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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牛語者 -【仙羽幻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10 AM     標題: 牛語者 -【仙羽幻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7 02:37 PM 編輯

【小說書名】:仙羽幻境
【小說作者】:牛語者
【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



  小蛋雖有名師指點,奈何學起天照九劍來仍費勁無比。不料睡夢中,他竟誤打誤撞地參悟出天道星圖中的一門絕學,還從中自創「螺旋氣勁」,令其師大跌眼珠。
      這日小蛋和羅羽杉下山買酒,哪知冤家路窄,又碰見之前邂逅的紅衣少女,小蛋狼狽無比地被追著打。然而誰也沒料到,紅衣少女的接連現身,卻是即將降臨的翠霞浩劫徵兆——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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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18 AM

正文 楔子

    十四年前,深山,荒村,某個大雨傾盆的傍晚。

    「喀喇喇」又一道淒厲的閃電劃過黑沉沉的長空,照亮了一個正在豪雨中御風疾行的灰衣人。他的身上像是披了件透明的雨衣,不僅衣衫鞋襪沒有讓雨水淋濕,連頭髮都是乾的。

    饒是這樣,灰衣人還是決定要到前面的村落裡尋個地方避雨。他鬼魅般的身形一閃一晃,便已到了村口。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因為他敏銳地感覺到了一抹異常,彷彿滿天飄揚的雨霧中隱藏著股死亡的氣息。而傍晚的山村,竟又是那般的靜謐,靜得像一座死城。

    他走進村莊,赫然看到屋子裡院落中乃至道路兩旁到處都是橫倒的屍體。每一具屍體的肌膚泛著妖艷的靛青色,嘴巴鼻子和耳孔內流淌出的深紫色淤血早已干冷,像一條條可怖的小蟲爬在人們的臉上,連雨水都沖刷不走。

    好像,這座村子裡剛剛遭受過一場突如其來的可怕瘟疫,無人逃脫。

    不,應該還有人倖免於難。灰衣人忽然透過呼嘯的風雨聽見,從左首一棟門戶虛掩的茅廬中傳來了細微的呼吸聲。

    他暗自凝氣提防,推開了門。屋裡一團漆黑,在桌邊一對中年夫婦的屍體冰冷多時,桌上還有中午時候一家人吃的飯菜。

    一個兩三歲模樣的孩子,黑黑的肌膚大大的眼睛呆呆坐在兩具屍體前。他即不哭喊也不叫嚷,就像被嚇傻了一樣一動不動。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屋。

    「奇怪,為何全村的人都死了,惟獨這孩子還能活著?」灰衣人心中有些疑惑,注視著坐在地上的男孩兒,問道:「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沒有抬頭,用他稚嫩的嗓音麻木地低聲回答道:「蛋蛋。」

    「地上躺的是你爹娘吧,他們都死了你為什麼不哭?」灰衣人問。

    蛋蛋輕輕道:「他們睡著了,等天亮了就會醒。」

    灰衣人嘿然冷笑道:「他們醒不來了。像你這樣的傻娃兒活著也沒多大意思,不如就讓大叔送你去見爹娘!」說著,他邁步逼向蛋蛋,舉起了右掌。

    蛋蛋還是傻傻地坐在那裡,慢慢抬頭天真地問道:「大叔,他們不是都在這兒麼?」



正文 第一章 雪地少年

    「江上春山遠,山下暮雲長。相留相送,時見雙燕語風檣。滿目飛花萬點,回首故人千里,把酒沃愁腸。回雁峰前路,煙樹正蒼蒼。」

    「漏聲殘,燈焰短,馬蹄香。浮雲飛絮,一身將影向瀟湘。多少風前月下,迤邐天涯海角,魂夢亦淒涼。又是春將暮,無語對斜陽。」

    一陣天籟般的吟誦從湖畔樹下傳來,猶如和煦的春風迴盪在兀自冰封三尺的白皚皚雪地上空。那是一位身著銀白色裘皮大氅的豆蔻少女,倚坐於一塊用柔軟獸皮墊著的方石上,正手捧一本《百家詞集》低低吟哦。

    也許是深深為這首蕩氣迴腸的離別詞闕所沉醉,少女空靈纖秀的眉宇之間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憂愁,垂首凝視詩行出神不語。

    除了身上罩著的這件裘皮大氅,少女的裝束打扮甚為樸素。蓮足上踏著的那雙滾藍邊的紅底繡花鞋亦是出自她親手一針一線的縫製。烏髮如雲,冰膚勝雪,尤其是那一對晶瑩純真的剪水雙瞳含著淡淡的悵意,直教人為之心醉。

    在她身後靜靜佇立著一位神情彪悍精神矍爍的中年男子,雙目開闔間不經意地綻出懾人寒光。見少女黯然沉吟,他忍不住勸道:「小姐,文人墨客的詩詞都是些無病呻吟的狗屁玩意兒,您不讀也罷。為了它傷神難受,那就愈發不值。」

    少女淺淺一笑,玉頰登時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道:「顧大叔,我是由這闕描述離別之苦的詩詞想起了丁三叔和玉姨的故事才想得有點入神,並不礙事。」

    這姓顧的男子「哦」了聲,竟也悠悠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他和另外一個兄弟遼鋒原本是出身南荒的凶人,當年提起「別雲五鼎」仙林中人無不談虎色變。後來其他三鼎陸續戰死,顧智和遼鋒卻被故主在危難之際出賣,幸得少女的父親不記前仇仗義相救才得大難不死。此後兩人忠心耿耿追隨新主南征北戰浴血無數,名為主僕實為手足,直到十幾年前退隱天雷山莊才算安定了下來。

    時當正泰十一年二月,天下承平正逢盛世。地處漢州西北積石山中的天雷山莊每年春天總是姍姍來遲。距此萬里之外的南方早已春芽爆綠萬物更新,而莊外的湖畔卻依舊銀裝素裹不見一絲春的氣息。

    由於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的積雪幾乎沒過路人小腿,湖邊更少有人往來。倒是有七八個半大不大的孩童蹬著雪橇在凍得堅硬如鐵的湖面上開心嬉戲,時不時響起陣陣清脆的歡笑聲。

    滑得累了,這群孩子便回到岸上堆起了雪人。領頭的是個七八歲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男孩兒,雙頰紅彤彤似兩隻小蘋果煞是可愛。

    小半會兒工夫,雪人便堆成了,只是少了眼睛和鼻子看上去總有點不像,若有兩顆黑炭球和半根胡蘿蔔就好了。那男孩兒嘴巴裡大口大口噴著白濛濛的霧氣,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在雪地裡四下尋找,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聊作替代。

    他找了又找,忽地發現幾丈開外的雪下露出兩顆亮晶晶的物事,大小和模樣正適合。男孩兒大喜,也不用雪橇在雪上足尖輕點兩縱三縱就到了近前,於無意中露出了一手不俗的騰躍身法。

    他俯下身正想用手指將這兩顆黑乎乎的東西從雪地裡摳出,卻突然驚呆住了。原來雪下露出的,分明是一個人睜著的眼睛。

    他年紀雖小膽子卻大,稍愣神後便用雙手撥開眼睛周圍的積雪,漸漸呈露一張十六七歲少年的臉龐。奇怪的是明明一副凍僵的樣子,這少年不僅面色如常嘴唇微張吐納著悠長的氣息,連肌膚都透著溫熱,就像是在冬眠。

    男孩兒更覺詫異,輕拍這人的臉頰叫道:「喂,你快醒醒!」孰知對方任由他在臉上拍打仍是毫無反應。

    那旁玩耍的幾個孩童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跑過來問道:「小虎,你在幹什麼,咱們還堆不堆雪人玩兒啦?」

    有個六七歲的女孩兒走到小虎的背後,正瞧見雪地裡埋著的那張人臉立時嚇得尖聲驚叫哭了出來。其他幾個孩子也都大吃一驚,顫聲喊道:「有死人!」

    小虎也不理他們,回頭朝著坐在樹下的少女高聲招呼道:「姐,顧大叔——你們快來啊,這兒的雪下給埋了一個活人!」

    「活人?」顧智抬眼看了看正朝中天升去的昏黃日頭,嘿然道:「這倒有趣!」

    那少女已先一步起身。別看她嬌柔明艷弱不禁風,只銀白色的身影一晃便已到了出事的地方。見到雪下果真埋了個少年,她的臉上微露焦灼催促道:「顧大叔,你趕緊想個辦法救救他。」

    顧智不緊不慢踱步過來,瞟了眼少年的臉眼中掠過一縷精光回答道:「小姐放心,這小子身懷絕技一點雪還凍不死他。」

    小虎道:「那也總不能讓他一直呆在雪裡頭凍著吧。要是爹娘曉得了,定會責怪咱們見死不救有違作人的本份。」

    提到小虎的父母,顧智一歎道:「你這小傢伙,總喜歡拿主人主母壓我。」朝前邁進一步站到被埋雪下少年的頭頂後頭,沉聲喝道:「都讓開六尺!」

    眾人忙不迭退後,空出一大片雪地。顧智雙足踏在雪上,也不見他如何用力足底冉冉冒起白茫茫的寒霧,一雙腳慢慢沉入雪中。

    那少年身體所在位置的雪地「哧哧」響動,如同一座小山丘漸漸隆起升出地面。不一刻顧智的腳面完全沒入雪下,身前卻赫然多了座長一丈寬兩尺高三尺的雪台。他一掌按落雪台遍體紅光流閃,冰雪瞬息融化現出了少年的整個身子。而托在他身下的雪竟是安然無恙絲毫未消。

    一群孩童歡聲雷動,小虎滿臉艷羨道:「顧大叔,你這兩手功夫真是帥呆了!」

    顧智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道:「我這點彫蟲小技算什麼,你爹的修為才堪稱當世無敵。只要你好生用功,能學到他六七分的本事這輩子就能受用不盡。」

    說話間,少女一手輕按少年的脈門另一手取出顆火紅色的丹丸想送入他的嘴中。奈何這少年牙關緊閉少女試了兩次都沒成功。顧智哼道:「哪有那麼麻煩?」雙指一掐少年的下巴,丹丸穩當當送了進去,入口即化實為天下一等一的靈藥。

    少女鬆開少年的脈門,訝異道:「顧大叔,這人體內真氣流轉的方式好生古怪,你以前有遇見過麼?」

    顧智搖頭回答道:「這小子的修為似正似邪頗為詭異,和你丁三叔倒有點相似。」

    小虎好奇道:「那他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睡到雪地裡,還給大雪埋了下去?」

    顧智道:「我也不清楚,或許和他身上的特異功法有關,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另有圖謀居心不良之輩。」

    他這是在婉轉提醒兩姐弟此人來路不明最好別管,免得橫生事端。可惜事與願違,少女仍舊說道:「顧大叔,麻煩你把他抱回莊中讓爹爹瞧上一瞧。說不定,他真是受了某種少見的內傷我們卻沒看出來。」

    顧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道:「這孩子的心地便如她爹娘一般善良單純,若是無人在旁呵護將來不知要吃多少的苦頭。不過憑她的家世出身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招惹得起?興許是我太過多慮了。」

    這番擔心他也沒說出口,橫抱起那少年招呼道:「走吧,咱們回莊上。」

    他抱著一個百多斤的人不疾不徐走在前頭,一腳踩在雪上半分鞋印也不留,倒像走在石板路上一般輕鬆自如。

    這天雷山莊經過數百年的積聚擴充如今佔地已近八千畝,人口過萬商肆繁華宛如一座小型的山城。莊主雷鵬在漢州魔道上亦是位響噹噹的一流人物,連正道各派都要買他幾分薄面,等閒的小事卻也請不動他。

    顧智抱著少年進了內莊,三彎兩拐來到一棟「羅府」匾額的普通宅邸前。中門大開,只有個老蒼頭拿了把椅子坐在門檻外頭懨懨欲睡地看著門。周圍還有幾個小兒趴在地上打著彈子吵吵鬧鬧也不見有大人來管。

    小虎一跨進門就往裡跑,高聲叫嚷道:「爹、媽——你們在哪兒,快出來!」

    剛到客廳門口一個黑衣中年男子正朝外走,看見小虎一把抱起用又硬又密的鬍子茬紮著他紅撲撲小臉親熱笑道:「小虎,這麼風風火火地找爹娘,是不是又在外頭闖了什麼禍,讓人告上門來啦?」

    小虎給鬍子扎得麻癢難忍,咯咯笑道:「才不是呢,我和姐姐救了個人回來!」

    黑衣男子也不當回事,繼續調笑道:「是嗎,那得讓我看看這人是男是女,若是個小姑娘正好和咱們小虎湊成一對。」

    顧智說道:「老二,別和小虎胡鬧了。這娃兒有點古怪,我把他抱到『海闊軒』,你趕緊去請主人過來。」

    黑衣男子見顧智說得慎重也收斂了笑容,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請。」

    顧智抱著那少年穿廊過橋快步走進海闊軒,將他放到了廂房的軟塌上。小虎姐弟一陣忙碌替他脫了靴子和外罩又蓋上棉被,黑衣男子已引著羅府的男主人到了。

    他瞧上去約莫三十歲出頭的樣子,身材敦實眉目粗獷寬厚,只穿了身單薄的褚色長袍,春寒寥峭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冷。

    顧智恭恭敬敬欠身道:「主人,小虎在湖邊雪地下發現了這少年。他看似昏迷不醒全身偏沒有絲毫凍僵的跡象殊為可疑。我摸了摸這娃兒的底細,察覺到他的修為甚是不俗,但真氣遊走的路徑十分蹊蹺說不出是正是邪。雪杉小姐不忍他在雪地裡繼續受凍,故此我將他救回莊內請主人定奪。」

    在他說話的時候,褚衣男子已用雙指搭在少年的右腕上瞑目半晌,問道:「遼兄,你怎麼看這少年?」

    遼鋒看了眼顧智,回答道:「按照顧大哥說的情形,這娃兒確屬可疑。不如咱們先收留了他派人嚴加監視,等甦醒後盤問清楚再作決定不遲。」

    褚衣男子不置可否收回雙指,道:「我隱約覺得他好像正在修煉某種罕有的仙家心法,因此完全進入到了一種先天忘我之境而渾不知身外之事。除非等他自己醒轉,否則劇烈的外力干擾只能令他受到驚嚇走火入魔。唉,這也僅是小弟的猜想而已並不一定就對。要是盛師兄或者丁小哥在,定能看出裡頭的名堂。」

    他提到的這兩人雖然俱都是當世名動四方的天陸頂尖高手,同出一師又有著過命的交情。但當著兒女和僕從的面慨然自歎見識不如神色偏又極其自然,顯然是覺得只要自己說的是實話那就沒有什麼可慚愧丟人的。

    羅雪杉問道:「爹爹,依照您的估算這位小哥大概還需要多久才能睡醒?」

    褚衣男子搖搖頭道:「我也說不好,就讓他先睡在這兒吧。顧兄,麻煩你找個人到街上買兩套合體的衣襪靴子,留著他洗完澡換上。他的這身衣裳怕是三兩個月沒換洗了,靴尖也磨穿了洞。」又想了想,吩咐道:「雪杉,讓廚房的老劉熬鍋口味清淡點的熱粥在灶上溫著,等他醒來立刻送上。」

    顧智心裡大不以為然,但又曉得是自己主人一貫的作風不好辯駁點點頭應了。

    小虎見這些事都沒自己的份,急道:「爹爹,那我呢,我幹點什麼?」

    褚衣男子溫厚微笑道:「你要是耐得住性子,就陪爹爹守著他。」

    遼鋒不禁道:「主人,不過是個來路莫名其妙的小娃兒,何須勞您親自守護?」

    褚衣男子道:「我剛才察覺到他真氣運行有些異常,似乎流轉到膻中穴附近的時候都會產生輕微震顫稍嫌凝滯不穩。我最好還是守著點,萬一有事可以及時照應。你們都去忙吧,有小虎陪著就好。」

    顧智苦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無。他要真是個居心叵測的小賊,您還待他這麼好就未免忒不值得。」

    褚衣男子道:「顧兄,咱們以誠待人總不會有錯。我相信這孩子不是壞人。何況咱們素來光明磊落未曾做過虧心事,也不用害怕什麼。」拉了把椅子在塌前坐下。

    窗外日落月升直到天色全黑,榻上的少年沉睡如故遲遲沒有醒來。小虎畢竟是個孩子,早按耐不住溜了出去。期間羅雪杉、顧智等人都來過幾次,想要替褚衣男子守護這少年也被他拒絕。

    轉眼過了夜半子時,海闊軒內外萬籟俱寂,只有遠處悠悠傳來的打更聲。褚衣男子坐在椅上雙目低垂猶如老僧入定巋然不動,彷彿對他而言這般連續坐上五六個時辰委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驀地那少年臉上淡淡的紅光一閃,身子也隨之微微顫動起來,胸口發出極為沉悶的「咚」地一記低響,就好像裡頭有某種東西正在炸裂開似的。

    褚衣男子幾乎是在第一時刻彈起身形,速度快得驚人。他探手切住少年脈門,左手食指緊跟著點在了膻中穴上。一股雄渾無匹的真氣透入,少年無意識地低哼了聲恢復平靜。

    褚衣男子卻不放手,一面體察少年經脈中真氣運行的情況一面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仙家真氣源源不斷注入他的體內。

    又過了片刻,少年經脈中遊走的真氣重新流淌到胸口膻中穴,陡然爆發出比適才更為劇烈的一記悶響,身上散出一蓬若有若無的紅濛濛霧氣。

    褚衣男子用他無上修為襄助少年護持住心脈,心頭訝異道:「奇怪,他胸前真氣受滯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早該醒轉過來才是,為何還是一副神遊太虛渾然忘我的情形?若非我幫他穩住了心脈,真氣再在體內運轉上數個周天勢必要震傷他的五臟六腑由此重病一場。這般匪夷所思的修煉功法,當真是聞所未聞。」

    也是那少年的造化得天獨厚,懵懂不覺中身邊卻有一位天陸魔道翹楚級的人物為他全力護法。有驚無險裡體內真氣又流轉過三十六個大周天,終於徐徐納入丹田連帶褚衣男子輸入的功力也一併接收了。

    這時窗外雞鳴五鼓,褚衣男子收回左手又替少年號了一會兒脈象確認他已渡過凶險很快就會甦醒,這才長出口氣坐回到塌前的空椅裡。

    這一番施為對他的真氣耗損自然不小,而普天下正魔兩道中人哪一個不對自身的真氣視若珍寶?畢竟那是日積月累通過艱險修煉才實打實換來的功力修為,一旦耗損可不是吃兩根普通雪山人參能彌補得回來的。莫說是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就算親朋至友遇險也需思量再三難以決斷。獨這褚衣男子毫不顧惜,也堪稱異數。

    忽地,少年圓睜的眼睛眨了眨嘴裡吐出一口混濁的深紅色霧氣醒轉了過來。

    他第一眼就看到軟塌旁端坐的褚衣男子,而後迷茫地打量四周心裡詫異道:「我明明是在湖邊的草地上睡著了,為何醒來卻在這裡?」暗自察探到丹田真氣充盈鼓蕩大有精進不禁一喜,卻不曉得這多虧了褚衣男子的慷慨救助。

    褚衣男子也不說破,欣慰微笑道:「小兄弟,你還有哪裡感覺不舒服麼?」

    少年搖搖頭,問道:「這是哪兒,是大叔你把我從湖邊帶到屋子裡來的麼?」

    褚衣男子道:「這是我家。我的兩個孩子在外玩耍時發現了小兄弟昏倒在雪地裡,便將你送到此處。對了,我姓羅,你叫我羅大叔就成。」

    原來他便是羅牛!少年心頭一驚,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竟是渾然不知地進到了羅府。只是覺得眼前的這個褚衣男子與天陸傳聞中的形象似乎不盡相同,倒像足了一位憨厚寬和的中年大叔。

    也難怪他會這樣震驚。早在三十多年前羅牛便是號稱天陸正道泰斗的翠霞派耆宿淡言真人座下親傳弟子。後來因被誤會為前任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嫡子而遭正道唾棄,淡言真人也為救他犧牲。可羅牛也因禍得福不僅參悟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天道》下卷奧秘,更一躍成為魔教教主。待到後來真相大白才曉得他並非羽翼濃的子嗣,羅牛便順理成章辭去教主之位歸隱天雷山莊,晃忽又是十多年。

    羅牛問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為何會被埋在了積雪底下?」

    少年悶悶道:「我沒姓,就叫小蛋。原本是在湖邊等我乾爹的,不知怎麼著就睡了過去。」望了望窗外天色,不再言語。

    羅牛問道:「小兄弟,你這在睡夢中修煉的怪異心法也是他教的麼?」

    小蛋搖搖頭,回答道:「不是,我生來就這樣。」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又不言語了。

    羅牛也不以為忤,只道小蛋不願向一個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修為底細,內心反覺得自己問得唐突。笑了笑道:「要不要我請人到湖邊找你乾爹,免得他空等?」

    小蛋道:「我乾爹找不到我自會留下標記,告訴我他落腳的地方。」

    羅牛思忖道:「這孩子張口閉口只提他乾爹,想必親生父母都不在身邊。小小年紀孤身流落至此,也真是可憐。」

    想到自己也是年幼失孤,幸蒙先師淡言真人收養才不至淪落街頭挨凍受餓,頓起同情之心拍拍小蛋露在棉被外的手背安慰道:「你先歇著,天亮後我送你去湖邊。」

    小蛋有些奇怪,這位早年曾統領魔教群豪橫掃八方而今退隱天雷山莊的羅大叔為何對自己如此關懷體貼?難道,他看出什麼來了嗎?

    正這工夫,門開處帶進一股凜冽寒風,羅雪杉用盤子盛著一碗粥走了進來。

    羅牛笑呵呵一拍額頭道:「瞧我這記性!雪杉,多虧你還記得早先請老劉熬的粥。」

    羅雪杉將粥端到近前,笑吟吟道:「這是劉伯起大早剛熬的。小哥,你少說睡了有一天兩夜,正該吃點東西暖暖胃。」

    小蛋一怔,只覺得自己隨乾爹走南闖北十多年還從未見到過這麼好看的姑娘。當她推門進來的一霎那,天地一暗屋子裡的光和彩彷彿盡皆毫不吝惜地集中在了這身著水藍色輕裳的少女身上。

    他坐起身子接過了粥碗剛想動筷,又連忙抬起頭低聲道:「謝謝!」

    羅雪杉矜持淺笑道:「不過是碗粥,小哥你喜歡就好。當不得謝的。」

    小蛋先稍稍喝了一小口,立覺這粥甘美無比入到胃裡暖洋洋異常舒服。雖說修煉之人到了一定階段等閒三五天不吃不喝也非難事,但他在雪地裡躺了一整夜又連續不停地運氣練功,對於體力精力的消耗仍十分可觀。當下不再客氣,三口兩口就把一碗熱粥喝得精光。

    羅牛父女望著小蛋「呼嚕呼嚕」狼吞虎嚥的模樣非但不嫌棄他吃相難看,反而深感欣慰俱都含笑靜靜相陪。

    小蛋拿著空空的海碗呆了須臾,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我能再來一碗麼?」

    羅雪杉莞爾一笑如純潔無暇的百合花盛開般動人,接過空碗道:「我這就去盛。」

    結果小蛋一口氣喝了六碗粥才心滿意足的停下,用髒髒的袖口擦了擦額頭冒出的熱汗,臉紅道:「我不會是吃的太多了吧?」

    羅雪杉美目流波偏著頭想了想,道:「不多,比起咱們家的小黑來這也不算什麼。」

    小蛋一愣,茫然不知所措地問道:「小黑,他是誰?」

    羅牛苦笑道:「小兄弟別聽她胡說。小黑是我們府裡養的一條狗,雪杉口無遮攔拿它來和開玩笑,你可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要是別人或許多少會生出點氣,小蛋卻只是默不作聲地笑笑閉上了嘴巴。

    羅牛起身道:「小兄弟,你再休息會兒。有什麼事只管找我。」說罷扶他睡下又蓋好被褥才和羅雪杉退出屋,反手虛掩上了門。

    但小蛋躺在床上哈欠雖是一個接著一個,偏心裡亂糟糟的一團怎麼也睡不著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24 AM

正文 第二章 黑冰雪獄

    天亮了,小蛋橫豎也是睡不著,乾脆披上外衣推門走到院中。一陣微帶凜冽的晨風拂來,海闊軒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嵐裡,異常靜謐清幽。

    小蛋不願別人誤會他另有圖謀,所以只是在海闊軒周圍緩緩踱步想著心事。突然,不遠處的一聲狗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也驚醒了小蛋的思緒。

    他扭頭望去,就見一條渾身漆黑雙眼閃著碧黃精光的巨型犬匍匐在牆角下,正衝著自己汪汪大叫,尾巴豎得猶如一根鐵鞭。

    小蛋立時頭皮發麻,臉色也變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惟獨怕狗。尤其是這種個頭幾乎比得上小老虎的狼犬,他更是一見就雙腿發軟。

    想起羅羽杉的調侃,他也猜到這條狼犬便該是小黑。顧名思義害死人,這哪裡是「小」黑,若直挺挺站起來,恐怕比自己還高上半個頭!

    小蛋屏住呼吸,唯恐一聲咳嗽都會驚動小黑,一步步慢慢往住的廂房方向倒退。

    孰料他不動也就罷了,偏往後一退卻讓小黑愈發覺得這陌生人形跡可疑,低低吼了聲像道黑色閃電般撲將過來,探出前爪抓向小蛋的左右肩頭。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小蛋電光石火間作出了關乎生死的重要決定,轉身就逃。哪知小黑的速度遠較普通的野狗為快,「哧啦」輕響,鋒利的尖爪已扯下了小蛋後屁股上的一道布條。

    小蛋魂飛魄外,拚命往門裡奔。可他前腳進屋小黑後腳跟到,無奈之下只好越窗跳到後院。動作稍慢,屁股上的衣衫又讓小黑撕下一片。

    他慌不擇路,也忘了用御風術騰到空中閃躲,一邊跑一邊回頭朝小黑叫道:「別追我,我不是小偷!」

    小黑似乎對撕扯他的褲子來了興趣,也不管小蛋在叫什麼不依不饒緊追不捨。它也不傷小蛋,只像頑童惡作劇般用前爪和牙齒撕咬他身後的衣衫。

    小蛋逃過一道月亮門洞,已出了海闊軒。冷不丁前面輕輕一聲驚呼,卻是險些與那人撞了個滿懷,幸虧來人及時往側旁一閃才躲了開去。

    小蛋轉回頭一看,正瞧見羅羽杉微含驚訝地也在望著他。小黑追到近前,瞅見羅羽杉頓時放開小蛋,汪汪叫了兩聲親熱地在她身周繞轉,用腦袋不時蹭上兩下。

    小蛋長出一口氣,心頭兀自砰砰直跳,好似剛逃過一場亡命追殺。

    羅羽杉已然猜到了幾分,莞爾微笑道:「原來你怕狗。其實小黑不會傷人,只要你站著不動讓他聞上一聞便沒事了。」

    小蛋擦擦額頭冷汗,苦笑道:「沒辦法,我小時候被野狗咬過。」

    羅羽杉彎下身子,輕撫小黑的頭頂柔聲道:「小黑,他是咱們府上的貴賓,今後可不准再欺負人了。」

    小黑只顧享受羅羽杉的愛撫,嗚嗚呼嚕了下也不曉得是聽懂沒聽懂。

    小蛋此刻只想離小黑越遠越好,說道:「羅小姐,謝謝你。我先回屋了。」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行去。

    羅羽杉含笑剛想回答,陡然瞧見小蛋後腰以下的褲子東一個窟窿西一道裂縫,露出了好幾處光溜溜的屁股。她一個姑娘家何曾見過這個,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失聲驚呼。

    小蛋錯愕之下突地感覺到自己的屁股上被風吹得涼颼颼好像什麼也沒穿,登時一省「哎喲」叫了聲忙不迭用兩手捂臀跳轉回身子。

    就見羅羽杉玉手捂著眼睛俏臉飛紅嬌羞無限,低聲道:「你,你那裡——」

    小蛋無地自容,恨不能一拳打出條地縫鑽進去。他黝黑的臉龐也是通紅一片,尷尬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我——我……」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敢再把屁股對著羅羽杉的方向,惟有用兩手死死摀住一步步退出月亮門洞。

    羅羽杉半晌後才敢鬆開玉手,心頭猶如有小鹿亂跳耳垂發燙,垂首向小黑佯裝發怒道:「壞傢伙,都是你幹的好事。」說著又覺有趣,唇角忍不住偷偷逸出一絲笑意。忽聽見門洞外的小蛋又是一聲「哎喲」大叫,隨即響起身子撲通倒地的聲音,想來是後退過程中心慌意亂沒有留神,給絆了一跤。

    回屋換過褲子後沒多久,羅牛請了小蛋到「洗香齋」沐浴更衣,又用過早點後便帶著他出莊尋人。同行的除了小虎還有顧智,羅羽杉卻沒有來。

    到了昨日救起小蛋的湖邊,他在雪地裡查找了半晌也沒見著乾爹留下的標記,不由爽然若失也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辦才好。

    小虎道:「小蛋哥哥,既然你乾爹還沒到,不如就先住在咱們家吧。往後我每天都陪你來湖邊等他,你看好不好?」

    顧智一聽就皺眉,可惜沒等他開口羅牛已贊同道:「小蛋,如果你願意就來我們家一起住吧。我請雷莊主派人輪流守在湖邊,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他這麼說卻是比小虎多了一層考慮,希望能在小蛋乾爹到來之前權且替他照料這孩子。萬一再出現昨晚的異狀也好及時救護。

    小蛋看羅牛滿臉真誠絕非惺惺作態,猶豫道:「會不會太打擾羅大叔了?」

    羅牛笑道:「哪裡的話,只要你喜歡在咱們家裡住多久都沒問題。」

    小蛋垂下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點點頭,道:「乾爹到了,我就走。」

    小虎喜道:「太好了!小蛋哥,我帶你去看雷伯伯養的魔鷹,可好玩啦!」

    小蛋無可不可被小虎拽著手朝前走了兩步,猛聽見顧智傳音入密警告道:「小子,主人寬仁大義收留了你,我也無話可說。但你最好放規矩點,要是乘機在府裡興風作浪的話,我顧智當年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南荒魔頭!」

    小蛋呆了一呆,回過頭瞧瞧神色冷峻的顧智,面無表情地輕輕「哦」了一聲。

    就這麼著,小蛋在羅府住了下來。一晃眼過了五六天,他的乾爹還是沒到。羅牛也不著急,更不催促小蛋離開,只是每晚悄悄守在屋外替他護法。好在這幾天小蛋的修煉又趨於正常,風平浪靜地沒生出任何凶險。

    小蛋和羅府的人接觸的久了,發現除了顧智每個人都很好相處。尤其是羅夫人對他和顏悅色噓寒問暖,就當是自己的子侄一樣看待。羅雪杉、羅虎杉姐弟天真爛漫胸無城府,整日價約他一起遊玩嬉戲令他渾不覺得日子過的沉悶無聊。

    天雷山莊的雷莊主也會時不時地登門拜訪,他對羅牛夫婦異常恭敬,更對雪杉姐弟疼愛有加。但對小蛋,或許是受了顧智的影響,審視的眼神裡總充滿懷疑。

    小蛋也不在乎心安理得地做著羅府的客人,有閒暇工夫就到廚房幫老劉挑水劈柴幹些粗活,聽他神侃一通有關羅牛少年時的風雲往事。

    這天夜裡小蛋一直沒睡著,而事實上這麼多天他都是到了後半夜才入睡。每晚他都感覺羅牛風雨無阻地守在屋外,若說是監視自己似乎大可不必親自出馬。但不論出於何種原由,有他在外面自己便哪兒也去不成。

    想到來前乾爹交代的任務,小蛋心裡漸生焦灼。儘管白天他在羅府乃至天雷山莊都出入自由,可總有一雙警惕的目光在背後偷偷注視著自己。不用問,多半是顧智派來盯自己梢的。

    饒是這樣,他也把羅府裡裡外外逛了個遍,可仍舊沒有找到乾爹所說的那個地方。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乾爹又始終不見消息,著實讓他頭疼。

    正躺在床上惴惴不安地胡思亂想著,突聽莊內警訊迭起由遠而近飛速朝著羅府的方向而來,顯然是有人夜襲被山莊護衛發覺報警。

    他不自禁地彈身坐起,穿了靴子跑到屋外卻不見了羅牛。走到院子門口,剛好碰見遼鋒率著數名羅府家丁往羅牛夫婦居住著的「紫竹樓」奔去,急忙揉揉半醒不醒的眼皮問道:「遼大叔,出了什麼事情了?」

    遼鋒停下身形,答覆道:「是小蛋麼,沒啥大事。不過是幾個不長眼的毛賊乘夜來端場子已被圍在紫竹樓外,不消片刻就能全部料理乾淨。」

    「毛賊?」小蛋心中一震,會不會是乾爹來了?他懇求道:「遼大叔,能不能讓我和你一塊兒去看看?」

    遼鋒急著應援,爽快答應道:「好啊,最好跑快點,去晚了什麼熱鬧都看不成啦。」

    兩人邊說邊走,因在羅府之中不便施展御風術凌空飛行,只一路急馳速度也不下於奔馬。穿過海闊軒,就瞧見紫竹樓外的空場上數十名包括天雷山莊護衛在內的魁梧大漢高舉火把將三個夜襲者圍得水洩不通。

    顧智赤手空拳與其中一名膀闊腰圓手舞一對三稜金錘的黑衣漢子激戰正酣,明顯佔據了上風。那黑衣漢子呼吼如雷將三稜金錘揮動得寒光閃閃眼花繚亂,緊緊護持住週身要害,卻依然顧此失彼疲於應付。

    顧智神態輕鬆一襲青衣閒庭信步般遊走場中,左一掌右一掌招招精狠老辣窺準了對方的破綻頻出重手。如果不是深知羅牛從不願傷人性命,只怕再有三兩招就可以送這黑衣漢子去見他姥姥的外婆了。

    「砰!」地一聲,顧智的左掌擊中黑衣大漢左肋,饒是收回了三成功力也將他打得吐血飛跌。一旁觀戰的兩名中年黑衣人一個趕緊上前接住同伴,另一個掣出重逾兩百斤的巨型開山斧撲將上來。

    顧智連戰兩陣夷然無懼,在綽綽如山的斧影中周旋鏖斗兀自游刃有餘。他的掌法連綿狠辣氣勁內斂,猶如情人之間無微不至的呵護關懷密不透風地將對手捲裹其中。只要黑衣人露出一線空隙,掌勢便似水銀瀉地般叩關而入凶狠之極。

    小蛋見裡圈被包圍的三個人都十分臉生,更沒有自己的乾爹在不由稍稍安心。他站在遼鋒身後偷眼觀瞧顧智的掌法,努力將一招一式的攻守變化熟記於心。

    一晃十二三個回合,顧智覓得一個破綻施展出「絲綿十七掌」中的一招「藕斷絲連」,左掌迸力如刀凌厲劈斬迫得黑衣男子只能全力招架,右掌無聲無息後發先至輕輕在對方小腹一按。

    想那小腹乃煉氣之士的丹田所在,一旦受創導致真氣崩潰反噬其主十有八九就要命喪當場,故此這一掌不可謂不狠毒。幸虧顧智手下留情,只用了三分掌力且一觸即收適可而止。

    可縱然這樣黑衣人也大感吃不消,丹田一寒裡頭的真氣像要爆裂出來般震盪失控直衝胸口,「啊」地一聲摔飛數丈昏死過去。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執鞭的黑衣人,他一手緊握銀鞭一手攙扶受傷的黑衣大漢左顧右盼失了方寸。看到自己的兩位師兄十數招間便被顧智不費吹灰之力打成重傷,自己再上去也是白給。如今深陷重圍之中,妄想脫身勢比登天。

    他正進退維谷的工夫,忽聽場外有人高聲道:「辛苦顧兄了!」天雷山莊莊主雷鵬肋下夾著一個人與羅牛並肩從紫竹樓裡走出。

    此人身材瘦小也是一襲黑袍,鷹目隼鼻頷下微蓄銀髯,滿臉皺紋年歲頗老。

    黑衣人一見雷鵬擒住的這老者立時面如死灰,最後一點鬥志也變得蕩然無存。

    原來此人乃是他們三人的師尊。今夜他們定下聲東擊西之計由三名黑衣人正面突擊引開天雷山莊守衛的注意力,而老者則是暗渡陳倉從後莊悄悄潛入。

    孰料天算不如人算,他甫一接近紫竹樓後院便被羅牛察覺三下五除二毫無懸念地繳械擒拿,由雷鵬挾在肋下押到了樓前。

    羅牛拍掌解開老者身上受制的經脈,和顏悅色道:「段先生,在下適才多有冒犯請你多加海涵。」

    段姓老者也是天陸遼州魔道上的一方大豪,在眾目睽睽底下讓雷鵬如拎小雞似的挾持到前院無疑是老臉丟盡。他面色鐵青看看三名或是垂頭喪氣或是重傷不醒的寶貝徒弟,怒沖沖哼了一聲。

    雷鵬看不過眼,冷笑道:「怎麼,你不服氣還想和羅府主再鬥一場?」

    段先生雙手負背也不接羅牛送上的那對「玉斜鉤」,抬頭望天道:「老夫技不如人無話可說。既然落入你們的手裡,殺刮存留悉聽尊便。」

    羅牛搖頭道:「段先生誤會了。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帶著三位徒弟一起離開。」

    段先生把頭低了回來,看著羅牛道:「閣下真的要放我們師徒出莊?」

    羅牛把玉斜鉤送入他的手中,含笑道:「其實咱們之間素無仇怨,段先生若有事需在下幫忙儘管投貼光臨,羅某定會掃榻以待。又何苦與令徒大費周章夜入敝府,好在一路未曾傷到莊上之人,否則在下也不好向雷莊主交代了。」

    段先生收起玉斜鉤,嘿然道:「老夫久聞閣下仁厚之名,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不過,《天道》下卷乃上天所賜瑰寶,凡我世人皆應有份同享。奈何羅府主敝帚自珍,連藏在府內的一套《天道》抄本也不願出借給道上的朋友看上一眼?這俠義二字的讚頌對閣下未免有點言過其實!」

    羅牛誠懇道:「段先生的話羅某受教。只是《天道》下卷晦澀深奧非比尋常,如果修為不到又或心術有偏而強加參悟,不僅無法獲其真意反而極易心魔乍生為它所害。因此在下不得不將它妥善保管不敢輕易外借。假如有朝一日段先生仙心大成無物可惑再蒞臨敝府求圖,羅某焉有拒絕之理?」

    段先生嗤之以鼻道:「閣下說的好聽。真要是老夫修煉到仙心大成無物可惑的境界那還要《天道》下卷做什麼?你也不必拿這種可笑的借口來敷衍老夫!」

    遼鋒身後的小蛋聽到兩人的對話,心中劇震。幸而他天生一張睡不醒的臉,不管內心情緒何如變化神情上總是懵懵懂懂的模樣,兼之眾人都在關注場內故而未曾有誰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顧智陰冷一笑道:「主人,您和這冥頑不靈的老混蛋說什麼都沒用。乾脆讓屬下將他們一併廢去修為仍到莊外落個耳根清淨!」

    段先生一凜,他吃準羅牛秉性寬厚定不會為難自己。可顧智、遼鋒和雷鵬等人就不一樣了。這些傢伙早在數十年前就是名震天陸的兇惡之徒,雖然礙於羅牛面子不便當場殺人,但保不定陽奉陰違回過頭再來收拾他們師徒四人。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段先生對顧智的話當作充耳不聞朝羅牛一抱拳道:「羅府主,老夫師徒這就告辭離開,你不會食言留人吧?」

    羅牛見兩名黑衣弟子身負重傷委頓不堪,本想向段先生問詢是否要就近在莊內療傷。可聽到對方這麼說,覺得自己的念頭說出來多半恐有誤解,於是慨然頷首道:「段先生慢走,恕羅某不送!」

    段先生暗鬆口氣,木無表情道:「承讓了!」抱起那個昏死過去的弟子闊步去遠。

    等段先生師徒身影在顧智的監視之下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雷鵬歎息道:「阿牛,你也忒心慈手軟了。姓段的老匹夫橫行遼州惡名昭著,咱們今晚宰了他也不冤枉。每回你都把人給輕輕鬆鬆放走,那些窺覷《天道》的傢伙只會有恃無恐變本加厲。」

    羅牛笑笑道:「段豐老先生只是行事乖張了點,也非真是什麼惡人。他一身修為得來不易,咱們得容人處且容人吧。」

    此後一夜無話,翌日清晨用過早飯小虎便纏著小蛋講述昨夜段豐闖莊受辱的故事。事發時他和羅羽杉都由羅夫人守護著不能離開房間半步,聽得外面打的熱鬧卻什麼也看不著,當真是心癢難熬。

    小蛋乾巴巴把經過簡單說了,小虎聽得甚不過癮便又一個勁的追問細節。當小蛋說到段豐譏笑羅牛假仁假義不願外借《天道》下卷副本的時候,小虎不屑地撇撇嘴道:「這老傢伙真是可惡,乾脆就讓他到念祖塔底下的黑冰雪獄裡親眼瞧一瞧那些天道星圖,一個把持不住走火入魔也怨不得誰。」

    小蛋心裡一動,道:「原來《天道》下卷並非藏在咱們羅府之中。」

    小虎漫無心機又正說在興頭上,順口道:「那當然。黑冰雪獄早先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後來廢棄不用一直空關著。在雪獄中有座寒潭,潭內盤踞著頭修煉千年的水靈魔虎。有它日夜看守星圖,而藏寶的地方又這般隱密豈不比把東西放在咱們家裡更為安全妥當?」

    這等機密的事情小虎原本也難以知曉,恰好兩年前羅牛的師兄現任翠霞派紫竹林一脈首座的盛年派遣座下弟子衛驚蟄前來天雷山莊求悟天道星圖。衛驚蟄一住半年,與小虎相處得極為容洽。而小虎也由此隱約知道了黑冰雪獄的秘密。

    小蛋暗記下小虎的無心之語,又接著聊了會兒便起身到莊外的湖畔找尋乾爹留下的標記,可這次依舊一無所獲。他屈指算來離兩人約定的碰頭日子早已超過了將近十天,不免漸漸開始替乾爹擔心起來。

    傍晚時分幾位漢州地面上頗負盛名的魔道朋友聯袂前來拜訪天雷山莊。雷鵬在莊中擺下筵席,也將羅牛一併請去。

    小蛋吃過晚飯回到自己屋裡梳洗完畢休息了片刻便上床睡覺,但他卻並未真的睡著。他睜大眼睛強忍睡意,靜靜躺了半個多時辰聽到外面的人聲逐漸稀少,悄悄地下地穿好靴子,又將一床備用的被褥塞到蓋被底下作成自己正蒙頭大睡的假象,側身在後窗下凝神傾聽了半晌忽然又回到屋中。

    原來他舒展靈覺察探居處四周的情形,發現雖然羅牛不在可顧智派遣的兩名暗哨一前一後仍時刻不停在遙遙監視。只要自己一推開後窗,必會驚動到他。

    小蛋縱身掠起,凌空橫躺在距離屋頂不到尺許的空中。他僅憑雙手迅捷無比地卸下屋頂方磚和覆蓋其上的青瓦,動作乾淨利落直如一個從事此道多年的老手。卸下的磚瓦被他輕輕巧巧疊在身下的橫樑上,頃刻頭頂上方赫然露出了一個剛可容人輕鬆穿越的洞口。

    小蛋一躍而出,如游蛇般輕靈敏捷緊貼住屋脊。確定了監視自己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他嘴角不經意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腳尖悄無聲息在瓦面一點身形似羽箭飛掠,平貼屋頂滑落到東首的房簷下頭。

    這是一個視線死角,守在後院的那名暗哨目光受到房外的一株長青古木濃密枝葉的阻擋完全無法看到。小蛋雙手扣住房簷下沿像一頭蝙蝠耐心蟄伏,直等到那個暗哨悠然張嘴打哈欠的剎那,猛地激射而出投入茫茫夜色中。

    念祖塔距離羅府僅相隔一條小巷,小蛋這些日子早把天雷山莊的地形摸得爛熟於心,當下輕車熟路潛蹤匿跡避開莊內得明卡暗崗進到念祖塔外的一座鐘樓內。

    塔前燈籠高懸,有四名山莊護衛分立兩旁精神抖擻地值夜。而在繞塔的高牆之外,明裡暗裡也至少埋伏了十多個山莊高手。除非小蛋有把握將塔前的四個人在眨眼間全部解決,否則稍有耽擱警訊大作必然會引來高牆外的守衛。屆時別說進塔,就是想脫身也大為不易。

    小蛋伸出左手察探風向與風力,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他懶洋洋地一笑,右手迅速從懷中取出個昂首斂翅的銅雀。「卡」地在雀尾輕輕一按,雀嘴裡噴出團深紫色煙氣旋即變淡擴散在小蛋面前形成一蓬幾乎無法用肉眼與嗅覺辨出的薄霧,倒和早春夜裡騰起的寒霧相差無幾。

    他屏住呼吸,左掌輕送。薄霧順著風向徐徐朝十餘丈外的念祖塔飄去,始終保持啟初的形態聚攏不散。

    要是讓擅長夜盜千戶的天陸第一神偷畢虎瞧見小蛋施展的手段,也必定會大加讚賞。需知送出迷魂紫煙不難,難的是不能讓塔前的守衛察覺絲毫異常。小蛋借用風勢再以掌勁送出紫煙,那些守衛即使感覺冷風撲面也不會想到裡頭另有玄機。

    半盞茶後四名守衛齊齊昏迷軟倒,小蛋飛出鐘樓飄然落到念祖塔門前。黑漆大門緊閉,上頭掛了把厚重的虎頭銅鎖。小蛋抬手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鹿皮袋囊,打開後裡面滿滿當當竟插著近百種應有盡有的各色工具。

    他想也不想捻起一根看似平淡無奇的鎢絲往鎖眼裡一插,聽聲辯形手指靈巧至極地轉動按壓只聽微微一聲「啪」的脆響,銅鎖已然開啟。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25 AM

正文 第三章 天道星圖

    小蛋推門入內,將銅鎖按原樣掛好把門虛掩,然後轉回身來打量周圍情景。

    念祖塔底層是間祠堂,供奉著三尊彩塑神像,乃是天雷山莊的第一代莊主雷鋒和他的兩位兄弟。神像前的供案上擺放有蔬果牛羊,香燭長明。裡頭一塵不染顯然每天都有專人在打掃照料。

    小蛋漫不經心地眼神把底層的情況掃視了一遍,最終落到雷鋒手中所握的金鞭上。乍看上去,它似乎一無異樣但鞭身外表雕刻的飛虎圖紋已有些模糊不清,好像經常會有人握動翻轉一樣。

    假如換在其他地方,或許並不出奇。然而這金鞭是雷鋒神像的一部分,自古以來無論正魔兩道人物對於先祖的敬仰供奉都是極為看重,尋常情形下怎麼可能動不動就去把玩這條金鞭?

