌漫的五顔六

  色粉塵沾得滿頭滿臉,狼狽不堪。

  宮裝女郎果然轉嗔爲喜道:“算你聰明,今天咱們點到爲止。看來我的『女娲神石符』還需要改進,下次再來找你幫忙。 ”

  我這不成了她的禦用肉靶麽?衛青撣撣衣衫上的粉塵,看著被毀去大半的花園,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過來!”宮裝女郎在窗戶裏朝他招招手,又道:“今天辛苦你了,我有獎賞。”

  衛青猶豫著走上前,很想告訴對方,目下對自己最好的獎賞莫過于請她趕緊離開。

  “別磨蹭,我又不能吃了你!”宮裝女郎惡狠狠拽過衛青,擡起袖袂替他擦拭臉上的粉塵:“沒有受傷吧,肩膀還疼不疼?”

  “不怎麽疼了。”衛青直挺挺地站在窗外回答說。忽然宮裝女郎的櫻唇裏輕輕吹出一口香風,令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閉。

  天昏地暗裏,兩片柔軟濕潤的朱唇毫無征兆地吻在了衛青的嘴上。

  衛青如中定身咒,全身都僵直了,眼睛更不敢睜開哪怕半道細縫。

  唇分之際,宮裝女郎嬌笑道:“不錯,姥姥沒騙我,親吻的滋味的確很特別。”

  衛青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情複雜的望著宮裝女郎。

  “這個獎勵還滿意吧?”宮裝女郎拍拍衛青的面頰,嘻地一笑:“你的臉好燙。”

  衛青尴尬地回頭瞧了瞧,幸好花園裏沒有其它人,幹咳道:“那是外面太熱。”

  “嘩!”頭頂一蓬涼水灑下,頃刻將衛青澆成落湯雞。這樣一個催動水元的小法術,對于宮裝女郎而言,顯然是手到擒來閃念間便可生成。

  衛青猝不及防,哭笑不得道:“多謝公主殿下的好意,不過剛才我已洗過澡了。”

  宮裝女郎搖搖頭,有些掃興道:“你這人真沒意思,一點火氣都沒有。我有時候都在懷疑,衛大將軍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

  “對于這點我倒是肯定無疑。”衛青心平氣和道:“而且順利地通過了從軍體檢。”

  宮裝女郎爲之氣結,突然聳了聳鼻子咦道:“屋裏有什麽味道,好像是……”

  不待她說完,衛青似一股旋風沖回書房,仙印連運收起玉清流火罩。

  “我的荨草!”宮裝女郎尖聲叫喊,聲音簡直能像利劍一樣刺破衛府的院牆。

  那盆黃色的荨草業已花朵焦黑枯萎,無精打采的耷拉在枝頭,半死不活。

  衛青激靈靈打個冷戰,下意識地往門口一邊倒退一邊解釋道:“失誤,失誤……”

  宮裝女郎柳眉倒豎鳳目含煞,恰似一頭爆發的雌豹,雙手在胸前變幻印訣,口中的咒語快到令人分辨不清,向衛青爆出一團黃光。

  這回可是玩真的了!衛青感到四周的空氣遽然收縮,一層黃色的石殼自腳下沿著雙腿迅速攀爬覆蓋,轉眼膝蓋以下已被岩壁封合。

  石化術!

  衛青來不及多想,急忙流轉鲲鵬神罡,“喀喇喇!”從體內迸出的白光剎那間震碎腿上的岩石層,將飛濺的殘片絞作飛煙。

  “還敢還手!”宮裝女郎愈發氣急敗壞,接二連三釋放出目不暇給的法術攻擊。

  “不是還手,是自衛……”衛青已退到屋外,焦頭爛額地化解著層出不窮的五行法術轟擊,口中無力的辯解。

  “怎麽回事,衛青?”忽然從花園入口處傳來劉徹的聲音:“匈奴人找你麻煩來了?”

  “陛下!”

  衛青一驚趕緊住手,窘迫地回頭觀瞧,就見一身微服的劉徹在十餘名郎官的護衛下,由衛府的管家引路走進了煙霧升騰、

  碎石亂飛的花園裏。

  在他身側稍稍靠後一些,霍去病也是換了黑色便裝若即若離地相隨。

  “砰!”

  宮裝女郎可不管衛青已經收手停戰,趁機發出一道“金剛錘”轟中他的背心。

  衛青咬牙硬挺,拜倒在地向劉徹行禮道:“禀陛下,是長公主殿下在臣的書房裏。”

  “我說呢,誰能將咱們的衛大將軍折騰得如此慘不忍睹。”劉徹恍然大悟,擡手請衛青起身,笑道:“朕原本擔心你今晚府內冷清,特意過來探望。早知道平陽公主在此,朕又何必多此一舉?”

  “陛下。”平陽公主出現在書房門前:“衛青弄死了我的花,你說該不該賠?”

  這是霍去病第一次見到平陽公主。

  很快他便排除了那夜在公主府遇見的老婦,是由面前這位剽悍兇蠻的美麗女郎喬裝改扮的可能。但爲何她會對自己青眼有加?

  “賠,當然要賠。”劉徹對自己的皇姐顯得十分支持,笑呵呵說道:“要不朕罰他到你府裏做一個月的苦力,好不好?”

  “好啊!”平陽公主眼睛發亮:“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賴帳。”

  “那當然,不過……”劉徹話鋒一轉,“這事隻怕還得往後挪挪,因爲朕準備今年四月對匈奴用兵,還需倚靠咱們的衛大將軍統帥大軍北出高阙,闆蕩大漠。”

  “陛下決意今春出兵匈奴了?”衛青一怔,明白自己的清閑日子又一次到了頭。

  “去年匈奴軍隊連拔我北疆數城,屠殺擄掠朕的子民無數。如果不給他們一點教訓,朕豈能咽下這口惡氣?”

  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寒光,徐徐道:“所以,這一仗你要用心地打,狠狠地打,務必打出我大漢的國威軍威,讓匈奴人知道,天朝盛世,不可輕辱!”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0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四章 暗流

  酒菜擺上桌,劉徹左顧右看在確定不會再有下一道菜肴上桌時,詫異問道:“衛青,你平常在家就吃這個,是朕給你的銀

  子不夠花麽?”

  在他的面前放著四小碟素菜,兩碟葷菜,一碗老鴨煲湯,看上去都是極普通的家常小菜。

  再看衛青自己的桌上,葷素一律減半,更顯得空空蕩蕩。

  劉徹明白了,自己享受到的已經是大將軍府的特殊待遇。

  衛青欠身道:“臣的俸祿加上陛下時常的賞賜,應付府內的開銷綽綽有餘。隻是臣出身貧寒,總覺得一茶一飯來之不易,

  做多了吃不了隻能浪費。並非有意誇耀廉潔清寒,更不是故意向陛下哭窮。”

  “陛下,如今你該明白我爲什麽對你說,衛府大廚堪稱一絕吧?”平陽公主笑盈盈地挾起一塊豆幹放進嘴裏,似乎對這些

  早就習以爲常。

  劉徹盯著席上的酒菜若有所思,須臾之後點點頭道:“不錯,這頓飯可比武安侯府今晚的美酒佳肴好吃得多,也有味道得

  多!”

  隨意吃了口菜,他指著霍去病道:“衛青,你認得他麽,朕新近提拔的侍中霍去病。那天子夫中了巫蠱,便是他的鬼奴出

  手救治的。”

  衛青回答道:“臣當晚已在宮外邂逅了霍侍中,也曾有過一番交談。”

  劉徹饒有興緻道:“哦,你們兩個都談了些什麽?說來給朕聽聽。”

  “我和霍侍中聊起了大漠草原的風景。”衛青淡然道:“其它就沒說什麽了。”

  “嗯,既然你們已經認識,那就更好辦了。”劉徹颔首道:“我打算讓他投入軍中,就在你的幕府裏擔任一個從事中郎,

  你覺得如何?”

  衛青和霍去病都是一愣,平陽公主插口道:“陛下,你也封我個監軍好不好?”

  劉徹剛想措辭回答,忽然一名郎官從門外趨步而入,跪拜在他的身前道:“啓禀陛下,外面出大事了。”

  霍去病沒有出聲,卻在奇怪今晚能有什麽樣的大事發生,需要驚動到天子?莫非長安城過于太平,大家窮極無聊,把在自

  己府內上演的那場小打小鬧也當作了大事。

  劉徹心情正好,停箸問道:“什麽事,京兆尹不能處置麽?”

  郎官垂首道:“禀陛下,是田相和魏其侯在婚宴上發生沖突,京兆尹不敢管。現在兩人已分別入宮,一位準備求見陛下,

  另一位則要叩見太後。”

  魏其侯便是窦嬰,他的姑姑是漢文帝的正宮皇後,曾經輝煌一時。由于七國之亂時窦嬰平叛有功,被漢景帝封爲魏其侯。

  在劉徹的朝中,也做過一段時間的丞相。如今賦閑在家,不想又惹了亂子。

  劉徹放下筷箸,濃黑的眉毛向中間隆起道:“好端端的婚宴,窦嬰爲何要跟田玢鬧翻,是酒喝多了麽?”

  郎官禀報道:“婚宴上田相作爲新郎向賓客敬酒時,每個人都避席相讓。可輪到魏其侯敬酒時,賓客們卻隻是欠身還禮。

  灌夫將軍看不順眼,生出火氣。後來他向田相敬酒,田相既未避席,也沒將酒喝完,更讓灌夫將軍覺得沒面子。

  “于是他借著給本家兄弟臨汝侯灌賢敬酒的機會指桑罵槐,高聲叫罵。田相出面呵責,灌夫將軍幹脆就與田相當場吵翻。

  ”

  顯然,這位郎官在入內禀報之前,已經把田府中這場風波的緣由打探得一清二楚。

  他接著又道:“魏其侯不願事情鬧大,要拉著灌夫將軍離席。可田相說今晚婚宴是太後下旨特辦,灌夫將軍『使酒罵坐』

  ,是對太後的不尊,犯的是大不敬的死罪,命令府中騎兵衛隊將他拿下。魏其侯求情不成,隻好連夜前往皇宮。而田相也怒氣

  沖沖去找太後了。”

  “啪!”

  劉徹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這個灌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魏其侯也是胡塗,自以爲講朋友義氣,卻沒想這是在給朕

  添亂。”

  “還有……”郎官偷偷觀察了一下劉徹的臉色,說道:“田相已經下令,將灌夫全族逮捕,押入大牢候審。”

  劉徹一腳踹翻酒席,咬牙冷笑道:“我這個舅舅,我這個舅舅……”神情迅速恢複冷靜,吩咐道:“霍去病,立刻隨我回

  宮,見魏其侯!”

  “清官難斷家務事呀……”平陽公主若無其事地挾起一筷子竹筍,不冷不熱地說道:“可惜了田玢的新娘,今夜要孤枕難

  眠了。”

  “何止是她,今夜會有太多人睡不著!”劉徹一抖袍袖,“走!”

  霍去病獲準離開皇宮時,已經差不多到了後半夜。

  果不出所料,魏其侯進宮面聖是爲了給灌夫求情,認爲他盡管酒後失言,但罪不緻死,懇請劉徹下诏釋放。

  劉徹不溫不火地撫慰了窦嬰幾句,下旨召集文武百官明天在東宮舉行朝會,給魏其侯和田玢一個當面辯論的機會。窦嬰不

  得要領,隻好謝恩告退。

  對于皇親國戚們的恩怨糾葛,霍去病並不感興趣,比起戰死在定襄城樓上的厲定邊,這些人實在是太過無聊。

  回到府中,幾個傭人正在用水洗刷庭院。

  客廳裏燈火通明,遠遠就聽到魯鵬正自深刻反省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是我不合時宜的暴行驚嚇了千葉小姐。更不

  可饒恕的是,在沒有查明事實真相的情況下,我擅自指責她是一隻狐狸精,損害了千葉小姐的名譽。

  “請千葉小姐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保證下不爲例,如再發生類似偷看女人洗澡的卑鄙行爲,我甘願……”

  念到這裏,看見霍去病走進廳門的厲虹如一聲歡呼,打斷了魯鵬的自我檢討,招手道:“你來得正好,老魯正在做檢討呢

  。”

  魯鵬站在廳堂中央,手裏捧著一卷也不曉得是找了哪個槍手代寫的悔過書,幹笑道:“小霍回來了,咱們到此爲止好不好

  ?”

  霍去病在高凡身邊落坐,擺擺手道:“請繼續,我很久沒聽你的深情告白了。”

  魯鵬低低咒罵一聲,愁眉苦臉、強打精神地將最後一段話念完,問道:“你們可以放過我了吧?”

  高凡往千葉小慈身旁湊了湊,問道:“千葉小姐,你覺得他的檢討可以過關嗎?”

  千葉小慈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在我的家鄉,偷看女人洗澡的色狼都要挖去雙眼。”

  這下魯鵬不幹了,跺腳道:“我堅決反對,你們不能對我動用私刑!”

  衆人哄堂大笑,高凡道:“小霍,你回來得也太晚了,錯過了先前的一場好戲。”

  厲虹如笑道:“倒真是有一群黑不溜秋的家夥鬼鬼祟祟翻牆進來,可三下五除二又被咱們打發了,一點都不好玩。”

  魯鵬趕緊順水推舟轉移話題,接著道:“可不是嘛,我數過了,一共有三十多個人,全都蒙著臉,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

  。

  “可剛跳進院裏,就被鳳姨的毒霧放倒了一批。然後咱們幾個沖出去一通亂砍,轉眼又收拾了十幾個,剩下的家夥屁滾尿

  流的翻牆跑了。唉,老子怎麽總覺得有點兒勝之不武?”

  霍去病點點頭,問道:“屍體呢?”

  奇鳳雨道:“我讓他們帶走了。依照你的意思,全部放走。”

  厲虹如補充道:“最絕的是那些禁衛軍,等歹徒跑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大呼小叫趕到。領頭的那個軍官隨便問了幾句

  ,便帶兵回去了。氣死我了,他們分明和歹徒早有串通!”

  高凡插嘴道:“還是千葉小姐最厲害,一口氣就幹掉了他們五六個,汗珠都沒有滴下一顆。比某些五大三粗的飯桶強多啦

  。”

  千葉小慈漠然道:“我是護院,保護府內安全是職責所在。”

  霍去病轉頭說道:“小高,明天你要入宮守值對不對?交差後不要出宮,到未央宮東北角的武庫等我。”

  高凡在千葉小慈面前連碰了兩個釘子,正感沒趣,愣了下問道:“你想幹什麽?”

  “陪我進一趟武庫,找點東西。”霍去病道:“有問題麽?”

  高凡眼光閃爍注視霍去病半晌,說道:“你要我進皇宮中的武庫偷東西?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國庫,防衛森嚴還有法術禁制

  保護……”

  就在每個人都以爲他會嚴詞拒絕的時候,高凡猛一拍大腿叫道:“還用問麽,我去!哎,你們說我這樣子去偷皇宮寶藏,

  算不算竊國大盜?”

  厲虹如沒好氣道:“憑你?充其量就是個給人打下手的小毛賊而已。”

  魯鵬癟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原本以爲這小子被老娘逼著念了幾年聖賢書,已經痛悟前非改邪歸正了。哪曉得狗改不

  了吃屎,聽到有人說個『偷』字,渾身賊骨頭都在發癢。”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你們怎麽可以如此抨擊一個隨時準備爲兄弟兩肋插刀,勇闖皇宮的熱血男子漢?”

  高凡義憤填膺,眼角餘光飄過千葉小慈,忿然說道:“小如,老魯,你們兩個必須立刻誠懇地向我道歉!”

  “啪!”

  劉徹彷佛要把所有的怒火灑在這張禦書房的幾案上,手掌重重地一拍沖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內史鄭當時怒斥:“你平日裏談

  論田玢、窦嬰兩人的優劣長短滔滔不絕,神采飛揚。可今日東宮朝辯,你跟匹縮在車轅裏的驽馬有什麽兩樣?一聲不吭!早晚

  朕要將你們這班沒用的東西統統殺了!”

  霍去病侍立在劉徹身邊,望著噤若寒蟬滿頭大汗的鄭當時和主爵都尉汲黯,便已猜到了今日東宮朝辯的結果。

  劉徹越說越怒,又罵道:“魏其侯這個胡塗蟲,放著灌夫的事情不說,卻去指責田玢貪贓枉法、欺男霸女。

  “他難道不明白,這些醜事現在對田玢來說,算得了什麽?結果自己引火燒身,反被田玢揭發他誹謗朝廷,圖謀不軌。而

  你們,你們這一班大臣們,隻會隔岸望火。朕要爾等何用!”

  鄭當時連連叩頭道:“陛下息怒,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皇親國戚,他們的糾紛等若天子的家事,臣等豈能妄自非議?”

  禦史大夫韓安國跪在後排,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臣以爲灌夫立有大功,一次酒後失言的確不至于判處死罪,魏其侯的話

  極有道理。但灌夫攪擾田相婚宴,有辱太後威儀也是不對。

  “況且灌氏家族橫行鄉裏,好比一根樹枝竟粗過皇室的樹幹,不能不鋸。因此武安侯的話亦是老臣謀國之言。微臣左思右

  想深感自己愚鈍,覺得這件事情唯有請陛下聖裁。”

  劉徹捺著性子聽完,嘿然道:“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三位朝廷重臣一肚子苦水跪在地上,盡管早聽出天子話裏的意思是想保全窦嬰和灌夫,但田玢背後站著的是當朝太後,又

  有哪個傻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魏其侯說話?幹脆隻管磕頭,三緘其口。

  劉徹怒氣難消,搖搖頭道:“罷了,朕何嘗不明白這事難爲你們。但身爲臣子,如果不能爲主分憂,便是渎職。你們三位

  都是飽學之士,主辱臣死這四個字總該聽說過。難道我大漢朝堂上數百臣公,竟找不出一個敢仗義執言的铮臣嗎?”

  汲黯受激犯了倔性,一梗脖子道:“陛下,灌夫是生是死,魏其侯是罰是撫,全在您一念之間。假如連您都顧忌觸怒太後

  傷了孝道,咱們這些做臣子的更加不能肆意妄言。不然激起陛下母子不和,也絕不是铮臣之道!”

  此時,一名宦官急匆匆奔入拜伏道:“啓禀陛下,太後絕食了!”

  “什麽!”劉徹騰地站起,似未料到自己的母後竟會來這麽一手,喝令道:“擺駕!”將韓安國三人丟下不管,率著霍去

  病直奔太後寢宮。

  坐在銮駕上,劉徹壓抑火氣,輕聲問道:“霍去病,這事你怎麽看?”

  霍去病扈從在銮駕旁,小心回答道:“陛下,我記得昨晚您說過,四月要對匈奴用兵。”

  “是啊,不久朕便要發動舉國之力,再與匈奴一戰。”劉徹用手指輕輕揉搓發脹的太陽穴,頹然道:“這時候後院不能起

  火呀……”

  靜默須臾,他又說道:“你知道梁王劉武麽?他是父皇的親生兄弟,極受太皇太後的寵愛,甚至有意在父皇百年之後,將

  帝位交予此人。當時連父皇都不敢違拗太皇太後的意願,隻好敷衍拖延。

  “唯有魏其侯敢當面頂撞太皇太後,極力主張父皇應該傳位于皇子。而太皇太後正是魏其侯的姑母,因爲這件事情,姑侄

  二人便生出嫌隙,鬧得很不愉快。”

  劉徹一聲感歎道:“朕能繼承帝位,窦嬰也是大大的有功之臣啊。”

  霍去病沒有回答。

  他很清楚,此時此刻劉徹並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建議。沉默,反而是與天子之間最好的溝通。

  兩人來到太後寢宮,霍去病在宮外候命,劉徹入宮向母後請安。

  王太後已年近半百,但風韻猶存仍舊顯得妩媚動人。隻是現在的她,滿臉怒意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冷笑不理。

  侍立在她身邊的,是一個相貌醜陋,珠光寶氣的中年男子,雖然神情恭謹謙和,但仍能從他的眼神裏察覺到深藏的傲慢與

  自負,甚而還有一絲得逞後的快意。

  “母後,聽說您不願用午膳,是禦廚的手藝不合您的口味,還是玉體違和?”劉徹起身殷切說道:“我這便傳孟太醫入宮

  爲您診治。”

  “哀家的確生病了,可這病啊,卻是被自己的兒子活生生氣出來的!”王太後開口道:“我問你,打算如何處置灌夫和窦

  嬰?”

  劉徹看了眼低頭不語的中年男子,回答道:“想來母後已經聽舅舅說過,今日東宮朝辯衆臣的意見莫衷一是、各有道理。

  我想仔細斟酌幾天,再作決斷。”

  王太後面色更冷,竟坐在那裏怔怔地流下眼淚。田玢忙道:“太後,您莫要傷心,萬一氣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王太後以袖拭淚,抽泣道:“我能不傷心嗎?如今我還活著,就有人敢作賤哀家的親弟弟。

  “要是等到百年之後,我們一家人豈不成人任人宰割的魚肉?皇兒難道是沒有知覺的木頭人,爲什麽朝辯時一句話也不說

  ?那些大臣支支吾吾,更是沒有信義!將來哀家還能靠誰?”

  劉徹一咬牙,說道:“我這就下旨將魏其侯窦嬰投入大牢!”

  王太後一喜,卻不置可否地吩咐道:“弟弟,你先回去吧,我有話要和皇帝說。”

  田玢領命退出,在宮外遇見了霍去病。兩人曾在劉徹的禦書房打過照面,田玢卻視若不見,輕蔑地冷哼一聲,甩袖揚長而

  去。

  “什麽德行!”骷髅頭躲在霍去病的袖口裏,朝著田玢離去的方向低聲罵道。

  霍去病若無其事地欣賞著近處的一株梅樹,悠然道:“站在峰頂的人,當然有資格得意。但從那地方再往前半步,就是萬

  丈深淵。”

  可惜田玢是聽不見霍去病的警告的。他對霍去病沒有任何好感,何況就是這年輕人,在不久前才壞了他的一樁好事!

  總算,灌夫是完蛋了,甚至連帶窦嬰也一起被拖下了水。田玢走出皇宮的時候,隻覺得神清氣爽,憋了兩天的惡氣終于一

  吐爲快。

  “臭小子,當年如果不是我在王公大臣中盡力周旋,哪裏能夠輪到你坐上皇位?”

  在心底裏,他依舊有些忿忿不平,不由懷念起年幼的劉徹拉著自己的衣角奶聲奶氣喊“舅舅”的過去光陰。

  現在皇帝長大了,不聽話了,好在他還有一道殺招,那就是自己的姐姐。可如果有一天姐姐也不在了……

  田玢的目光不禁一閃,彎腰坐進了守候在宮門外的丞相府馬車中。

  馬車啓動,沿著寬闊的大街緩緩向前行駛。田玢放下窗簾,車廂裏立刻變得幽暗。

  “呼─”憑空刮起一道陰風,車廂裏爆開一團淡淡的綠霧。

  霧氣中一道詭異的身影徐徐現形,冷冷地坐在了田玢的對面,赫然便是在霍去病和李敢合擊之下铩羽逃遁的戾天巫。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田玢竭力壓低自己的聲音,顯然不願被外面的人發覺。

  “我爲什麽不能來?馬車上已被我設了禁制,就算田相大喊大叫,也沒關系。”

  田玢哼了聲,臉上緊繃的肌肉稍稍松弛,說道:“天師的傷勢如何?”

  “差不多快痊愈了。是你指使楚服撺掇阿嬌廢後向衛子夫施用巫蠱?”戾天巫用蒼老的嗓音問道:“就因爲這樣一個愚蠢

  的決策,使得我們白白損失了一個安插在皇宮中多年的忠實道友。”

  “田相這麽做,讓我很難向巫尊交代啊。”這次換作了少女嬌滴滴的聲音:“你也太魯莽了,要對付衛青應該有很多種辦

  法。而田相的選擇實在算不上高明。”

  “隻差一點,如果不是那個霍去病半路殺出,壞了本侯的計劃……”

  “霍去病!”戾天巫左右雙眸齊齊閃動殺機,森然道:“我不會讓他活過十天!”

  田玢故意搖頭,說道:“這個年輕人不好對付,天師最好慎重行事。”

  少女咯咯一笑道:“田相在激將?巫域要殺的人,誰也救不了。”

  老妪問道:“李敢是你的親信?這個人桀骜不馴,城府頗深,恐非池中之物。”

  田玢回答道:“我對他的了解遠勝于天師。風筝飛得再高,隻要將一根細線牽在手裏,便不必擔心它失去控制。”

  老妪道:“原來田相早有提防,是我多嘴了。石盒的下落是否有了線索?我不希望這次長安之行空手而歸。”

  “我的人正在暗中查訪,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田玢微笑道:“至于本侯要的衛青人頭,天師何時可以取來?”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戾天巫陰冷的語氣像是要滲入車廂裏每一寸的空氣:“巫域交給田相差遣的每位道友,都是經受

  了多年考驗的精英。我不希望田相再用類似的草率決定白白斷送他們的性命,甚至因此導緻我們在長安苦心經營的基業遭受損

  害。

  “如果那樣的話,巫域和田相的合作也就到了盡頭。”

  “呼!”一蓬綠霧升起,戾天巫的身影在田玢的視線中慢慢淡去消失。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五章 石盒

  片刻之後,戾天巫的身影,又出現在了長安城外一處僻靜的府宅中。這是巫域在京師的秘密基地之一,名義上卻是一位當

  地鄉紳購置的産業。

  她的身形尚未站定,便若有所覺地倏然回頭,低喝道:“是你!”

  戾天巫身後的一間堂屋前,一位明豔絕倫的綠裳少女纖手環抱雙腿坐在了台階上,笑意盈盈的應聲道:“這地方可真不好

  找,我的腿都走酸了。”

  不知什麽原因,戾天巫對面前的綠裳少女竟似有幾分忌憚,寒聲道:“你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到底想幹什麽?”

  “那就要看你來長安想幹什麽了。”綠裳少女站起身,輕拍衣衫上的塵土,蹙起秀氣的眉頭道:“髒死了,這兒的傭人都

  是懶骨頭,不如全部辭退換批勤快的。”

  戾天巫用少女的嗓音道:“我瞧妹妹你就很勤快,不如留下來幫我們打掃庭院吧!”

  “嗚!”一團團旋轉咆哮的氣流驟然生成,院子裏的光線剎那變成血紅色。虛空中裂開一道黑色的縫隙,迸射出千萬縷銳

  利的劍芒從高處轟落。

  襲擊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但那石破天驚的威力,卻彷佛早已孕育了上千年之久。

  綠裳少女纖秀的手指猶如鮮花盛開在胸前,擺放出優美柔和的巫印手勢,絲毫不含人間的煙火氣息,更不像戾天巫那樣充

  盈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兇戾。

  空氣裏幻動起潔白的聖華,如一卷輕紗抱擁大地,以綠裳少女爲圓心向外擴散。

  “呼─”攢射而來的千萬縷劍芒,眨眼變幻成五光十色的繁花,猶如漫天的彩蝶飛舞紛紛揚揚地飄落向地面。

  那道裂開的黑色縫隙竟也自動彌合,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蒙蒙的血光都在彈指間散盡,重新露出蔚藍色的天宇。

  “聖封訣!”

  戾天巫左右兩丬面孔上的神情就像活見了鬼,駭然叫道:“你究竟是什麽人,誰教你的聖封訣?”

  在所有巫術中,聖封訣是最爲神秘也最爲深奧的三大神功之一,幾乎可以封殺禁制世間一切法術。然而即使是貴爲巫域守

  護神之一的戾天巫,也僅僅是在巫統的典籍上偶爾看到過這樣一種巫術的名稱。

  這一刻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神功竟會出自這位荳蔻芳華的少女手中!

  “上次見面時我不是自報過家門嗎,怎麽沒多會兒就忘了。看來你的記憶有點問題,需要好好修補。”

  綠裳少女垂下手,狡黠地嬌笑道:“你的表情真有趣,一半臉咬牙切齒,一半臉驚疑不定,怎麽做到的?有空能不能教教

  我。”

  “我知道你是金峨郡主,但身爲皇室的金枝玉葉,爲何能掌握巫統三大不傳秘術之一?”老妪緩緩道:“你的召導師是誰

  ?”

  少女的聲音又道:“峨郡主,你要是再不說,可要急死她啦。其實咱們也算同道中人,假如能將誤會解釋清楚,豈不是更

  好?”

  “你們可難爲我了。本郡主連導師本人的面都沒有見過,更別提他的來曆了。”金峨郡主將一根玉指輕按在朱唇上,又促

  狹地一笑說:“聽說你們很喜歡豢養犬奴,要不送我一兩頭玩玩?或許我可以考慮帶你去見他。”

  老妪強自克制怒氣,駁道:“郡主既然未曾見過召導師本人,又如何能帶我去見他?”

  金峨郡主將臉一闆,神色變化比六月的天更快:“不相信就算了。你聽清楚了,霍去病是我們計劃中的關鍵人物。我要你

  告訴巫域在長安的所有徒衆,不準任何人傷他一根寒毛。更不準打火熠神鼎的主意。否則,就等著滅頂之災吧!”

  “就憑你的聖封訣,作夢!”

  戾天巫冷冷一笑,身形蓦地如縷血風刮起,黑幡飄揚飛點金峨郡主的咽喉。既然巫術對這丫頭無效,她隻能試一試其它方

  式。

  “昂─”隱隱地,彷佛從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傳來高昂激越的呼嘯,金峨郡主的左手輕輕一擺,食指彎曲與拇指成環

  ,小指向上翹起微微三顫,櫻唇邊毫不掩飾地流淌出一抹輕蔑的冷笑。

  在她身後紅光沸騰,升起一羽美麗眩目的朱鸾,舒展雙翅掠過主人的頭頂,通體流動著殷紅的光焰,拍卷著彙聚而來的旁

  薄罡風迎向戾天巫。

  “轟!”天地在這一瞬搖晃失色,炸裂開無數血紅的光電縫隙,像是將空間撕碎。

  戾天巫一聲怪叫向後飛彈出十數丈,重重撞在背後的院牆上。牆垣應聲倒塌,塵土飛揚中她的身影搖搖欲墜,嘴角的血絲

  汩汩冒出,整張臉半紅半綠異常妖豔。

  “九天應元神鸾!”她的嗓音變得嘶啞,卻掩蓋不住內心的驚駭。

  神鸾傲然長鳴,收回主人的嬌軀裏倏忽沒了影蹤,隻剩下渺渺紅光兀自蕩漾。

  金峨郡主的俏臉更冷:“是你逼我這麽做的。記住,不準動霍去病。別把我的話當成虛張聲勢的恫嚇,不然我保證會讓你

  後悔一輩子。”

  心念微動,她張開九天應元神鸾本身加持的九對風翼,宛如一羽驕傲的綠孔雀淩風飄起,在戾天巫夾雜著怨毒與驚疑的目

  光注視下翩然遠去。

  金峨郡主一路飛回長安城門前,在無人處收了風馭,而後與在那裏與等候自己的車駕會合,入城返回家中。

  她現在仍與母親修成君金俗住在一起,加上已經成爲寡婦的姐姐,府中的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冷清。

  金峨郡主的母親金俗是王太後流落民間時生下的女兒,曾經多年失去了聯絡。劉徹登基後爲寬慰母親,便多方打探終于找

  到了金俗。于是派人將她接入宮中,與太後認親。

  晚上,金峨郡主回到自己的屋中,關上門窗又加設了一道禁制,然後在梳妝台旁開啓了一扇光門。她移步入內,門後是一

  間密室。這秘密即使是母親也不知道。

  坐在幾案前,金峨郡主纖指一彈,四周的火燭同時亮起。

  在她面前的幾案上,擺放著一具方形的黑木盤,長三尺高五寸,裏面鋪滿金色的沙粒,在燭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異采。

  她從袖口裏掏出了一隻小瓷瓶,取下瓶塞,向沙盤裏小心翼翼地傾倒。

  一股金紅色如同胭脂顆粒的粉末,緩緩注入沙盤,神奇地似漣漪一般向周圍擴散。

  “嗡!”金沙微微顫動,冒起鮮紅如血的霧氣,籠罩著金峨郡主似真似幻的臉。

  黑木盤內的金沙徐徐向中心彙聚隆起,漸漸地現出了一張詭異的沙臉。

  “我已經警告過戾天巫,但她會不會乖乖聽話,我可說不準。”金峨郡主面對沙臉,就像在自言自語:“不過這老怪物看

  到我施展出聖封訣和九天應元神鸾,當場嚇得目瞪口呆,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吧。”

  沙臉張開它的嘴巴回答說:“很好,但你必須繼續監視巫域的一舉一動,不要讓這群自以爲是的蠢貨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當然,我也不希望他們過早地退出。有時候正是因爲配角的存在,主角的光芒才會更加耀眼。”

  “你有沒有想出能夠讓我得到李敢的方法?今年秋天,他就要和別人成親了。”

  “得到一個人的身體並不難,難的是徹底將他的心征服。”沙臉道:“你有更加偉大而光榮的使命需要完成,何必在乎一

  個凡間男子?”

  “我不管,我就是要得到他。一想到再過幾個月他就要和另一個女人拜堂成親,還要和她洞房花燭,我的心裏便如針紮般

  的疼。”金峨郡主噘著嘴道:“你一定要幫我。”

  沙臉的語氣裏微蘊一絲怒意說道:“得不到他,那你就殺了他,或者殺掉把他奪走的那個女人。這對你來說都不費吹灰之

  力。”

  “我不喜歡殺人。”金峨郡主說道:“其實你也沒有辦法,對不對?昨晚我又用『天心巫占』演算了三次,每一回的結果

  雖然不盡相同,但都顯示出李敢和我無緣。

  “可是,我還記得你告訴過我:盡管天心巫占能推衍出世間萬事,卻唯獨難以預測自己的將來。所以,我的演算未必準確

  ,對不對?”

  沙臉回答說:“巫占會隨著施術人的心境和周圍環境的變化,而産生不同的推算結果。這是因爲世事本就無常,根據不同

  的發展軌跡便會衍生出千萬種截然不同的結局。我們能預測的,僅僅是概率最高的若幹種。

  “至于占蔔自己的未來,由于無法徹底做到心平如鏡,發生偏離的可能成倍增長也就不足爲奇。”

  “這麽說,我還是有機會的。”金峨郡主明眸發亮:“我絕不甘心就此放手!”

  “不要把你寶貴的巫力和有限的光陰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沙臉漠然說:“你的確會失去一些喜歡的東西,但我保

  證,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所能夠收獲的,將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算了!”

  金峨郡主賭氣說:“我不要聽你又唠叨這些空無邊際的東西。李敢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還有那個霍去病,你到底對他哪

  點感興趣?”

  “你會知道的。宿命沉睡了三千年後終將悄然蘇醒,而我已選擇了你。”沙臉說道:“如今必須再加上一個高凡,這個年

  輕人原本是在計劃之外……”

  “啊─欠─”

  打著顫音,高凡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將噴嚏的音量克制到最小,喃喃地說道:“該死,誰又在說我的壞話?”

  他正跟在霍去病的身後,目光遊弋在身旁兩排長長的高櫃上。每扇櫃門的一角都有張小標簽,注明了收藏在相應櫃箱內的

  物品。

  這不是高凡第一次做賊,但到皇宮武庫裏偷東西卻依舊是頭一遭。

  “這兒可是大內禁地啊,除了我還有哪個賊敢進來這麽幹?”

  高凡每每想到這裏,就會把在心中不由自主冒起的恐懼和緊張狠狠按下,憧憬著偉大的成功,盤算著大功告成後,自己該

  如何向千葉小慈吹噓今夜的武庫之行。

  高凡正想著,前方的霍去病忽然停下腳步低聲道:“到了,地字六排三十一號。”

  “不錯,原來你早打聽清楚東西的存放地點。”

  高凡舉起從奇鳳雨那裏騙來的不夜火,照在那扇標有六排三十一號竹簽的櫃門上。

  “說好了,這回的酬勞是一千兩黃金。如果發生類似平陽公主府遭人阻截的事情,還要另加一千兩作爲我的精神損失費。

  ”

  “黑,真夠黑。”骷髅頭啧啧驚歎道:“原來你這就是這樣爲兄弟兩肋插刀的?”

  高凡振振有詞道:“親兄弟,明算帳。這已經是友情折扣價了。”

  “幹活!”

  霍去病奪過高凡手裏的不夜火,朝後退開兩步讓出空間。

  高凡取出他那個裝滿各色寶貝的小皮囊,瞄了眼櫃門上掛著的銅鎖,駕輕就熟地拿起兩根特制銅絲開始幹活。

  “嗒!”一會兒的工夫鎖芯脆響,高凡得意地笑道:“手到擒來,皇宮裏的鎖也不過如此。”

  一伸手扯下銅鎖,打開了櫃門。

  “空的?”骷髅頭驚訝地低呼,“頭兒,你是不是記錯了地方?”

  櫃箱裏空空蕩蕩,明顯不可能有此行希望得到的東西。

  霍去病的目光拂視過櫃闆,上面淺淺的一層積灰卻勾勒出中央一塊長方形的,相對幹淨的闆面。

  “有人捷足先登了。”霍去病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遺憾,徐徐道:“想得到這隻石盒的顯然不止是我。”

  “會不會是龍城公主?”

  骷髅頭轉動腦筋道:“我就猜到她不會那麽好心,平白無故地告訴你石盒的下落。”

  “你當皇宮武庫是來去自如的茶館麽?”霍去病冷哼道:“能夠取走石盒的人,一定可以自由出入宮禁。這種人不多,可

  也不少。”

  “倒黴,白忙活了。”高凡很快地從最初的驚訝轉爲意興闌珊,又急忙補充道:“說好了,東西到不到手跟我無關,我的

  酬勞一兩也不能少。”

  霍去病沒有回答,不夜火的光照下他的眉毛微微擰起,似乎正在思忖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地先下手爲強,盜走了那隻石盒。

  高凡將櫃門關上,重新上鎖後朝四周打量道:“咱們也不能白來一趟啊。宮裏的寶物放著也是放著,我幫皇帝花銷一點也

  不算浪費。”

  說著他飛快地又打開隔壁的一扇櫃門,從裏面拿出一雙黑色皮靴在手裏掂量著道:“這雙戰靴不錯,能加持兩成的身法速

  度,用來逃跑最妙不過。”

  霍去病似笑非笑道:“你是想到長安大牢裏觀光十年?”

  高凡一愣道:“什麽意思,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會曉得?”

  霍去病道:“好啊,明天你穿上它入宮守值,看看會發生什麽。”

  高凡總算醒悟過來,戀戀不舍地將戰靴放回櫃箱道:“我再找找,總有合適的。”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就見他翻江倒海忙得不亦樂乎,一邊選取可以隨身收藏不至于暴露形跡的武庫藏寶,一邊念

  念有詞道:“這是送給老魯的,這是送給小如的,這個給鳳姨……這兩樣嘛我自己留著。”

  當他打開第二十一個櫃子時,不禁眼睛一亮。櫃箱裏擺放的是兩串海心瑪瑙腳煉,擁有抗擊水元法術攻擊的特殊功能。而

  真正吸引高凡的,卻還是這對腳煉美輪美奂光采奪目的造型。

  “我可以把它送給千葉小姐,反正她整天待在府裏沒有機會拋頭露面,戴上這對腳煉也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有了這樣一個充足的理由,浪子高毫不猶豫地把海心瑪瑙腳煉塞進了自己的懷裏。

  “差不多了吧,咱們趕緊離開這兒,夜長夢多呀!”骷髅頭忍不住開口催促道。

  高凡望著自己鼓鼓囊囊的袖兜和胸前,遲疑道:“好像是差不多了。要不……再開一個櫃子,保證是最後一個!”

  “啪!”

  銅鎖打開,高凡興沖沖地拉開櫃門,望著裏面擺放的物品不由一傻。

  櫃闆上擱著的是一塊拳頭大小,黑不溜秋的石頭,好像到處都能撿到的那種。

  “這是什麽玩意兒?”高凡失望地搖搖頭,“算了,不拿白不拿。”

  一轉念他還是將這塊黑石取出,可無奈地察覺自己身上已沒有地方能夠安置它,當下靈機一動道:“小霍,這石頭就送你

  了。千萬別不好意思,禮輕情義重嘛。”

  兩人離開皇宮回到府中。剛一進門,卻看見李敢站在廳口向霍去病抱拳道:“霍兄,小弟等你多時。”

  “這家夥幹什麽來了?”高凡小聲嘀咕,“黃鼠狼給雞拜年。”

  霍去病不理他的胡言亂語,步履不疾不徐迎上李敢道:“李兄是找我討飯的?對不起,我沒有把話裏的意思說清楚─李兄

  登門,可是爲了向小弟討要我在壽春欠下的飯局?沒有問題,我立刻請李兄到外面用飯便是。”

  李敢從容自若地笑道:“霍兄說笑,小弟的確記掛著那頓飯局,但今天拜訪府上卻是專程爲了負荊請罪。”

  霍去病驚奇地望著李敢道:“我怎麽不記得李兄有得罪小弟的地方?”

  李敢笑了笑,面容轉冷低喝道:“李響!”