    小蛋走上前去握住鞭身小心翼翼地左右微微轉動了一下,屏息聆聽響動。接著運勁下按再立刻往左一扳,供案下方傳來細微的機關開啟之聲。

    小蛋揭開供案上下垂的紅緞,就見底下已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道入口。他矮身鑽入放下紅緞,沿著台階走下密道。

    裡面伸手不見五指,隱約有嗚咽的寒風拂來竟是冰涼刺骨。小蛋舒展靈覺留意前後動靜,走出大約二十來丈前方依稀透來烏光。

    出了密道,小蛋來到一座龐大的地下石窟之中。石窟的地表幾乎被一座方圓超逾百丈的冰潭佔據,潭內黑水橫流微泛漣漪,一眼往下依稀能見到潭底黑泥。水面上寒霧騰騰,無數細小的黑色冰屑在潛流作用下載沉載浮徐徐飄蕩。

    冰潭上方高約十丈即為窟頂,倒懸著長短不一形態萬千的黑色冰稜。石窟四周的壁上夜都被厚厚的冰雪封蓋光可照人泛起幽森光芒。

    位於小蛋站立位置的對面,尚有一條狹長石縫。這冰潭中的水,正是由此而來。

    小蛋飄身飛過水面,御風進入石縫後的狹道陡然感到裡頭溫度驟降,當真是滴水成冰。好在他修為不俗盡可抵禦住這股奇寒,又奔出五十多丈前方傳來隆隆水聲。

    小蛋掠出狹道,眼前豁然開朗。正前方高達三十餘丈的石壁上有一道巨大石隙猶如魔獸張開的血盆大嘴朝外源源不斷噴吐出濃黑的瀑流。石隙左側有三個銀鉤鐵劃的雄勁篆字書道:「黑冰潭」。

    小蛋的目光順著瀑布往下觀瞧,石壁底部果然有座面積比外面小上許多的黑水潭。潭中的水色混濁深幽難以見底,滾滾翻動的疾浪爆出悶雷般轟鳴。一條水流從潭內引出,朝著小蛋身後的狹道奔騰而去自是要匯入外頭的那座大潭。

    小蛋環顧四周,見封凍冰雪的石壁上築有不少空空如也的洞穴,想來是以前關押囚犯用的。否則,這兒也不用叫作「黑冰雪獄」了。

    空中寒霧飄揚,夾雜著從窟頂飛落的濛濛黑雪在強勁的風中低號。然而除了來時的那條狹道,此處再無第二條路徑。多半,這兒已經是黑冰雪獄的盡頭。

    小蛋躍上一個石穴,洞中山巖嶙峋陰氣逼人,但石壁上同樣附著層層寒冰,卻見不到自己要找的天道星圖。他又一連察探了其他十多個石穴所見景象無一例外,禁不住困惑道:「難道是小虎說錯了,又或這些星圖的確藏在黑冰雪獄裡,但隱匿極深令我難以發現?」

    正在苦惱時,突然底下冰潭怒浪四濺,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

    小蛋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嚇了一跳,在石穴口低頭俯視只見潭中水流中分緩緩冒出兩簇宛若巨型燈籠般的血紅光團,居然是一對魔獸的眼睛。緊跟著它的頭顱和大半的軀體也慢慢從水下浮出,尚未開打便令小蛋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魔獸虎頭蛇身,腦袋猶如一座圓滾滾的小山丘遍佈三四寸長的火紅絨毛,惟獨正額上有一蓬金毛構成了個威風凜凜的「王」字熠熠生輝。在「王」字中央赫然凸起了一團拳頭大小的金色肉瘤不住顫動。

    它張開足以吞下十個活人的血盆大口露出裡頭明晃晃的懾人獠牙,厚厚的唇邊像鐵錐似的插著百餘根虎鬚,俱都是鋒芒畢露森寒可怖。

    這魔獸粗壯的身軀長滿殷紅色的鱗甲,在潭中不停撲打攪動激得黑浪如山轟然響鳴。肋下一對碩大無倫的半透明肉翅凌駕水面之上,形同兩艘樓船看了就讓人心裡發寒。再加上水底下那條若隱若現的長尾,只怕沒有十丈也有八丈。

    儘管小蛋早從小虎口中得知黑冰雪獄中有一頭千年的水靈魔虎坐鎮,可真格看到了這頭魔獸,才曉得自己的運氣到底有多背。

    依照千多年前一代奇仙任博智窮八十年光陰踏遍天陸千山萬水嘔心瀝血著就的《天陸魔物誌》中記載,水靈魔虎乃是所有天陸魔物中霸王級的凶獸之一,只因素喜獨自僻居在極寒的冰潭內所以數量稀少同時也難得一見。

    單看這頭水靈魔虎的身長體積,至少也有將近一千五百年的歲數更是同類中罕有的王中之王。當年雷鋒便是因為發現黑冰潭底棲息有這麼一頭誰也不敢招惹的水靈魔虎才決定在積石山立業建莊,藉著魔獸神威庇護而令天雷山莊屹立漢州魔道數百年始終巋然不倒。

    小蛋當然也不願招惹這可怕的怪物,無奈水靈魔虎已經盯上了他,想要扭頭逃走都不可能。他暗暗叫苦,心道:「難怪羅牛會把天道星圖的副本藏在黑冰雪獄內而塔外的看守又如此鬆懈。有這頭連大羅金仙見了也頭疼的魔虎在,誰能夠從這兒討了好去?」

    他可不知道,二十餘年前羅牛在黑冰雪獄中也曾和水靈魔虎惡鬥一場險些送命,最後因禍得福反而救出了被前任天雷山莊莊主雷威破入黑冰潭底密穴中的魔教護法雷霆,得他襄助一舉重創雷威平定山莊。而現任莊主雷鵬亦是由那時起才揚眉吐氣坐上了今日的寶座。

    事到臨頭,小蛋反而迅速鎮定了下來,深知這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算真把外面的人引來結局也不會好過,絕境之中惟有依靠自己才能設法脫身。

    他一邊凝神聚氣一邊朝著底下的水靈魔虎道:「虎兄,我誤入此地打攪了你的清修請多見諒。如果沒什麼事,晚輩先告退了。」

    他想的雖好,可惜水靈魔虎不答應。「嗷——」地一聲咆哮舒展雙翅從潭下飛出,口中噴出一團腥濃難聞的紅色水霧,正是它的拿手絕活「血雨無常霧」。

    幸虧小蛋曾經聽乾爹口述過《天陸魔物誌》中記載的諸般厲害魔獸,明白水靈魔虎嘴巴裡吐出的這團紅霧是稍沾即死萬萬接觸不得。身形一縱如鶴沖天,施展出乾爹傳授的「翻雲身法」堪堪躲過。

    沒等小蛋換上一口氣,水靈魔虎的長尾高高揚起一記神龍擺尾崩山裂海拍了過來。這玩意兒別說結結實實打在身上,就是貼身擦過那股帶起的剛猛罡風也要把小蛋的腦袋像蛋殼一樣轟碎。

    他雙掌運勁打出一式「推波助瀾」,「砰」地擊中魔虎的尾尖,兩隻手就像撞在了一堵生滿鐵蒺藜的銅牆上頓時鮮血淋漓一陣麻木,自小臂以下近乎失去了知覺。胸口受到氣機激盪鬱悶難當,「咕嘟」把一口衝到嗓子眼的熱血又吞了回去。與此同時小蛋的身形借勢飛退,忽地背後一硬已抵在了石壁上。

    那尾尖是水靈魔虎較為脆弱的部位,給小蛋的雙掌一拍亦是生疼。水靈魔虎愈發爆怒,左半邊的肉翅「呼呼」吼嘯排山倒海壓了下來。

    小蛋胸腔一口真氣兜轉不過來,可那扇肉翅猶如黑雲壓城已鋪天蓋地席捲而至。他電光火石裡想起乾爹常說的一句老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臉上不覺泛起一縷苦笑,振臂迎上。

    「轟——」小蛋的雙掌幾如碎裂一般疼痛,耳朵裡除了嗡嗡的轟鳴什麼也聽不見,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身軀翻動著如一塊滾石筆直墜入了底下的黑冰潭中。

    「嘩啦」潭水飛濺黑浪疊湧,小蛋的背心和水面重重一撞等若又捱了結結實實的一記重錘。前後兩股巨力的猛烈夾擊之下,令他猛噴數口深紅色的淤血,鼻腔和嘴巴裡卻又給灌入了一大口冰水。

    他身周的潭水冰冷如鋒割裂肌膚,偏偏體內火熱如炭真氣暴走。神志一陣清醒一陣迷糊,仿如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入波濤洶湧的深海中,剛剛拚命抬起頭呼吸到了半口彌足珍貴的新鮮空氣,卻又立刻讓澎湃窒息的大浪吞沒。

    昏昏沉沉裡,小蛋驀然感覺到丹田一動有股雄渾醇厚的暖流迅速升騰。也無需他刻意催動,這股暖流便如往日睡夢中行功的情景自動遊走在經脈之間,雙臂的麻木登時大為改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骨錐心的疼痛。

    小蛋一奇,卻不明白這股暖流乃是數日前羅牛輸入他體內的翠微真氣,在丹田內流轉至今尚未被他完全煉化消融。此刻小蛋經脈受震內腑重傷,這道翠微真氣竟鬼使神差般覺醒,在小蛋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睡夢神功」導引下汩汩流出。

    而事實上小蛋也沒時間去細想這事的原委,頭頂一暗水靈魔虎已如影隨形撲到,一擺碩大無倫的腦袋數十根鋒利森寒的鐵須劈波斬浪疾刺而來,立意要將這個不速之客永遠留在黑冰潭底。

    小蛋頭皮發麻,由於在水中他的翻雲身法全無閃避的把握,要想硬接那多半今後就只能修煉無臂神功了。他急中生智將左袖揮出捲住最內側的那根鐵須,藉著水靈魔虎甩頭的勁道身形不退反進直迎上去。

    「哧啦——」袍袖撕裂,小蛋右臂灌足掌勁順勢拍向水靈魔虎的鼻樑。

    水靈魔虎也沒料到小蛋會有這手,驚怒間也忘了噴吐血雨無常霧扭頭轉身展開肉翅煽了下來。可惜它的鼻子實在太大,雖說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不可謂不疾,小蛋的右掌堪堪還是擊中了鼻翼。

    大凡魔獸,鼻子十九八九都是最為敏感脆弱的部位之一,水靈魔虎也不例外。小蛋這掌傾盡全力打在尺許厚的鋼板上也能轟出個洞,水靈魔虎也是吃虧非小暴跳如雷,憤怒已極地發出一聲吼嘯。

    「砰!」巨翅狠狠煽中小蛋。儘管水靈魔虎吃疼動作已有些變形,僅是肉翅的邊緣掃中了他,可小蛋仍是同樣吃不消。整個身子七葷八素跌到潭底,周圍的潭水也被他吐出的淤血染成墨紅色。

    他沉入潭底泥沼中,再也沒有絲毫氣力拔出。仰躺著就見水靈魔虎雙眼凶光熾動徐徐逼近,心裡面卻沒太多的恐懼,只是想道:「莫名其妙死在了這潭底,乾爹再也不可能找到我。他老人家一定會很傷心……」

    出乎意料之外,水靈魔虎沉到他的身側居然沒有急於動手,而是伸出了猩紅的舌頭在小蛋的身上舔了舔。

    小蛋全身發麻直起雞皮疙瘩,偏又無力抗拒,驚恐地想道:「它不會是餓壞了,打算拿我開齋打牙祭吧?」

    怕什麼偏來什麼,水靈魔虎得寸進尺長舌一捲把小蛋裹起,振翅朝左首游去。

    小蛋掙扎不得只好聽憑水靈魔虎擺佈,雖說在水底無法呼吸他早已改用內息流轉屏住口鼻,可奇濃的腥臭味道仍不斷鑽進鼻孔熏得他幾欲作嘔。小蛋不禁十分後悔為何今晚行動前不先戴上鼻塞。

    忽地水靈魔虎舌頭一鬆,小蛋的身子順勢滾落翻進了潭底的一座石穴內。小蛋愈發驚訝,徹底搞不清楚水靈魔虎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然而水靈魔虎放下小蛋竟是自顧自去了,倏忽消失不見。

    小蛋暗舒了口氣,愕然察覺自己置身的石穴雖陰冷依舊,卻沒有一點潭水湧入。洞外的漩渦激流甫一接近便立即神奇地退開,彷彿石穴中有某種力量將它們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

    他躺在潮濕泥濘的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經脈骨骸無一不是痛徹心肺像是有把鋸子在吱吱呀呀地切割。胸口氣血淤滯堵得嚴嚴實實,感覺如同有塊拳頭大小被烈火燒得通紅的炭鐵死死壓住了他的呼吸。

    他想張嘴吸入一口石穴裡的潮冷空氣,但一股寒風倒灌嗓子眼恰似讓冰刀切開,不由打了個激靈,趕緊老老實實閉緊了嘴巴。

    歇息了半個時辰左右,小蛋漸漸恢復了點氣力,艱難地扶住石壁站起。水靈魔虎似乎把他丟入石穴後便算辦完了差使,這麼長工夫都未再現身不知去了哪裡。

    很快,小蛋注意到石穴盡處隱隱有一線柔和的光芒亮起。難不成裡面竟然有人居住?按理說小蛋的好奇心從來都不強,因為乾爹總是教育他說「好奇害死貓」,所以通常情況下他絕不願只為滿足好奇心而去冒險。

    但今晚不同,橫豎水靈魔虎守在外頭不知是禍是福,而且他一時半會兒亦無力穿越潛流湍急的潭水回到岸上,倒不如多挪幾步路到裡面看個究竟。

    扶著石壁蹣跚行出十丈多,石穴到了盡頭。在洞頂下方懸著一顆鵝蛋般大的夜明珠,純白的光華晶瑩溫潤照亮了大片石壁。小蛋不知道這就是天陸六大奇珠之一的「平波珠」,正由於它的存在石穴外的潭水才會退避三舍無力湧入。

    而他此刻的心神,卻已然被石壁上一幅幅動人心魄的星天圖所吸引。只需一眼,他就確定這絕對是傳說中《天道》下卷的副本,由羅牛從魔教聖壇複印到此。

    敢情水靈魔虎不僅沒有殺死他,反而將他送到了珍藏天道星圖的石穴中,這其中的原由小蛋想不明白,卻更加覺得乾爹教誨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八字真言委實有道理極了。

    原來小蛋最後一擊所用的掌勁乃是源自羅牛輸入他體內的翠微真氣,那水靈魔虎二十餘年前曾與羅牛苦戰一場最後誰也奈何不了誰。因此它對這股翠微真氣頗為熟悉,陰差陽錯就把小蛋當成了羅牛的傳人。

    想到這是大水沖了虎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水靈魔虎隨即收手,偏又自作聰明地以為小蛋必是得羅牛准許前來參悟天道下卷,於是主動將他送到藏珍石穴。

    這番內情小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猜想到,況且他如今的身心俱都不由自主地融入到了石壁上翻刻的十二幅星圖上。

    在左側石壁起首的星圖旁,深深刻入了「生生不息」四個陰體篆字。字體古樸方正,雖遠不及名家手筆卻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浩然之氣,應是出自羅牛之手。

    他的目光轉到星圖上,但見雕琢著上千顆的星辰各具神韻竟是無一雷同,遍佈了偌大一片的石壁,令他頓有一種佇立於虛空之前的錯覺。

    可用心揣摩了半天,小蛋也沒能瞧出什麼門道來。這些石刻的星辰或大或小、或密或疏包羅萬象,每一顆都能獨立成章,但無形中好像又存在某種奇妙的關聯令它們渾若天成,水乳交融顯得那樣的和諧平衡。

    小蛋沉吟了會兒,試著朝後退開兩步又朝右邊橫移三尺,如此接連轉換了十數種不同的角度打量,結果都是一模一樣。

    若是換了其他人,面對這般狀況或許會暫時放棄這幅「生生不息」轉而嘗試參悟對面的那幅「週而復始」。可小蛋牢記「貪多嚼不爛」的千古明訓,心無旁騖始終不往其他的星圖瞟上一眼。

    他好像不曉得著急為何物,更不去想隨時可能結束酒宴回府探視自己的羅牛,眼睛一眨不眨心平氣和地注視星圖,不斷找尋著其中可能存在的任何一個突破點。

    石穴中寒風呼嘯,吹動光陰流逝;石穴外黑水滔滔,拍打歲月無痕。小蛋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一動不動又站了有多少時候,慢慢地眼睛開始發花。

    「叮——」好似聽到耳朵深處脆生生地響了一記,圖中央的一顆石星亮起了銀白色的微光。這銀光越來越耀眼,彈指間竟讓人感覺有點刺目。恍惚中「砰」地一響,那顆石星居然炸裂開來。飛濺的光束如花盛綻,往四周流散又漸漸黯滅。

    緊接著小蛋耳朵裡又依稀聽見一聲炸響,左上角的一顆石星也碎散開玫瑰色的光花,美輪美奐絢麗無比。

    小蛋一呆,就瞧見石壁上雕刻的星辰接二連三地亮起,砰砰砰砰次第爆綻。頃刻他的眼前就像在舉行一場盛大壯觀的煙火晚會,無數光花此起彼伏地綻放出綺麗的流光溢彩,奼紫嫣紅美不勝收。

    「不會吧,放煙火玩?」小蛋舔舔舌頭喃喃自語。冰冷的石壁如同廣寒天幕,而那些星星則紛紛化作五光十色眼花繚亂的煙火漫空開放,讓他委實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突然演變成這樣?

    小蛋怔怔地盯著石壁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忽然覺得這些彷彿燃放不盡的煙火真的很好看,比那年元宵乾爹帶著自己在京城看到的皇宮裡放的還要精彩。

    不知不覺,他的心神居然盡數關注到了那一片片綻放的「煙火」上,如同忘了自己到底是來這兒幹嘛的。他也沒有察覺到,在那些「煙火」辟啪盛開的同時,自己經脈中的真氣也在產生極為輕微的震顫。

    就這樣又過了許久,石壁上的「煙花表演」兀自沒有結束。小蛋的腦袋開始昏昏地變沉,腦海裡似乎也燃放起了美麗的煙火。一縷縷受震的真氣悄然凝聚到他的胸口,迷迷糊糊中他竟已無法知覺。

    「哇——」胸頭一口熱血噴出,小蛋眼前和腦海裡所有的幻像驀地無影無蹤。伴隨著耳朵中發出的「嗡嗡」轟響胸口劇痛,他猛然失去了意識。

    不曉得多久,小蛋朦朦朧朧地醒了過來,除了胸口有一陣陣的隱痛外其他的傷勢彷彿在一夢之間全都好了。

    桌上一燈如豆,他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在羅府暫住的屋中,而且是躺在那張已睡來將近十來天的大床上。

    昏迷前那夜的經歷像場噩夢從腦海裡拂光掠影地一閃而過,小蛋一下子彈起身被褥倏忽滑落到小腹上。

    「你醒了?」外屋的人聽見動靜欣喜的說道,棉布門簾一挑露出了羅羽杉明艷不可方物的俏臉,一雙空靈純淨的眸中閃爍著盈盈的笑意。

    但立刻她的玉頰騰地飛起嫣紅,旋即連那白玉小墜般美麗的耳垂也紅若朝霞,「啊」地低低驚呼一聲飛快放下門簾阻斷了小蛋的視線。

    小蛋愣了下,才發現自己全身除了一條短褲衩以外居然什麼也沒穿。難怪,羅羽杉甫一挑簾就立刻羞赧無限如受驚的小鹿般逃了開去。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啊,小蛋突然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不過比起前幾天那回後屁股走光,今天的「袒露胸襟」似乎還算好些。

    隔著門簾,傳來羅羽杉嬌羞未褪的動聽嗓音道:「對不起,我忘了叫門。對了,你是否要吃點東西?這回爹吩咐劉伯特意為你熬了一鍋雞湯。」

    一提到羅牛的名字,小蛋心中頓時凜然。他蒙羅牛收留視如子侄般照料有加,暗中卻潛入黑冰雪獄偷窺天道星圖。這件事羅牛必定已然獲悉,甚至很可能就是他把自己從那石穴裡救了回來。

    乾爹說過,偷窺別家的獨門絕學是天陸正魔兩道共有的禁忌,罪名和後果遠比偷盜上滿車的黃金珠寶來得嚴重。更何況,自己偷看的是《天道》下卷副本這樣一件不曉得多少魔頭仙俠為之眼紅的仙門至寶?

    該怎麼辦?小蛋的額頭冒出了細小的汗珠,不得不考慮自己的生死大事。羅府乃至天雷山莊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別說羅牛就算顧智、遼鋒自己也遠有不及,想逃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逃不了就惟有坐以待斃。羅牛的確是位無庸置疑的老好人,像他這般寬厚仁義的人物環顧當今天陸恐怕也絕對屬於珍稀古董。但自己畢竟觸犯了大忌,他還能容下自己麼?況且雷鵬等人悉數是心狠手黑殺人不眨眼的魔道凶人出身,背地裡下手殺死自己如同捏一隻螞蟻般輕描淡寫。

    他便似一頭故意撩撥起雄獅怒火的羔羊,躺在溫暖舒適的案板上等待一刀斬落。

    正胡思亂猜著,門簾外再次響起羅羽杉的聲音道:「小蛋,你穿好衣服了沒?」

    小蛋一省,應道:「馬上就好!」三下兩下把擺放在枕邊的衣褲穿上,下了床拖著靴子替羅羽杉拉開門簾。

    羅羽杉好似一點也不曉得小蛋正心事重重,端著一大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走進屋裡道:「快乘熱喝了它,爹說這對你的身子大有好處。」

    不會是想下毒害我吧?小蛋猶豫了會兒,但轉念一想羅牛何等修為?要殺自己抬起一掌就足夠了,何必要多費手腳指使愛女來投毒謀害?

    他道了聲謝,拉椅子在桌邊坐下拿起了湯勺。羅羽杉面帶淺笑也在他對面落座,用玉手支著下頷道:「快吃吧,萬一涼了就不好了。」

    小蛋點點頭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卻不料這聞上去香濃誘人的雞湯一入喉嚨竟是火辣辣地燒痛。他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顫,難道這雞湯裡真的有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27 AM

正文 第四章 八鬼門下

    看到小蛋情不自禁在皺起眉頭,羅羽杉抿嘴一笑道:「是不是覺得有點燒喉嚨?我爹說他特意按照從前農百草農公公配製的一張藥方,在雞湯裡加上了十幾味用於活血補氣的藥草,足足煎熬了六個時辰才調製而成。」

    小蛋一怔,果然雞湯進入胃裡那股火辣辣的燒灼感漸漸消失,身上洋溢起一縷甚是舒服的熱流,就像在泡溫水澡般暖洋洋地無比愜意。

    這也難怪,畢竟農百草號稱天陸第一神醫,更是一百四十餘年前蓬萊仙會上公推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即便他的孫女「醫聖仙子」農冰衣也僅是和羅牛平輩論交。由他老人家調配出來的藥方,豈有錯得了的?

    羅羽杉接著解釋道:「爹說你修為尚有不足卻強行參悟天道星圖,如同將江河之水硬生生倒灌入小溪裡,所幸你數日前胸口的內傷復發早一步昏死過去。否則強自修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小蛋暗叫一聲慚愧,幾口喝完雞湯發了一身的熱汗,覺得體內舒暢了許多。放下碗問道:「羅府主呢,是他救了我?」

    羅羽杉點點頭,道:「我爹爹昨晚赴宴回來發覺你不在屋中,一番尋找後小虎才說出早先和你聊起過黑冰雪獄的事。我爹和顧叔叔立刻趕了過去,才從石穴裡將你救回。為了這事,小虎還挨了一頓板子,若非娘親護著今天只怕坐了不能坐了。」

    接過湯碗,她繼續說道:「爹見你內傷頗重氣血淤塞,便用『盈虛如一』的神功替你推經行血,直到中午才回靜室打坐歇息。想來也快醒轉了。」

    小蛋想起自己昨夜所見的天道星圖中,便有一幅名為「盈虛如一」,不料竟有如此奇效。但憑羅牛的絕世修為,替他療傷後亦不得不立即避入靜室休養亦由此可見耗損的真元非同小可。

    他望著羅羽杉燈燭映照下那張漫無心機嬌美無雙的俏臉,遲疑著問道:「羅府主……你爹爹他不要緊吧?」

    羅羽杉含笑道:「我爹功力深厚又有從天道星圖中參悟出的功法輔弼,只消靜心調息幾個時辰便能恢復過來,你無需擔心。」

    然而仙家真元不同於普通真氣,一旦耗損即使是羅牛這般的高手少說也需要三兩個月才能盡復舊觀。這點道理羅羽杉瞞不過小蛋,她這樣說亦不過是旨在安慰,免得他知情後更加內疚罷了。

    小蛋心中感動,忍不住道:「我蒙令尊收留卻包藏禍心偷窺貴府珍藏的《天道》下卷,你們不將我囚禁格殺以儆傚尤,為何反而還對我這麼好?」

    羅羽杉嫣然道:「只是想看兩眼天道星圖能算哪般罪過?這些年來登門求我爹爹借圖一覽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雖說因為許多人或是心術不正或是修為不到未能如願,可我爹也從未強留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那夜段老先生率門下弟子強闖天雷山莊,不也被我爹給放走了麼?幸好昨晚沒傷著性命,不然你義父到了卻教我們如何交待?」

    小蛋自幼和乾爹浪跡天陸,耳聞目染紅塵裡多少的世態炎涼,也見慣了乾爹與同門師兄弟間冷酷無情的爾虞我詐。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語笑晏晏的羅羽杉,他只覺得她和自己仿如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絲毫一點的齷齪,都是對羅羽杉那一塵不染近乎無暇的心靈的褻瀆與玷污。

    「我……其實只是希望能從《天道》下卷裡尋找到治癒身上怪病的法子,並無其他任何的念頭。」小蛋低聲說道。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要向羅羽杉道出偷窺天道星圖的緣由,但話說出來後心頭頓感輕鬆了不少,徐徐道:「每次我睡著後,體內的真氣就開始自動運轉遊走,就如同常人在打坐修煉一般。可我卻完全無法控制,也不曉得這是什麼功夫?」

    他悄悄望了羅羽杉一眼,發現她正安靜認真的傾聽,神色間沒有一絲的懷疑和譏誚,勇氣一足苦笑道:「原本這也沒什麼,奈何隔上一年半載我就會走火入魔一次,不僅功力大幅後退更要受得嚴重內傷靜養數月才能康復。」

    「起初,我修為尚淺乾爹還能為我護法。但最近兩年隨著功力漸高一旦發作起來連乾爹也束手無策。他老人家為幫我治病,帶著我走遍天陸卻收效甚微。最好不得已才想到貴府收藏的《天道》下卷,便帶著我來姑且一試。」

    「原來如此。」羅羽杉頷首同情道:「那你為何不直接登門向我爹說明真相?」

    小蛋搖搖頭道:「我乾爹儘管也算天陸魔道裡的一號人物,可比起令尊來實在相差太遠。何況咱們素不相識,《天道》下卷又是仙林至寶誰肯輕易出借?左思右想只能出此下策,也是無可奈何。」

    羅羽杉好奇道:「不知你的乾爹是哪一位魔道豪傑,能告訴我麼?」

    小蛋猶豫片刻,回答道:「他就是北海八鬼裡的『神機子』常彥梧。」

    羅羽杉輕輕「啊」了聲道:「原來是他!難怪昨晚你能神不知鬼不覺潛下黑冰雪獄,令顧大叔、遼大叔都對你的手段大為讚歎。」

    小蛋臉紅了紅,虧得昏黃的火燭下別人也難以察覺,說道:「我和乾爹約好兩月初九在天雷山莊外的湖畔碰頭,我早到了兩天卻一直沒等到他。那晚睡意上來了便索性就地躺倒大睡,未曾想夜裡下雪被埋了起來,又教你和小虎救回府中。」

    羅羽杉淺淺微笑道:「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讓你成為咱們羅府的貴客。」

    小蛋訕然道:「我算哪門子貴客?好在話已說清,縱使羅府主寬宏大量不追究我也無顏再逗留貴府。我這便告辭,等找到乾爹後立刻離開天雷山莊。」

    羅羽杉關切問道:「那你體內的怪疾又該怎麼辦?」

    小蛋坦然道:「我也不曉得。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

    羅羽杉沉思不語,過了半晌說道:「能否等我爹爹從靜室出來後你向他當面辭行過再走?不然他回頭見不著你,定會數落小妹。」

    小蛋心想羅牛為幫自己療傷不惜自損真元,如果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這麼走了的確也說不過去。當下答應道:「好,等羅府主行功結束麻煩你告訴我。」

    「一定,不過在此之前你可不能偷偷離開。」羅羽杉起身道:「我這就去靜室看看,你先歇息上一會兒。」

    小蛋送羅羽杉出屋,回到桌邊坐下盯著紅燭上躍動的焰苗出神,不知不覺眼皮低垂又要睡著。過了良久外頭傳來打更聲他霍然一醒,站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他進羅府時身無長物,而今所要做的亦僅是將羅牛贈送的一套衣衫脫下整整齊齊折疊好放在床上,重新換上了他原先穿著的那副行頭。

    剛收拾停當,門外響起羅牛渾厚溫和的嗓音問道:「小蛋,我可以進來麼?」

    小蛋應道:「羅大叔,請進。」打開門,就見羅牛臉上微帶疲憊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小蛋換了裝束,羅牛困惑道:「怎麼,他們沒把你換洗的衣服送來麼?」

    「不是,」小蛋迴避開羅牛的目光低下頭道:「羅大叔,我要走了。這些日子多謝你們的關照,希望將來會有機會報答。」

    羅牛恍然大悟,說道:「你的事情羽杉都已經對我說了。小蛋,你要走羅大叔不會強留。但能不能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小蛋抬眼看著羅牛,沒有回答。羅牛和他相處十餘日,早已瞭解小蛋沉默寡言的秉性故此也不以為意。他伸手輕輕握住小蛋右手,道:「來,跟羅大叔走。」

    小蛋被羅牛火熱有力的大手握著,腳下不由自主跟著他一路出了羅府。再走了一段,竟是來到了念祖塔前。

    他心頭疑惑卻沒有開口詢問,只默默隨著羅牛走進念祖塔底層的祠堂。羅牛鬆開小蛋,開啟密道機關回頭說道:「現在你該知道咱們要去哪裡了吧?」

    小蛋一頭霧水的點點頭,猛然驚愕道:「莫非羅大叔是想再帶我去黑冰潭底的地穴內參悟天道星圖?」這念頭一經冒出就被他立時否決。想想自己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何以能得到羅牛的另眼青睞?而且羅牛父女都曾說過,修為不到而強悟星圖只能有百害無一利。言猶在耳,羅牛又焉會突然改變主意?

    不得要領地思量著,羅牛已攜他到了黑冰潭前。潭水「嘩啦」濺開,冒出水靈魔虎碩大無朋的頭顱,朝羅牛低聲呼吼就似在打招呼。

    羅牛笑呵呵道:「魔尊,我帶這位小友又來探望你啦,上回多謝你手下留情。」

    水靈魔虎愛理不理地「嗷」了聲,徐徐沉入潭內繼續它的清秋大夢。

    羅牛交代道:「小蛋,你全身放鬆無需用力,咱們這便下潭了。」輕舒猿臂摟住小蛋腰桿身形微晃冉冉沉進黑冰潭。

    也不見羅牛如何運氣護體,在他和小蛋周圍彷彿憑空生出一團無形的屏障將潭水牢牢擋住,兩人的衣衫頭髮半點也沒有弄濕,更感覺不到潭中的寒意。

    進了潭底地穴,羅牛放開小蛋敦實厚重的身軀闊步向前,沉聲道:「來吧!」

    小蛋亦步亦趨行至石穴盡頭,羅牛站住身形雙手背在後腰抬頭打量壁上星圖,緩緩說道:「這是十五年前我從聖教地宮內複製帶回的《天道》下卷一十二幅星圖副本。當年你羅大叔把它們複印於此,只是想著《天道》奇圖乃上天瑰寶,我羅牛何等何能居然有緣得悟,又豈能敝帚自珍將它視為私有?」

    小蛋不明白羅牛為什麼要對自己說起這些,但從他平淡的語氣裡卻流露出不容置疑的誠摯和感慨,令人無法懷疑他的心胸氣度。

    「只因《天道》下卷收藏之地乃聖教禁地,非聖壇護法長老和現任教主無人可以進入。所以我才斗膽擅作主張在此刻下副本,也好留待有緣之人將這卷星圖發揚光大造福天下蒼生。」

    說到這裡,羅牛唏噓道:「只可惜我雖盡力保留原圖神韻,奈何限於能力資質最終亦僅得其真意的十之五六。而修煉過程中所觸發的凶險,反倒增加了許多。」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觸摸星圖,苦笑道:「小友的怪症我早有發覺,故此每夜守在你的屋外以防萬一。我也不清楚《天道》下卷能否治癒你的頑症,可思前想後別無它法,也只好試上一試。」

    雖然隱有預感,小蛋仍禁不住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驚訝道:「什麼?」

    羅牛微微一笑,道:「小蛋,天道星圖最大的特點就在於必須完全憑借自己的仙心參悟,以你如今的修為還很難做到。所以稍後你只管先將十二幅星圖牢記下來,絕不可忽視遺漏任何細節。由羅大叔在一旁替你護法,安全盡可無虞。」

    小蛋心潮起伏,一時忘記了自己的來意正是為了這十二幅天道星圖,訥訥道:「這怎麼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羅牛道:「不過,你千萬不要恃強修煉,待日後修為與仙心漸進自會有豁然頓悟水到渠成的一天。在此之前還需忍耐克制,以免稍有不慎貽害無窮,這就非我傳你天道星圖的本意了。」

    小蛋喉嚨口暖暖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點頭,聽著羅牛接著說道:「等你乾爹到了,咱們就啟程前去拜會農神醫,求他設法替你診治。就算不能徹底治癒,憑他老人家的手段你的病情也定能大為舒緩減輕。我們雙管齊下,總能有法子治好怪症,你放心罷。」

    小蛋低聲道:「羅大叔,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這樣關心我?」

    羅牛笑笑,回答道:「可能你也聽說過,我本是個孤兒幸蒙恩師淡言真人收留,養育成人。他對我視如己出,甚至為了保護我而犧牲了性命。可他老人家從未對我們這些做弟子的奢求過什麼,只一再教誨我們八個字的做人之道:「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多年以來,我一直告訴自己,只要做到這八個字的師訓,便是對他老人家最好的報答。」

    他的眼神裡忽然湧動起難言的傷感和緬懷,喃喃道:「小蛋,今日我將天道星圖傳給你,同樣也希望將來你能以此八字為做人之本,就不枉羅大叔今日的用心。」

    「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八個字從羅牛口中擲地有聲地說出,聽在小蛋的耳中猶如一聲聲振聾發聵的雷鳴。前所未有的,他感受到了這八個字中蘊含的萬鈞份量,心底猛然有一股沖天豪氣湧出。但覺羅大叔的話每一句,每一字都說到了自己的心裡,較之乾爹那些老生常談的「古語明訓」不知要振奮多少倍。

    他驀然一省,暗道:「為什麼乾爹苦口婆心一遍遍不厭其煩教導我的話,我都不怎麼認同。可羅大叔和我素昧平生,簡簡單單一句話偏讓我深受震撼?也許,正因為我相信他的的確確是照著這八個字在做,故而才會深以為然。可見看一個人到底如何,並不在於他嘴巴裡誇誇其談說了多少,而是要看他究竟是怎樣做的。」

    至於這麼想似乎是在指摘自己的乾爹有點「口是心非」,小蛋卻並未意識到。

    羅牛看他垂首沉吟,顯然是在認真思忖自己的話語,不禁欣慰微笑,拍拍小蛋的肩膀和藹道:「小蛋,抓緊時間記圖吧。切忌浮躁貪進,需知昔年聖教教主羽翼濃為了參透這幅『生生不息』也足足耗費了十六天的光陰。不過咱們眼前只要先將這些星圖悉數記下,也許用不了那麼多時間。」

    十六天?小蛋暗自咋舌,整理心緒集中注意力將目光投射到了第一幅星天圖上。他知道羅牛為將這些星圖複製到黑冰潭煞費苦心,採用了種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才盡力保留下原圖的神韻。自己對圖中真意一竅不通,即便事後依照記憶複製成畫多半也要韻味全失譬如一堆廢紙。只有把星圖全部毫無錯漏地爛熟在心日後細加參悟,方有機會成功。

    然而僅僅一幅「生生不息」上面雕刻的星辰就有一千多顆,想要記住談何容易?況且這些星辰的形狀靈韻不盡雷同,彼此的位置和關聯又變幻莫測玄奧之極,任誰想默記完整都是一樁極其困難的事情。

    小蛋年紀雖輕,卻天生十分沉得住氣,專心致志默背著星圖兩三個時辰都沒動上一步。但不自覺地他的眼皮又開始時不時耷拉下來,好似很快要睡著的樣子。

    由於他老老實實依照羅牛的叮囑,不去嘗試參悟星圖而只進行記憶,故此避免了走火入魔的危險。可饒是這般心無旁騖地苦苦強記,眼看長夜走盡一幅「生生不息」依舊未能盡數記完。

    他的腦海裡飄來浮去全部是滿天的星斗,差點眼睛裡也要跟著冒金星了。強忍不住一個接著一個打起了哈欠,一陣陣猶如附骨之蛆的古怪睡意又再來襲。

    羅牛見狀恐小蛋心力損耗過度,咳了兩聲將他驚醒,笑道:「今晚咱們就到這裡吧。你回去好生睡上一覺,天黑後我們再來。」

    小蛋長舒了口氣,搖搖頭赧然道:「對不起羅大叔,我實在太笨了。」

    羅牛一笑寬慰道:「沒關係,要知道我也很笨。可只需刻苦用心持之以恆,不管做什麼事都能成功。對了,你半宿下來記住了多少?」

    小蛋囁嚅道:「我也不曉得到底記住了多少?起先好不容易記下了『三蹄馬』,可記完了『偎灶貓』回過頭來卻又把它忘了個差不多。等我記全了『將軍肚』,『偎灶貓』又不記得了。」

    羅牛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詫異道:「什麼是『三蹄馬』、『偎灶貓』?」

    小蛋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這是我為了好記把這幅星圖劃分成了三十六個部分,每個部分根據它們大致的形狀都給起了個名字。」伸手遙指星圖左上角的一塊道:「羅大叔,你瞧那兒的八十一顆星星連接起來,是否有點像前蹄揚起,卻只有一條後腿撐著地的駿馬?所以我就把它叫做『三蹄馬』。只要一想到這名字,心裡自然而然便會出現它的模樣。」

    羅牛順著他手指方向瞧了半天也看不出哪兒有塊星圖像少了條後腿的駿馬,但小蛋前記後忘卻是不爭的事實。他拍了拍小蛋撫慰道:「不打緊,咱們慢慢來。」









正文 第五章 綁架勾當

    其後一連數日,小蛋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記圖,每回都由羅牛親自陪同。午後睡醒,他會到湖邊溜上一圈仔細尋找常彥梧的暗記,但過了約定期限將近半個多月,他的這位乾爹還是沒有出現。

    倒是顧智主動撤走了小蛋的盯稍。並非他完全信任了小蛋,而是通過那晚潛入黑冰雪獄的事顧智已然清楚,這不聲不響看似木頭疙瘩般的少年著實有一手,自己的手下想看也看不住。萬一小蛋再把此事捅到羅牛耳朵裡,少不了要捱埋怨。

    因此他乾脆撤回暗哨,外鬆內緊愈發不肯鬆懈,似乎認定小蛋必是居心叵測之輩。

    就當小蛋越來越為常彥梧擔憂的時候,這日午後他終於在湖畔一方不顯眼的方石上找到了乾爹留下的標記。

    心中懸著的巨石此刻方才落地,小蛋悄悄用手抹去標記,若無其事在湖邊又轉了一大圈待確定絕對無人跟蹤監視後突然急速閃入一座白樺林中轉眼消失了蹤影。

    出了白樺林小蛋潛蹤匿跡朝南御風行了一盞茶時分,路邊雜草叢生漸漸荒涼,突然側旁一人多高的草叢裡探出一隻枯乾臘黃的大手飛快抓向小蛋左肩。

    小蛋聽得風聲不假思索施展翻雲身法往右側飄,反手扣向對方的脈門。招式剛出,就聽草叢裡有人低喝道:「是我,快躲進來!」

    小蛋聞言全身緊起的肌肉頓時放鬆,一矮身鑽入草叢。只見一個禿頂灰袍望之如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盤膝坐在地上,面色薑黃右肩纏著繃帶好像受了不輕的傷。

    他的相貌頗為醜陋,一對細長的掃帚眉微微泛黃橫亙在上半邊鼓脹如腫的臉上,底下的眼睛卻是小如綠豆殊不相稱。鼻子方直,奈何鼻孔朝天;嘴巴稍大,一張嘴露出滿口黑黃相間的板牙。唇上兩撇焦黃小鬍子往下捲翹,和那對眉毛相映成趣,說話時一顫一顫惹人發笑。

    可是當迎上他閃爍不定森寒孤僻的目光時,恐怕大部分人都會笑不出來了。只有小蛋發自內心地高興道:「乾爹,你來了!」

    常彥梧用他上邊大下邊小中間朝裡凹,宛如倒裝葫蘆的腦袋點了點,嘿然道:「幸虧你乾爹命大,不然今後你就得一個人過活了。」

    小蛋已經注意到常彥梧肩頭的傷和臉上憔悴的神色,那罕有的似午後陽光般的愉悅笑容頃刻消逝,低聲問道:「這一次又是誰傷了您老人家?」

    常彥梧眼睛裡躍動著刻骨銘心的怨毒,恨恨道:「老話說『最毒婦人心』,此言一點不假。你三姑假意邀我聯手對付老七,孰知事到臨頭竟是它們合起伙來算計老夫。嘿嘿,此仇不報我常老五妄稱『神機子』,咱們騎驢看唱本等著瞧!」

    他說的激動不由一陣急促氣喘咳出兩口血痰。小蛋一邊幫常彥梧拍前胸撫後背,一邊用他的「大夢神功」為乾爹疏通肩膀淤塞受傷的經脈氣血。

    對於常彥梧和他同門之間的自相殘殺,小蛋早就習以為常不覺奇怪了。打從記事起,他就瞧著自己的這位好乾爹時而聯絡三姑六姨圍攻七叔、八叔,時而攛掇大伯、四伯搜捕二伯。當然,也免不了有幾回被這些人掉過頭來聯手追殺險些一命嗚呼。可沒過幾個月,仇人見面依舊滿臉笑容稱兄道弟,渾若忘了身上的傷痛。

    而這八個人之所以反目成仇,根源偏偏出在了他們師父的身上。據說那位老人家生前自號「北海仙翁」,實乃一代奇才功通造化,修為較之名震天陸的正魔兩道二十大高手亦不遑多讓。

    但他一生僻居天陸極北的苦寒之地,從不涉足中土更不願與世人交往,只在晚年收下了八名弟子以傳其衣缽,也就是後來的「北海八鬼」。

    無奈這八位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從拜入師門的第一天開始便為著北海仙翁珍藏的仙林瑰寶「貫海冰劍」暗自較勁你爭我奪。這也難怪他們,誰讓師父的貫海冰劍只有一把,偏生還要一口氣收了八個弟子?