  話音落下,李響袒露上身背負荊條,從廳中跪行到門外的台階上,垂頭道:“霍侍中,昨晚李某鬥膽,糾集了一幫江湖朋

  友驚擾貴府,少主獲悉後大爲震怒,請了老將軍的家法對李某痛加責罰,今晚又親自帶領小人前來向諸位謝罪。”

  霍去病默視李響須臾,忽然噗哧一笑道:“我不是蔺相如,李兄也不必難爲手下裝成廉頗。一點小誤會,憑著你我兄弟的

  交情又何必當真?”

  李敢搖頭道:“越是如此,小弟便越覺得對不住霍兄。這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所以小弟也難辭其咎,特來一並領罪。”

  霍去病不答,將李響背後的荊條抽出,隨手往院裏一拋道:“走,我請兩位喝酒。”

  “不用了,家父還在府中等候回音。”李敢低頭向李響喝道:“還不謝過霍侍中?”

  “多謝霍侍中寬宏大度,原諒小人。”李響這才將褪到腰上的衣衫穿起,起身拱手。

  霍去病將兩人送出府門回到廳裏,奇鳳雨道:“這年輕人是個人物。李響是追隨李廣多年的親信,如今居然能對他俯首帖

  耳,這種馭人手腕非一般人能爲。”

  “可他爲什麽要假惺惺帶著李響來請罪?”高凡不解地問道。

  “他是在做給全長安城的人看,不僅避免被人追究事態擴大,又能沽名釣譽搏得衆人的贊歎,可以說一箭雙鵰。”

  奇鳳雨回答道:“小霍,今後你對此人更得留神小心才是。”

  這時候厲虹如抱著一個衣衫褴褛陷入昏迷的女孩,風馳電掣地沖入廳內叫道:“快,鳳姨!這孩子昏倒在路邊沒人管,您

  瞧瞧是不是還有救?”

  奇鳳雨翻開女孩眼皮掃了一眼,鎮定道:“沒關系,是凍餓所緻,先抱她進屋。”

  兩人抱著女孩離開前廳,高凡左顧右盼道:“老魯,千葉小姐呢?”

  魯鵬道:“我又不是她的奶媽,怎會曉得這丫頭去哪兒了?”

  高凡怒道:“千葉小姐可是咱們的一分子,你怎能對她不聞不問?”

  “酸棗你個熊!”魯鵬罵完,像是明白點了什麽,哈哈笑道:“小高,你對這小狐狸精著迷了?”

  “才沒有呢!”高凡道:“關心一位孤苦無依的朋友有錯麽?”

  魯鵬湊近高凡,笑嘻嘻道:“老子在長安也是孤單一人,怎麽不見你來關心?”

  正說著,一襲黑衣的千葉小慈走入廳中,說道:“霍公子,我剛才在大宅外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暗中監視府內的可疑人物

  。”

  “千葉小姐,我有禮物送給你!”高凡迫不及待掏出那對來路不正的海心瑪瑙腳煉,三步兩步跨到她的面前道:“這可是

  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爲你找來的。”

  千葉小慈瞟了腳煉一眼說道:“我不喜歡花花綠綠的東西。”

  “它可不是普通的裝飾品,戴上這玩意兒能防禦水元法術的攻擊。”高凡解釋道:“而且我覺得它的款式和色澤也正好和

  你相配。”

  “那就謝謝你了。”千葉小慈想了想接過道:“將來我可以把它送給家鄉的表妹。”

  “同人不同命啊!”魯鵬斜著眼睛打量高凡,感歎道:“怎麽我就不是個姑娘呢?”

  “就你這模樣?”高凡嗤之以鼻:“是個姑娘也沒人敢要。”

  “我的模樣怎麽了?”魯鵬惱了,站起身向衆人展示著自己壯碩的體型:“高大英武,雄壯威猛,走在長安城的大街上,

  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都在偷眼瞧著老子。”

  “是啊。”霍去病忍不住道:“她們在奇怪,長安城裏怎會闖進來個野人四處閑逛?”

  高凡笑著道:“老魯,別生氣。其實我也帶了好東西要送給你。”

  他獻寶似的從懷裏袖口裏掏出一件件武庫藏寶,堆在桌面上道:“這顆『集念珠』能夠抵抗陰陽師的精神攻擊;這塊極品

  『水月鏡石』可以照出鬼怪原形;還有這方綠魔晶石,能夠迅速補充體內耗損的魔氣,而且重複使用十次以上都不成問題……

  ”

  “我就要它了!”魯鵬眼捷手快,一把從桌面上抓起綠魔晶石,咧開大嘴笑呵呵拍打高凡肩膀道:“好小子,夠兄弟!”

  “你們在幹什麽?”

  厲虹如從後堂走出,看著眉飛色舞的魯鵬疑惑問道。在她身後,奇鳳雨牽著先前救回的那名女孩也一起走進了前廳。

  “這裏正在舉行分贓大會。”霍去病從桌上撿起集念珠拋給厲虹如道:“接著。”

  厲虹如順手接過一看,忍不住驚訝道:“是顆集念珠,而且品級很高,哪兒來的?”

  “當然是我拼著性命從皇宮裏帶出來的。”高凡不滿地嘟囔道:“小霍幹什麽要先做人情?”

  “什麽,你們真的去偷了皇宮?”厲虹如一本正經道:“這兒豈不成了賊窩。”

  “還來。”霍去病向厲虹如伸出手,悠然道:“既然厲大小姐如此義正詞嚴,光明磊落,顯然是標準的大漢守法良民,我

  們應該成全。”

  厲虹如將集念珠藏到腰後道:“爲了和大家同甘共苦,本小姐決定收下這顆集念珠。”

  “鳳姨,這是送給你的。”高凡拿起一塊銀澄澄的護心鏡遞給奇鳳雨。

  “這是『銀蜈護心神鏡』吧,上面加持了洪荒仙族的護身符咒,能夠抵禦強大的外力沖擊,舉世所存不超過五面。”

  奇鳳雨驚訝地接過,微微笑著說:“不過憑我的修爲已無需靠它自保,就送給這小姑娘吧。”

  高凡這才注意到奇鳳雨身邊的小女孩,見她十多歲的年紀眉清目秀長得十分乖巧,可惜面黃肌瘦格外單薄,便問道:“小

  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兒?”

  “我叫小婉,爸爸死了,媽媽和姐姐被匈奴人搶去,我沒有家了。”小女孩像一隻飽受驚嚇的小羊羔畏縮到奇鳳雨身後,

  聲如蚊蚋。

  “小婉,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厲虹如彎下腰柔聲說道:“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姐姐保證,你再也不會流浪挨餓

  。”

  “可惡,又是匈奴蠻子。”魯鵬恨恨一捶桌子:“總有一天也要他們嘗嘗這滋味。”

  霍去病靜靜注視著小婉和正在低語撫慰她的厲虹如,什麽話也沒說,但他的眼睛裏分明有一抹寒光在閃亮。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0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六章 大漠金鼓

  西漢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大將軍衛青奉漢武帝劉徹命令,統帥三萬鐵騎直搗匈奴腹地,由此揭開了大漢與匈奴間

  又一場血戰的序幕。

  與此同時,衛尉蘇建、左內史李沮、太僕公孫賀以及李敢的堂叔李蔡也分別統兵由朔方出擊;再加上大行李息和岸頭侯張

  次公從右北平發出的漢軍,猶如一支支離弦利箭一往無前地射向蒼莽大漠,聲勢之盛、力度之強,實乃曆年少有。

  霍去病的身影便夾藏在衛青的中軍大隊裏,而稍後的軍陣中還有一營禦林軍,魯鵬和高凡便身在其中。

  至于厲虹如和奇鳳雨,早在霍去病前往衛青帥府報到前的三天,便協同馬聚才的商隊離開長安前往南方。

  一方面她們受霍去病的委托沿途“照看”馬老闆,另一方面也是爲了避免李敢等人的襲擾。

  高凡的姐姐也被接到了京師,和小婉一同被厲虹如、奇鳳雨帶往南方,因此此時的霍府已經成爲了一座空宅,隻有一班傭

  人和千葉小慈留守。

  而更早些時候,魏其侯窦嬰已被漢武帝劉徹下旨處死。原來他在獄中爲求自保,命家人取出先帝禦賜的一份遺诏進獻劉徹

  。遺诏的內容十分簡明,隻有短短的九個字:“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

  從字面解釋便是,如果遇到棘手問題,窦嬰可以憑借這份遺诏直接面見天子。在山窮水盡深陷囹圄之際,窦嬰左思右想取

  出這份遺诏,爲的是爭取一線轉機。

  不料劉徹收到遺诏後命人查證內廷存盤,竟沒有發現相應的诏書存底。

  如此一來,窦嬰稀裏胡塗地又成爲了“矯诏”罪臣,縱然劉徹有心保全也無法可施,唯有依照大漢律例將他處決。

  而這份來曆神秘的遺诏,也就此成了千古難解的謎題,其真相永遠埋沒在了滾滾曆史長河之中,徒然引來後人的一聲唏噓

  。

  經過連續多日行軍,三萬鐵騎翻越目前作爲大漢與匈奴分界線的陽山深入大漠。

  對于霍去病而言,浩瀚荒涼的沙漠風景並不陌生。若幹年前,他正是循著這樣一條路線穿越茫茫大漠,滿身傷痕地回到定

  襄。

  隻不過上一次的旅程他孑然一身,而今日簇擁在身旁的卻是浩浩蕩蕩的三萬大漢威武之師,旌旗接天,馬蹄如雷,如林刀

  槍遮蔽了半邊蒼穹。

  他的前方,衛青坐在心愛寶馬踏雲神駒之上。一身銀白色的甲胄使得他的身形看上去比平時挺拔魁梧了許多,腰間懸掛著

  的一柄黑鞘長劍隨著坐騎微微起伏。

  “報─”一名斥候飛馬奔到衛青近前,躍下坐騎拜伏在地,高聲禀告道:“西南二十裏的一片綠洲上發現近日宿營的痕跡

  ,有可能是小隊匈奴巡邏兵所留。”

  衛青在馬上打了個激靈,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也不知他是否聽清了斥候的彙報,懶懶地打了個呵欠道:“知道了。”

  “好家夥,大將軍居然在行軍時也能睡著,果然與衆不同。”見此情形,同樣是被召入衛青帳下擔任中軍司馬的徐自爲小

  聲對身邊的霍去病說。

  幕府長史嶽神機扭頭笑道:“你們沒聽說過麽,衛大將軍有『睡虎』的美名。”

  與大漢其它的將軍有別,衛青幕府中的謀臣副官寥寥無幾。而且除了長史嶽神機外,剩下的大都是新人。其中就包括被天

  子欽點入營的霍去病。

  聽到兩名同僚的議論,霍去病沒搭話,隻是望著衛青又在馬背上彎起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軍行出裏許,又一名斥候來報,在距離綠洲西北方向約三十裏處發現了另一處宿營痕跡,依據經驗判斷最多不超過三天

  。

  隨後斥候接二連三的回報,均是探查到匈奴騎兵經過後留下的痕跡。

  衛青睡眼惺忪地聽著這些報告,每次都千篇一律地說上句“知道了”,之後便沒了下文。

  徐自爲忍了又忍,似乎想向衛青提出什麽建議,卻最終沒敢這麽做。他低聲問嶽神機道:“嶽長史,接連收到多處軍情,

  大將軍爲何始終毫無反應?”

  嶽神機微笑道:“大將軍還沒睡夠,等他醒來,自然會有所決斷。”

  徐自爲瞧了瞧霍去病,咕哝道:“再睡下去,太陽都落山了。”

  霍去病輕輕拍打馬脖子,低聲回答道:“看著吧,待會兒我們準備要啃幹糧了。”

  “爲什麽?”徐自爲愕然問道,霍去病卻不再開口,將目光投向西北方天際。

  “報─”最後一隊斥候也終于有了回音:“屬下朝西北方向搜尋五十裏直抵白鹽坡,並未發現任何可疑敵蹤!”

  “全軍待命!”衛青突然挺直身軀,眼睛裏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朝西方那輪落日之下的廣闊大漠極目眺望,喃喃道:“天

  快黑了。”

  “大將軍!”嶽神機取出軍用地圖策馬來到衛青身前,指點大軍目前的位置。

  衛青跳下踏雲神駒,拿著馬鞭在沙地上戳了一個小小的圓點,而後在右上角又戳下一個小眼,如此連續點上幾下隱隱形成

  了一條向上翹起的弧線。

  “綠洲、苦水井、驚鬼窟……”追隨著衛青在沙漠上戳下的每一個圓點,霍去病在心中默默報出這些地方的名字,嘴角有

  了縷淡淡的會意微笑。

  在衛青身邊的這些日子裏,作爲幕僚的他學到了很多實用的統軍之道。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便會派上用處。

  畫下斥候所報最西面的那處位置後,衛青提起馬鞭俯視自己手繪的粗糙地圖許久,歎了口氣道:“我餓了,開飯吧。全軍

  不準生火,用隨身攜帶的幹糧充饑。限定一刻之內吃完,然後連夜急行軍。”

  “你怎麽知道大將軍會下令吃幹糧?”徐自爲困惑地問霍去病。

  霍去病已經下馬,宛若沒有聽見他的問話,凝望著衛青畫下的地圖,自言自語道:“西南八十裏外,那是我曾經走過的一

  片大草原……”

  那位置如果標注在這張軍事地圖上,不偏不倚便在所有圓點連成的弧線正上方。

  “經常在那一帶活動的,應該是匈奴右賢王顔海統領的大軍吧?”衛青摘下頭盔,讓涼風吹拂在自己的臉龐上,走到霍去

  病的身邊說道:“聽說右賢王世子拓寒和你是同門師兄弟,也許今晚你會見到他。”

  “也許會,也許不會,在千軍萬馬中要遇見一個人並不容易。”霍去病也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就地而坐道:“遊弋大漠多

  日,終于找到敵軍主力,大將軍似乎沒有絲毫的興奮,莫非是在遺憾未能遇見伊稚斜大單于?”

  “爲什麽要興奮呢?”衛青遙望落日徐徐道:“很快這片沙漠就要被無數人的鮮血染成血紅色。其中既有匈奴人的,也會

  有大漢將士的熱血。

  “戰爭無論勝敗,終究避免不了死亡。

  “匈奴鐵騎殺死了無數大漢婦孺老弱,可我們的軍隊也曾一次次屠殺過他們的族人。面對這些,我無能爲力。”

  “你我都無能爲力,因爲這是上天注定的事。”霍去病眼裏閃著冷光:“假如大將軍已經極度厭倦戰爭,唯一的辦法便是

  以戰止戰,徹底滅絕匈奴一族。”

  “徹底滅絕,誰能做到?”

  衛青苦笑一聲道:“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劊子手。隻有在看到那些從匈奴鐵蹄下被救出的無辜百姓,看到他們能夠安

  居樂業,不必再擔心禍從天降的時候,才會感到自己做的事並非毫無價值。” “吃點兒?”霍去病掰開一塊幹糧遞給衛青:

  “對我來說,現在最有價值的事情便是填飽肚子,然後見證顔海大軍的覆沒……”

  入夜後的草原氣溫急轉直下,幾乎驟然降至冰點。

  此刻的風吹在臉上不再溫柔,卻如同鋒利的刀口充滿快感地嗚嗚呼嘯而過,將這夜切割成傷痕累累的碎片。

  匈奴大營中的燈火一盞接一盞熄滅,除了少數負責守夜的軍士,大部分人都已酣然進入夢鄉。

  夜很靜,偶爾從營帳外傳來一兩聲戰馬的嘶鳴,沉睡中的士兵警醒地翻轉個身將毛氈裹得更緊,而後低聲咕哝著什麽又香

  甜地睡去。

  但在右賢王顔海的中軍大帳裏,鼓樂喧天燈火輝煌,今晚的酒宴剛剛進入高潮。

  兩名匈奴勇士正在王座前表演摔跤。盡管隻是表演,可精采激烈的程度一點兒也不亞于實戰中的對決。

  顔海舉著盛滿烈酒的金碗,和十幾名麾下的心腹將領欣賞得津津有味,不斷大聲喝采。

  在經過一番難分難解的纏鬥之後,身纏紅色獸皮腰帶的摔跤手終于成功地將對方死死壓在身下動彈不得,贏得了這場表演

  賽的勝利。

  “好!”顔海興高采烈地將案上一條烤羊腿拋向獲勝者道:“巴魯,這個賞你!”

  “謝王爺賞賜!”巴魯擡手接住烤羊腿,向顔海躬身施禮,退向帳外。

  “有敵襲─”突然匈奴左大營方向,響起守夜士兵聲嘶力竭的喊叫。

  “敵襲─”又一聲警訊從匈奴右大營中傳來,瞬間敲碎了大帳內的熱鬧歡愉。

  “怎麽可能!”

  顔海丟下剛啃了一口的牛排,在匈奴將領的簇擁下沖出大帳向傳出警訊的方向驚異望去。

  已經不需要再做任何驗證,從左右大營裏燃起的沖天火光說明了一切。

  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先是微微的震動,繼而成爲天搖地動的戰栗。猶若沉悶轟鳴的滾雷,漢軍隆隆震蕩的鐵蹄之音,悍

  然踏破了每一個匈奴人今夜的美夢。

  夜襲突如其來,一道道火弩從黑暗中射出,拖曳著耀眼的紅光如同蝗群般幕天席地湧向層層疊疊的匈奴營帳。

  借著夜幕的掩護,兩萬大漢鐵騎分別迂回到匈奴大營的左右兩翼,同時發動了兇猛淩厲的攻擊。似一道道旁薄浩蕩的水線

  ,在敵人組織起有效抵抗前,漢軍的先鋒摧枯拉朽般沖入匈奴人的營地,卷湧起鮮血與死亡。

  衛青伫立在正對匈奴中軍大營的一處小丘上,身後是一萬士氣高昂整戈待發的大漢鐵騎。

  遠遠地眺望,匈奴人的左右軍營業已亂成一鍋粥,到處是熊熊燃燒的營帳和喧囂刺耳的喊殺聲,唯有位于中央的王營相對

  沉寂,尚未發生戰鬥。

  一陣絞殺後,右賢王大軍從起初的混亂和驚慌中蘇醒,逐漸組織起有序的抵抗。

  這時王營內也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號角,一隊隊剛剛被驚醒的匈奴騎兵跨上坐騎,在各自將領的統帥下依照號角的調度疾向

  左右兩翼馳援。

  黑夜裏誰也不清楚這些漢軍是從何而來,更無從判斷他們有多少人,但在號角和熱血的鼓舞中,匈奴戰士迅速燃起旺盛的

  鬥志,向入侵者展開兇猛的反擊。

  可惜匆忙中上馬應戰的匈奴騎兵根本無法組織起嚴整的陣形,大多數人隻能各自爲戰,利用燃火的營帳作爲指引撲向漢軍

  。

  于是兩萬有備而來的漢軍充分發揮出整體作戰的優勢,大片大片地分割蠶食著頑強抵抗的匈奴人,不斷朝王營推進。

  這時候,王營派出的援兵匆匆趕到,狹路迎上殺紅雙眼的大漢鐵騎,雙方之間爆發出一場更爲慘烈的短兵交接。

  “大將軍,大將軍!”心癢難熬躍躍欲試的輕騎校尉郭成,忍不住輕聲呼喊端坐在踏雲神駒上正打著盹的衛青:“咱們可

  以出擊了吧?”

  “嗯。”衛青懶洋洋地答應了聲,擡眼看了看遠處正在源源不絕向兩翼調動大軍的匈奴中軍王營,回答道:“讓我再睡一

  會兒。”

  郭成無可奈何地望著兄弟部隊在敵人的營地內翻江倒海痛快厮殺,隻盼大將軍這一覺千萬別睡過頭,讓自己的中軍輕騎營

  什麽也撈不著,隻剩下打掃戰場的分兒。

  “嗚─”

  王營中忽然又響起一通雄壯的號角,右賢王顔海的王旌緩緩移動,向匈奴左翼大營靠近。

  “郭成,去吧。”衛青的眼睛猛然睜開,在黑夜裏閃著明亮的神光:“誰能拿下顔海的王旌,我便記他頭功。”

  “諾!”郭成一聲響亮的回答,高舉長槍朝自己的部下高喊道:“兄弟們,上!”

  “殺啊─”輕騎營千馬奔騰,如開閘的洪水越過小丘,一往無前地殺向敵陣。

  甫一進入有效射程,漢軍的五行師們紛紛作法,火球、冰刀、沙暴、金箭……一道道攻擊法術爭相鬥豔在夜空下盛綻開璀

  璨絢爛的光華,呼嘯奔湧著朝匈奴王營轟擊而去。

  緊跟著坐在戰馬上的弩手們點燃火弩次第發射。無需精度瞄準,任何一支弩箭落下都有可能燃起一片火海,如同遍地怒放

  的烈火之花。

  “殺呀!”郭成高聲呼號,一馬當先,撥擋開射來的箭矢,沖入了兵力空虛的中軍王營。

  在輕騎營之後,霍去病也率領著漢軍主力,勢不可擋地殺入縱深,不停地擴大戰果。

  望了一眼右賢王王旗上清晰可見的雪鵰圖騰,郭成振槍大喊:“大將軍有令,拿下顔海王旌者記頭功,兄弟們,殺呀!”

  周圍的部屬們轟然應諾,一支百人隊如離弦之箭劈開層層血浪,直插王旌所在。領頭的軍官揮舞長槍渾身浴血,正是曾在

  長安大街上挑戰過大將軍衛青的臧天放!

  他從軍寥寥數月,便趕上了這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役,不由得血脈贲張,忘卻生死,聽到郭成的呼喊,當即率領著一百餘騎

  奮勇爭先直搗黃龍。

  王旌、王旌……近了,更近了……一個個匈奴士兵的身軀在臧天放的面前倒下,一蓬蓬鮮血在長槍下怒綻,生命無論敵我

  都變得微賤與蒼白。

  “頭兒,我們沖得太猛,和大隊失去了聯系!”一名部下扯開嗓門拼命壓下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與兵刃撞擊聲,高聲提醒臧

  天放。

  臧天放回了一下頭,自己的隊伍後方密密麻麻都是撲湧而來的匈奴騎兵,已看不到郭成和其它輕騎營的戰友。

  “你不如投軍報效國家,將來殺敵立功,一樣能封得萬戶侯……”

  剎那之間,他的腦海裏響起了衛大將軍對自己的慰勉,一腔熱血充斥胸臆,大吼道:“殺─拿下顔海的王旌便是頭功!”

  “噗!”又一名敵人被他的長槍挑落馬下,臧天放已能隱隱看到王旌下顔海的身影,心中的豪情壯志如海潮般洶湧─拿下

  王旌,殺敵封侯!

  “呼!”上空驟然刮過一蓬激蕩雄渾的狂風,一道道碩大無倫的黑影投射在地上,身後有同伴在不由自主地失聲驚呼。

  臧天放一愣擡頭,天空中近百頭體態巨大的魔鵰宛若一卷黑雲,正朝著自己的百人隊俯沖下來。端坐在鵰背上的騎士張弓

  搭箭,伴隨著清脆的弓弦響動,一支支加持了雷符的魔箭似雨點一樣傾盆射落。

  “蓬蓬蓬!”一個個朝夕相處的戰友在魔箭的轟擊下粉身碎骨,化作一蓬蓬騰起濃煙的火團,痛苦地叫喊著灰飛煙滅。

  “畜生!”臧天放怒吼飛擲,長槍劃過一束閃亮的白光,穿透一頭魔鵰的胸腹。

  “噗!”他的左肩應聲中箭,體內鼓蕩的真氣立時沖散雷符靈力,但血水泉湧從傷口汩汩冒出,染紅了半邊甲胄。

  “去你娘的!”臧天放拔出魔箭,甩手射殺一名匈奴騎兵,又奪過一柄刺來的長槍單手揮動,兇悍地向前殺去。

  “看槍!”一頭魔鵰自側面迫近,鵰背上的年輕騎士手握辟海魔槍,威風八面大聲呼喝,向臧天放挺槍攻到。

  “铿!”雙槍交擊,臧天放虎口發麻長槍拋飛,不由自主地摔下馬背。

  他吞下口血沫,一骨碌起身抽出腰刀,就見那位挑落自己的匈奴騎士駕馭魔鵰回旋過來,長聲喝道:“能接我拓寒一槍不

  死,也非無名之輩,通名再戰!”

  臧天放的耳膜被這股聲浪震得嗡嗡雷鳴,卻不甘示弱地大吼道:“老子大漢輕騎校尉麾下隊率臧天放,看刀!”縱身而起

  ,一刀斬向對方面門。

  “當啷!”辟海魔槍寒光一閃,將臧天放的彎刀震得粉碎,槍鋒氣勢凜冽紮入他的右胸。臧天放仰天倒下,又掙紮站起,

  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桿長槍大叫:“再來!”

  “是條好漢!”拓寒頓槍道:“你的同伴已經全部戰死,投降吧!”

  臧天放一凜,方才注意到自己下屬的百餘騎兵在玄甲鵰騎的猛攻下死傷殆盡,隻有十幾名重傷員翻滾在血泊裏痛楚呻吟。

  “呸!”臧天放唾了口血沫,大罵道:“堂堂天朝軍人,豈能投降蠻族豺狼!”

  拓寒眼裏閃過一縷怒意,駕鵰沖來,辟海魔槍朝著臧天放胸膛刺到。

  隨著最後的一聲吶喊,臧天放一躍而起長槍奮力刺向拓寒小腹,隻盼能和對手同歸于盡。

  “啪!”拓寒槍式微變,震飛臧天放手中的長槍,順勢一抹槍尖貫穿對方喉嚨。

  臧天放看到自己的眼前有一朵鮮豔的紅花盛開,天地漸漸失去了顔色,魁梧的身軀像一座山嶽轟然倒下。

  他努力揚起臉,模模糊糊地又看見了高高飄揚的右賢王王旌,艱難地向著它爬行了兩尺,終于停止了呼吸。

  “有這樣的勇士,大漢軍威可畏呀……”

  瞧著臧天放兀自面朝王旌的臉龐,拓寒心中絲毫沒有獲勝的喜悅,心情反而愈發沉重起來。

  “拓寒,咱們快往西退吧!”

  察覺漢軍的旌旗排山倒海般不住逼近,顔海明白敗局已定,縱聲招呼愛子準備撤退。

  拓寒懸浮在半空,可以清楚地望見遠處威武飄展的漢軍帥旗。旗面中央繡著一個鬥大的“衛”字,正在烽火中獵獵飄舞。

  “是衛青來了……”拓寒心中一轉,高喊道:“玄甲鵰騎,隨我來!”

  “嗷─”近百名玄甲騎士發出蒼狼般呼吼,高舉刀槍鬥志昂揚,追隨著拓寒的背影催動魔鵰掠過天宇,朝著大漢帥旗奮不顧身地撲去……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1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七章 國殇

  “玄甲鵰騎!”

  策馬在大將軍衛青身後的長史嶽神機低低一哼,舉起手中的金色仙杖飛速地念動咒語。仙杖光暈大盛烈如金陽,遙遙向著

  天空一指:“疾!”

  “喀喇喇!”夜幕赫然裂現一道金色光壑,十數條赤光閃爍的血骨魔龍被召喚而出,口中噴吐著滔滔火焰迎向玄甲鵰騎。

  與此同時漢軍五行師亦發動攻擊,毫不吝啬地釋放出一道道的炫光。

  “砰砰砰─”空中的玄甲鵰騎在暴風驟雨似的法術轟擊中傷亡驚人。但沒有一名玄甲騎士畏懼退縮,他們鎮定自若地坐在

  鵰背上,一邊閃躲一邊射箭還擊。

  “轟!”終于,一隊玄甲鵰騎順利地破入血骨魔龍的數組之中,雙方展開刺刀見紅的白刃格鬥。

  這些魔龍沒有生命,更不會感覺疼痛,完全倚靠陰陽師的精神操縱,兇悍地與對手搏殺,即使被斬成兩截也依舊能夠力戰

  不休。

  “是他!”拓寒在下方黑壓壓的大漢軍陣內發現了手舉仙杖的陰陽師。

  同時他也看見了陰陽師身側的霍去病。兩個人的目光電光石火地在空中交錯,迸裂出別樣的火花。

  “飕飕飕─”拉開鐵胎弓,拓寒一連三箭射向陰陽師。

  盡管箭術並非拓寒所長,但對每個生長在馬背上的匈奴男子來說,彎弓射鵰是一門自幼便必須苦練的生存技巧。如同呼吸

  ,早已成爲了匈奴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叮!”嶽神機猝不及防,隻得揮杖擋開了第一支魔箭。然而雷符爆出的巨大沖擊力卻令他險些從馬上栽落。揮杖格鬥,

  本就不是陰陽師的特長。

  如同事先做好了精確的預測,在嶽神機身形搖晃的剎那,另外兩支魔箭破空掠到,分別射向他的眉心和咽喉。任一處被擊

  中,賜予他的便是死亡。

  蓦然一旁伸來一隻手,穩穩地用雙指夾住射向嶽神機咽喉的那支魔箭,而後輕巧地朝上一挑,“啪”地將第三支魔箭激飛

  。

  “謝大將軍!”嶽神機一身冷汗,長吐一口氣,重新在馬上坐正。

  衛青淡然微笑,轉頭問身後的霍去病道:“這人想必就是右賢王的世子拓寒吧?”

  “是。”霍去病沉聲回答,評價道:“骁勇豪爽,是個人物。”

  “大將軍,請借箭一用!”徐自爲似乎被霍去病的話語激發起爭雄之念,取過衛青手指間的那支魔箭,張弓對向空中大喝

  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拓寒看箭!”

  “嗚─”魔箭挾著雄勁的風聲激射而出。與厲虹如輕盈多變的箭技不同,徐自爲的箭術剛勁有力直來直去,卻顯得更加威

  猛犀利。

  “砰!”拓寒揮槍架開來箭,不由得雙臂微微發麻,凜然道:“這年輕人好強的臂力!”

  掃過身周浴血奮戰的玄甲鵰騎,他揚聲喊道:“衛青,你可敢出陣與我一戰?”

  催駕魔鵰冒著穿梭飛掠的法術攻擊和密集箭雨,拓寒直逼帥旗下的衛青。十餘名玄甲騎士不顧生死護翼在他的周圍,用血

  肉之軀掩護主將突擊。

  “算得上一位匈奴豪傑啊!”彷佛在回應霍去病對拓寒的品評,衛青輕輕說了句,身形倏地一晃從踏雲神駒上消失。

  等到拓寒再次捕捉到對方的身影,衛青已如神龍飛天,轉眼欺近魔鵰三丈開外。

  “好快!”拓寒暗贊一聲,座下的魔鵰已率先噴出一串深青色的冷焰。

  但衛青僅僅一閃,冷焰便在身後走空。如此翩若驚鴻飄忽無蹤的神奇身法,即便是出身北鬥宮的拓寒也屬生平僅見。

  “嗡─”辟海魔槍一記激昂的金屬顫音,幻動出眼花撩亂的殷紅光華湧向衛青。

  衛青合身切入如海潮般澎湃的槍影中,在幾乎不存在的狹小空間內閃展騰挪倏忽往來,直似閑庭信步,任由洗天九槍運轉

  如輪虎虎生風,卻碰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拓寒胸中升起一股遭受輕視的羞辱,辟海魔槍孤注一擲刺向衛青面門。

  “啪!”衛青側身一讓,輕舒猿臂抓住槍桿,淡然微笑道:“你還是著急了些。”

  “去死!”拓寒怒容滿面,體內升騰起一團濃烈血霧。霧光中厲嚎振空,一頭頭通體發著赤芒的血狼遽然湧現,窮兇極惡

  地撲向衛青。

  “血狼魔罡!”

  衛青的濃眉微微挑了挑,甲胄下柔和的白光奔湧,一羽神威凜凜的鲲鵬振翅翔空,卷蕩著雪白的光雲迎頭對上撲來的血狼

  。

  “轟─”

  整座戰場都清晰地聽到了半空中的這聲巨響,一溜溜赤芒像流星一樣四下崩散,魔罡所化的血狼轉瞬之間土崩瓦解,隻剩

  下後排的十餘頭僥幸躲過鲲鵬沛然莫禦的神光轟擊,铩羽而歸。

  氣機牽引之下,拓寒“哇”地嗆出口鮮血,丹田元氣大傷,恐怕一兩年內都難以恢複。

  衛青眼眸裏閃過一縷歉疚,低聲道:“你走吧!”右臂柔力催發,將握住的槍桿朝前一推一放。拓寒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倒

  ,背心已經貼到了身後的金鞍上。

  這時他如果順勢駕鵰退走,衛青斷不會再加追殺。可是從匈奴人傲慢野性的血液中激騰起的鬥志,卻不許拓寒認輸敗退,

  縱然面對的是號稱大漢朝堂上的第一高手,從來戰無不勝的大將軍衛青,也一樣不能!

  他竭力挺直上身,壓搾出體內殘存的魔罡,眼前恍惚出現了那個名叫臧天放的大漢軍官臨死前的樣貌,短短片刻之後,竟

  已是一個冥冥中的輪回。

  槍在吼,血在嘯,拓寒全身燃燒著高漲的鬥志,再一次運槍攻向衛青。

  “這家夥─”在十丈之下,霍去病的內心深處生出一絲波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扭過頭去,手中的飲血魔刀弧光一掠

  ,又斬下一顆匈奴騎兵的頭顱。

  “你這是何苦?”衛青輕輕一聲苦笑,第二次抓住襲來的辟海魔槍。

  拓寒頓時心死如灰,痛苦地意識到即使自己再苦修十年,也未必能躲過對方看似漫不經心的這探臂一拿。一時間氣勢盡失

  ,隻能機械地握緊槍桿,木然不動。

  他學藝初成,下山返家,投入父親的帳下效力。原本打算憑借這近二十年的刻苦修煉,能夠馳騁大漠,縱橫天下。

  不料去年定襄城下一戰先是受辱于同門師弟霍去病,數月之後又在大將軍衛青的手中徹底敗北。

  兩次與漢軍交戰,非但寸功未得,反而鬧得灰頭土臉,令心高氣傲的拓寒情何以堪?

  “去吧!”衛青憫然輕歎,將拓寒連人帶槍朝後震飛。拓寒胸口一窒,已在空中昏死過去,失去意識的身軀卻似長了眼睛

  般,飄落向附近的一頭玄甲鵰騎。

  鵰背上的騎士急忙縱身接住拓寒,又落回坐騎大聲呼喊道:“世子!”

  拓寒雙目緊閉毫無響應,好在氣息尚算平穩,應無性命之憂。

  沒有了他的指揮,剩餘不到六成的玄甲鵰騎脫離接觸,飛回本陣。

  “拓寒、拓寒!”伫身王旌下,眺望愛子與衛青激戰的顔海,看著玄甲鵰騎載著拓寒歸陣,心急如焚地連聲呼喊。

  “傳令,向北撤退!”顔海無奈地一揮手,在親衛簇擁下撥馬往北。

  高聳的王旌隨即徐徐移動,指引各處匈奴將士退卻的方向。

  號角一起,勝負的最後一絲懸念塵埃落定,一隊隊匈奴騎兵不甘地開始突圍退走。

  “顔海要逃啦!”察覺到王旌在慢慢後退,漢軍士氣大振,攻得更猛。

  魯鵬和高凡所在的羽林營首當其沖,在混戰中超過了本來作爲前鋒卻受到匈奴中軍頑強阻擊的輕騎營,鋒芒所向直指顔海

  身後的王旌。

  這數百羽林將士或者經過了天下英雄大會的千挑萬選,或者是功勳能臣之後,差不多每一個人都身懷絕技以一當十。此刻

  雙方情勢此消彼長,羽林營更是銳不可當,連破匈奴三個百人隊飛速迫近王旌。

  星垂大漠,火映長空。數萬人在殊死搏殺,每時每刻都有人不斷地倒下。魯鵬想起了撞牆自盡的妹妹;高凡懷念著慘遭橫

  禍的母親,這給了他們無限的動力與鬥志,忘記身上傷口的疼痛,忘記死亡的可怕,盡情宣洩著仇恨之火。

  “呔,顔海!”視線穿越重重人影,魯鵬看到了王旌之下的匈奴右賢王。他策動青雲骢揚聲叫道:“小高,跟我上啊!”

  “天罡破!”魯鵬的身上驟然騰起暗紅色的熊熊火焰,高大的身軀“劈啪”爆響,魔化成一個超過一丈五尺的巨靈,裂魂

  鬼斧上下翻飛,漾動蒙蒙紅霧,在面前的敵人中生生殺開一條血路逼向顔海。

  在他的帶動下羽林軍彙作洪流,高歌猛進。

  倘若不是顔海的親兵衛隊和玄甲鵰騎拼死攔截,情勢早已一發而不可收拾。可沒等他們穩住陣腳,漢軍輕騎營、輕車營猶

  如一對鐵拳接踵打到。而兩營正中帥旗高揚,大將軍衛青已在百丈之外!

  這時候匈奴軍隊已完全陷入亂戰,顔海惶然發現身邊的護衛隻剩不到兩百人。

  “王爺,請上鵰背!”一名玄甲騎士在低空凝住座鵰,伸手遞向顔海。

  “噗!”冷不防一束斧光飛到,狠狠劈開了他的玄甲切入脊背。玄甲騎士大吼一聲從鵰背上載下,失去主人的魔鵰悲聲長

  唳升空遠去。

  雙眼血紅的魯鵬已然拍馬趕到,俯身拔出裂魂鬼斧,怒吼道:“顔海,拿命來!”

  “喀嚓、喀嚓!”兩名上前應戰的顔海親兵被裂魂鬼斧活活劈成了四丬。他們的彎刀也削中了魯鵬,雖令甲胄铿然破裂,

  卻隻在這形同魔神的男子身上留下兩縷白線。

  一名匈奴千騎長高聲吼叫,縱馬迎上魯鵬。

  魯鵬無心糾纏,胯下青雲骢猛然高高躍起,從這千騎長的頭頂越過,淩空撞向顔海。

  幾名匈奴大將連忙救援,熟料地下突然冒出一道身影。

  高凡土遁而至,揮舞風水神簽攔下衆將,把斬殺匈奴右賢王的大功留給了魯鵬。

  “勿傷我王!”

  一名上身赤裸的匈奴壯漢半路殺出,飛身撲向魯鵬,將他連人帶斧從青雲骢上撞落在地,正是那個先前得到顔海賞賜的摔

  跤高手巴魯。

  “滾開!”

  魯鵬怒嚎著試圖掙脫巴魯鐵鉗般箍住自己的臂膀。巴魯聽到了自己胳膊在“喀喇喀喇”的脆響,像是要從身體上斷裂分離

  出去。可他卻將魯鵬抱得更緊,擡頭朝顔海大叫道:“王爺,快跑!”

  “砰!”魯鵬趁機擡膝重重頂在了巴魯的腹部。巴魯疼痛難忍,手上勁道不禁一松。

  魯鵬翻身壓住巴魯,騰出左手的裂魂鬼斧“噗”地劈進對方赤裸的右肩,氣喘籲籲地站起來說道:“是條好漢,老子不殺

  你。”返身便欲再追向顔海。

  “啊─”背後一聲大吼,滿身是血的巴魯張開左臂再次死死抱住魯鵬的後腰。

  “酸棗你個熊!”魯鵬被巴魯拖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眼睜睜看著顔海在兩名親衛的援救下登上了一頭魔鵰。

  “砰砰砰!”魯鵬運肘狠狠錘擊巴魯的胸膛,可是對方卻越勒越緊,拼命將他的身體向後拖拽。

  “快松手!”魯鵬又急又怒,使勁用斧背擊打巴魯的左手。

  手骨碎裂,巴魯仿似不知疼痛,依然不停叫喊:“王爺快走!”

  魯鵬火冒三丈偏偏奈何不了巴魯,急中生智,脫手甩出一柄裂魂鬼斧擲向顔海。

  “铿!”坐在顔海身前的玄甲騎士舉槍震開巨斧,催動魔鵰冉冉升空。

  精疲力竭的巴魯露出咧開大嘴露出勝利者的笑容,魯鵬氣呼呼轉過身瞪視這個令自己功敗垂成的匈奴壯漢,就見巴魯坐在

  地上用譏嘲和輕蔑的眼神盯著自己,笑聲逐漸微弱,猛然“噗”地仰天噴出一蓬血霧朝後摔倒。

  原來他的胸骨早被魯鵬的巨力撞斷,傷及內髒,全憑著一口血氣之勇才支撐到現在。眼見顔海安然無恙地駕鵰遠去,終于

  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目。

  “好漢呀……”望著巴魯遍體鱗傷的屍首,魯鵬的怒氣一下消失,遺憾地搖搖頭,目光觸到不遠處那面兀自聳立著的匈奴

  王旌。

  隻好退而求其次了。他翻身上了青雲骢,不斷燃燒體內鼓蕩呼吼的熱血,揮舞僅剩的那柄裂魂鬼斧,朝著王旌殺去。

  在圍繞王旌的方圓數丈內,二十多名匈奴戰士正拼死抵擋著漢軍如潮的攻勢。

  “嗚─”斜刺裏突然射來一支火矢,正釘在王旌上。王旌瞬間燃著,四周的大漢將士歡聲雷動,攻得更猛。

  一名守在旗下身穿薩滿袍服的匈奴善水師,不顧一柄刺入自己體內的長槍,用盡最後的力量向上打出一道藍色冰光,王旌

  上的火焰登時熄滅。

  這時魯鵬到了,裂魂鬼斧劈翻一名匈奴百騎長殺入了戰團中,王旌已然觸手可及。

  然而又是兩名匈奴騎士悍不畏死地迎了上來,他們的彎刀早已卷刃,幾乎是在用血肉之軀阻擋魯鵬砍向旗桿的裂魂鬼斧。

  他們叫喊著漢軍聽不懂的匈奴語,臉上的神情或者悲壯或者憤怒,但沒有一個人流露出畏懼與猶豫。他們無視戰友的死亡

  ,也無視自己的生命,死死守護著身後高聳的那桿象征匈奴軍威的王旌!

  “好兇悍的匈奴蠻子!”高凡的心裏也不禁升起一絲敬意,揮手射出一道白虹追日替魯鵬解決了一名匈奴騎士。

  “噗!”魯鵬劈翻剩下的一個,揮斧砍向粗重的旗桿。就在巨斧即將劈中旗桿的剎那,一名身負重傷的匈奴軍官奮不顧身

  從馬背上躍起,騰空抱住旗桿,用自己的背脊迎上劈來的裂魂鬼斧。

  “噗!”魯鵬收手不及,斧刃深深切入匈奴軍官的身軀。鮮血迸濺了他一身,然而對方仍舊牢牢抱住旗桿不肯松手,即使

  已經氣絕身亡!

  “嘎吱吱─”王旌一陣晃動,穿透匈奴軍官身體的裂魂鬼斧還是劈中了旗桿。

  “讓我來!”郭成拍馬趕到,橫槍運勁向旗桿一掃。“啪!”旗桿徹底折斷,緩緩而轟然地向地上傾倒。

  “萬歲!”

  數千漢軍齊聲吶喊歡呼,滿是鮮血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飕!”一支冷箭從高空中拉出迅捷的圓弧,斜斜插入魯鵬的背心。

  魯鵬怒嘯回頭,隻見百步開外,一名坐在戰馬上的匈奴射手正收起魔弓,撥馬後撤。他的氈帽邊斜插著四支紅色羽毛,顯

  然是一名四羽射鵰手。

  射鵰手不是匈奴人的軍職,而是一種神射手的榮譽象征。要成爲一名四羽射鵰手,便必須擁有在黑夜的奔馬上射中一頭高

  空中被驚起的大雁右眼的技藝。

  魯鵬怒吼策馬想追趕那名四羽射鵰手,可全身迅速傳遍一種麻痺感,讓他一下失去意識翻身掉落馬下。

  “老魯!”高凡沖到魯鵬身邊,將他抱入懷中,卻不敢拔出那支魔箭。褪下魯鵬的甲胄,黑黝黝的後背上,肌膚的顔色已

  轉成觸目驚心的青紫色,汩汩的黑血從傷口流淌出來,好似墨汁般濃稠。

  “魯鵬!”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臨空飛到,趕緊伸手封住魯鵬傷口附近的穴道。

  魯鵬毫無知覺,那支射入緻命部位的毒箭像一道催命符,在飛速蠶食著他的生命。

  “箭上有狼毒!”高凡的聲音帶著哭腔,極力將真氣輸入魯鵬的體內,幫助他延緩毒氣向五髒六腑內的擴散。

  狼毒!這是匈奴射手特制的一種劇毒,而且每人的配方不盡相同。由于原料極爲珍貴,等閑情況下絕不會輕易使用。如今

  即使魔箭本身要不了魯鵬的性命,滲入體內的狼毒也會讓他活不過三天!

  霍去病銳利的目光一閃,看見箭桿上烙有兩個極小的燙金匈奴文字─折鷹!

  “照顧老魯!”聽到霍去病的吩咐,高凡愕然擡頭時,隻見他已飄飛上茫茫夜空。

  這時,不遠處幾名守護王旌的匈奴戰士齊聲發出蒼勁如狼的嚎叫。

  “投降不殺!”明明知道無濟于事,郭成還是向著幾個匈奴戰士用匈奴語大叫。

  在千百漢軍的包圍中,匈奴戰士置若罔聞地橫過彎刀,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漢軍在各自主將的率領下分路追擊逃遁的匈奴人,耀眼的火光如同身體裏流出的血色,映紅了每個人

  的臉龐,也映紅了今夜的蒼穹。

  天亮了。

  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地平線噴薄而出,灑下萬丈光芒。

  戰場上滾滾的烽火硝煙漸漸淡去,但空氣裏依舊飄浮著強烈刺鼻的焦糊味道。

  到處都是屍體,鮮血染紅了每一寸的土地。衛青騎在踏雲神駒上,巡視著大戰過後的沙場,身後是那輪緩緩升起的太陽和

  無數將士的屍骨。

  這一戰漢軍大獲全勝,捕獲匈奴小王十餘人,男女民衆一萬五千多人,牲畜數千上萬頭。右賢王顔海的軍事力量遭受慘重

  打擊,僅在百餘親衛的保護下藉助玄甲鵰騎才僥幸逃脫,連王旌也成了漢軍的戰利品。

  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衛青殊無歡喜之情。忽然他看到兩名漢軍士兵擡著一具屍首從身前走過,立刻叫道:“等一等!”

  士兵停下,衛青下了馬走到近前低頭審視死者的臉龐。他認識他─膠州臧天放。

  恍惚中,他彷佛又聽到這粗豪漢子憨厚的笑聲,看到他扛起那桿長槍大步流星地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去實現自己萬戶侯

  的夢想。

  而今他的屍體已然冰涼,和那個夢想一起永遠地被埋葬在大漠草原中。

  替臧天放阖上不肯瞑目的雙眼,衛青的眼眶裏倏地濕潤。

  三萬鐵血男兒高歌出塞,這一番血戰之後,又有多少人不能回返故土!

  這些倒下的戰士中,有自己認識的,更多的卻是素未謀面的普通士兵。但他們所有的人,一樣都有遠方的妻兒老小日夜翹

  首盼歸,一樣地卻將英魂長留斯土。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榖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他仰起頭讓風吹幹濕潤的臉龐,輕輕吟唱起楚國三闾大夫屈原寫下的戰歌<國殇>。

  不經意裏,身後的嶽神機、徐自爲和衆多幕僚親兵開始應和,而後這歌聲波濤般傳遍整座戰場,數萬大漢將士同聲高唱,

  聲震九天:“……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一曲終了,第一次參加北伐的徐自爲已是淚流滿面,他的一個親弟弟加入了此次出征的羽林營,在昨晚的奪旗之戰中壯烈

  戰死。而自己的另一位兄長,在前次的戰役中效力于公孫賀帳下,同樣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擡下去吧。”衛青向那兩個士兵揮了揮手,又朝嶽神機一笑道:“我怎麽像打了敗仗似地?現在該哭的,應該是匈奴人

  吧?”

  而衛青並不清楚,此刻在不遠的營帳中還有一個人不僅想哭,甚至連死的心都有。

  他便是高凡。經過軍醫的緊急治療,魯鵬背上的毒箭已經取出。可是面對匈奴射手秘制的狼毒,軍醫也束手無策,隻能開

  出一劑常用的解毒藥方盡力削弱毒性。

  “盡人力,憑天命吧。也許他能撐過明晚,但……”軍醫臨走前隻留下了這樣半句言猶未盡的交代,卻像一盆涼水徹底澆

  滅高凡的希望。

  “小妹,哥哥對不住你啊,是我沒本事……”“小霍、小高,你們又在耍老子。酸棗你個熊,別惹急了我……”

  “殺、殺啊─匈奴蠻子來了,快殺,快殺……”

  昏迷中的魯鵬不停揮舞著雙手,嘴裏喊著胡話,偶爾也會發出一兩聲低低的痛哼。

  “老魯你個王八蛋,一定要給老子挺住!”望著奄奄一息的兄弟,高凡開始痛恨自己爲什麽沒有用心研習鳳姨的毒技和醫

  術?此時此刻守在魯鵬的身邊,他心如刀絞卻又隻能無助地祈求上蒼。

  忽然,他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魯鵬胸口始終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肌膚沒有受到毒氣侵襲變色,與周圍形成了鮮

  明的反差。

  他猛地想起一事,由于緊張與興奮,兩手不禁微微顫抖,從魯鵬的懷裏取出了一方綠色的晶石。

  綠魔晶石,難道是它?高凡握著晶石仔細打量,隱隱看到它的表面多了一縷縷的青紫色細絲。再一低頭,那塊肌膚正在緩

  緩被毒氣侵蝕變色。

  “你這家夥,有救了!”高凡聲音哽咽,飛奔到帳外聲嘶力竭地叫道:“軍醫!”

  片刻之後,被研磨成粉的綠魔晶石混合著另配的藥汁,灌入魯鵬的口中。高凡忐忑不安地關注著他的膚色變化,唯恐這又

  是好夢一場。

  幸而大洩三次後,到了中午時分,魯鵬終于蘇醒過來,眼睛還沒睜開便大叫一聲:“疼死老子了!”

  “疼了就好,疼了就好!”高凡開心地一邊笑一邊流淚。

  魯鵬身上的毒氣已消去十之七八,望著高凡問道:“咱們贏了?”

  “那當然!”高凡將後來的事簡略地告訴魯鵬,又道:“你這家夥可嚇壞我了。”

  魯鵬呵呵憨笑道:“放一百二十個心,老子沒那麽容易完蛋。小霍呢,他咋不來看我?”

  高凡猛然警醒道:“糟糕,他去替你找解藥,到現在還沒回來!”回頭吩咐軍醫照料魯鵬,轉身便往帳外跑。

  “等等老子,我跟你一塊兒去!”魯鵬勉強撐坐起來,背後立時劇痛欲裂,手上一軟又結結實實躺回了床上,氣得他破口大罵!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11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八章 雖遠必誅

  連續向北逃亡兩天一夜後,第三天晚上,顔海才敢在大草原深處紮下營盤,暫且歇息。

  一路上潰散的敗軍漸漸歸攏到帳下,不知不覺又有了近萬之衆。但所有的牛羊牲畜金銀珠寶都丟失一空,數以萬計的麾下

  精銳埋身黃土,可謂慘到了極點。

  營地裏彌漫著悲傷壓抑的氣氛,每個幸存者都如同驚弓之鳥時不時朝南張望,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神經質地跳上筋疲力盡

  的坐騎提刀備戰。

  衛青,這個長相斯文的普通漢族男子,從什麽時候起成爲了匈奴民族的噩夢?

  以往縱橫河套直逼長安,予取予奪的好時光一去不複返。反而,人們開始擔心黑夜裏大漢的鐵騎隆隆轟鳴從天而降,又一

  次踏入王都龍城。

  “小兄弟,吃點兒?”在大營西北角的一堆篝火邊,一名中年匈奴軍官將一塊肉幹遞給旁邊的年輕士兵。

  “謝謝。”年輕士兵接過肉幹,用短刀切下一片放入嘴裏慢慢咀嚼。

  他臉上的黑灰猶未洗淨,但並不能掩蓋住那張英俊而又帶著匈奴人特有剽悍的臉龐。

  身邊的匈奴軍官並不知道,這個年輕士兵雖然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本族語言,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而且不久之前還在

  戰場上兵戎相見。

  他便是孤身追擊折鷹的霍去病。

  由于匈奴敗兵多路潰散奔逃,使得他無法鎖定折鷹所在的隊伍。隨著時間飛快流逝,霍去病的搜索卻一直沒能取得進展。

  “也許我應該放棄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孤身深入一旦被人發現的後果會是什麽。即使如今的他已突破了“雲龍三現”

  的境界,較之拓寒也可以絲毫不落下風,但面對匈奴人的千軍萬馬、強橫如北鬥宮宮主這般的聖師級人物,亦隻能選擇在遭受

  合圍前禦風遁走,以免陷入無休止的苦戰中。

  然而這念頭在霍去病的腦海中盤桓良久,最終還是未能阻止他繼續西去的步履。他明白,他欠魯鵬一份情,一條命。當日

  自己未能救下魯鵬的妹妹,今天已絕不能再坐視他身葬大漠異鄉!

  “我這是在發什麽瘋?”霍去病不由揶揄自己,“但我還沒活膩味,更不至于愚蠢到單槍匹馬明火執仗沖入匈奴大軍裏去

  找折鷹麻煩的地步吧?”

  他冷靜地想了想,決定改變追擊的方式,觑機殺了一名掉隊的匈奴騎兵,喬裝改扮後化名赫龍,混入了一支數百人的敗軍

  中。

  果不其然,當天夜裏這支敗軍就和顔海的部隊會合,一起向北,馬不停蹄地後撤。

  在今晚之前,霍去病尚未打探到折鷹的下落。盡管身爲一名四羽射鵰手的他,在匈奴軍中擁有頗高的聲譽,可潰敗之後匈

  奴大軍建制完全打散,誰也不曉得身邊的人一轉眼又跑到了哪兒去,又或者是否已死在逃亡途中。

  霍去病正是憑借這點順利混入了匈奴軍隊裏。他知道,縱然今晚能夠取到解藥也來不及救活魯鵬了。但計劃不會變,他依

  舊在尋找,在等待!

  因爲軍帳丟失殆盡,絕大部分的匈奴士兵隻能露天過夜。耳朵裏聽著傷兵的呻吟,婦孺的低泣,這樣一個夜晚注定難眠。

  吃完肉幹,霍去病向那名匈奴軍官打了個招呼,起身在附近的營地轉悠。這種散漫行爲在軍營裏本該是禁忌,但一來匈奴

  軍隊一貫軍紀松弛,二來大軍新敗建制破碎,已經誰也管不了也懶得多管了。

  兜了半圈,霍去病發現一隊新到的人馬正準備生火露宿。他走上前問道:“你們有誰見過折鷹將軍?”

  “你找折鷹將軍有什麽事?”一名老軍頭沒精打采地擡起頭,瞥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神色不變,從容答道:“我是折鷹將軍的部下,在混戰中失散。你見過他?”

  “見過。”老軍頭對霍去病沒有絲毫懷疑,伸手一指道:“他和我們一樣剛到,正在拜見王爺。”

  終于找到這家夥了,霍去病的嘴角隱過一抹快意微笑。

  折鷹,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就算魯鵬屍骨已寒,我也要把你的頭顱帶回去!他緩步朝顔海王營的方向走去,在一片鄰水

  的草地上,七零八落紮著二十多頂破損不全的帳篷。這已是匈奴大軍目前全部的軍帳了。

  霍去病點點頭,按照對方指點的方位步入王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的王營的規模雖然比數日前縮水許多,甚而顯得有些破敗簡陋,但周圍的守備卻異常嚴密

  。

  “站住,你是幹什麽的?”一隊巡邏兵喝止住正往裏走的霍去病。

  霍去病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是折鷹將軍的部下,聽說他就在這裏。”

  巡邏兵頭領並未發現霍去病身上有任何可疑之處,而且這兩天尋找各自主將的散兵比比皆是,他也不再疑心,吩咐一名部

  下道:“桑奇,你帶他去見折鷹將軍。”

  那個名叫桑奇的匈奴士兵領命,引著霍去病走向折鷹棲身的營帳。

  到了帳外,桑奇朝內禀報道:“折鷹將軍,有人找您。他自稱是您的部下,名叫……”他忽然想起自己還不曉得霍去病的

  名字,忙轉頭問道:“對了,你叫什麽?”

  “赫龍。”

  霍去病低聲回答,趁著桑奇回首正要繼續報告的機會突然探手,在他背心輕輕一拍,掌勁吞吐而出,桑奇一下昏死了過去

  。

  “他怎麽了?”守在門外的兩名衛兵見桑奇莫名其妙倒進霍去病懷裏,驚訝問道。

  “呼─”突如其來的一股刺疼,急遽蔓延進兩人的神經,骷髅頭放出的暈眩術令他們短暫地失去了神智。

  當兩名匈奴衛兵回過神時,霍去病已攜著昏迷的桑奇走入了營帳。

  營帳裏點著牛油火把,一名精瘦的匈奴男子卸下盔甲盤坐在毛毯上,正狼吞虎咽地啃著一條烤熟的羊腿。

  “你找我什麽事?”匈奴男子頭也不擡地一邊吞咽一邊問道。

  霍去病掃了眼對方身邊擺放的一張黑色魔弓和壺中所剩不多的幾支箭矢,放下桑奇,上前兩步道:“你是折鷹?”

  “是。”匈奴男子抹了抹油嘴,詫異道:“你是誰?”

  他擡起頭,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和倒在地上的桑奇。出于射鵰手遠勝常人的敏銳感覺,折鷹立刻察覺事情不對。

  他剛想高聲喝問,骷髅頭已出手了。

  一道出其不意的亂神訣,頃刻令折鷹的腦海劇烈震蕩,陷入混沌,彩光中無數鬼魂來回飄蕩發出尖厲的嚎叫,周圍的景象

  模糊而遙遠,連燈火也變得格外刺眼。

  但他不愧是身負魔功的四羽射鵰手,意念一生,迅速破碎了種種幻象。

  可惜面前的霍去病並非幻象,一柄冰冷的飲血魔刀已然架在了折鷹的脖子上。

  “別叫,把狼毒解藥交給我!”霍去病壓低了聲音,手上魔刀牢牢壓制住折鷹。

  “你跑不了的。”折鷹努力往側旁避讓刀鋒,但肌膚上的血滲出更多。

  霍去病冷冷道:“這是我的事。現在將軍最好關心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是漢人對不對?”折鷹盡可能用眼角餘光打量霍去病:“爲何你會說匈奴話?”

  “不要拖延時間。”霍去病出手如電點住折鷹的啞穴,左手緩緩加力道:“解藥!”

  折鷹的臉因爲痛苦而扭曲,喉嚨“嘶嘶”作響卻發不出聲音,但怨毒的目光始終竭力瞪視著對方,顯然絕不甘願屈服。

  “喀吧!”霍去病輕松卸下折鷹的左胳膊,漠然威脅道:“下一刻,我會捏碎它!”

  “折鷹,你這混蛋還沒睡?”帳口的毛氈挑起,一名匈奴將領走進來。

  “呼!”抓住霍去病心神一分的剎那,折鷹猛地側倒,屈起的左腿蹬向對方右腕。

  “該死!”霍去病眸中殺機掠動,閃身一讓,揮刀斬下折鷹的頭顱。

  “嗚─”骷髅頭朝著門口的匈奴將領連發兩道精神攻擊,再加一束黑色電光。

  倒黴的匈奴將領猝不及防,被黑色電光轟出帳外,嘶聲大叫:“有奸細!”

  被發現了!霍去病無暇搭理那人的生死,扯下折鷹腰上掛著的一隻皮囊往裏瞟了瞟,果然裝著幾個大小不等的瓷瓶和其它

  一些雜物。

  “哧啦啦!”帳頂蓦然被一柄銳利的長槍貫穿,一名匈奴男子撞破營帳淩空撲落,槍尖直對霍去病後腦玉枕穴刺下。

  “铿!”霍去病一躍迎上,飲血魔刀切金斷玉將長槍劈成兩截,刀鋒隱隱湧動血氣斬向對方胸膛。

  匈奴男子一聲怪叫翻身躲避,“哧啦”一響,胸前的甲胄被刀鋒割破灑下一溜血線。

  “狂徒休走!”門外有人怒喝,寒光閃動中,一蓬密如疾雨的金色標槍呼嘯射入。

  “煉金師!”霍去病隻得放棄向帳頂突圍,揮刀斬落一支支法術凝生的金槍。他的手臂微微發麻,這名煉金師的實力雖然

  遠遠比不了龍城公主,但畢竟也是宗師級的人物。幸虧自己的修爲今非昔比,否則在這一記冷箭突襲下也難以全身而退。

  那名受了傷的匈奴男子再次撲上,兩截斷槍分取霍去病的雙肋。

  霍去病身如蛟龍,飄旋到對方側翼,飲血魔刀一式“月冷龍沙”將其立斃刀下。

  “砰!”一聲巨響大地震動,營帳被人用火元法術轟碎,殘片熊熊燃燒飄舞夜空。

  已不存在的營帳外,數以百計的匈奴將士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在經曆了慘痛的屠戮後,每一個人都想將積郁的仇恨與怒

  火傾洩在這名混入己方陣營的漢人身上。

  霍去病的眉宇間閃過一抹惱意,那名匈奴將領的意外闖入令自己的行蹤完全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飄身

  遠揚已是不可能的事情,爲今之計隻有盡快殺出一條血路突出重圍。

  時間好像回轉到一年前的定襄城外,但這一次匈奴軍營裏不會再有龍城公主,而魯鵬、高凡和厲虹如亦遠在千裏萬裏之外

  。

  他的心神剎那間變得出奇的沉著鎮定,一邊觀察著四周的形勢,一邊舒展開锆龍風馭,背後龍紋隱現風聲呼吼,身形拔地

  而起。

  “看槍!”頭頂猛然刮起狂風,黑壓壓的陰影如山壓落。一名玄甲騎士駕馭魔鵰橫空而至,手中的長槍直指霍去病心口。

  “當!”霍去病揮刀架開長槍,身軀被震得向下一沉,飲血魔刀反切對手小腹。

  玄甲騎士正欲橫槍招架,冷不防中了骷髅頭的鈍身術,手上動作稍慢。

  霍去病的魔刀壓住槍桿朝外一滑,刀鋒斬切處血花盛開。玄甲騎士腹部中刀大叫一聲,駕著魔鵰負傷退去,心裏滿是不甘

  。

  也難怪,假如實打實的正面拼鬥,他有十成的自信,至少可以在霍去病的斬舞刀訣下撐過十個回合,如今卻隻能自認倒黴

  。

  但更多的魔鵰已經趕至,在半空中對霍去病隱隱形成合圍之勢,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

  “住手!”戰陣後響起顔海的聲音。在衆多將領與親兵的保護下,他和重傷未愈的拓寒走近霍去病。

  霍去病落回地面,周圍槍如林刀如海,仇恨的目光足以吞噬他千百次。

  “小霍,是你!”拓寒面色蒼白憔悴,眼裏閃爍著複雜難言的光芒,“如果不是我身上的傷,真想和你再戰一場!”

  “也許你不會再有機會了,”霍去病譏诮一笑,“我想很多人願意爲你代勞。”

  顔海叫道:“霍去病,放下刀!今晚你已插翅難逃!”

  “嚇唬誰呢?”霍去病眼神裏的輕蔑更濃,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讓我會會他!”一名玄甲騎士首領躍下魔鵰,飄落到霍去病的對面。

  霍去病望著他道:“別勒師兄,當年在北鬥宮時,欺負我的人裏也有你一份吧?”

  “我隻後悔,那時候爲什麽沒有一槍結果你這畜生!”別勒咬牙切齒道:“好在今夜也不算太晚,我要替師門清理門戶。

  ”

  霍去病刻薄地冷笑:“憑你?北鬥宮怎麽養了一群像你這樣的豬猡?”

  “呼─”血霧奔騰,三條雲龍齊齊湧現萦繞在他的身周。不等別勒回罵,霍去病合身飛掠,飲血魔刀雷動長空直劈而出。

  雙刀一交發出一聲金屬激響,霍去病運勁推刀,別勒抵敵不住,隻得退開兩步,同時驚訝于霍去病修爲的突飛猛進。

  真不明白,宮主爲何要將斬舞刀訣和九陽龍罡這兩大北鬥宮不傳之秘,教給一個漢人小子!別勒的不忿中夾雜著一絲嫉妒

  ,縱聲大吼揮刀還擊。

  兩人高呼酣戰,轉眼二十餘個回合,霍去病觑準別勒刀法裏的一線破綻兵行險招,飲血魔刀與對手彎刀交錯而過,快若奔

  雷精準地切入他的胸口。

  “噗!”臨死前,別勒眼眸裏終究流露出一縷驚恐,失去力量的彎刀被霍去病的護體雲龍絞飛上天。他的身子搖晃了兩下

  ,重重地栽倒。

  “啊─”四周的數百匈奴將士不約而同發出了驚呼。

  別勒的實力有目共睹,雖然略遜于拓寒,但也絕對稱得上北鬥宮嫡系弟子中的後起之秀,可在霍去病的飲血魔刀下,僅僅

  支撐了二十多個回合便被送下黃泉,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這些人望向霍去病的眼神裏除了驚訝,更多了一層震撼與尊敬─匈奴人馬上立國,最是崇敬英雄。即使身爲敵人,霍去病

  的表現也已博得了他們的敬意。

  但敵人畢竟是敵人,一名玄甲騎士率先振刀高呼道:“殺了他,爲別勒報仇!”

  他的吶喊如火星般點燃了空氣中充斥的憤怒與敵意。四周的匈奴戰士大聲呼叫,一擁而上。

  混戰不可避免地發生。天空中有玄甲鵰騎的壓制,地面上是重重滿腔怒火的匈奴將士,再加上五行師的法術攻擊、陰陽師

  的精神幹擾,射鵰手的冷箭施放……世上還有比這更能令人絕望的處境嗎?

  一個匈奴人倒下,十個匈奴人沖上來。湧動的人流彷佛要將他的身影徹底吞噬,而後狠狠地撕碎埋葬。

  霍去病孤獨地屹立在重重包圍中,無論是有敵人倒下還是自己的身上又多添加了一道傷口,他的表情始終沉靜而從容,甚

  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彷佛,他已化身作驚濤駭浪裏的一方礁石,任由一蓬蓬浪花激撞迸濺,卻無法撼動自己半分的心神。

  “噗!”一柄利斧切開護體龍罡,劈入霍去病的左腿。他的身子一個趔趄,反手一刀將那名砍傷自己的匈奴武士劈倒在地

  。

  可這無濟于事。伴隨著身周屍體的增加,他身上的傷口也在不斷增多。

  血,遍體都是殷紅的鮮血,根本無法分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敵人的。

  戰團外,顔海再次高喊:“投降吧,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

  “頭兒,或者你可以考慮考慮這老家夥的建議。”骷髅頭顫聲說:“當然我是說,咱們不妨暫時詐降。也許看在北鬥宮主

  的面上,他們不會拿你怎麽樣。”

  “放屁!”霍去病的話語似在響應顔海,也似在告訴骷髅頭。

  他霍然轉身朝顔海殺去,對方看破霍去病的意圖急忙調動兵力圍追堵截,每前進一步都無比艱辛,腳下的屍體和身上的傷

  痕也越積越多。

  他頭頂紅色的水汽冉冉蒸騰,體內的九陽龍罡在一番劇戰後瀕臨透支。

  “我這是自找苦吃啊。”他的嘴角不覺泛起一縷自嘲的笑意。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終是沒能躲過這場極力避免的圍殺。

  但懊喪已經沒有用了,何況他從來都不習慣後悔。在刀光劍影的絕境裏,他爆發出了驚人的潛能。

  七名玄甲騎士、八名匈奴千騎長以上的將領、三名五行師以及數十名匈奴武士,已先後喪命在飲血魔刀之下。幾乎,斬舞

  刀訣之下沒有一合之將,紅色的刀光卷湧到何處,那裏的陣勢便會在瞬間土崩瓦解。

  望著霍去病縱橫睥睨的神武英姿,顔海歎了口氣對身旁的拓寒道:“你這師弟,簡直就是殺人魔王啊!”

  在他面前,聚集了至少十名以上的宗師級五行師和煉氣師,如別勒那樣大師級高手更是不勝其數,再加上悍不畏死的千百

  精銳親兵和箭無虛發的數十名射雕手,這樣的架式哪怕是座千仞高山也要被轟然夷平。

  然而在霍去病勢不可擋的魔刀沖擊下,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彷佛成爲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小因素。赤色的刀芒所過之處如雷

  霆橫空,無與爭鋒,部屬們在倒下、在怒吼、在流血、在不由自主地退卻,上百人以生命爲代價,換來的不過是霍去病身上的

  一道道傷痕,卻始終無法阻止他持續的迫近!

  如果我沒有受傷,是否就能阻截下他?”

  拓寒心裏的滋味難以言表,情不自禁地搖搖頭。他意識到,短短年餘霍去病的修爲已有了天翻地覆的提升,自己縱然傾盡

  全力也未必能占到絲毫便宜!

  看到自己的戰友紛紛倒下,他恨不能提槍上前親手了結霍去病,可看到霍去病孤軍奮戰血流滿身,他又無法抑制自己的不

  忍與欣賞。

  “且慢!”拓寒一陣沖動揚聲叫道,衆兵將聽見世子命令齊齊向後一退。

  霍去病劇烈喘息,拄刀屹立,如果不是锆龍風馭的助力,此刻他幾乎喪失了行動能力。

  然而他的眼神依舊淩厲堅定,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臉上的血跡微笑道:“拓寒,你可以上來報定襄城外的一箭之仇了,否則

  隻怕永遠沒有機會。”

  “說吧。”拓寒努力克制激動的心緒,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靜的語氣道:“有什麽遺言,我會替你盡力辦到。”

  “讓我好好想一想……”霍去病拍拍額頭,沉吟須臾,忽地一笑道:“對了,我離開北鬥宮時太過匆忙,埋在臥室前那棵

  大樹根底下的半壇陳酒便送給你吧。”

  拓寒面色木然點了點頭道:“多謝,我記下了。這半壇酒來日定會灑在你的墳頭。”

  “好啊,到那時咱們再喝兩杯。”霍去病的左手一翻,亮出了一張金色神符。

  “轟!”石破天驚的轟鳴中,神符在霍去病的頭頂碎散成一團光霧。

  一剎那,人們視野中充滿了可怕的血紅光芒。那不是神符爆裂後産生的光華,而是包圍在霍去病身周數十名匈奴武士在被

  金光炸得粉身碎骨後,從體內崩現的鮮血!

  神阙誅鬼符,伍被贈給霍去病的第二張神符,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殺傷力。五丈方圓內血肉橫飛,巨大的沖擊波甚至殃

  及到十丈開外。天空中的魔鵰驚唳高飛,受驚的戰馬擺脫缰繩亡命奔逃……

  金光血霧中,霍去病的身影似一道赤雷怒嘯蒼天,以萬夫不當之勇撲向瞠目結舌的顔海。

  “呃─”匈奴人在驚呼,在呻吟,看著他魔神般的身影高飛在夜空下。

  “砰砰!”骷髅頭搾幹自己所有的靈力,將兩名顔海身前的親兵用黑電轟殺。

  百萬軍中斬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現在三丈之內再沒有任何物事、任何人能夠阻擋霍去病的雷霆一刀!

  “住手!”拓寒大吼一聲,從父親背後沖出遮擋在顔海身前,辟海魔槍高舉招架。

  “铿!”刀槍交擊,拓寒猛吐一口淤血,撞入顔海懷裏,已失去了抵抗的可能。

  霍去病人在空中刀在手中,在即將落下的一瞬卻看到了拓寒眼睛裏迸射的目光─是憤怒,是驚恐,是沮喪,還是一抹痛心

  ?

  他一咬牙,照準顔海的胸口落刀。

  這是唯一擒下敵酋的機會,抓住了他,不愁匈奴人不撤開包圍,任由自己遠揚。

  不料拓寒“呀”地一聲大叫,翻身將顔海死死護在了自己的身下。兩人的軀體滾到在草地上,拓寒的後背完全暴露在飲血

  魔刀的刀鋒之下。

  “快下手啊,頭兒!”骷髅頭大聲催促,玩命地遲滯匈奴武士的救援。

  然而霍去病的刀卻在拓寒的後背上方虛劃走空,這等于放棄了自己最後的逃生機會。

  拓寒一愣,沒有想到霍去病最後會手軟。他不敢想象,假如自己第二次落入這位同門師弟手中成爲人質,除了自盡之外還

  能用什麽樣的方式來洗刷這一奇恥大辱!

  但霍去病想到了,繼而放過了他,也放過了自己逃生的良機。

  “噗!”霍去病的左肋又被彎刀劈中,腳下失衡側摔在地。

  “哼!”胸口激蕩,初愈的內傷又再隱隱作痛,一絲熱血溢出嘴角。

  锆龍風馭一催,他的身形平地升起,飲血魔刀再斬一人。視線裏,顔海和拓寒被一衆趕至的武士團團護衛向後退去。

  霍去病朝他們淡淡地笑了笑,好似在送別拓寒父子,又好似在不滿自己的心慈手軟錯失良機。

  “可惜啊,他爲何不是身爲匈奴人呢?”顔海在輕輕地歎息著。

  拓寒的目光始終在注視著霍去病,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緊跟著,彼此的視線被洶湧撲來的身影無情阻斷。顔海從西域各國重金攬來的十數名魔道高手,向霍去病發起了兇猛的反

  撲。

  他們每個人都擁有獨到的修爲,或是曾經獨霸一方的大盜馬賊,或是戰無不勝的異邦勇士,可今夜非但傷亡慘重,更眼睜

  睜看著霍去病險些刀斬顔海,無不感到顔面盡失。而唯一洗刷恥辱的方式,便是將這家夥碎于刀槍之下,永遠從這片大地上抹

  去!

  俯視著下方上百具屍體,霍去病方才醒覺到自己竟已殺了這麽多人。

  南方的天空一片黑暗,望不到漢軍的旗幟。千裏之外的高凡,萬裏之外的厲虹如,還有未知生死的魯鵬……

  霍去病重新振奮起精神,仰天發出雄勁悠長的嘯音。如山如嶽,傲然躍立狂風草原之上,宛若暗夜的君王勢壓萬千匈奴武

  士。

  嘯音中顔海的心在顫,拓寒的心在痛,四周匈奴武士的心在仇恨中不覺又多了一絲驚懼,一絲敬重。

  就在這時候,遠方的天際傳來另一聲悠遠的嘯聲。如疾掠過草原滾滾綻動的春雷,由遠而近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弦……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0:41 PM 編輯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九章 千萬人中吾往矣

  成千上萬的匈奴士兵情不自禁地仰起頭。

  火光照耀的夜空下,一羽雪白的光化鲲鵬卷蕩長風,從遠方的天際翺翔而來,令滿天的星辰也爲之黯然失色。

  人們呆呆望著雲霄,心旌動蕩難以自己,許多匈奴士兵甚至生出頂禮膜拜的沖動。

  “衛青!”

  拓寒凝視著鲲鵬光華籠罩中的那道身影,第一個從最初的震驚裏回到現實,縱聲呼喊道:“快,截住他!”

  數十頭玄甲鵰騎應聲升空,朝著東南方的天宇疾飛而去,迎向衛青。

  “呼─”一束束鼓嘯洶湧的青紅色冷焰從魔鵰口中噴出,幕天席地朝衛青轟去。

  衛青體內的“三清神鲲仙罡”汩汩流轉,煥發出炫目璀璨的白色光霧,化作一羽飄逸威武的光鵬,承載著他的身形飛翔過腳下廣袤的草原,倏忽百裏已到近前。

  “砰砰砰砰!”冷焰如雨點般轟擊在雪白的光霧上,串串絢麗火花迸濺,如蚍蜉撼樹毫無效用,甚至連衛青的身速都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魔鵰正準備釋放出第二波攻擊,白光浩蕩如潮湧至。那羽鲲鵬幾乎是以肉眼無法追鎖的速度傲然撞入玄甲鵰騎的戰陣內。

  “啊?”玄甲騎士紛紛失聲驚呼,近乎本能地向衛青挺槍攢刺。

  “叮叮叮叮……”十數桿長槍交擊在一處,鲲鵬的光影如光如電,已然不可思議地穿越過玄甲鵰騎布下的重圍,朝下方的匈奴王營振翼俯沖。

  顔海看得目瞪口呆,大聲叫道:“誰能殺了衛青,賞金一萬兩!”

  炫火輪、爆沙斬、百刃回天、黑水龍吼、鈍身術、裂心咒……幾乎所有能夠想到的仙術魔法齊齊上陣,在夜幕中劃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刺目光芒,任誰見了都會膽戰心驚。

  “真沒辦法啊……”衛青苦笑了聲。

  這個時候,他本該坐在帥帳中聽著衆將彙報碩果累累的大戰成果,而不是一頭撞進匈奴王營,單槍匹馬地上演英雄傳奇。

  心念微動之下,鲲鵬雙翼舒展跌宕,拍卷出兩蓬沛然莫禦的白色光潮。

  “轟─”數十名五行師連手發出的各種法術攻擊,剎那間被這白色的光潮吞噬,化作千絲百縷的流光幻滅在衆人的視野裏。

  而那些陰陽師亦駭然發覺,自己的精神攻擊宛若泥牛入海,根本無法動搖到衛青。這年輕男子,一顆仙心如海如盤,深不可測而又不可撼動。

  還有二十丈。衛青身姿翩然,卻硬生生沖開了翻滾的光瀾與激蕩的罡風,勢不可擋地沖落。

  “射!”

  弓弦铿铿響動,數百支利箭從王營的四面八方彙集成流,掠向半空。

  衛青掌中托起一盞紅色透明仙罩。仙罩驟然放大飛離他的左手,在頭頂上方迸發出三束青紅色的焰光。

  射向衛青的箭矢如中魔咒,齊齊改變飛射方向彙作一束,就像一條受到召喚的黑色蛟龍馴服地投入玉清流火罩內,轉瞬化爲飛煙。

  “這家夥是人嗎?”骷髅頭怔怔盯著衛青從天而降,說不出其它話來。

  何止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幕驚心動魄的景象深深震撼。

  “先殺了霍去病!”顔海振聲疾呼,手心裏已是涔涔冷汗。

  “嚓!”經過短暫的喘息,霍去病的體力得到了少許的恢複。飲血魔刀閃落,又一名攻向他的匈奴武士倒下。

  然而他已是強弩之末,劈翻第二名匈奴武士的同時,肩上又中一刀。

  “噗!”冷不丁腿上又是一陣劇痛,差點令霍去病踉跄摔倒。原來是那個剛被劈翻的匈奴武士躺在地上,揮舞彎刀削中了他的小腿。幸虧雲龍護體,這一刀入肉不深,否則即使不死下半輩子也要成了殘廢。

  霍去病眼裏掠過兇光,順勢切下了這名匈奴武士的頭顱。

  身周的紅霧已經淡不可見,那三條雲龍在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沉重打擊後,也已漸漸褪淡成若有若無的浮影。

  他已油盡燈枯了。若在以往,殺死這樣一名對手,壓根不需要再補一刀,而現在刀上無力,縱然劈中對方的要害也無法令他立時斃命。

  “頭兒─”突然骷髅頭驚駭地大叫,閃動身影飛旋向霍去病的背後。

  一名匈奴武士斬向霍去病後心的巨斧,生生砍在了他的頭頂上。

  黑光迸放,匈奴武士大叫一聲飛跌而出死于非命。但他的巨斧也嵌入了骷髅頭的腦殼裏,綻裂開數條微小的裂痕往外冒著淡淡黑氣。

  “喝!”霍去病霍然回身抓起搖搖欲墜的骷髅頭,飲血魔刀一刀兩命劃過匈奴武士的胸膛,卷裹起一抹猩紅的血色。

  霍去病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彷佛也隨著耗盡的九陽龍罡一起流幹,手裏的飲血魔刀變得重逾萬鈞,再也難以依照主人的心意縱橫劈斬。

  鮮紅的視野在一陣陣光與暗的交替輪轉中旋動著,好似腳下的大地和頭頂的天空也在搖晃轉動,這種體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品嘗過了。

  他依舊看得到、感應得到,四周明晃晃的刀槍包含無限仇怒,正向自己的身體劈刺;他甚至能夠朦朦胧胧地聽到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以及上空衛青與攔截他的匈奴武士激戰中所發出的劍刃碰撞聲。

  但這一切都顯得那麽遙遠,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呼─”忽然,一團白色的光華包容住他正在傾倒的身軀。那是鲲鵬展開的右翼一角,如雪白聖潔的花瓣合攏在他的身周。

  “砰砰砰!”無數兵刃砸擊在鲲鵬的光翼上,閃耀起目不暇接的光火。

  霍去病覺得腳下一空,身體已被鲲鵬攜起,猛地拔升向高空。

  衆多的匈奴武士驚呼呵斥著,少數擁有風馭的魔道高手急忙銜尾直追。

  “頭兒,咱們又活過來了。”骷髅頭虛弱的聲音帶著懊悔的哭腔說道:“可我的頭好疼啊!我不明白,我爲什麽會犯傻替你擋這一刀,我他媽的實在是個不可救藥的大傻瓜……”

  這時衛青已伸出左手挽起霍去病,將他置于自己的護體真氣保護之下。

  可情勢仍然不容樂觀,五行師、陰陽師和神箭手的遠距離攻擊澎湃洶湧,一衆玄甲鵰騎也掉轉過頭追了上來。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闖入王營成功救出霍去病,很大程度上是憑借了迅疾飄忽的身法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而一旦陷入重圍,在衆志成城如狼似虎的匈奴將士圍攻下,就算修爲再高上兩倍也將無濟于事。

  低頭再看霍去病,雙目緊閉悄無聲息。他已昏死過去,手中兀自緊握飲血魔刀。

  “隻能這樣了……”衛青在心裏默默說道。他身周絢麗的白羽光鵬遽然收縮,化作一蓬光暈被吸回體內。

  匈奴武士們一愣,連忙迫不及待地逼近衛青,高呼出手。

  “嗡─”納入體內的三清神鲲仙罡旋即運轉周天,彙聚起更加強大的力量在一瞬間沛然爆發,幾乎將他的丹田抽空了八成。

  充盈皎潔的乳白色光瀾旁薄怒綻,形成一團超過十丈方圓的巨型光球。一蓬無與倫比的力量攪動虛空,裂碎了層層夜幕,讓今晚的草原亮如白晝。

  包括玄甲鵰騎在內的數十名匈奴武士,在剎那裏失去意識,隻覺得自己被浩浩湯湯的白光吞沒,身體不由自主地遠遠拋飛,手中的兵刃身上的甲胄,一切含有金屬質地的東西頃刻消融成汽。

  衛青和霍去病的身影也隨之隱沒在光瀾中,遁入了深沉的夜空。

  久久、久久,匈奴武士的眼睛才能再次睜開,駭然環顧四周。

  上百名匈奴武士倒地呻吟,身上隻剩下一層內衣。那些魔鵰驚恐地長唳,拼命拍打著翅膀卻再也飛不起來。

  “這是什麽功夫?”顔海讷讷問道:“他、他們去了哪裏?”