    有了這班不成器的徒弟,北海仙翁再硬的命也要給活活氣死。他自認倒霉,索性對北海八鬼來了個放任不管,諸般絕學更是一概不教聽憑他們私下胡鬧。與此同時,他也立誓不再收徒免得再收到第九個混蛋徒弟。

    眼看師父的修為翰若浩海,自己入門數十年居然僅僅學了些許皮毛,北海八鬼愈加鬱悶,也爭鬥得更凶。只望等到老傢伙駕鶴西歸後自己能獨佔鰲頭,將北海絕學連帶貫海冰劍一股腦收入囊中。

    這樣明爭暗鬥如火如荼折騰了三十多年,北海仙翁的壽祿也終於熬到了盡頭。臨終前他分別將八名弟子喚入洞府密談許久,內容自是有關北海絕學和貫海冰劍的收藏地點。可每一句話卻又說得雲山霧罩語焉不詳,最後還來上一句:「其他的秘密我已告訴了你其他的幾位師兄弟,待我仙去後你找他們一問即可明白。」如此周轉一番,八名弟子誰都懵然無知地被他點了一次名。

    於是恩師賓天,眾徒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祭奠過後,便在靈堂上開始了新一輪爭鬥。每個人都急於知曉北海仙翁留給旁人的遺言,卻不願意說出自己聽到的內容。起初是相互懷疑和爭吵,到後來脾氣最為爆燥的二弟子「火雷王」褚彥烈率先動手,一場混戰之後個個帶傷不歡而散。

    北海八鬼當然也懷疑過,北海仙翁這麼做是在算計他們幾個。可惜師門絕學和貫海冰劍的誘惑力委實太大,誰也不甘放棄。

    直到二十餘年前北海仙翁隱居的「極地仙府」被八個人不曉得兜底翻了多少回依舊一無所獲後,北海八鬼終是耐不住寂寞陸續前來中土,仗著先師所授的三腳貓功夫竟也闖出了不小的名頭,隱隱直追昔年的「天陸九妖」。

    這段秘辛,小蛋大致上都曾聽常彥梧說起過。但是北海仙翁到底和乾爹說過什麼,貫海冰劍又究竟有何特異之處,每每提及常彥梧總是諱莫如深,不願深談。

    這次常彥梧本打算帶小蛋前往天雷山莊盜取《天道》下卷的副本,臨行前卻收到了三師姐「妙仙子」崔彥峨的邀請,要他聯手對付七師弟「雁過拔毛」顧彥岱和小師弟「一毛不拔」顧彥竇。

    常彥梧怦然心動,和小蛋約定了會面的時間地點後便隨崔彥峨而去。孰料這壓根就是一個陷阱,到了地頭崔彥峨頓時翻臉與顧彥岱、顧彥竇兄弟聯袂圍攻常彥梧,險些當場要了他的老命。

    多虧常彥梧的大葫蘆腦袋靈光乍現連施狡計,而崔彥峨三人又想迫他交代出先師留言不願痛下殺招,這才勉強逃脫一劫。好不容易擺脫追殺後,常彥梧又找個地方休養了多日,等傷勢好了不少,這才趕赴天雷山莊找小蛋會合。

    常彥梧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把這段九死一生的歷險繪聲繪色地說完,小蛋一聲不吭只專心替他運氣療傷,說到最驚險處至多也就輕輕「啊」上一聲聊示捧場。

    常彥梧吞下一口唾沫無可奈何道:「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我常老五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能把死人也說笑了,為何就時運不濟收了你這麼個傻小子做乾兒?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

    聽著乾爹埋怨自己,小蛋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您說得那麼快,我也插不上話啊。」

    「算了,算了,指望你開口說上三句話,我還不如盼著公雞會下蛋。」常彥梧推開小蛋的手挺了挺腰,眉開眼笑道:「好小子,修為有進步啊。這幾天怪病有沒有發作?」

    「好像沒有,」小蛋答道,但想起羅牛每夜守在屋外的情形,急忙又道:「也難說。」

    「這是什麼話?」常彥梧一瞪眼,說道:「哪回發作過後你不是重病一場功力驟減?如今看你生龍活虎的模樣,當然是沒事才對。古語道:「葉落知秋』,就是說許多事情只消認真觀察,就可以從蛛絲馬跡上判斷出它的原委和真相,我沒教過你麼?」

    「有。」小蛋的耳朵早被常彥梧一口一句古語俗言磨出厚厚的繭子,簡直把耳孔也給塞住了。任由乾爹囉哩囉嗦地嘮叨,也只回答簡單的一個字。

    常彥梧晃了晃大腦袋長歎一口氣,想到當年北海仙翁面對自己師兄弟八個無計可施時也同樣如此,不由心裡暗道:「報應,真他媽的是報應!」

    歎完了氣,他轉開話題問道:「你是怎麼混進羅府的,倒讓乾爹驚喜不小。」

    小蛋道:「我在湖邊等您,不知不覺睡著後教大雪埋了,讓他們當作凍僵的人救回了羅府。羅府主見我無家可歸,便允許我住在府上等你來。」

    常彥梧聽他說完,愣了愣問道:「這麼簡單,不可能,是你說話在偷工減料?」

    小蛋搖搖頭,常彥梧自言自語道:「怪哉,哪裡有這樣好的事情?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哼,羅牛他們定然另有圖謀。說,他們是不是知道你師父我是誰了?」

    小蛋點頭道:「我把前因後果都跟他們說了,當然也包括師父你是誰啦。」

    話沒說完,常彥梧已一拍大腿道:「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小蛋迷惑道:「乾爹,我對他們沒啥用處,羅府主也不會是黃鼠狼吧?」

    常彥梧哼哼道:「傻孩子,你當然不值兩個錢。可別忘了乾爹我師門的那把貫海冰劍,還有博大精深的北海絕學。他們定是假意取信於你,然後再來博取你乾爹的信任,到最後——嘿嘿!」他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小蛋心裡大大的不以為然,心想羅牛坐擁天道星圖修為堪稱舉世無雙,哪裡會對一把連影子都摸不著的冰劍和乾爹師門那看上去都不怎麼樣的北海「絕學」起貪心?但這話他寧可爛在肚子裡,也是不能拿來刺激乾爹他老人家的。

    常彥梧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幾乎忘了小蛋的存在獨自咕噥道:「肯定又是那幾個天殺的,不知哪個想搭上羅牛這條船將秘密瀉漏。既然如此,我何不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先答應與羅牛合作,把他的《天道》下卷騙到手再說。」

    小蛋忍不住問道:「乾爹,您不是說過北海之秘絕不外傳,連我也不能說麼?」

    常彥梧恨鐵不成鋼道:「你懂什麼?常言道:「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想拿到《天道》下卷咱們也得下點血本。何況我把老東西的遺言只要稍稍動幾個字,讓他羅牛去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小蛋訥訥道:「其實……乾爹也不必這麼費心了。我已見到天道星圖了。」

    「啊?」常彥梧差點就要大叫起來,可很快就壓低嗓門道:「不可能!你小子一定是搞錯了。或者,是羅牛看你太傻,所有拿幅假圖來騙你。」

    小蛋道:「不會呀,我覺得那些圖是真的,羅府主給我看的也應該不會有錯。」

    常彥梧輕嗤道:「你當你是誰,看上一兩眼就能辨別《天道》下卷的真假?」

    小蛋糾正道:「不是一兩眼。事實上這十來天我每晚都在對著那些星圖。」

    這回輪到常彥梧發呆了,他打死也不願相信小蛋這樣容易就能接觸到真正的天道星圖,也不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人這樣好心。

    那也不足為奇,畢竟幾十年來,他們八個同門之間鬥得你死我活的時間太久了,突然發現像羅牛這樣的異人,簡直是對世事邏輯的顛覆?

    所以,常彥梧深信在表面的好心中必定隱藏有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只是一時半會自己沒弄明白而已。他沉思著問道:「假設那果真是真的《天道》下卷副本,那你眼下參悟出了多少?」

    小蛋搖了搖頭,常彥梧已氣道:「笨蛋,那星圖再繁複,你也不至於連一點都悟不出來吧?」

    小蛋回答道:「不是,我這些天根本就沒有在參悟這些天道星圖。」

    常彥梧錯愕不解道:「那你在幹什麼,對著星星發呆睡覺?」

    小蛋道:「羅大叔說憑我目前的修為難以參悟星圖,所以讓我先把它們記下來。」

    「放屁!」常彥梧彷彿終於找到羅牛此舉的破綻,破口罵道:「也只有你這傻小子才會相信,他明知你笨,所以才想出這法子來敷衍你!都記下來?我呸,如果他真想讓你參悟,為什麼不送你一冊抄本?」

    小蛋等常彥梧罵完了,才低聲道:「那是不能隨意複製的,即使按照記憶把它畫到紙上,也有可能真意全失毫無效用。」

    「我不信,」常彥梧眼珠一轉,道:「你不是記了很多天了麼,現在就在地上畫給我瞧瞧。」

    小蛋猶豫了一下,老實道:「我怎麼都記不住那些星圖,恐怕畫不好。」

    常彥梧翻著白眼道:「我就知道……不要緊,你畫個大體的意思出來總可以吧,先讓我瞧瞧這圖是真是假。」

    小蛋無奈,只得撿了根枯草梗蹲在地上畫了起來。他一邊畫一邊想,用了小半個時辰也沒畫完一幅「生生不息」。往往是這裡畫好,轉回頭想想似乎不對,連忙用鞋底抹了,絞盡腦汁再重新畫過。

    比畫了半天,常彥梧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腳踹在小蛋屁股上咬牙切齒道:「別畫了,你這是在燒餅上點芝麻嗎?」

    小蛋也不吭聲,摸摸被踢疼的屁股滿頭大汗地站起身,一臉茫然地望著常彥梧。

    常彥梧瞧小蛋低頭聽訓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說你笨,有時候你比兔子還機靈;說你聰明,你偏又笨得像頭豬!長這麼大,時時刻刻都要讓老子為你操心。說,老子要是真有一天不管你了,你一個人打算怎麼過?」

    小蛋嘿嘿一笑,道:「乾爹不會不管小蛋的,小蛋要跟著乾爹到老。」

    常彥梧原本瞪得滴溜圓的小眼睛眨了眨,終於無可奈何地洩氣道:「你到底是真笨還是假笨?!眼前的事,你說怎麼辦吧?」

    小蛋想也不想道:「我是真的笨。所以有您老人家在,我只要用心聽著就成。」

    常彥梧「啪」敲了小蛋一記爆栗,笑罵道:「馬屁精,當老子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想幹爹再找羅牛麻煩,對不對?」

    小蛋憨憨笑了笑,摸摸腦袋道:「羅府主是好人。再說他已經把天道星圖給我看了,咱們再想其他的也沒啥意思。小蛋一定好好記下那些星圖,將來教給乾爹。」

    「你教我?」常彥梧不由失笑,很快葫蘆臉端正道:「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還得想一想。」

    他手指捋著下巴上的翹鬍子,皺緊眉頭邊想邊說道:「羅牛得到天道星圖那麼多年,定然有不少參悟的心得體會。這些東西他一定會記下來好傳授給自己的兒女……不錯,就是這個道理!」

    常彥梧說著眼睛放光,盯著小蛋道:「咱們得想個法子把這玩意兒弄到手,不僅能辨別出你所記星圖的真假,還能照著他的心得修煉,一準能事半功倍!小蛋啊,你說乾爹這個主意棒不棒?」

    小蛋剛開口道:「棒,但是——」常彥梧已打斷了他的話狠命拉順著鬍子說道:「這事說來不容易,可古話說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凡事謀定而後動,一定會有法子的。」

    他也不坐著了,起身在小蛋四周來回踱步,嘴裡唸唸有詞也不曉得在叨咕什麼。猛然站定身形兩眼放光道:「有了!羅牛不是有一雙兒女麼,咱們要是能把他們搞到手,還怕他羅牛不低頭,趕緊乖乖地給老子交出《天道》下卷的真本和他的參悟心得來?」

    小蛋大吃一驚道:「您是說……綁架?」

    常彥梧一翻眼,道:「不錯,就是綁架!咱們又不是沒幹過,上回咱們不就把你二伯的寶貝孫子給綁了麼?」

    小蛋道:「但後來不是被二伯、四伯一塊兒給救回去了麼?那次您還捱了二伯一掌被打了個半死,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多月。」

    常彥梧跳腳怒道:「你小子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所謂『頭回生,二回熟』,有了前次的經驗,這次咱們絕對不可能再失手。」

    小蛋把頭搖得像卜浪鼓,連聲道:「不成,太危險了。別說羅府主修為那麼高,顧叔叔、遼大叔還有雷莊主他們個個都像凶神惡煞似的,咱們沒可能成功的。」

    常彥梧哼道:「沒試過怎麼就曉得不成?想虎口拔牙來硬的當然不可能,可咱們可以想法子跟他們玩陰的啊。別忘了,你乾爹可是這方面的行家。」

    「陰的?」小蛋跟著常彥梧不停走動的身形徹底暈了,問道:「陰的怎麼玩?」

    常彥梧得意笑道:「你在他府上也住了有段日子了,是不是和羅牛的一雙兒女都混得熟了?你回去後,找個借口把他們約到莊外來玩,然後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乘他們不備就——」他雙手一合像掐小雞似的握在一處嘿嘿笑道:「懂了吧,傻兒子?」

    小蛋聽呆了,睜大眼睛道:「不成的,他們不一定肯出門。再說每回出了莊,顧叔叔都會跟著。有他在,咱們下不了手。」

    常彥梧罵道:「笨蛋!所以我才要你把兩個都約出來。到時候隨便把他們分開,總有一個會落單,咱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小蛋還是搖頭,常彥梧曉得自己的寶貝乾兒子是不願恩將仇報對付羅牛,忍著火頭勸說道:「咱們又不是真想殺那兩個娃兒,不過是想讓羅牛乖乖地把真東西交出來罷了。你不用擔心,乾爹下手時一定多加小心,絕不傷著他們。」

    小蛋仍舊不響,常彥梧見苦勸無用,一腳踹到他肚子上怒沖沖道:「你那麼護著羅牛幹什麼?他是你乾爹還是我是你乾爹!才幾天工夫,你就學會和我對著幹了?」

    小蛋疼得咧嘴,仰倒在地上道:「乾爹教過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常彥梧一愣,大罵道:「那是我要你記著乾爹的好處,飲水思源不可忘本,干羅牛鳥事?」

    又是一通拳打腳踢後,他對小蛋喝問道:「臭小子,你答不答應,答不答應?」

    小蛋身子蜷在地上用手護住腦袋,既不招架閃躲也不求饒叫疼,只硬挺著。反正乾爹他老人家的拳腳早已是家常便飯,他也不在乎多這一回。何況乾爹也不會真格把自己怎樣,不然將來誰給他養老送終呢?

    常彥梧揍了半天累得自己氣喘連連傷口發痛,也曉得小蛋又臭又硬的倔脾氣上來了,就算打死他都不會低頭。無可奈何收了手,悲歎道:「老天不開眼啊,我怎麼收了你這麼一個忤逆不孝的兒子?真真氣死老子了!」

    小蛋見乾爹「痛心疾首」的悲苦模樣反倒有些過意不去,爬起身默默跪在常彥梧跟前低聲道:「您老人家別生氣。如果真的氣,就再揍我兩拳吧。」

    常彥梧晃了一下腦袋有了主意,換上一臉淒然之色搖頭道:「我不打你,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乾爹還能捨得真打你?你以為我算計羅牛是為了自己麼,乾爹還不是為了你那身怪病?我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參悟個狗屁天道!但你才多大年紀,若不能從天道星圖裡找到救病良方,那還能活幾年?你就忍心讓乾爹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這一番話淒淒慘慘切切、感慨無限地說來,小蛋聽得比拳頭打在身上還難受。眼圈一紅,道:「那……咱們不能想別的法子麼?」

    常彥梧暗喜,知道有門了,深深歎息道:「十多年了,咱們想過多少法子?要不是走投無路,乾爹能冒險帶你來天雷山莊偷《天道》下卷?好孩子,乾爹是不願意看你做短命鬼啊,拼了我這條老命,這回也得幫你把天道星圖給弄出來!」

    說到動情處,常彥梧一抹眼淚激昂壯烈道:「罷了,你天性仁厚我也不能怪你。乾爹這就一個人去闖天雷山莊,找羅牛要東西!大不了,老子拿命和他換!」

    小蛋明曉得常彥梧的話多半是在嚇唬自己,可也不敢不攔。伸手一把從背後抱住常彥梧的雙腿,叫道:「乾爹,別去!」

    常彥梧假裝掙脫不開,苦笑道:「我要是不去,難道眼睜睜地看你走在我前頭。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雖不是我常老五親生,可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小蛋心潮激盪,一咬牙沉聲道:「乾爹,我聽您的就是!」

    常彥梧大喜過望,好在背對小蛋也不怕自己會露出破綻,有意躊躇道:「你剛才說的也有道理,咱們綁了羅牛的孩子,勢必會改變他對你的看法。如果不願意,就不要為了乾爹為難自己。」

    小蛋嘴裡發苦,違心道:「小蛋願意,乾爹您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常彥梧心中狂笑,卻不知小蛋的腦瓜裡也在盤算著:「乾爹的話是不能違背的,但我不著痕跡地給虎子姐弟透透風、放放水總是可以的吧!這也不算出賣乾爹,至多事後被他老人家發現再揍我一頓好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28 AM

正文 第六章 弄巧成拙

    如此平安無事地過了兩天,或許是天隨人願,居然是虎子主動提出要到距離天雷山莊五十多里外的白石谷附近打獵玩兒,非但拉上了羅羽杉,也不忘請小蛋助陣。當然,除了他們三個外,還有顧智形影不離地隨行保護。

    更令小蛋頭疼的是,那頭狼犬小黑竟也同行。幸好一路上它還老實,只在虎子的身前身後撒歡蹦跳,對小蛋沒了興趣。

    由於頭天下午小蛋就知道了消息,故此常彥梧已早一步興沖沖趕到白石谷踩點去了。儘管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可要對付個把虎子,常彥梧還是自信綽綽有餘。

    地上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四人四騎兩前兩後緩步而行。小蛋和顧智並騎走在後排,一路上顧智不說話小蛋也不開口。他坐在馬上腦袋一沉一顛地打著磕睡,好似要把昨晚失去的睡眠全都給補回來。

    行出十多里地,山路一轉,天雷山莊已隱沒在群山峻嶺中。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到後來走上五六里地也難得碰上一個砍柴的樵夫。

    小蛋正一陣醒一陣迷湖地假寐著,忽聽前頭虎子回首問道:「小蛋哥,今天你還要不要到湖邊等常大叔?不然咱們可以玩得晚點再回去。」

    小蛋一醒,揉揉乾澀的眼睛回答道:「沒關係,我可以晚上再去。」

    顧智冷冷道:「好像你們約定碰頭的日子已過了半個多月,他人還會來麼?」

    小蛋不置可否地「嗯」了聲,眼皮子一垂也不曉得是真還是裝的,自顧睡過去了。

    晌午時分一行人到了白石谷,這裡洞穴密佈草木豐美正是山禽野獸棲息的天堂。可惜剛過完冬,谷內的景象略顯清冷蕭條,除了偶爾從草叢裡竄出只受驚野兔和幾群滯留此間的鳥兒外,幾個人搜了一個多時辰也只打到了頭山豺。

    虎子好不容易等到開春出莊打獵,自然不甘心就此收手回家。幾個人稍作商議便決定用過午飯後再往深谷裡探一探,好歹也要打上兩頭野豬黑熊。

    當下顧智選了溪邊一處乾草地鋪上皮墊,大夥兒圍坐一團吃起帶來的乾糧。中午的陽光懶洋洋灑在眾人身上,小蛋的眼睛也就愈發地睜不開了。

    一旁虎子和顧智聊著適才打獵的趣事。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心裡卻在懸掛常彥梧不知會何時下手。他悄悄留意四周動靜,絲毫覺察不到乾爹的存在。

    突然溪對岸的灌木叢裡「嘩」地微微一響,一頭黑乎乎的野豬撲了出來。它顯然不清楚這些人的厲害,即使看見了馬背上馱著的捕獵工具和那頭四肢癱軟耷拉著腦袋的山豺,飢寒交迫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

    小黑無懼無畏地衝了出去,虎子興高采烈一躍而起,大叫道:「是野豬,讓我來!」赤手空拳越過小黑迎上野豬。

    他的反常舉動令野豬一怔,隨即勃然大怒挺起獠牙咬向虎子咽喉。虎子的身形輕輕一縱,閃到野豬左側攥緊小拳頭「砰」地擊在它的腦袋上。動作一氣呵成,只是準頭稍差沒打中野豬的左眼。

    野豬疼得一晃,憤怒咆哮扭身撲咬虎子的左腿。小蛋騰身躍起,探腳在野豬背上重重一蹬,凌空翻了個跟斗飄然落地。

    野豬連捱了兩下,也發覺虎子並不好惹。但餓了一個冬天,總算找到了可口的食物它又豈能就此甘休?」嗷——」地怒聲呼吼,再次撲上。

    一人一獸就在溪畔打鬥起來。虎子身法輕盈招式迅靈,一隻普通的野豬哪能跟他鬥。但他吃虧在力氣不夠,而野豬又是山林眾獸中皮粗肉燥最結實的一種。所以儘管虎子的拳腳連擊連中,卻只惹得野豬嗷嗷亂叫拚命撲咬而已。

    顧智立在丈許外,一面替虎子壓陣一面出聲指點,敢情是把這頭主動送上門來的可憐野豬當作了虎子練功的靶子。

    小蛋的目光也被這場別開生面的激戰吸引,更覺著顧智對虎子的指點字字珠璣。只是虎子大半心神都用在了和野豬的對攻上,不知能領會多少?

    打了一盞茶左右,虎子終究年幼,呼吸漸漸急促,臉蛋也紅了。可他的身形卻越轉越快,拳頭雨點一般不停落在野豬身上,絲毫沒有歇手的意思。

    那頭野豬再是皮糙肉厚,被一頓爆打之後也被弄得頭暈目眩骨頭酸疼。它一陣氣餒,也明白再糾纏下去今晚自己身上的這點肉就得成了人家嘴裡的大菜。尋了個空隙猛地掉頭朝小溪對岸的灌木叢裡逃去。

    虎子正在興頭上,衝著逃之夭夭的練拳對像縱聲叫道:「哎,你別跑,快回來!」

    不跑,不跑老子還有命麼?聽到虎子的喊野豬逃得更快,一轉眼就竄進了灌木。

    虎子提氣擰身腳踩溪面凌波掠到對岸,雙目緊緊盯著前頭的野豬,也不回身跨上坐騎,用他修煉得還不怎麼嫻熟的御風術直追了下去。小黑呼呼低吼碧目放光,緊緊盯著野豬跑得竟比虎子還快。

    顧智唯恐虎子有失,招呼道:「你們在這兒稍候,我和虎子去去就回。」身形一動,已追到了虎子的身旁。不一刻,兩人兩獸消失在對面茂密的灌木叢後。

    「完了!」小蛋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有道是計劃沒有變化快,誰能料到變故突起?乾爹的機會說到便到。

    他下意識地朝四周張望,直到沒察覺什麼異常才稍稍放寬心,低聲道:「羅姑娘,咱們也追過去看看吧。」

    羅羽杉搖首微笑道:「我想在這兒坐一會,難得這樣清淨。如果你想看熱鬧,就自己跟過去吧。」

    她這樣一說,小蛋更不能走了。他即不能把實情告訴羅羽杉,又不能聽憑她真被自己的乾爹給綁架了,實在是為難人。

    看見小蛋又在皺眉頭,羅羽杉道:「小蛋,其實你不用陪我的,只管去吧。我是不太喜歡打獵,雖然它們都是些會吃人的凶獸,但也只是為了生存罷了。」

    小蛋一愣,問道:「那你幹嘛答應跟著虎子和顧叔叔一起出來打獵?」

    羅羽杉嫣然一笑,反問道:「你不覺得整天待在府裡會氣悶麼?乘這機會出來走走,吹吹風,透口氣,還有一路的山色相伴,不是挺好?」

    放在別的時候,聽了這話小蛋一定會舉雙手贊成。可現在,這樣的想法分明是擺給他一道大大的難題。

    羅羽杉渾然不覺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問道:「小蛋,你這些年隨著乾爹浪跡天陸四海為家,一定去過不少地方吧?真希望有一天,我也有這樣的機會。」

    小蛋心道,你是羅府千金當然這麼想。真給你個機會去刀口舔血風餐露宿,那樣的日子只怕過上沒兩天,你就喊受不了啦。他搖搖頭,道:「我們的確去過許多地方,不過我最想的還是能像你一樣,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和乾爹安個家,輕鬆過日子。」

    羅羽杉輕笑道:「也是,在外漂泊時間長了自然會厭倦。上回我和爹爹只去了翠霞山半個月,便十分想家。我剛才的想法是……」

    幾乎異口同聲,小蛋脫口說道:「飽漢不知餓漢饑!」兩人俱是一怔,隨後又都覺得好玩,不禁對視著笑了起來,感覺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小蛋道:「這是我乾爹常用來教訓我的一句話,剛才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了。」

    羅羽杉溫婉含笑道:「沒事,我不也是同樣的想法麼?對了,那你原本的家鄉在哪裡?」

    小蛋沉默須臾,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乾爹是從街角揀到我的,那時我才三歲多,也一直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天生的。」

    羅羽杉聽他語氣平淡,然而那雙朦朧倦慵的眼睛裡依舊流露出一絲惆悵,不覺伸出一根柔膩玉指輕撫過小蛋的手背,意在安慰,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多問。不過,下月二十一就是我的生日。如果那時候你還沒離開山莊,咱們兩個就一起過生吧。」

    原來她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一,小蛋注視著羅羽杉溫柔動人的俏臉,任由自己的心湖隨著她玉指的撥動泛起漣漪,不無苦澀地想到:「只怕過了今天,你就會恨我至死,怎麼可能還願意和我一起分享生日?」

    他勉強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頷首道:「好,以後我都會記得你生日的,因為那也將是我的生日。」

    羅羽杉笑靨如花幽然開放,也點了點頭道:「對,是我們一起的生日。」

    正午淡金色的陽光照耀在她的側臉上,有一抹美麗的弧光映襯出羅羽杉羊脂玉般細膩溫潤的面頰上那淡淡的細小絨毛,小蛋不由看得癡了。

    他強烈地意識到,任何一絲一毫對這少女的傷害都是自己絕難容忍的罪惡,更別提這場罪惡就是由自己和乾爹親手製造!

    他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惹得乾爹大發雷霆,就算捨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羅羽杉的周全,哪怕是讓人用手指頭輕輕點上一點也是不行。

    「小蛋,小蛋!」發現他在發呆,羅羽杉連著喚了兩聲。忽然感覺到小蛋的目光傻呆呆凝視的其實正是自己的臉,她禁不住側低下頭不再說話。

    清風傳來深林中鳥兒的幽鳴,光陰從兩人身前的小溪裡緩緩地趟走。這片刻,讓小蛋由衷地享受到與羅羽杉默默對坐時心靈的寧靜,好像歲月不再漫長,好像日頭走得飛快。

    「嘩——」身後的雜草叢中微微風動,小蛋凜然一驚警醒過來。他彈身而起,護在羅羽杉面前緊張地望著發出動靜的雜草叢,心裡自責道:「真是該死,我怎麼把正事給忘了?」

    羅羽杉的經驗閱歷遠不及小蛋,自然分辨不出這聲響的來由,只當是有只水鳥又或是小獸藏在了裡面,微微一笑道:「小蛋,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小蛋沒有回答她,惺忪的睡眼在這要命的當口居然還在不爭氣地和他作對。深吸了一口氣驅逐去腦海裡的睡意,小蛋沉聲道:「乾爹,是你麼?」

    草叢後響起一個人低低的笑聲道:「我不是你乾爹,我是你爺爺!」一名黑袍老者騰身掠出,冷笑著站到了小蛋和羅羽杉的近前,正是遼州段豐。

    原來他雖被羅牛客客氣氣送出天雷山莊卻極不甘心,索性在積石山中尋了個山洞住下來,一方面讓幾個弟子養傷,一方面日夜監視著山莊的動靜。

    今日一早虎子等人出莊打獵,段豐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居然和常彥梧的心思不謀而合。等確認虎子一行打獵的地方就在白石谷附近,便趕忙回頭召集來三名弟子準備下手。他忌憚顧智的修為不敢輕舉妄動,直等到此刻方才露面。

    羅羽杉不認識段豐,但聽他說話的口氣即知來者不善。她自幼受羅牛夫婦嚴謹的門風教誨,這時也不願失了禮數。向著段豐盈盈一禮,羅羽杉問道:「晚輩羅羽杉請教老伯尊姓大名,不知您有何貴幹?」

    段豐嘿嘿笑道:「也沒啥貴幹賤干,老夫就想請羅小姐跟我走一趟。」

    這話的意思小蛋聽明白了,他乾爹也曾用過類似的口氣「請人」。可是羅羽杉不同,自幼父母灌輸給她的都是善良仁厚、禮貌寬容,而顧智、遼鋒等人對她更是百般呵護倍加疼愛,偏就不曾教給她半點世間的風波險惡!

    她微微一怔,謙恭道:「不知老伯要帶晚輩去哪裡,若是想面見家父,羽杉自當為您引路。」

    段豐卻誤會了,暗自羞怒道:「好啊,這小丫頭知道老夫在天雷山莊栽了大跟頭,卻故意拿他父親的名頭來壓我!」

    他陰笑道:「實不相瞞,老夫就是衝著你爹爹羅牛來的!你乖乖跟我走,等他拿《天道》下捲來,我保你毫髮無傷。要是想玩花樣,休怪我辣手無情!」

    又來一個綁架的!小蛋心一沉。他有點哭笑不得,想想常彥梧忙前忙後算計半天,不料半路裡殺出一個段豐來要捷足先登,這算哪門子事啊?

    他並不回頭,對羅羽杉低聲道:「我擋著,你去找顧叔叔和虎子!」

    羅羽杉心中感動,但她如何能棄下修為低微的小蛋獨自逃跑?假如真這樣做,也就不是羅牛的女兒了!她仍是微微一笑,輕聲道:「他是來找我的,和你無關。我來纏著他,你趕緊去找顧叔叔。」

    段豐慢條斯理聽著二人的對話,不屑道:「商量好了麼,要不乾脆一塊留下?」

    小蛋大急,他沒見過段豐的身手,可其徒能與顧智周旋十多個回合才落敗,這老傢伙絕不會好惹。和羅牛這般的絕世高手撞個正著算他倒霉,可自己和羅羽杉卻不在他的話下。

    他急中生智道:「顧叔叔隨時都會回來,我勸你趕快走吧。要是再撞到他的手裡,只怕這回他不肯再放你輕易離開了。」

    段豐不以為意地哈哈笑道:「有老夫的三個弟子招呼他,他還要照顧羅牛的獨生兒子,想脫身,哼,哪那麼容易?」不等話說完,突然黑影閃動,段豐已探手抓向羅羽杉。

    小蛋不是不想攔,可段豐的身法太快。他才剛一抬手,對方已繞過自己攻到了羅羽杉的面門前。小蛋回轉身一拳轟向段豐後背,揚聲高呼道:「不好了,快來人啊。顧叔叔,顧叔叔!」

    段豐與羅羽杉風馳電掣已拆解了兩招,再一閃身讓過小蛋的拳頭滿不在乎地笑道:「叫吧,使勁叫吧!他遠著呢!」

    羅羽杉的修為較之段豐明顯有一段差距。雖有小蛋從旁助陣,可幾招之間便已告急。

    她的父親羅牛雖是縱橫天陸屈指可數的頂尖人物,可惜教導子女修煉的本事委實不怎麼高明。原本是想著遵循當年恩師淡言真人的授徒方式,讓羅羽杉、虎子姐弟自行參悟諸般奇功絕學,日後厚積博發自能水到渠成。

    然而縱使淡言真人獨闢蹊徑創出令弟子獨自參悟仙家絕學的教授方式,亦仍需給予恰到好處的引導指點,而決不可能徹底放手。這一點上羅牛無疑遠不及淡言。結果十餘年下來羅羽杉的根基扎得穩固異常,真正臨敵搏殺的功夫卻尚不及小蛋十多年闖蕩,摸打滾爬出來的經驗。倒是母親秦柔耐心教導的一套霆雷劍法,羅羽杉體悟到了六七分的真韻,偏又失之於氣質不符難以將它完全發揮。

    生死關頭,羅羽杉袖中「玉緣」仙劍鏗然出鞘掠過一束亮麗紫電挑向段豐胸口。劍鋒甫出凌厲空靈的寒氣已撲面而至,刺得段豐臉頰生疼,凜然間更艷羨道:「這丫頭修為不高,用的卻是把罕見的好劍!」

    側身一轉就聽「哧——」劍氣掠過胸口,已在衣衫上劃開一道口子。如果不是段豐有護體真氣抵擋,只這一下就要見血。

    羅羽杉並未乘勝追擊,執劍道:「對不住,晚輩修為太差。剛才為了自保不得已亮出劍來,卻險些傷了老伯。」

    這話不說還好,段豐一聽之下沒被氣死也快被臊死。他惱羞成怒反手掣出一對玉斜鉤冷喝道:「臭丫頭,是你找死!」晃身再上二次交鋒,玉斜鉤招招歹毒凶險直往羅羽杉的身上招呼。幸虧他多少顧忌那把玉緣仙劍,捨不得用玉斜鉤硬接硬架,否則十餘回合間早結果了二小。

    鬥到酣處,段豐腿起腳落「砰」地踹中小蛋心口。

    小蛋「哇」地吐了口血飛跌出兩丈多遠,胸口鬱悶疼痛就像要炸開了一樣,拼著命卻再沒力氣掙扎站起。

    羅羽杉失聲驚呼,略一走神也被段豐覓得破綻用玉斜鉤絞飛仙劍,踉蹌退出數步。

    小蛋顧不得血氣翻湧,用盡全力叫道:「乾爹、乾爹——」

    段豐一路暗隨,認準了虎子一行只有四人方才動手。聽到小蛋的呼聲,忍不住哈哈譏笑道:「你想認我做乾爹麼,可惜你太笨,老夫還不屑收你!」

    驀然心頭警兆一起,西首遙遙有人應道:「笨蛋,那麼大聲死人也要給你叫活過來!萬一讓顧智他們聽到了,咱們的好事情不就全砸鍋了?」

    話音一落,常彥梧風風火火飛身趕至,本還在滔滔不絕,見到溪邊的景象立刻把一堆還沒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

    小蛋見常彥梧趕到,大鬆一口氣道:「你再來晚點,連我一起都要被人砸了。」

    段豐嘿道:「朋友,何必多管閒事?」

    常彥梧心中猜到了七分,捋捋鬍子輕鬆愜意地走到段豐面前抱拳道:「在下常彥梧,道上的朋友送了我個雅號『神機子』。小蛋那孩子是我的乾兒子,我還想靠他養老送終呢,居然被閣下打得吐血倒地差點要翹辮子,你還說我是多管閒事?」

    段豐傲然道:「老夫段豐,你就是北海八鬼裡的常老五?我不管什麼小蛋大蛋,乾兒子親兒子,只要羅牛的女兒跟老夫走一趟。」

    好啊,想黑吃黑?常彥梧火往心頭撞惡向膽邊生,想想自己費盡心機連哄帶騙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不容易才讓小蛋答應將虎子姐弟引到了荒郊野外,還沒等自己下手,這個老傢伙卻突然跳出來想撿現成的便宜!

    段豐的名頭常彥梧早有耳聞,自忖不是對手,否則早一筆捅上去了。若換個場合,他「神機子」也不屑和這般人渣玩命。可段豐是明擺著要橫刀奪愛,跟他搶肥肉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裡越恨,臉上越是笑容滿面,甚至笑到恭敬的地步,道:「久仰,久仰!我那乾兒子不成氣,能受您老一腳,那是他的福氣,我先謝過段兄了。」

    羅羽杉看不懂了,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乾爹,試想小蛋跟他在一起,還有不受罪的道理麼?

    小蛋見常彥梧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曉得這是他玩陰活暗算人的前兆,稍後一準會有人要倒大霉。還好對面站的人是段豐,就讓他老人家自求多福吧。

    「小蛋,是不是你惹段伯伯生氣了?」常彥梧驟然變得怒容滿面呵斥道:「還不快給老子滾過來向段伯伯賠罪認錯?」

    羅羽杉實在看不下去了,剛想為小蛋申冤段豐已漠然道:「常老五,別演戲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就放這傻小子一馬。你帶著他趕快給我滾得越遠越好。」

    常彥梧感激道:「多謝段兄,小弟承情了!」說著還嫌份量不夠,乾脆自己朝著段豐深深一揖到地。

    段豐大感意外,以為常彥梧真的是聽到自己的威名被嚇趴下了。他不由得一笑,漫不經心虛抬手做了個攙扶的動作道:「常兄客氣,咱們後會有期。」

    常彥梧咬牙切齒等的就是這一剎那的機會,說時遲那時快,他低垂的雙袖內突然掠出兩束精光,正是暗藏其中的一對點金神筆,猶如毒蛇吐信毫無徵兆地惡狠狠插向段豐的兩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29 AM

正文 第七章 生生不息

    「噗噗!」段豐兩肋血肉翻轉,已被點金神筆扎入。幸虧他事到臨頭本能地肌肉收縮運氣抵擋,才沒桶到更致命的要害。他又驚又怒,揮掌拍向常彥梧厲喝道:「老鬼,你這算什麼意思?」

    常彥梧一擊得手立刻抽筆飛退讓過了段豐的掌風,狠狠「呸」道:「你是什麼東西,想跟常五爺玩,也配?」

    段豐運勁封住受傷經脈止住血水,一怔道:「好啊,原來你是投靠了羅牛,也樂滋滋當起了天雷山莊的護家狗!」

    「放屁!」常彥梧怒道:「老子一貫天馬行空獨來獨往逍遙自在,羅牛算哪隻鳥?姓段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舞點金神筆搶攻而上。

    小蛋很是過意不去,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捱了段豐一腿,常彥梧竟要對方拿老命作抵。乾爹待自己的這份深情厚誼著實如山如海,自己一生一世該如何報答得完?但他畢竟和段豐無甚冤仇,更不希望常彥梧和他拼得兩敗俱傷,當下道:「乾爹,算了罷!」

    「不能算!」常彥梧招招奪命步步進逼,後面那句「斬草不除根,禍患無窮」卻不便當著羅羽杉的面告訴自己這個傻乾兒子了。

    段豐身負重傷修為等若去了將近一半,如何能鬥得過機詐百出的常彥梧?短短六七個回合他已是險象迭生,有心要逃偏又讓常彥梧的點金神筆纏困在三丈方圓內脫不了身。自己本是來抓羅牛的女兒,卻莫名其妙地和一個為乾兒子撐門面的乾爹打個沒完沒了,這算什麼事?

    小蛋見常彥梧在場面上佔盡上風也安下心來,精神略一鬆弛便立時感到胸口淤塞的氣血如棉花團似的堵得他難受。自己的真氣一到膻中穴附近陡然凝滯,試著沖了幾次都是頹然而返。

    忽地聞聽場內「啵」地一記悶響,段豐身上散發出一蓬橙黃色的濃煙在風中急遽擴展,一股異常刺鼻難聞的臭味直衝鼻孔。

    常彥梧猝不及防嘴巴裡已吸進了一口,立刻覺得頭腦暈眩噁心欲吐,緊跟著雙手酸軟無力仿似中毒。他趕緊閉氣驅毒,可段豐已乘勢轉守為攻,玉斜鉤暴風驟雨般殺到,一轉眼反將常彥梧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功。

    原來段豐所放出的黃霧乃是他的保命絕活「神魂顛倒煙」。這名字雖好聽,實則是他體內煉化的一股濁氣菁華而已。他本是遼州太傅山中一頭有六百多年道行修煉成精的的黃鼠狼,因不恥於自己的出身,故而一直刻意隱瞞,連自己的三個徒弟也不知道。

    小蛋也吸入了不少「神魂顛倒煙」,一陣噁心「哇哇」連嘔出兩口淤血,腦袋裡昏昏沉沉眼前隨之一黑。莫名其妙地,腦海中卻浮現出「生生不息」的石壁星圖,似驚鴻一現又驟然消隱。沒等他回過味來,胸口「砰砰」爆起兩聲沉悶的低響,竟是氣血在產生輕微的炸裂。

    就像連鎖反應,倏忽間那團堵塞在胸前的真氣接二連三地爆裂流散,完全脫離了小蛋的控制。說來也怪,儘管經脈受震令小蛋生出一陣陣的錐心劇痛,可壓迫在心口的那種窒息感卻在飛速地減弱。

    「砰砰砰砰」連串低響過後,那些被震散的真氣居然再次「辟啪辟啪」地散爆成若有若無的游絲流轉於胸前諸經各脈,宛如過年時的爆竹燃放不休。

    成千上萬縷微小的真氣轉動數圈後,小蛋仿如胸前被人塞進了一個小火爐,不僅適才麻木淤塞的感覺盡消,全身更洋溢起一團暖暖的熱意。

    他又驚又喜,陡然靈光一閃醒悟道:「是了,這情形可不正像那幅『生生不息』星圖裡放煙火的場景麼?可這煙火……怎放到我身體裡來了?」

    他還在想這個問題,體內異響已逐漸平歇。一縷縷真氣迅速重新融合,匯成頗為雄渾的一股熱流緩緩注入丹田,傷勢竟也頃刻好了大半。

    且不說小蛋一頭霧水地在研究體內突如其來盛放的煙火,另一邊羅羽杉見勢不妙已攻了上去,和常彥梧聯袂苦鬥段豐,復又形成僵持之局。

    這時溪對岸五六里外由遠至近遙遙傳來顧智略帶焦灼的嘯聲,段豐把心一橫咬牙連攻羅羽杉三鉤,將她迫得顧此失彼露出身前一線縫隙。

    段豐左手一推一引,拼著玉斜鉤被「玉緣」劈出一道裂紋將仙劍纏住,右手鉤中宮直進刺向羅羽杉前胸。這招奪命狠辣令羅羽杉避無可避,要待撤劍回防已是來不及。她本就缺少臨敵作戰經驗,遽然遇險竟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段豐其實也無意要取羅羽杉性命,不過是想逼迫常彥梧出手救援,就此讓開一條道能讓他趕在顧智到來前脫身逃跑。

    可惜他錯算一步,常彥梧根本就不在乎羅羽杉的死活!電光石火裡他咬牙思量道:「段老兒素來睚眥必報,這回在我手底下吃了大虧,日後豈肯善罷甘休?今天不把他的命留在白石谷,難說以後怎麼在老子背後插刀子!」

    反正羅羽杉死了,還有虎子。何況對他而言,又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當下不顧羅羽杉命懸一線,點金神筆如毒龍出穴挑向段豐背心。

    千鈞一髮之際,突然一個黑影橫空掠到,攬臂抱住羅羽杉,用自己的後背遮擋在她身前斜斜飛出。「哧啦——」玉斜鉤自上而下在他的背脊上劃出一道長過兩尺深可見骨的血槽。

    小蛋低哼飛跌,仍不忘護住懷中的羅羽杉,搶在落地前用背心著地,在草上連滾數圈才卸去段豐凌厲的勁氣。

    這一下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常彥梧也沒料到自己的傻乾兒子能未卜先知代羅羽杉受下這一鉤。他卻不明白,小蛋與他朝夕相處十多年,對其秉性實在太瞭解。一見羅羽杉遇險,就曉得乾爹決不會錯過擊殺段豐的機會撤筆回救,情急中只好挺身而出,救羅羽杉躲過殺劫。

    羅羽杉自忖必死無疑,突地眼前身影一晃便覺得自己被人攬入懷中。一陣天旋地轉後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竟被小蛋死死壓在身下。

    她家教極嚴,又是羅牛之女,盛名之下,無人不對她敬重有加謹守禮數。莫說沒男子敢碰她,即使言語調笑都絕無發生,而今卻教一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少年緊緊摟在懷中,還肢體糾纏地給壓住不放,這成何體統?

    強烈的羞意湧上心頭,下意識地眼睛一閉不敢再看小蛋近在咫尺的臉,玉頰緋紅,偏還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那邊段豐被常彥梧的點金神筆插入背心慘叫痛呼,羅羽杉心慌意亂竟也恍若未聞。她伸在小蛋背後的手一滑,正觸到那道鮮血狂湧的傷口,立時上面的那張黑臉變色扭曲,可小蛋還是硬咬著牙不吭一聲。

    羅羽杉清醒了過來,睜開眼關切道:「小蛋,你痛不痛?痛就叫出來好啦!」

    小蛋苦忍著背上刺骨鑽心的劇痛,咬牙微笑道:「不……痛!」腦袋一沉,重重壓在羅羽杉的身上,竟是昏死了過去。

    黑暗裡,他做著奇異的夢。夢見自己化作了一顆星星,在浩瀚無垠的星海中浮沉浪跡,四周無數的星斗像是為了歡迎他的到來又一次燃放起了禮花。到最後,小蛋恍惚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支絢爛的煙火,不停地綻放不停地開謝,就像生生不息的日月虛空……

    又過了許久,星海和煙火齊齊消失不見了。他彷彿回到了白石谷那條清澈寧靜的小溪邊,看到羅羽杉一襲水藍色輕裳,人美如玉櫻唇含笑赤著蓮足坐在如茵綠草墊上。那雙玉藕般的小腿在青青溪澗裡引來小魚穿梭游弋其間,午後金燦燦的陽光滿溪閃耀。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是很幸運地可以靜靜望著這副美麗的畫面,忽然很想化身成那溪水裡的一條小魚兒,能自由自在地靠近她的蓮足旁。於是,心願實現了——他驀然真的變成了一條醜醜的黑色小魚,快活地徜徉圍繞在她的左右。

    滿心都是喜悅,他偷偷伸出手只想握一握,僅僅是輕輕地握一握。慢慢地,他靠近了……緊張地仿似正在幹壞事的孩子,心跳得厲害。

    鼓足勇氣,他終於握住了!卻猛然聽見羅羽杉的失聲驚呼,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溪水激起圈圈漣漪,水光浮動裡什麼都消失了。

    小蛋滿心失望著,卻在懵懵懂懂間感覺到自己的手分明緊握著一團滑軟溫潤的東西,說不出的舒服。燭光刺眼,從自己的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禁不住低哼了聲睜開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滿懷羞澀與關切的動人星眸,比天道星圖中所有星辰同時綻放的煙花還要絢麗奪目。而他的手,也正抓著一隻纖纖玉指,傳遞著一縷縷芬芳暖意。

    小蛋嚇得清醒了不少,暗道:「不好,這可不是做夢!」一咧嘴也不知該說什麼,趕緊鬆開羅羽杉的小手。

    一陣異樣的氣氛在屋子裡瀰漫,小蛋終於期期艾艾說道:「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冒犯你的。」

    羅羽杉臉上紅潮未退,柔聲安慰道:「怪我不好,剛才笨手笨腳地想給你蓋好被角,不想反驚醒了你。」

    「我已經回家了麼?」看到屋裡熟悉的擺設,小蛋說道。然而話一出口,他不由呆住了:從何時起,他竟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家!

    「是顧叔叔和常五叔將你送了回來。你這次傷得很重,讓人都擔心死了……」羅羽杉星眸閃動,又垂下頭去。

    「段老伯呢,還有虎子呢?」小蛋沒留意羅羽杉的語病,追問道。

    「他捱了常五叔一筆,又被顧叔叔加了一掌要了性命。」儘管段豐險些令羅羽杉玉殞香消,說起時她的語氣中仍不自覺閃過憐意,接著道:「虎子很好,有顧叔叔護著,連一根頭髮也沒少。倒是我……多謝你捨命相救。」

    小蛋聽此消息是真的在心裡笑了:「應該的。」

    羅羽杉一怔,沒想到小蛋的回答居然會這樣簡單。應該的嗎?難道他不是差點犧牲性命才救下自己麼?難道他就不該珍惜自己的性命麼?

    「我乾爹呢?」看她怔怔發呆,小蛋忽然打破尷尬問道。

    「常五叔和我爹都被雷莊主請去聚會了,」羅羽杉顯然不曉得常彥梧的如意算盤,還將他當作了自己的另一個恩人,微笑道:「這兩天他和雷莊主處得異常投緣,每天都要聊到很晚才回府。」

    小蛋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昏迷不醒的兩天裡常彥梧並未惹出什麼亂子,而羅府的人應該還不清楚那個不幸流產的「綁架計劃」。但願幹爹就此收手,否則自己背上這一鉤就算白捱了。

    「小蛋,」羅羽杉忽地輕聲問道:「你乾爹已經來了,你們是否很快就會離開?」

    小蛋隔了半晌才答道:「我不曉得,要看乾爹的意思。」

    羅羽杉點點頭,慢慢地展顏淺笑道:「不管怎麼說,你總得把傷養好才可以走。而且我爹還要傳你《天道下卷》,也許咱們真的可以在下月一起過生日。」

    小蛋洩氣道:「我很笨,恐怕會白白辜負羅大叔的好意。那些星圖我總是前記後忘,到最後都在腦子裡攪成了一鍋糨糊。」

    羅羽杉鼓勵道:「沒關係,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

    看小蛋向著自己用力地點了點頭,羅羽杉突然埋怨自己道:「對了,你餓不餓?光顧著和你說話了,我卻忘了這要緊的事。」

    「不餓。」小蛋回答說。其實他的肚子裡早就在唱空城計,只是不願羅羽杉離去,哪怕就是去廚房這麼一小會兒。

    他只覺得,可以靜靜地和她在一起,真好!可以多片刻的工夫,都是上蒼對自己的恩賜。每一刻,他都想牢牢銘記心底。縱然傷好後又要浪跡天涯,從此可能再無相見之期,這樣一份寶貴的記憶卻足夠自己一生回味。

    「你知道麼?」羅羽杉說道:「你傷勢恢復的速度遠遠超乎了我爹的想像。雖然你在床上整整睡了兩天,可你體內的真氣卻一刻不停地遊走療傷。更奇怪的是,我爹察覺到你受傷之初背上經脈裡的真氣居然會自動爆裂流散,就如將一堆因為坍塌而造成堵塞的巨石盡數轟碎,然後重新集絲成束流轉通經,所以外傷儘管嚴重,內傷卻好得十分快。」

    原來自己睡夢裡真的在放煙火,小蛋抬手撓撓腦袋不由想道:「這是什麼道理?如果以後每次受傷我的真氣都可以這麼爆裂一下,那豈不是可以很快地恢復?就像先前胸口捱了一腳,要是以往老半天也爬不起來,可這回不僅轉眼就能起身,還可以施展翻雲身法救人。但它為何全不受我控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未必每次都能那麼湊巧。」

    正不得要領地想著,門外響起羅牛的笑聲道:「小蛋,你醒了?」門簾一挑,帶著常彥梧和顧智魚貫而入。

    羅羽杉急忙起身將椅子讓給常彥梧,又為羅牛搬了一把。和顧智並肩站在父親身後,卻被他的眼光看得心虛。

    羅牛先替小蛋診過脈,爾後含笑說道:「這回可多謝你救了羽杉。幸好你平安無事,不然羅大叔怎還有臉再見常兄?」

    常彥梧早在數十年的同門相殘中煉就了一身刀槍不入油米不浸的厚皮術,聞言哈哈一笑道:「羅兄弟見外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輩本份。再說小蛋蒙你傳授天道星圖可謂恩重如山,救羅姑娘,那是他應該做的。」

    羅牛鄭重其事道:「常兄,小蛋,大恩不言謝。今後你們但有所需,只管向在下開口,只要羅某力所能及無不從命!」

    常彥梧心中啼笑皆非。他本一門心思算計羅牛的一雙兒女,孰料天有不測風雲,非但沒幹成,自己和小蛋反而成了救羅羽杉性命的大恩人,還搏來羅牛的滿腔感激和千金一諾。

    想那羅牛不僅本人名滿天陸,更和正魔兩道過半的翹楚人物相交莫逆情同手足。他雖退隱天雷山莊少問世事,可只消跺一跺腳,半個天陸依舊要抖上一抖。如能得他襄助,要對付自己那幾個混蛋同門簡直易如反掌。

    但轉念一想,此事牽涉到師門極大的隱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難保羅牛知情後不會見寶起意,屆時引狼入室他常老五就只有喝西北風的份了。思量至此他當機立斷慷慨道:「羅兄弟說這話莫非是看不起我常某人?我常彥梧雖然只是區區一個小人物,可絕對不是施恩圖報的小人!」

    他說得義正辭嚴,小蛋聽得渾身發寒,索性把眼睛一閉假裝什麼也聽不到。

    顧智站在羅牛身後微微冷笑,眉宇間隱藏著一抹譏誚。對小蛋解救羅羽杉的過程他疑竇重重,尤其是常彥梧的招式擺明了不顧一切只為擊殺段豐,哪曾把羅羽杉的性命放在心上?

    何況小蛋一直說沒找到常彥梧,可不早不晚常彥梧突然從僻遠的白石谷裡冒了出來。他號稱「神機子」,但這手神機妙算也未免太離譜了點。

    羅羽杉善解人意,微笑道:「爹爹,常五叔和小蛋久別重逢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天色不早,咱們也該回屋休息了。」

    羅牛一拍腦門,笑道:「說的是!小蛋,你好生休養,我明早再來看你。常兄,小蛋就拜託你費心照料了。」說著和顧智、羅羽杉退出廂房。

    等到羅牛三人去遠,滿面笑容的常彥梧突然變臉,手起掌落「啪啪」左右開弓給了小蛋兩個耳光。也許是打慣了的緣故,他分寸拿捏極準,絕不擔心第二天小蛋會腫著面頰教羅牛他們懷疑。

    小蛋被打得莫名其妙,呆呆瞧著常彥梧也不說話。只聽常彥梧罵道:「笨蛋,就那個小丫頭,值得你為她送命?你以為你的小命只是自己的?你若真的玩完,我常老五這十多年的心血豈不都白費了!」

    小蛋手撫熱辣辣的面頰,心裡暖暖的,就聽常彥梧繼續怒斥道:「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羅羽杉是死是活,你操哪門子心?」

    小蛋笑笑,常彥梧更是來氣,抬手再狠狠擰住他的耳朵,怒道:「笑,你就會傻笑!這回是命大沒死,不然你去跟閻王爺傻笑,他能放你回來……?」

    說著他眼珠一轉,壓低聲音問道:「莫非……你喜歡上了那丫頭?不錯,不錯,我老常要早二十年碰上她,也……」

    小蛋臉龐通紅,趕忙打斷乾爹的胡言亂語道:「不是,不是!」

    「還說不是,」常彥梧轉怒為喜眉開眼笑道:「你這點小心眼能瞞得過你乾爹的一雙法眼?可惜,人家和咱們不是一路人。依她老子的身份,更不可能看上你這一錢不值的傻女婿。依乾爹的主意,一不做二不休你乾脆就把她給做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不愁羅牛不招你上門。你要真當了他的女婿,嘿嘿——還怕他不告訴你《天道》下卷的心得體會?」

    小蛋見常彥梧越說越不像話,又不敢辯駁,只好順勢岔開話題道:「乾爹,我覺得羅大叔給我看的星圖是真的,不會有假。」

    常彥梧一愣,道:「你不是連記都記不住麼,怎麼一回頭就肯定人家沒騙你?」

    小蛋把「放煙火」的神奇遭遇和常彥梧說了,最後道:「乾爹,如此一來咱們就不用再打羅姑娘和虎子的主意了吧?」

    常彥梧哼道:「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這事有點古怪,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小蛋把心一橫,低聲道:「你再胡來,我明天一早就和羅大叔辭行!」

    常彥梧勃然大怒,瞪視小蛋良久卻發現他神色少有的堅毅,毫無屈服的意思,不由歎口氣苦笑道:「還說你沒喜歡上人家的丫頭?罷了罷了,你先把傷給老子養好咯,其他的事情咱們以後再慢慢說。」

    小蛋本以為會招來常彥梧一通臭罵,誰曉得這麼容易就過了關。他反倒有點不放心起來,望著乾爹骨碌骨碌轉動的眼珠和他一顫一翹的小鬍子,委實不清楚他老人家心裡又在從長計議著什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37 AM

正文 第八章 孤劍南來

    一眨眼,小蛋留在羅府養傷已是半個多月。他傷勢漸好後,每晚照舊前往黑冰雪獄觀摩星圖,也照舊想出一堆稀奇古怪的名稱卻仍然記得一團糨糊不知所云。

    顧智似乎是對上了常彥梧,整天一大樂事就是拉著他老人家喝酒聊天,不到半夜決不散伙。常彥梧空有一肚子宏圖大計偏無可奈何,索性也心安理得地當起了羅府貴賓。

    自羅羽杉遇險事件後,羅府上下加強了防備。每次虎子姐弟出莊,明裡暗裡總有十多名高手隨行保護。顯然,想重演白石谷一幕已是不可能了。

    這日午後雨絲連綿,眾人聚在客廳敘話。羅牛聊起翠霞派五年一度行將舉行的劍會,虎子來著勁頭,吵著想去湊熱鬧。羅牛笑道:「你還小,只怕還看不出什麼門道來。不如等到下一屆劍會,爹爹帶上你和姐姐一塊兒去。」

    顧智也是靜極思動,說道:「主人,你也有好些年頭沒上翠霞山了吧,何不乘此機會回去瞧瞧,順道也好拜望令師兄盛年。」

    「對呀,還有驚蟄哥哥!」虎子晃著羅牛的大手央求道:「我想他了嘛!」

    羅牛被他們說得意動,頷首道:「好吧,這事再讓我想想,反正還有時間。」

    其實他心中尚有另一番計較,卻是為了小蛋的怪病。想那農百草懸壺濟世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天在家,帶小蛋前去求醫多半要撲空。不如先到翠霞山聽聽自己的師兄盛年的意見,或許會有意外之喜。

    小蛋坐在一旁聽著自然無法揣測到羅牛的用意,默默思忖道:「我的傷已好了大半,天道星圖再多看兩天仍是一樣的記不全。倘若羅大叔他們要啟程前往翠霞山,我和乾爹也就真的該離開這兒了。」

    想到此處,心中升起一縷淡淡的惆悵,彷彿是有種失落偏又無法說清楚。他偷偷抬眼望向對面的羅羽杉,見她櫻唇含笑側臉瞧著羅牛並未注意到自己。只是那雙漆黑的明眸深處,似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柔波蕩漾,卻又有誰人能夠讀懂?

    正這時廳外走進一個家丁,雙手托了份名帖呈給羅牛道:「府主,門外有位中年男子投貼求見,說一定要您親自出迎。」

    顧智嘿道:「好大的口氣,他當自己是誰?」

    羅牛接過名帖展開不禁一怔,上面簡簡單單八個字,墨跡未乾:孤劍南來,只為一戰。除此之外,甚至連投貼人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寫上。

    羅牛將名帖遞給顧智,問道:「這人有說自己是誰麼?」

    家丁搖頭道:「他像是個啞巴,問什麼也不吭聲只教我們將名帖送給您看。我瞧他面生得很,穿了件單薄的白衣背後插了把黑鞘長劍,想是來找事的。」

    遼鋒不以為意道:「又是個想藉著主人出名的瘋子,我去將他打發了!」

    羅牛不置可否,回頭問顧智道:「顧兄,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顧智手捧名帖端詳良久,徐徐道:「好字,每一筆都透出濃烈的殺氣,八個字一氣呵成宛若一套無懈可擊凌厲至極的劍招。只怕,我不是他的對手。」

    常彥梧好奇道:「顧兄,能不能借我瞧瞧?」拿過名帖仔細打量,作出一副凝重之色道:「俗話說字如其人,這傢伙有些門道啊。」

    羅牛收起名帖起身吩咐家丁道:「開中門,我這就去親自迎接。」

    一行人出了客廳來到府門口,見石階下立著一名白衣男子,看似三十多歲,神情冷漠似拒人於千里之外,從骨子裡往外透出一股懾人的寒氣。可能是常年修煉某種罕見的魔功心法,他披散在肩的長髮竟是靛藍色,隱隱閃爍著磷光異色。

    人群中他彷彿第一眼便已準確無誤地找到羅牛,雙目燃起暗紫色的光焰,像從死寂灰燼中復活過來忽有了一線生氣,沙啞的嗓音慢慢吐字道:「羅牛?」

    「正是。」羅牛步下石階,抱拳施禮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鬼鋒,」白衣人冷冷報出姓名,道:「你是第一個有資格知道我名字的對手。」

    「鬼鋒?」羅牛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委實記不起什麼時候天陸又出了這樣一位超絕人物。他如同剛從萬載玄冰下甦醒過來的魔神,連名字都和人一樣,陰森幽寒,古怪冷傲。

    「我的來意你應該已經明白,」鬼鋒說道:「時間、地點,隨便閣下安排。」

    羅牛一皺眉,雖說以往也有登門挑戰的陌生人,可像鬼鋒這樣咄咄逼人的倒也少見。他想了想問道:「莫非鬼鋒兄和羅某之間有深仇大恨?」

    鬼鋒漠然道:「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只是閣下揚名已久,故此特來登門求教。」

    常彥梧看不慣他囂張的模樣,嘿嘿嘲笑道:「哪兒冒出來的狂徒,也不先秤秤自己有幾斤幾兩,大言不慚要向羅府主挑戰。若人人都學你的樣,在羅府門口排隊等著找揍的人,那還不排到二十里外了?」

    鬼鋒看也不看常彥梧一眼,徐徐道:「蕭浣塵你們該認識,三天前,他死了。」

    眾人凜然吃了一驚,羅牛失聲道:「你殺了燕山派的蕭掌門?」

    鬼鋒淡淡道:「他令我很失望。但願與閣下的一戰會有趣些。」

    羅牛恢復了鎮定,目光炯炯注視鬼鋒沉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殺他的原因麼?」

    鬼鋒抿起薄薄的嘴唇,靜默片刻才回答道:「他該死。」

    羅牛再好的涵養亦不免動了怒氣,說道:「如果我仍不願和閣下動手呢?」

    鬼鋒臉上閃過一抹譏誚,沉靜道:「你怕死?」

    羅牛昂然道:「我自出翠霞至今二十餘年,血戰過百九死一生,為兄弟為朋友赴湯蹈火血濺五步從未皺過一次眉頭。堂堂七尺男兒,何來貪生怕死之念?」

    鬼鋒怔了怔道:「那……你是不屑和我交手?」

    不等羅牛回答,他突然身形一晃閃向側旁。眾人耳朵裡只聽「叮」地鏑鳴,眼簾裡似有一道雪白耀眼的電光劈過,瞬間又歸於平靜。

    「吭!」劍影歸鞘,鬼鋒平靜地站在羅牛面前,猶如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做過,一雙寒冷徹骨的目光深遂莫測地盯著他。

    「撲通!」左首侍立的一名羅府家丁雙手摀住滲血的咽喉滾下石階。在場的人莫說救人,甚至連鬼鋒是怎樣出招的都沒有看清楚。

    羅牛的拳頭不由自主緊緊攥起,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道:「他也該死麼?」

    鬼鋒輕描淡寫道:「你不答應出戰,我就每天殺死府上的一個人。我的耐心很有限,況且過兩天還要去翠霞挑戰令師兄盛年。所以,你最好快點決定。」說完旁若無人地轉身朝莊外走去,緩緩道:「明天此時,我會再來。」

    「不必了,」羅牛鬆開了拳頭,說道:「羅某這就向鬼鋒兄請教一二!」

    鬼鋒的眼中掠過一絲興奮,停下腳步道:「很好。」

    一語落地眾人陡然感覺到羅府空曠的門外朔風乍起,空氣彷彿凝聚成無數根細小而冰冷的銀針鋪天蓋地湧捲過來,刺得肌膚生疼,需得運功方可抵禦。

    一蓬白茫茫的淡淡霧氣從鬼鋒的身上蒸騰散發,他削瘦修長的身軀回轉,腳下的雨水倏忽凝結成霜,對羅牛說道:「請取劍,我等你。」

    羅牛悠然一笑,道:「在下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動劍,幾乎把劍招也快忘光了。不妨以一雙肉掌和鬼鋒兄切磋幾招,請勿見怪。」

    鬼鋒的瞳孔收縮如芒罩定羅牛沉著的面龐,道:「你隨時可以叫停取劍。」

    羅牛儘管對鬼鋒的行事作風很不以為然,但對他光明磊落的氣度卻頗為激賞,點點頭道:「就這麼說吧。」

    鬼鋒不再說話,肩頭靛藍色的長髮在風中如波浪般抖動,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自上而下生出一道道微小的波紋起伏不定殊為怪異。他的身影漸漸被乳白色的寒霧籠罩,惟有那雙似鬼火閃爍的眼睛越來越深沉幽遠。

    眾人悄悄退出數丈,聚集到羅府的門簷下。饒是如此,迫面而來的凜冽寒風依舊壓得眾人透不過氣來。羅夫人秦柔將虎子和羅羽杉護在身後,目不轉睛凝視著丈夫魁梧堅實的背影,手心裡已滲出冷汗。

    羅牛淵停嶽峙,從容化解著對手一波波侵襲而至的龐大殺氣,漸漸晉入物我兩忘的空明心境。很多年以來,他都未曾再體驗過這種強敵壓境勢鈞力敵的窒息感覺。然而對面屹立的鬼鋒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殺死蕭浣塵又找上他和盛年?

    雄渾的翠微真氣在體內汩汩流轉數圈,迎面撲來的寒意漸漸褪淡,他抱元守一朗聲道:「鬼鋒兄,請賜教!」

    「嗡——」鬼鋒背後的仙劍發出一記悠長冷冽的鏑鳴,在黑色的劍鞘中微微震動,如一頭迫不及待要躍出雲淵橫掃霄漢的雪龍。

    忽然間,天地陷入靜寂。惟有那柄仙劍在嗡嗡地暢快輕吟,鼓蕩每個人的耳膜。

    「呼——」一掌拍出,鬼鋒身前的雨水驟然化作千萬顆晶瑩亮白的冰粒,如怒雲擊空驚濤拍岸「哧哧」封凍住所過之處的雨水,匯作翻捲浪湧的壯闊大河朝著羅牛排山倒海地洶湧迫到。

    羅牛左手五指迸立如刀,以掌化劍施展出翠霞派的一招「中流砥柱」,舉重若輕豎於胸前,浩蕩掌風鼓袖而生。

    「噗!」雪白的雲瀾激撞在羅牛劈出的掌風上,猶如滔滔奔騰的江水陡然遇到一方不可摧毀的巨石,迫不得已左右分流斜斜湧過盡數擊在側後方的院牆上。

    「轟隆隆」一陣亂石飛濺塵土瀰漫,正門兩側各有三丈多的石牆被轟成碎礫。顧智、遼鋒等人紛紛揮袖,將橫飛過來的磚石蕩遠。

    氣機牽動,羅牛和鬼鋒的身軀均都輕輕晃了晃,彼此暗自佩服對方的功力深厚、非同等閒。常彥梧躲在顧智身後咋舌,心中嘀咕道:「乖乖,邪門了,這是什麼掌法,竟和咱們北海門的心法有點相像?」

    鬼鋒口中發出刺耳低嘯,反手拔劍振臂直劈。他抬手時和羅牛之間尚有三丈遠的距離,然而在仙劍斬落的一刻卻已赫然近在咫尺。

    「嘩——」漫天大雨激揚飄散,凝水成冰映照出雪白無暇的瑩光朝四面八方擴散席捲,將鬼鋒和羅牛的身影齊齊遮蔽。

    劍氣激盪罡風鼓嘯,羅牛的肉掌揮灑在雪浪般狂湧的劍光間,好似一座巍峨偉岸的山嶽,任憑峰頭亂雲翻動風聲鶴唳始終巋然不倒。

    此刻他的視線已完全無法跟上鬼鋒神出鬼沒快逾電光的劍式,全靠靈台上清晰映射對方的招式軌跡,幾乎不假思索地揮掌迎敵,攻守之間將數十年來苦心修煉的掌法造詣發揮得淋漓盡致,信手捻來莫不妙到毫釐。

    鬼鋒初遇勁敵同樣激起強烈的爭雄鬥勝之心,暗自讚歎道:「羅牛僅憑一雙肉掌居然和我的破心雪劍鬥了個平分秋色,我此行不虛!」

    須臾兩人激戰超過三十個回合,雙方的真氣都流轉到極致,一掌一劍盡皆重逾萬鈞無堅不摧。方圓五丈內潑雨不入雪光紛飛如虹,修為略遜者如小蛋、羅羽杉姐弟等人已徹底分辨不清場中人的身影,更不曉得究竟誰佔得了一線主動。

    雷鵬亦聞訊趕來,退到秦柔身側觀戰。他倒是勉強能瞧出雙方交手的招式,可照樣看得眼花繚亂,往往上一式尚未瞅明白,鬼鋒的破心雪劍又已用過三招。

    突然破心雪劍遽然一亮,鋒芒顫動處竟幻化出一柄與它一模一樣的光劍,也無需鬼鋒用手驅動更似有主人心念附體,「叮」地脆鳴逕自斜挑向羅牛左肋。

    羅牛一聲低咦,於間不容髮中疾沉左肘「吭」地一壓。那光劍有若實質倏地彈開,「哧」衣袖破裂拉出道血口,一股森寒冷意破體而入令他左臂經脈猛然麻木,反倒不覺得傷口的疼痛。

    羅牛吐氣揚聲,雄渾的翠微真氣稍作流轉將體內寒毒迫出,心頭吃驚非小錯愕道:「這似乎是用他的仙劍精魄凝煉而成,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鬼鋒見自己的「雪影劍像」一出手就傷到了羅牛,氣勢大盛全力催動真元駕馭著一實一虛兩柄仙劍就是又一通猛攻。

    很快他的頭頂冒起裊裊水汽,剛剛升騰又立時化作白茫茫的霜霧盤旋不散。那柄幻化出的光劍倏忽往來自成一體招式分明,配合鬼鋒手中的破心雪劍圍繞羅牛身周形成一束束亮白雪瀾,幾乎要將對手吞沒。

    這等若是兩個鬼鋒在同時和羅牛打,戰局急轉直下愈發的驚心動魄。晃眼又過了二十餘個照面,羅牛大腿外側和右臂先後中劍鮮血染紅一片褚色衣衫。幸好僅是劍氣劃過的皮肉傷,透入體內的寒氣又被迅速化解,這才沒對他造成太大影響。

    秦柔的心緊揪著,惟恐丈夫分神狠狠咬住下唇不敢出聲。其他的人亦面色凝重緊張萬分,各自在心底為羅牛加油鼓勁。

    二十餘招後,羅牛的掌法驀然一變。他的掌心隱隱生出青色光暈,在小腹前兩手相對一托一按「砰」地爆出團星芒。剎那之間羅牛的身影從鬼鋒的眼睛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如星移斗轉氣象萬千的青色掌光,層層疊疊如一團急遽膨脹運轉的宇宙虛空迫面而來!

    每一掌分明快到了極點,偏又似日月行於天宇那般清晰而自然,掌勢磅礡浩蕩彷彿永無窮盡,在每式即將結束的一刻卻又預示著下一個嶄新的開始。如此生生不息,大道無垠。

    鬼鋒的破心雪劍和雪影劍像依舊攻勢凌厲兇猛,然而劍鋒每當接觸到那一層層循環往復渾若天成的掌影,頓時翩若驚鴻激撞而回。

    如此一來,他等於每一招劍到中途就被羅牛沛然莫御的掌勢生生震散不能成形。幾個回合一過,仿似每次將將入夢便教人用鑼鼓鬧醒般,胸口湧出難以言喻的鬱悶感,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劍法無奈全無用武之地。

    秦柔等人見到羅牛扳回劣勢轉守為攻無不精神大振,常彥梧也是精神振奮,更多的在又嫉又羨心道:「不用說,這才真正是他從《天道》下卷中參悟所得的神功。偏就小蛋這傻瓜對羅牛的話信以為真,整天想著放什麼狗屁煙火,氣煞我也。」

    鬼鋒被迫得步步後退先機盡失,勉強緊守門戶苦苦周旋不敗。但隨著羅牛施展出「生生不息掌」,他體內真元的損耗也急劇上升,頭頂水汽越聚越濃。

    耳中聽見虎子等人的喝彩聲,顯然是對羅牛而非為了自己。鬼鋒心情一寒,恨恨道:「我在雪海冰山無人之地苦修這麼多年,本為遍掃天陸於生死瞬息裡體悟天道真意,那是何等的雄心壯志!孰料第二戰對上羅牛竟已是這番情形,又有何資格再去挑戰盛年、丁原?」

    一念至此傲氣頓生,飛身飄起如雪鶴經空發出記金石般冷厲的長嘯,破心雪劍再生出第二柄雪影劍像,與先前那把並駕齊驅挾著萬丈風雪劈斬向下方團團掌影。

    「啵、啵」兩聲爆響,雪影劍像一左一右切入壯觀絢麗的星海青光中,將它硬生生一分為三。三股絕強力量碰撞摩擦出的光花氣浪轟然崩散,刺得人們睜不開雙眼又不由自主地踉蹌倒退出數步。

    雪影劍像破開羅牛的生生不息掌亦是油盡燈枯,無聲無息地在縱橫飛舞的流光中化作碎影轉瞬泯滅。

    鬼鋒強抑回挫之傷,居高臨下再斬落手中的破心雪劍,鋒芒所向殺氣成霜。

    眾人駭然變色,沒料到鬼鋒居然甘冒玉石俱焚的危險要和羅牛生死立見。他這一劍劈出,兩人都已騎虎難下,誰也無法心存忍讓只能以死相拼……

    「啪!」羅牛的雙掌一合,將破心雪劍夾在頭頂牢牢釘住,冷銳的劍鋒距離他的眉心僅僅不到一寸。

    翠微真氣澎湃跌宕透過雙掌湧入破心雪劍,鬼鋒橫凝在半空的身形一顫低喝道:「破!」催動十成功力直攖其鋒。

    「轟——」破心雪劍劇烈地晃動鏑鳴,劍鋒徐徐朝後挪移了半寸。

    羅牛的雙腳悄無聲息地陷入地裡,彈指間周圍凝結起一片冰冷的寒霜冒著濛濛白霧,自是他將鬼鋒的劍氣經體內轉化卸入腳下所致。

    鬼鋒的白衣抖動得厲害,像是有一股水流在衣服裡汩汩地淌動起伏煥放出隱隱的光暈。他的眼眸似熊熊燃燒著暗紫色鬼火,映照出破心雪劍無暇的光芒,好像隨時都會迸射而出將所有的一切都蕩為灰燼。

    「哼!」低低的一聲,鬼鋒的破心雪劍再次後退半寸,劍鋒上羅牛掌力幻出的青光已不動聲色地迫至底部。

    他的身軀顫動得愈發明顯,連虎子都能看出已是強弩之末。翠微真氣源源不絕破入體內,他的抵抗亦隨之節節敗退變得徒勞無益。

    更加可怖的是,他的身體像一座漸漸燃燒起來的銅爐不斷侵蝕著諸經百脈,苦修數十年的「玄冰鬼氣」竟慢慢地似霜雪一樣融化。不消半盞茶的工夫,等到羅牛的翠微真氣勢如破竹地直搗丹田氣海,他這一身修為轉眼就將蕩然無存!

    修為盡廢,這遠比死亡更令鬼鋒害怕。他早已漠視所有人生死的心底終於產生一絲漾動,如漣漪般傳遞到那雙被自己冰封起的眼眸深處。

    羅牛惱他動輒殺人視蒼生如縐狗,本有意借此機會運用《天道》下卷中一式「大盈若沖」的心法將他的玄冰鬼氣盡數化去,以免再禍害世間。

    但當鬼鋒眼中掠過那一縷淡淡的悸動,他忽然從這雙孤傲不屈而又倔強寂寞的目光裡想到了年少時的小師弟丁原。莫名地心頭一軟,羅牛慨然低歎了聲「罷了」,順勢推掌將破心雪劍向斜上方遠遠送出。

    孰知就在他鬆開手的一霎,破心雪劍陡然亮出第三柄雪影劍像自劍鋒激射而出,毫無徵兆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38 AM

正文 第九章 贈劍雪戀

    原來,當羅牛準備撤掌之際並不曉得他內心變化的鬼鋒已不惜盡收體內藩籬,暗自凝功催發丹田真元,祭出了又一道雪影劍像打算和對方拚個同歸於盡。

    羅牛突然收手大大超乎鬼鋒的意料之外,雪影劍像箭在弦上,驟感壓力頓去後再無絲毫的禁錮,激嘯穿空一瀉千里,縱然想收回亦根本不及反應。

    羅牛更未料想到自己掌下留情震開破心雪劍後,鬼鋒竟還不依不饒突施冷箭偷襲自己。千鈞一髮之際身軀近乎本能地朝左一偏,「噗」雪影劍像貫右胸而過飆射出一串滾熱的血珠。

    驚呼聲中,顧智、遼鋒雙雙撲向鬼鋒,秦柔和羅羽杉則衝上去扶住羅牛。

    鬼鋒的眼中浮起一抹迷惑之色,但看到顧智、遼鋒殺到近前又迅速恢復了冷漠,「叮叮」兩劍將二人逼退數步。

    顧智、遼鋒均感身上一陣寒意凜然,顯然苦戰之後的鬼鋒修為依舊高出他們甚多,就算拼了性命也未必能留下他來。但羅牛明顯的網開一面卻換來對方卑鄙偷襲,此刻身負重傷危及性命,這讓二人滿腔的怒憤又豈能嚥下?