  “我曾聽師父說過,仙道中有一門至高無上的王道神功名叫『熔光鼎』。施展者以肉軀作爲鼎身,集中所有功力瞬間迸發,便能夠釋放出石破天驚的無窮力量,讓對手拋飛數十丈喪失行動能力,卻不會危及生命。”

  拓寒回答說:“我想衛青用的便是這門神功。而他的人,已攜著霍去病趁機光遁而去,眼下應已在百裏之外。”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兀自仰望著天空中蕩漾飄動的蒙蒙白光,內心深處對于霍去病的獲救竟隱隱有絲欣慰。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絕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于是輕輕地自言自語道:“也好,下一次我便有親手雪恥的機會!”

  顔海考慮的卻是另外一樁事。

  王營中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殘肢斷體血跡斑斑,而這一切都是霍去病帶給自己的厄運。

  更可怕的是上萬匈奴精銳武士,居然任由衛青來去自如,好似閑庭信步般從重圍中救走霍去病。這樣的人物,如此的實力,著實教人不寒而栗。

  在幽深無邊的黑暗中不知沉浮漂泊了多久,霍去病緩緩蘇醒。

  一縷燈火刺入他的眼底,有些灼痛,但全身每一寸肌膚卻是更加痛楚。五髒六腑內如有火燒,血液似煮沸了的熱水,煎熬著他的神經。

  我這是在什麽地方?神智回複後,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飲血魔刀。

  刀不在手中,霍去病遽然睜開雙目,眼前卻是一頂氈房的灰色頂蓬。

  飲血魔刀正安安靜靜地躺放在自己的枕邊,觸手可及。自己隨身攜帶的物品也被裹成一包擺在了一旁。當然,這裏面不會有火熠神鼎,早在離開長安前,他就將此物秘密地藏了起來。

  他輕輕松了口氣,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景,卻發現自己的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匈奴人的袍服。

  怎會這樣?微微松弛的神經瞬間繃緊,他的手抓住刀柄注視帳門。

  “頭兒,別那麽緊張,現在咱們很安全。”說話的是骷髅頭。他病怏怏地躲在霍去病的枕下,有氣無力道:“是衛青把咱們送到這兒,交給了一個糟老頭子照料。”

  “衛青走了?”霍去病問道。聽到骷髅頭無精打采地嗯了聲,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的這條命居然在鬼門關前教衛青撿了回來,可謂萬幸,但下一次卻未必還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真他媽的活見鬼!”他低低咒罵。骷髅頭沒搭腔,曉得自己的主人心情正糟,乖巧地閉緊嘴巴。

  帳門上掛著的毛氈被人掀起,一股夏夜的涼風吹了進來。

  “霍公子,你醒了?”

  一個身材粗壯的匈奴老人端著熱氣騰騰的木盆來到榻前。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匈奴少年,黑漆漆的眼睛望著霍去病一聲不吭,手裏捧著裝滿藥膏的圓盤。

  “我叫庫善,這是我的兒子霍勒蘇。”老人放下木盆用純熟的漢語說道:“衛大將軍見你傷勢過重,不能承受長途顛簸,便把你托付給我,等養好傷再回返中原。”

  “你是匈奴人?”霍去病打量著老人的相貌,“漢語說得很好。”

  “我是漢人,在匈奴已定居很多年,平日靠著給人和牲畜治病養家糊口。”庫善褪下霍去病的衣衫,小心翼翼地用熱毛巾替他擦拭傷口:“這的人都當我是他們的同族,我也索性娶了一個匈奴女人做老婆,可惜在生霍勒蘇的時候難産死了。”

  他在木盆裏洗淨毛巾上的血水,又道:“霍公子不必多疑,衛大將軍對我們父子有救命之恩,您隻管在這裏安心養傷。”

  “對了,還有一件事衛大將軍讓我轉告霍公子。”庫善取過金創藥接著說道:“您的朋友魯鵬狼毒已解,最多一個月便能痊愈。”

  霍去病點了點頭沒說話。自己蘇醒後總算聽到了一樁好消息。

  “霍大哥,你真厲害。”霍勒蘇用不甚流利的漢語說道:“我偷偷數過,你身上大大小小一共有八十九處的傷。可連哼都沒聽你哼過一聲。”

  “跟鐵打的一樣!”庫善也贊歎道:“我行醫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像霍公子這麽重的傷,全身上下就沒一塊好地方。幸虧連服了六顆衛大將軍留下的靈丹,不然我也沒有把握醫治好公子。你能爲朋友兩肋插刀,真是條好漢!”

  “好漢?”霍去病心裏不以爲然地嘿了聲,但並沒有直接表露出來。他微微皺了皺眉轉移話題問道:“你們爲何不回中原?”

  “我已經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再說大漠千裏,回家的路可不好走啊。”庫善一邊給霍去病換藥,一邊回答道:“倒是霍勒蘇時常念叨著想去長安開開眼界。唉,葉落終須歸根。再等兩年吧,等兒子大些我或許會帶著他回家鄉看看。”

  霍勒蘇眨動著明亮清澈的眼睛問道:“霍大哥,你去過長安麽,那兒好玩嗎?”

  面對少年略帶天真的問題,霍去病認真地想了想道:“長安很好玩,但和其它地方一樣,你必須要有能耐有本事,才能活得開心自在。不然還是待在這兒哪也別去,像你父親這般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絕不!”霍勒蘇的眼眸裏閃著光:“我才不要一輩子和牛羊打交道。我要學衛大叔,轟轟烈烈地幹大事。”

  “有志氣。”霍去病的語氣裏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微微笑著說道:“霍勒蘇,長大後去長安吧,我等你。”

  “小娃子的瘋話,霍公子不必當真。”庫善收起金創藥,道:“你餓了吧,我去弄點兒羊奶來。霍勒蘇,別打擾霍公子休息,快出去。”

  霍勒蘇怏怏地端起木盆往外走。此時此刻氈房裏的霍去病和庫善都未曾預料到,數十年後正是這個少年,一手改變了大漢王朝岌岌可危的命運。

  十餘日後,霍去病傷口基本愈合,已能下地走動。

  庫善家住的地方是一處臨水的高地,附近還有二十多戶人家。因爲他能用純正的匈奴語與人交談,而庫善又經常收治過往的病人,所以並沒有誰對霍去病的來曆起疑。

  然而這一天下午,麻煩還是來了。

  霍去病正在庫善的氈房內打坐,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驚恐的呼喊。霍勒蘇沖進來叫道:“霍大哥,快逃,馬賊來了!”

  “不要慌。”霍去病收功睜目,取過飲血魔刀和霍勒蘇走出氈房。

  二十多名馬匪風馳電掣沖上山坡,村落裏的人們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男人們都出門征戰了,留在家中的多是手無寸鐵老弱婦孺。面對暴徒的劫掠,他們如同陷入狼群的羔羊,拼命哭喊奔逃。

  “姑娘,你去哪兒?到我這裏來吧!”

  一名匪徒坐在馬上追到少女的身後,用繩索套住她的脖頸向後拉扯,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

  “噗!”殷紅色刀光閃過,他的頭顱高高飛起,笑容就此凍結。

  霍去病翻身上了馬匪的坐騎,全身火辣辣的劇痛折磨著他的神經。僅僅一刀,卻已用盡他這些天辛苦積聚起來的所有力量,隨著急促的喘息,胸口的氣血好像隨時都會從嘴裏噴薄而出。

  “小子,你找死!”三名馬匪丟下各自的目標,舉刀殺向霍去病。

  “啊─”沒等靠近,他們似見了鬼般丟下手裏的彎刀,雙手捂耳從馬背上摔落。

  “幹得好!”霍去病策馬從馬匪身上踐踏而過,手起刀落又劈翻一個。

  “頭兒,我的裂心咒怕用不了幾次了。”骷髅頭愁眉苦臉道:“剩下全看你的了。”

  更多的馬匪圍了上來,窮兇極惡地撲向霍去病。

  “大夥兒一起上啊!”霍勒蘇撿起死去馬匪丟落的彎刀,跨上一匹馬駒高聲叫喊。

  幾名匈奴族人受到鼓舞,也呼喝著舉起武器,在霍勒蘇的帶領下向馬匪們沖去。

  又倒下了兩個,率隊而來的馬匪頭目終于醒悟到,今天的擄掠行動撞到了硬茬,提刀喝問道:“小子,你是打哪兒來的?”

  霍去病強自壓下激蕩的血氣,冷冷道:“閻王請我收你們下地獄。”

  “放屁,給我殺了他!”馬匪頭目怒罵一聲,雙腿一夾馬腹,身先士卒殺向霍去病。

  “呼─”骷髅頭攢足了靈力,向湧上來的馬匪又發出一道鈍身術。

  七八個馬匪頓時中招,動作齊齊放慢。霍去病魔刀揮斬,一口氣又斬落五個。

  “你、你會妖法?”馬匪頭目驚疑不定地望著霍去病,幾乎失去上前的勇氣。

  “著!”飲血魔刀一式“元戎歌吹”脫手掠出,刀鋒抹過馬匪頭目的脖子,挾著一抹血光飛還到霍去病的手中。

  “撲通!”馬匪頭目應聲栽落,屍首兩分。

  看到這一幕,剩下的十餘名馬匪心驚膽寒,鬥志盡喪,顧不得同伴的屍體,掉頭落荒而逃。

  衆族人見狀歡呼雀躍,將霍去病圍在中央,如同簇擁著從戰場上凱旋歸來的英雄。

  可是等到晚上,大家前往庫善的屋裏恭請霍去病出席部族晚宴時,卻撲了一個空。

  “恩公已經悄悄地走了。”

  庫善站在門邊,看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人們:“他叫我們連夜遷徙,那些逃走的馬匪一定會糾集同夥回來報複。所以請大家趕緊回家收拾,沒有了恩公的保護,我們隻能靠自己。”

  “頭兒,你說庫善算不算漢奸?”兩天後,霍去病告別草原重回到茫茫大漠中。他帶了三匹從馬匪手中繳獲的坐騎,馱負著飲水和食物,獨自踏上了歸途。

  歸途漫漫,放眼黃沙如濤看不到盡頭。夏天的烈日曬在衣衫上,蒸出一層鹽霜。

  “我曾在北鬥宮學藝多年,你說我算不算漢奸?”霍去病解下馬背上的皮囊,放到嘴邊喝了一口,突然回頭望向數裏之外的沙丘。

  一蓬黃塵如濃雲般從沙丘後高高揚起,至少有上百騎人馬正向這裏疾馳而來。

  “不會是追殺咱們的匈奴騎兵吧?”骷髅頭緊張地探頭眺望。

  沙丘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小黑點,隨著雙方距離的拉近不斷放大。

  “是馬匪。”霍去病似乎受不了頭頂上熾烈的陽光照射微微阖起眼,兩縷從眼縫間射出的精光如針芒般閃爍著:“庫善他們完了。”

  “頭兒,咱們快逃吧。他們少說也有一兩百人。”骷髅頭催促道。

  “這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往哪兒逃?”霍去病冷哼一聲,悠然掣出飲血魔刀。

  “不會吧?”骷髅頭呻吟道:“咱們倆的功力連平時的三成都不到,要跟上百個馬匪幹架。頭兒,你的腦袋沒被太陽烤壞吧?”

  霍去病冷冷一笑沒有回答,掉轉坐騎迎上追來的馬匪。

  “頭兒,你想爲庫善和霍勒蘇父子報仇,可你有沒有聽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

  骷髅頭不甘心地勸道:“你想用身上的神符送這些人下地獄?那簡直是浪費。完了完了,就算你能殺死一百個馬匪,剩下那些人照樣能把咱們撕得粉碎……”

  “大哥,就是這小子!”一名引路的馬匪用彎刀指向霍去病,向身邊的首領高叫。

  馬匪沖到霍去病近前並不停下,猛然分成兩路側掠而過形成合圍。

  “臭小子,就是你殺了我們十二個兄弟?”滿臉落腮胡的馬匪首領端詳著霍去病,點點頭道:“本事不小啊!你有沒有聽說過殺人償命這句話?”

  霍去病的嘴角往上一撇,鄙夷道:“正因爲聽說過,我才站在這裏等你上來送死。”

  “真夠狂的啊。”馬匪首領拔出彎刀,喝令道:“兄弟們,抓活的,我要活剝他的皮!”

  一百多名馬匪轟然應諾聲中,霍去病蓦然策馬飛奔,飲血魔刀直劈馬匪首領胸膛。

  短短數日內,第二場血戰不期而至。這一次霍去病徹底地孤身一人,而他要對付的敵人卻猛增了數倍。

  馬匪在飲血魔刀的劈斬下一個又一個地慘叫倒下,鮮血染紅了沙漠。

  很快,霍去病的坐騎中箭倒地,而骷髅頭少得可憐的靈力也再次耗盡。

  他勉強催動锆龍風馭,在空中回旋閃躲著密集的羽箭,觑機斬殺下馬匪的頭顱。

  生命在尖叫中終結,死亡在血光裏狂笑。一具具屍體不斷倒下,霍去病身上的傷口也在一道接一地道迸裂流血。

  終于,一口真氣銜接不上,锆龍風馭再也無力支撐主人的身軀在藍天下自由地翺翔,霍去病的身形一滯摔向沙地。

  “他快不行了,上啊!”馬匪首領看出便宜,縱馬殺向霍去病。

  “噗!”冷不防一蓬血霧從霍去病的口中噴出,如豆點般砸在馬匪首領的臉上。

  在他的視線被血霧阻隔的剎那,冰涼的刀鋒割破了喉管,失去生命的身體從馬背栽落。

  馬匪們發出憤怒的吼叫,但這喊聲迅即被另一種驚懼的呼叫所替代。

  彈指之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一股高抵蒼穹的橙黃色飓風如怒龍狂吼著,向他們撲來。裏許外的那座小沙丘轉眼被抹平,永遠消失在地平在線。

  “黑沙暴!”

  久在沙漠行走的馬匪們爆發出聲聲驚呼。在這樣百年難遇的黑沙暴面前,人的生命與力量都顯得無比渺小而脆弱。

  霍去病已無力施展锆龍風馭逃離,暴風中骷髅頭的叫喊也微不可聞。

  這場遮天蔽日的沙暴瞬間摧毀了匪幫,也瞬間將霍去病掩埋在了滾滾黃沙之下……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5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一章 緣是故人來


  這是一片廣袤無垠、人跡罕至的沙漠。

  盛夏的烈日即將沉落,西面的天空被渲染成絢麗多姿的玫瑰紅,一如少女面頰上羞澀的紅暈。

  兩個月前,這裏曾遭受過一場百年難遇的黑沙暴襲擊,至今還會讓那些幸存者從深夜裏的噩夢中驚醒,窒息的喉管彷佛被灼熱的沙粒緊緊塞滿。

  然而大漠卻早已恢複了往昔的甯靜,風中細沙如水靜靜流淌,好似雁過無痕,再也尋覓不到那場可怕沙暴遺留下的絲毫痕跡。

  漸漸地,清脆悅耳的駝鈴聲打破了天地間的沉寂,一隊上百人的商旅趕著數百匹駱駝,緩緩從東方的地平線迎著夕陽行來。

  領頭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男子,身材魁梧相貌粗豪,滿身的珠光寶氣。唯獨他那雙靈動的眼珠時不時透露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警醒。

  懶洋洋坐在駱駝上,他高聲吆喝著手下道:“兄弟們,加快速度,趁著天還沒黑,爭取今晚趕到老牛泉宿夜啊!”

  “好!”夥計們大聲應諾著,催動駱駝加緊步伐。

  “二爺,那兒好像有紅光在閃。”忽然,一名商隊的小頭目用手指向前方的沙丘,說道:“會不會是有什麽珠寶被埋在沙子下面了?”

  “笨蛋,什麽珠寶被埋在沙子底下能放出這麽大的光亮?”

  正當這小頭目受了訓斥讪讪地將手放下,那二爺話鋒一轉:“葛六,帶幾個人跟著老子過去瞅瞅,其它人別停,接著趕路。”

  葛六詫異道:“二爺,您不是說沙子下面不可能有珠寶嗎?”

  “說你是笨蛋,結果是蠢貨!”二爺罵道:“普通的珠寶當然不會。可你沒聽說過兩個月前,這兒發生過一場沙暴,把一幫馬匪埋了大半?說不定那片沙丘下藏著的就是他們打劫來的奇珍異寶。走過路過別錯過,這話還用我教你嗎?”

  “到底是二爺,見多識廣。”葛六奉承道:“我這就叫上幾個兄弟去把它挖出來!”

  當下,二爺和葛六帶著五個夥計離開大隊,趕著駱駝來到沙丘前。

  可剛一靠近沙丘,那些駱駝便不安地低吼,死活不肯繼續往前一步。

  “小心了,這裏可能有古怪。”二爺眯縫著眼招呼道:“大夥兒抄家夥,跟我來。”

  他掣出狼牙棒,一馬當先地往坡上發出奇異紅光的地方走去,身後的葛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道:“二爺,您說這裏面藏的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我怎麽知道,當老子是神仙嗎?”二爺在發出紅光的沙子前站定,揮手道:“往下挖,手下留神,別把底下的東西給老子弄壞了。”

  五個夥計拎起鍬鎬圍成一圈,賣力地向下挖掘。

  二爺目不轉睛地盯著逐漸加深的沙穴,喃喃道:“好家夥,藏在地下至少五尺多,還能透出這麽耀眼的光亮,那該是什麽寶貝才能擁有這樣充盈的靈氣?”

  “轟!”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沙穴中猛然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絢爛殷紅的紅色光束沖天而起,龐大的氣浪將五名夥計淩空掀翻,跌出十多丈遠。

  二爺眼捷手快,狼牙棒往沙中一插,搖搖晃晃地勉強站穩了腳步,不料後腰一緊,卻是被失去平衡的葛六大呼小叫攔腰抱住,頓時摔成滾地葫蘆。

  “嗷——”

  隆隆雷鳴自地下傳出,紅光噴湧中,沙穴驟然炸碎,無數赤芒在空中彙成一道光芒萬丈的血龍沖出禁锢,躍升天穹,卷裹起漫天的沙塵與罡風。

  “我的媽呀!”葛六嚇得松開二爺後腰,連滾帶爬地掉頭往山坡下逃去。

  二爺也呆了呆,一躍起身,手抄狼牙棒大喝道:“誰他娘的在底下裝神弄鬼,老子可不是被嚇大的!”

  “嗚——”

  一束渾圓的烏黑雷光從沙穴下迸射而出,不由分說轟向二爺。

  “砰!”

  二爺橫起狼牙棒擋格,登時被這束烏雷轟得全身麻木,發冒黑煙。

  他踉踉跄跄往後退了三步,就聽底下有人怒聲道:“老子就是鬼!”

  一顆白森森的骷髅頭應聲而出,眉心三星閃耀,雙目射出懾人的寒光怒氣沖沖大罵道:“你們驚擾了老子主人的清修,統統把小命留下!”

  二爺看到骷髅頭不由愣了下,晃動狼牙棒叫道:“黑鬼頭,是我——老馬啊!”

  “我管你是老媽老爸,爺爺照殺!”骷髅頭嚷嚷完了,才想到對方的聲音確實有點耳熟,仔細一瞧不由咦道:“馬老闆,你怎麽跑到沙漠裏頭來發財了?”

  馬聚財大松一口氣道:“我不是路過嘛。霍老弟呢,他在哪兒?”

  “我在這兒。”

  一道身影在血龍光華萦繞中緩緩從沙穴下升起,正是霍去病。

  乍一眼馬聚財差點沒認出來,讷讷道:“老弟,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霍去病收起血龍,身上衣衫破爛不堪、滿臉都是胡子茬,可謂潦倒破落到家了,然而他的眉心晶瑩如玉,隱隱漾動著一層光暈,雙眸神光內蘊,深不可測,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雄渾威武的可怕氣勢,彷佛這天、這地,盡可由他主宰。

  “還差最後一點火候。”霍去病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馬聚財,輕聲歎息道:“老馬啊,你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馬聚財莫名地一寒。

  這個走南闖北經曆過無數風浪的老江湖,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強笑道:“霍——公子,我哪兒知道這下面埋的是你?”

  他急中生智趕忙又道:“你這一失蹤,可把厲姑娘他們幾個急壞了。多虧我老馬好說歹說才把他們給穩住,不然天曉得會鬧出什麽事。”

  說完他不忘再吹捧骷髅頭兩句:“鬼頭大哥,恭喜你晉升三星鬼王。我說呢,有誰能把我老馬的狼牙棒差點震飛,敢情是自家兄弟。”

  那個葛六戰戰兢兢溜了回來,扯了扯馬聚財的衣袂低聲道:“二爺,他是鬼,您是人,怎麽能成自家兄弟?”

  “你懂什麽?”馬聚財一瞪眼:“能交上這麽一位兄弟,老子做鬼都樂意。”

  鬼頭大感舒坦,投桃報李道:“頭兒,老馬也不是有意,饒了他吧?”

  霍去病不置可否,問道:“老馬,今天是什麽日子?”

  “八月十二。”馬聚財趕緊回答說:“衛大將軍已經班師回朝,受到天子嘉獎。”

  “八月十二……”霍去病若有所思,喃喃低語道:“應該還來得及。”

  馬聚財疑惑地瞧著霍去病,卻不敢多問。

  霍去病突然邁步上前,向他伸出左手。

  馬聚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叫道:“霍公子!”忽覺腰上一松,霍去病已奪過水囊痛快淋漓地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道:“有吃的嗎?”

  “有、當然有!”馬聚財緩過神,喝斥葛六道:“愣著幹嘛,去拿幹糧清水!”

  霍去病將空空如也的水囊丟還馬聚財,在沙丘上坐下。

  馬聚財湊到他身邊,笑呵呵道:“霍公子,忘了告訴你,那批東西我已經從武夷山運到長安了。”

  霍去病接過葛六遞來的幹糧水袋問道:“馬老闆沒有雁過拔毛麽?”

  “哪能呢?咱老馬可是厚道人。”聽出對方語氣裏的調侃之意,馬聚財緊繃的神經又松弛了不少——彷佛自己從前熟悉的那個年輕人一下子又回來了。

  他一屁股坐到霍去病的旁邊,問道:“霍老弟,這些天你就一直被埋在這沙裏?”

  “嗯。”霍去病一陣風卷殘雲,很快,足夠供應兩個人食量的幹糧和清水就被他掃蕩一空。

  那日他在大漠中遭遇馬匪追殺,油盡燈枯,傷勢加重,被突如其來的黑沙暴掩埋在沙丘之下昏死過去。

  孰料命不該絕,昏睡中,懷裏那顆高凡送的神秘黑石經受烈日灼沙的持續烘烤後,竟然釋放出驚人靈力,源源不絕注入幹涸的丹田內。

  不僅霍去病的傷勢因此奇跡般地痊愈,連骷髅頭也受益匪淺,一身鬼元再次得到淨化提升。

  兩個多月下來,黑石中蘊藏的巨大靈力被霍去病和骷髅頭吸食殆盡,表面色澤漸轉灰白。而霍去病的九陽龍罡大獲裨益,在沙丘之底的特異環境中猶如鼎爐試煉,心無旁骛,魔功修爲與日俱增,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

  這天他眼看要突破“五華朝龍”的最後一道關口,偏偏馬聚財等人來挖寶,受到驚擾的他功敗垂成,迫不得已提前出關。

  他瞥了瞥天邊的落日餘晖,問道:“老馬,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龍城。”馬聚財自知闖禍,急著將功贖罪:“老弟如果急于回長安,我可以送你幾頭駱駝,幹糧、清水還有地圖羅盤等等,保證一應俱全。”

  “我不回長安。”霍去病道:“我和你們一起繼續朝北走。”

  馬聚財詫異地“哦”了聲沒有開口,不過他明白有些事還是少問爲妙。

  當晚,一行人夜宿老牛泉,霍去病沐浴過後換了身新衣,又找馬聚財拿了頂鬥笠戴上。

  馬聚財派出兩名手下,騎著駱駝星夜折返長安,將霍去病的消息禀報給高凡等人。

  過了數日,衆人進入草原,離匈奴王庭龍城已經越來越近。霍去病與馬聚財分道揚镳,換了兩匹快馬轉朝東北方向的狼居胥山奔去。

  這天傍晚,離狼居胥山尚有不到百裏的路程,霍去病在一處背風坡後支起帳篷露營,準備養足馬力明日上山會見龍城公主。

  他剛用過幹糧準備歇下,忽見西面的草原上來了一支馬隊,均是一人三騎,看樣子也打算在這座背風坡後宿營過夜。

  “是他們?”霍去病凝目打量來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怒似惑。

  說時遲那時快,馬隊已來到背風坡前。其中一個年輕武士人用匈奴話驚訝說道:“咦,這兒有人。”

  “頭兒,你認識這群家夥?”骷髅頭注視來人,低聲問霍去病。

  “不但認識,而且是曾經朝夕相處一別數年的故人呐。”霍去病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揚聲說道:“麻鋒古,你還認得我嗎?”

  那年輕武士一怔,看著霍去病緩緩摘下頭頂的鬥笠,登時失聲叫道:“小霍!”

  其它十幾名同伴聞聲齊齊一驚,數十道詫異的目光不約而同聚集在霍去病臉上。

  “铿!”

  麻鋒古身側的一名粗壯匈奴武士拔出厚重如斧的魔刀,怒喝道:“霍去病,你這忘恩負義喪心病狂的師門敗類!我炎達今日便要爲別勒師弟報仇!”

  “铿铿铿!”

  衆騎士的魔兵紛紛出鞘,策馬將霍去病團團圍困在中心。

  “老天,原來是北鬥宮的人!”骷髅頭心底呻吟:“頭兒,你的人緣實在太好了。”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掃視過這些劍拔弩張的同門師兄弟,聳了聳肩挖苦道:“什麽時候北鬥宮的規矩改成了群毆?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嗯,剛好夠擺兩座北鬥鋒罡陣,我算開眼了……”

  他的視線穿越過包圍著自己的十四名北鬥宮同門,落在了圈外時突地收住話頭。

  在背風坡下,四名北鬥宮長老並排伫馬而立。

  最左側的一位,年過五旬、身材高大,面容醜陋有如兇神惡煞,背後一桿金槍長達一丈八尺,上面烙刻的紅色魔紋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在他身邊是一名年紀稍小的中年男子,面冠如玉,潇灑不群,堪稱匈奴人中的美男子,手裏握著馬鞭輕輕拍打,樣貌斯文和善,倒更像是位來自中原的書生。

  再往右,一名瘦小枯幹的花甲老妪彎腰坐在馬鞍上,雙目低垂,壓根沒朝霍去病瞟上一眼,對周圍正在發生的沖突不聞不問,視若無睹。

  而霍去病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第四位北鬥宮長老的身上。

  這位女子清秀婀娜,雖年近中年,大漠的風沙和歲月的滄桑卻彷佛並未令她美麗的容顔有絲毫衰減,一雙妙目有意無意地瞥轉旁顧,避開了霍去病的眼神。

  開陽科槐匈,玉衡龍邪禅,天璇鸠陽婆……還有搖光折蘭胭,威震草原大漠的北鬥七星來了一多半,顯然和霍去病殊途同歸,正要前往坐落于狼居胥山的玉華殿。

  “殺你這條漢狗哪裏需要動用北鬥鋒罡陣?”炎達蔑然道:“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他話音方落,猛然大聲驚吼著從馬背上蹦起,如被蠍子咬了口似地差點摔落在地,怒視霍去病道:“你敢用妖法暗算我?”

  骷髅頭用“裂心術”偷襲得逞,鑽出霍去病袖口道:“蠢豬,暗算你的是本大爺!”

  炎達愣了愣,待醒悟到自己是被一顆骷髅頭戲弄時,不由火冒三丈殺向霍去病。

  “呼——”

  炎達頭頂蓦地一絲風動掠過,坐騎硬生生停下,怎麽也無法往前邁進。

  北鬥七星之一的搖光折蘭胭伫立馬前,纖秀雪白的左手輕輕按在馬首上。炎達座下這匹千裏挑一的匈奴駿馬寸步難行,隻得順服地收住去勢。

  “折蘭師叔?”炎達愕然張大嘴巴,隨即若有所悟地垂下手中魔刀。

  折蘭胭放開馬首,視線轉向霍去病,語調柔和道:“小霍,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的事似乎與你無關。”霍去病漫不經心地仰起臉望向滿天繁星,不再看她。

  折蘭胭彷佛毫不介意霍去病的無禮,輕聲問道:“宮主也來了,你要不要見他?”

  霍去病沒有搭腔,遠處相貌醜惡的科槐匈喝道:“霍去病,你爲何不回話?”

  “還真是伉俪情深呀。”霍去病嘴角翹動露出一縷譏诮,慢悠悠說道:“科槐師伯,你想聽我說什麽話?哦,對了——是不是該恭喜你如願以償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夫人。盡管歲數老得可以做她父親,但隻要彼此心心相印,年齡自然不是問題。何況您老往她身邊一站,正好似綠葉襯紅花,可謂天造地設的絕配……”

  “混賬!”科槐匈腦筋再怎麽愚鈍,也能聽出這絕不是什麽恭喜之辭,氣得黑臉血紅呼呼怒喘,無奈口笨舌拙,悶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

  “小霍!”折蘭胭的語音婉轉,輕輕道:“你說夠了沒有?”

  “動手吧。”霍去病徐徐道:“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能夠死在你的手裏。”

  “讓我來!”科槐匈策馬越過妻子,目閃兇光道:“他已經多活了整整四年!”

  “知道麽,科槐匈,你不過是條頭大無腦的可憐蟲。”霍去病冷冷道:“所以盡管你在北鬥七星中輩分最高,宮主的寶座卻仍然輪不到你。你不懂,世上有許多事不是靠揮刀殺人就能解決。你肯定從未想過,死亡對每個人的含意,並不是每次都相同!”

  科槐匈掣出蕩日金槍,惡狠狠吼道:“霍去病,我要讓你永遠閉嘴!”

  “科槐!”折蘭胭探手抓住丈夫的金槍,低聲道:“你何必如此。”

  科槐匈呆了下,察覺到妻子眼眸裏流露出的懇切和憂傷,不禁殺機更熾,蕩日金槍掙開折蘭胭的纖手,喝道:“你閃開!”

  “讓他來吧,折蘭師叔。”霍去病輕輕自嘲道:“好歹還有人記掛了我足足四年。”

  “霍師侄。”相貌遠比科槐匈英俊的玉衡龍邪禅拍馬上前,和顔悅色地問道:“你能否告訴我,身後的那柄飲雪魔刀是從何而來?”

  “偷的、搶的、騙的……”霍去病笑笑道:“龍邪師叔盡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力——總之這柄刀來路不正,你可以理直氣壯地替北鬥宮收回。”

  龍邪禅俊美的臉龐毫無神色變化,搖搖頭道:“你逃離北鬥宮時並沒有帶走這柄魔刀。作爲敝宮三大神器之一,你甚至沒有接觸它的機會。事有蹊跷,我不能不問清楚。霍師侄,我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老實交代,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霍去病似笑非笑地瞅著龍邪禅噤口不言,那神氣仿似在說: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科槐匈見狀愈發惱怒:“龍邪,讓我殺了這逆徒奪回魔刀,再向宮主說明!”

  “科槐師兄,不要沖動。”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鸠陽婆緩緩道:“他是宮主的關門弟子,還是交由傲霍師兄親自處置比較妥當。好在宮主這兩天便會趕到玉華殿,你我也不用急于一時。”

  她的入門較科槐匈和北鬥宮宮主天樞傲霍都晚,卻是所有七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科槐匈對這位年紀和修爲都長過自己的師妹不得不賣幾分顔面,克制怒氣道:“好啊,我正想看看宮主會否大義滅親,嚴懲這小賊!”

  “霍去病。”鸠陽婆提高嗓音道:“我不管你出于何種目的前來狼居胥山,在與宮主碰面前最好不要妄圖逃跑,我們也不會過分難爲你。”

  霍去病慢條斯理地伸了個懶腰,肆無忌憚地朝鸠陽婆奇醜的臉上掃過一眼,咧嘴一笑道:“這麽說,師叔不會反對我回帳篷裏睡覺吧?假如擔心我半夜逃走,你不妨坐到帳內監視。放心——像您這麽大年紀,不會有誰會想到其它東西。”

  天啊,他在說什麽?

  周圍十四名北鬥宮二代弟子被霍去病這番膽大妄爲兼大逆不道的刻薄話嚇得差點兒從馬上掉落,傻愣愣地目送他鑽進帳篷。

  “完了,完了——北鬥宮的四個老家夥被你得罪得一幹二淨。”骷髅頭欲哭無淚,懊喪歎道:“閻王爺在下,我怎麽會攤上這樣一位主人啊?蒼天哪,如果你是爲了懲罰我前世造孽太多,索性給個痛快用天雷劈死我算了!”

  “很明顯。”霍去病在地上鋪就氈褥,悠悠道:“老天爺也覺得對你這樣的小鬼使用天雷是一種莫大的浪費。但和外面的人比起來,你無疑可愛很多。”

  “是啊,我最多是在心裏罵你幾句過過瘾,而他們已經準備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對了,還有我的——如果我還有脖子的話。”

  骷髅頭一邊嘀咕一邊凝神探察帳外動靜:“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個人守在了外頭,一面站一個,帳篷頂上沒人。”

  “很好,有北鬥宮的同門師兄弟爲我把守四方,今晚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一宿了。”

  “不是的。”骷髅頭簡直沮喪到了極點:“他們的臉統統朝裏,擺明了是在防備你。”

  他望著霍去病攤開四肢舒坦地倒在氈褥上,心頭一動,壓低聲音問道:“頭兒,你一定是想好了脫身妙計對不對?我就知道,你從來不會老老實實任人擺布的。”

  “你有沒有搞錯?”霍去病將雙手枕在腦後,跷起二郎腿慢慢搖晃著說:“外面有我的四位師叔外加十四個同門師兄弟,除非腦子進水,否則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好。比如像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睡覺。”

  “不會吧,頭兒?”骷髅頭這下連死的心也有了:“你真的還能睡著?”

  等了許久,他始終沒有聽到回答,帳篷裏輕輕響起了霍去病舒緩平穩的鼾聲。

  骷髅頭是不用睡覺的,守在霍去病旁邊拼命轉動著腦瓜,尋思逃走的辦法。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帳篷四周幾乎齊聲傳來一記悶哼,有人伸手挑起了低垂的帳簾。

  “救星來了!”骷髅頭精神一振,藉助透入帳內的月光看清來人樣貌又不由一傻。

  帳外的人小聲催促道:“小霍,醒一醒,趕快離開這裏!”

  “頭兒,別睡啦!”骷髅頭見喚不醒霍去病,急中生智使出“驚魂鍾”將一縷聲線集束成絲送入他的耳朵裏,哪怕是聾子也會被瞬間震醒。

  “砰!”

  霍去病飛起一拳揍在他的腦門上,緩緩起身揉了揉耳朵道:“我最恨睡覺被人打擾,親媽也不行。”

  “小霍,快走啊。進了玉華殿,你隻有死路一條。”帳外的人急道:“我已經在山坡下給你備好了馬匹,走呀!”

  霍去病靜靜地注視著她,忽然哧地輕聲一笑道:“折蘭師叔,四年前的那個晚上,你也是像今夜一般目送我走出北鬥宮吧?可惜,人不可能重複踏進同一條河水裏,我也不可能再來一次喪家犬般的出逃。夠了,至少我已厭倦了這樣的遊戲。”

  說完以後,他再不看帳外的折蘭胭一眼,重新躺倒,拉起蓋在身上的毛氈遮住了臉龐,也將他臉上的落寞與憂郁重重地壓下。

  折蘭胭怔怔凝望著躺倒的霍去病,眼眶裏徐徐漾起水光,無力地放下帳簾坐倒在草地中,雙手掩面喃喃低語道:“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霍去病沒有回應,隻有那雙抓住毛氈的手握得更緊,青筋微微顫動著、蹦躍著……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4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二章 往事重來


  四年前某夜的燕然山北鬥宮內,賓客、喜宴、歡笑聲中,一身喜服的新郎科槐匈迎來了平生最志得意滿的一夜。

  誰能夠想到,他居然娶到號稱北鬥宮第一美女的同門師妹折蘭胭。

  即使科槐匈本人,直至洞房花燭的一刻,也不禁覺得自己是在作夢。

  但這夢很快就在驚愕中破碎。他像一頭受傷的怒獅狂吼著跳下床,沖著新娘吼問道:“那傳聞是真的?”

  折蘭胭蜷縮在床角隻是搖頭不答,美好的身段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科槐匈的視線下,可惜科槐匈已無心欣賞新婚妻子的美麗,似瘋了一般在洞房裏來回走動,霍然駐步問道:“是不是他,你說是不是他?”

  “別問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完美。”折蘭胭驚訝地看著丈夫匆匆穿起衣衫,一縷懼意湧上心頭:“科槐,你要幹什麽?”

  “殺了他!”科槐匈咬牙切齒地回答,找了一圈卻沒尋到自己的蕩日金槍,才想起今晚是新婚之夜,這等兇器自然不會被擺入洞房。

  盡管匈奴人有收繼婚的習俗,在男主人死後兒子可以續娶後母,弟弟可以收取嫂嫂,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科槐匈可以隨隨便便讓別人給自己戴綠帽子,更何況他還沒死呢!

  “不行!”折蘭胭一把抱住科槐匈粗壯的腰桿:“相信我,不是他!”

  “那是誰?”科槐匈回頭瞧著妻子,惡狠狠道:“你說呀!”

  “我不能,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折蘭胭乞求地仰起臉道:“別去,科槐……”

  “啪!”科槐匈重重一掌將妻子扇倒在地,獰笑道:“到這個時候你還護著他——這個畜生,我要用他的血洗淨這奇恥大辱!”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被同門在背後戳戳點點譏笑羞辱,他愈發地怒不可遏,帶著九分醉意沖出洞房。

  “科槐!”折蘭胭起身想追,猛然意識到自己絲縷未掛,又急忙止步。

  不理會詫異的賓客,不理會上前道賀的親友,科槐匈瘋了一樣一腳踹開自己要找的那扇門。

  屋裏的燈火還亮著,霍去病爛醉如泥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地上有兩個歪倒的酒壇,還有一灘刺鼻的嘔吐物。

  “霍去病!”科槐匈沖到床前,蒲扇大的雙手抓住霍去病的肩膀猛烈搖晃。

  霍去病吃力地睜開惺忪醉眼,模模糊糊看到了科槐匈兇惡憤怒的臉龐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晃動,打了個酒嗝又把眼睛閉上,半夢半醒地說道:“別搖,我要睡覺——”

  科槐匈一把將他從床上拎起,幾乎臉貼到臉低問道:“說,你是不是跟她上過床?”

  “她是誰?”霍去病垂著頭,醉醺醺地隨口說道:“我師叔嗎……好像不止一回。”

  “砰!”

  科槐匈一拳打斷霍去病的鼻梁,怒吼道:“小畜生,我殺了你!”

  霍去病彷佛不覺得疼,睜開眼“噗”地一笑道:“你是誰,爲什麽殺我?別鬧……”

  “我是你師伯科槐匈!”怒發沖冠的新郎忍無可忍,將霍去病扔回床上揮拳猛擊。

  門外站滿了訝異的賓客,但誰也不敢進來勸架。何況挨揍的是一個他們向來就不喜歡的漢人,疑惑的眼神裏更有幾分幸災樂禍之意。

  “科槐!”穿戴好的折蘭胭終于趕到,伸手擋住科槐匈又欲砸落的鐵拳。

  床上的霍去病嘴角淌血,鼻青臉腫,身上的肋骨也斷了兩根。

  他似乎已經清醒了過來,但既沒有反抗也沒有求饒,隻是竭力撐著眼睛面無表情地盯著科槐匈。

  “放開我!”科槐匈背後幾處穴位一麻,猝不及防遭了暗算,軟倒在折蘭胭懷裏。

  “小霍,對不起。”折蘭胭滿臉淒然歉疚,將科槐匈笨重的軀體拽出房門。

  霍去病呆呆望著她和科槐匈離去,傷口火辣辣地在疼。

  他木然伸手想在床上尋摸什麽,猛然大叫道:“酒呢,誰拿走了我的酒!”

  一口熱血從胸腔內噴出,染紅了床榻。

  他怔怔地躺著一動不動,兩滴淚從眼角悄悄地滾落……

  “嗚——”

  低沉悠遠的牛角在群山間回蕩,河面上徐徐駛來兩條小筏。

  那名吹動牛角的玉華殿弟子向鸠陽婆等人躬身道:“請諸位登船。”

  霍去病在科槐匈怨毒的目光監視下,跟在龍邪禅身後上了第一條小筏。

  船工熟練地撐動小筏,載著北鬥宮四大長老和霍去病漸漸駛向河心。

  清澈的河水從兩峰相夾的河谷中順流而下,隱隱可以看到底下光影晃動的礫石。

  霍去病孤獨地坐在筏尾,靜靜看著小筏駛入了悠長的河谷中。

  頭頂的藍天仄成一線,初秋的陽光灑照在他烏黑頭發上閃爍著點點金光。過去的種種譬如身外的河水,已然隨著歲月的流逝一去不返,但心底深處的傷卻兀自頑固。

  行出裏許,小筏折而向東,進入一條岔道。

  前方的水面上赫然有兩尊高達三十丈的巨大石雕神像依山對立。

  這對神像,一男一女,身著匈奴服飾,在彼此相隔三丈餘寬的河面兩兩相望。

  “這是玉華殿開山祖師淩雅若和別伫峰的神像。”站在霍去病背後的折蘭胭輕聲說:“在他們之後每一代玉華殿的殿主都是由一男一女共掌,分別被尊爲『玉後』和『華帝』。這一代的華帝翹楚軒多年前由于強修《萬法寶券》導緻精神失常不能理事,隻能常年幽居養病。目前的玉華殿是由玉後梨雲姬獨自執掌。”

  “撲通!”霍去病突然一聲不吭地躍入河中,身影轉瞬沉入水下。

  “不好,這小子要逃!”科槐匈大吃一驚,提槍便要跳入水中追拿。

  “不用追,他不會逃的。”折蘭胭伸手攔住丈夫,幽幽地望著水下。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逃?”科槐匈的話剛出口,霍去病的腦袋已在距離小筏數丈遠的前方河面上露出,劈波斬浪向前劃行。

  先前爲了防備霍去病在玉華殿故意滋事制造混亂逃走,科槐匈親手點了他的數處要穴,令其無法運轉九陽龍罡,但普通的行走蹦躍乃至下水遊泳,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撐篙的船工也是一名玉華殿年輕弟子,驚詫地問道:“諸位師長,他這是……”

  “他熱了,想洗澡。”鸠陽婆冷惡的模樣讓玉華殿弟子不敢再問。

  霍去病遊得極快,就像在和河水較勁,身影忽浮忽沉,毫不理會背後錯愕的目光。

  須臾之後,他遊到了兩座神像之間,猛地一挺腰將整個身軀平浮在水面上,仰頭眺望著從峰頂夾縫間露出的那一線蔚藍蒼穹。

  他可以清晰地看見神像肅穆莊嚴的面容。千年以來亘古不變,那眼眸裏流露的,是對蒼生的憐憫?對上天的譏诮?還是彼此情深意濃地相守?

  “頭兒,你沒發瘋吧?”骷髅頭泡在水裏滋味好不難受。

  打從昨天傍晚起,他就察覺霍去病有些異樣,變得更加沉默,更加抑郁。他隱隱猜到了一點兒緣由,但再借三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口。

  霍去病沒有回答,像是睡著了一般漂浮在水上,思緒恍惚又回到了那個晚上——

  “小霍!”折蘭胭追出北鬥宮,空曠的山野中一個孤寂的少年身影正在蹒跚前行。

  他聽到了她的呼喚,慢慢回過頭,眼裏映入了那一身刺眼的紅色喜服。

  “他睡了,我想來看看你。”折蘭胭的腳步不知爲何,在霍去病的目光凝視下身不由己地停住,低聲道:“你要去哪兒?”

  “我的事跟你有關麽?”霍去病的嘴角翹了翹,逸出一縷冷笑,像刀鋒般切入了折蘭胭纏作亂麻的心口。

  “你想離開北鬥宮?等宮主出關後再做決定好不好?”折蘭胭低下頭小聲道:“我明白,你恨我。”

  “我爲什麽要恨你?”霍去病語音冷靜:“曾經,在我心目中你如同女神。我甚至喜歡讓那些雜種揍成重傷,因爲那樣就能躺倒在你懷裏,任由你爲我洗清傷口敷上藥膏。

  “我可以看到你望著我時在眼裏閃動的淚珠,可以感受到你的手撫摸在我臉上是那樣的溫柔。但今晚這一切都過去了,徹底地結束。我終于明白,自己是多麽的愚蠢可笑,我身上的傷便是最好的報應。”

  “小霍,留下來好嗎?”折蘭胭道:“原諒我,我有我的苦衷——我不值得讓你背棄北鬥宮。我保證,今晚的事不會再發生。”

  “看到那些在屋外瞧熱鬧的人了麽?我的遍體鱗傷給他們帶來了莫大快感。從入宮的第一天起,我就清楚自己來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方。”

  霍去病搖搖頭說道:“別勒、麻鋒古他們想方設法地羞辱我,整治我,我沒有低頭。隻想埋頭苦修,等到有朝一日強過他們時,將這一切都加倍討回。但在剛才,我被科槐匈的拳頭突然打醒了……

  “即使我能有師父的成就,也無力改變絲毫的處境,因爲我面對的不是一個別勒或者麻鋒古,而是整座北鬥宮和所有匈奴人!”

  他忽然笑了起來:“你看,我師父多麽英明。他從外面撿回一條漢狗,于是爲所有人找到了樂趣。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對我發洩,我的反抗隻會激起這些人更大的興趣。我不玩了——我認輸,至少我還有離開的權利。”

  “可這樣的事並非一兩天,你都忍了下來。爲什麽不能咬牙再堅持兩年?我相信你的天資、你的成就,必定會遠超北鬥宮的所有人!”

  “因爲支撐我堅持下去的希望破滅了,像一座山轟然倒塌,不可能再站起來。”霍去病悠悠道:“我失去了目標,沒有了信念。留在這裏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恐怕連麻鋒古他們拿我做肉靶的興緻也會逐漸消失。”

  折蘭胭無助地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少年面前的無力。她記起了他入宮時鼻涕邋遢的模樣;記起了他抱住自己的腰肢,用火熱天真的眼神仰視著她,認真地許諾說長大後要娶折蘭師叔做妻子……

  淚眼模糊了霍去病漸遠的身影,她爆發了似地呼喊道:“求求你,留下來!”

  霍去病臉上有了一絲令她熟悉的昔日溫存,可很快又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刺疼心扉的一抹冷笑,笑得那樣悲哀,那樣犀利,然後什麽也沒說,催動锆龍風馭升騰上淒涼的夜空,向著南方逆風而去。

  在北方天空迷離遊蕩多年的候鳥終于倦了、累了、要回家了……

  “這位是?”率人前來碼頭迎接的是一位玉華殿天師級金帶薩滿,他打量著渾身濕漉漉從水裏走出的霍去病,抑制不住驚愕迷惑的表情向遠道而來的貴賓們問道。

  鸠陽婆瞟了眼霍去病回答道:“他是我們在途中抓到的本門叛徒。”

  金帶薩滿訝異地“哦”了聲,又聽龍邪禅問道:“呼衍道友,傲霍宮主是否抵達?”

  金帶薩滿搖頭道:“還沒有。怎麽,傲霍宮主並沒有和諸位同行?”

  折蘭胭道:“宮主一貫喜歡獨來獨往,其實我們和他見面的機會也屈指可數。”

  這時後面的小筏也靠了岸,呼衍薩滿引導衆人走出了碼頭。

  所謂的碼頭,事實上是在山腳碎石灘上清理出的一塊平地,向北不到三百尺,便有一條石階鋪築的山道陡峭向上,于狹窄的山岩間直抵峰頂。擡頭望去,就如同一柄巨斧將這險峻的雲峰劈開,生生鑿出一條幽深的溝壑。

  骷髅頭用靈力替霍去病烤幹了潮濕的衣發,嘀咕道:“這麽高的山得爬到幾時?”

  好在走了不過一盞茶左右,呼衍薩滿在山道當中的一座高台前停下。

  在用白玉砌成的高台欄桿裏,隱隱有一團五色的雲氣浮動,台下有四名玉華殿弟子守候,見呼衍薩滿到來,齊齊躬身行禮。

  首次拜訪玉華殿的麻鋒古小聲問道:“師父,那團發亮的雲氣是什麽?”

  龍邪禅回答說:“『祥雲駕』,能在轉瞬間將來訪賓客托送到山頂。”

  “不錯,正是祥雲駕。”呼衍薩滿解釋道:“它是由山底蘊藏的五彩精氣幻生而成。神殿的兩位開山祖師,又分別在山腳和山頂修築了四處法壇招聚雲氣往來接引。不過一旦離開法壇底下的精氣補給,祥雲駕便無法維持太久,所以隻能做來短途駁接。要想遊覽群山,還得靠諸位道友的雙腿。”

  霍去病登上高台,就見在正中央離地約有半尺的空中,懸浮著一朵最長距離超過兩丈的橢圓形五彩仙雲,而它的正下方,赫然有一座噴薄著彩色霧氣的雲穴。

  這祥雲駕一次最多承載十二人,霍去病被安排在稍後一輪乘雲上山。

  等到之前那乘祥雲駕載著鸠陽婆、龍邪禅等人離去後,洞穴下霧氣驟增,迅速在低空凝聚成一朵新的祥雲。

  又等了片刻,衆人踏上祥雲駕,加上呼衍薩滿和兩名玉華殿隨行弟子,剛好十二人。

  呼衍薩滿剛準備念誦魔咒操控祥雲駕升空,忽然聽到有人叫道:“等等我——”

  從下方山道上風馳電掣地掠來一道人影,還沒看清楚他的樣貌,祥雲駕微微一顫,這人已跳了上來笑吟吟招呼道:“借光、借光,大家擠擠。”

  來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矮矮胖胖的身上穿了條花團錦簇的絲袍,擠在衆多匈奴人中顯然是個異類。白淨的圓臉上兩隻小眼睛,一顆滾圓的蒜頭鼻子,嘴唇肥厚向外翻卷,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因爲怕熱,一柄烏骨紅面的折扇在肥嘟嘟的小手裏搖個不停,扇面上綠色的鬼符劃出一溜溜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發花。

  炎達打心眼裏不喜歡這矮胖子,又看他汗津津的身子不住貼著自己往裏擠,愈發按捺不下厭惡之情,伸手一推對方:“超員了,下去等會兒吧!”

  孰知他的手尚未碰到矮胖子衣襟,猛地瞧見對方笑咪咪的小眼珠裏迸射出兩道詭異的綠光,猶如銳利森寒的鋒刃直透心底。

  炎達的心神不由自主地一陣恍惚,眼前天旋地轉,綠光咆哮如濤,“喀喇喇”轟現出一束束地動山搖的驚魂電光。身軀登時失去平衡,直挺挺像一捆傾倒的枯柴往祥雲駕下摔落,依稀聽到矮胖子輕笑道:“你下去了,人數就剛剛好……”

  科槐匈手快一把抓住炎達腰帶將他拽回,怒哼:“胖子,你想找事?”

  矮胖子合起折扇,神情變得謙和平靜,朝呼衍薩滿和科槐匈等人躬身行禮道:“晚輩純陽閣金不炎拜見諸位師長,並代家父向玉華、北鬥兩家的叔伯嬸嬸們問安。”

  呼衍薩滿凝目審視金不炎,問道:“令尊可是冥澤純陽閣主金雲濤?”

  金不炎笑著點點胖乎乎的腦袋,恭恭敬敬回答道:“正是!”

  一名與炎達交好的北鬥宮弟子輕蔑地低聲一嘿:“又來了一條漢狗!”

  原來,魔門三大派中純陽閣雖然和玉華、北鬥兩派同樣坐落于塞外,但曆代收錄的弟子反而以漢人居多。

  這一代的純陽閣閣主金雲濤更是一個血統純正的漢人,因而那名北鬥宮弟子一聽說金不炎是他兒子,便忍不住出言譏諷。

  折蘭胭叱責道:“盤善,不得對金公子無禮!”轉臉又問道:“金公子,請問令尊和純陽閣的其它道友何時到?”

  金不炎搖頭道:“家父和其它人都沒有來。”似乎生怕別人聽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他接著笑嘻嘻地說道:“依照他老人家的意思,這事有小侄出馬便足夠了。萬一我失手鬧得灰頭土臉地回去,家父也有言在先,非要剝下小侄的一層皮不可。”

  說到這裏他又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句:“如今看來北鬥宮後繼乏人,果然在家父的意料之中。哈哈,小侄的擔心看來完全不必要了。”

  “頭兒,這小胖子比你還囂張。”躲在霍去病袖裏的骷髅頭低聲挑撥。

  霍去病哼了聲,似乎同門受辱和他毫無關系,反而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金不炎。

  “好狂啊。”一旁的科槐匈怒從心起:“我倒想試試你這位純陽閣的高徒到底有多少斤兩!”學著剛才炎達推搡金不炎的樣子,張開大手往對方胸口抓去。

  突聽盤善“啊”一聲大叫,跌跌撞撞沖了過來,剛好擋在金不炎身前。

  科槐匈一愣,見他眼光呆滯,隱隱射出妖豔綠光,無疑是步了炎達的後塵,給金不炎當作肉盾封堵自己的這一抓,心中不由得又驚又怒。

  金不炎藏在盤善背後,從他肩膀上露出半截臉龐高叫道:“大叔手下留情!”

  門下弟子接連受到戲弄,科槐匈已是怒不可遏,甩手將盤善扔出,揮拳轟向金不炎面門道:“現在求饒,不嫌晚了點嗎?”

  “砰!”呼衍薩滿搶上半步,用手中的銀色魔杖在金不炎面前一擋。

  杖身上泛起一層炫目光華,四周虛空中孕育的金元驟然彙攏,在半空中築起一面白金色的圓盾。

  科槐匈崩雲裂石的鐵拳擊在盾面上居然穿透不過,激濺出一蓬耀眼火花。

  “喀喇!”白金圓盾破裂幻滅。

  科槐匈身形晃了晃收住拳頭愕然道:“呼衍道友?”

  呼衍薩滿垂下魔杖,長出一口氣稱贊道:“科槐兄好雄渾的拳勁!”

  這時炎達和盤善先後擺脫金不炎的魔咒操控恢複清醒,炎達怒視著宛若富家公子打扮的金不炎,破口大罵道:“漢狗就是漢狗,隻會玩陰的。有種放馬過來,咱們真刀真槍再幹一架,老子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金不炎淡淡一笑沒有理睬,可臉上的神氣分明十分看不起炎達。

  呼衍薩滿微笑說:“久聞雲濤八子,末者爲最。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金不炎重新張開折扇呼呼搖晃,笑呵呵道:“沒辦法,誰讓家父那麽能生呢?”

  呼衍薩滿含笑點頭吩咐道:“阿提拉,你留在這裏。”站在他身後的一名玉華殿年輕弟子應聲領命,走下祥雲駕。

  呼衍薩滿用身體將金不炎和科槐匈、炎達等人隔開,低誦魔咒駕馭祥雲冉冉升起,向著山頂的玉華殿方向飛掠而去。

  科槐匈隱約覺得呼衍薩滿偏向金不炎,心裏更加不痛快,一扭頭正看見霍去病一臉輕松的站在自己身旁,不由低哼道:“漢人沒一個好東西!”

  霍去病噗嗤一笑,悠然負手道:“那當然,誰人不知科槐師伯才是個好東西?如同人們傳誦的那樣——北鬥宮有四寶:飲雪、魔卷、橫絕和科槐……”

  科槐匈生來隻習慣用拳頭和蕩日金槍說話,是個典型的匈奴漢子。要說唇槍舌劍和人爭鬥,即使在北鬥宮中也隻有倒數的分。當下氣得額頭青筋怒蹦,攥緊了兩隻缽大的鐵拳,卻沒打定主意是否要出手教訓這小子。

  不料對面的金不炎“嘿”地笑出聲來,接茬說:“這位兄台的話說得可真有趣。北鬥三寶小弟早有耳聞,可這第四寶嘛卻是頭回聽說,沒想到還是個活寶!”

  霍去病神情一冷,銳利的目光盯著金不炎的笑臉道:“我有請你開口幫腔嗎?”

  金不炎的笑容瞬間僵住,那樣子就像是吃了一隻蒼蠅,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科槐匈見此情形大出一口惡氣,對霍去病生出一絲好感,旋即又想到這不過是漢人之間最擅長的窩裏鬥。而比起金不炎,這個令自己終身蒙羞的漢族青年無疑更加可恨,但捏緊的拳頭卻還是悄悄松開了。

  他並沒有發現,身後的妻子正用憂慮的眼神偷偷凝望著霍去病,眉宇間那一抹悠遠哀愁濃如峰頂的絢麗雲霞,怎樣都無法化淡。

  而霍去病已然別過臉去,遙望著越來越近的峰頂,玉華殿的重樓庭院漸漸顯得清晰,雲蒸霞蔚下,金色陽光灑照仿如世外仙境。

  他像是受不了刺眼的日光般悄然垂下眼簾,祥雲駕下青山蔥郁,長河如帶,一群群飛鳥自由自在地翺翔回旋,大地卻已漸漸遠去。

  龍城,千山萬水,大漠茫茫,我已應約而來。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4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三章 鋒芒


  神秘的黑暗中什麽都看不見,死寂裏忽然響起了一個動聽悅耳的少女聲音:“北鬥宮的十四名二代弟子,加上後來的金不炎和拓寒,您是否已找到想要的人?”

  “我要尋找的人,仍然隱藏在不可知的黑暗裏。”一個蒼老沙啞的男子聲音回答說:“今夜天命已經悄悄展開,而他必將來到我的面前。”

  “不是拓寒,也不是金不炎嗎?”少女問道:“他們應該是北鬥宮和純陽閣最傑出的兩名弟子。如果二者擇其一,我甯願是拓寒。”

  “很遺憾,我的靈覺告訴我:他們都不是。”老人否定道:“但我能夠感應得到這個人已經來到了玉華殿,正在與我們咫尺之遙的地方。”

  “如果是這樣,或許我可以向您推薦一位年輕人。”少女說道:“不知道爲什麽,早在一年前與這年輕人初次相逢的時候,我便對他隱隱産生了一種特殊的預感。”

  沉默許久,老人說道:“今晚帶他來見我吧。別讓他知道我的存在。”

  少女答應說:“我會將他悄悄帶來這裏,但願不會令您失望。”

  “無所謂失望與如願。”老人說道:“我的孩子,你要懂得這一切都是天命注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循它的意志,祈盼神賜的光榮……”

  “頭兒,在祥雲駕上爲何讓那個金不炎自討沒趣?”骷髅頭問霍去病。

  屋外夜色濃重,萦繞在峰頂的紫色霧光穿透窗紙映照在地上。

  玉後梨雲姬親自主持的接風盛宴還沒有散席,但這和霍去病毫無關系——他被軟禁在這間廂房裏,門外有兩名北鬥宮的弟子看守,連出門如廁都會形影不離地盯著。

  “純陽閣主金雲濤一共生了八個兒子,但仍舊在世的隻剩下兩人。你知道其它六個去了哪裏?”霍去病一聲冷笑:“他們都死在了金不炎手中。唯一幸免于難的長子金不愚天生癡呆,反而因禍得福躲過一劫。這便是『雲濤八子,末者爲最』的典故來曆,此後純陽閣閣主之位,再無其它競爭者。”

  “不會吧?”骷髅頭驚訝道:“難道金雲濤就眼睜睜看著八個兒子自相殘殺?”

  “你應該去問金雲濤。”霍去病冷冷道:“我隻知道金不炎既然能夠從這場手足相殘中脫穎而出,就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誰若小看了此人,遲早會完蛋。”

  “可是——”骷髅頭瞥了眼虛掩的房門,又問道:“咱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吱呀——”

  他的話音剛落,門被守在屋外的炎達和麻鋒古推開。

  炎達反手帶起屋門走到霍去病面前,惡狠狠道:“你坐在這兒倒也悠閑快活,卻累得我們倆在外面寸步不離地守著,連晚宴都不能出席!”

  “那又如何?”霍去病頭也不擡,臉上的鄙夷神情毫無掩飾:“你們不過是兩條任人呼來喚去的看門狗,能啃到兩根骨頭便該心滿意足了。”

  “我們是看門狗,那你呢?”麻鋒古獰笑道:“不就是一條等死的落水狗嗎?”

  霍去病悠然說道:“這麽說來,你們是打算趁機在我身上出出氣?”

  麻鋒古承認道:“是又怎樣?老子就是想好好教訓一下你這條漢狗!”

  “夠威風,好煞氣呀……”霍去病露出敬畏模樣挖苦道:“我不在的這幾年兩位想必十分寂寞,除了狗咬狗自得其樂之外,怕沒其它消遣了吧?”

  “去你娘的!”

  麻鋒古怒發沖冠跨步上前,揮動鐵拳砸向霍去病面門。

  霍去病身體向後稍稍一仰,探左手抓住麻鋒古右腕往裏運勁一扯,緊跟著右肘猶如鐵錘“砰”地轟中對方胸口膻中穴,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快逾閃電。

  麻鋒古尚未回過神來,便胸口一酸,落入了霍去病掌握之中。

  炎達大吃一驚:“你不是被科槐師叔禁制經脈,無法催動真氣了嗎?”

  霍去病輕蔑道:“你沒有聽說過北鬥宮絕技『氣血沖』麽?隻要在對方出手點穴時,將真氣瞬間凝聚在相應穴位對沖化解,便可保自身無虞。若非如此,我又豈會乖乖地任由科槐匈下手點穴?很抱歉,兩位落井下石的願望得落空了。”

  “好小子,從一開始你就居心叵測!”炎達拔刀劈向霍去病眉心:“放開麻鋒古!”

  霍去病端坐不動,左手提起麻鋒古壯碩的身軀往炎達的懷裏一推。

  炎達眼看自己的魔刀便要照著麻鋒古的腦門劈落,情急之下趕忙收勢側身,伸出左手攬住他的後腰。

  不防後背大椎穴上一麻,霍去病拳勁透入,一陣筋脈麻痺,他手足酸軟向前撲倒,手中魔刀失去控制,“噗”地在麻鋒古肩頭劃出一道血口。

  炎達挺身欲起,霍去病擡腳踏在他的腰眼上,揶揄道:“原來除了我,你也會用刀往同門師兄弟身上招呼,失敬失敬!”

  炎達掙紮不動破口大罵:“霍去病,你少放屁,有種一刀殺了老子!”

  麻鋒古也大叫道:“罵得好,老子化作惡鬼也不會放過這條卑鄙陰險的漢狗!”

  霍去病皺了皺眉,吩咐道:“鬼頭,我不想聽瘋狗狂吠,讓這兩個家夥安靜下來。”

  骷髅頭心領神會,使出“睡魇咒”,眼中綠芒一閃,炎達和麻鋒古登時昏沉沉睡去。

  霍去病從炎達腰上擡起左腳,才俯身出指點了麻鋒古肩膀刀傷四周的穴位將血止住,就聽屋外龍城公主溫柔的話音問道:“霍兄,我可以進來嗎?”

  霍去病打開房門,龍城公主一襲玉華殿金帶薩滿的神服亭亭玉立在門外,那雙彙聚了天地間所有鍾秀靈氣的漆黑星眸,好似會說話一般泛動著盈盈笑意,讓人渾然放下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惱。

  “對不起,我剛從宴席上脫身,讓霍兄久等了。”龍城公主望向地上躺著的麻鋒古和炎達,見兩人隻是昏睡過去,並無大礙,又微笑道:“小妹力弱,能否麻煩霍兄將他們兩位送到榻上歇息,這樣躺在地上似乎不妥。”

  霍去病一手一個將炎達和麻鋒古拎起,輕松地提放到榻上,淡淡說道:“也是,這種力氣活本該我們男人來幹,焉能勞駕公主殿下。”

  “一年前我請霍兄來此,原本是準備趁三派集聚玉華殿的機會,爲霍兄和令師說項,從而澄清誤會,能讓你重歸北鬥宮門下。”龍城公主說道:“但如今看來,成功的希望已經微乎其微,況且,霍兄未必願意領情,重返北鬥宮。”

  “心領了。”霍去病出乎意料之外地向她欠了欠身說道:“其實能否擁有北鬥宮門人的身分無關緊要——那隻是一個虛名而已,怎麽敢勞公主殿下掛心,我的事情自己會解決。”

  “明白了。”龍城公主將一抹嬌憨的淺笑隱藏在了青銅面具背後,颔首道:“那霍兄是否可以陪我去見一個人,就算履踐了咱們的玉華之約。”

  霍去病彬彬有禮地手朝門外一引,輕輕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公主殿下,請!”

  骷髅頭心裏産生一縷詫異:他追隨在霍去病身邊的這大半年裏,幾乎沒看到過自己的主人會在別人面前表現得這樣謙恭有禮,或者說平易近人。

  “這世上的事還真不好說啊。”他不禁暗暗地發出感慨。

  兩人相偕往後山方向行去,路上偶爾有玉華殿的弟子看見霍去病,雖然心中有些奇怪,但有龍城公主在旁提燈引路,所以誰也不曾上來過問。

  “能提個問題麽?”霍去病鼻子裏聞到飄自身邊的淡淡少女體香芬芳,像一杯清醇醉人的美酒沁入心脾:“爲什麽魔門三派的首腦會雲集玉華殿?”

  “從八十年前起,每過二十年,玉華、北鬥、純陽三派便會遣出下一代最爲傑出的弟子舉行一次決鬥,以確定某件寶物在下個二十年裏的歸屬。今年輪到玉華殿做東,而三派弟子比試的日期便定在了後天。”

  龍城公主柔和的嗓音在寂靜的夜空下宛若天籁之聲,讓人發自內心地覺得,哪怕隻是聽她在自己耳邊娓娓道來,已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公主殿下應該是代表玉華殿出戰的二代弟子,因爲我已想不出貴派同門中還有誰能夠勝過你。”霍去病說道:“純陽閣派來的是金不炎,不知北鬥宮會讓誰出戰,拓寒麽?”

  “我可當不起霍兄的盛贊。”龍城公主眼睛裏看不到絲毫驕矜,笑著說道:“貴宮圈定的出戰人選確是拓寒世子。他和天權長老潔霜已于今日傍晚時分抵達,但令師傲霍宮主至今尚未露面。”

  “我看懸。”骷髅頭插嘴道:“拓寒那小子兩個多月前被衛大將軍打成重傷,想恢複元氣還得有些日子。頭兒,要不由你出手擺平金不炎吧,我也跟著威風一次。”

  霍去病冷然道:“你開什麽玩笑,我是北鬥宮花錢雇來的打手麽?”

  骷髅頭聽他語氣不善,嚇得不敢多說,隻恨自己鬼雄無用武之地。

  兩人又走出裏許,已到了後山,漸漸聽見了隆隆瀑布的轟鳴。

  在幽暗的雪松林內穿行須臾,那瀑布聲越來越響,忽然前方有人說道:“就在這兒吧!”

  骷髅頭一愣低聲道:“頭兒,這不是拓寒的聲音麽,他在跟誰說話?”

  霍去病沒有應聲,和龍城公主循著話音傳來的方向悄悄靠近,藏身在一株雪松後。

  林邊的瀑布前,一身勁裝魁梧雄偉的拓寒,手擎辟海魔槍站在一方青石上,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對面五丈開外的金不炎。

  拓寒沉聲道:“今日在祥雲駕上你曾當著衆人的面大言不慚道:『北鬥宮後繼無人』,有沒有這回事?”

  “原來拓寒兄將小弟從晚宴上偷偷拉到這兒來,是爲了這事。”金不炎慢慢晃動著折扇笑嘻嘻道:“不錯,這話是我說的。難道拓寒兄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承認就好。”拓寒一記怒笑,抱槍施禮道:“小弟不才,鬥膽請金兄賜教!”

  金不炎搖頭說:“何必呢?反正後天就會交手,不用急于一時吧?”

  “請金兄放心,如果今夜之戰拓寒不幸敗北,後天的三派較藝我便主動棄權。”拓寒緩緩說道:“反之就請金兄當衆收回白天說的那句話!”

  “拓寒呐,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用得著這般逞強鬥勇麽?”金不炎歎了口氣道:“況且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何苦自取其辱。”

  “我讓你先手。”拓寒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神情更冷,低喝道:“請!”

  “罷了,我就陪拓寒兄玩上幾手。”金不炎收攏折扇,在掌心輕輕拍打道:“還是你先出招吧,不然我怕拓寒兄待會兒沒有還手的機會。”

  “夠狂。”由于水聲太大,骷髅頭功聚雙耳才能勉強聽清楚這兩人的交談內容,替拓寒不平道:“我真恨不得把他的胖臉一拳打扁。”

  龍城公主搖頭低語道:“這個人有驕狂的資本。拓寒過于耿直,恐怕會吃虧。”

  “吃一塹長一智,一個人隻有在跌倒後才能學會長大。”霍去病凝望拓寒,忽地低笑道:“當然這家夥可能是個例外,吃再多的虧依舊改不了火爆魯莽的臭脾氣。”

  “呼——”拓寒體內血霧奔湧迫向金不炎,辟海魔槍在手中铿锵顫鳴。

  “喀喇喇!”

  低空中蓦然布滿幽藍色的魔光,千百道雪亮的閃電當空劈落在拓寒的身周,卻遭到血霧的阻擋,無力更進一步轟擊在他的身上。

  從地下,從瀑布裏,從虛空間,冒出了一個又一個囂笑狂舞的鬼魂身影,光怪陸離,圍繞著拓寒上下翻飛,不斷嘗試著突入血狼魔罡凝鑄成的護體真氣。

  “千魂斬。”龍城公主目視金不炎輕聲道:“憑此一技他便可跻身陰陽天師之列。”

  “破!”拓寒舌綻春雷。

  逆風飄飛中,拓寒辟海魔槍直指金不炎心口轉動如輪,一蓬蓬雄渾罡風裏寒光迸閃,將撲來的鬼魂絞得粉碎,不可一世地攻向金不炎。

  金不炎臉上掛著不以爲意的招牌式笑容,心頭凝聚念力,左手在小腹前捏成法印淩空虛劃,嘴唇微微翕動念誦真言,寸步不動的伫立在原地。

  “轟!”

  空中數以千記的鬼魂遽然爆裂,迸射的綠光在電光石火之間凝聚成鋪天蓋地的鋒利刀芒,由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地飛旋削斬向拓寒。

  “啪啪啪!”

  辟海魔槍旋動出的碩大光輪不停地震碎綠色刀芒,槍身上迅速覆蓋上了一層如霜的幽光,顯然是受到了冥氣侵蝕。

  彷佛重逾萬鈞的力量壓在了槍上,辟海魔槍轉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槍尖幻生出的光輪也在不停收縮。一束束刀芒趁虛而入,劈擊在拓寒的護體真氣上,撕裂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紅裂痕。

  “噗、噗、噗——”

  很快就有刀芒斬碎了拓寒的護體真氣,劃破他衣衫在肌膚上割開細小的血線,而後化作寒息滲入經脈,如毒蛇般貪婪地吞噬著血狼魔罡。

  更爲可怖的是,在“千魂斬”暴風驟雨般襲來的同時,金不炎居然還有餘力源源不絕地發動諸如“鈍身咒”、“亂神訣”、“裂心術”這類的精神攻擊,不停騷擾拓寒的心神,令他窮于應付。

  拓寒的槍鋒距離金不炎心口隻剩下不到兩丈,但正是這兩丈空間,成爲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哪怕向前挺進一寸都必須付出成倍的力量。

  “喝!”拓寒面容堅毅豪勇,一聲虎吼,辟海魔槍改刺爲掃,蕩向從高崖上洩落的水瀑。槍身上加持的水系魔符驟然亮起,隨著槍式掠過的軌跡,拖曳出一條長達五丈的紅色水龍,昂首咆哮席卷風雲。

  綠色的刀芒黯滅潰散,紅龍也由于水元的劇烈耗損迅速縮小,轉眼隻有初生時的一半長度。

  “疾!”拓寒振槍長嘯,再次催動槍身上的魔符凝聚水元,一波光華蕩漾,紅龍重振雄風,威猛絕倫地蕩盡刀芒進而直逼金不炎。

  “想玩真的?”金不炎不屑地笑了笑,折扇在身前自上而下輕輕一劃。

  “喀喇喇——”

  像是疾電劈過的巨響,虛空中陡然出現一道黑色的縫隙,旋即向四周擴散,猶如張開的血盆大口,登時將龍首吞沒。

  露在黑洞外的龍身也在劫難逃,從頭到尾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魔物在狠狠撕咬,匪夷所思地一段段消失不見。

  “幽冥噬空印!”拓寒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訝異,破釜沉舟地大喝道:“碎!”

  辟海魔槍應聲劇震,剩餘的半截龍身轟然爆炸,罡風水霧飙濺,生成一股沛然莫禦的雄勁氣浪,生生炸碎了直徑已然超過兩丈的巨大黑洞。

  如同一塊黑色的玻璃支離破碎,幽冥噬空印化出的黑洞四分五裂,所有的流光風雨刹那之間和炸裂的黑洞殘片一起隱沒,彷佛被另一神秘空間吸食而去。

  “铿!”

  辟海魔槍奮盡餘力一往無前,穿越過最後的一丈距離刺向金不炎。

  拓寒的頭頂水霧騰騰,咬牙壓搾著所有潛能,隻是爲了向對面的純陽閣未來閣主證明:北鬥宮弟子不可辱,北鬥宮更是不可戰勝!

  紅霧跌宕,數十頭面目猙獰的血狼從他背後的虛空中凝鑄成形飛掠長空,探出獠牙,露出利爪,閃著電光,向金不炎厲吼著撲去。

  夜空被染紅,水瀑被映亮,天地間的肅殺之氣在這一霎盡數彙聚在拓寒的槍尖,連遠在四十丈外的骷髅頭都能感受到迫面而來的凜冽殺意!

  “啪!”金不炎展開折扇,在面前“嗚”地一扇,口中咒語已然念畢。

  扇面上的綠色鬼符驟亮,一層層光影剝落飛散在他的胸前,凝成一個套一個朝外擴展的幽綠光圈,頃刻將他的身影遮擋。

  “嗤嗤嗤嗤——”

  黑夜裏閃動過千萬縷五彩缤紛的幽光,好似飛蛾投火投射進金不炎身前的幽綠光圈內。

  “叮!”

  辟海魔槍的槍尖刺中光圈中心的空洞裏,卻似遇到了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槍身激越顫鳴,一波波綠色的鬼光潮水似地沿著槍柄襲向拓寒雙手。

  一眨眼,他的手指已變得幽綠可怖,泛起了詭異熒光。

  血狼義無反顧地撞擊在光圈上,又接二連三地粉身碎骨。

  光圈層層幻滅,然而從虛空裏湧來的遊光彷佛永無窮盡,前僕後繼地填補進來,化出新圈。

  金不炎的折扇凝定在光圈後,笑容已不像開始時那樣從容自然。

  拓寒的勇悍出乎他預料之外,竟不惜耗損魔元施展出“天狼星動”的北鬥宮絕學,迫使自己也不得不亮出壓箱底的王牌奇術“萬靈法輪”。

  即使贏下這一戰,後天與龍城公主的決鬥未曾開戰便已暗虧了三分。

  “去死吧!”他心底殺機大熾,萬靈法輪轉守爲攻,層層湧向拓寒。

  拓寒身軀抖動,汗如漿下,咬牙承受著洶湧澎湃的冥力沖擊。

  如果他未曾在與衛青的一戰中元氣大傷,如果他的丹田內還留存著三成後勁,便會有足夠把握抵擋住萬靈法輪的步步緊逼。

  可惜現實中沒有那麽多的“如果”,他眼瞧著萬靈法輪猶如死神的陰影一寸寸籠罩到自己身上,卻已無力抗擊。

  一場北鬥宮與純陽閣公認最傑出二代弟子之間的較量,赫然成爲彼此間你死我活的無情搏殺。

  “死便死吧!”拓寒腦海裏倏然閃過決絕之念,撒開魔槍,縱身撲向金不炎,身軀仿似燃燒起來,周身湧動著絢麗的暗紅色光焰,突破光圈阻擊長驅直入,將最後的力量完全凝于右臂,拍出了石破天驚的一掌。

  “你瘋了!”金不炎臉上現出訝異,但同樣勢成騎虎,隻有一拼到底!

  千鈞一發之際,隱藏在林內的霍去病和龍城公主同時出手。

  “轟!”

  血霧奔湧,霍去病頭頂後方五瓣光花怒綻如盤,從中遁出一條魔龍長嘯向天,威力之強,氣勢之雄,較之剛才拓寒利用水元幻化的紅龍有過之而無不及,挾卷著萬裏長風九霄怒雲從雪松林中掠出,幾十丈距離就似在它的光影微一旋動間。

  身邊的龍城公主亦釋放出五彩魔鳳,伴在魔龍側旁比翼齊飛,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彙聚起金木水火土五大元力翺翔天宇,映亮群山。

  “砰!”龍鳳翔空光耀萬丈,刺目的華彩令滿天的星辰黯然失色。

  來自四大魔門天驕的不同鋒芒,似在上蒼不經意地安排之下,終于狹路相逢,迸綻出驚心動魄的絕代風華——飛瀑倒流,山峰撼動,彷佛夜幕都在驚瑟的戰栗。

  萬靈法輪被炸得粉碎,強勁絕倫的光瀾將拓寒高高拋飛,摔向身後的一片灌木叢。

  “喀嚓喀嚓——”不知壓斷了多少灌木,拓寒勉力用手撐地彈起身形,丹田的魔氣早已抽空,衣衫破裂,遍體鱗傷,連吐三口淤血才稍稍疏解了胸口的淤塞郁積。

  金不炎的情形要比拓寒稍好一些,但那件珠光寶氣的袍服亦是千瘡百孔,冒著黑煙。幸虧最後時刻他使出“玄傷罩”才避免受創,但瞬間消耗的念力也極其驚人,再沒有能力繼續這場激戰。

  “是誰?”他抹去嘴角的一絲血跡,眼中寒光閃爍,望著魔龍彩鳳消隱在雪松林內的餘晖喘息道:“既然出手了,又何妨現身一會!”

  “叮!”

  辟海魔槍旋轉飛舞了半圈,憑借殘餘的靈性斜插進主人身前的泥地。

  拓寒手握魔槍穩住身形,注視著雪松林方向的表情複雜難明,嗓音暗啞地低吼道:“霍去病,我不領你的情!”

  “霍去病?”聽到這個名字金不炎怔了怔,想起白天見過的,那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年輕人。

  隻是祭起魔鳳的又會是誰?他目光閃了閃,似有所悟地透過一線煞氣。

  “頭兒,咱們要不要露個臉?”骷髅頭小聲咕哝道:“拓寒這家夥真是不識好歹。”

  霍去病沒有回答,默視拓寒半晌,隱隱看到前山有人聞聲禦風而來。

  他輕輕吐了口氣,向身旁的龍城公主道:“我們走吧。”

  龍城公主理解地輕輕颔首,偕著霍去病悄然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再說一句話。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7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四章 魔衍者


  “帝尊在洞中等你。”打開了洞口的結界,龍城公主對霍去病說道。

  是他——霍去病非常清楚,在玉華殿內唯有一個人能夠擁有“帝尊”的稱號。

  “他不是瘋了麽?”骷髅頭想起竹筏上折蘭胭曾說過的話,疑惑問道。

  龍城公主輕輕搖頭說:“他應該是這世上最爲清醒睿智的聖者之一。”

  “那我是不是該滿懷崇敬,一步三拜地爬進去?”霍去病朝她一笑,走入石洞。

  在兩隻腳都踏入洞內的霎那,身後洞口突然消失,隱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四周一片漆黑,感覺不到空氣流動,也察覺不出華帝的存在。

  “頭兒,要不要打亮火折?”盡管骷髅頭晉升三星鬼王後已能黑夜視物,但在幽暗的石洞裏,他竟連霍去病的手腕都無法看見,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怵。

  霍去病沒有回答,靜靜地伫立在原地,一雙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閃爍著光芒。

  很奇怪,他莫名地覺得自己好像正飄浮在一片虛無缥缈的神異空間中,腳下的實地並不存在,光陰彷佛也在身前靜止。

  “喂,裏面有人嗎?”骷髅頭鼓起勇氣向石洞深處高聲叫道,喊聲猶如泥牛入海,連洞穴內常見的回音也聽不到一絲。

  死寂,像死一樣的沉寂。

  好奇害死鬼——他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跟進來。

  忽然,霍去病面前亮起一團朦胧微光,似是一面青銅鏡從黑暗中飄近。

  鏡面上,他看見了自己的臉龐,也看見了在銅鏡邊緣雕刻的一圈奇異花紋。

  “年輕人,請你用手拿起這面青銅鏡。”

  蒼老平和的聲音,自遙遠的虛空傳來。

  “頭兒,別動!”因爲對方說的是漢語,骷髅頭完全能夠聽懂,他警覺地低聲道:“小心這銅鏡裏有鬼。”

  那聲音說道:“請你好好考慮,或許下一刻的選擇就會徹底改變命運。”

  霍去病沉吟片刻,忽地懶洋洋笑道:“我大概三個多月沒照鏡子了。”

  他伸出左手握住銅鏡。

  霎那間,鏡面內爆射出一蓬炫目青光,像無數細小針芒狠狠刺痛他眼睛。

  “呼——”一股澎湃凜冽的神秘力量通過左手湧入霍去病的體內,他的魂魄仿似在彈指間被這股力量徹底吞噬,腦海遽然空白一片。

  如墜入一個奇異的夢中,他全身神經灼疼欲焚,靈台隱隱被迫入體內的那股詭異精神力量所占據,所有的意識思維赤裸裸地袒露,任由對方窺觑。

  不知過了多久,神秘力量退潮而去,霍去病的意念如海邊的礁石緩緩重現。鏡面上已沒有了自己的倒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清俊的老人臉龐。

  “不應該啊——”老人面容中流露出一縷困惑與驚詫,凝視著霍去病的面孔喃喃自語:“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還是上天的本意如此……”

  不是剛才那老人的聲音!