    遼鋒赤紅雙目凶光連閃,森然道:「無恥狂徒,咱們不死不休。」正要擰身再上,卻聽羅牛喘息道:「住手,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雷鵬擎出魔兵,咬牙道:「大夥兒還講什麼規矩道義,一起上,就不信留不住他!」

    羅牛被秦柔伸指封住胸前經脈血湧頓減,只低聲吐出「不要……」二字便昏死過去。眾人大驚圍住羅牛,又是敷藥又是續氣。

    鬼鋒收住雪影劍像,蔑然掃過顧智、遼鋒和雷鵬等人,最終把視線落回羅牛的身上默然許久,倏地鏗然收劍入鞘如鬼魅般消隱在淒迷雨霧中。

    整整三天後羅牛終於甦醒,傷勢也逐漸趨於穩定,大夥兒緊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一些。乘著羅府上下人心惶惶無暇顧及自己,常彥梧終於逮得了機會。他偷偷摸摸幾乎察遍了羅府的每一個角落,連用水的深井底下也鑽進去摸過了,卻依舊沒能找到一紙片語關於《天道》下卷的心得體悟,不禁大失所望。

    第四天清晨,常彥梧在海闊軒外的院子裡無所事事散著步,心裡盤算著如何想個法子再將羅牛夫婦的居室也搜上一搜,卻見顧智滿面肅穆迎上他說道:「常兄,我家主人想見你,請隨小弟移步前往。」

    常彥梧做賊心虛,暗道:「莫非他們有所察覺生了疑心,不然羅牛昨晚剛醒轉過來,卻為何一大早急匆匆要見我?」

    他驚疑不定跟著顧智來到羅牛養傷的紫竹樓,入屋一看羅夫人、虎子姐弟和小蛋盡皆在座。羅牛半躺半靠在軟塌上,臉上氣色比昨夜見到時又好了不少。

    常彥梧在小蛋身旁落座,堆笑道:「羅兄,不知有什麼可讓我為你效勞的?」

    羅牛微微一笑,說話的聲音比起平時虛弱了許多,道:「在下想請常兄和小蛋陪同羽杉即日奔赴翠霞,向盛師兄傳訊報警,好令他早做準備。」

    常彥梧一怔,詫異道:「羅兄是要我和小蛋陪令愛去翠霞找盛年傳信?」

    羅牛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此事本與常兄沒有絲毫關係,小弟之托確有點強人所難。不過鬼鋒的異術甚為詭異,尤其是從他仙劍上幻化出的光影令人防不勝防,所以在下才想遣羽杉前去送信。可惜羅某身負重傷,顧兄、遼兄需守護羅府分身乏術,沒奈何只好請常兄辛苦一遭了。不曉得你和小蛋是否方便?」

    看到其他人不吭聲,顯然都已經知曉了羅牛的決定,常彥梧愈發感到奇怪。難不成真的是東窗事發,羅牛有意找這麼一個借口,不著痕跡地將自己和小蛋「請」出天雷山莊,也算保全住他的面子?

    常彥梧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的猜測大有道理,否則要去翠霞報訊,羅府隨便派個什麼家丁即可,為何偏要把這差使著落在羅羽杉身上?她可是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大家閨秀!況且說什麼顧智、遼鋒無法分身要守護羅府,把護送羅羽杉的重任平白無故地托付給兩個陌生人,其中定有陰謀。

    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常彥梧略作沉吟慨然應允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和小蛋的身上。倘使羅小姐回來時身上少了一根頭髮,羅兄儘管惟我是問。」

    羅牛欣慰道:「如此就有勞常兄了,一路之上這兩個孩子還請你多加費心。」

    常彥梧心裡已有了計較,笑呵呵道:「那好,索性咱們今日就啟程,免得去晚了讓鬼鋒那小子又趕在了前頭。」

    羅牛又交代了一些細節,眾人告辭退出只留下了小蛋和羅羽杉。秦柔從袖口裡取出一封信箋交給羅羽杉道:「這是昨晚你爹爹口述的一封書信,到了翠霞後立刻交給盛師伯。你和小蛋不妨在紫竹林多住些日子,等鬼鋒的事了結後再回家。恰好過幾天翠霞劍會便要召開,你若能用心觀摩可大有裨益。」

    羅羽杉接過書信貼身收好,低聲道:「爹,您多保重,早日康復。」

    羅牛和藹笑道:「有你娘親在,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說不定等你回來的時候,爹爹又是生龍活虎了。」

    秦柔幽幽歎了口氣,握起小蛋的手懇切道:「羽杉這是第一次離開父母獨自遠行,她的經驗閱歷遠不如你和常五叔。小蛋,柔姨將她托付給你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我的娘親還在,她一定也會同樣的牽掛我吧?」小蛋心頭甘苦交集,默默向秦柔頷首。

    羅牛抬手從身側取過一柄仙劍遞向他,說道:「小蛋,這把劍羅大叔送給你了。」

    小蛋愣了愣伸手接過,只覺一股清冷靈氣從仙劍上隱隱透入自己的掌心好不舒服,體內流轉的真氣竟霎時起了共鳴與它水乳交融遊走經脈之間,一時神清氣爽通體暢泰。

    羅牛介紹道:「此劍名為「雪戀」,和羽杉所用的「玉緣」是雌雄雙劍,由我師弟丁原用東海奇鐵精魄鑄就。八年前虎子出世時,丁師弟便以此禮相贈。我看你沒有隨身的仙兵,也就借花獻佛將這把仙劍轉送給你。」

    小蛋吃驚道:「這如何使得?羅大叔,這把劍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秦柔含笑道:「小蛋,你覺得一柄仙劍和羽杉的性命相比較,哪一件更重要?」

    小蛋毫不猶豫回答道:「自然是人命大如天。」

    秦柔道:「那就是了。贈你雪戀仙劍不過是你羅大叔的一番心意,你若拒絕不是讓他很失望麼?」

    羅羽杉柔聲道:「收下吧,小蛋。也許這一路上你就會用得著。」

    小蛋心中感激,囁嚅道:「可乾爹從未教過我劍法,我怕用不好它,反辜負了羅大叔的好意。萬一再讓它落入惡人手裡,那就更對不起羅大叔了。」

    羅牛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不打緊,你先收下它,劍法今後慢慢再學就是。」

    小蛋見推辭不過,收起了雪戀仙劍。羅牛接著道:「小蛋,那十二幅天道星圖你一時半會記不住也沒關係。羅府的大門隨時對你敞開,只希望你將來不論遇到任何事,都能牢記羅大叔那晚在石壁星圖前對你說過的話。」

    小蛋點點頭,一字一頓複述道:「光明磊落,無愧天地!」

    羅牛徐徐合起雙目,說道:「好了,你們也準備一下吧。稍後我就不去送行了,出門在外一切都需自己多加小心。」

    羅羽杉戀戀不捨地起身,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父親說。但看到羅牛疲憊的神情,她終是紅著眼圈和小蛋一起退出了屋子。

    秦柔目送窗外的兩人走遠,強壓愁緒幽幽道:「我真怕羽杉這孩子會出事。阿牛,要不還是由我前往翠霞給盛師兄報訊吧,有三兩天的工夫也足夠往返。」

    羅牛輕輕道:「我已請顧兄暗中跟隨保護,又有常兄這樣的老江湖陪行,羽杉絕不會有事。你也不必太過憂慮了。」

    秦柔眼中珠淚欲墜,道:「可羽杉還是個孩子啊,此去翠霞萬里迢迢,你教我怎能放心?」

    羅牛微笑道:「阿柔,還記得我們兩人年輕時闖別雲山的事麼?那時候你我又比羽杉大得了多少,我正是要借此機會來歷煉她。溫室裡養大的花朵雖然好看,可總禁不住風吹雨淋,白石谷的事就已很好地說明了這點。讓羽杉獨立地去飛一次,我的女兒,我相信她!」

    一行三人離開天雷山莊奔赴翠霞山。由於小蛋和羅羽杉均未修煉過御劍術,故此三人只能御風而行。到了掌燈時分進了一座頗大的鎮子,常彥梧找了家冷僻的客棧打尖,說是要盡量低調,以免暴露了行藏。

    或許因為用的是秦柔送的盤纏,常彥梧一口氣包了三間上房,又打點給夥計不少碎銀子。那夥計難得碰上位一擲千金的豪客,眉開眼笑地又是打水又是送上熱毛巾,不亦樂乎。

    小蛋長這麼大還極少讓人如此慇勤周到地伺候過,看著夥計前奔後忙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只好把秦柔私下送他的三兩銀子又分出一半打賞給了那夥計。好在他對錢財素來不怎麼在乎,反正沒錢的時候一樣可以幕天席地吃野果喝山泉,樂在其中。

    洗完腳天色已然黑透,就聽院子裡有個清脆冰冷的聲音喝道:「我出兩倍的房錢,你讓他們騰一間上房出來不就都解決了麼?」

    小蛋一愣,打開房門見夥計正陪著一老一少兩名女子走進院裡,苦著臉解釋道:「小的方纔已問過那位常五爺的意思,可人家不願答應,小店也沒法子。」

    那少女一抬頭瞧見站在門口的小蛋,沒好氣道:「看什麼看,長這麼大沒見過漂亮姑娘麼?」

    小蛋聽傻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少女「噗哧」一笑,面容又迅速轉冷。她約莫和小蛋差不多的年紀,一身鮮紅如火的裝束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耀眼,也將她白皙如雪的冰肌玉骨襯得越加動人。

    微風裡飛瀑般晶瑩柔滑的秀髮用枚小巧的紅色髮簪一束,猶如波浪般熠熠流動。一雙靈動的杏目只驕傲地掃了小蛋一眼就不屑地移開,只把紅潤的櫻桃小口在不經意間朝上挑了挑。在她腰際一柄朱紅皮鞘收著的短劍斜插,艷紅劍穗綴著六顆清一色閃爍碧光的寶珠,異常絢麗。



    在她身邊跟著位面容姣好的婦人,白髮滿頭神色沉靜,穿了身素淡的藍衣背後同樣負了柄仙劍。

    「砰!」屋門一開,常彥梧打裡面探出身子慢條斯理道:「長得漂亮又能如何,不就是只火烈鳥嗎?再說,窯子裡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也沒見哪個像你這樣。」

    那紅衣少女顯然不曉得「窯子」就是妓院的意思,但常彥梧話中的譏諷之意她如何聽不明白?冷冷一笑手就按上了劍柄。

    旁邊的老婦一把壓住少女的手,冷漠拂視過常彥梧的臉什麼話也沒說。

    旁邊的夥計忙不迭打圓場道:「兩位女客官往這邊請,小的帶您兩位去看客房,包您滿意。」

    一場風波似乎化於無形,漸漸夜深人靜,客棧裡所有的燈火也都熄滅了。

    小蛋躺在床上懨懨欲睡,忽「咚咚咚」有人在輕輕敲門。他一醒問道:「誰?」

    門外常彥梧低聲回答道:「是我。你還沒睡吧,趕緊出來,我在門口等你。」

    小蛋不明所以,打了個哈欠披衣下床開門。常彥梧也不進屋,抓住小蛋的手道:「別作聲,跟我走。」三轉兩轉,引著小蛋來到僻靜無人的後牆根下。

    小蛋困乏難當卻不得不努力打起精神,問道:「乾爹,到底什麼事?」

    常彥梧挑起大拇哥往一扇客房後窗指了指,神秘兮兮地笑道:「你乾爹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搞定,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啦。」

    小蛋迷迷糊糊瞅了瞅那扇後窗,立時清醒了一大半,困惑道:「那不是羅姑娘住的上房麼,你要我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把她給『干』了。」常彥梧得意洋洋道:「我剛才用『紫玉生煙香』將那丫頭迷昏,就算屋子著火了她也不可能醒過來。你現在就進去把生米做成熟飯。乾爹教你的「龍虎大法」沒忘吧?是時候用了,保管讓她結上珠胎。嘿嘿,回頭老子就要和羅牛結成干親家啦。」

    小蛋所有的睡意都不翼而飛,瞪圓眼睛道:「什麼,您要我強——」

    常彥梧趕忙死死摀住他的嘴巴,怒罵道:「笨蛋,你給老子輕點聲!啥叫強姦,咱們這是「毛遂自薦」。等你成了她的男人,今晚的事情自然萬事大吉。羅府裡不管藏著什麼寶貝,都得拿出來和咱們分享。」

    小蛋被捂得喘不過氣,狠命扯開常彥梧的蒲扇大手道:「萬一適得其反呢?」

    常彥梧沉下臉來陰笑道:「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蘆灑不了油。她若醒過來死活不肯還要告發咱們,就只好一刀做了她。」

    小蛋連連搖頭道:「不幹,我絕對不幹。」

    常彥梧道:「殺了她你心疼是不是?好,事後乾爹一定想盡法子哄她答應了這門婚事。我看十有八九不會出錯,她一個羅府千金失了身,嫁給你雖然是委屈了點,但總算也是個男人,不也好過出家當尼姑?」說著笑咪咪按住小蛋的肩膀鼓勵道:「好小子,你可是艷福齊天,白得便宜啊!稱心如意後,可別忘了乾爹的辛苦。」

    小蛋黑臉通紅,欲哭無淚,只低聲道:「乾爹,這事我做不來。」

    常彥梧笑得出聲道:「我曉得你還沒這方面的實戰經驗。不要緊,照著以前乾爹教你的法子做就成。有我替你望風,折騰到天亮都行。」

    小蛋苦道:「我說的不成,是這事不能做。羅大叔相信咱們,才把愛女相托。我要是——那、那還是人嗎?」

    「砰!」話沒說完,他的腦袋上結結實實被煽了一巴掌。換常彥梧瞪圓小眼道:「你個傻小子什麼時候才能開點竅?我教了你十多年,到現在還不如羅府養的一條狗好使喚,推三阻四不肯聽話。告訴你,今晚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兩手抓住小蛋衣襟就往後窗口推去。

    小蛋拚命用腳抵住牆根,掙扎道:「乾爹,乾爹……」

    常彥梧惡狠狠道:「叫『干爺爺』也沒用。你不把她給做了,就別想出這間屋!」

    正推推搡搡不可開交,突然頭頂上有人寒聲道:「好你們兩個採花賊,受死罷!」

    常彥梧嚇得一哆嗦,鬆開小蛋退後兩尺抬頭張望。房簷上飄然玉立著早先在院子裡要和他們爭上房的那位紅衣少女。她本就氣質如霜,眼神如刀,此刻,滿臉佈滿不屑與殺機,更是像足了一位紅衣女煞神。

    小蛋手足無措地亂搖雙掌道:「姑娘誤會了,我沒有採花……。」

    「呼——」眼前紅雲一閃,「啪」臉上被火辣辣地抽了一耳光。紅衣少女雙手叉腰蔑然道:「敢做不敢認!哼,被本姑娘抓個人贓俱獲,還敢抵賴?」

    小蛋一來心慌意亂,二來沒料到對方說動手就要抽耳光,這一下竟沒能避開。

    常彥梧勃然大怒,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自己的乾兒子雖說的確是又笨有憨很不爭氣,可也輪不到一個小丫頭片子來教訓。他亮出點金神筆冷哼道:「一隻小鳥也敢猖狂,看老子拔光你的鳥毛!」縱身攻上。

    紅衣少女似乎懶得拔劍,一雙玉掌穿花繞柳變幻莫測與常彥梧鬥到一處。兩人好像各有顧忌,均不願鬧出太大響動,故此不約而同收斂勁力埋身悶鬥。

    打了十餘個回合,居然是赤手空拳的紅衣少女漸漸佔據上風,把常彥梧一步步逼向後牆。常彥梧幾次奮力反擊都是無功而返,反而差點捱上一掌。

    他惱羞成怒,猛然雙筆並交左手躍上牆頭右袖飛捲喝道:「著!」

    紅衣少女也是大意了,冷哼道:「狗急了要跳牆麼?」一晃雙掌蹂身欲上,突見滿眼銀光晃動寒氣迫人,常彥梧的袖口中激射出數十根細如牛毛的冰針。

    情急之下卻有一道藍影凌空掠過,「哧哧」連聲冰針似射入水裡沒了影蹤。「啪」常彥梧猝不及防胸口重重捱了來人一掌倒翻下牆頭。

    小蛋驚呼道:「乾爹!」顧不得紅衣少女和突如其來的藍衣人,騰身跳出後牆。

    紅衣少女站定身形叫道:「奶奶!」那藍影在空中轉了道弧光落回少女身旁,一搭她的手腕低喝道:「這裡不能住了。走!」

    紅衣少女道:「可是這兩個混蛋——」藍衣老婦厲聲道:「忘了你師父的叮囑了麼,走!」拉著她身形一晃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小蛋扶起哼哼唧唧嘴唇溢血的常彥梧。幸虧藍衣老婦不欲殺人惹事,這一掌僅僅用了三成功力聊作懲戒。沒一會兒,常彥梧胸頭的一口悶氣流轉過來,吐了兩灘血痰便能自己晃悠悠站起身形。

    在小蛋面前讓人一巴掌毫無還價地煽下牆頭,常彥梧深覺顏面無光,他恨恨罵道:「這婆娘好陰險,躲在暗處突施冷箭下手暗算。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這筆帳老子記下了!」

    小蛋手撫常彥梧後心注入真氣為他疏通經脈,安慰道:「乾爹,我送你回屋休息。」

    經此一鬧,常彥梧也失去了做好事的興致,任由小蛋攙扶回屋,往床上一坐開始盤腿運氣療傷。

    次日天明,小蛋來請常彥梧到前廳用早點。常彥梧心情不爽到極點,對著小蛋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小蛋聽不出什麼新鮮花樣,笑了笑退出來與羅羽杉到了前廳。

    剛一落座,就聽幾個夥計在聊昨晚那一老一少兩位女客。說是今早前去叫門屋裡已空無一人,好在帳房上壓了三天的房租,倒讓客棧賺進了一小票。於是諸般猜測紛湧而起,更有人說她們就是最近官府在嚴密通緝的女飛賊。

    小蛋聽了也只在心裡一笑。可同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那位紅衣少女的修為恁的厲害,甚至連乾爹常彥梧都不是她的對手。相形之下,小蛋覺得自己實在是很沒出息,整個人不免顯得有些沒精打采的。

    這些日子,他親眼目睹了顧智、段豐、羅牛和鬼鋒等人出神入化的身手,也切身體會到何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然而,自己就心甘情願一輩子沒出息嗎?想得出神了,小蛋情不自禁搖搖頭喃喃道:「不是的……」

    他正心不在焉著,忽聽羅羽杉訝異問道:「小蛋,你的手背怎麼了?」

    小蛋一驚,原來他的左手手背上密密麻麻被戳了三五十個小小的針眼,有些依稀還滲著血絲。他把手收到桌子底下,尷尬地說道:「沒事,是我昨晚練功扎的。」

    羅羽杉道:「小蛋,如果你將我當作好朋友,就不該說慌。」

    小蛋也明白自己急切間編的謊話不怎麼高明,沉默片刻低聲回答道:「昨晚我在屋裡守夜。到了後半夜實在撐不住了,為了不睡著,只得找針來扎。」

    羅羽杉注視小蛋憐惜道:「真是個傻瓜。」

    小蛋若無其事地笑道:「不要緊,我現在一點兒也不疼。」

    羅羽杉放下筷箸,道:「走,到我的屋裡去。」小蛋大惑不解,跟著她回了客房。

    羅羽杉從隨行包裹裡取出一個青色瓷瓶,站到小蛋面前道:「把你的左手遞給我。」

    小蛋猶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羅羽杉從瓷瓶裡倒出些許濃稠的液狀青色藥膏滴在指尖,而後小心翼翼地塗勻抹在了他的手背上。

    溫暖細膩的指尖肌膚滑過小蛋的手背,生出一股股醉人的清涼。小蛋低下頭緊張地注視地面,再不敢多偷看一眼她低垂的眼睫毛,連呼吸都不知不覺地停住。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1 AM

正文 第十章 紫竹風範

    放眼天陸正道,以雲林、翠霞、碧落、越秀、燕山、太清宮以及東海平沙島這七大劍派為尊,而能執其中牛耳者又首推雲林禪寺與翠霞派。

    二十年前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門下連出盛年、羅牛、丁原三大超卓人物,一時睥睨四海八荒威震正魔兩道,也令翠霞派的聲威急遽上升,隱隱凌駕於雲林禪寺。

    而雲林禪寺經歷了一系列派中變故後元氣大傷,近些年來嚴加約束門人弟子守身自律,等閒不得跨出寺門半步,頗有韜光養晦之意。

    此消彼漲之下翠霞派赫然已是一枝獨秀,成為正道公認的泰斗柱石。雖說早年的翠霞六仙裡淡一、淡言兩位真人和羅和、姬別天兩位俗家耆宿相繼謝世,但後一輩如姬欖、羅鯤等人業已聲名鵲起,殊不遜色於一派掌門。尤其淡言真人的衣缽大弟子盛年,更是被稱為人中之傑,擠身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列。

    如今的掌門淡怒真人性情冷厲御下極嚴,故此翠霞派雖弟子過千但也從沒有誰敢仗勢欺人。當然,也極少有誰無事生非去主動招惹翠霞山。

    小蛋等人抵達翠霞山時天色將晚,遙遙見一座充滿靈秀與宏偉氣勢的青峰高逾萬丈直入雲霄,半山以上翠煙碧瀾競相環繞,雲蒸霞巍氣象萬千。

    三人施展御風術行到翠霞派山門前,兩名英氣勃勃的翠霞弟子飄然現身攔住去路。左首一名身材略高些的年輕人彬彬有禮抱拳說道:「請留步,不知三位尊姓大名,蒞臨敝山有何貴幹?」

    羅羽杉早年曾隨父親到過一回翠霞,但多數時候都待在紫竹軒極少外出。時隔多年重返翠霞,也難怪那兩名弟子都不認識她。

    她落下身形還禮道:「小妹羅羽杉,奉家父之命前來求見盛年盛師伯。」

    那年輕人疑惑道:「請問羅姑娘,令尊是哪位同道前輩?」

    羅羽杉剛想回答,就聽身後有人爽朗笑道:「這位羅師妹的父親便是羅牛羅師叔,人家五年前還曾來過翠霞,你們這麼快就給忘了嗎?」

    小蛋聞聲回頭,山道上悠悠走近一位器宇軒昂英姿勃發的褚衣青年,左右腋下各挾了一罈酒不算,手上還拎了兩壇。

    「衛師兄!」羅羽杉轉身驚喜招呼道。這褚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紫竹軒首座盛年門下的嫡傳弟子衛驚蟄。昔日為參悟天道星圖他曾在天雷山莊小住半年,與羅羽杉、虎子姐弟極為熟稔,僅憑聲音和背影就已認出她來。

    那兩名巡山弟子見到衛驚蟄也是滿臉笑容,雙雙問候道:「衛師兄,你又下山為盛師伯買酒去了?」

    衛驚蟄故作苦相道:「是啊,誰讓你們兩個不肯幫我跑路呢?」

    身材略矮的同門笑道:「能幫衛師兄辦事我們求之不得,今天奉命巡山實在沒法子。下回有差事,你只管招呼。」

    衛驚蟄走到羅羽杉身前,看了看小蛋和常彥梧問道:「羅師妹,為何羅師叔沒有一起來。這兩位朋友有些面生,勞煩你替我介紹。」

    羅羽杉神色一黯道:「我爹受了極重的傷臥養在床,只好命小妹前來為盛師伯送信。這位常五叔和小蛋兄弟都是慷慨熱心的好朋友,受家父之托萬里迢迢護送小妹。」

    衛驚蟄肅容向常彥梧、小蛋一揖道:「在下代家師謝過兩位仗義護送之情。天色不早,咱們回紫竹林說話。」

    有他帶路,沿途自不會再遇上翠霞派弟子的盤問攔截。衛驚蟄似乎在派中人緣極佳,偶爾遇到一兩位同門長輩竟也是有說有笑。

    他一路向常彥梧和小蛋介紹翠霞山的風景典故,十數里的山道走來也不覺得沉悶漫長。轉過一個山彎前方現出一大片雲霧繚繞的紫竹,周圍景致也越發清幽靜謐,惟聞林間啾啾脆鳴倦鳥歸巢。

    走入林內光影朦朧充滿祥和淡雅之氣,小蛋卻因為累極了無心欣賞,一邊走路一邊眼皮打架。迷迷糊糊聽見衛驚蟄問道:「羅師妹,師叔是怎麼受傷的,當世之間又有誰能把他打成重傷?」

    羅羽杉道:「那人自稱『鬼鋒』,修為詭異霸道。他曾放下話,接下來會到翠霞山挑戰盛師伯。所以家父才令小妹趕來傳訊。」

    「鬼鋒?」衛驚蟄皺皺眉頭,也想不起在哪裡有聽說過這麼一號可怕的人物。到了紫竹軒前他低咦道:「師父又不在屋裡,定是去看師祖和墨姨的墳了。」

    在門口放下酒罈,衛驚蟄引著三人繞過紫竹軒往竹林深處走去,沒多久就瞧見前方兩座墳塚,一位頭戴道冠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左側那座墳前對著墓碑靜靜無語。他背對眾人,在幽暗的光線下宛若一座巍峨沉穩的山嶽凜然生威。

    衛驚蟄恭恭敬敬地在數丈外駐步道:「師父,羅師妹和兩位朋友受羅師叔所托特來給您送信。」

    男子霍然回身,令小蛋看清了他的正面。此人相貌威武氣度豪邁,一雙虎目裡鋒芒深藏不露偏隱約含著些許抑鬱。滿臉的絡腮鬍猶如鋼針,落寞裡又帶著幾許豪情。

    只一眼,小蛋已為之心折,暗暗喝彩道:「羅大叔的師兄,原就該像這樣!」

    盛年聽到衛驚蟄的稟報,又見羅羽杉眉含憂傷即知羅牛情況不妙。但羅羽杉的裝束如常,又令他定心不少。否則,面前的少女早該是一身縞素了。

    他忍住對羅牛的關切,先向常彥梧禮道:「如若盛某所料不差,閣下便是神機子常兄吧?在下有失遠迎,請多包含。」

    常彥梧聽盛年初次見面就一口報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免有些自得。他笑呵呵還禮道:「久仰盛兄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盛年謙和微笑,深深望了一眼小蛋身後背負的雪戀仙劍若有所思,問道:「常兄,這位小友可是令徒?」

    「他是老夫的義子小蛋。」常彥梧對著盛年難得地沒再說「乾兒子」,而是改用了文縐縐的「義子」。

    小蛋執禮道:「晚輩拜見盛大叔。」

    盛年伸手將他扶起,在兩人手指碰觸的剎那眼中有抹精光即閃即逝卻沒說什麼。

    羅羽杉取出書信雙手呈給盛年道:「盛師伯,這是我爹口述娘親代筆寫給您的信。」

    盛年拆開書信,儘管林內漆黑但他仍一目十行迅速看完。羅牛在信中不僅詳細敘述了他與鬼鋒交手受傷的經過,更著重描繪了雪影劍像的特異之處。字裡行間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可無處不蘊含著他對盛年真摯的兄弟之情。

    信的最後,卻又有一大段篇幅是關於小蛋的。一則希望盛年能相幫診治他的怪症,又或設法請到天陸第一神醫農百草;再則居然是懇求自己的師兄能因材施教,傳授小蛋一兩式安身立命的劍法。

    按理說小蛋和盛年素不相識,羅牛的托請未免顯得唐突。但這在他們兩人之間卻全不成為問題,如果彼此之間既可以性命相系生死同赴,其他的身外之物又有什麼值得吝嗇?

    所以羅牛會在書信中直言相請,甚至不必說明緣由。這樣的信任早在他們拜入紫竹林同奉一師時便早已根深蒂固,而多年的患難與共更已無需多用言語傳遞。

    盛年默默收起書信已有決斷,當下不動聲色道:「你們路上辛苦,先回紫竹軒用茶歇息吧。」

    小蛋跟在常彥梧身後,悄悄回頭打量那兩座墳塚。只見石碑上分別刻著先師淡言真人與愛侶墨晶之墓的字樣。

    淡言真人乃翠霞六仙之一,盛年、羅牛的授業恩師,小蛋當然早有耳聞。但墨晶又是誰?

    回到紫竹軒客廳落座,衛驚蟄為眾人斟上香茶。盛年則逕自從門口提了罈酒進來,拍開封泥仰頭痛飲。

    小蛋心想道:「這位盛大叔可也真沉得住氣。自己的師弟被人打成重傷,兇手隨時都會登門挑戰,他竟然還有心情喝酒。」

    他哪裡明白盛年久經風浪闖過刀山下過火海,早已是處變不驚鎮定若亙。往常每每遇到棘手難題又或者心情動盪時,便會與酒過不去。

    放下只剩一半的酒罈,盛年問道:「羽杉,你準備何時回去?」

    羅羽杉記著父親的交代,回答道:「如果盛師伯允許,侄女兒想等到您會過鬼鋒後再回家。」

    盛年已明其意,點了點頭又問道:「常兄,不知你和小蛋有何安排?」

    常彥梧摸摸焦黃的小鬍子,忽覺得遠不及盛年的絡腮鬍來得氣派威武,頹然收手道:「我們父子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也談不上什麼安排不安排的。」

    盛年灑然笑道:「那就請常兄和小蛋在紫竹林小住幾日,羽杉也正可有個伴。」

    常彥梧怔了怔,盤算道:「莫非他想讓老夫回頭再護送羅丫頭回天雷山莊?」爽快答應了下來。

    盛年將壇裡的酒一飲而盡,突然手握酒罈推向小蛋胸口沉聲道:「喝酒麼?」

    小蛋愕然道:「盛大叔!」坐在竹凳上朝後一仰,讓過酒罈。

    盛年明顯是放慢了出招的速度,待小蛋躺倒才將凝在空中的酒罈運勁下壓,道了聲:「小心!」小蛋趕忙右手一按竹凳借力將身軀橫移,沒等挺直腰桿盛年的酒罈又橫掃而至。

    如此你推我往二十餘個照面,小蛋將乾爹教授的翻雲身法、摩冰掌等諸般招式一一使出。盛年只端坐在原位用單手握著酒罈控制著小蛋的身形,不論他怎樣招架閃躲都脫不出酒罈揮動的範圍。

    「咄!」盛年驀地放下酒罈,大手一展已擒住小蛋右手脈門。一股雄渾浩然的真氣透入他的經脈遊走數圈,小蛋頓感遍體溫暖舒適卻也動彈不得。

    常彥梧道:「盛兄,小蛋修為太差,讓你見笑了。」

    盛年搖搖頭,鬆開右手道:「常兄客氣,卻也未必。」

    常彥梧笑道:「俗話說知子莫如父,小蛋這孩子將來能有驚蟄賢侄一半的修為,我這個做乾爹的便要燒香拜佛了。老夫早已認命,盛兄也不必安慰我了。」

    盛年早試出小蛋體內的真氣蹊蹺,非正非邪竟自成一派。可惜缺少恰當的修煉之法,更在許多地方存在缺憾和隱患,如能一一克服,未始不能開創出一番新天地。

    他對常彥梧的話並不認同,但不想傷了對方自尊故此一笑置之。吩咐道:「驚蟄,將你的屋子騰給常兄父子,再將另一間收拾好讓羽杉暫住。安排好後等我回來,為師尚有其他事情交代。」

    衛驚蟄領命而去,小蛋跟在常彥梧和羅羽杉的身後剛想出門,盛年走到他跟前拍拍肩頭道:「陪我到林子裡走走好麼?」

    小蛋望向乾爹。常彥梧見盛年獨獨留下小蛋,卻無意讓自己同行,心裡老大不痛快,臉上堆出笑容道:「要聽你盛大叔的話,不可給我惹事。」

    小蛋隨著盛年出了客廳,猛然感覺到右側一棟竹廬前有兩束異樣精光正射向自己。他一轉頭禁不住有些腿軟,就見竹廬虛掩的門外蹲坐著一頭黝黑的大狗,看起來不如小黑那般兇惡,塊頭也稍小了一點。

    「那是大黑,」盛年彷彿察覺到他的恐懼,說道:「它是先師淡言真人生前收養的一條小狗。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已垂垂老矣。若非每年都服食養生仙草,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它每天都趴坐在先師故居前,或許還在等他老人家回來。」

    忽然,大黑慢慢站了起來,晃動著尾巴步履蹣跚地走向小蛋。小蛋僵立在盛年身邊連手指頭也也不敢亂動一下,任由大黑用鼻子上下前後地聞嗅。

    漸漸地,大黑的眼睛裡竟滲出兩顆晶瑩的淚珠,用它毛茸茸的大腦袋狠狠蹭著小蛋褲腿,嘴裡發出「嗚嗚」的嗚咽。

    小蛋嚇得魂飛魄散,身子幾乎靠倒到盛年懷裡。盛年注視著大黑眼眶裡的淚珠,微蹙眉頭露出一縷詫異的神色。

    待安撫過大黑,盛年領著心有餘悸的小蛋步入林深處,在一片空曠地停住腳步。

    他高大的身影在夜風裡飄漾著褚色的道袍,背負雙手徐徐道:「小蛋,知不知道你羅大叔在信中還拜託了我兩件事。」

    「一件是設法醫治好你的怪病,另一件是請我傳授你幾式劍法。」盛年仰首眺望茫茫夜空,說道:「他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所以他的囑托,盛某一定要辦到。」

    小蛋這才醒悟羅牛懇請乾爹和自己陪同羅羽杉前來翠霞面見盛年的真實苦心,也明白了羅牛贈劍之舉的背後深意。

    「你體內的怪症我已探過,可能我也無能為力。但這不代表它就是絕症!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世上沒有一個法子可以治好你。小蛋,你信嗎?」

    小蛋熱血沸騰,鏗然回答道:「我也不信!」

    盛年讚許地頷首,道:「好男兒!給盛大叔幾天工夫,我會想出緩解它發作的方法。這樣,我們就有充裕的時間去尋找農百草農老醫聖,他定會有解決之道。」

    小蛋這輩子聽得最多的莫過於「笨蛋」、「傻瓜」之類的評語,頭一遭竟有人稱讚他是「好男兒」。而這個人居然會是傲視天陸的盛年!

    他驀然道:「盛大叔,您和羅大叔都對我太好了。我、我……不值得。」

    盛年道:「你錯了。因為你能待大夥兒好,所以大夥兒才會對你好。什麼叫值得,你為了羽杉不惜捨命相救,那是否值得?你羅大叔將珍藏多年的雪戀仙劍送給了你,又值不值得呢?」

    他頓了頓,微笑道:「義之所至,就是值得!」

    小蛋的眼前就像讓這句話豁然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戶。這些日子,他對羅牛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這一刻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義之所至,就是值得!

    他朦朧的睡眼立時亮了起來,在黑暗中閃爍著一團光芒。

    盛年默然注視著他欣慰而笑,說道:「再有第二件事,我要傳你天照九劍。」

    小蛋臉上的欣喜一閃而過,訥訥道:「我一直很笨,怕學不會。」

    「真的嗎,為何我不覺得你笨?」盛年油然笑道:「一個人的聰明並非長在臉上,而是藏在他的心裡。其實,世上並沒有絕對的笨蛋,只有對自己沒有信心的失敗者。」

    小蛋受不住盛年的激將,一挺胸道:「我不會!」

    「我相信。」盛年說道:「你羅大叔小時候也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很笨,可先師淡言真人卻從不這樣想。他從自己弟子身上看到的,是堅忍不拔的毅力、廣闊的胸襟還有純樸善良的心地。你看,羅師弟他不是成功了麼?」

    小蛋用心思索著盛年的話,聽他繼續道:「上天對每個人都很公平,賜予我們各自不同的天賦。問題只在於,每個人都不可能完美!小蛋,你還覺得自己笨麼?」

    小蛋躊躇道:「可是,乾爹教我的功夫我總學不好。羅大叔讓我記天道星圖,我也一直記不住。」

    盛年笑了起來,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道:「只有教不好的師父,沒有學不會的徒弟。你知道自己為何總學不好那些功夫嗎?」

    見小蛋茫然搖頭,盛年正容道:「原因很簡單,你乾爹許多地方都教錯了。你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有意無意已將他傳授的招式做了更改。因為你本能地覺察到,那些招式裡存在著問題。」

    小蛋睜大眼睛,如果這話不是出自盛年之口,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想來常兄根本不容許你對他傳授的招式做絲毫改動吧?於是你在練功時出的任何差錯,都會招來他的訓斥。久而久之,他的絕學在你的手裡越使越彆扭,內心的排斥反而水漲船高。這樣的教學,哪有成功的道理?」

    盛年抬手比劃出適才試招時小蛋用過的一式掌法,道:「儘管你告訴自己這一掌必須按常兄教誨先沉肘再攻出,可對戰之時依舊忍不住只略一下壓即行拍出。我說的對嗎?」

    小蛋駭然歎服間只知道連連點頭。盛年收掌又隨意點出若干問題,盡皆一言中的,直說到小蛋心坎裡。

    最後,他凝視小蛋再次問道:「現在,你還覺得自己笨嗎?」

    小蛋黝黑的臉膛煥放出自信的光彩,回答道:「我承認自己修為很差,也不懂得如何哄乾爹開心。有時候,我還會稀里糊塗做錯事說錯話。但是,我並不笨!」

    盛年目光裡滿是笑意,突然探手掣出小蛋背後的雪戀仙劍在夜色裡打過一道皎潔飄逸的電光,沉聲道:「看好了,天照九劍的第一式:擲地有聲!」









第二部 玉緣 第一章 天照九劍

    月色透過淡淡如煙的薄霧倘佯在靜謐的紫竹林間。

    「唰」地一束白光劃過,紫色的霧嵐像被風撩動起的柔紗輕輕湧動翻滾開去。

    小蛋收住雪戀仙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說道:「盛大叔,我的真氣又走岔了。」

    「不要緊,萬事開頭難。」

    面對小蛋這式全無氣勢與神韻的「擲地有聲」,盛年顯示出了他的耐心和寬容,安慰道:「你不妨閉上眼,在腦海裡將我適才所教的出劍方式與真氣配合流轉的線路再默想一遍,尤其是出錯的環節,更要用心思量。」

    小蛋點點頭合上雙目,過了許久他睜開眼睛道:「我再試試看!」

    深吸一口氣,催動丹田真氣遊走任督二脈,經膻中過右臂雲門、中府諸穴灌入仙劍,旋即大喝一聲跨步振臂,奮力劈斬。

    「哧——」

    仙劍破風斬落,較之先前有了不小的進步。

    可惜剛劈出一半,只聽小蛋「哎喲」一聲,立在原地用以支撐的腳一滑,引得身子踉蹌歪斜險些摔倒,於是一式「擲地有聲」差點變成「墜地有聲」。小蛋忙亂間好不容易抓住一株紫竹穩住身軀,呆呆低頭望著自己肇事的左腳半晌不吭聲。

    盛年暗自一歎知道小蛋已經盡力,自己很難再責怪他什麼。走上前去拍拍小蛋的肩膀,溫言道:「別灰心,盡量放鬆全身。你的左腿之所以會滑動並非用力不夠,而是太過著力。就像拉得太緊的弓弦不僅無法射傷敵人,反而容易自己先崩斷。」

    小蛋越想越覺得盛年的話有道理。若是換作乾爹在傳授自己劍法,此刻自己早已不曉得捱了多少劈頭蓋臉的臭罵和暴揍。也難怪,簡簡單單的一個斬劈動作學了兩個多時辰還是黃腔走板鬧彆扭,也實在夠鬱悶。

    看著小蛋額頭不停滴淌的熱汗,盛年道:「來,我們坐下歇會兒再練。」小蛋用袖口一抹汗水,搖頭道:「我不累!」

    盛年微笑道:「真正的上乘劍法光靠苦練是不夠的,最要緊的在於一個『悟』字。」

    他拉著小蛋順勢在坐到那株紫竹下,教誨道:「其實天照九劍的劍招很簡單,體內真氣流轉的方式也並不複雜。可要想完全發揮出它的威力,關鍵卻在於能否激發出一種一往無前捨我其誰的氣勢。若你能體會這點,招式便不再重要。」

    「一往無前,捨我其誰……」小蛋若有所思地低聲重複,感覺自己隱隱約約逮到了腦海內那團亂麻的線頭,說道:「就像盛大叔和羅大叔一樣。」

    「你這是在謬讚盛大叔了。」盛年笑道:「我們遇到的敵人也許會比自己強大數倍,看似不可戰勝,但越是如此就越需要有無懼無畏敢於直攖其鋒的勇氣。否則柿子總撿軟的捏,碰到硬茬就腳底抹油,豈不成了欺軟怕硬之徒?」小蛋深以為然,適才的懊喪與苦惱不知不覺拋到了九霄雲外,只覺得這位看似粗曠的盛大叔,講出的每句話卻都是自己以前一直在思索卻又未曾找到的答案。

    「當然,有勇氣絕不等同於蠻幹。」盛年話鋒一轉接著道:「你見過大象吧,陸地野獸中它的個頭力量堪稱最大最強,可是你曉得它最害怕的是什麼嗎?」

    「怕死!」小蛋脫口說道,猛然感到這樣的回答恐怕不會是盛年提問的本意,囁嚅道:「我亂猜的。」

    盛年悠然一笑,道:「你說的沒錯,不僅大象怕死,人也一樣。不過,大象真正的天敵卻是一隻跟拳頭差不多大小的老鼠。因為它能夠依靠靈活迅捷的動作鑽入大象鼻孔內翻江倒海為所欲為,這時個頭和力量都變得無濟於事。」

    小蛋傻傻一笑,嘴唇歙動了兩下唯恐又說錯話終究沒有開口。

    盛年欣然笑道:「你明白盛大叔的意思了,對麼?再強大的敵人也必定會存在致命的弱點,就如同一頭大象。我們則要學習小老鼠,看準了破綻後便傾盡全力給他雷霆一擊。天照九劍的真諦,就在於此。」

    小蛋大感有理,情不自禁地思忖道:「要是以前乾爹也能這樣教我練功就好了。」可轉念想到乾爹自小風裡雨裡將自己帶在身邊照顧,無異於親生爹娘,即便有再多的不是,自己也不該再埋怨他分毫。盛年見小蛋垂首沉思也不打擾,待稍歇過後兩人重又開始教學。小蛋的表現果然大有改觀,但距離盛年私下的要求仍舊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盛年清楚這事急不得,看看天色微明小蛋亦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當下說道:「咱們今天就到此為止。你有空時多加揣摩,晚上我們再學。」小蛋想著盛年陪著自己一宿未睡,過意不去道:「多謝盛大叔。我想再練上一會兒,您趕緊回屋休息吧。」

    盛年也不勉強,叮囑道:「別把自己累壞,那樣只能適得其反。」小蛋應了,待盛年走後獨自在紫竹林內一遍復一遍地練習這招「擲地有聲」。這天照九劍乃盛年二十餘年前自創的絕學,因此小蛋雖非翠霞派弟子也盡可傳授。

    整套劍法不過九招,劍式變化極為簡單,本也適合小蛋修煉。然而催動天照九劍的運氣法門終究源於翠霞派的內功心訣「翠微九歌」,小蛋又是初學乍練,想要一蹴而就談何容易?更重要的是,天照九劍大開大闔氣勢磅礡,令對手無從閃躲,未戰已先寒了三分膽。小蛋的個性無疑與之相差甚遠,想要體會到劍招內的神韻則更加的不易。故此小蛋儘管心無旁騖地又練了一個多時辰,進境依舊有限,就像有一堵厚厚的石牆橫亙在他的面前,總也無法避繞。