  霍去病一怔,繼而笑道:“如果你們是在選美,那的確找錯了對象。我可以離開了麽?”

  “等一等。”鏡中人勸阻說:“其實你已通過揀選,隻是爲何體內會有仙族血脈?”

  骷髅頭好奇地問道:“什麽是仙族血脈,這點很重要麽?”

  “當然很重要。”先前那老人的聲音響起:“仙、魔、巫並稱爲神三族,遠在洪荒時代曾經是人間的主宰。雖然後來三族達成誓約,共同退回神界,但依舊留下了許多與凡人結合後生下的後裔。

  “經過三千年的繁衍,這些後裔的血統逐漸被凡人同化,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原有的神性。但依然有極少的純正血脈傳承至今,卻似大海撈針般可遇而不可求。甚至這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後裔發生血統變異,形成了諸如血裔、靈裔等若幹旁支族群。”

  “你是說,我的血統中存在仙族的神性?”霍去病眉宇微微向上一挑,自嘲道:“真該好好感謝生下我的人。他們雖然遺棄了自己的孩子,卻又送給了他一個高貴的出身。可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父親是誰!”

  鏡中人徐徐道:“不止仙族,你還擁有一半魔族血脈。換言之,你的父母分別具有純正的仙魔兩族血統,而且毫無保留遺傳給了他們的下一代。”

  “魔族的血脈……”霍去病輕輕地說,蓦然聳了聳雙肩道:“這倒好,我莫名其妙成了一個『雜種』。這便是我今晚的收獲嗎?”

  鏡中人微笑道:“更準確的說是『混血』。年輕人,我應該恭喜你——絕大多數神三族的後裔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夠發現自己的體內其實蘊藏著驚人的潛力。”

  “恭喜就不必了。”霍去病灑逸一笑說:“因爲我就像在聽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原本索然無味的狼居胥山一行總算稍多了一點樂趣。不管你們想對我幹什麽,恕不奉陪。至于這面出鬼的銅鏡,也完璧歸趙!”

  一甩手,他將銅鏡用力擲向洞內,一抹青光劃過隱沒在濃重的黑暗中。

  “呼——”

  一陣風動,霍去病頭頂驟沉,似有一座沉重山嶽淩空壓下。

  “就是你了!”他聽到那個老人似喜似悲的聲音在頭頂低低說道,一雙冰涼的手牢牢扣住了自己肩頭,快得他完全來不及作出反應。

  “轟!”

  頭頂宛如被撬開,紅光爆綻間,冰冷洶湧的魔意沖入他的腦海。

  “你在幹什麽,快放開他!”骷髅頭掠出袖袂,借著卷蕩的紅光,驚駭地發現一名身穿神袍的白髯老人,雙腳朝天與霍去病頭對頭地筆直豎立在半空中。

  一蓬蓬紅色的魔光猶如血浪般從他的頭頂湧出,源源不斷地注入自己主人的身體裏。

  而霍去病挺立原地,好似中了魔咒,雙目迸濺出駭人的赤芒,身軀劇烈震顫著。

  從他體內泛出絢麗的紅色光華,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亮,彷佛被人放進了一個通透炫目的光罩裏,不時有一束束殷紅的電光迸出。

  骷髅頭情急之下催動鬼力,向老人轟出五團烏黑的雷光。

  “砰砰砰砰砰!”

  烏雷擊中老人閃著紅光的身軀,如被海綿吸水般吞沒。

  老人的身軀微微搖晃了兩下,口中輕喝道:“疾!”

  沒有等到骷髅頭發出第二道烏雷,便被石化“撲通”墜地。

  霍去病對于身外發生的事情已經毫無知覺,他好像被置身在一個巨大而漫長的夢境之中,眼前浮現過一幕幕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壯麗景象……

  洪荒戰火、大禹治水、夏啓立國、成湯商誓、朝歌烽煙……如同是一個親曆者,他的思緒徜徉在過往三千年的長江大河中,載沉載浮地嘗盡人世間種種榮辱興衰悲歡離合;也見證了滾滾紅塵大江東去,仙道、魔門、巫統的曆代精英一次次不期而遇的悲壯碰撞……

  洞外,天色微明。

  一縷晨曦從彤紅色的朝霞後露出,灑照在石洞前。

  龍城公主已伫立通宵,結界將石洞與世隔絕,令她無從知曉此時石洞之內正在發生著什麽。陪伴她的,隻有晨起的啾啾鳥鳴和輕輕吹拂過的山風。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了從洞內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沉悶轟響,腳下的山峰發出劇烈的震顫,如同從沉睡中被誰粗暴地驚醒。

  霍去病同樣也聽見了這一聲巨響,隻是那種震撼的感覺遠不如洞外人來得強烈。

  在剛過去的那段時間裏,他有如經曆了百世輪回,眼前的景象也追隨著歲月的流逝緩緩回到了現代。最後,竟似一個旁觀者般,看見了自己正在走入石洞,黑暗彷佛已無阻隔。

  “裏面有人嗎?”他聽見了骷髅頭戰戰兢兢的叫喊聲。

  “年輕人,請你用手拿起這面青銅鏡。”這聲音就像自己對自己說話。

  “頭兒,別動!小心這銅鏡裏有鬼!”

  “轟——”

  那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從腦海深處發出,所有的幻象沒入血紅的光幕之後,他赫然看見一行清晰的金字撲面而來:“三千年後,重返榮耀之土!”

  “三千年後,重返榮耀之土”——這是什麽意思?

  容不得有時間考慮,頭頂的壓力驟消,他的心神就似漣漪一樣波動著,在沉澱,在發酵,緩緩回到了現實。

  洞內亮起了光。

  一點點金色的熒火猶如千萬盞璀璨的星辰飄浮在空中,一位身穿神袍的白髯老人,盤膝坐在石洞盡頭的岩壁下,距離霍去病所站立的位置僅僅隻有三步之遙。

  老人的神態委頓疲憊,衣衫已被汗水濕透,一顆顆的汗珠沿著鼻窪鬓角絡繹不絕地滴淌到地上,令身前的一灘泥土顔色變得更深。

  霍去病的手中,不知何時舉起了飲雪魔刀,刀鋒上有鮮紅血珠如瑪瑙般冷冷滴下,變成了一顆石頭的骷髅頭滾落在他腳邊。

  “終于完成了……”從老人口中傳出虛弱而欣慰的話音:“你已擁有曆任魔衍者傳承了三千年的記憶與智能,其中也包括我的一份。與此同時,你也將繼承九十八位前任魔衍者未盡的使命,尋找宿命中的榮耀。”

  “我覺得自己剛才遭受了一次赤裸裸的強奸。”霍去病冷然望著老人:“任何人都不能主宰我的意願,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魔神!”

  老人笑了,艱難地喘息道:“這是我一生中聽到過最有意思的一個比喻。我的使命已經結束,薪盡火傳——這世上隻能有一個魔衍者。謝謝你用飲雪魔刀幫助我完成了兵解,也希望你不要恨我。”

  說完他的眼睛緩緩閉上,從眉心到後腦漸漸裂現出一道殷紅的血縫。

  “噗!”

  血霧噴濺,老人的頭顱裏湧出一團雪白聖潔的光華,轉瞬之間又如輕煙一般隱沒在虛空中。

  他的身軀迅速萎縮,眼睛裏閃爍的光采也徐徐褪淡,最終隻剩下一片空洞的灰白,原本晶瑩如玉的肌膚起皺轉黃成爲一具枯槁的屍體。

  空中飄浮的千萬熒光似流星隕落墜向地面,但未等著陸即已幻滅如煙。

  洞內的光線慢慢幽暗下來。“喀喇喀喇”的幾聲脆響,骷髅頭表面的青色岩層一塊塊剝落掉地,重新化作了一縷縷遊離在虛空中的土元。

  “頭兒,發生了什麽事?”骷髅頭蘇醒過來,抖落青岩殘片驚愕叫道:“老家夥死了!”

  “嗡——”

  一團彩光在霍去病的背後亮起,露出了被結界隱藏的洞口。

  剛才那聲發自石洞內部的巨響幾乎驚動了山上的所有人。第一個趕到的是玉後梨雲姬,卻驚異地發現洞口那道結界竟已無法開啓。

  緊跟著,玉華殿的三大金帶薩滿,北鬥宮的賓客,還有昨夜與拓寒惡戰一場的金不炎陸續趕至石洞前,正在詫異之際,結界卻自動消散了。

  玉後第一眼便看見了手握飲雪魔刀,背對洞口伫立的霍去病,然後是那位老人——坐在岩壁前的詭異遺體,腦上那道血痕在朝陽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觸目驚心。

  “華帝翹楚軒!”科槐匈失聲驚叫:“霍去病,你殺了他?”

  “見鬼,居然臨死還耍我一回。”霍去病眉頭皺了皺,轉過身來。

  一位風華絕代的中年女子手握細長的金色魔杖站立在洞外。

  她一頭烏發肌膚雪白,鳳眉入鬓目如秋波,一雙低垂的袖袂在晨風裏輕輕飄動,露出纖秀的皓腕。

  玉後梨雲姬,昨天他上山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玉華殿最高統治者。

  玉後清冷的聲音問道:“霍去病,你可否對眼下的狀況向我們做一個解釋?”

  霍去病笑了笑,甚至看也不看一旁的龍城公主,回答道:“他已兵解羽化。”

  “胡說!”玉後身側的一位玉華殿金帶薩滿濕阗幹駁斥道:“以帝尊的道法修爲,十年之內便能修煉到肉身成聖、白日飛升的圓滿境界,又何必迫不及待地采取兵解這種等而下之的羽化手段?”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朝對方一攤雙手道:“我怎麽知道?也許是他一時想不開,覺得在這石洞裏吃不好睡不好,所以迫不及待地打算換種活法。”

  “有趣,有趣!”金不炎搖晃折扇“噗嗤”一笑道:“敢情帝尊是活膩味了?”

  一衆玉華殿門人向他怒目而視,玉後神情波瀾不驚又問道:“洞口有結界守護,唯有我和四位天師薩滿能夠開啓,你是怎麽進到了裏面?”

  “是我。”龍城公主平靜說道:“昨夜帝尊要見此人,是弟子引他入洞。”

  她萬萬也沒有想到,結界打開後所見竟是華帝翹楚軒橫屍石洞的情形。

  如果她緘口不言,幾乎沒有誰會將這件事和她扯到一起。盡管衆人都有看到龍城公主早早地守在石洞外,卻也隻當她是捷足先登,並未慮及其它。

  “你?”呼衍薩滿愣了下,驚訝道:“帝尊爲何要見霍去病?”

  龍城公主出人意料地輕輕搖頭道:“對不起,其中原因我不能說。”

  龍邪禅擰眉道:“外界傳聞華帝因修煉《萬法寶券》走火入魔,導緻精神失常、半瘋半巅,故此常年幽居不出。又怎會想到通過公主邀見霍去病?”

  玉後輕聲歎息道:“翹楚隱居在此的內情不說也罷,但我相信他絕不會尋求兵解。”

  “就是嘛,華帝頭上的刀傷和霍去病手裏的滴血魔刀已經說明了一切。”昨晚吃了霍去病大虧的麻鋒古說道:“鐵證如山,公主殿下不必替這漢狗辯護。”

  龍城公主道:“我隻是把自己知道的實情說出,不想冤枉了霍去病。”

  一直沒吭聲的拓寒喝道:“小霍,你也是條漢子,須得敢作敢當!”

  霍去病眉毛一揚似要動怒,卻又很快克制下去。

  他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道:“好啊,我承認昨晚一時頭腦發昏沖進了石洞,揮刀宰了華帝翹楚軒。這下你們所有人都該滿意了吧?拓寒,你和他們想要的,就是這個答案對不對?”

  拓寒怒道:“我要的是真相!你爲何要殺他,你又如何能毫發無傷地殺死已臻聖師化境的華帝?別拿這些不著邊際的怪話來唬弄我!”

  玉後打量著霍去病,在這個年輕人臉上既沒有慌張恐懼,也沒有憤怒悲苦,讓人琢磨不透此時此刻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但她絕不能這樣放過他,更不能讓華帝翹楚軒死不瞑目,于是冷冷喝令道:“呼衍噩,拿下他!”

  “是!”呼衍噩轉眼望向霍去病,溫言問道:“年輕人,你沒有可能突圍逃脫,不如束手就擒聽候裁決。我可以向你保證,玉華殿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之人,但也絕不會放過殺害帝尊的兇手!”

  “頭兒,怎麽辦?”骷髅頭欲哭無淚,哆哆嗦嗦道:“要不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先承認了下來?往後咱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或許還能有條生路。”

  霍去病哈哈大笑道:“別天真了,笨蛋。死在飲雪魔刀之下的匈奴人數以百計,就算沒有翹楚軒的事,北鬥宮也不可能善罷罷休。有句老話說:債多不愁——我的命隻有一條,誰感興趣可得抓緊工夫搶先動手。”

  “我來!”科槐匈闊步出列道:“他曾是北鬥宮弟子,清理門戶老夫責無旁貸!”

  “還有誰?”霍去病笑吟吟掃視衆人,臉上有種藐視一切的神氣,似乎如今的局面爲他提供了強烈的刺激,似乎在他一步步臨近的地獄裏也將樂得其所。

  好個狂徒!

  每個人心裏不約而同生出了被這年輕人蔑視的羞辱感,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膽量和鎮定,甚而覺得他更像是一個天生豪勇無所畏懼的匈奴勇士。

  “我!”拓寒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錯過今日,我怕往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龍城公主沒有出聲,隻是甯靜地注視著霍去病的臉龐,悄悄將左手的一根玉指點向胸口,又朝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霍去病像是沒看見,目光從呼衍噩、科槐匈和拓寒的身上一一掠過,說道:“難得我有這麽搶手。不過別急,至少先讓我從石洞裏走出來。”

  “請玉後小心。”金不炎突然插口道:“這小子可能會用華帝的遺體要挾我們!”

  “你倒提醒我了。”霍去病走到洞口的步履一停,沖著金不炎微微笑著說:“我是否應該考慮掉頭進洞拎起翹楚軒的屍首。假如有誰擋道,便在他老人家的遺體上狠狠砍上十七八刀——反正死人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霍去病,你可以用翹楚的遺體要挾我們。但我保證,你絕不可能有機會在他身上砍下第二刀。”玉後的話語裏透著凜冽的寒意與讓人無法懷疑的自信:“你唯一的出路隻能是棄刀自首。”

  “小霍!”折蘭胭叫道,可乍然迎上霍去病明亮的眼神,接下來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不忍地將頭垂下。

  霍去病眼裏的光芒忽閃了一下,將視線從折蘭胭臉上移開,邁步走出石洞。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他會擺開門戶嚴陣以待時,霍去病背負在後腰的左手蓦地擡起,指尖金光躍動,一張神符“呼”地飄揚燃起。

  “喀喇喇——”

  驚天動地的轟鳴中,一尊閃耀著萬丈光芒的威武雷神浮現在高空中,千百束渾圓眩目的金色雷光幕天席地從他背後的天幕中洶湧而出,如斬裂蒼穹的絢爛斧芒,劈擊向洞外的數十丈方圓。

  “大雷鈞天符,快躲!”玉後面色微變,右手“天元魔杖”華光怒放,在面前形成一道巨大的透明水幕,如撐開的雨傘迎向神雷。

  鸠陽婆、呼衍噩等人齊齊出手,各自施展魔法神功抵禦天雷轟頂。

  一時間,石洞前光瀾如潮、轟鳴震耳,天地也在爲之戰栗變色。

  “霍去病,你別想逃!”科槐匈揮舞蕩日金槍在身周形成一團黃光,一邊格擋天雷一邊又驚又怒地大吼。

  “啊!”兵荒馬亂中人們猛然聽見了龍城公主的低聲驚呼。

  濕阗幹聞聲望去,不由大吃一驚道:“霍去病,你想幹什麽!”

  不知何時,龍城公主的玉頸已橫架上了柄血紅的魔刀。霍去病站在她背後,一手握刀抵住咽喉,一手環抱住龍城公主隻堪盈握有如江南女子的蠻腰,漫不經意道:“死人你們可以不在乎,那麽活人呢?”

  雷聲漸隱,衆人將霍去病逼在石洞前圍得水洩不通。然而投鼠忌器,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玉後似乎也沒能預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蹙眉道:“我本以爲你好歹也是個鐵骨铮铮的男兒,沒想到居然會使出這般卑劣的手段。”

  “真是天大的誤會。”霍去病咧嘴一笑道:“綁架人質可是我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問問拓寒,他會告訴你我擁有多麽豐富的經驗。至于鐵骨铮铮那更和我毫不沾邊,我得首先保證自己能夠活命,即使被人罵狗熊軟蛋膿包也無所謂。”

  玉後擔憂地看著龍城公主,見她緊閉雙目一言不發,幸好身上不像有受過傷害的樣子。

  她不僅是自己最爲心愛得意的弟子,也是玉華殿四大金帶薩滿之一,是最有可能的玉後繼任者和大單于疼愛寵信的長女。因此,她可以不在意霍去病要挾任何人,卻不得不在龍城公主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躊躇爲難。

  金不炎也在審視龍城公主和霍去病。

  他已八九不離十地猜到,昨晚出手解救拓寒的,必定是這兩個年輕人無疑。顯而易見,他和她都是自己不可忽視的勁敵,而且同樣年輕,同樣的前途無量。

  如果能夠藉眼下這微妙局面做點什麽,或許會更加符合日後的利益。

  金不炎的眼中遽然爆射出兩團妖豔奪目的綠芒,冷喝道:“霍去病,放開公主!”

  手中折扇“呼”地一響,一條墨綠色魔蛇從扇面上竄出,直噬霍去病。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7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五章 逃亡


  “鈍身咒”、“亂神訣”、“裂心術”……一連七道陰陽術精神攻擊借著如鬼焰般燃燒的目光襲向霍去病腦海。

  隻要對方心神稍有疏忽,從“鬼羅寶扇”中召喚出的魔蛇便能在第一時間撕咬開霍去病的腦殼。而龍城公主多半也將喪生在飲雪魔刀飽含絕望憤怒的垂死一擊之下。

  即使有人會識破他的用心,即使玉後會愠怒怪罪,金不炎也不會有絲毫忌憚。這世上金不炎唯一必須對得起的人便是自己。

  然而一連串地精神攻擊發出,竟似石沉大海。

  霍去病目光依舊澄清深邃,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縷譏笑,彷佛是在嘲諷他不自量力。

  “找死!”性命攸關的當口,骷髅頭也忘記了害怕,猛地掠起在空中暴漲十數倍,張開嘴巴一口將蛇頭吞下。

  “嗤嗤”聲中綠煙冒動,窮兇極惡的魔蛇就這樣被他一截截毫不留情地吞食而下,好似正享受一頓豪饕盛宴。

  在將魔蛇蘊藏的精氣吮食一空後,他意猶未盡地咋咋嘴巴道:“滋味還行。”

  金不炎面色有些僵硬,作夢也想不到如今的霍去病已擁有三千年來九十八位魔衍者積蓄傳承的智能與記憶,如此強大到無以複加的精神力量又豈是“亂神訣”之流可以動搖?這回的如意算盤卻是打得錯到家了。

  “沒有下一次。”霍去病冷冷警告道:“除非有誰覺得我的命比公主殿下更值錢。”

  “放開龍城,我親自送你下山!”玉後淡然瞥過金不炎,令他心頭莫名一寒,然後繼續說道:“一出狼居胥山,玉華殿將立刻展開追殺。生死由命,你想清楚了!”

  “玉後!”濕阗幹愕然道:“您怎可以拿自己當人質送他下山?”

  霍去病搖搖頭道:“何必這麽麻煩。一事不勞二主,便請公主送我一程吧。離開狼居胥山三個時辰後,我會放她回來。但在此期間一旦發現有人跟蹤設伏,或者暗中玩弄一些讓人不愉快的花樣,我也不在乎臨死前多找一個墊背的。”

  “三個時辰?”與拓寒同時抵達玉華殿的北鬥天權潔霜笑盈盈道:“小霍,你可真會獅子大開口。如果騎馬狂奔,足夠你逃出四五百裏遠。到時萬一你改變主意將龍城公主挾持入漢,咱們豈不是隻能幹瞪眼?”

  “沒辦法,你們隻有祈求老天爺讓我良心發現,恪守承諾準時放人。”霍去病聳聳肩膀道:“做人要心黑皮厚才能活得長久,過得快活——潔霜師叔,這可是你很早以前便身體力行教誨過弟子的寶貴經驗,我從不敢忘。”

  “雜種!”科槐匈怒容滿面,怒罵道:“北鬥宮怎會教導出你這樣的無恥之徒!”

  霍去病不溫不火,悠然道:“匈奴語裏翻來覆去不過就這麽幾句無聊乏味的罵人話,長安城裏的潑婦罵街都比這精彩。科槐師伯,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你不會以爲我爲了證明自己不是雜種,就放開懷裏香噴噴的美人兒拿刀子跟你拼命吧?真夠幼稚,你是怎麽無病無災活過了這麽多年的?”

  “讓路!”玉後向一旁退出三丈,橫過天元魔杖朝山下一指道:“三個時辰!”

  “多謝成全。”霍去病微微訝異地拂視過玉後諱莫如深的雙眸,有些意外她會這樣輕易地答應了自己提出的條件。

  或忿忿不平、或心懷叵測、或無可奈何,衆人紛紛閃向兩旁,讓出一條通道。

  于是霍去病押著龍城公主從人群中緩緩通過,骷髅頭緊張地在旁保護監視,唯恐又有什麽人暴施殺手,讓自己成了冤死鬼。

  拓寒目送霍去病走出人群,雙拳捏得“喀吧”作響,猛地大喝道:“小霍!”

  霍去病停步側目,就聽拓寒說道:“昨晚謝謝你救了我。匈奴男兒恩怨分明,日後我也會救你一次!但這兩次三番你屠殺我匈奴將士,殘害我同門師友的血海深仇奇恥大辱,拓寒也會矢志不忘!”

  他拔出腰間的徑路刀,在面頰上狠狠一劃,頓時鮮血染紅半張臉龐,卻似毫不知疼痛的繼續道:“他日相見,不必留情。我誓取你項上人頭!”

  霍去病靜靜注視著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笑道:“自作多情的傻瓜!”然後催動锆龍風馭騰空而起,手挾龍城公主朝前山的方向飛去。

  許多人不由自主便欲舒展各自的風馭飛隨升空,卻聽玉後道:“不要追!既然我已答應給他三個時辰,就必須遵守承諾。”

  呼衍噩猶豫道:“可至少我們應該派人悄悄跟蹤,好掌握他的去向。”

  玉後搖頭道:“不必了,除非他能在三個時辰裏逃出一千裏,否則依舊難逃天法!”

  呼衍噩一省道:“該死,我怎忘了您已修煉成『谛土神識』!”

  鸠陽婆道:“玉後,這件事敝宮難辭其咎,如有需要差遣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龍邪禅歎道:“可惜傲霍師兄仍未趕到,如有他在也不至于讓霍去病這般猖狂。”

  科槐匈悶悶道:“他在場又能如何?當年咱們便曾苦勸過萬萬不能收養漢家孩童。可傲霍一意孤行,還將『九陽龍罡』和『斬舞刀訣』傾囊傳授,終于造成今日禍害。唉,早在四年前我一槍捅了他,也不至于有今天!”

  金不炎瞧著憂心忡忡的呼衍噩問道:“我想知道,明天三派較藝是否如常舉行?”

  “沒有必要了。”石洞內玉後托起翹楚軒的遺體,徐徐說道:“霍去病已將帝尊身上的物品洗劫一空,其中便包括那尊『水柔神鼎』!”

  霍去病禦風下山,在來時上筏的河岸邊取過三匹自己騎來狼居胥山的快馬,將龍城公主抱在身前,策動坐騎取道向南。

  奔出一段,已看不到守在河岸邊的玉華殿弟子,霍去病微微松開了環在龍城公主小腹前的左手問道:“你剛才救我,是因爲良心不安麽?”

  龍城公主道:“因爲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也相信帝尊的死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霍去病不以爲然地翹起嘴角:“他不過是用這種極端的法子撂挑子給我。難道你會不知情?”

  “請相信,我了解的內情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少。”龍城公主道:“我隻是從帝尊的口中得知他正在焦急地尋找一個來自魔門三大派中的年輕弟子,而且預知到此人昨晚便在玉華殿內。他說這個人將關乎魔門三千年的氣運興衰,而且絕不能讓其它人知曉過多。我更沒有料到……他會兵解。”

  “好,我相信你。可誰又會相信我?這一下我成了魔門所有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公敵了。”

  霍去病策馬揚鞭,腦海裏閃動過每一代魔衍者記憶中都清晰留存的一條禁忌:“到任何時候,即使面迎死亡,都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

  “狗屎!”他心裏低罵了一句,將這念頭一甩拋到了腦後。

  龍城公主仰起臉,輕輕道:“你的眼神告訴我,其實你並不在意是否有人相信自己,更不在乎是否會與全天下的人爲敵。但無論如何,我會站在你這一邊。”

  “即便欺騙師門也在所不惜?”霍去病目視前方,看似隨意地問道。

  龍城公主沉默了。

  霍去病臉上悄然隱過一抹歉意,隨即湧起壞笑道:“說一個秘密給你聽,我發現你是我曾經摟抱過的少女中,唯一不會觸及其它念頭的特例。但到今天我仍在後悔,那晚在柳莺院真該揭開殿下臉上的面具看上一眼。”

  他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卻令龍城公主掩藏在面具之後的玉頰泛起紅暈,幽幽歎息道:“如果那晚霍兄果真揭開了面具,或許我就不會再有現在這麽多的煩惱。”

  霍去病哈哈大笑起來,戲谑道:“這麽說來我簡直成了公主殿下所有煩惱的罪惡來源,不由得受寵若驚而又誠惶誠恐呐。”

  龍城公主倚靠在霍去病懷中的嬌軀稍稍向前傾,意識到絕不可跟這個臉皮刀槍不入的無賴繼續就此話題糾纏下去,當下不再做回應。

  隔了一會兒,骷髅頭問道:“公主殿下,你在想什麽,是否在擔心玉華殿和北鬥宮的追殺?”

  對于這位在自己腦袋上加諸禁咒的始作俑者,他著實地敬畏有加。

  “我在想帝尊。”龍城公主眼眸裏流露出一縷緬懷與哀傷:“雖然他如願羽化,解脫了塵世的一切煩惱。可對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來說,他終究是永遠地離開了。

  “我還記得,到玉華殿的第一年,曾有一回我特別想吃大漢商人進貢給父皇的梨膏糖。帝尊無計可施,隻好運用神通,一夜之間從玉華殿往返長安城,給我買了足足三十斤梨膏糖。看到我破涕爲笑,他便誇張地抹汗喘氣。”

  她頓了頓,彷佛完全沉浸在對往日的追憶中:“我想替他捶腿,可帝尊卻握住我的手說:『丫頭,你的這雙小手應該用來光大魔門,救贖蒼生,而不是給我捶腿』……”說著語音微微哽噎,眸中閃動起淚光。

  霍去病沒有插嘴,靜靜聽她說道:“不久之後,他就在石洞中閉關參悟《萬法寶券》,希望尋找到白日飛升羽化成仙的途徑。起初的修煉極爲順利,直到兩年之後,他終于碰到了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關……”

  龍城公主的心緒稍稍平靜,低低敘說道:“恰好一位魔門前輩來訪,帝尊便向他求教。兩人在石洞中不眠不休的長談了整整六日六夜,那位前輩含笑坐化,而帝尊也突然變了一個人,時而癡呆時而癫狂,說著一些莫名其妙讓人無從理解的話語。

  “三個月後,他索性再次閉關,除了恩師和我之外誰也不見……”

  “他是不是經常會癡笑著說:『怎麽是我,你爲什麽要害我?』又或者反複念叨:『三千年,三千年……快了,快了,就快重返榮耀之土』”

  “你怎麽會知道?”龍城公主駭然擡頭:“是帝尊告訴你的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霍去病嘿嘿地一笑說:“這個老瘋子,一定沒有讀過《論語》。嗯,我還知道其實你隻吃了五六斤梨膏糖便倒了胃口,剩下的全部變質長黴。所以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吃梨膏糖,也不再強求任何人。”

  過了許久,龍城公主眼中的驚疑才漸漸消失,輕輕道:“你就是他的傳人,對嗎?”

  同一時刻,玉後獨自靜坐在華帝翹楚軒的遺體前。

  屋子裏靜谧幽暗,所有人都以爲她正在施展“谛土神識”追索霍去病的行蹤,故此不敢驚擾。

  她的視線須臾不離地看著翹楚軒頭頂上的那道刀口,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語氣說道:“翹楚,你囑托的事情我已辦到。他已挾持龍城順利突圍離去,接下來我所爲有限,能否達成你最終的心願,隻有看這年輕人自己的實力和運氣了。”

  “呼——”屋中幽光一亮,一個青衣人站在了玉後面前,兩者之間隔著翹楚軒停放在棺椁內的屍體。

  按照匈奴人的風俗,這具棺椁由外向內分做鐵、銀、金三層,等到夜間下葬。

  青衣人冷冷問道:“翹楚軒爲何要兵解?你爲何要下令追殺霍去病?”

  “你都看到了?”玉後的目光依舊垂落在翹楚軒頭上:“翹楚是用自己的死亡完成了他在人世的最後一項使命。而霍去病,他將繼承這一切。”

  “魔衍者……”青衣人的眼裏爆出神光,陰冷一笑道:“我費盡心機培養出的弟子,居然是爲他人做了嫁衣。梨雲姬,你和翹楚軒竟敢算計到我的頭上?”

  “你明白就好。”玉後不動聲色道:“事情已經發生,便不可能更改。傲霍,翹楚所付出的代價,應該足夠抵償你的怨怒了。而且,我也很有可能賠上一個最心愛的弟子,甚至是玉華殿未來的玉後繼任者。”

  青衣人哼了聲,說道:“兩個時辰後,玉華殿和北鬥宮即將展開追殺。如果他死了,你們所做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他僥幸逃回長安,身後勢必流下一長串魔門子弟的鮮血。這也是你和翹楚軒樂見其成的事?”

  “爲了培養他,你不是也在冷眼旁觀飲雪魔刀砍下無數匈奴族人的頭顱麽?其中也包括了北鬥宮的嫡系門人,對不對?”玉後反問道:“你有試圖阻止嗎,你有在乎過那些人的死亡嗎?”

  青衣人漠然道:“我是他的師父,有責任保護弟子不受任何人傷害。”

  “隻是這麽簡單嗎?”玉後微微笑了起來:“至少我相信,倒在飲雪魔刀下的每個人都會死得其所。因爲改寫我們先祖三千年前失敗命運的重任,無論他是否願意,都必須而且已然挑負了起來。”

  青衣人瞳孔收縮如針芒一樣刺向玉後,徐徐道:“你在說『我們』?”

  腳下的草原在飛快地倒退,頭頂的秋日在緩緩升向天心。涼爽的風吹在青銅面具上,空氣裏隱隱飄散著發自身後的一股強烈男子氣息。

  除了先前說的,他究竟還窺探到多少有關我的隱私?

  龍城公主坐在馬上,可以清晰聽見霍去病胸中強有力的心跳聲。

  盡管已將坐騎的速度催動到極限,但他神情裏卻沒有半分焦灼與緊張,倒像在飛揚快馬遊踏清秋,壓根不去擔心玉華殿和北鬥宮的連手追殺。

  龍城公主悄悄擡眼望向霍去病古銅色的臉龐,一滴汗珠凝在他的鼻尖上閃爍發光。

  她情不自禁地覺得這家夥簡直是漢人與匈奴人的完美結合體。有時他會裝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讓人傾慕,讓人對他深信不疑;有時他又變得玩世不恭、尖酸刻薄,教人恨之入骨;而一旦憤怒起來,全身便會充滿彪悍的力量,連眼神也會變得兇狠決斷,如同一頭可怕的雄獅。

  可有時候,他的神色裏爲什麽會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抑郁與落寞?足以觸動所有少女柔軟善良的情懷。但隻需一轉眼,身上的毒刺便狠狠突起,紮得人滿手是傷。

  “我這是怎麽了,爲何會忽然想起這些?”她恍然一驚,急忙令思緒回到現實。

  “頭兒,咱們的方向好像走偏了。”骷髅頭仰望太陽道:“不是應該一直往南嗎?”

  “沒有錯,我們必須先抵達弓泸水,擺脫玉後『谛土神識』的追蹤。”霍去病冷靜回答道:“河水會阻斷她利用土元鎖定我們的行蹤,然後就可以審時度勢選取最佳的路徑回返長安。”

  這是華帝翹楚軒預先留在記憶中的一條逃亡路線。可奇的是,有關玉後的信息除了谛土神識之外被他一律抹去,隻剩下一些殘缺不全的片段。

  霍去病甚至在懷疑,一些關于龍城公主的記憶也是經過了翹楚軒的精心篩選。否則,他應該能輕而易舉地查找到青銅面具下的謎底。

  翹楚軒似乎是在有意對自己隱瞞什麽,可惜眼下無從追究。

  “這老家夥,到底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我的?”他心裏喃喃低罵,猛地勒停坐騎。

  被奔馬顛簸得暈暈忽忽的骷髅頭一驚道:“頭兒,有什麽問題?”

  霍去病沒有回答,凝目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又朝四周環顧了一轉,忽然策馬走出一條弧線,好像是打算在原地繞上一大圈。

  詭異的情況出現了:無論馬首轉向何方,天空中高懸的那輪金陽自始至終都正對著他們,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將彼此牢牢牽系。

  “陽冥輪轉陣!”龍城公主阖起妙目,凝神冥想須臾後說道:“這兒離狼居胥山不到一百裏,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走了回頭路。”

  霍去病點點頭表示知道:“顯然有人不守約定,提前發動了襲擊。”

  龍城公主睜開眼睛,漆黑的明眸深處閃動著清澈空靈的光彩,擡手向左側點指說:“由此直行便是弓泸水,我會召喚木元指引,破除陽冥輪轉陣的禁制。”

  霍去病勒住坐騎,擡首沉吟半晌,像是在考慮她的建議,忽然出聲喚道:“鬼頭!”

  骷髅頭正心神不甯地四處張望,聽霍去病叫自己急忙應聲道:“什麽事,頭兒?”

  霍去病吩咐道:“你體內的幽冥鬼氣可以不受陽冥輪轉陣影響,隻需閉上眼睛倚靠靈覺引路,藉牧草隱身按照公主殿下所指方位潛行十裏左右,便會遇見十二個手持引陽幡的家夥。他們代表此陣的十二天幹,各自相隔半裏地呈弧狀站列,將自身精血與陣主聯爲一體,以供驅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們,幹掉他們!”

  “什麽?”骷髅頭嚇了一跳道:“這會兒跟他們幹上可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霍去病不以爲然地笑了笑,用手指輕輕在骷髅頭的腦殼上敲了敲道:“去!”

  骷髅頭不敢吱聲,用企盼的眼神望向龍城公主,希望她能夠開口勸說霍去病收回命令。

  龍城公主淡然道:“霍兄,你和鬼頭繼續趕路吧,我留下來阻截金不炎。無論是你還是純陽閣的門人,我不願看到今天有人流血喪生。”

  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正當骷髅頭以爲自己的主人開始回心轉意的時候,霍去病陰冷地一笑道:“鬼頭,讓你把那十二個混蛋放倒在地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麽?”

  “啊,不!”骷髅頭沒來由地打了個激靈,趕緊說道:“老奴這就去搞定他們!”

  他猛地醒悟到什麽,又緊忙糾正說:“對了,是把他們不流血不喪命地放倒在地。”

  霍去病“嘿”地低笑,嘲道:“很好,霍某今天也做一次善男信女。”

  骷髅頭自知再磨蹭下去絕不會有好結果,影子一晃,轉瞬間沒入豐茂的牧草中。

  這時龍城公主默不作聲下了馬。霍去病眉頭一擰問道:“你要去哪裏?”

  “回玉華殿。”龍城公主回答說:“既然霍兄決心迎擊金不炎,我已沒有必要留下。”

  霍去病從對方平和的語氣裏聽出一絲隱隱的怒意,額頭擰起的劍眉卻笑著松開了:“早點返程也好,免得天黑迷路。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隻要有利益,就會有人你死我活不停地爭鬥。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重要的是自己能夠活得自由痛快。”

  “這是霍兄的想法,卻不是我的。”龍城公主道:“比起亘古不變的日月,浩渺無垠的天地,世上的所有榮辱恩怨都不過是短暫而渺小的清晨露珠。不論它閃爍出的光芒如何美麗多彩,終將轉瞬即逝。”

  “可至少它曾經輝煌過璀璨過,不是嗎?”霍去病微笑道:“對我而言,這已足夠。”

  龍城公主不再爭辯,徐徐道:“金不炎青出于藍,一身陰陽奇術的修爲幾乎不在純陽閣主金雲濤之下,尤其要提防他的萬靈法輪。霍兄保重!”

  霍去病漠然目送龍城公主的身影遠去,莫名地隱約盼望著她會重新回轉過身。

  但與外剛內柔的厲虹如截然相反,在龍城公主溫婉柔和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一顆堅毅而極有主見的心。如同晝夜不息的弓泸水清澈平和,但自有它內在的意志,任誰也不能改變其潺潺東去的軌跡。

  “還是師父說的對。”霍去病注視著她的背影漸漸在眼簾裏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輕聲發出一記苦笑:“我的骨子裏倔強而好勝,從不甘于寂寞……”

  他狠狠地一甩頭,將腦海裏亂七八糟的雜念統統拋飛,眼神裏又湧現出動人心魄的炯炯神光,射向左首。

  駝鈴叮當,打破了草原的靜寂。一匹渾身潔白無瑕,沒有一絲雜毛的神駿雪駝,馱載著金不炎出現在高坡上。

  看到霍去病孤身一人勒馬相待,他微感錯愕地向周圍掃視了一圈,似乎在確定附近是否存在陷阱。

  而後,金不炎催動雪駝走近霍去病,笑容可掬地拱手抱拳說道:“霍兄你好,不知公主殿下何在?”

  “原來金兄有意英雄救美,可惜霍某不識風情,已經放她離去,真是罪該萬死。”霍去病毫不掩飾輕蔑譏嘲的神氣,冷笑說:“你來晚了!”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6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六章 殺兆燈


  “放了?”金不炎神情中的訝然一閃而沒,向霍去病挑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漢家豪傑,小弟佩服。不過有一件事金某必須先行說明。三個時辰的限制隻是霍兄和玉後之間的約定,小弟並非玉華殿弟子,自然不必恪守,這也算不得違約。”

  “那是。”霍去病颔首挖苦說:“金兄仗義拔刀,誰敢說你是小人?”

  “霍兄謬贊,其實我就是個小人。”金不炎搖動鬼羅寶扇,臉上沒有半點愧色地坦然說道:“當小人有當小人的好處,至少在想做某件事的時候不需要到處給自己找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幹也就幹了。”

  霍去病冷臉道:“真遺憾,我不是女人——金兄怕是幹不成了。”

  金不炎一愣,旋即笑道:“霍兄好風趣,正合小弟的脾胃。你我幹脆開門見山,隻要霍兄交出水柔神鼎,小弟便負責將你安全送入漢境。不管隨後追殺而來的是玉華殿高手還是北鬥宮同門,即便玉後親至,也決不會有人能傷到霍兄一根毫毛。”

  霍去病怔了怔,問道:“誰告訴金兄水柔神鼎已落入了霍某手中?”

  “難道不是麽?”金不炎反問道:“我想以玉後的身分,說出的應該不是假話吧?”

  “無論是不是假話,看樣子金兄已經深信不疑。”霍去病說道:“但我很好奇,憑借金兄一人之力,如何能將霍某安然無恙地護送入漢?”

  “這可是小弟的秘密。”金不炎狡黠一笑說:“不過,如果霍兄答應與小弟合作,我也可以在稍後透露少許以證明金某所言不虛。”

  霍去病一面掐算著骷髅頭耗用的時間,一面低哼道:“金兄好像吃定了我。但我能夠找到的交易對象顯然不止金兄一家,說不定把東西交給北鬥宮,霍某與師門的恩怨還能就此一筆勾銷。既然奇貨可居,不妨待價而沽,瞧瞧誰出的價更高,更投我的胃口。”

  金不炎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呵呵笑道:“恐怕霍兄等不到北鬥宮的人追上來。”

  “是嗎?”霍去病留意著金不炎的氣機變化,暗暗提升九陽龍罡,神情卻顯得愈加從容:“這麽說金兄對霍某的命也很感興趣?”

  “這世道,有時不殺人還真不行。”金不炎歎口氣,語重心長道:“其實小弟開出的條件已然十分優厚,霍兄是聰明人,又何苦幹出傻事?”