    「撲通!」小蛋的摔交卻彷彿有了慣性,已不曉得是第幾次跌倒在了泥地上,好在乾枯的竹葉堆積厚如絨毯倒不覺得疼。他精疲力竭地躺倒在落葉上,仰望著紫竹林上方雲霧漂浮的蔚藍天空,鼓勵自己道:「沒關係,也許下一次我就能成!」他閉上眼睛,在腦海裡回放剛才出劍的動作,苦苦思索著到底又是哪裡出了差錯。想著想著眼皮逐漸沉重如鉛,竟在林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吸氣踏步,振臂出劍。不對,就再來一次。睡夢裡,他渾然不覺重複這一招簡單的劈刺動作,回憶體味著盛年教導的每一個字。然而結果和現實世界中的一模一樣,無數次的嘗試換來無數次的失敗,彷彿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正確的方式。

    「我不會永遠失敗,我一定能夠做到!」小蛋心中默念道,即使是在夢裡他仍舊牢記著盛年對自己的鼓舞。忽然,他夢見自己慢慢地向上飛去,紫竹林在腳下變得遙遠翠霞山也漸漸消逝在視野裡。直到身邊是一片無盡的絢爛星空,數不清的星辰在他的身邊閃爍微笑,而他自己也不知何時成為了它們其中的一顆。徐徐地他在轉動,一圈又一圈宛若一個旋動的陀螺。周圍的景象並不令小蛋陌生,他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了,是那幅星圖。」小蛋想了起來,這是他在石壁上曾經見到過的第七幅天道星圖——斗轉星移。自己怎麼一下子跑到星圖裡面來了?小蛋不明白,就覺得身子越轉越快,彷彿整個星空都開始跟著他一起旋轉。不,不是彷彿,而是周圍的星辰真的都在緩緩地運動,圍繞著他。先是最近的一顆閃耀著靛藍色光芒的小星星,緊接著是稍遠的第二顆、第三顆……猶如倍推倒的骨牌虛空中的星辰接二連三地環繞著小蛋奇異地轉動著。

    小蛋又是詫異又是感到有趣,發現自己在不斷地加速旋轉,而周圍星辰運轉的速度亦在隨之提升。到後來仿似整片星空都以他為中心飛快地旋動起來,逐漸形成一團龐大壯觀如漩渦般的星雲。這星雲不停地在擴張膨脹,將外圈的星辰一顆接一顆不由分說地捲入。伴隨著這種奇妙的旋轉,四周的星辰似乎受到一股無形而又龐大的力量牽引,一點一點地向他接近靠攏,最後匯聚在小蛋的身周化作一蓬璀璨的流光溢彩。轉啊轉,就這麼快樂自如地轉動著,視線裡所有的星辰都不由自主地成為了這片星瀾旋流裡的一滴水,環拱著小蛋冉冉上升。

    小蛋驚奇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好似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無上王者統帥著數以千計的星辰馳騁縱橫。所過之處風捲殘雲,一股奔騰流轉的無鑄洪流朝著星天的盡頭,朝著遙遠的虛空浩浩蕩蕩地呼嘯滌蕩。

    星空在旋轉,天地在旋轉,他和身邊的星流狂飆在旋轉。小蛋的眼中漸漸變成一團朦朧的銀白色,再看不清周圍的景物,只知道自己在轉,在轉——驀然,像是一腳踏空跌入到萬丈深淵,星海齊齊褪淡消失眼前漆黑一片,卻有若隱若現的點點金星在舞動。

    「啊!」小蛋凜然從睡夢中驚醒,耳朵裡聽見清幽的鳥鳴,背上讓冷汗濕透。他茫然環顧,不知何時他又回到了竹廬裡,身子坐在床上屋裡空無一人。原來剛才自己又做了一場夢。

    小蛋下意識地長長吐了口氣,上臂隱隱酸疼自是昨夜重複大力劈刺留下的後遺症。枕邊,雪戀仙劍已歸入鞘內靜靜地躺著,窗外和煦的陽光溫柔地灑入,令他頓生恍若隔世的怪異感覺。自己不是在竹林裡練劍麼,為何做了一個夢醒來後便睡在了竹廬裡?小蛋抬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回想著適才睡夢裡所見的情形。

    他的腦袋還有些發暈,好似乘在一艘顛簸的船上搖搖晃晃,屋子也跟著在晃動。模模糊糊地,腦海中似乎也有某種東西在飄來蕩去讓他抓不著。小蛋難受地甩了甩生疼的頭,用手按壓太陽穴。手指在太陽穴上輕柔地轉著轉著,陡然心頭靈光乍現:「盛大叔說過,天照九劍的真諦就在於看準對手的破綻傾盡全力給予致命一擊。但我總掌握不好真氣流轉的方法,不是岔氣就是提到一半便四處流散。如果我的真氣也能像那些星星一樣旋轉起來,將它牢牢凝聚住再注入仙劍中,那不就成了嗎?」他興奮地一拍腦袋,自言自語道:「對了,要讓我的真氣像星星一般的轉動,化作一團凝聚不散的漩渦,這樣就不用再擔心它會流散——」

    霎那間,他的身子和腦袋都一點不疼了,趕忙盤膝坐好閉上了雙目將意念慢慢探入丹田。然而幾次嘗試皆如石沉大海,不管意念如何催動丹田的真氣始終無法按照他的設想產生旋轉,反把自己累得不輕。

    小蛋並未意識到,因著天道星圖他正不知不覺地踏上了一條前無古人的破冰之旅。假如他曾受過名家指點,又或者對上乘的玄功心法有所瞭解體悟,便不至於如此異想天開地在無人守護和教導的情況下去探索轉動真氣的法門。

    畢竟心法修煉步步艱辛凶險,行差踏錯的後果,是無人能承受的爆精焚元萬劫不復之局。冥冥中,應證了無知者無畏的老話。一門心思想尋找方法讓真氣也旋轉起來的小蛋,心中沒有絲毫的畏懼和忐忑,只希望能由此練好天照九劍,不令盛大叔、羅大叔……還有羅羽杉失望。

    這些天來他總以為自己無法記下那十二幅天道星圖。往往是看了後面的忘記前面的,想起前面的又把後頭的給搞混了。

    其實這是他的一個錯覺,甚至連羅牛也沒有察覺到:小蛋的潛意識裡早已將十二幅星圖的神韻真意牢牢銘刻在了記憶深處。就像是深埋入泥土裡的一顆顆種子,儘管現在還在冰封沉睡,但終有破土發芽的一天。於是,他不自覺地一次次淡忘掉死記硬背下的星圖表狀,卻深深烙刻下了其中蘊藏的天道真諦,正所謂忘形而取意也。但小蛋彷彿擁著某種與生俱來的特異能力,在他本人也搞不清狀況的情形之下居然稀里糊塗地做到了。看似是由於一個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夢,可若非他時時刻刻在思索,在探求,又豈能做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半天調動不起丹田真氣,小蛋並不因此而氣餒。

    他合上眼睛默默回想著夢中的景象,慢慢地生出一絲明悟,尋思道:「我身邊的那些星星之所以會轉動,是因為我先旋轉了起來才帶動到它們。假如我的丹田就是那片星空,我也該首先找到能引發轉動的那顆星星才行。」想到這裡,小蛋澄心凝神試著將丹田的一縷真氣凝聚成丸。這對一個初入仙門又缺乏名家指教的人而言無疑頗為困難。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那個丹丸也沒能形成,小蛋卻保持著異乎尋常的耐心與堅韌。終於,大半個時辰過後他的丹田中聚起一團小小的氣丸,只可惜如同一個頑童在跳上跳下總不肯聽話安分。小蛋又費了老半天的力才控制住氣丸,腦海浮現無涯星海恍惚晉入空明之境。

    「嗡」氣丸依稀微微地震顫了一下,而後生澀凝滯地開始轉動。小蛋心無雜念,小心翼翼地體味著氣丸的轉動,不斷進行糾正改善。功夫不負有心人,氣丸逐漸趨向輕盈靈動,周圍充盈的真氣亦徐徐被牽引流轉。最初是那麼小小的一縷幾近於無,過了半盞茶左右這縷真氣變得明顯,接著便引動起另一縷真氣的旋轉。

    就這樣一點一滴的厚積薄發,小蛋丹田內的真氣緩緩構成了一團汩汩轉動的氣旋,圍繞著那顆小丸載沉載浮漸趨輕靈。小蛋大感有趣,反倒不急於催動這股螺旋盤繞的真氣遊走週身經脈,只一遍遍饒有興致地感受著它在丹田中旋轉的景象。無形裡,他對「星移斗轉」的領悟亦在深入加強,免去了因為操之過急貪功冒進而可能引發的危險。直到真氣在丹田內運轉自如,如臂使指,小蛋才試探著引出其中一縷導入督脈。或許是慣性作用,這縷真氣甫離丹田仍可自行繞轉但進入督脈沒多久轉速便發生減緩。

    小蛋一怔,曉得自己又遇見了新的棘手難題,暗道:「如果真氣一離開丹田就無法繼續轉動,我前面的功夫便全都白費了。可當它出了丹田後,我怎樣才能讓它依舊保持住旋轉的勢頭呢?」再分出一個氣丸來控制嗎?小蛋很快否決了這個設想,至少以他現在的修為還根本無法做到同時凝鑄兩個氣海漩眼,強行為之只能令他顧此失彼甚而走火入魔。

    忽地,他想起了以前看小童放風箏的畫面。這念頭不曉得從哪裡就突然冒了出來,欣喜道:「我怎麼給忘了,就像被線頭牽著的風箏無論飛多高多遠總也不能脫離那孩子的掌握。其實我只需要讓這縷真氣的一頭始終掌控在丹田那團流轉的氣漩裡,這問題不就能解決了?」

    他振作精神,再次催動一縷真氣升出丹田進入督脈。這次,離開了丹田的真氣不再像無源之水,而是將一端牢牢扎根在漩眼中由下至上飛快地轉動。天如人願,這股螺旋流轉的真氣不僅沒有離散減弱反而愈發凝煉堅實隨心所欲地遊走在經脈之間,自始至終保持著強勁勢頭。

    小蛋滿懷喜悅,慢慢加大輸出的真氣形如在進行一個好玩的遊戲。整整在體內游轉了三十六周天後,他才心滿意足地收功醒轉,卻一點也沒感覺疲憊,而丹田的真氣好似比先前又增強了不少。

    一睜眼,小蛋就看見了張熟悉的俏臉。羅羽杉坐在床邊的竹椅上,正目不轉睛關切地注視著他。看到了羅羽杉,小蛋的心底一甜,嘴巴卻更木肭了,想了半晌最終只問道:「你來了多久,我怎麼一點兒也不曉得?」

    羅羽杉嫣然淺笑道:「我來了也剛一小會兒,見你在打坐便沒有打擾。」

    她的笑容令小蛋輕鬆了許多,問道:「盛大叔和我乾爹呢?」

    實際上他更為關心的還是常彥梧,生怕又在翠霞山惹出什麼亂子,那就未免太對不住盛大叔了。

    「常五叔中午喝醉了,正在盛師伯的屋裡大睡。盛師伯去了九懸觀,和各支的首座商討翠霞劍會的事情。」

    羅羽杉回答道:「衛師兄昨晚已連夜回返天雷山莊,奉盛師伯之命前去探望我爹。這兒只剩下我一個人閒來無事。」

    「哦,那我們做什麼呢?」小蛋傻傻地問道。

    羅羽杉垂首無語,以致於讓他以為自己又說錯了話。

    「如果沒有別的事,咱們就出去走走吧。」

    終於,羅羽杉輕輕說道:「你還是第一次來翠霞,正好可以四處逛逛,看看美景。」在小蛋心中看不看翠霞美景壓根無所謂,但隱約覺得能和羅羽杉一起走走實為一大樂事。

    他一點頭道:「好啊,你說咱們去哪裡玩兒?」羅羽杉想了想道:「我帶你去看一處瀑布吧,不過得走上一陣子。」

    小蛋欣然贊同,隨著羅羽杉離開紫竹軒朝山下走去。他不好意思與羅羽杉並肩而行,只跟在她的身後默不吭聲。幽徑迤邐蜿蜒,前方的背影姣好無限比美景更動人,小蛋僅是望著已覺陶醉。

    「聽盛大叔說,你正在修煉他傳授的天照九劍。」也許是為了打破沉默,羅羽杉問道:「進展還順利麼?」

    「好像不怎麼順利,」小蛋實話實說道:「我總練不對,連帶把盛大叔也累著了。」

    羅羽杉笑道:「沒關係,慢慢來。我相信你一定能行。」她的話中蘊涵一股神奇的魔力,讓小蛋更覺信心倍增,道:「我會的。先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從裡頭好像找到了一點訣竅,等晚上再來試過。」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也沒覺著這條山路有多長,前方傳來隆隆水聲。一道山梁之上匹練般的晶瑩瀑布飛流直下百多丈匯入崖底的碧潭裡。水霧飛騰,玉珠四濺,那醉人心脾的深碧色潭水如面翡翠鏡子,驛動著波光鱗鱗的漣漪。

    「就是這兒了。」羅羽杉走到潭邊,清新的雨霧吹拂在她的秀髮衣袂間飄飄若飛,恍如凌波玉立的仙子。

    她伸手托住一顆顆飛濺出的水珠,享受著手心裡曼妙的清涼,微笑道:「這是我丁師叔以前在翠霞時和雪姨最喜歡來的地方,上次衛師兄也曾帶我來過一回,直坐到天黑才回去。」

    「是這樣啊。」小蛋說道。這位丁師叔便該是如今號稱天陸第一人的「潛龍」丁原吧,有關他和「雪姨」姬雪雁的傳奇,小蛋聽過若干個版本,可心裡還是很好奇羅羽杉知道的是哪個。即便是一模一樣的內容,可要是從她的櫻唇中娓娓道出,一定會如仙樂般令人百聽不厭。

    「當年在這碧潭上,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要擒拿雪姨好要挾翠霞派,不巧正撞上了獨自來此遊玩的丁師叔。」羅羽杉娓娓說道:「結果丁師叔捨命救下墜入潭中的雪姨,赤髯天尊也被隨後趕到的淡怒師叔祖逐退。這段故事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聽雪姨親口說的,很多年都不曾忘記。」

    接著她便說起其後丁原與姬雪雁兩人如何情投意合,卻被自己的祖父,也就是翠霞六仙之一的姬別天棒打鴛鴦,最後姬雪雁懷上丁原骨血迫不得已訂下瞞天過海之計要下嫁屈箭南,也就是如今的越秀掌門。丁原回山後獲悉此訊生出誤會,怒髮衝冠大鬧訂婚夜宴,祭出「平亂訣」技驚四座最終精疲力竭墜入潛龍淵,種種雲煙往事激盪人心,令人嗟歎。小蛋靜靜地聽著,忽覺得能像丁原那般衝冠一怒為紅顏,心甘情願至死無悔也未嘗不是一種慷慨與壯烈。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2 AM

第二部 玉緣 第二章 名門之後

    直到日暮西山倦鳥還巢,兩人才盡興從碧潭回返紫竹軒。一路上小蛋腦中盤旋回想著羅羽杉說的故事,情不自禁地在心裡問道:「如果這事換成是羅姑娘,我會不會也像丁叔那樣不顧一切?」

    天色逐漸幽暗夜幕開始降臨。山嵐迷霧中,前面羅羽杉的身影也變得有點不真切起來,猶如罩上了一層朦朧的柔紗顯得飄渺而空靈。

    迎面一陣人語忽地擾碎了山道的靜謐,五六名身穿藍衫的翠霞派青年弟子有說有笑慢慢走近。當先一名青年遙遙看見他們,招呼道:「這不是羅師妹麼,什麼時候到的,令尊羅師叔有沒有一塊兒來?」

    羅羽杉停下腳步,不妨被身後心不在焉的小蛋一頭撞上。好在他及時懸崖勒馬,才沒又上演窘迫一幕。

    「你好,孫師兄。」羅羽杉向那青年還禮道:「小妹奉了家父之命前來拜望盛師伯,昨天才到,尚未來得及到飛瀑齋給羅師叔請安。」

    原來,這些藍衫弟子俱都出自飛瀑齋一脈首座羅鯤的門下,因與衛驚蟄私交不錯,故此上回羅羽杉來翠霞時曾有過幾面之緣。

    「你這次一定要在山上多住幾日,有空到飛瀑齋來別忘了找我們。」那位孫師兄笑道:「再過幾天咱們五年一度的劍會便要舉行了,你來得可正是時候。」

    他身邊一個矮墩墩的青年插話道:「羅師妹,這回孫師兄也蒙恩准報名參加劍會比試,屆時你一定要來替他助威啊。」

    那孫師兄笑道:「有衛師弟參加,我可不指望羅師妹能來為我助威。只要別輸得太慘,能在師父面前交代得過去就成。」

    又聊了幾句,幾名飛瀑齋弟子告辭離去,從頭到尾也沒搭理小蛋。等到走遠了,才依稀聽到那矮墩墩的青年問道:「孫師兄,羅師妹身邊那個黑炭頭是誰,好像以前從未見過?」

    那孫師兄不以為然道:「不認識,也沒興趣知道那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瞧他那傻乎乎的樣子,跟在羅師妹身後,像足個羅府家丁。」

    一個聲音譏諷道:「說不定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暗中喜歡上了羅師妹。」

    眾人一通哄笑去遠了,譏笑聲卻傳入了小蛋的耳中。他先是氣惱,然後不自禁地想道:「這些人的話未必不對,我這樣子任誰都會把我當成是羅姑娘的隨從。可我也不是什麼癩蛤蟆,他們這點卻說錯了。」

    他漸漸地心平氣和了下來,只聽羅羽杉忽然低聲道:「小蛋,孫師兄他們也是無心之言,你莫要往心裡去。明天我會找他們解釋明白。」

    小蛋笑了笑,語氣平和道:「他們說什麼了,我好像都沒聽見。」

    回到紫竹軒,盛年和睡醒的常彥梧已等待多時。看到小蛋是和羅羽杉一塊兒回來,常彥梧躲在盛年背後朝著他詭異地一笑。

    小蛋嚇得心裡一跳,趕忙垂下腦袋道:「乾爹,盛大叔,晚上好。」

    盛年倒沒注意到這些,問道:「小蛋,你的那式「擲地有聲」參悟得如何了?」

    聽到盛年問起自己的進境,小蛋立時雜念盡去沉吟道:「我今天早上試了一種新的運氣方法,也不曉得能不能成?」

    常彥梧一瞪眼訓斥道:「新的運氣方法,你當自己是一派宗師睡了個覺就能自創絕學?定是修煉不用心,只顧著偷懶玩兒去了。」

    羅羽杉解圍道:「常五叔,是我不好拉著小蛋去了飛瀑潭,不關他的事。」

    對著羅羽杉常彥梧馬上換了笑臉,說道:「這個……賢侄女兒關心小蛋,怕他練劍累著才有意陪著出外遊玩放鬆。我感謝還來不及,豈會怪罪?」

    「同人不同命啊——」小蛋無可奈何地暗暗感歎,佩服著乾爹見風轉舵的本事。

    盛年言起厲行道:「小蛋,到屋外用給盛大叔看看。」說著眾人到了紫竹軒外,三雙眼睛齊齊聚集在小蛋身上,其中的意味卻大相逕庭。

    小蛋以往很少有機會成為別人矚目的焦點,心裡泛起一絲緊張。瞧瞧乾爹,又望望盛年遲遲沒有掣劍。

    羅羽杉鼓勵道:「小蛋,就當你又是一個人在夢裡練劍,什麼也不用去多想。」

    小蛋點點頭,長出一口氣緩緩反手握住雪戀的劍柄。當一股清冷通透的鍾靈劍氣透入他的指尖,小蛋的心倏忽平靜下來。他念凝於心神注於劍漸漸忘記了周圍人的存在,腦海裡重又浮現起「星移斗轉」。

    丹田真氣潺潺如溪,較之上午又順利了許多。只過了須臾,那團氣丸凝鑄而成忽地轉動。小蛋渾然忘我,沉浸在一片自己的天地中主宰虛空星海。

    常彥梧見小蛋一動不動佇立原地半晌沒有動靜,皺了皺眉硬忍著沒開口。盛年目光炯炯凝視小蛋,臉上沉靜從容。只有羅羽杉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下意識在胸前緊合玉手,期盼他能成功。

    「鏗!」茫茫夜幕裡雪戀仙劍龍吟出鞘,閃動過一抹光電當空劈落。小蛋終於出手,然而也僅只是出了出而已。這一劍即不見盛年那樣澎湃磅礡的氣勢,也聽不到一縷破空銳嘯的鏑鳴,旋即凝定在小蛋身前。

    常彥梧不由自主地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

    小蛋握著仙劍也呆住了。他不曉得又是哪裡出了問題,連起初劍鋒破空的哧哧嘯聲都不見了。

    羅羽杉走上前,櫻唇欲言又止只憐惜地望著小蛋。盛年緊盯雪戀仙劍,眼裡精光閃爍仿似在思忖某個問題。驀然他搶身探手奪過雪戀仙劍,振腕一抖在地上「哧」地劃出道細長的淺痕。

    「盛大叔?」小蛋困惑地問道。盛年審視著那道淺痕,嘴角慢慢有了欣悅的笑意,說道:「小蛋,你發現什麼了嗎?」

    小蛋順著盛年的視線朝地上望去,登時瞠目結舌。淺痕裡的砂土「簌簌」陷落,轉眼下方露出一道半尺多深的裂縫,周邊的泥土徐徐生出一道道龜紋往下沉陷,就好像剛才發生了一場小小的地震般。

    「這是怎麼回事?」羅羽杉驚異地問道,隱約已猜到和小蛋的那一劍大有關聯。

    「重劍無鋒,大方無隅。」盛年一字一頓道:「小蛋的這一式「擲地有聲」已將所有的氣勁凝蘊於劍中沒有絲毫外洩。他的劍在劈落過程中,甚至連由此產生的劍氣亦被迅速席捲吸附故而聽不到半點鏑響。事實上,這劍已然透過表層的泥土破入地下,把殺傷力發揮到了極致。」

    話音方落,噗地悶響地面微微震顫赫然破開道觸目驚心的裂縫,竟有一丈多長從小蛋的腳下直通到盛年跟前。

    「我不信,我不信——」常彥梧一轉頭,瞪著小蛋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也難怪常彥梧要發飆,重劍無鋒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絕高境界,倘若由盛年使出來自然無話可說,但偏就是自己的笨蛋乾兒子輕而易舉地也辦到了,著實令他老臉無光。

    「我腦袋裡想著轉動星星,讓丹田真氣跟著也一起旋轉起來便成了這樣。」小蛋心中成功的喜悅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吞沒,沒有半分隱瞞地回答說。

    可惜這話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常彥梧大惑不解瞧向盛年。盛年沉聲問道:「你是從天道星圖中尋找到的靈感,對不對?」

    「對,對!」小蛋說道,將早晨的經歷說了一遍。他講得簡單,條理倒也絲毫不亂,這回大夥兒都聽明白了。

    常彥梧又是嫉妒又是高興。嫉妒的是這傻小子果然從天道星圖裡得到受益,正所謂傻人有傻福;高興的是日後命小蛋將參悟到心得點滴不漏告訴自己,諒他也不敢抗命又或是陽奉陰違。

    羅羽杉由衷歡喜道:「小蛋,可惜你不是翠霞弟子。否則說不定便能在今次的劍會上一顯身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小蛋得到羅羽杉的誇獎,簡直比吃了任何靈丹仙草都舒坦,開心地呵呵一笑。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低聲道:「盛大叔,我的這式「擲地有聲」和您施展的半分也不像,更無分毫氣勢,終究還是不成的。」

    盛年爽朗笑道:「誰說一定要跟你盛大叔使得一模一樣才好?水無常勢劍無定形,我就覺得你的這式「擲地有聲」比盛大叔用的還要高明,所欠缺的僅僅是些許功力和火候罷了。」

    這話自然不乏激勵小蛋的成分在內。需知要掌握領會一式上乘劍法,無不需千錘百煉和生死一發的實戰考驗。小蛋在這方面顯然還差很多,可畢竟又有一顆深埋泥下的種子霍然破土生根發芽了。

    他一拍小蛋道:「走,等咱們吃過晚飯再去練劍。」卻是酒癮又犯了。

    當晚盛年又將天照九劍的第二式「一諾千金」傳授給了小蛋。與「擲地有聲」相比,這招劍法更加重拙緩沉,講究以慢打快以靜制動,其中的變化自也相應增加許多。盛年深入淺出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把基本要領解說演示完,小蛋學起來的進度也較昨晚更慢。

    次日午後,他一覺醒來洗漱過後正遇上羅羽杉要下山為盛年買酒,便也一起去了。兩人結伴到了山下的鎮子上,找到盛年所說的那家老字號「玉潭春」,買了酒由小蛋抱著順道逛起了市集。

    羅羽杉在一家地攤前駐步,饒有興致地挑選起繡花絲巾,打算替娘親買上一條當作小禮物帶回去。小蛋對女孩家的東西一竅不通,便轉到隔壁攤子看攤主捏小泥人。

    他瞧得正津津有味,冷不丁背後有一聲脆冷的嗓音道:「小淫賊,你好啊。」

    小蛋一愣回頭,立時頭皮發麻。在街對面成衣鋪門口,一位紅衣少女眉目寒霜婷婷玉立,朝著他不屑地冷笑著。

    這真是冤家路窄啊,小蛋苦笑道:「姑娘,我真的沒有,你誤會了。」

    少女柳眉一挑,輕蔑道:「小淫賊,上回有我奶奶攔著,讓你和那老淫賊躲過一劫,看今天還有誰來救你。」

    她一口一聲「淫賊」,兩旁街肆的路人紛紛被吸引過來,望向小蛋的目光無疑都多了些憎惡之色。

    羅羽杉也放下了挑選一半的絲巾,上前說道:「這位小妹,你可能是認錯人了。他素來老實,怎會是、是……你說的那種人?」

    少女當夜沒有見到羅羽杉,自然不曉得被她仗義解救之人其實就是眼前的少女。但看羅羽杉素雅嬌柔文靜雍容,驚艷中又不禁隱隱生出幾分嫉意,嬌哼道:「你是誰,為何要替個小淫賊說話?」

    「我是他的一位朋友,」羅羽杉溫和含笑道:「雖說認識的時間並不算太久,可也願意為他擔保,決不可能做那種壞事。」

    少女冷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莫要讓這小子的一張黑臉給騙了。四天前,我曾瞧見他和一個老傢伙在客棧中你爭我搶,要害一位被他們迷暈了的女客,若不是我,只怕人家已被他們糟蹋了。」

    竟會有這樣的事!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不約而同「哦」了聲,小蛋急忙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還說不是!」少女冰冷的眼神蔑視小蛋,道:「你敢說那晚沒有這回事?」

    小蛋哽了老半天無奈地歎了口氣,回答道:「有的。」

    人群中立刻有人怒聲喊道:「這小子招了,抓他去見官!」

    小蛋滿頭大汗,笨嘴拙舌欲辯乏辭,只得搖頭道:「姑娘,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少女漠然一哼,道:「你還想狡辯?」揮玉掌拍出,顧忌到光天化日之下不宜當街殺人,但無論如何也要教訓這可惡的小淫賊,叫他以後再不能害人。

    小蛋不假思索舉起手裡的酒罈朝上一擋,「啪」地壇碎酒灑濺了兩人一身。小蛋「哎喲」一聲暗叫糟糕,道:「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這就幫你擦乾淨。」

    少女愈發惱怒,冷喝道:「好你個小淫賊,連本姑娘也敢調戲!」兩根玉指迸立如劍直插小蛋左右雙眼,立意要廢了他這雙淫光亂閃的招子。

    羅羽杉從側旁閃身架住少女藕臂,勸解道:「妹子,請你先聽我說。」

    少女振臂震開羅羽杉的手,不屑道:「一丘之貉,想維護你的小情郎嗎?可惜有眼無珠,竟看上了這樣的浪蕩子。」

    羅羽杉雪膚生暈,羞赧道:「我們——」孰知乘她一分神的工夫,少女已掠身繞過又一掌劈向小蛋眉心,嬌斥道:「小淫賊,拿命來!」

    小蛋手裡還抱著一個酒罈,卻捨不得再打碎。他急中生智轉頭就逃,無形間用上了翻雲身法腳尖點地縱入街邊的一家鋪子。

    少女緊追不捨闖了進去,羅羽杉大急在後喚道:「小蛋,姑娘——」剛要跟進鋪子,不意望到鋪門上的匾額赫然寫著「裕德池」三字,旁邊更有一張告示寫道:「女客止步」。竟是一家澡堂!

    羅羽杉大窘,硬生生停下身形打量著門口掛著的厚重棉布簾,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身後要看熱鬧的男人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推推搡搡蜂擁而入,把她撂在了外頭。

    忽聽有人招呼道:「羅師妹,你怎麼會在這裡?」羅羽杉詫然回眸,就見一位身穿寶藍色緞袍的少年正笑容滿面望著自己。

    這少年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天庭飽滿目若朗星相貌英俊儒雅,讓人一見便生出好感。他身材修長如玉樹臨風,背負仙劍雄姿勃發,右手握了柄合起的墨玉扇更添瀟灑。

    羅羽杉略一思忖,登時想起了這少年是誰,驚喜道:「屈大哥,是你!」

    這寶藍緞袍的少年便是當今越秀劍派掌門屈箭南的獨子屈翠楓,其母楚凌仙乃是出自天陸三大聖地之一,天一閣前閣主安孜晴的座下,可謂家世顯赫天之驕子。

    難得屈翠楓全無尋常世家子弟的浮誇囂張,非但一身修為躋身當世仙林高手之列,在年輕一輩中堪稱翹楚,而且謙和多智素得正道各派的宿老賞識喜愛。

    他笑著說道:「我正準備上山拜見盛伯伯,剛好瞧見這兒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一時好奇也擠了過來,不想遇到了你。」

    羅羽杉一醒,道:「屈大哥,我有位朋友遭人誤解被追殺,如今他們進了裕德池,那地方小妹不便入內,正在發愁呢。」

    屈翠楓聞絃歌而知雅意,輕笑道:「這好辦,你那位朋友長什麼模樣?」

    羅羽杉簡略描繪了小蛋的穿著相貌,屈翠楓慨然道:「你稍等片刻,我這就進去。」

    羅羽杉感激道:「屈大哥,這事麻煩你了,回頭小妹再向你謝過。」

    屈翠楓不以為意道:「咱們兩家乃是世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須說謝?」一抖下擺邁步挑簾進了裕德池。

    再說少女追著小蛋衝入裕德池,一挑開門簾裡頭熱騰騰白茫茫的水霧便撲面而來。見小蛋抹身逃進裡間,她也沒多細想抬步便闖。一個夥計趕忙伸手攔阻道:「姑娘,這地方你可不能進。」

    少女一巴掌將夥計煽到牆角,寒聲道:「滾開!」一縱身進到裡間。她腳尖尚未落地,霎時教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是一間男客換衣休息的堂屋,寬敞的廳裡擺放著不下四五十張躺椅。有的正袒胸露懷躺著打盹,有的光著屁股在用熱毛巾擦拭,還有不少人三五成群聚攏著閒聊,身上最多只圍了條長巾。

    天啊,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有那麼多裸體男人!少女倒吸一口冷氣,就看到小蛋飛快地穿堂而過又鑽進了更裡頭一間。

    那些男客發覺有位嬌艷絕倫的少女破門而入,先是齊齊驚叫忙不迭護住下體,緊接著又感新奇有趣,更有幾個臉皮厚的起哄道:「好妹子,你也想泡澡嗎,要不要哥哥我陪你一塊兒洗?」

    少女又羞又惱凌空揮掌,「啪啪」兩聲將幾丈外站著的一個傢伙抽得飛身翻滾滿嘴牙齒盡數卸下。眾人一驚,大叫道:「來的是隻母老虎!」

    少女心中怒道:「這小淫賊果真陰險狡詐,竟將我引到澡堂裡出醜。哼,他以為這樣就能難倒本姑娘了?」當下殺念頓起,杏目一閉舒展靈覺掠入了最裡一間。

    小蛋進來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兒居然是一家澡堂,他慌不擇路抱著酒罈子一口氣衝到澡池子外,周圍蒸汽瀰漫卻已到了盡頭,再沒有別的路可以逃跑。

    聽見外面眾人的呼喊,小蛋暗暗叫苦,曉得那追命的女煞神不依不饒也進來了。好在他跟隨常彥梧別的本事學得未必如何高明,逃命的功夫倒也爐火純青,看到澡池裡的熱水混濁一團,上面還冒著白沫,把心一橫跳了進去。

    剛在水下藏好,少女已追到。澡池內外數十名男子無不全裸著身子,狼狽無比地大呼小叫。少女緊閉雙目俏臉灼熱,靈覺搜索一圈沒察到小蛋的影蹤,厲聲喝道:「小淫賊,有種的你就出來!」

    她這聲運勁呼喝,小蛋躲在水下也能聽得清楚。他心裡道:「這底下難受得很,你當我不想上去嗎?」屏氣凝神,一動也不敢動。

    楚兒略略轉念即猜到小蛋必定藏身進了澡池裡,冷笑道:「我叫你再躲!」催動真氣雙掌連環轟擊,「砰砰砰砰」澡池裡的熱水宛若炸鍋,激起一道道水柱將屋頂洞穿出數個巨大的窟窿。

    一群男客鬼哭狼嚎,無奈少女威風凜凜把守住唯一的出口,誰也不敢光著身子打從她身邊取道,只好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也不曉得是嚇的還是凍的。

    沒幾下池裡的水便被炸出一多半,小蛋想藏也藏不住了,索性躍身落到澡池外,情急之下想起乾爹常彥梧的說辭道:「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姑娘,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少女乾脆利落地回答道:「等你死了,本姑娘自會收手。」

    突聽背後有人灑然笑道:「姑娘,不知他如何得罪了你,可否看我薄面高抬貴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6 01:47 AM 編輯

第二部 玉緣 第三章 翠霞劍會

    少女霍然回首睜眼打量,身後站著位英俊瀟灑的藍袍少年,手執玉扇,神情好不從容優雅。

    她低哼道:「這事跟你無關,我不認得你,更不必給誰面子。」少年也不生氣,微笑道:「在下越秀屈翠楓,這位蛋兄恰巧是我的一位好友的朋友,假如姑娘一意孤行要為難於他,屈某只好以身相代,成全朋友之情。」

    少女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冷冷道:「你就是越秀派的屈翠楓?很了不起麼?好,要我饒過這小淫賊也行,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斤兩替人出頭!」

    屈翠楓自報家門,少女卻是滿臉的不屑一顧,不由得暗動怒氣,但他依舊含笑道:「好,這兒不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讓屈某來領教姑娘的高招。」楚兒差點答應,可轉念想到,絕不能讓那小淫賊乘亂逃走,當即拒絕道:「我瞧這裡就挺好。屈大公子,請!」屈翠楓用玉扇一擊掌心,道:「既然姑娘喜歡這裡,好,恭請賜教。」少女心知,屈翠楓實是此次下山後所碰上的第一勁敵,暗自凝神,真氣遊走全身,「吭」掣出腰間那柄短劍,「琥珀淚」在空中打過道明艷亮麗的殷紅電光,立時幻化千百縷眼花撩亂的流光,湧向屈翠楓。

    她日前與北海八鬼之一的常彥梧交手,一雙玉掌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老人家迫得狗急跳牆,可對上屈翠楓,她卻不敢過於托大。屈翠楓笑意徐斂,一片凝重之色取而代之,低咦了聲,已看出少女施展的劍法氣度森嚴、變幻莫測,實屬當世一等一的劍術絕學,只是有點劍走偏鋒,暗藏陰險殺招,未免稍失於王道浩氣。

    但不管怎麼說,這少女必定出身名家,絕非等閒之輩。他腳下步罡踏鬥,以家傳的「白駒過隙」身法朝旁側閃,靈台緊鎖琥珀淚的真身,卻對那流光溢彩的幻象全不理睬,「叮!」玉扇擊出,輕盈靈動地劈中劍身,用的是以扇化劍的越秀派一式「孤峰唱晚」。這一記看似輕描淡寫,屈翠楓實已運上了七成功力,想要先聲奪人,不料扇劍相擊,反倒是他虎口一麻,不由自主往後退步,趕緊順勢再使出「白駒過隙」的身法,側步一滑,讓出丈許外,堪堪穩住身形。

    屈翠楓輕敵之念盡消,朗聲問道:「好劍法!請問姑娘是出自哪位師長門下?」少女蔑然道:「『越秀玉鵬』屈大公子不過爾爾,本姑娘好生失望。」

    屈翠楓幾曾受過一個姑娘家的恥笑?傲氣勃發,肅容道:「只怕未必!」

    扇上運起九成「雲觀真罡」光華暴漲,搶身攻出一招「千山競秀」。這是越秀派「沉山遠照二十四式」裡,極為精妙奇幻的一招絕學,劍鋒甫動,便如青峰迭出、氣象萬千,尋常弟子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夠修成,但屈翠楓天資聰穎,兼之家學淵源,僅僅花了不到兩年,就將整套「沉山遠照」的劍法盡收囊中。

    眼見玉扇虛影重重如山,真假莫辨,少女百忙中仍不忘瞥了下角落裡的小蛋,見他抱著酒罈站著沒動,這才錯步繞身往右側閃躲。待到屈翠楓的劍招將盡未盡,正欲轉換後手變化的剎那,她驀然轉守為攻,縱劍直挑,琥珀淚如魚翔淺底,穿越過玉扇舞出的迭迭青峰,水銀洩地般刺向屈翠楓的咽喉!少女眼光之獨到老辣,火候掌握之精準,實可令若干劍術名家自歎弗如。屈翠楓劍招用老不及回撤,身軀微向後仰,抬左手屈指在琥珀淚上一彈,「叮」地脆響,仙劍側滑而過,端的險到極處。

    兩人在澡池旁激鬥十多個照面,難分軒輊,看得一眾光屁股浴客目瞪口呆。少女眉宇肅殺、神情冷漠,仙劍詭異多變,竟是招招奪命;屈翠楓乍逢強敵,抖擻精神盡展所學,漸漸拼出真火。

    突然少女仙劍虛晃左掌斜切而入,朝屈翠楓的側頸斬落,屈翠楓早有防範,橫身移動,「啪」一拳擊中少女手掌,頓覺一股陰冷鬼蜮的寒氣像鋼錐般刺入,晃身後退,失聲道:「『忘情八法』!你究竟是什麼人?」

    少女臉色一變,袖口中陡然激射出一條火紅色的軟鞭,「呼」抽向屈翠楓面門。屈翠楓橫劍招架,不料軟鞭掠至中途,毫無徵兆地一彈一沉,直捲他的右臂。屈翠楓臨危不亂,左袖灌足雲觀真罡飛拂而出,「啪」地一響,袖子被軟鞭抽裂一道印痕,險些傷到肌膚。

    少女手腕一抖軟鞭,倏忽收回不見,輕蔑道:「中土無人,豎子安敢妄稱豪傑!」縱身躍起,如一羽火鳥從屋頂的窟窿一晃消逝。屈翠楓一個大意,讓少女用軟鞭裂碎了衣袖,正要找回場子,對方卻撇下他主動撤離?他忍住沒追,轉首看著小蛋道:「這位朋友,在下受羅師妹所托,她此刻應該還在外面等候,咱們一起出去罷。」小蛋見屈翠楓的袖口零落,頗為過意不去:「多謝你幫我解圍。」抱著酒罈隨在屈翠楓身後出了裕德池。這時早有澡堂的夥計報官,地保帶著兩個手下存心先避過風頭,於是像模像樣地堵在門口,拉了兩個從裡頭溜出的浴客取口供。

    見到小蛋出來,地保已知道他就是肇事者之一,再看他一身普通布衣,放心大膽地伸胳膊一攔,道:「小淫賊給我站住,惹了麻煩說走就走,哪那麼容易?追你的女飛賊在哪兒,叫她也出來見我!」泥人也有個土性,小蛋見他搖頭晃腦的模樣,把頭一轉在人群裡尋找羅羽杉,回答道:「我不是小淫賊,那姑娘也不是什麼女飛賊。」

    屈翠楓不願惹麻煩,取出一錠銀子悄悄塞進地保手中,笑道:「我的這位朋友的確不是淫賊,這事純屬一場誤會,那個紅衣女飛賊得知地保大哥趕到,已嚇得翻牆逃走,有勞你多費心了。」地保掂了掂銀子怕有七八兩重,眼睛一眨,換上和顏悅色道:「好說,好說!」

    屈翠楓一拉小蛋,對迎上前來的羅羽杉低語道:「先離開這兒再說。」和地保打過招呼,三人往翠霞山奔去。離開了鎮子,三人在道邊停下腳步,羅羽杉謝道:「屈大哥,今天的事多虧你了。」

    屈翠楓苦笑道:「那姑娘好潑辣,連我也差點栽了跟頭。」羅羽杉也瞧見了屈翠楓破損的衣袖,歉疚道:「屈大哥,等回到紫竹軒你將衣裳換下,小妹替你縫補好再穿。」

    屈翠楓本想說區區一件外衣何足掛齒,但眼光接觸到羅羽杉絕美動人的俏臉,不由怦然心動改口道:「那我就先謝謝羅師妹啦。」

    羅羽杉矜持一笑,察覺小蛋悶悶不樂,寬慰道:「小蛋,我相信你,這事別放在心上。」

    小蛋搖頭道:「不是的,我在想給盛大叔買的酒少了兩壇,該如何是好。」

    羅羽杉道:「沒關係,盛師伯知道了不會責怪你,頂多明天咱們再下山一趟。」

    屈翠楓上下觀察小蛋,並未發現他有任何出眾顯眼的地方,倒是先前在澡池子裡泡的一身熱水未乾,渾似個落湯雞。

    他暗暗奇怪,不明白羅羽杉何時結交了這麼個木訥庸碌的朋友,還看上去對他十分關懷。

    「乾脆我這就返回鎮上多買幾壇,就算是孝敬盛大叔的。」他插話道:「你們在此稍後,我去去就回。」說罷轉身,足不點地,飄飛而去。小蛋目送屈翠楓的背影,讚道:「好身法。」想想人家年紀可能比自己還小,修為卻是自己拍馬也趕不上,真正應了乾爹的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羅羽杉好似看出了小蛋的鬱悶,淺笑道:「只要肯下苦功,我相信將來你的成就一定不會輸給屈大哥。」「他好像和你很熟?」想了想,小蛋還是把躊躇了半晌的問題說出來。「兩年前,越秀劍派的前掌門屈痕屈叔公仙逝,我隨爹爹曾到越秀弔唁,那時候認識了屈大哥。」羅羽杉說道:「他的父親和家父還有盛師伯都是好友,所以那幾日屈大哥對我頗多照應,我也將他視如兄長。」