  “我沒金兄聰明。”霍去病搖搖頭說:“所以不懂什麽叫趁火打劫。”

  金不炎又笑了起來。然而他的笑容在泛起的一霎那便蓦然凍結在嘴角。

  像是什麽東西在心頭重重一錘,他和一名天幹陣奴的聯系遽然斷線。

  “嗚——”

  飲雪魔刀發出猛虎般的咆哮脫鞘飛空。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從馬背上高高躍起,背後兩道黑色龍紋隱約閃現,凝聚多時的九陽龍罡猶若開閘洪水彙入魔刀,迸射出凜冽赤芒,不可一世地斬落。

  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之下,金不炎的靈台終于現出一縷破綻。他面色微變,雙唇間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音,手中折扇迎風怒展。

  天地猛地籠罩上一層幽藍色的鬼光,高空亂雲攢動,“喀喇喇”地劈斬下一束束耀眼的電芒。原本平靜的草原如濤怒舞,從中竄升起無數鬼魂迎向霍去病。

  “千魂斬!”霍去病眼神清明專注,緊緊鎖定金不炎的身影。飲雪魔刀刀鋒上透出的殺氣更烈更銳,將一道道撲來的鬼魂絞殺成煙!

  “呀!”金不炎疾捏法印,已失去了對陣拓寒時那份智珠在握的潇灑。

  鬼魂化作綠色刀芒從四面八方銳嘯疾掠迫向霍去病,十丈方圓的空間裏刀氣磅薄、光瀾映天,下方的草原飛沙走石,已成一片光禿禿的平地。

  藉助十一名天幹陣奴彙聚于一身的精神力量,這式“千魂斬”石破天驚滌蕩長空,氣勢之強較之昨夜一戰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不料霍去病身若蛟龍刀似猛虎,依舊是一式“月冷龍沙”執著不改,就像庖丁解牛般遊刃有餘,徑直切開湧來的刀芒長驅直入,身速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兩邊迫至的綠芒連他衣袂都構不到半截!

  “咦?”金不炎倒吸口冷氣,當機立斷,施展出威力至強的“萬靈法輪”。

  鬼羅寶扇光華大盛,符咒從扇面上層層脫落,凝鑄在他胸前,形成一道環環相套的炫目幽綠色法輪。而拓寒勢不可擋地搏命一槍,也正是險些含恨折翼在這式“萬靈法輪”的阻擊之下!

  “铿!”

  飲雪魔刀斬擊在萬靈法輪幻生的幽綠光圈上,刀勢一挫,半截刀鋒沒入法輪之內就似憑空消融了一樣。

  可是這一次霍去病的眼裏不僅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露出一抹不屑的戲谑,好似在說:“就這樣了麽?”

  “呼——”一陣狂風起,霍去病身後血霧沸騰、五光沖天。一條赤龍怒嘯升騰,兩隻前爪燃動著烈烈光焰插入光輪撕扯開一道縫隙,隨即合身激撞,“轟”地爆散出一團眩光。

  萬靈法輪四分五裂,金不炎身前的最後一道藩籬又告失守!

  刀鋒重現,穿越過激蕩亂竄的流光,還是那一式“月冷龍沙”毫不留情地劈下!

  “五元朝龍!”金不炎的神色在刀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再也笑不出來,萬靈法輪碎裂後的反噬力量導緻凝集在靈台之上的念力宛如天崩地塌般崩潰,這對陰陽師來說幾乎就是滅頂之災。

  偏偏雪上加霜,這時與第二名天幹陣奴的精神聯系又告失陷,使得他的精神力量再遭重擊!

  而飲雪魔刀根本不容他有哪怕彈指的喘息,鋒芒如電迫在眉睫。

  金不炎一聲怪叫,鬼羅寶扇綠霧如潮噴薄而出,吞沒了他的身影。

  “嚓!”

  飲雪魔刀雷霆萬鈞從上方劈落,將金不炎被迫舍棄的雪駝一斬兩段。

  霍去病落地橫刀,雪駝哀鳴倒下,濺起鮮血碰在護體罡氣上如雨飛彈。

  六丈開外,金不炎的身形重又現出,眉心隱約有一抹殷紅血痕,發髻散亂隨風亂舞,模樣頗是狼狽。

  他惡狠狠地凝視霍去病,鬼羅寶扇阖在胸前微微喘氣道:“差一點就讓霍兄得逞。聽說一年前你還曾在定襄城下敗給拓寒,可如今北鬥宮數百名第二代弟子,包括拓寒,已無人能與兄比肩。小弟大意了。”

  霍去病漠然對視金不炎,並未趁勢猛攻。盡管剛才兩人之間隻打了一個照面,但所消耗的心力與真氣卻足以抵得上一場惡戰。可惜他近乎傾盡全力,並利用對手心神的刹那松動發起突襲,卻依然沒能重創金不炎。

  霍去病伫立在雪駝血泊中悠然道:“金兄不再以爲北鬥宮二代以下後繼無人了?”

  “北鬥宮早已不認霍兄是門下弟子,所以小弟的見解並沒有差錯。”短短瞬間金不炎恢複如常,嘴角掛起笑容道:“那些匈奴蠻子有眼不識金鑲玉,可惜呀——”

  霍去病對他惡毒的攻心戰術不爲所動,問道:“據說純陽閣有一門單傳秘技『殺兆燈』,非閣主欽定的繼承人無緣窺觑。不知金兄眼下修煉到何種境界?”

  金不炎這次不用做作,無比震驚的問道:“霍兄從何處得知?”

  霍去病擡手指指自己的頭腦,微笑道:“我也是剛剛從這兒想到。”

  金不炎以爲霍去病在敷衍自己,嘿笑說:“既然霍兄不願實言相告,小弟也不勉強。不錯,『殺兆燈』確實是敝閣的一項鎮閣絕學。雖說見過的人也有幾個,但能夠說出『殺兆燈』的人絕無僅有。小弟天資驽鈍,竭盡所能也僅僅參悟到第三層境界,較之家父遠有不如。”

  霍去病心中暗笑——在前九十八代魔衍者中,有十一人出身純陽閣,其中更有三位是閣主之尊。

  有關純陽閣的秘辛,他所了解的甚至比金不炎還多。

  “第三層……”霍去病的口氣越來越像教訓徒兒:“那就是『金燈』之境啰?以金兄的年紀能有此成就,在純陽閣的曆史上亦可傲然跻身前三。當然——前提是金兄在今後的日子裏無病無災,活得更長。”

  兩人說話間,金不炎又感應到兩名陣奴倒下,但內心的震撼遠不及霍去病這番話語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在氣勢上不知不覺落入了下風。

  “是,依照小弟的預計,想要追上家父的境界至少還需要二十年苦修。”他的口吻變得罕有的慎重,但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又“咯”地一笑說:“霍兄對敝閣的秘密如數家珍,讓小弟不得不懷疑你身上是否有純陽閣的先賢魂魄附體。”

  “你猜對了。”霍去病詭秘地笑著說:“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金兄該向我頂禮膜拜。”

  “霍兄莫要嚇唬小弟。”金不炎眨動眼睛,像是在揣摩霍去病話裏隱藏的含意。

  “哦,你不信?”霍去病無可奈何地搖頭:“金兄一心要水柔神鼎?”

  迄今爲止,兩人之間的第二輪交談心平氣和如同至交,卻又被霍去病的這句話將火藥味重新燃起。

  金不炎感應到第六名陣奴的精神力量消失,又歎口氣:“沒法子啊,家父對小弟下了死命,不拿到水柔神鼎我就不敢回家。霍兄,請你成全了。”

  霍去病道:“我不是金雲濤,你更不是我兒子,爲什麽要成全你?”

  “假如你肯將神鼎送給小弟,我就算叫霍兄兩聲『親爹』又有何妨?”金不炎臉不紅氣不喘,顯然將無恥的天賦發揮到了極緻,笑嘻嘻道:“其實有我這樣的兒子挺好,又會拍馬屁又能打架,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免了,我可無福享受金兄的孝順。”霍去病生硬道:“若是當你爺爺或可考慮。”

  金不炎苦著臉說:“這對我不是問題。霍兄見諒,就怕家父不同意。”

  “那就沒有辦法了。”霍去病遺憾地攤開手說:“看來你我還是免不了一戰。”

  金不炎深以爲然:“是啊,沒辦法。隻恨家父不像小弟這般好說話。”

  兩人一齊陷入了冗長的沉默,兩雙眼眸中倒映著彼此的身影,濃烈的殺機在無聲中燃燒,彷佛要將眸中的倒影融化。

  經過一番調整,雙方的氣勢與心神均回複到了頂點,再接下來對話已是多餘。

  此時,第七個陣奴失去聯系。

  金不炎毫不心疼,心無旁骛地審視著對面的勁敵,那柄鬼羅寶扇不知何時悄然脫手,如花蝶一般翩然飛舞在他的身周。

  聽得到風動的聲音,聽得到心跳的響動,四周的景物細緻入微地凝縮在霍去病澄淨如鏡的靈台。他猶若泥塑似地屹立著,仿似在等待瞬息的爆發。

  “咄!”這次率先出手的人換成了金不炎——他要搶在骷髅頭解決第八名陣奴之前終結眼前的鏖戰。

  這場惡戰打得太久,而且賠上了座下心愛的雪駝,已然遠遠出乎了金不炎的意料之外。

  天空中湧現出金燦燦的光雲,遮蔽了漸漸升向穹頂的秋陽。

  無數躍動的鉑金色鬼焰星羅密布充斥四野,如同憑空湧來的汪洋大海將兩人的身影瞬間吞沒。

  金不炎拼了——強行施展“殺兆燈”對他來說同樣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冒險。以往的修煉中,十次釋放此術能夠完全成功的不到三成。而在強敵的龐大氣勢催壓下,甚至會引發心神錯亂走火入魔。

  好在身後還有座殘陣可以倚仗,促使他下定決心與霍去病做最後一搏。

  天地化作銅爐,以萬物爲丹,煌煌燃燒的鉑金色鬼焰層出不窮。

  草原已被點燃,轉眼間過火面積超過百丈方圓,並且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向四周蔓延。

  霍去病的身影就似這銅爐內的一顆微小丹丸,渾身亮著殷紅的光霧乘龍駕風沉浮于汪洋之中。

  心不動,如盤石伫浪尖;身在飄,如雲帆濟滄海。

  一波波狂舞肆虐的精神攻擊隱藏在襲來的鬼焰裏,無孔不入地侵擊他的靈台。

  假如這場激戰發生于昨夜之前,或許無需多久他就會敗下陣來,但如今的霍去病擁有著三千年來每一代魔門最傑出人物所贈與的雄渾精神力量,足以抗衡世上任何一位陰陽師發動的心靈攻勢。

  “呼——”九陽龍罡煥發出的紅霧如被煮沸的開水在不停地蒸發。飲雪魔刀劈波斬浪,撕裂熊熊的金色火焰之海,像一把赤剪順滑地裁過絲綢。

  金不炎隱藏在什麽地方?

  霍去病阖起雙目,以心爲引,以意爲舵,耐心地找尋對手的影蹤。

  時間,他需要時間耗盡金不炎的精神力量,熄滅這漫天的殺兆燈。

  時間,他同樣需要時間堅持搜索到金不炎的藏身之處,給予敵人緻命一擊。

  身外在如火如荼的燃燒,鉑金色的鬼焰漫無邊際卷湧著他,盤繞身周的魔龍急遽收縮,須臾之間已被殺兆燈煉化得不到原先的二分之一。

  就在這時候,他的靈台突然感應到一絲幾乎渺不可覺的細微異動——那是骷髅頭在放倒第八名陣奴後所造成的金不炎心靈波動。

  如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海上,驟然升起一盞明亮的航燈,霍去病意起形生,飲雪魔刀脫手飛掠,赤芒如電激射入茫茫洶湧的金色汪洋深處。

  “砰!”

  天地似被某種龐大的力量撼動,狠狠地一陣搖晃。星星點點的鬼焰似漣漪波動,震蕩出一圈圈谷紋。

  天衣無縫如罩如鼎的殺兆燈登時露出一線龜裂的縫隙。霍去病揚聲長嘯,頭頂霞光暴漲驅動魔龍扶搖直上,在風浪激蕩的金洋裏劃過一道火紅色的光束,譬如彗星的尾翼燦爛燃燒融化天幕,護持著他的身形破繭而出。

  “嗚——”

  飲雪魔刀呼嘯飛轉,憑借自身的靈性追覓到主人身後。

  霍去病反手握緊魔刀,逆風飄飛在蒼穹之上。腳下的光焰徐徐地在熄滅,一卷黑色的濃煙如雲柱滾滾升騰,裸露出焦黑的大地。

  金不炎懸浮在距離霍去病約莫十丈處的半空,半邊身子被鮮血染紅,面色微現蒼白地遙遙凝望著他。那柄鬼羅寶扇在身周飛旋,卻終究未能抵擋住霍去病全力發動的這式“元戎歌吹”反擊。

  但霍去病所付出的代價也不可謂不高昂,以九陽龍罡煉出的魔龍僅隻剩下丈許長短,頭頂水汽騰騰,昭示著丹田真氣業已瀕臨透支。

  而他騎來的三匹快馬連帶承載的食物和清水,也如下方焚作焦土的草原般灰飛煙滅。即使擊敗了金不炎,他接下來的逃亡旅程也隻能利用锆龍風馭的短途飛行和雙腳徒步跋涉。

  “霍兄下手委實夠狠。”金不炎一聲苦笑,用手捂住左肋的傷口擰緊眉頭,忍受著劇烈的痛楚說道:“家父曾有教誨,倘若有人能破解小弟的殺兆燈,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轉頭逃命,否則必死無疑。”

  霍去病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等待對方的下文。果然,金不炎“噗嗤”輕笑說:“幸好小弟還有一手連家父也不清楚的保命絕活,今天正可拿來款待霍兄。”

  “哧——”鬼羅寶扇倏然冒出一蓬深藍色的煙霧,藍霧深處光華一閃,頓時現出一道魁梧兇猛的藍面老者元神。

  霍去病的瞳孔緩緩收縮,注視著老者猙厲殘暴的面容一字一頓道:“尺、度、天!”

  “你認得老子?”老者呆了呆,又轉頭問金不炎道:“喚我出來有什麽事?”

  金不炎收住折扇朝霍去病一指,輕描淡寫道:“殺了他!越快越好。”

  尺度天哈哈笑道:“這個容易。但咱們有言在先,這可是老子替你辦的第三樁事……第一樁是神不知鬼不覺宰了你三哥金不孝,第二樁是幫助你煉成了殺兆燈的第三層境界。等到這事辦妥,再有兩樁事你便要將老子的肉身交還。”

  “那是當然。”金不炎笃定道:“尺老不必擔心,我可是爲了這事對你發過毒誓的。”

  尺度天冷哼:“就怕你小子到時不守信用,逼得老子跟你魚死網破。”

  他說完這話,第二次將視線落到霍去病臉上,問道:“老子退隱已有四十年,你最多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爲何能夠認出我來?”

  霍去病淡然道:“認出你並不難,難的是我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曾經叱咤大漠,無敵于魔門的尺度天,居然會淪落爲奴任人差遣。”

  “放屁!”霍去病的話正戳到了尺度天的痛處,令他立時暴跳如雷,掌心青光大盛,亮起兩柄長達四尺的虬龍棒,氣勢洶洶點指道:“看老子將你拍成肉泥!”

  霍去病不驚反笑嘲弄道:“這桿面杖不賴,尺老決定改行做大廚了?”

  “尺老!”金不炎叫道:“別中了霍去病的緩兵之計,他是故意拖延好恢複功力!”

  “就算他恢複到十成又能如何?”尺度天不以爲然地獰笑說:“隻會死得更慘!”話音落下,尺度天身影幻動電光石火間浮現出九道身外化身,齊齊湧向霍去病。

  “嗖嗖嗖——”

  一排排金色長矛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寒光,如飛雲席天破空而至。

  尺度天低“咦”一聲,頓住身形,二十柄虬龍棒化作一團團雄渾兇猛的青色光瀾,“喀喇喇”脆響不絕于耳,將射來的金矛絞得粉碎。

  北方天際,一條窈窕動人的白色身影從熊熊燃燒的草原大火後娉婷而至,朝著近處翩然飛來,手中的五彩琉璃寶燈光芒再閃,向尺度天發出了第二輪攻擊。

  “轟!”焦土爆裂噴空,頃刻凝鑄成一座巨大山丘,直壓尺度天頭頂。

  “開!”尺度天收了身外化身,舉棒怒吼。

  虬龍棒揮擊在山底,砰然轟鳴聲中,塵土飛揚、狂風跌宕。直徑超過十丈的山丘底部應聲現出兩道裂痕,在一陣劇烈的晃動後土崩瓦解,重新散作遊離的土元。

  與此同時,第三道五行術攻擊接踵而至。這一次襲來的是對靈獸,黑色的水墨麒麟和火紅的丹鶴並駕齊驅,馭動水火雙元夾攻尺度天。

  “好本事!”以尺度天的狂傲,在看清來人竟是位豆蔻少女時亦忍不住由衷一贊。

  “铿!”

  兩柄虬龍棒華光澎湃,脫開尺度天雙手在空中幻作青龍迎向水火靈獸。

  萬裏雲空下,四頭人間難得一現的靈獸短兵相接,翻翻滾滾搏殺在一處。

  來人趁勢飄飛到霍去病身旁,臉上的青銅面具遮掩住了她的神秘面容。

  “小姑娘不錯。”尺度天在催動青龍作戰的同時,猶有餘力的上下打量著少女贊道:“小小年紀能有這般修爲也算難得。你是玉華殿的門人?”

  龍城公主目光專注雲空無須臾分神,答道:“晚輩是玉後座下弟子。”

  “你是奢藍牡的徒弟?”尺度天怔了怔道:“這老娘們還沒死翹翹?”

  龍城公主重壓之下也理會不得對方無禮,說道:“晚輩是她的徒孫。”

  “這麽說你是梨雲姬那丫頭的徒兒?”尺度天感慨一聲:“歲月催人老,一不小心打了個盹,晃眼就有下一代了。”

  “砰、砰!”

  水墨麒麟和丹鶴終是不敵青龍,相繼落敗爆裂,龍城公主身形一晃。

  霍去病手疾眼快,攬住她腰肢,生硬道:“你回來做什麽?”

  她微露疲憊地輕輕一笑,沒有開口。盡管迎上的是霍去病的冷臉和一個橫空出世的絕頂老魔,但龍城公主心裏卻沒有絲毫後悔自己的抉擇。

  在回首看到焰光沖天的一瞬,她便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最爲迫切的一件事,就是盡快回到霍去病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爲何會這樣?

  龍城公主並未想那麽多。或許是爲了報答淮南的救命之恩,或許是爲了不讓華帝翹楚軒的犧牲毫無價值。

  總之,沒有片刻的猶豫,她決定回來。

  隱隱地,她從霍去病冷冰冰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縷異樣的光芒,卻又無從判斷那所洩露的是何種不爲人知的內心意味。

  隻是他的手很溫暖,也由于汗水的浸透顯得非常潮濕,透過衣裳,絲絲縷縷、無聲無息地滲入了她的嬌軀。

  因爲驚愕,金不炎也有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再聰明,也料想不到身爲人質的龍城公主在獲得自由後,居然會奮不顧身地回返,出手解救綁架自己的霍去病。

  而當他留神到青銅面具後流露出的溫柔眼神,隱約,又似猜到了什麽……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54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8 11:56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七章 神賦


  “公主殿下。”金不炎用鬼羅寶扇敲打掌心說道:“您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金公子不也是一樣嗎?”龍城公主顯然早已將說辭考慮妥當,不疾不徐地響應道:“好像玉後與霍去病約定的三個時辰期限尚未過去。”

  “這點我已向霍兄說明。”金不炎接著道:“在下並非玉華殿弟子,自然不必遵守玉後的鈞命。可殿下回來的動機,卻值得細加推敲。”

  “金兄莫非是在暗示公主殿下對我有點……那個意思?”霍去病眉宇聳動促狹地笑著說道:“承蒙提醒,不過在這方面霍某向來很有自信。假如此過後你我都還有幸活著,不妨找個地方私下交流交流。”

  “什麽嘛?”以龍城公主的涵養也忍不住想在這家夥壞笑著的臉上揍上一記粉拳,輕嗔薄怒道:“這種話題未免有失兩位的身分。”

  金不炎聽霍去病這麽說,反而疑心盡去,暗暗釋然道:“是了,以霍去病漢人身分,又是北鬥宮必欲誅之的叛徒,龍城公主又豈會看得上他?”于是讪讪一笑道:“請公主殿下恕金某唐突。在下和霍兄之間的事情,以我之見您還是不要插手。況且即使您有心搭救霍兄,恐怕也無力辦到。”

  “這話不假。”霍去病居然和金不炎一唱一搭,颔首說道:“有尺度天做後台,金兄足以橫行霸道爲所欲爲。公主殿下最好明哲保身,別蹚這池渾水。”

  “霍兄罵人果然高明。”金不炎噗嗤一樂道:“橫行霸道,那不是螃蟹嗎?”說著左手五指張開在胸前波動模仿螃蟹橫行的姿態。

  “尺度天——”龍城公主芳心一震,可沒心情看金不炎小醜似地逗樂。

  面對這位聖師級別的魔門前輩,她不由大吃一驚。同時醒悟到霍去病故意點出這老魔的來曆,就是要自己乘著未和金不炎鬧僵之前知難而退。

  她的心緒迅速甯和下來,淺笑說:“原來是尺老,難怪金公子如此胸有成竹。”

  尺度天哼了聲沒搭茬,金不炎卻苦笑著說道:“沒辦法,霍兄的厲害遠遠超乎金某預料。在下唯有請出尺老,否則連小命也難保。”

  他說的確也是實話。如果乍遇霍去病便召出尺度天,戰事決不至于拖延到現在。

  但一方面他與尺度天有約,隻能差遣這老魔五次,其後便必須歸還肉身給其自由;而另一方面出于自負,他滿以爲憑自身實力就足以擺平霍去病,所以開始的時候壓根便沒想到要動用尺度天出面幫忙。

  龍城公主問道:“如此說金公子是志在必得。假使我出言相勸,你也不會聽從?”

  “公主殿下何必明知故問呢?”金不炎打開鬼羅寶扇晃悠了兩下,又抱怨道:“這天好悶,怕是待會兒要下雨吧?”

  龍城公主朝前飄移丈許,將霍去病擋在身後,歎道:“是我多此一問。”

  尺度天已等得頗不耐煩,高擎虬龍棒大喝道:“丫頭閃開,不然連你一並拍扁!”

  龍城公主泰然自若地問道:“霍兄,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爲何不肯摘下臉上的青銅面具麽,現在是否還想知道它的秘密?”說著,徐徐擡手將青銅面具摘落。

  金不炎不由自主地定睛望去。傳聞裏龍城公主花容月貌,是當之無愧的匈奴第一美女,可誰也未曾見過她的真容。那張冰涼猙獰的青銅面具在掩蓋住她玉容的同時,也在無意中構成了一種極大的誘惑和懸念,使得他忍不住生出窺觑的念頭。

  青銅面具慢慢從龍城公主的臉上移開,金不炎情不自禁露出震驚之色。

  “啊?”神奪魂移間,他猛覺不妥,身上異變陡生。

  劈啪劈啪一串脆響,金不炎的頭發上、皮膚上乃至衣衫上飛速地凝結起一層烏黑發亮的通透冰霜,一眨眼的工夫已遍及全身,而且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不停加厚,竟似要將他的整個身體完全封凍。

  再看尺度天的遭遇也是大同小異,高大的元神猶如被套上黑黝黝的閃光冰甲,任他如何催動魔氣驅散寒霧卻始終無濟于事,很快就被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怎麽會是這樣?”金不炎駭然望著龍城公主,看到她的神情中竟隱藏著一抹哀婉,一抹痛楚,教人情不自禁地爲之心碎。

  “她的臉……”金不炎的腦海裏閃現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急忙閉眼。

  然而寒冰凍結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膚,眼皮已無法按照主人的意志垂落。他眼眸中流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嘴巴半張半合想叫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砰!”

  如同一座冰雕,金不炎的身軀重重墜地,在焦土上砸出一個大坑,如同給自己掘開的墓穴。

  “呵——”尺度天仰天狂吼,視線艱難地從龍城公主真容上移開,口中噴出一團團烏黑的寒氣,吃力地舉起虬龍棒搖搖晃晃向前迫近。

  龍城公主飄立不動,草原上的風輕輕吹拂過她的衣袂,也讓如瀑的秀發飄起。這時候背後的霍去病才注意到,在烏黑的發絲表面竟已泛起一層紫紅色的光采,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顯現。

  “頭兒!”骷髅頭搞定了十二名天幹陣奴興沖沖地飛了回來,遠遠看見尺度天不禁一愣,隱約察覺這老家夥相當的不好招惹。隨後視線一轉落到龍城公主的臉上,登時步了金、尺二人的後塵,全身起了冰霜。

  “喀喇、喀喇!”

  尺度天身上的冰層越結越厚,彷佛正背負著一座山嶽在前行。

  當他意識到縱然自己有搬山填海的神通,卻也抵敵不過這妙齡少女偶露的峥嵘,終于放棄初衷大吼一聲,挾起冰凍的金不炎返身飛遁。

  龍城公主長籲一口氣,好像耗盡了所有心力般,嬌軀一晃朝後軟倒。

  霍去病探臂來接,卻聽她緊張地叫道:“扭過頭,別看我的臉!”待倒入霍去病的懷中,見他早已閉起了雙目,心情不由一松,費力地重新戴起青銅面具。

  霍去病飛身接住向下疾墜的骷髅頭飄落地上,將龍城公主橫抱在胸前,向南而行。

  龍城公主一雙疲倦的星眸凝望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低聲道:“你不想問我什麽嗎?”

  霍去病托著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回答道:“如果你想說,我會很樂意洗耳恭聽。”

  龍城公主雙臂環抱在霍去病的脖頸上,好讓他在抱著自己的時候能夠盡可能的輕松省力,輕輕歎了口氣道:“知道嗎,我曾經是一個目不能視的盲童。這得自于母親的遺傳——她終身失明,卻擁有一副天籁般的歌喉。

  “五歲那年母親病逝,我不停地哭,誰勸也沒有用,終于精疲力竭,又累又餓地昏死過去。”

  她頓了頓,似乎回憶起已變得模糊遙遠的母親,目光裏不經意地流露出溫柔之色:“開始的時候大人們對此並不在意,以爲我昏睡上一夜就會好。不料足足七天七夜後,我才醒過來。”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坦啊。”霍去病聲音低柔,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發著光亮。

  “我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竟然看到了燈光。然後我慢慢看清自己正睡在一頂氈房裏,壁上有一幅畫像——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父皇請漢人畫師爲母親塗繪的遺像。”

  龍城公主點了點頭,說道:“對于一個剛剛五歲的女孩而言,這一切來得未免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我驚恐地尖叫起來,驚動了守在氈房外的女僕。她匆匆忙忙奔進屋中……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霍去病沒有回答,隻是輕柔地用手掌拍打著她微微顫抖的後背。

  龍城公主面色蒼白地一笑說:“她在轉瞬之間,變成了一具全身閃著幽藍光芒的冰雕。我嚇呆了,掩住雙耳,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要媽媽。

  “父皇的侍衛隊長峥龍將軍聞聲率領四名衛士沖入氈房。結果除了他仰仗深厚魔功及時退到門外,其它人亦在霎那間化爲冰雕。父皇急忙請來兩位著名的大薩滿,可他們在對我進行了一番短暫的察看後也險些被冰封。

  “于是,再也沒有誰敢走進氈房。周圍的人都說我是受到了上天的詛咒,將會給族人帶來厄運。他們圍在氈房外大聲喧鬧,請求父皇將我燒死,以此平複上天的怒火從而保全族人。”

  說到這裏,似是回憶起了當時的可怕情景,龍城公主的嬌軀不由自主地戰栗一下。

  霍去病並未追問,抱著她一路向東南疾行,盡管沒有催發锆龍風馭,但身法風馳電掣,並不亞于狂奔的駿馬。

  過了許久,她繼續道:“父皇不肯答應,找來霸赤國師商量對策。國師禁不住父皇一再懇求,冒險進入氈房,我捂住小臉求他趕緊出去。然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國師狀況一切如常,並未像其它人那樣變成冰雕。

  “霸赤國師很快醒悟到其中奧妙,便用紗巾將我的臉蒙上,在獲得父皇應允後,帶著我前往玉華殿求醫。師父聽完國師的介紹,拉著我的小手審視半晌,緩緩說道:『公主殿下並非遭到上天詛咒,而是體內神賦在受到巨大刺激後突然覺醒——她是神三族的後裔,上天格外垂青的寵兒。』”

  霍去病安靜地聆聽,明白所謂的“神賦”其實是傳說中的神三族族人天生具備的某種特異能力。

  此類能力千姿百態因人而異,通常潛伏在神族後裔的體內不爲人知。如非強大的外力沖擊又或內在的精神刺激觸發,許多神賦擁有者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夠獲得如同龍城公主這般霍然覺醒的機會。

  他問道:“你就這樣成爲玉後的嫡傳弟子,從此留在了玉華殿?”

  龍城公主點頭道:“爲了防止紗巾意外脫落,師父特意命人爲我打造了一張青銅面具。她告誡我說,隻有在無人的情況下才可以摘下面具。否則一旦任何擁有自我意識的生靈看到我的面容,與生俱來的神賦便會立刻發作將其冰封凍斃。”

  她情不自禁擡手輕撫臉上冰涼的青銅面具,卻發現霍去病正低頭凝視著自己,眼神柔和而幽深,絲毫沒有習慣的譏诮與冷漠,似在無聲地安慰。

  她的心驟地一暖,深切感覺到,這個抱著自己的男子其實也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

  可是甫一發現龍城公主也在仰面望向自己,霍去病迅速擡起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又問道:“那鬼頭會不會有問題?”

  龍城公主收斂紛亂的思緒,回答說:“以他的道行應該會在半個時辰之內複原。”

  霍去病“哦”了聲便閉緊了嘴巴,抿起的雙唇在臉上形成了一道剛毅的弧線。

  一種微妙的沉默在兩人間悄然傳遞彌漫,似乎彼此突然變得無話可說。

  真的是這樣麽?

  龍城公主瞥了眼已過中天的秋陽,心底莫名地湧起一縷惆怅。

  猛然,霍去病毫無征兆地煞住身形,眼裏迸射出淩厲而複雜的光芒。

  龍城公主一怔,順著他的視線向前瞧去。十丈外一位容貌冷豔的中年美婦攔住南下的去路,竟是北鬥七星之一的天權潔霜。

  潔霜瞟過龍城公主,冰冷嗓音說道:“好啊,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

  龍城公主立時察覺霍去病環抱自己的臂膀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不由愕然相望。

  像是憋足了一口氣,然後又輕輕地吐出,霍去病身上的肌肉隨之緩緩松弛下來,鼻子裏低低哼了聲道:“我沒工夫聽你廢話。”

  “怎麽,害怕了?”潔霜的嘴角露出一縷嘲弄的笑意:“是不是擔心我說漏了嘴,讓公主殿下知道在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和我上過床?”

  霍去病的神情遽然變得兇狠而懾人,一字一頓道:“給、我、滾!”

  潔霜玉容一寒,說道:“這句話從來隻有我對你說,什麽時候輪到你用來喝斥我?既然你不念舊情,我也無話可說。將你從華帝翹楚軒身上搶來的東西交出,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當我還是那個十三歲的天真小孩麽?”霍去病冷笑道:“潔霜,我太了解你了——殺人滅口,而後嫁禍金不炎。嘿嘿,最毒莫過婦人心。”

  潔霜的柳眉挑了挑,歎口氣道:“你的確長大了,也聰明許多。不錯,今日你必死無疑。但我會讓你在達到最快樂的瞬間毫無痛苦地死去,就算我對你的彌補。”

  龍城公主一轉念,馬上明白過來所謂“最快樂的瞬間”別有所指,忍不住頰泛赧紅背過螓首,暗暗焦灼道:“我和去病皆已是強弩之末,須得趕緊想個法子脫身。”

  可話雖這麽說,但眼下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要想從北鬥宮七大頂尖高手之一的潔霜面前全身而退,卻又談何容易!

  就聽霍去病生硬道:“我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看著你立即從眼前消失,其它免談。”

  “我就那麽令你厭惡麽?”潔霜搖搖頭,猶如一隻貓正盯著走投無路的老鼠,期盼從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裏得到樂趣。但霍去病的冷靜卻使她感覺失望,也更激起了自己進一步撩撥這年輕人的惡意。

  “別忘了,當年你是如何在半夜裏偷偷摸摸溜進我的屋裏,又是如何按著胸口賭咒發誓非我不娶。然後就如同一個討奶喝的小羊羔,迫不及待鑽進我懷裏……”

  她越說越興奮,完全不顧忌面前的龍城公主,眼眸裏閃著病態的快意火花,揚起下巴陰冷一笑道:“我給了你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滿足,你卻用背叛來回報我。我有哪點比不上折蘭胭這賤貨,你說,你說——”

  霍去病的憤怒終于被成功點燃,似受傷的野獸般低吼道:“夠了!”

  潔霜見他發怒,心裏倍感舒爽,但積郁數年的怨毒依舊源源不絕從她的口中湧出。

  “真的夠了麽?從前你可絕不會對我說『夠』。你就像一頭貪得無厭的小狼崽,永遠不會知足。沒錯,今天我說了太多不符身分的瘋話。但這有什麽?等到你和龍城公主一死,我倆之間的所有秘密都將被徹底埋葬,永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龍城公主實在不堪卒聞,纖手握住霍去病顫抖的胳膊用力緊了緊以示安慰,幽幽歎息道:“潔霜長老,倘若一個人能將肉麻當有趣,未免活得可悲且可憐。”

  潔霜愣了愣,萬萬沒有料想到雍容高貴的龍城公主竟也能冷不丁地說出如此犀利的譏辭,旋即反諷道:“那你呢,光天化日之下與一個殺死了本門尊長的仇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豈不可恥又可笑?”

  霍去病接過話茬以毒攻毒道:“嫉妒了?沒關系,我可以騰出右胳膊來抱你。”

  “哈哈,不必了!你可曉得龍師弟的弟子魯蓋磨是怎樣死的?”潔霜咬牙切齒道:“他背叛我,偷偷勾引鸠陽師姐門下的一個女弟子。我將他一刀宰了,挖出心髒拋到野地裏喂狼。你死後,我也會如法炮制!”

  霍去病慢慢放下龍城公主,仍舊用左臂輕摟住她的腰肢,右手拔出飲雪魔刀道:“由此可見,即使死亡也好過淪爲你發洩淫欲的工具。”

  潔霜不屑道:“你還有力氣和我動手?又何必裝模作樣的虛張聲勢。”

  “走!”霍去病蓦然左臂運勁將龍城公主的嬌軀拋飛向側旁,自己則揮動飲雪魔刀掠身逼近潔霜,一式“塵輕虎落”剛勁無倫地劈斬而下。

  “當!”

  一記清脆的金石撞響,潔霜掣出如柳葉般狹長的淡青色彎刀擡手封擋。

  霍去病胸口氣血翻滾欲嘔,身不由己的往後踉跄退開。

  潔霜的“晨月彎刀”順勢橫削,刀鋒“嗡嗡”顫鳴,幻動出道道寒光,宛若青蛇狂舞,直取霍去病脖頸。

  霍去病奮力出刀以攻對攻,一紅一青兩柄魔刀激撞出一串串耀眼光花。

  低哼聲中,霍去病鼻中滲血,顯然已被對方的刀氣所傷。他身形一側,滑動到潔霜左邊,飲雪魔刀一式“回光返照”反切她的肩頭。

  潔霜左肩微沉卸去刀氣,晨月彎刀搭住飲雪刀背如風輪般飛速轉動,化作一團精光。

  山窮水盡的霍去病再也抵敵不住兇猛湧來的強勁魔氣,手上飲雪魔刀呼嘯脫飛,直沖向蔚藍天宇。

  就在這時,一道火元幻化巨靈咆哮撲到,張開大手朝潔霜頭頂狠狠拍落。

  原來龍城公主並沒有趁機逃走。她眼看霍去病危在旦夕,竭盡全力發出一道五行攻擊術,明知是杯水車薪,卻也隻能勉力而爲。

  潔霜收刀閃身,探臂抓住霍去病肩膀,將他扯到身前迎上火巨靈大手。

  龍城公主一凜,急忙催動琉璃寶燈令火巨靈停住大手,僅僅這樣一個細微的法術變化,放在平時可以說是意到行止輕而易舉,然而此時此刻竟引起法力反噬,她眼前猛地一黑,冒出無數的金星。

  沒等她回過神來,心口一麻,嬌軀一陣酸軟緩緩倒地,已然被潔霜點了穴道。

  潔霜左手制住霍去病,右手用晨月刀柄一鼓作氣又連點了他七處大穴,微微喘息道:“這一下你的『氣血沖』也不管用了吧?”

  霍去病不理她,卻惡狠狠瞪視龍城公主道:“笨蛋,我原以爲比起其它的蠢丫頭,你會聰明伶俐一點兒。哪曉得居然也是個頭大無腦的傻瓜。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很驚訝我會罵你是不是?”

  他傲慢地笑了起來:“真以爲我會對你感興趣?別傻了,我不過是想引誘一個金枝玉葉的匈奴公主,滿足一下自己可笑的虛榮心。現在一切都完了,我也不必對你繼續表演下去。早知如此,剛才就該將你生米煮成熟飯,臨死也能落個痛快。”

  龍城公主起初被霍去病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但漸漸地醒悟到他的良苦用心。隻是這些話語聽在耳朵裏,不知爲何依舊像刀剜的一樣心痛。

  潔霜同樣意識到了這點,譏笑道:“我看你現在這樣才更像是演戲。想讓我大發慈悲饒了你的小情人,作夢!”

  霍去病臉上現出鄙夷的神氣,哈哈大笑道:“潔霜師叔,你還不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嗎?我會喜歡上一個整天戴著青銅面具,不敢以面示人的醜八怪?也罷,說這些已經無濟于事。隻可惜到了嘴邊的佳肴,終究至死無福享用。”

  潔霜不以爲然地笑了笑,伸手拍開霍去病身上的兩處穴位,說道:“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在臨死前得償所願。”

  霍去病怔了一下似是不信,看著潔霜道:“什麽時候你變得這般慷慨仁慈了?”

  潔霜淡然道:“對于將死之人,我一向樂于大方。快點,別再我的浪費時間。”

  這時候即便再愚鈍的人也能猜到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事。龍城公主羞得恨不能施展五行法術轟出條地縫鑽進去,緊緊閉起眼睛怒道:“霍去病,殺了我吧!”

  霍去病像沒聽到她的話,問潔霜道:“你不會是想站在一邊欣賞吧?”

  “爲什麽不呢?”潔霜反問:“否則如何證明你並不是在演戲?”

  霍去病低“嘿”了聲,諷刺道:“沒想到潔霜師叔還有這種不爲人知的癖好。”

  潔霜泰然自若道:“實不相瞞,這種事我以前從未幹過。偶爾爲之,說不定別有樂趣。假如你們的表演十分精彩能夠令我滿意,或許我會暫時留你一命。”

  聽著霍去病與潔霜之間的交談,龍城公主的心不由得沉淪到淵底。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被一個男子強暴更加悲慘的事情,那就是居然有另一個女人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賞。

  與其這樣,不如一死了之。然而她甚至連咬動舌尖的力氣也無法凝聚,唯有眼睜睜地等待著噩運一步步迫近降臨!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58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19 09:58 A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八章 弒徒



  羅裳褪落,徐徐露出半邊有如玉琢的渾圓香肩。

  霎那間,龍城公主的腦海一片空白,沒頂的羞辱感塞滿胸臆。如果手中握有一柄短刀,她會毫不遲疑地刺入自己的心口,結束這場可怕的噩夢。

  然而此刻,她隻能徒勞而無助地握緊那盞琉璃寶燈,緊緊閉起顫動的櫻唇,抑制著流淚的沖動,不讓自己哀求出聲。

  潔霜站在霍去病的身後冷眼旁觀,目光卻不覺被龍城公主完美動人的裸肩吸引。縱使身爲一個對自己容貌極端自負的女人,她的心裏也不禁發出了一聲贊歎。

  霍去病俯下身,利用背脊遮擋住潔霜的視線,似乎準備低頭親吻龍城公主的肩頭,卻突然將嘴唇湊到她的耳垂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別怕,睜開眼睛看著我!”

  龍城公主愣了愣,若有所悟地趕緊睜開美目。刹那,霍去病猛然揭開了她臉上的青銅面具,閉上眼睛翻身滾到一旁。

  潔霜憤怒地叱喝,淩空飛起一刀劈向龍城公主的胸膛。

  她曾經暗中跟蹤在金不炎身後,遠遠地看到了龍城公主將面具取下後所發生的駭人一幕。盡管一時無法弄清其中奧妙,卻始終在小心提防。

  可是她作夢也想不到,霍去病竟會在此等情形之下向自己發動突襲。

  “喀喇喇——”

  身上驟起一層透明的冰霜,徹骨的寒意令潔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晨月彎刀略略偏斜,插入龍城公主身旁的泥土中。

  龍城公主發出輕聲的痛苦呻吟,彷佛電光石火間自己的魂魄正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攫取抽空,腦海暴脹欲裂,幾乎昏死過去。

  “啪!”