    她最後半句話其實大有意義,可惜小蛋卻沒跟上她的思路,只悶悶想著。屈大哥是世家子弟,羅姑娘是名門之後,怎麼看,都像足了一對金童玉女。

    說話間,屈翠楓風馳電掣已然回返,與羅羽杉、小蛋一同回了紫竹林。盛年正在客廳和常彥梧閒談,見到三人到來,哈哈笑道:「屈賢侄,你們三人是怎麼碰頭的?」

    屈翠楓放下酒罈,俯身拜倒:「小侄給盛大叔請安,匆忙間未帶禮物,在山下順手買了兩罈好酒,請大叔笑納。」盛年伸手扶起屈翠楓,道:「你的袖口怎麼了?剛和誰過招麼?」

    屈翠楓恭敬道:「適才在鎮子上,有個紅衣少女在追殺這位小蛋兄弟,小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和她鬥了一場,稍不留神讓她突施冷箭,用軟鞭掃了一下。」「紅衣少女?」

    盛年微怔:「追殺小蛋,她要做什麼?」

    做賊心虛,常彥梧剛想編故事,小蛋已老老實實道:「她以為我是小淫賊。」……

    常彥梧恨不得一巴掌把小蛋抽出翠霞山。

    盛年問道:「小淫賊?」

    屈翠楓頷首道:「我也曾聽那姑娘口口聲聲斥罵小蛋兄是淫賊,卻不知原因。」盛年道:「小蛋,是怎麼回事,能告訴盛大叔麼?」

    要是能說,小蛋早就說了,問題在於一旦說出前因後果,不但把乾爹給出賣乾淨,更可能惹惱羅羽杉,那是萬萬不行的。

    小蛋苦著臉,想想這不明不白的黑鍋背就背罷,反正為了乾爹,也勉強算做「義之所至,就是值得」,低頭認罪道:「都是我不好,不關那位姑娘的事。」羅羽杉急道:「小蛋,這種事情你可不能當作兒戲隨口承認,你若是不肯說,我就再去找那位姑娘問個明白!」盛年頓生疑竇,他和小蛋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也深信這孩子純樸善良,絕不是為非作歹之徒;採花乃是正魔兩道的大忌,「淫賊」的名頭一經戴上,那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可打。

    小蛋雖木訥,但講清楚緣由總是沒問題的,難道其中另有蹊蹺?當眼角餘光掃到常彥梧,發覺他悄然鬆了口氣的樣子,盛年心頭一動,隱約找到了些許答案,轉開話題為小蛋解圍道:「那姑娘能令屈賢侄吃上小虧,著實不可小覷,賢侄,你與她交過手,可曾看出她的來歷?」

    屈翠楓沉吟道:「她用的是一柄殷紅短劍,招式陰狠,不似正道劍法,尤其我和她對掌時,察覺出破入的氣勁,竟有幾分和家父提及過的『忘情八法』相似,正要追問她的身份,那少女竟飄身遠去,不知所終。」「忘情八法—」常彥梧巴不得把話題從小蛋的身上岔開,趕緊接著說道:「那不是忘情宮的絕學?聽說十七年前的蓬萊仙會上,忘情宮前宮主楚望天被令師弟丁原以毒攻毒生擒活捉,後來一直軟禁在蓬萊仙島,如今的宮主換成他早年收下的一個關門弟子,好像名字叫……葉無青。

    「難不成那只紅鳥……啊,紅衣姑娘跟他有什麼關係?可是這些年,也從未聽說有忘情宮的門下到過中土啊?」

    盛年道:「常兄博聞強記,說得一點兒不錯。假如真有忘情宮的弟子在翠霞山附近出沒,倒要多加留神才對。」常彥梧呵呵乾笑,尋思道:「糟了,倘使果真如此,老子豈不是招惹上了忘情宮?聽說這些年葉無青橫掃西域,一統魔門,風頭強勁著呢。」奶奶的,老子替小蛋操心終身大事,關她鳥事?她若不是這麼潑辣,拿來給小蛋做個小老婆也不錯。「轉念一想,在搞清這隻鳥是從哪裡飛來之前,這事倒也不忙。

    他心不在焉,忽聽盛年問道:「屈賢侄,你這次來翠霞不知有何要事?」

    屈翠楓垂首道:「昨日清晨,家父在越秀山與一個上門挑戰的中年男子激戰八十餘招,不慎傷在他驟然幻出的一束光劍之下,幸而家母救援及時,否則性命能否保全也未可知。」家母命小侄日夜兼程趕來翠霞稟告盛大叔,聽對方的口氣,他下一個要找的人便是您。「說到一半,眾人已猜到那重創屈箭南之人的身份。羅羽杉驚異道:」屈叔叔也被他打傷了?傷勢怎樣?「

    屈翠楓聽她用了個「也」字,愕然道:「怎麼,羅大叔難道—唉,家父傷得頗重,但得家母來自天一閣的『冰蓮朱丹』救治,應該無妨。」盛年這個人自稱鬼鋒,一身白衣,殺氣極濃
    「正是!」屈翠楓答道:「家母猜測他以『鬼』為姓,十有八九是當年鬼仙門掌門鬼先生的後人,只是一直不曾聽說那鬼先生有過子嗣,故此也不敢斷定。」「鬼先生—」盛年徐徐道:「他連挑燕山蕭掌門、羅師弟和令尊,還要再找上盛某,好似沒有道理;但牽扯到二十年前鬼仙門的舊事,這一切就變得理所當然。」羅羽杉注意到小蛋神情茫然,想是不曉得鬼先生是誰,於是低聲道:「當年鬼先生擒走雪姨,要用她煉製靈丹,後被聞訊趕至的丁師叔和玉姨連手大破鬼塚,救出雪姨。」鬼先生心有不甘,偷襲越秀山,又擄走了屈叔叔,並在漠北幽冥山莊設下百鬼夜宴,激丁叔叔露面。「結果丁叔叔會同正道各派的高手,不僅救下了屈叔叔,還親手將鬼先生了結,鬼仙門從此一蹶不振,銷聲匿跡。」常彥梧也豎起耳朵聽著,禁不住問道:「奇怪,那他不找丁原,卻先後去到燕山派和天雷山莊做什麼?」
    羅羽杉歎息道:「昔日攻破幽冥山莊,燕山派是東主,蕭掌門出力良多,更不在話下。丁師叔久居海外難得一見,可能是鬼鋒想找也找不到。」小蛋恍然大悟道:「他是想倣傚鬼先生的法子,只要打傷羅大叔、盛大叔他們,就不愁丁大叔知道後,不主動找上自己。」這話本來該是常彥梧說的,好彰顯一下「神機子」的美名,可惜乾兒子嘴快,當即不滿道:「就你聰明,沒看大夥兒在等盛兄決斷麼?」
    盛年默不作聲,飲了口酒:「除此之外,楚仙子還有什麼其它交代?」
    屈翠楓道:「家母命小侄將家父和鬼鋒交手的詳細過程,轉述盛大叔知曉,另外,她和家父都希望能在第一時間,得到盛大叔和鬼鋒之戰的結果。」盛年悠然笑道:「這麼說,你也要暫時留在紫竹軒了?若不怕擠,就和我睡一屋罷。」屈翠楓大喜過望,說道:「小侄還望盛大叔多加指點提攜,就怕打擾了您的靜修。」盛年道:「你是擔心我這兩天荒於修煉,便鬥不過鬼鋒了麼?」他仰頭鯨吞,將壇中烈酒須臾喝乾,長吁一口氣:「盛某的石中劍已有多年未曾出鞘,能與勁敵快意一戰,不亦樂乎!」屈翠楓道:「那小侄就先一步恭祝盛大叔旗開得勝、蕩平仇寇!」想起一事又問道:「為何不見衛師兄?他不在山上麼?」
    盛年道:「我讓他到天雷山莊住上兩天,陪陪羅師弟,順便也多討教些《天道》下卷的心得,估計三兩個月裡是回不來的。」這只不過是表面理由,實際上,盛年是要衛驚蟄協助雷鵬、遼鋒等人拱衛天雷山莊,以防羅牛受傷消息傳出後,有人要乘火打劫。衛驚蟄乃他教導多年的得意弟子,除非是什麼頂尖高手親自出馬,否則能從他劍下討得便宜的人,屈指可數。
    屈翠楓失望道:「那小侄這趟見不著衛師兄了。這次劍會他也不參加了麼?」
    盛年道:「他五年前已拔得頭籌,再參加一次,結果亦無非如此。萬一生出驕躁之心,反而得不償失,所以,即便人在翠霞也不會報名了。」屈翠楓心中羨慕翠霞派藏龍臥虎,非本門能及,所謂名師出高徒,只要想想盛年是何等英雄了得,便可明白衛驚蟄的厲害。用過飯後,盛年並沒回房休息,而是照例到竹林深處傳授小蛋天照九劍。屈翠楓不便跟去,見羅羽杉也回了自己的房裡早早歇下,雖有常彥梧在眼前晃悠,可畢竟「北海八鬼」名聲在外,不惹最好。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小蛋究竟是什麼人,為何羅師妹和盛大叔都對他關愛有加?可那紅衣少女罵他是小淫賊,小蛋分明心虛不敢辯駁,忽靈光一閃。盛大叔深藏不露,此舉必有深意,倒是羅師妹太過善良天真,被小蛋天生的一副傻樣給騙了。看來自己得暗中留意他們師徒的動靜。有機會,需得提醒羅師妹一聲。他想著心事回屋,常彥梧望著背影,喃喃暗罵道:「屈箭南的兒子又怎樣,盛年剛走,就對老子愛理不理,招呼不打一個就走了。」小兔崽子,你看不起我常五爺,老子還看不起你呢!「數日過去,那紅衣少女再無音訊,翠霞劍會則在九懸觀召開了。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乃開山祖師創立,其主旨之一,就是考教各支門下年輕弟子近些年來的修為進境,通過比試相互激勵切磋,印證各支絕學所長。但到後來,各支在劍會一較高低、顯示門下實力的味道,漸漸濃厚,每逢劍會,必定是精英盡出、力爭頭籌,誰也不願甘墮人後。傳到盛年這一代,除了翠霞六仙中尚且健在的淡怒真人和淡嗔師太,碧瀾山莊已由姬別天之子姬欖執掌,飛瀑齋也是羅和的獨子羅鯤坐鎮,原本因上任掌門淡一真人而地位超然的翠霞觀,則是由其首徒無缺真人繼任觀主之位,聲勢大不如從前。惟獨盛年同門三人出於不同緣由,最後只剩下他繼承了淡言真人的衣缽,束發出家,獨自留守紫竹軒,座下的弟子也僅衛驚蟄一人而已。
    劍會開始的兩天是分組初賽,關注程度並不算太高,各家的傑出弟子彼此知根知底,誰能進入下一輪的淘汰對決,大體上也各自有譜,偶爾爆出冷門,便成了眾人議論的焦點。盛年做為紫竹軒首座,不得不每天正襟危坐在主台之上,監督劍會進行,屈翠楓、羅羽杉和小蛋時分時合,反正勝負與己無關,也就是湊個熱鬧。
    常彥梧則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關心,每天往九懸觀跑得比盛年還勤快,一方面想借這個難得良機,好生揣摩翠霞絕學,另一方面的用心,就有點不可告人了—久聞翠霞派的珍藏「九轉金丹」功效奇異,服食一粒,足以抵得上六十年的苦修,如果能探查出藏在何處,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劍會上的時機弄出來,豈不比白得《天道》下卷副本還要劃算?他的這番居心別說盛年,就連小蛋也不知道。
    小蛋日思夜想的,都是盛年所傳的天照九劍,和自己誤打誤撞悟出的「星移斗轉」,對於劍會爭雄興趣不大,只是羅羽杉每次前往九懸觀時,總會特意邀自己一道,小蛋無從拒絕,也不願拒絕她的好意。這日下午,劍會進入淘汰對決的第一天,其中一場就是由那日遇見的飛瀑齋門下趙姓弟子,和九懸觀的清易道人交手。
    羅羽杉和屈翠楓盡皆去為那位趙師兄助威,小蛋正在拍腦袋想著關於天照九劍第五式「吾身獨往」的疑問,見沒人注意,也就悄悄溜回了紫竹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4 AM

第二部 玉緣 第四章 竹林鬥劍

    小蛋回到紫竹軒,不料遠遠看見盛年獨自坐在屋後的墳塚前,手握酒罈默默出神,便走上前去,問道:「盛大叔,您怎麼也回來了?」

    盛年彷彿從沉思裡被他驚醒,淡淡笑道:「我酒癮犯了,就偷溜了回來。」

    喝了口酒,問道:「小蛋,你不看劍會比試,跑回紫竹軒做什麼?」

    小蛋道:「我總覺得自己不是翠霞派的弟子,整天看人家用師門絕學切磋比試不太好,反正自己也想多練練您傳授的天照九劍,別讓乾爹又說我偷懶。」

    盛年笑道:「你已很用心刻苦了,別把自己逼太緊。」一拍身邊的空位,道:「來,坐一會兒。」小蛋坐下,盛年問道:「喝不喝酒?」小蛋先搖搖頭,見盛年微覺失望,急忙又點點頭,接過了酒罈,屏息不去聞衝鼻的辛辣酒氣,「咕嘟咕嘟」學著盛年喝酒的模樣,仰頭倒進喉嚨裡,頓時嗆得涕淚橫流。

    盛年哈哈大笑,道:「沒關係,第一次喝酒被嗆很正常,習慣了就好。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哪能不喝酒?」

    這恐怕是小蛋唯一不敢苟同盛年的觀點,他眼淚汪汪望向面前的墳塚,道:「盛大叔,這裡面是您的師父罷?」

    「是。」

    盛年的神色驀地沉重崇敬,說道:「沒有先師,也就沒有你盛大叔、羅大叔和丁大叔。他是我平生最敬佩愛戴的人,可惜去得太早。」

    當年,淡言真人為救護羅牛,以元神出竅的代價,從雲林禪寺內攜愛徒突出重圍,最後油盡燈枯、因而仙逝的舊事,小蛋早已有所耳聞,他注視著石碑上的銘文,心情不知為何有點亂,低聲道:「他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師父。」

    盛年深深頷首,靜默許久。「沒錯,先師的的確確是世上最好的師父。能拜入他的門下,是我一生的幸運。」小蛋,先師在世時也如你一般,少言寡語,很少會在人前高談闊論,甚至在教導我們時,也極少說話。「小蛋若有所悟,輕輕道:」淡言……「」正是。「盛年說道:」先師一生淡於言,重於行,他從不用空泛的道理說教壓人,只默默以身作則、身體力行,卻遠比任何言語都更有份量。「

    頓了頓,盛年凝視小蛋繼續道:「其實你很聰明,但因為擔心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反而為此束手束腳、適得其反。你想改掉它麼?」小蛋誠心誠意地點點頭,盛年一字一頓道:「千金不如一默,這就是我給你的建議。道理聽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很難,世上所有的事莫不如此。」只要記著對自己有信心,遇事不慌,保持冷靜,三思而後行,你會表現得很好。「小蛋聽著聽著,微微含笑起來,盛大叔能遇見淡言真人是最大的幸運,其實自己能遇見他和羅大叔,何嘗不是幸運?盛年欣然注視小蛋唇邊那抹陽光般的笑容,目光一轉,望向淡言真人的墳塚。師父,小蛋應該就像年輕時候的您罷?假如有一天他能不負我今日的叮嚀,成就大器,您老人家該會由衷高興罷?回憶起幼年學藝紫竹軒,與淡言真人朝夕相處的種種前塵往事,盛年感慨萬端,將小蛋手裡的酒罈取過一飲而盡,一股悲情忽然衝上,禁不住仰天長嘯,聲振群山。他突然彈身而起,伸食指在一株紫竹上快意揮灑,頃刻印下一行字痕。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小蛋身不由己也跟著站了起來,直想效仿盛年縱聲長嘯,一舒胸懷,可是他沒有。因為盛年的嘯聲徐歇,虎目精光閃爍,緩緩回身望向紫竹軒。竹林飄蕩的淡淡紫色霧氣中,有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徐徐經過紫竹軒,朝著盛年走來,陽光仿似照射不到他的身上,寒意陡然瀰漫林間。

    鬼鋒來了。「沙、沙、沙……」腳步踏過落葉,一聲聲、一記記傳入小蛋的耳際,鬼鋒的身影由遠而近,腳步聲卻始終保持著如出一轍的輕重,腳下的泥土,一縷縷潮濕的水汽冉冉冒出。

    盛年只望過鬼鋒一眼,然後就當什麼也沒發生,悠悠俯身從地上取起另一罈酒攬在懷中,「啵!」拍開封泥,濃郁醉人的酒香撲鼻而起,盛年垂首在壇口貪婪地深深聞了下,問道:「喝酒麼?我請。」鬼鋒停住腳步,漠然回答道:「我從不喝酒。」

    盛年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輕輕啜了一口,鬍鬚濃密的黑臉龐上忽地升起亮紅,眼睛裡的光芒也更深更幽,仿似只這一口便已醉了。經過與蕭浣塵、羅牛和屈箭南的三番大戰,鬼鋒的身上絲毫看不出疲憊與憔悴,眼神反而越發犀利,就如同一把好刀,磨礪後更是鋒芒畢露。

    「通常,在一場生死大戰前,我都忍不住要喝個痛快。」盛年瞇著眼,一點也不急於應對鬼鋒的來意,微笑道:「你不反對我喝完這罈酒後再交手罷?」鬼鋒靜靜佇立,冷漠的臉上掠過詫異的神情,緩緩道:「我等。」「多謝!」盛年提起罈子,湊唇將烈酒灌下喉嚨,滿臉的紅光越來越亮。鬼鋒默默看著他一口一口乾完壇中烈酒。

    「呼—」盛年反手將空蕩蕩的酒罈擲給小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歎了口氣,遺憾道:「可惜你不喝酒。」「叮—」悠揚雄渾的金石鳴響從紫竹軒中傳來,一束烏黑色的光華,如電般穿越過十數丈竹林掠出,當它劃過身側,鬼鋒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盛年抬手接住烏光,赫然是把鋒刃寬闊厚重的黑色仙劍。石中劍,這柄二十餘年前笑飲強仇血、怒斬惡魁頭、威震六合八荒的劍中之雄,再次回到主人手中。

    盛年手撫劍鋒,熟稔曼妙的感覺流動在指尖,剎那裡他恍若回返到往昔的崢嶸歲月中,和羅牛、丁原並肩作戰浴血終宵。而今,兩位師弟一遠在西北、一寄身海外,只剩下自己和手中的這把劍。還有身後的兩座墳。酒力化豪情,他陡然振聲虎嘯,雄風四揚,沉聲喝道:「來罷!」「嘩—」浩然氣勢,席捲起地上千萬片黃葉,匯作一排浪峰,湧向鬼鋒身前!鬼鋒的眼睛像風裡幽燈,閃了閃,腳無聲無息向下沉陷半寸,踩出了一對凹坑,借此將盛年發出的絕強氣勢消解轉化。

    「嗡—」如冰的顫音,破心雪劍霍然出鞘,紫竹林裡裂過一道雪白耀眼的光,一切又重新趨於靜止。湧來的黃葉,在鬼鋒身前丈許徐徐停住去勢,而後如陀螺般原地旋動,冉冉上升,宛若有兩隻無形大手,向著同一個方向轉動著它們。葉片越聚越粗、越轉越高,眨眼形成一道超逾三丈的巨大黃色雲柱。破心雪劍筆直豎立在鬼鋒面前,向著前方慢慢下壓,好似劍鋒下的空氣凝鑄如鉛,每沉落一寸,都需付出可觀的消耗。當它的鋒芒遙遙虛指到盛年眉心,破心雪劍倏然凝住,鬼鋒卻開始動了。

    「卡、卡、卡—」在他第二次抬步前行的時候,腳下發出的聲音,也猶如踩踏在了堅硬的冰面上,脆而冷帶著長長的餘音,鼓蕩著小蛋的耳膜。丈許外,轉動的雲柱跟著鬼鋒前行的節奏,漸漸推向盛年,轉得更疾。盛年的石中劍依舊橫執在手,沒有變化,陽光投在他高大的身軀上,讓地面拉出冗長而沉靜的影子,鎮定若恆地注視著鬼鋒的雙目。三丈,兩丈,一丈九,一丈七……鬼鋒與雲柱始終維持著丈許距離,卻又緩慢而不停地迫近著盛年。白茫茫的霧氣,從鬼鋒的身上散發出來,如寒霧籠罩著的幽靈,詭異而飄忽。「喀喇喀喇—」空中流轉的竹葉突然爆出密集的脆響,似一個個滾雷在內部炸開,葉片碎成兩半,再分作四片,最後化為細小的粉塵,兀自狂舞不休。

    「轟!」甫至盛年身前一丈兩尺的半空,雲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像爆散的雲瀾四下盛綻,吞沒了十丈方圓的空間。小蛋被強大的氣浪推出數步,踉蹌歪斜地靠倒在一株紫竹上,胸口如狠狠捱了一錘,悶得難受,但他心裡卻頗為開心。

    至少在第一輪的對決裡,盛年倚靠近乎天生的豪勇與剛猛無儔的功力,取得了上風,在硬是比鬼鋒多出兩尺距離的情況下,與其平分秋色。滿天黃雲流散,鬼鋒的身影便似穿越雲層的雪鶴遽然飄飛,破心雪劍挾著銳利冰寒的殺機,凝縮兩人間兩丈兩尺的空間,鋒芒如錐,點向盛年咽喉。盛年竟不看他的劍,仍舊緊緊對視鬼鋒的眼眸,振腕、出劍!石中劍以最簡單樸實的路線,自盛年頭頂朝前劈落,沒有任何的花俏虛招,也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凜然神威、無匹氣勢,罩著鬼鋒額頭斬下!天照九劍第一式—擲地有聲!

    表面看來,盛年的招式純屬同歸於盡的消極打法,然而破心雪劍在對手捲起的洶湧劍氣壓迫下,身不由己地變得滯澀,劍上的威力和殺氣,亦被壓制到僅存十之六七,假如鬼鋒不變招,石中劍勢必後發先至,劈中他的面門,而破心雪劍即使刺中盛年,也難以交換到他的性命。

    小蛋的眼睛亮了起來,強忍住喝彩衝動,顯然,在面對強敵而非循循善誘地傳授劍招時,這一式「擲地有聲」真正的神威,才發揮到淋漓盡致、令人歎為觀止的境界。「鏗!」鬼鋒千鈞一髮之際震動手腕,只一個微小的變化,便將破心雪劍不著痕跡地偏轉,正架住奔雷般殺到的石中劍,可惜,他也因此拱手交出了先機。

    由於被動變招,石中劍力壓破心雪劍,佔到了一線主動,更震得鬼鋒身軀微微一晃,迫不得已腳下滑退,藉以卸去劍上的重壓。情勢僅在一招間發生驚人逆轉,盛年強壓石中劍牢牢迫住鬼鋒,兩個人如影隨形,朝著紫竹軒方向飛掠,身邊紫竹一株株飛速晃動而過。突然鬼鋒如背後長眼,翻腳踏住一株紫竹粗壯的樹幹,止住退勢,左腳旋即朝後上揚,如倒踩雲梯往樹幹上再蹬,如此三五下循環往復,竹竿「吱吱呀呀」傾斜彎曲,鬼鋒的身軀亦近乎倒懸在盛年和紫竹之間,全憑破心雪劍保持平衡。

    「啪」地一響,鬼鋒左掌朝盛年頭頂虛拍,盛年翻掌相迎擊在一處。鬼鋒低嘿了聲,身形借勢翻飛,高高騰過盛年頭頂,落到五丈開外。

    盛年身子搖了搖,回轉過來重新面對鬼鋒,唇角含著溫煦的微笑:「在我之前,鬼鋒兄連戰連捷,無論氣勢精神還是信心狀態,都已被激發到了巔峰,但由此也在潛意識裡生出了驕縱輕敵之念。」我本想利用一罈酒的工夫,希望鬼鋒兄平復心境,倒非有意挫去你的銳氣。「

    鬼鋒默然調息,木無表情地聆聽盛年說話,最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盛年搖搖頭,道:「可知我為什麼要告訴鬼鋒兄這些?因為閣下是一位值得盛某尊重的對手。我希望鬼鋒兄能發揮出最高的水平,無論此戰勝負如何,盛某都能打得酣暢淋漓、快意無憾!」默默沉思良久,鬼鋒的眼神逐漸起了變化,閃動過一抹欣賞光芒,靜靜道:「受教了,盛兄,請再賜教!」盛年石中劍朝前平舉,道了聲:「不敢!」腳下闊步邁進,施展出天照九劍的第二式。「一諾千金!」他的劍緩慢而沉凝地推進,鬼鋒的面色卻更冷更專注,破心雪劍上亮麗的雪光流淌,「嗡嗡」鏑鳴,橫亙身前。

    小蛋睜大了眼睛屏息觀瞧,在學過的六式天照九劍中,這招「一諾千金」是他最難把握參悟的。如今得遇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好像是盛年特意借助鬼鋒向自己實戰演示,豈能錯過?可能是摸不透「一諾千金」後手的變招,鬼鋒主動朝後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然而石中劍依然故我,就那樣不疾不徐、毫無變化地向他寸寸迫近。

    「唰!」鬼鋒的身形驀地一閃,掩身到一株紫竹背後,將自己與石中劍霍然隔斷。盛年的虎目泛起激賞,當劍鋒即將觸及紫竹的一瞬猛然凝住,整個人亦隨之站定不動。鬼鋒等的就是這一刻!在盛年駐步的一剎,破心雪劍轉守為攻,「啵」刺破紫竹,掠向盛年胸膛!

    盛年的身軀往左偏了偏,避過對手凌厲的劍氣,振臂揮出石中劍。「叮!」雙劍交擊,紫竹怦然碎裂,只在地表留下平滑的一小截,鬼鋒身上的白霧驟濃,一束電光自破心雪劍中幻化而出,劃過虛空,鋒芒直指盛年沉下的左肩。小蛋一聲驚呼,畢竟當日羅牛就是在這一式「雪影劍像」之下吃了暗虧,他自不願盛年也重蹈覆轍。好在盛年沒有令他失望,石中劍一繞一轉,脫出破心雪劍的糾纏,間不容髮中,「吭」劈中劍像,緊跟著身子前側,乘勢將一招「吾身獨往」力斬而下。

    鬼鋒身子後仰幾與地平,腳尖一點那小半截殘竹,「砰」地激射向石中劍斬落的路線前方。「卡!」劍鋒劈裂,殘竹亦為之一頓,那道雪影劍像倏忽掠回,斜切盛年脖頸。兩人互有攻守,激鬥二十餘個照面,鬼鋒已亮出了第三道雪影劍像,兀自奈何不了盛年絲毫。盛年的石中劍大開大闔,在滾滾雪浪裡忽隱忽現,他的招式大都直來直去,卻迫得鬼鋒每每要施展出各種精絕的變化,才能破解,一時形成僵峙。

    忽然,鬼鋒左袖袖口裡依稀有亮光一閃,旋即奔湧出一蓬白濛濛的雪霧,在他頭頂迅速化作一個身材龐大、手執重劍的厲魄,卻是召喚出了他煉化在「冥寒精腕」內的雪魄劍魂。戰局遽然改變,雪魄劍魂如同鬼鋒的分身,以那柄如冰似霜的重劍,承接下盛年大部分的重擊,而三道雪影劍像,和鬼鋒手中的破心雪劍,則全力主攻,將盛年的身軀緊緊包裹,漸漸佔據上風。

    小蛋的心在揪緊,看到盛年面色如常,又稍稍平靜了些。盛年的招式節奏受到鬼鋒影響,逐漸加快,兩個人的身影似已化作弧光,小蛋常常很難再分辨清楚究竟是誰在攻,誰在守。「噹!」雪魄劍魂又一次用重劍接下石中劍的轟擊,盛年沉腕力壓,將它迫在劍下,「噗—」地一張嘴,數十束晶瑩雄渾的酒箭從他口中噴出,「劈啪」響聲中,有半數擊中了猝不及防的雪魄劍魂。雪魄劍魂發出厲嘯,濃霧般的身軀上被擊出一個個小洞,「哧哧」蒸汽直冒,竟是禁受不住盛年以純陽罡氣灌住的箭力,傷處消融擴展,遍及全身。鬼鋒冷喝,催動三束雪影劍像,朝盛年發動起排山倒海的攻擊波,破心雪劍中宮直進,劈向對方的面門,以襄助雪魄劍魂脫身。盛年噴完酒箭,臉上的紅光反而更亮,悠然抬劍橫掃,「叮叮叮叮」梅花間竹地連響,盪開了鬼鋒的雪劍和劍像。鬼鋒乘機收回雪魄劍魂,後撤數丈執劍調息,三道雪影劍像亦迴旋在頭頂上方。

    盛年長長吁了一口濁氣,適才為了破去雪魄劍魂,他不得已催動真元,用近二十年苦心自悟的「一氣貫日月」神功,飆射酒箭,雖告得手,亦耗損頗多,一抬手,「呼」地將最後一罈酒凌空攝到,旁若無人般仰頭痛飲,須臾吞完。

    鬼鋒並未乘此機會發動突襲,等到盛年喝完,他的神情也恢復了冰霜似的冷靜,徐徐說道:「在下的雪魄劍魂已受重創,今日不可能再出手。」

    盛年笑道:「鬼鋒兄誤會了,盛某與人過招,肚子裡多裝點好酒,打起來心中才踏實,倒不是專為了閣下的雪魄劍魂。」鬼鋒點點頭,道:「能與盛兄一戰,此行不虛,但對決終須分出個勝敗輸贏,請盛兄再賜教一二!」他說話時,眸子裡躍動起暗紫色的鬼焰,很快就像星火燎原傳遍了渾身,從雪白的衣衫內湧動紫光,隨著衣袂波紋般地起伏閃爍。「盛兄小心了。」鬼鋒繼續說道,聲音透出罕見的緊繃感,「在下的『紫霜萬誅訣』一旦御劍發動,你我兩人的生死便操諸於上天之手,小弟亦無能為力。」盛年擲過酒罈,緩緩將石中劍立起,泰然自若道:「恕盛某孤陋寡聞,鬼鋒兄的御劍訣,莫非是融鬼仙門的『通天懾地萬魂訣』與北極冰天某個神秘門派的御劍奇術於一爐的獨創絕學?」

    鬼鋒傲然道:「不錯!恕我不能將師門背景透露給盛兄,但憑這式『紫霜萬誅訣』,一酬高誼!」盛年一笑,先是看了看小蛋,見他已退到十丈外,才回頭沉聲道:「請!」雙腳丁字步站定,袍袖鼓蕩如風,靈台晉入渾然空明之境,將「翠微心法」提升至巔峰。鬼鋒頭頂紫氣冉冉繚繞,三柄雪影劍像重新攝入劍中,一蓬蓬妖艷森寒的波光從體內湧動膨脹,將他的身影再次吞噬。

    風吹紫竹,婆娑起舞,沙沙吟唱,小蛋感到胸口壓了塊重鉛。做為這驚天動地一戰的唯一見證人,他已不知不覺融入到了大戰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回扭轉,每一聲心跳。

    「怦、怦、怦!」小蛋目不轉睛緊緊注視著盛年,聽著如金鼓般錘響的心跳聲,覺得自己的心已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掌心儘是冷汗,透濕。

    「呼—」小蛋的眼簾裡有某種光彩恍惚了一下,鬼鋒週身的紫霧驟然凝結成霜,有若實質,在身劍合一的剎那,如亂雲捲湧而起。天地變成了一片深郁的紫色,甚至小蛋眼睛裡的枯葉也染上了紫霜,在他一次心跳間,那幕天席地的紫霜迫面激盪,沒頂般充斥了整個竹林。「咄!」鬼鋒一聲低喝,紫霜中迸發出萬道奪目劍光,像是乍然凸顯的叢叢亮麗冰稜,向盛年猙厲激射。「咄!」又一聲更為雄渾豪壯的喝聲響起,這次是盛年!一團壯麗的青光,油然從他魁梧的身軀裡噴薄而出,石中劍忽地消失在這團光瀾中。

    不,不是消失,而是與紫竹林水乳交融合為一體!小蛋突然生出一種錯覺,感到頭頂繁茂的枝葉,腳下濕潤的土地,空中飄零的竹葉,乃至周圍的風與靜寂的翠霞山,都已化作了盛年手中的劍,無懼、無畏、剛毅、威猛地劈出。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劍訣之一,「翠嵐御魔訣」!普天之下,也只有此時此刻在盛年的石中劍揮縱中,才能彰顯出它睥睨群魔、滌蕩寰宇的雄風浩氣!小蛋視線模糊,心跳彷彿停止,捏著手心的汗水,等待兩人的生死結果。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6 AM

第二部 玉緣 第五章 三年之約

    石破天驚的巨響已難以用言語形容,小蛋只覺得自己要被震昏過去,身子如斷線的風箏翻滾飄飛,不知撞倒了多少株紫竹。

    光瀾在轟鳴中碎裂狂舞,千百道激散的罡風劍氣洞穿天地,不知去向了哪裡,撞擊過後的地面,豁然陷出一個超過三丈方圓、足可容半個成人高度的深坑,而且還在不斷地膨脹下陷。

    石中劍依舊緊握在盛年的手裡,順著手臂,一縷殷紅的血注朝下流淌,但手指仍是那樣的穩、那樣的沉。

    「哧—」從左肩斜斜有一道縫隙在褚色的衣衫上開裂,直至腰際,血如泉湧,染紅盛年的上半身,他的臉紅光盡失,疲倦的神情悄悄攀上眉心,嘴角亦在汩汩滴血。

    十丈外,鬼鋒面色愈發蒼白,一如雪衣,但至少從外表上看不出有絲毫受傷的跡象,只是衣發略略凌亂,額頭滲滿汗珠,呼吸沉重而壓抑。

    小蛋滾了不知多少圈後,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查看自己有否受傷,大聲喊道:「盛大叔!」

    盛年沒有望向他,卻艱難地用左手向他無聲擺了擺,似在示意小蛋不必擔心。

    兩人久久對立互視,鬼鋒眼眸裡的紫焰慢慢黯淡熄滅,沙啞的聲音道:「承讓!

    「」吭!「

    盛年以劍拄地虛弱地微笑著響應道:「你的傷不要緊罷?」

    鬼鋒搖了搖頭,道:「無妨。」

    他掃過一片狼藉的竹林,看到七八丈外,竟有一塊碎裂酒罈的殘片,裡頭漾著些許酒光。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下有些蹣跚沉重,但還是走到了近前,俯下身子,探手拾起殘片微微顫抖,送到唇邊,一口飲下。

    合上眼睛,彷彿是品出了酒的滋味,輕輕讚道:「好烈的酒—」語音斷落,「噗」地噴出一大灘深紅色的淤血。

    他卻全然無所謂,舒暢地抬袖抹去嘴角血跡,問道:「令師弟丁原較盛兄如何?」

    盛年沉吟片刻,斟酌著詞句,最後簡單答道:「在我之上。」

    隨手甩出碎片,鬼鋒仿如有憾,淡漠一笑,喃喃道:「在你之上……」收起破心雪劍,他轉身重新面對盛年,徐徐道:「我這傷也許要三年才能完全恢復。三年後,在下希望能再與盛兄一決雌雄,不知肯否賜教?」

    「三年後,我來與你打過!」

    這一聲陡然冒出,令鬼鋒和盛年齊齊吃了一驚。

    小蛋從遠處走近,凝視鬼鋒低沉而堅定地道:「你等我!」

    「你?」

    鬼鋒詫異地注視小蛋,好像是剛剛發現這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但當他審視過小蛋一番後,不由啞然失笑道:「你是誰?」

    小蛋在他的笑容裡,察覺到一抹平淡而寒冷的篾意,昂首回答道:「我叫小蛋。」

    「小蛋?」

    鬼鋒的笑意更深,破天荒地調侃道:「是蒸的煮的還是五香蛋?」

    小蛋居然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回答道:「也許只是個小小的倒霉蛋。」

    鬼鋒忽然不笑了,幽幽的眼睛裡透過一簇光火,靜靜打量小蛋,說道:「三年後,仍是這裡,我等你。」

    風起,他雪白孤寂的身影便隨著風一起飄遠。

    盛年沒有阻止小蛋,意外之中又有著十足的欣悅,似乎比他挫敗了鬼鋒還要可喜。

    那株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的紫竹,已被適才的狂瀾摧毀,但這已無關緊要。深埋在地底的根,會堅韌地生長出新的紫竹;他知道,小蛋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目標,一個值得他拼盡全力去趕超的對手。人活著,總需要有讓自己不斷前行的動力,鬼鋒的出現,喚醒了小蛋原本尚有些渾渾噩噩的心靈,這著實是今天一戰最大的收穫。連盛年自己也無法說清楚,為何會如此關心小蛋,發自肺腑地喜愛他、呵護他。也許羅牛的托付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從這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恩師年輕時的身影。如果淡言真人轉世投胎後能夠活到今天,也該如小蛋一樣高了罷?想到這裡,他的心念不由一動,但記起常彥梧曾說過,小蛋只是他在中州某地的街邊撿到的棄嬰,那縷燃起的火焰便又黯滅下來。

    小蛋哪裡知道短短瞬間,盛年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他忐忑不安道:「盛大叔,你不要緊罷?」

    「我沒事。」

    盛年為了寬慰小蛋,含笑說道:「你剛才的表現,令盛大叔大吃一驚。」

    小蛋本是激於一時義憤向鬼鋒發出挑戰,這時聽盛年說起,頓覺窘迫,低下頭猶豫著輕聲問道:「我是不是……不自量力?」

    的確是不自量力。就算盛年親自調教,莫說三年,縱使用三十年的光陰,小蛋可否與鬼鋒一拼,亦在模稜兩可之間,但盛年卻溫和地微笑道:「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大象和老鼠的典故麼?」小蛋點點頭,盛年接著道:「那就是了。說到就要做到,你不會讓盛大叔失望。」小蛋得到鼓勵,剛想響應,盛年的身軀猛烈搖晃,竟似力不能支,往後軟倒。

    小蛋急忙搶前一步扶住,急道:「對不起,我光顧和你說話,卻忘了你身上的傷……」

    盛年靠在小蛋身上輕輕道:「不礙事,我現在很高興。」風聲響動,在九懸觀出席劍會的翠霞派掌門淡怒真人、飛瀑齋齋主羅鯤、碧瀾山莊首座姬欖以及淡嗔師太、無缺真人等,聽到紫竹林中傳出的轟然巨響後,中斷劍會,紛紛御風趕至。後面還跟著羅羽杉、屈翠楓、常彥梧及各支門下數十名弟子。見到紫竹林內的景象,和身負重傷全身浴血的盛年,眾人盡皆驚呆,一陣忙亂後,盛年進了紫竹軒靜養療傷,轉述前因後果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小蛋的肩膀上。如果是其它門派,說不定當即就要拍案而起、精英盡出,四處搜捕追殺鬼鋒以洩私憤,但畢竟盛年和鬼鋒之戰純屬雙方公平對決,且有三年之約在後,眾人再是憤怒,亦不能再做出落井下石之舉。當晚淡怒真人和各支首座均都留守紫竹軒,輪流守護盛年,助他運氣療傷饒是如此,樂觀估計,盛年所受之傷也需半個多月才能康復。在盛年的執意堅持下,翌日清晨劍會照常進行,進入了最後的四強對決。

    小蛋等人本想留下照料,可盛年只說自己閉關養傷,無需旁人照顧,有翠霞觀和九懸觀的八位同輩師兄護法,盡可無虞,反勸他們萬勿錯過最後的幾場精彩對決。

    卻說鬼鋒退出紫竹林,又猛吐了兩口鮮血,自知傷勢極重難以支撐,若不立即覓地靜養,會有性命之憂,便潛蹤匿跡,避開翠霞派的巡山弟子,在離坐忘峰約莫五十里外的一座無名荒山中,尋到一處幽深古洞,當下也顧不得太多,草草在洞口設下若干禁制,便避入洞內盤膝療傷。

    這一坐就是十餘個時辰,正當他冥思凝念,徐徐迫出積壓在胸腔內的淤血之際,洞口設下的「滴水成冰符」陡然發出聲聲顫鳴。

    鬼鋒凜然暗驚,以為是翠霞派見盛年重傷不肯善罷罷休,派遣出門下弟子追殺到了此處,他被迫收功,胸口逼了一半的淤血,又硬生生倒灌而回,低哼一聲,目露殺機,反手握住破心雪劍。

    洞口包括「滴水成冰符」在內的三重防禦禁制,竟阻擋不了來人片刻,「呼」地清風從外吹進,一道青色的身影施施然負手步入。

    來者看似四十餘歲,身材高大挺拔,鼻直口闊、相貌粗獷,寬廣的額頭高高凸起,直至頭頂都是寸毛不生,然而內凹的後腦勺上,卻又盤著二十多根濃密烏黑、姆指粗細的辨子,以若干青銅小環相箍,垂到背後。他那雙猶如獵豹的幽藍眼珠,冷厲而深沉,微微合起時,湛出的森森精光令人不寒而慄,唇邊一圈短密的黑胡,修剪得妥貼而光潔。鼻翼左側一顆綠豆大小的硃砂痣,令人過目難忘。

    他一身穿著甚是儉樸,好比是個牧馬人,腰帶上懸了串橙黃色的小鈴鐺,共計十二個,走路時卻無甚響動,也算是這人佩戴的惟一飾物。背後負劍,劍柄暗褐、劍鞘銀灰,腳下穿一雙西域常見的牛皮靴,靴尖扁平、稍稍上翹。