  冰涼的面具被重新扣在了她的臉上。霍去病合身抱起無法動彈的龍城公主向左拼命翻滾,遠遠逃離潔霜的刀鋒。

  潔霜的面色在冰光映襯下一片黝黑,身軀已被半指厚的魔冰完全包裹。

  她用力拔出晨月彎刀,一邊運氣抗禦一邊恨聲道:“霍去病,你好!”

  霍去病“哇”地一口鮮血噴濺在龍城公主裸露的玉肩。雪白而毫無瑕疵的肌膚映染著紅色的血花,看上去是那樣的淒豔醒目。

  他吃力地吞下又一口沖到喉間的熱血,臉上浮起戲谑的譏笑,嗓音沙啞道:“你我之間有五步的距離,但我卻不信你能強過尺度天!”

  潔霜一言不發艱難地向前邁出一步,身上的冰霜又加厚了些許。

  霍去病將龍城公主壓在身下,側頭笑吟吟地望著她:“瞧,你現在正是名副其實的『冰霜美女』。可惜徐娘半老,也隻有瞎子才會感興趣。”

  潔霜氣得渾身顫抖,心神不免激動浮躁,胸口提起的一股真氣驟然一松,擡在半空的右腳重重往地上一落,差點直挺挺往前撲倒。

  她遽然醒悟到,自己又中了霍去病的激將法。

  從兩人碰面交鋒開始,自己明明占據著絕對優勢,隨時可以將這小子斃于晨月彎刀下,可莫名其妙地屢遭對方算計,居然落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想到這裏,潔霜心頭暗吃一驚,急忙伫立原地,一動不動地收攝雜念、運轉丹田魔氣,力求盡快消融魔冰,再將霍去病和龍城公主碎屍萬段不遲。

  霍去病見潔霜凝神運息,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下,將身子從龍城公主柔軟的嬌軀上翻走。這一番動作,又激得他胸口氣血劇烈翻騰,好半天才稍稍緩過一口氣。

  “他是擔心潔霜拼著魚死網破沖到近前,所以用自己身體將我護住。”龍城公主雖然身不能動,卻無礙從心中生出感激。她勉強轉動眼眸望向霍去病,關切道:“你不要緊吧?”

  “對不住,我的血弄髒了你。”霍去病粗重地喘息著答非所問:“真該死,我自打生下來還從來沒有哪天像眼前這麽倒黴過。”

  龍城公主也不由得苦笑了聲,心裏說:“我不也是和你一樣嗎?”

  她的心神逐漸冷靜下來,開始尋求下一步能夠讓自己和霍去病安然脫險的辦法。

  三步之外,潔霜身上淡黑色的水汽冉冉蒸騰,魔冰正在緩慢地消融。

  由于不久之前剛剛施展過一次神賦,兼之這一次褪下青銅面具的時間遠較前次爲短,故而潔霜所受的打擊效果比起金不炎和尺度天,無形裏削弱了不少。複原所需消耗的時間,自然也要相應減少一大段。

  龍城公主當然不至于埋怨霍去病過早地將青銅面具蓋上,相反心中湧出了一絲溫暖。

  她將目光重新回落到這個在短短半天裏幾乎改變了她一生命運軌跡的奇異男子身上,卻發覺他又用先前那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不過這次霍去病沒有選擇躲避,而是漫不經心地微笑道:“我是在後悔,剛才爲什麽不將你的衣裳往下多扯幾寸,那樣會更有看頭。”

  龍城公主滿臉飛紅,多年潛修的靈性在這惡棍的隻字詞組下土崩瓦解潰不成軍,可望著對方壞笑的模樣,她的俏臉卻無論如何都沉不下來。

  “瞧,我就喜歡你這樣,別人說什麽都不會生氣。”霍去病搶先又道:“可偏偏這世上某些女人表面裝得冰冷超脫,其實心裏對任何東西都十分在乎,尤其是自己的容貌,委實容不得他人對她有哪怕半分的指摘。”

  說著他故意瞟過潔霜,提高嗓音繼續說道:“比如眉毛濃了點兒,像兩把發馊的黑鍋鏟;比如鼻孔大了點兒,天黑以後騙得蚊子稀裏胡塗地飛進去拿它當家;又比如顴骨高了些,讓人從兩側看過去始終找不見她的鼻子……”

  還能找到比這更尖刻惡毒的對女人容貌品評嗎?近墨者黑,龍城公主禁不住擔心如果繼續和這家夥待在一起,自己的舉止言談遲早也會走樣。

  一旁的潔霜幾乎氣瘋了。盡管攬鏡自照時,隱約也會對自己容貌中存在的微小瑕疵生出遺憾,但絕不至于誇張到霍去病所說的這般地步。

  她好不容易靜下的心氣頓時産生強烈波動,繼而體內魔氣受到感應,魔冰的消融進度由此大幅放緩,要不是全身封凍未解,她早已破口大罵。

  時間隨著日光角度的推移一點一滴從三個人身邊流逝,潔霜身上的魔冰已消去大半,慢慢地露出了面孔和手腳。

  龍城公主心漸漸揪緊,低聲說道:“霍兄,請你將我的頭朝上擡起。”

  霍去病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笃定地笑著道:“別著急,也該輪到我交好運了。”

  龍城公主腦海裏一線靈光閃過,隱藏在面具後的玉容露出了欣喜之色。

  “嗤——”

  一塊塊冰霜加速融化,未等化作水珠滴落便被潔霜用魔功發出的熾熱氣場蒸成縷縷黑色水汽隨風飄散。

  不待身上的魔冰徹底化盡,她目射兇光舉起晨月彎刀冷喝道:“我先殺了你這丫頭!”

  一束烏光自霍去病袖口內電掠而出。通體煥放黑氣的骷髅頭從潔霜門戶大開的胸口洞穿而過,挾起一溜燦爛血線。

  “呃——”潔霜身軀搖晃,低低痛吼。她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被穿透的胸膛,才意識到犯了一個嚴重到足以緻命的錯誤。

  “唰!”她勉力側轉過身子,奮盡最後的力量甩手擲出晨月彎刀。

  晨月在半空劃過一道青色的弧光,精準斬中骷髅頭的後腦殼,濺起一蓬火花。

  “喀!”骷髅頭慘叫,腦殼上裂開一條刀痕,往外冒出滾滾黑色鬼氣。

  晨月彎刀高高彈起,斜插進主人的腳邊。

  潔霜手撫胸口,嘴唇動了動,不甘地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未融的魔冰混起流淌的鮮血,閃爍著紅藍交織的瑩光。

  看著潔霜近在咫尺,不肯瞑目的眼睛——龍城公主醒悟到,打從雙方遭遇的一刻起,霍去病便已設定了眼前的結局。

  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不動聲色地將獵物一步步引誘進陷阱,隨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穩穩在他掌控之內。

  唯一例外便是骷髅頭的負傷,令這場爭鋒鬥智僅以己方慘勝而告終。

  “鬼頭,你沒事吧?”霍去病盯著潔霜屍身愣愣出神片刻,而後問道。

  “沒事?你讓這婆娘用刀砍一下試試!”骷髅頭聲嘶力竭地一邊慘嚎一邊抱怨道:“我的頭好疼,隻怕死了也比這樣好受一點兒。”

  聽到骷髅頭叫喚,霍去病繃緊的面孔徐徐松弛,冷哼道:“要不我再加念段咒語?”

  “別,別……”骷髅頭趕緊討饒:“看在我後腦殼都能塞進一串銅錢分上,還是免開尊口吧。我說頭兒,憑什麽上床的是你,挨刀的卻是我——”

  霍去病眸中光焰一閃又迅速熄滅:“閉嘴!小心拿你當儲錢罐用。”

  “那我後腦勺豈不是永遠得留著這道刀口了?”骷髅頭嚇得猛打一個激靈,好在晨月彎刀沒傷到腦筋的靈光,立即轉移話題道:“頭兒,你什麽時候能解開穴道?”

  “至少還有五個半時辰。”霍去病緩緩道:“到那時候,玉華殿的追兵也該來了。”

  “糟糕,原本我還指望你呢。”骷髅頭哭喪著臉道:“說不定待會兒金不炎就心急火燎地追趕上來,手起掌落將咱們三個人收了去。”

  “金不炎不會去而複返。”龍城公主否定了骷髅頭的猜想幽幽道:“他已元氣大傷,又以爲我們早就東渡弓泸水揚長而去,絕不會做這無用功。”

  “該來的終歸要來。”霍去病仰視西去的太陽,彷佛自己的生命也正在追隨著它的足跡,漸漸向遠方的地平線下沉落。

  三個時辰的期限已然用盡,遠在狼居胥山的玉華殿和北鬥宮的高手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追擊。自己卻和龍城公主寸步難行地困坐在這渺無人煙的大草原上,靜靜等待追兵的來臨和宿命的宣判。

  也許用不了三個時辰,玉華殿的靈鹫飛騎就會率先趕到。

  他已無意再拿龍城公主作爲人質要挾,其中的心理變化即使霍去病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

  這刻,他抱膝坐在她身旁問道:“趁我還活著,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龍城公主注視他的側臉,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迷人的光亮,神色裏既看不出恐懼沮喪,也瞧不見悲傷憤怒。這不禁讓她懷疑,霍去病是否還有暗藏的保命詭計沒有使出?

  要知道,每逢山窮水盡之際,這家夥總會生出教人琢磨不透的奇思妙想,一次次地轉危爲安逢兇化吉。

  “這回你可猜錯了。”似乎瞧破了龍城公主的心思,霍去病苦澀地一笑說:“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斃。既然左右都逃不過一死,又何苦白白浪費氣力?

  “這麽做,除了能給那些混蛋增添幾分追殺的趣味外,根本于事無補。所以我想好好地休息一會兒,至少還可以欣賞完人生最後一次日落。”

  龍城公主的芳心一沉,強迫自己理解成這惡棍又一次的撒謊,說道:“如果你企圖用這番英雄末路的話語將我打動到流淚,恐怕要失望了。我已傾盡全力爲了帝尊而幫助你,縱然失敗也可問心無愧。”

  “真的這樣嗎?”霍去病眼裏的光閃了閃,嘴角微微上翹道:“是因爲翹楚軒?”

  龍城公主的心沒來由地猛跳一下,躲開他的凝視說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剩下的有限時間裏,你如何逃過玉華殿和北鬥宮的追殺。”

  “這對我很重要。”霍去病將身子前探,又迎上了她的目光:“你爲何要回避?”

  “霍兄。”龍城公主努力抑制著自己翻騰紊亂的心緒回答:“我不認爲在這世上對你而言,還有比性命更加重要的東西。”

  “哈,也是。”說這話的時候,龍城公主敏銳地覺察到霍去病的眸中有抹失意轉瞬即逝,隱沒在隨之而起的嘲色背後。

  “我這人呀,永遠與真愛無緣。”他指了指潔霜的屍體,悠悠道:“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對了,還有淮南郡主劉陵——總之,與我有關的女人沒一個會有好下場。”

  龍城公主默默觀望霍去病良久,輕聲問道:“霍兄,你生氣了?”

  “可能麽?”霍去病露齒一笑說:“我正偷偷不斷地提醒自己,千萬別把你當成此生最後一位獵取對象。不然公主殿下的性命,遲早也要完蛋。”

  龍城公主猶豫了須臾,低低地回應道:“事實上我也正這樣悄悄地告訴自己。”

  天要黑了。

  渾圓的落日灑出萬道光芒,將西邊的雲空渲染得一片彤紅。暮色裏的秋風微含著涼意吹拂過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浪翻滾發出沙沙的響聲。這風從遙遠的地平線那端吹來,穿越過千山萬水,也撩動起龍城公主心弦。

  絢爛霞光在她的神袍上襯出一層醉人的玫瑰紅,黃昏的蒼穹下,一群大雁正結伴南飛,尋找著今晚的棲身之地。

  然而身邊男子,今生已無望南歸。

  心亂了,心癡了,她隻期望時光能夠在下一刻驟然靜止,太陽永遠莫要落山。

  “幫個忙,可以嗎?”霍去病忽然將骷髅頭托到她的面前:“我想沒有人敢對你搜身,如此至少可以保住這家夥的一條老命。”

  “頭兒。”骷髅頭居然發現自己的心裏有幾分感動:“我會記得每年給你掃墓。”

  霍去病不以爲意地笑笑,將他塞入龍城公主的袖袂中,說道:“隻怕我不會有墓。”

  一瞬裏,龍城公主的淚水不由自主湧到眸中,忍著落淚的沖動沉著地問道:“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一命?”

  霍去病搖搖頭,又將一面青銅鏡藏入了她另一邊的袖口裏,說道:“這是翹楚軒臨死前硬塞進我懷裏的東西。我用不著它,這也算物歸原主。”

  一滴晶瑩的珠淚沿著青銅面具上雕琢的凹槽徐徐流下,龍城公主也不知道爲何聽了霍去病的這兩句話,自己的心裏會是那樣的難受。

  她勉強微笑著說道:“你是在向我交代遺言麽?”

  霍去病難得鄭重片刻的神情蓦然消失,滿不在乎地笑道:“誰知道呢?天算不如人算,或許這次我會再次大難不死,不然翹楚軒就算是白死了。”

  “是呀。”龍城公主噙淚含笑道:“你是帝尊看準的人,又豈會那麽容易完蛋?”

  霍去病揚起頭朝北方天際矚目眺望,嘴角逸出一抹笑意:“來了……”

  二十餘頭體形巨大的靈鹫散布在天幕下,沿著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來時的軌跡低空疾飛,一轉眼的工夫已能看清楚坐在靈鹫背上的人影。

  霍去病慢吞吞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的草屑,高舉右手向靈鹫揮動。

  殘陽灑照在他挺拔桀骜的背影上,猶如偉岸而不可征服的昆侖,屹立于大地中心。

  “潇灑……”骷髅頭躲在龍城公主的袖兜裏偷望著他的主人,嘴裏喃喃低語。

  二十餘頭靈鹫陸續著陸,並肩走在最前面的是玉後梨雲姬和一名青衣男子。

  在兩人身後,呼衍噩、濕阗幹、鸠陽婆、龍邪禅、科槐匈、折蘭胭以及包括拓寒在內的一幹玉華殿、北鬥宮門下的二代弟子鴉雀無聲地緊緊跟隨。

  霍去病在青衣男子的身前單膝跪地,昂首喚道:“師父!”

  傲霍沒有理睬他,漠然掃過一邊的潔霜屍首,才問道:“是你殺了她?”

  “是!”霍去病從容應答,並未向傲霍作出絲毫辯解。

  這時玉後已解開龍城公主的穴道,將她從草地上扶起問道:“你可有受傷?”

  龍城公主搖搖頭,就聽傲霍嘿嘿低笑道:“好得很,連自己的師叔也殺了,真不愧是老夫精心調教了多年的好徒弟!”

  “宮主。”龍城公主見霍去病仍沒有半點爲自己辯護的意思,于是說道:“霍去病殺死潔霜長老純粹爲求自保,錯不在他。”

  傲霍置若罔聞,雙目緊盯霍去病問道:“水柔神鼎是否在你身上?”

  霍去病一言不發脫下上衣交到傲霍手中,又瞥了瞥玉後、龍城公主等女客,灑逸地一笑問道:“是否要將我的褲子也脫下來檢查一番?”

  折蘭胭見霍去病到這地步竟還有心說笑,不由黯然道:“霍師侄,你究竟有沒有盜走水柔神鼎照實說了就是,何苦如此呢?”

  霍去病朝折蘭胭眨了眨眼,充滿惡作劇意味地笑道:“折蘭師叔是怕我著涼麽?”

  折蘭胭心頭酸楚,看了眼傲霍低下頭去,卻聽自己的丈夫怒喝道:“霍去病,你一日之間連殺華帝翹楚軒和潔霜師妹,血債累累,罪孽深重,怎還不知悔改,反而得意洋洋胡說八道?”

  傲霍將霍去病的衣衫交給玉後道:“看來水柔神鼎的確不在他身上。”

  麻鋒古道:“也許他已將神鼎偷偷藏了起來。”說著掃視過龍城公主。

  龍城公主低聲道:“我可以替霍去病擔保,他的身上沒有水柔神鼎。”

  呼衍噩詫異道:“如果霍去病並未盜取,那水柔神鼎又會在哪裏?”

  玉後把衣衫拋落到霍去病腳下,淡淡道:“傲霍宮主,既然他是你的徒兒,如何處置便由你決定。但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夠對玉華殿有一個交代。”

  傲霍轉頭問拓寒道:“你是去病在北鬥宮時唯一的朋友,以你之見該怎樣處置他?”

  拓寒心一顫,跪倒在傲霍面前垂首道:“求師尊饒過霍師弟一命!”

  “這麽說,你也認爲其罪當誅?”傲霍冷然微笑說:“可我有什麽理由饒了他?”

  拓寒心念急轉,沉聲道:“至少在弄清水柔神鼎下落前,應該留住活口。”

  傲霍森然道:“有此孽徒,水柔神鼎不要也罷!”猛然拔出拓寒腰間的徑路刀,勢如閃電插入霍去病的胸膛。

  待衆人驚覺時,他已將徑路刀歸還鞘內,若無其事地問道:“玉後,如此了斷你可滿意?”

  “噗!”

  一股血箭從霍去病赤裸的胸口內噴出,灑濺在傲霍的青衫上。

  他身軀晃了晃,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看著傲霍,緩緩往後仰倒。

  龍城公主呆如木雞,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正置于噩夢裏,腦海空白一片麻木到不知苦痛和驚訝。

  玉後也呆住了,沒有想到傲霍不由分說驟下殺手,快刀斬亂麻地處決了霍去病。以她的眼力,當然清楚這一刀深深插入心髒,不可能再有生機。

  濕阗幹走近霍去病,俯身試了試鼻息,而後朝玉後微微搖了搖頭。

  人群裏,折蘭胭突然一聲尖叫,掩面飛奔而去。科槐匈顧不得旁人驚詫的目光,風風火火地追了下去。

  拓寒望了望自己腰間的徑路刀,露出苦澀的笑容,朝霍去病的遺體拜了三拜,霍然起身一聲不吭地退入人群裏。

  玉後彷佛這才緩過神來,驚疑不定地瞧了眼傲霍,輕歎:“回去吧!”

  傲霍緩步走到龍城公主近前,語氣溫和地說道:“公主殿下,幫我個忙好不好?”

  龍城公主倏然一省,恍惚中差點以爲是霍去病在對自己說話。待看清面前的傲霍,她的星眸又黯淡下來,心不在焉地問道:“我能幫您什麽?”

  “替我將他埋了。”傲霍拾起霍去病的飲雪魔刀塞到她的手裏:“就用這把刀吧。”

  龍城公主就像一個木偶人,茫然不覺地接過飲雪魔刀,甚至沒聽清傲霍在對自己說什麽。

  她隻是意識到,霍去病真的死了,死在了他師父的刀下。

  玉後默默注視龍城公主半晌,吩咐道:“呼衍,將折蘭胭的靈鹫留下。”

  呼衍噩明白玉後這麽說,等于是默許傲霍的建議,應了聲將靈鹫喚來。

  龍城公主握住飲雪魔刀刀柄,癡呆地伫立在原地,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作者: himail006    時間: 2010-7-18 10:59 PM

本帖最後由 himail006 於 2010-7-24 02:17 PM 編輯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九章 紛飛


  天黑透了,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沒有光,沉沉地壓得自己幾近窒息。

  人走空了,猶如她麻木的芳心——空蕩蕩,像在虛空裏無所依的飄浮。

  她的手緩緩撫過霍去病的面頰,竟能依稀感覺到他肌膚上的餘溫。

  “頭兒。”骷髅頭有氣無力地伏在霍去病胸膛上,沒有一點兒重獲自由的喜悅,歎了口氣說道:“好歹傲霍還給你留了個墳頭,往後我會記得常來掃墓。”

  她的心更難受了,忽然察覺到隨著霍去病的離去,也帶走了自己心裏的很多東西。

  “你一直說想看一看我的臉,可是我卻不能——”她宛如夢呓地對著他低語:“現在可以了,你還願意看麽?無論多久,都沒關系……”

  她揭下臉上的青銅面具,將螓首湊近到霍去病的眼前,似唯恐天太黑令他看不清楚。

  “你看見了麽?”她癡癡問道,眼裏充滿柔情:“爲什麽你不願睜開眼睛?”

  “啪!”一滴淚水順頰而下,墜落在霍去病鼻梁上,閃著晶瑩的光亮。

  “公主,別傷心了。”骷髅頭望著她的背影勸道:“還是讓頭兒入土爲安吧。”

  龍城公主好似沒聽見,喃喃道:“他沒有死,我感覺得到,他還活著……”

  “完了。”骷髅頭傻了眼,咕哝道:“一個死了,一個瘋了。”

  話音未落,他驚愕地看到霍去病頭上的黑發竟在悄然地轉爲詭異的紫紅色。

  “這是怎麽回事?”骷髅頭目瞪口呆,一下子有了種在作夢的錯覺。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霍去病的頭發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顔色的變化,就如龍城公主摘下青銅面具直迎金不炎和尺度天時的景象一樣。

  “心跳,他又有了心跳!”在片刻的發呆後骷髅頭突然大叫起來,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道:“他不會是被人借屍還魂了吧?”

  龍城公主卻異乎尋常地冷靜,隻是朝向霍去病的俏臉業已淚流滿面。

  “他和我一樣,是魔族後裔。”她輕聲自語,眼裏閃爍著喜悅的光:“他擁有不死之軀的神賦——令他死去後又活過來。難怪我剛才感覺到了什麽,竟會是這樣……”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霍去病有了呼吸,那模樣便像是沉沉地睡熟了。

  骷髅頭興奮得大喊大叫,忽然意識到霍去病的死而複生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在將來的漫長歲月裏依舊要受到這狠毒主人的非人折磨,不由又仰天長歎道:“天啊,這樣他還死不了,還真是禍害活千年呐——”

  嘹亮豪放的牧歌伴著矯健的雄鷹高飛在湛藍色的草原天空下。遠處的山坡上一片雪白如雲,是數以萬計的羊群正在享受著金秋豐盛的草料。

  太陽已升起,昨夜凝結在草葉上的白霜發著晶亮光芒,在晨風裏起舞。

  鮮卑山猶如一尊巨人傲然頂起穹廬,張開寬廣的懷抱迎納著來自四方的遊子。

  遙遙望去層林盡染,萬山紅遍。松樹的綠、柞樹的紅、杏樹的紫、天空的藍,絢若雲霞美不勝收,令人不得不歎服于大自然的妙筆生花。

  一駕馬車從西面的草原上緩緩行來,趕車的是一位普通的匈奴少女。

  她的手兒輕巧熟練地駕馭著馬缰,肌膚便如山坡上的羊群那般潔白無瑕,欣長窈窕的身段在舉手投足間無不美到了極點,隻可惜面容被一張冰冷的青銅面具遮掩,僅僅露出一雙璀若星辰的黑眸。

  在山坡下,少女停住馬車擡頭仰望鮮卑山上壯麗多姿的金秋景緻,眼眸裏蕩漾起醉人的柔波。

  風吹動她的秀發,如一束緞帶飄舞,含著秋日草原的清香。

  “怎麽停下來不走了?”一顆黑乎乎的骷髅頭從低垂的簾帳後探出了腦袋。

  少女隱藏在面具背後的俏臉似微微笑了一笑,轉身揭起簾帳。

  馬車內舒適柔軟的靠墊上懶洋洋坐著一個年輕人。他慢慢起身走出車廂,站到少女的身旁眺望著雄峻瑰奇的大山道:“我從沒有想到過,除了撲面而來的滿天沙塵,塞外還會有如此美麗甯和的地方。”

  他便是大難不死的霍去病。那夜在複活以後,龍城公主便攜著他駕乘玉後所留的靈鹫一路向東飛行渡過弓泸水。

  然而霍去病雖活了過來,但身上的傷勢依舊十分沉重,整日陷于深度的昏迷中。好在經過龍城公主十餘日衣不解寐的悉心照料,他終于悠悠蘇醒。

  爲了給霍去病療傷,龍城公主在弓泸水東岸的一個匈奴人小部落裏暫居下來。等到霍去病醒轉,她又唯恐走漏消息又引來強敵追殺,于是立即啓程繼續東行。

  鑒于霍去病的身體狀況,她將靈鹫放返玉華殿,準備向當地的酋長購買一輛馬車代步。

  誰知盡管龍城公主沒有通報身分,但那酋長已隱約猜到了她的來曆,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錢財,將家中女眷專用車駕贈予了兩人。龍城公主過意不去,臨行前還是悄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副首飾留在了借住的氈房中。

  就這樣,兩人一邊養傷一邊漫無目的地前行,盡量避開在草原上遊牧的部落。

  日子一天天過去,霍去病的身體也一分一分地好轉,而狼居胥山已在萬裏之外。

  有時候,在迤逦朝東而去的馬車裏骷髅頭不免納悶,爲什麽一直沒有聽到頭兒和龍城公主商討今後的行止,難道就要這麽不停地往東面走下去,直到天涯盡頭?

  如今,幾日來遙遙在望的鮮卑山已近在眼前,馬車終于暫時停住了。

  聽了霍去病的贊歎,龍城公主輕輕點頭說道:“真希望自己也能變成鮮卑山腳下的放牧人,過著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生活。現在的我,得到了許多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卻也失去了很多別人早已習以爲常的簡單和快樂。”

  “是吧。”霍去病眼神裏透著別樣的深思,問道:“但你真能放下自己的責任,過上簡單快樂的日子嗎?到那時候,你是否能夠無怨無悔?”

  龍城公主怔了許久,幽幽道:“我不知道。也許就像一條渴望飛上天空的魚兒,卻忘記一旦離開了水,它便會很快地死去。”

  霍去病無聲笑了起來。龍城公主反問道:“那麽你呢,是否願意成爲一條爲了飛上天空而甯可犧牲自己生命的小魚?”

  霍去病躲開龍城公主的視線,巧妙地回避道:“這比喻可不太恰當。幾百年前曾經有個無聊透頂的漢人說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既不是魚兒,又豈能斷定它不願留在水中,一心盼望飛上天空?”

  正這時,山坡上放牧的那群匈奴人也發現了他們。

  其中兩人駕著坐騎迎上前來,左邊那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熱情地招呼道:“來自遠方的貴客,請到我的家裏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羊奶,讓我們的歌聲替你們驅散旅途上的困乏。”

  龍城公主瞧向霍去病,顯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草原民族好客,舉世皆知。正如一枚硬幣的兩面,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永遠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象。

  霍去病用標準的匈奴人禮儀謝道:“你的盛情已使我感受到春天的溫暖。請允許我向這裏的主人送上從遠方帶來的祝福,願天神永遠眷顧這片美麗的土地。”

  霍去病彬彬有禮的回答令中年男子和他的同伴大生好感,更加熱誠地邀請兩人。

  後來的兩天,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便借宿在這名叫基提拉的中年匈奴男子家中。他是部落裏著名的勇士,家資豐厚,牛羊滿山,每日都盛情款待宴請不斷。

  由于地處偏遠的匈奴東疆,與漢人之間經年累月的征戰對這裏的牧民而言彷佛是異常遙遠的一件事。即使挎上弓箭彎刀,男人出門捕獵的對象也隻是爲惡草原的狼群和數不勝數的黃羊。

  這裏的天空晴朗蔚藍,這裏的男人豪邁熱烈,這裏的女人直爽多情,這裏的土地富饒美麗——又有誰會想起殘酷的戰爭,有誰願意訣別親人踏上生死未蔔的沙場?

  可不知爲什麽,這天夜裏霍去病卻失眠了。他獨自坐在氈房外的木墩上,望著沉浸在寂靜夜色中的牧民部落,陷入了冗長的沉思。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麽?我是那條祈盼飛上天空的小魚嗎?

  他的眼前徐徐浮現過一個個遠在長安的熟悉人影:厲虹如、高凡、魯鵬……此時此刻,在同一輪明月下,他們又在想著什麽,憧憬著什麽?

  突然,對面的氈房裏傳來龍城公主的一聲驚叫。霍去病一驚而醒,腳上像裝了彈簧一樣立時躍起,如一支離弦之箭掠入她的屋中。

  月光灑照進氈房,龍城公主隻穿了身亵衣坐在床上。她的雙手緊緊抓著毛氈裹在胸前,眼睛裏的驚恐尚未完全消散。

  “作夢了?”霍去病點亮屋裏的油燈,托著燈盞坐到她的身前。

  他平和深沉的嗓音令龍城公主的心緒得到安撫,逐漸穩定下來,但她仍然深陷在剛才夢境中可怕景象所帶來的巨大震撼裏,難以複蘇。

  霍去病將油燈放下,朝聞聲趕來的基提拉和他的家人無聲地擺了擺手。

  屋裏靜靜的,龍城公主忽然發覺自己竟倚靠在了霍去病的胸前。而他默然無語地把她像個孩子似地抱起,摟進懷裏。他那結實的肌肉讓她感到寬慰,怦然有力的心跳聲更使得她有了一種安全感。

  “謝謝你,我沒事了。”她輕聲說,卻並未試圖將嬌軀從他的臂膀裏解脫出來。

  “還是那個噩夢麽?”霍去病輕撫她兀自微微戰栗的背脊,柔聲問道。

  “哦,是呀。”她回答說,但一如前幾次夢醒後的反應,依舊不願告訴他在自己的夢境中究竟發生了怎樣可怖的事情。

  霍去病輕輕放下她,替她重新蓋好毛氈,微笑道:“繼續睡吧,我會守在門外。”

  燈光下他的眼睛閃著深邃的光芒,線條粗犷冷峻的臉龐猶若岩石雕琢而成絲毫不露情感,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卻給了她無限溫暖。

  她凝望著他,眼神裏似正進行著一場艱難的掙紮,突然輕喚道:“別走,抱緊我!”

  霍去病的臉上刹那間流露出一縷驚訝與欣喜交織的神情,然後什麽也沒有說,伸開堅實的雙臂將她摟入懷中。

  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比起剛才那次,這回他的擁抱是那樣的強而有力,幾乎勒得自己無法呼吸。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他的臉,卻可以聽到他的心跳正在加速,好似草原上馳騁的駿馬。

  “什麽也別說,就這樣抱著我,抱著我……”她低低呢喃道,雙臂死死環抱霍去病的虎腰,唯恐自己一睡著他就會消失,而那噩夢又將卷土重來。

  他把後背靠到矮櫃上,斜身坐在床上舒服地伸展雙腿,剛好托起她的翹臀。

  他的下巴陷入了龍城公主的黑發裏,鼻孔癢癢地嗅到一縷縷誘人的處子芬芳。奇怪的是,他沒有生出半點色欲,就像緊擁著珍貴無比的瑰寶在靜默裏爲她守護。

  不知多久,油燈熄了。

  黑暗裏響起龍城公主細緩柔和的鼾聲,在他懷中睡熟。

  霍去病還是沒有動,閉起雙目就這樣摟著她合衣假寐,靜候天明。

  當一抹晨曦穿過窗戶驚醒了睡夢中的龍城公主時,她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霍去病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也已睡著。

  可她的身子隻是稍稍地一動,他便立刻醒來,沖著龍城公主微微一笑。

  盡管明知霍去病看不到自己的面目表情,但她還是對他報之以同樣的微笑。然後從他的懷裏跪坐起來,小聲問道:“你的手腳有沒有發麻?”

  霍去病搖搖頭站起身,舒展身體做了幾下活動,回答道:“我一直在運轉九陽龍罡疏通血脈,就當昨晚打坐了一宿。”

  龍城公主莞爾一笑,卻聽霍去病又道:“小心呀,你的聲名可全毀了。”

  “那你如何賠我?”她仰起臉,嬌憨地道:“這回休想蒙混過關。”

  他哈哈一笑,漫不經心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索性嫁給我,包你幸福如意。”

  像有根針在龍城公主的心頭狠狠紮了一下,她唇角的笑容登時凝結,垂首說道:“你說我該不該答應呢?”

  于是她錯過了霍去病眼眸深處一抹痛楚的光芒,耳中聽到他恢複了嬉笑的語調回答道:“當然不該,聰明的女人,都不會嫁給一個無權無勢一貧如洗,同時又喜歡沾花惹草,到處風流快活的惡棍,對不對?”

  他蹲下身對著龍城公主的臉,又笑著說道:“你不會真以爲我有那種自不量力的想法吧?要知道我從沒有過成家的念頭,更不可能讓任何一個女人把自己栓死——即使她美若天仙風情萬種,至多也隻能玩玩而已。”

  龍城公主展顔一笑,搖頭道:“你這人呐,唯恐別人認爲自己不夠壞。”

  “沒辦法,人善被人欺嘛。”霍去病潇灑地聳了聳雙肩,轉變話題道:“對了,你是否聽說過草原上有這樣一種風俗,如果有陌生人自遠方而來,對款待他的主人來說,第一天是上天派來的貴客,第二天是祖先請來的客人,第三天是魔鬼派來的客人,到了第四天就成了令人厭惡的掃把星了。”

  龍城公主聞弦歌而知雅意,問道:“你想離開這裏了,可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翻過鮮卑山就是扶餘人的地界,那兒的人未必會歡迎我們。”

  “那就向南吧。”霍去病注視著龍城公主的反應,緩緩說:“天冷了,南方暖和些。”

  “要往南行嗎?”龍城公主一震,深吸口氣道:“就按你的想法吧。”

  當日上午,兩人辭別基提拉,將馬車贈與了他,隻騎著兩匹駿馬徐徐南行。

  路途中的氣氛變得愈加微妙起來,兩人間的交談也越來越少。

  這一天過了上谷已進入到大漢的國境之中。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霍去病和龍城公主都換成漢服,鮮衣怒馬引得無數路人側目觀望。

  可是再往前走,氛圍頓時不對。

  到處都是匈奴大軍過境後殘留下的焦土痕跡,從鐵蹄下幸存的難民驚魂未定地朝西遷徙,生怕再遭到敵軍回程時的順道洗劫。

  也許是看到過多淒涼景象,龍城公主的心情更加低落,也更加沉默,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從同一個噩夢中被驚醒。

  霍去病也變得格外煩躁,動辄便拿骷髅頭出氣。骷髅頭有苦難言,隻好自認倒黴。

  彷佛有一道無形陰霾籠罩在他們頭上,冰封了目光,也冰封了笑容。

  終于,這日清晨在即將上路的時候,龍城公主說道:“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吧。”

  “爲什麽?”霍去病目光裏竟透出一絲兇狠,冷冷道:“你不忍再看了?”

  “是,我的確不忍再看。”龍城公主平靜道:“但我更擔心下一刻我們會拔刀相向。”

  “就爲了這些踐踏別人家園的暴徒?”霍去病手指道邊的殘垣斷壁,獰笑道:“莫非你的正義感隻限于對待自己的族人?”

  “霍去病。”龍城公主聲音一沉,徐徐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並不代表我可以毫無原則地附和你的任何想法。”

  霍去病翻身上馬,漠然道:“我要繼續南下,你自己決定是否要跟隨。”

  “如果我說『不』呢?”龍城公主擡頭對視霍去病,沒有半點屈服。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南面大道上塵土飛揚,數十名匈奴騎兵驅趕著擄掠來的三四百名漢人和幾十車滿載的戰利品正朝這兒行來。

  前隊的七八名匈奴騎兵遠遠看見站在道邊的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不由眼睛一亮。

  漢族男人的頭顱,女人的嬌美,還有他們座下的兩匹駿馬,對這些意猶未盡的匈奴騎兵而言,實在是抵擋不了的巨大誘惑。

  這隊匈奴騎兵興奮呼喊著縱馬向兩人沖來,手裏的彎刀在日光下閃耀寒光。

  “去病——”在龍城公主預感不妙企圖勸阻的同一刻,霍去病已然催動坐騎迎上那隊匈奴騎兵。

  戰鬥毫無懸念,先是骷髅頭的精神攻擊,而後是霍去病砍瓜切菜般地屠戮。在其它匈奴騎兵還未清醒過來之前,八名同伴的屍體已墜入塵埃。

  猶如一座積郁多日的火山,霍去病毫不停留,更不理睬背後龍城公主的呼喚,單槍匹馬殺入大隊。幾十名匈奴騎兵怒喝著圍了上來,刀在揮舞,血在飛揚,一具又一具地屍體不斷倒下,世界陷入了瘋狂。

  “铿!”

  在飲雪魔刀即將劈開又一名匈奴騎兵頭顱的時候,霍去病眼前光華一閃,一面用金元凝鑄的魔盾擋住了他複仇的斬擊。

  “喀喇喇——”

  魔盾寸寸碎裂,化爲星星點點的白金色光斑隨風飄散。霍去病霍然回首,眼睛血紅嚇人,惡狠狠瞪視拍馬趕至的龍城公主,好像已不認得她。

  “都住手!”龍城公主避開霍去病的怒視,手中高舉一支金箭用匈奴語大聲道:“我是伊稚斜大單于的愛女龍城公主!現在我命令你們放下擄掠來的俘虜和財物,帶著同伴的遺體立即歸營!”

  “您真是公主殿下?”率隊的百騎長難以置信地望著金令,猛想起有關龍城公主終日佩戴青銅面具的傳聞,急忙下馬跪拜。

  龍城公主將金箭交給百騎長,吩咐道:“你將此令呈給統軍大將,便說是依照我的命令釋放了俘虜,他必不至怪罪于你。”

  百騎長恭敬地接過令箭,向部下傳達了公主的旨意,很快率隊離去。隻是習慣于直來直往陣前厮殺的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公主殿下爲何會穿著漢人的裝束,和一個屠殺自己族人的漢族小夥子待在一起?

  那些劫後餘生的漢人們也不明白。他們千恩萬謝地帶著從牛車上分來的豐厚財物,陸續相偕而去,希望能在第一時間找到自己失散的親人。

  期間龍城公主問過一位被俘的工匠才知道,原來匈奴爲報複衛青的進犯,大舉南下侵入代郡,殺死都尉朱英,已然大獲全勝,正準備凱旋北歸。

  霍去病一直在冷眼旁觀,即不幫忙也不阻止,隻是漠然問道:“這下你滿意了?”

  “盡管身爲匈奴人,我同樣不能認同眼前族人的行徑。”龍城公主回答道:“但這是匈奴民族千百年來出于生存所需而被迫形成的生活方式,我希望你也能夠理解。我不願族人擄掠屠殺漢人,但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族人被殺。”

  “即使他們是一群沒有人性的屠夫?”霍去病嗤之以鼻:“這樣的民族就該滅亡。”

  龍城公主渾身顫抖了一下,幽幽道:“你忘了,我的族人也曾經那樣熱情洋溢地款待過你——看來我們真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

  “頭兒!”骷髅頭驚叫,可一對上霍去病森冷的眼神便立即噤若寒蟬。

  “知道我在噩夢裏看到了什麽?”龍城公主苦澀地說道:“我夢見了你揮動飲雪魔刀無所顧忌地殺戮著我的族人。我叫你,你不聽;我想拉住你,可怎麽也追不上……然後成千上萬的匈奴騎兵湧了出來,他們包圍了你,吞噬了你。我再也看不到你,隻能發瘋似地一遍遍呼喊你的名字——”

  她的眼裏湧動著淚光,淒然一笑又道:“其實我才是真正的匈奴叛徒。我愛上了一個漢人,而他卻念念不忘滅亡匈奴。我快承負不住了,覺得自己被撕裂成兩丬,隻恨不能生爲貧家女,隻恨你是漢人……”

  霍去病沉默了,眼裏怒意漸漸褪淡,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開口。

  “有時我想,要是能一直陪著你在草原上流浪,不再理睬匈奴與漢人之間的征殺該有多好?但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所以當你提出南歸,我沒有反對。因爲我也想知道,我們的感情和未來是否能禁受住現實的催壓?”

  龍城公主仰起面,似要讓淚水回流,接著說道:“現在,已經有了答案。我該回家了,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去病,你珍重……”說完用力一鞭坐騎,決絕地回過頭向著北方的大道飛馳而去。

  霍去病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急得骷髅頭大喊道:“頭兒,快追啊!”

  “我爲什麽要追她?追上了又能如何?”

  霍去病的話與其說是在質問骷髅頭,還不如說在問自己:“她要的我不能給,我想做的她必須阻攔。我們之間注定有一條不可逾越的溝壑,相見爭如不見。”

  “那就這樣算了嗎?”望著遠去的龍城公主背影,骷髅頭傷感地道。

  “算了罷。”

  霍去病落寞一笑,低聲道:“我有我的方向,她有她的方向,那一瞬激撞的火花記得也罷,最好忘記,而後打馬揚鞭各奔前程。”

  他看著龍城公主的背影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繼而隱沒在大道的盡頭,意興闌珊地自言自語道:“也許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骷髅頭不禁猛打個寒顫,彷佛已看到了來日疆場之上,這對年輕男女在千軍萬馬的山呼海嘯聲中血濺五步,玉石俱焚。

  他定了定心神,問道:“頭兒,公主殿下已經走遠,咱們也該上路了吧?”

  霍去病笑了笑,似有些魂不守舍,答道:“是啊,咱們也該上路了。”

  “是回長安麽?”骷髅頭試探著問。

  “不錯,就是長安。”霍去病狠狠甩了甩頭,面容又恢複了往日飛揚的神采,揚起馬鞭大聲說道:“走了!”

  駿馬長嘶,載著他向西南而去。

  如同龍城公主,霍去病也未再回頭多望一眼,因爲過往于他已不堪回首。

  天誓 完

      (請繼續觀賞續集─魔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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