    鬼鋒看到來人,握劍的手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攥得更緊,冷冷道:「又是你。」

    青衣人瞥了眼破心雪劍,停住腳步,嗓音雄渾而略帶沙啞道:「你受傷了,很重。」

    鬼鋒嘴角上挑漠然一笑,毫不領情回答道:「不勞閣下關懷。」青衣人不以為忤,道:「看來鬼兄也不會答應在下助你療傷,我又怎能強人所難,令你再生誤會?只是鬼兄接連受挫於羅牛、盛年劍下,三五年內再難找丁原一決雌雄了。」

    鬼鋒生硬地回答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無需閣下過問。」「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是麼?」

    青衣人徐徐道:「所謂同仇敵愾,憑鬼兄一己之力想要對付丁原,說句不客氣的話,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拋開他的修為不談,丁原身後坐擁翠霞、魔教乃至南荒年旃、東海水晶宮數座靠山,又和海外三大聖地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鬼鋒兄是孤掌難鳴啊!「

    鬼鋒不為所動,冷然道:「我只求能和丁原公平一決,其它的都不管。」

    青衣人縱聲大笑,震得古洞嗡嗡轟鳴,鬼鋒盯視著他依舊一動不動。

    笑聲徐歇,青衣人道:「公平一決?鬼兄的勇氣實在令在下欽佩。只可惜,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也未必是丁原的對手,毫無把握的送上門去找死,那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已。以鬼兄的睿智,豈會不明白這點?」

    鬼鋒微微變色道:「即便有朝一日我果真死在丁原劍下,亦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鬼某死而無憾。閣下不必多言,請自便罷。」

    青衣人面容驟寒,沉聲道:「那你的仇呢?還有鬼仙門上百條冤魂和千年基業,又該當如何?憑一時血氣之勇、只顧自己快意,豈是大丈夫立身之道?」

    鬼鋒的眼睛裡有一抹冰寒的殺意閃爍,面色數變間又緩緩黯淡,心平氣和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鬼某是不是大丈夫,不是閣下說了算。」

    青衣人點點頭,口氣忽然緩和下來:「鬼鋒,和我連手,也許不用十年,整個天陸都將置於你我股掌之下,更不消說區區一個丁原。」

    鬼鋒搖搖頭,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要殺丁原,和閣下的目的完全兩樣。況且,我很不喜歡你,相較之下,羅牛和盛年都比閣下可愛許多。」

    青衣人的口吻越發誠懇,道:「如果,我能幫助你在恰當的時候,製造出一個與丁原公平決鬥的機會呢?」

    鬼鋒心頭一動,沉思許久道:「我很快就要返回北海,三年之內不會再履中土。」

    見鬼鋒鬆口,青衣人笑道:「沒關係,我有足夠的耐心等。」鬼鋒道:「屆時我只管對付丁原,其它事情閣下最好莫要開口。另外,三年後我在翠霞還有一場約會,必須先行了結。」

    「和盛年?」青衣人問道。

    鬼鋒竟是搖了搖頭,青衣人錯愕道:「那還有誰?」

    鬼鋒隔了半晌才回答道:「小蛋,一個少年。」

    「小蛋?」青衣人隱約感到耳熟,很快想起他是在哪兒聽說過,不屑低笑道:「不過是北海八鬼裡常老五調教出的一個小淫賊,值得鬼兄如此認真?」

    鬼鋒淡淡道:「他是不是小淫賊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孩子很好。」

    青衣人一怔,鬼鋒性格眼高於頂,孤傲冷僻,怎會對一個小淫賊青睞有加?他想了想,道:「三年後,他的修為能與鬼兄一爭?」

    鬼鋒道:「眼下他連你的兩個弟子都遠有不如,苦修三十年也不可能是我對手。」

    青衣人不以為然道:「原來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兒,鬼兄何須為他當真?」

    「他很老實地告訴我,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倒霉蛋。這樣的人,豈會沒有自知之明?」鬼鋒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冷冷道:「在親眼目睹了我和盛年一戰之後,他還敢當面向我提出挑戰。這樣的孩子,有種。」

    青衣人沉吟道:「他和盛年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鬼鋒道:「我最初見他是在天雷山莊,時隔數日,好像改變了不少。」

    青衣人一笑:「聽你這麼說,我倒很想親眼見一見這個倒霉蛋。」鬼鋒閉上了嘴。

    青衣人道:「不擾鬼兄療傷,後會有期。」

    料定鬼鋒不會響應,逕自倒退出古洞,中午的陽光重新照耀到身上,青衣人輕吁一口氣,自入洞起便清晰感受到的可怕殺氣,這才消隱。他稍振袍袖,御風直往坐忘峰九懸觀而去,一路上好像漫不經心、不掩形跡,卻輕輕鬆鬆瞞過諸多翠霞派巡山弟子的法眼,飄然落到九懸觀外一處僻靜的松林內。

    青衣人輕鬆走出松林,仿似位遊山探勝的觀光客般,緩步向九懸觀正門行去。

    大比的擂台正設置在觀門外的空場上,說是擂台,其實也就用幾道粗繩圍了一圈。今天下午,只剩下翠霞「無」字輩和「清」字輩的兩場最後雙雄對決,其它的擂台都已撤去,僅留了空場中央的一座。青衣人距離擂台尚有里許,遙遙見到前面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近千人濟濟一堂,等待著下午的大比開始。

    在擂台正面搭起了座簡易草棚,供翠霞派諸老和前來觀禮的各家同道親朋休息觀瞻,此刻時辰尚早,零零落落才坐了七八個人,或品茶閒聊、或閉目養神,均都是一派大家風範。

    青衣人漸漸走近,來往的翠霞派弟子也多了起來,但也只當他是受邀出席劍會的賓客,雖覺眼生,亦無人過問,畢竟一來此處已是九懸觀外,等閒人根本難以接近,再則又有誰吃了熊心、嚥了豹子膽,敢在這裡鬧事?青衣人也有意斂去鋒芒,他那雙招牌式的幽藍眼眸也變得溫和友善,腰上的鈴鐺亦收入袖口不見。

    他又走了十多丈,前頭人潮洶湧再也走不動了。無巧不巧,青衣人正想不著痕跡地擠入人群藏身,忽遠遠聽見有人招呼道:「小蛋,快來!」

    青衣人轉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打量。只見有位眉目如畫、清秀絕俗的少女,正站在路邊朝對面輕輕招手。

    青衣人順眼望去,目光先落到奔向少女的一名身著寶藍色衣衫的俊朗少年臉上,這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玉樹臨風、灑脫儒雅,舉手抬足顯示出頗為精深的修為,滿面春風親和給人好感。

    青衣人只掃了一眼,就掠過藍衣少年再往他身後瞧去,這少年給他的感覺明顯不符合鬼鋒的形容,氣度穿著也更像是個世家子弟。果然在他身後,還有個皮膚黑黑、貌不驚人的少年在一路小跑,他一臉倦意,邊跑邊打著哈欠,整個給人一副渾渾噩噩、有氣無力的印象。

    青衣人的目光悄然緊隨著這哈欠少年的身影,心中暗道:「這就是小蛋?那女娃兒只呼喊小蛋,恐怕在她心裡,這傻小子的份量遠勝過前面的藍衫少年。」

    小蛋哪裡知道正有人在觀察著自己?他跟在屈翠楓的身後,三步兩步趕到了羅羽杉近前。

    他們三人乘著中午休戰回紫竹軒探望盛年,等回返臨近九懸觀時小蛋卻要小解,和屈翠楓轉進道旁尋找方便的地方,羅羽杉先行一步,在此等候。

    三人重新會合後,屈翠楓掃視人潮皺眉道:「糟糕,我們回來晚了。」

    羅羽杉也發愁道:「這麼多人,只怕想擠也擠不進去。」她另有擔心,便在於自己畢竟是個女兒家,在如潮人群中與眾多男弟子摩肩接踵,甚是不雅。

    小蛋倒是無所謂,擠不進去就擠不進去,站在外面也一樣能看。三人正躊躇時,就聽有人爽朗笑道:「這不是翠楓和羽杉麼,為何站在這兒?」

    屈翠楓聞聲欣喜道:「姬爺爺!」迎面一位紅袍男子邁步行來,身邊伴著位美婦,其後還跟了一大群弟子親朋。這紅袍男子便是碧瀾山莊莊主姬欖,他的先父姬別天和屈翠楓曾祖父屈痕乃是刎頸之交、情同手足,因此對屈翠楓自是非常歡喜。屈翠楓和羅羽杉齊齊上前施禮拜見。姬欖的愛女姬雪雁,當年便嫁與羅牛師弟丁原為妻,和羅羽杉也不生分。

    他的妻子和婉更是一把拉住羅羽杉,憐愛埋怨道:「你這孩子,來了翠霞這麼多天,也不到碧瀾山莊來看看阿姨?長這麼大了,越發漂亮動人啦。」回憶起昔日愛女承歡膝下的場景,不勝唏噓。

    姬欖昨日已在紫竹軒見過小蛋,見他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上來給自己請安問候,稍稍心生不快,何況他的乾爹是天陸臭名昭著的北海八鬼之一,姬欖生性嫉惡如仇,也就更不願見他了。

    他只當小蛋不存在,對屈翠楓、羅羽杉親熱道:「走,上觀禮台坐到老夫身邊,陪我們聊天解悶。」

    屈翠楓大喜,能在觀禮台落座的無一不是宿老,能躋身其中無疑是極大的榮光,躬身道:「弟子資歷淺薄,不敢僭越。」

    姬欖佯裝不悅道:「你連姬爺爺的面子也不肯給麼?阿婉,羽杉便交給你了。」不由分說拽住屈翠楓的手舉步欲行。

    羅羽杉忙道:「姬爺爺,我還有位朋友小蛋也是一塊兒來的。」按理說,羅羽杉父親羅牛和姬欖是平輩論交,可她卻稱呼姬欖為「爺爺」,輩分有些混亂,始作俑者則是姬欖的女婿丁原。

    將近三十年前,丁原本為紫竹軒淡言真人門下弟子,和姬欖同屬「無」字輩的排行。奈何他與姬雪雁冒天下之大不韙傾心相戀,飽受磨難,終成眷屬,由那時起,凡涉及丁原親朋的輩分也就全部亂套。大夥兒錯進錯出這麼多年,漸漸已成習慣。

    姬欖這才望向小蛋,暗自思忖。翠楓和羽杉都是名門之後,又與翠霞派大有淵源,將他們帶上觀禮台,諒別人也無話可說;但這小蛋的乾爹不過是魔道上的一個跳樑小丑,焉能等同視之?

    轉念他有了主意,說道:「留給老夫的空位剛好只剩兩席,這位小蛋孫侄怕是沒法安排了。不如就和我門下的弟子一起?好在也是前頭幾排的位置。」

    羅羽杉蘭心蕙質,聽音即知姬欖的言外之意,微笑道:「屈大哥,你和姬爺爺一塊兒上去坐罷,我陪著小蛋在外面瞧瞧就是。」屈翠楓一愣,假如羅羽杉不願去觀禮台,自己又哪好意思獨自一人隨姬欖登台?和婉在一邊聽著,已明白了丈夫的心思,拉過羅羽杉的手:「好孩子,我會讓人好生照顧小蛋的,你只管放心。」

    小蛋忽然道:「羅姑娘,屈大哥,你們都不用陪我了。半天沒見乾爹,正巧我也想去找找他老人家。」對於別人的歧視,小蛋心知肚明,也習以為常,但他與丁原少年時憤世嫉俗的心態不同。別人待自己好,便滿懷感恩;若別人冷眼相看,亦坦然受之,不卑不亢。

    姬欖聞言,立刻說道:「小蛋,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勸你了。待見到常兄,替老夫向他問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46 AM

第二部 玉緣 第六章 山雨欲來

    看到羅羽杉走入人群,不斷回眸望向自己,小蛋朝她招手微笑,目送一群人漸漸隱沒在視線中。

    他垂下手默默佇立,並沒有去找常彥梧的打算。

    那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等到徹底看不見羅羽杉的背影,小蛋的心裡莫名覺得有些空蕩蕩的難受,環顧周圍人流沸反盈天,突然發現自己是個隔離於眾人之外,一個不起眼的存在。

    沒人注意也不是不好,至少不管想幹什麼,都不用擔心有人來評論一番。況且,有乾爹、羅大叔、盛大叔、羅羽杉這許多人真誠的關懷和愛護,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小蛋,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裡?你的朋友都走遠了。」身後驀地有個沙啞的嗓音溫和地問道。

    小蛋轉過身子,一位陌生的青衣人背著雙手,注視著自己,目光頗為友善慈和。

    他愣了愣,困惑道:「這位大叔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咱們以前見過麼?」

    「我認識你的乾爹常彥梧。」青衣人撒了個小謊,在平時,北海八鬼給他提鞋都不配,但為了取得小蛋的信任,也就勉為其難地攀起了交情:「你不是和朋友一起來的麼?為何他們忽然拋下你不管了?」他明知故問。

    小蛋道:「我想去找乾爹,所以就跟他們分開了,並不關我朋友的事。」

    方纔的一幕,青衣人看得清清楚楚,別有深意道:「稍後會有一出精彩的大戲上演,你不想看麼?」

    小蛋卻誤會了,搖頭道:「不過是一場同門比試,看不看都無所謂。要不是盛大叔叫我來,我寧可在紫竹軒陪他。」

    青衣人若有所思道:「聽說你向鬼鋒提出挑戰,要在三年後和他一決雌雄?」

    小蛋驚訝道:「這您也曉得?我怕乾爹擔心,連他老人家也沒告訴。」

    青衣人一笑,道:「你盛大叔是不是打算要收你為徒?」

    小蛋答道:「沒有。再說他這次傷得那麼重,我怎麼好意思再拿這事打擾?」

    青衣人哦了聲,饒有興致問道:「你現在的修為這樣差,如果沒有名師指點,三年之後,你憑什麼和鬼鋒交手?」

    小蛋胸無城府,實話實說道:「我也沒什麼把握,但盛大叔已傳了我五式天照九劍,還有羅大叔讓我默記下了十二幅天道星圖,我想三年的工夫,多多少少總能琢磨出一點門道,或可和鬼鋒一戰。」

    青衣人眼幽光閃動,迫得小蛋身軀一震,他立刻察覺,收了銳利的眼神,繼續和顏悅色道:「原來羅牛將天道星圖也傳給你了?難怪你會有勇氣向鬼鋒挑戰。」

    小蛋歎了口氣道:「可惜我老是記不住那些星圖,也不曉得到底能參悟多少。」

    青衣人還想說話,擂台前金鼓鳴動、人聲頓歇,卻是下午的大比要揭幕了。

    青衣人故意皺眉道:「站在這裡也看不太清楚擂台上的情形,可惜四周圍得水洩不通,我也擠不進去,小蛋,能不能幫大叔一個忙?」

    小蛋笑道:「大叔是想往前站一些好看得清楚麼?沒問題,您跟著我來罷。」他自然而然拉起青衣人的右手,便往人群裡擠去,不防甫一觸及對方的五指,立時感到灼熱無比,像被烙鐵燙到般,失聲驚呼。

    青衣人倒非有意讓小蛋吃苦頭,只是除了恩師之外,當世絕無第二個人這樣不由分說抓住自己的手,幾乎是本能反應,剎那魔氣灌注掌心,把小蛋莫名其妙燙了一下。

    一觸之下,青衣人業已察探到小蛋體內的真氣,絕非傳自常彥梧,雖稍顯微弱,但潛力無窮,竟讓他也窺不出真正來歷。

    他翻掌反握住小蛋的手已變得溫暖柔軟,讚許道:「好孩子,有勞你了。」

    小蛋訝異地看了眼青衣人,暗道:「這位大叔好深厚的功力!」但他也沒往深處去想,只當青衣人自恃身份,不願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才希望自己能為他開道。

    小蛋一手引著青衣人,一手在前招呼道:「借光,借光,讓這位大叔朝前站一些!」

    想從黑壓壓的人堆裡帶一個人擠到前頭,談何容易?尤其是不少年輕弟子看到小蛋面生,偏還拚命往裡鑽,均都暗生慍怒,有意站著不動,牢牢將他擋住。

    陡然有一股無形的氣浪湧到,震得這些弟子氣血翻騰,身不由己地朝兩旁退開,一眨眼小蛋兩人已從人群中擠過,青衣人暗自想笑。

    這還是自己平生第一次,讓個年輕娃兒牽著手往人堆裡鑽,若讓旁人知道了,多半會驚訝得連眼珠子也要滾下來。

    等小蛋千辛萬苦擠到了前排,觀禮台上,淡怒真人、淡嗔師太等人也剛剛悉數落座。

    小蛋在姬欖的身後,看見了一左一右端坐在和婉身旁的羅羽杉與屈翠楓,兩人猶如金童玉女,珠聯璧合,吸引了台下無數眼光,居高臨下,與小蛋的距離顯得更加的遙不可及。

    小蛋藏在青衣人高大的身影後,羅羽杉等人無法看到,他轉眼望向擂台。

    正中央立著一位道骨仙風的真人,手持拂塵,神情肅穆,正在宣讀決賽規則。

    待說完後,金鼓再響三通,這老道聲音不高,卻教全場千餘人聽得清晰、如在耳畔,宣佈道:「今日下午第一場決賽,由飛瀑齋羅礁對翠霞觀門下清恆。」

    場內外驟然安靜,一名年約三十的俊挺青年率先出列,站到老道的左側,而後又有一個年齡稍大的道士,緩步行至另一側站定。

    小蛋望著這兩人,忽發奇想。

    乾爹要是也在這兒,該會擺下賭局大賺一票罷?不知道買哪個贏的人會多些?

    正胡思亂想時,擂台上的雙方見禮完畢,老道退出線外朗聲道:「開始!」

    羅礁是飛瀑齋齋主羅鯤之子,乃翠霞「清」字輩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早在五年之前,他便曾在淘汰賽中與清恆狹路相逢,結果苦戰百多回合,涉險過關;可惜最後決戰的對手是盛年門下的衛驚蟄,一番惡鬥後,鎩羽而歸,將頭名寶座拱手讓人。

    這五年裡,羅礁憋足了一口氣,要報一箭之仇,自己也如願再次闖入決賽,但衛驚蟄不僅沒報名參加大比,甚至連面都沒露一次,令他好生失望。

    但衛驚蟄的缺席,又成全了清恆,羅礁想一洗前恥,他又何嘗不想挽回顏面?兩人知根知底,也無需相互試探摸底,甫一交手便直接短兵相接。

    羅礁招招主動,一柄青色仙劍光華爍爍、咄咄逼人,清恆則明顯吸取了上次落敗的教訓,一柄明黃色的仙劍穩紮穩打,緊守門戶,等待反攻時機。

    兩團劍光交織輝映各顯神通,代表了翠霞派清字輩弟子最高的水平,也果然打得精彩紛呈,教人眼花撩亂。

    眾人聚精會神屏息觀戰,時不時轟然喝彩,紛紛為自己傾向之人吶喊助威。

    翠霞派劍法博大精深,小蛋前面幾天又不曾用心觀摩,這時便如同霧裡看花,只聽旁邊有人此起彼伏地讚歎品評。

    青衣人聽在耳裡,心中冷笑。

    羅礁、清恆二人的修為在他眼裡實不足道,若換他出手,十招間就可將其中一個斃於掌下。倒是翠霞派的功法絕學不容小覷,這才耐著性子冷眼旁觀。

    他側轉臉低聲問道:「小蛋,你覺得他們兩人誰能獲勝?」周圍人多數還是看好上次勝出的羅礁,小蛋自己無從判斷,本也可瞎猜一氣,可是他只隨口應道:「我看不出來。」

    青衣人笑道:「很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修煉上乘仙學最忌諱不懂裝懂。

    「我來告訴你,第八招,那個道士要轉守為攻,羅礁氣勢衰竭,只能不停倒退,施展他們翠霞派的『碧瀾三十六式』強撐。」

    小蛋多少有些不信,不由自主暗暗計數起招數來。待到他剛默數到「八」,黃色劍光一閃,清恆展開反擊,扳回了局面。

    羅礁似乎因為適才一陣猛攻真氣耗損過劇,此刻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勉力周旋,形勢岌岌可危。

    小蛋咋舌道:「大叔,您真內行!連人家第幾招會反攻,都猜得一點沒錯!這一下,那位羅師兄可真有點糟了。」

    青衣人啞然失笑。他哪裡是猜?為了此次翠霞之行,青衣人早已將其諸般絕學設法鑽研了個透,看了這麼久,如果連兩個翠霞小輩的底細都沒摸清,他也不必來這裡丟人現眼了。

    青衣人似乎心情極好,微笑道:「你沒看出來麼,這小子是裝的。」

    小蛋愕然道:「您是說羅師兄有意引清恆道長反攻,要……欲擒故縱?那麼他先前的猛攻也是誘餌了?」

    「對,就是欲擒故縱。」青衣人見小蛋稍作點撥,便能舉一反三,頷首道:「若非如此,依照常規打法,兩人幾乎難分軒輊,羅礁想贏,至少也需兩百招開外。你想,大家都累個半死,獲勝的人又有多少值得誇耀?

    「所以他一上手就抱定主意先揚後抑,誘使清恆上當。等著看罷,三十招之內,兩人就會分出勝負。」

    見清恆佔得上風,翠霞觀一脈的弟子盡皆歡聲雷動,飛瀑齋方面相對安靜了許多,竊竊私語聲起,可惜獲勝的人選卻不由他們安排。

    轉眼場內兩人翻翻滾滾,又鬥了二十五六個回合,羅礁似禁受不住清恆道人凌厲的攻擊,腳下一軟,竟撲地摔倒。

    清恆道人不假思索趕步朝前,埋身舉劍下劈,但終究只是一場同門較藝,手下暗留三分情面,準備點到為止。

    誰知羅礁的身子跌落途中猛地繃直,平貼著地面一個盤旋,堪堪讓過清恆道人的劍鋒,振臂揮劍削向對手雙腿。

    清恆道人大吃一驚縱身閃躲,羅礁早有預料,一挺身仙劍上挑直刺小腹,緊跟著一氣呵成再出三招,清恆道人左支右絀,卻終於被羅礁的仙劍虛點住自己的胸口。

    飛瀑齋見羅礁反敗為勝,頓時掌聲如雷喜不自勝。

    羅礁收劍入鞘,恭敬施禮道:「清恆師兄,小弟冒犯了。」

    小蛋對青衣人的眼光相當的佩服,滿臉仰慕道:「您又說對了!」此刻他已醒悟到,這青衣人絕對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青衣人不屑道:「就他們這點微末修為,有何難猜?假如我來指點,不出五年,我就能讓你和他們鬥個旗鼓相當。最多七八年,他們便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小蛋又驚又喜,但轉念想到人家和自己素昧平生,又憑什麼要不辭辛苦地指點自己?

    他的神色變化,青衣人看得清清楚楚,突然道:「小蛋,你願不願意拜大叔為師,修得一身驚世駭俗的好本事?」

    小蛋點點頭又搖搖頭,把青衣人弄得有點糊塗了,問道:「你不願意?」

    小蛋道:「我捨不得乾爹,再說他老人家也未必會答應。」

    真是個傻小子!但越是這樣,青衣人對小蛋越是喜愛,竟對小蛋一口拒絕自己的提議毫不為忤。想這世上固然名師難求,可中意的徒弟又豈是隨處可尋?

    像那位北海仙翁空負驚世絕學,偏生收了八個混帳徒弟,沒被害死也被氣死。這青衣人乃一方雄主,心懷天下,同樣也逃不脫薪火傳遞、受人衣缽的人之常情。

    其實他已收了一男一女兩名弟子,各自的修為甚至高出羅礁、清恆等人,青衣人仍覺不足,總嫌大弟子剛猛有餘,而悟性略欠;小弟子靈氣十足,極有天賦,卻自幼嬌生慣養,又不如師兄那般肯痛下苦功、腳踏實地。

    原本人無完人,青衣人也無需苛求弟子太多,只因他實非常人,對於將來能繼承自己衣缽弟子的要求,也遠較別人高。

    這些年他留心搜羅了不少人才,可挑來選去,竟找不出一個能勝過他現在兩名弟子的。

    偏是這個小蛋,放在哪裡都少有人用正眼瞧一下的少年,先得鬼鋒的一席高評,再有羅牛、盛年的青睞有加,而適才自己心血來潮與他一段短時間的接觸,居然讓青衣人看上了他。

    至少,願意在他身上試一試。

    其實世界上,許多事情往往都無從用邏輯解釋,最後無不歸納到「緣分」二字。這一刻,小蛋便不知不覺地投了青衣人的「緣」。

    他輕鬆笑道:「你乾爹不成問題,自有我去跟他說。小蛋,你不是想挑戰鬼鋒麼?跟老夫勤學苦練三年,我保你能擋他十招!」

    在他想來,三年後的小蛋也就二十來歲年紀,能實打實和鬼鋒周旋上十招,足以聲名鵲起,在同輩中拔尖出頭,小蛋聽了焉有不喜之理?

    孰料真有不懂理的!

    小蛋搖頭道:「不,我要打敗他!」

    青衣人怔了怔,越加歡喜:「好志氣!不過你……底子薄了點,區區三年恐怕不夠用。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倒有個好主意。」

    小蛋愣愣抬頭望著他,青衣人早已施展神功,將他和小蛋的談話全數封閉在兩人四耳之間,這時依舊忍不住壓低嗓音道:「你不是記下了天道星圖麼?由大叔助你參悟,三年後若有所成,對戰鬼鋒未始沒有一線勝望!」

    他雖是魔道的卓越人物,但在《天道》面前依舊不禁怦然心動,之所以遲遲沒有對天雷山莊下手,只因不願壞了他今日苦心籌謀多年的大計,過早驚動正道各派。

    眼前的小蛋分明就是一份活蹦亂跳的《天道》下卷,他又豈肯白白錯過?

    沒想到小蛋朦朧睡眼裡頓生警覺之色,搖頭道:「不成的,那是羅大叔為醫治我身上的怪病,才好意借給我看,沒有他的同意,我不能說。

    「何況羅大叔說過,天道星圖只能按圖自悟,別人都轉述指點不來,就是他刻在天雷山莊裡的星圖,也只剩六七成神韻。所以,就算告訴了您,也一樣沒用。」

    青衣人灑然道:「好,拋開天道星圖不談,大叔在三年內,一樣能將你調教成天陸年輕人裡的頂級高手!」

    小蛋原以為對方聽了自己的話,多少會有些不開心,不想青衣人非但絲毫不以為意,而且還慷慨允諾,要培養他成為一代青年高手,他心裡頗多過意不去,感動不已。

    擂台上,老道已朗聲宣佈了獲勝者,做為本屆劍會大比「清」字輩的狀元和榜眼,羅礁、清恆,照例要登上觀禮台,接受淡怒真人親自授予的金銀小劍。

    兩柄小劍本身並無特異之處,但對於獲勝者而言,無疑是一種榮耀的象徵。

    兩人一前一後剛要上台,驀然聽見場外有人輕蔑地譏笑道:「幾手三腳貓的本事,也能搶得頭名,翠霞派清字輩裡沒人了麼?」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

    羅礁在眾目睽睽下被當眾侮辱,自不能保持沉默,揚聲道:「請問哪位高人駕臨翠霞?晚輩的修為本不值一提,但也不該辱及羅某師門!」

    「在這裡!」伴隨聲清冷的回應,一紅一紫兩道身影從場外凌空飛掠過人群,倏忽飄落到擂台中央。

    前頭站著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紫衣青年,五官凶狠、氣度威猛,一雙狼眼似的目光,拂視過羅礁和清恆道人,手裡握著柄粗重的黃銅巨錐,只怕不下兩百斤重,卻如捏了根繡花針。

    在他身後說話的人,小蛋居然認識,正是那屢次追殺他的紅衣少女!

    經過盛年在淡言真人墳前的一番談心,小蛋比以往更沉得住氣,只暗覺詫異地看著那兩個不速之客,神情依然半夢半醒般,像是瞌睡蟲又來了。

    眾人以為敢到翠霞劍會上挑場子,來人必定是名動一方的魔道大豪,等看清了這兩人模樣,均都深感錯愕。

    羅礁見那紫衣青年一張醜臉,鄙夷地盯著自己和清恆道人,分明就是欠揍,可當著那麼多前輩宿老和本門師長的面,他也不好即刻發作,忍住氣抱拳道:「不知兩位朋友尊姓大名,來我翠霞有何指教?」

    「好說。只不過是久聞翠霞派傳承千年絕學博大精深,可惜今日一見不過如此,實在令本姑娘太失望。」那紫衣青年應是師兄,說話的卻是他身後的紅衣少女。

    不理睬無數雙憤怒的目光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少女又慢條斯理道:「早知這樣,我和師兄也大可不必萬里迢迢跑到翠霞來,在我們鎮上就有耍猴的把戲可看。」

    包括淡怒真人在內,千餘翠霞弟子乃至前來觀禮的同道親朋,無不霍然變色。

    羅礁怒不可遏,目光瞧向觀禮台上的淡怒真人和父親羅鯤,待他們准許,便要出手教訓這個口出狂言、凌辱師門的狂妄丫頭!

    屈翠楓低聲朝前排的姬欖道:「這少女曾與晚輩在翠霞山下交過手,一身修為似出自西域忘情宮,頗是了得。」

    他的話雖輕,淡怒真人也聽到了,暗自一凜。

    若確如翠楓所言,這姑娘和紫衣青年多半是忘情宮派來攪局的,後頭勢必還另有陰謀!難不成葉無青要對翠霞派下手?偏巧盛師侄昨日負傷,敝派又損失一位頂尖高手,不可不防。

    羅礁看到淡怒真人雙目微合、沉吟不語,只當他已默認了自己的請求,再看父親亦在向他微微頷首,想來是對方僅屬兩個晚輩,本門的師長不便親自出馬,以免落下以大欺小的口實,自己出手,恰如其分。

    心裡有了底,他便冷冷道:「姑娘的意思,莫非是在指責我翠霞派徒有虛名?」

    少女淡淡道:「我沒這麼說。貴派上一代長老曾山已是散仙金身,宇內共仰,上任掌門淡一真人更是德高望重、學究天人,素來受人景仰。

    「即使是紫竹軒一脈所出的盛年、羅牛、丁原三大弟子,亦都個個威震四海,放眼當今天陸,恐怕還沒哪一家堪能與貴派比肩。」

    她的話前倨後恭,讓羅礁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神色不知不覺緩和了些許:「那姑娘為何要辱罵譏諷我翠霞無人?」

    少女突然咯咯嬌笑起來,羅礁面泛慍怒瞪視,她說道:「你是沒聽明白我剛才的話呢,還是又在裝?我是說翠霞派傳到了你這一輩已是後繼乏人,遠不及前面三代人才輩出,冠蓋天陸!」

    羅礁怒極反笑,道:「如此說來,在下倒很想向姑娘斗膽討教一二,卻不知你又是出自哪位高人的門下?」

    少女笑容收斂又變冷漠,道:「我師父是誰,你很快就能曉得,想動手麼?正合本姑娘心意!」

    她抬手掣出腰間短劍,不由分說,攻向羅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5 AM

第二部 玉緣 第七章 嶄露頭角

    羅礁的仙劍「竹中君」已收入鞘中,不及拔出,只好側身閃躲,揮掌相拒。

    「啵」,少女的琥珀淚擊在羅礁衣袂上,竟不彈開,順勢一滑挑向他肩頭,羅礁臨危不亂,晃肩退身,右掌拍出。

    屈翠楓見狀,叫了聲可惜,低聲道:「姬爺爺,若羅師兄用的是您的絕技『袖手旁觀訣』,那丫頭的仙劍哪還能變招再攻?」姬欖關注場內,微笑道:「飛瀑齋和碧瀾山莊的絕學各有所長,羅礁也未必就會輸給這少女。翠楓,如果你願意便在山上多住幾天,我將『袖手旁觀訣』傳授給你。下次再有機會和她動手,或可收到出其不意的奇效。」

    屈翠楓大喜,沒想到姬欖會慷慨至此,需知當年屈翠楓之父屈箭南,險些就和姬欖愛女姬雪雁結為夫婦,只因姬雪雁與丁原私定鴛盟,毅然悔婚,才沒有成功,故此姬欖內心對屈箭南總不免有些歉疚,這才不吝以碧瀾山莊的獨家絕技相傳。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場內已激戰了十多個回合,羅礁覓得空隙拔出仙劍,漸漸扳成平手,和紅衣少女翻翻滾滾,鬥得煞是好看。

    他剛奪了大比頭名,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許多的少女交手,自忖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顏面。況且少女辱及翠霞殊為可惡,不給這丫頭吃點苦頭,又豈能心甘?

    但少女以逸待勞,而羅礁連日比試,心力精力都耗損頗劇,這般此消彼漲,要想獲勝,談何容易。

    轉眼三十回合打過,羅礁漸生焦躁,自己堂堂劍會大比的新科狀元,若連一個不曉得從哪兒冒出的丫頭也拾掇不下,那還有什麼臉面?

    念及於此,抖擻精神施展出「大衍九劍」奮勇搶攻,立時劍氣充盈,青光縱橫,佔得了一線主動,奈何少女的劍法詭變莫測,配以靈動的身形遊走,仍不露敗象。

    「果然是忘情宮的門下,真讓翠楓說對了。」羅鯤在觀禮台上說道。

    少女和羅礁交手已逾四十回合,台上在座盡皆是正道名家,目光如炬,也漸漸從她的招式裡瞧出了端倪。

    姬欖面沉似水、不發一言,冷然盯著那一襲紅影。

    當年其父姬別天便是不幸慘死在忘情宮前任宮主楚望天之手,儘管其後丁原幾將楚望天打成廢人,終生囚禁於蓬萊仙島,然而刻骨銘心的殺父之仇,姬欖依然不曾或忘。

    自少女出場後,青衣人的神情比方才專注了稍許,但看到少女數次錯失攻取羅礁的良機,不滿地低低一哼,問道:「小蛋,這次你以為誰能贏?」

    從情理上,小蛋自然傾向翠霞派,不願羅礁落敗;但雖說他遭少女兩次追殺,被折騰得狼狽不堪,還被冠之小淫賊,內心卻並不怎麼恨她。相反,他希望少女能全身而退,別栽在翠霞山上。

    沉默片刻,答道:「不管誰贏,只盼他們兩個都別受傷才好。」

    青衣人不以為然道:「刀劍無眼,誰能保證自己永不受傷?即便戰死也是常事,要想少受傷,不被人殺,惟一的法子,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

    小蛋不願苟同青衣人,但想想他說的也未必沒有絲毫道理,只好噤口不言。

    「唰!」眼見戰局不利,少女袖口中陡然激射出她的赤色軟鞭,奔襲羅礁面門!

    羅礁一驚,橫劍招架,「啪」地脆響,軟鞭纏上竹中君,少女揮動琥珀淚擰身飛挑。

    羅礁急中生智錯步繞走,引著軟鞭反纏少女嬌軀,少女神色不動,振腕松鞭,玉掌拍向羅礁胸膛。

    羅礁舉掌相迎,「砰」掌力激撞朝後退出三步,穩住陣腳。

    羅鯤關心愛子,縱聲提醒道:「礁兒小心,這丫頭是忘情宮的門下!」

    少女探手握住軟鞭,譏誚道:「好好一個大男人,卻叫什麼『嬌兒』,笑死人了。」

    羅礁不答話,竹中君攻上,又和少女激戰在一處。

    五十個照面一過,羅礁連日苦戰、真氣不濟,漸漸呼吸粗重,頭頂蒸騰起淡淡青色水汽,他暗自羞惱,自認修為絕不輸於少女,卻又不能指責人家趁火打劫。

    突然少女琥珀淚虛晃一招,軟鞭繃得堅硬逾鐵,筆直刺向羅礁心口,羅礁不假思索,用「流光映霞掌」封架身前,竹中君反削少女手腕。

    少女的軟鞭甫到中途毫無徵兆由剛轉柔,「哧哧」微響,凌空旋舞出十數個光圈鎖向竹中君,羅礁仙劍連挑,一口氣破了七道光圈,卻終究被第八道纏上,當下運勁回奪。

    少女的朱唇浮起一抹冷冷譏笑,軟鞭猶如靈蛇,藉著羅礁回劍之勢迅捷詭異地盤繞而出,鞭頭昂起直敲對方喉結,正是「忘情八法」裡的一式「纏」字訣。

    羅礁猝不及防,要想自保,除了撤劍別無他途;但當著這麼多人,被一個豆蔻少女奪去了自己的竹中君,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迫不得已,他兵行險招,探手抓向鞭頭,掠身飛踢少女纖腰。

    「啪!」少女的軟鞭鬆開竹中君拍中羅礁左腕,若非急於閃躲飛來的一腳,這一記少說也要廢了對手半條胳膊。

    那邊清恆道人見羅礁遇險,喝了聲:「休得傷人!」揮掌救援。

    紫衣青年身形一晃,「砰」與清恆道人對了一掌,狠道:「呸,想以多欺少麼?」

    清恆道人被震退兩步,見對方卻似渾若無事,不由暗凜。

    羅礁和少女身形乍分,左腕高高腫起一片麻木淤紫,三兩個月內休想復原。

    至此勝負已分,羅礁畢竟是名門子弟,強忍羞怒與不甘,冷冷道:「姑娘好功夫!」

    少女也曉得自己佔了羅礁真氣不濟的便宜,多少有點勝之不武,心裡雖也佩服對手修為不弱,臉上依舊寒霜籠罩,淡淡道:「得罪了。不知還有哪位不服,想上來領教?」

    清恆道人略一猶豫,羅礁落敗,下面自該輪到他上前挑戰;但自己殊無必勝把握,萬一再拿不下這少女,自己丟臉事小,翠霞派蒙羞,何以擔當得起?

    這時台上台下,不少翠霞門人默默想道:「要是衛驚蟄在,該有多好!」

    不意人群中有聲音道:「姑娘,你已贏了這位羅兄,不如見好就收。俗話說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乘著諸位翠霞派長輩沒有出手,趕緊離開罷。」

    楚兒一怔,目光梭巡很快找到了說話的那個人,滿臉的冷漠和微微的得意之情頃刻粉碎,嬌哼道:「又是你這小淫賊!」

    上千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聚焦到了小蛋身上,絕大多數都不認識他,紛紛低聲相互詢問「這小淫賊是誰家門下的弟子」。

    小蛋也習慣了少女對自己的稱呼,感到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心頭有些慌亂,但很快便鎮定下來,說道:「姑娘,你再厲害也不可能打敗這裡所有的人,就算真的再贏上一兩場,又能如何呢?」眾人聞言啼笑皆非,現在別說少女咄咄逼人,即使她想收手離去,翠霞派又顏面何存?小蛋的話未免有些天真過頭,只有羅羽杉滿懷關切,替小蛋擔心。

    少女毫不領情,冷笑道:「小淫賊,你是誰的門下?是你師父讓你出頭的麼?」

    小蛋搖搖頭,道:「我沒有師父,也不是翠霞弟子,只是想勸你離開,別再惹事了。」

    少女不屑道:「你以為你是誰?好,你出來,只要能接住本姑娘十招,我就答應你!」

    小蛋大感為難,想找身旁的青衣人,卻猛然發現他居然不見了。煩惱皆因強出頭,乾爹他老人家的訓誨果然不錯,可誰讓自己管不住舌頭呢?

    若常彥梧在,多半要罵上一句:明明是根蔥,偏裝大頭蒜!

    小蛋無可奈何,走出人群,說道:「我接不住你十招,假如減少一半,或可試試。」

    不少人忍俊不住,笑出了聲。

    這是在逛集市麼,還有討價還價的?

    少女和小蛋交過一次手,壓根就看不起這小淫賊,當即想也不想道:「就這麼說定了,我讓你先出手!」

    小蛋思忖著,依靠盛年傳授的五式天照九劍,也許能和少女鬥上一鬥,於是硬著頭皮道:「說好了,我們只是切磋一下,不傷人命。」

    最後半句,無疑是他從心底怕上了這少女的潑辣,不得不為性命著想,有言在先。

    少女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橫豎看小蛋不順眼,恨不能一劍劈了這小淫賊,從此落得耳根清靜,她不置可否道:「囉唆什麼,快出招1
    小蛋忙道:「等一等!」掣出雪戀仙劍,凝神靜念,催動丹田真氣,依照參悟的「星移斗轉」心法,緩緩生出螺旋氣勁。

    他的這門功夫初學乍練,更不曾用於實戰中,催動起來也需耗費不少時間,少女等得不耐,但既然允諾讓小蛋先出手,也只能繼續等待。

    而小蛋的出戰純屬節外生枝,自不在翠霞派的預料之中。觀禮台上的淡怒真人有意靜觀其變,故此亦不加攔阻。

    許多年輕弟子覺得有趣,又惱少女狂妄無禮,紛紛為小蛋喝彩鼓勁,鬧成一團。

    羅羽杉秋波凝視小蛋,既歡喜他的勇氣,又不禁為他擔憂,沒誰比她更瞭解小蛋的修為深淺,雖說只有短短的五個回合,可他又怎生熬得過?

    當小蛋運起「星移斗轉」,靈台頓時空徹通明,再也注意不到旁人的神態動靜,他慢慢忘卻了緊張,覺得自己又化做了一顆小小的星辰,在虛空裡自由自在地旋轉徜徉,臉上的神情亦不自覺地變得輕鬆飄逸。

    少女首先感到了這微妙的變化,暗自道:「小淫賊有點古怪!」不由稍去輕敵之念,抱元守一,真正將小蛋當作了對手看待。

    「嗡—」雪戀仙劍光華亮起,清越鏑鳴,小蛋腦海中將「擲地有聲」又重新默想了一遍,振臂出劍道:「得罪!」

    這一劍劈出全無風聲,也不見多少氣勢,直如莊稼漢揮舞柴刀一般,令眾人大失所望,少女亦暗暗失笑,反覺得自己適才謹慎過度。

    她存心要讓小蛋大出洋相,也不願用功力硬壓,使出一式「執迷不悟」,琥珀淚貼上雪戀劍鋒,打算利用巧勁一纏一繞,令對方第一個回合就脫劍撒手。

    未曾想這招不顯山、不露水的「擲地有聲」,鏗然劈中琥珀淚,倏地迸出一股怪異氣勁,急速旋轉如龍捲風般迫入!

    少女毫無防備,劍上蘊藏的巧勁不僅施展不出,反被螺旋勁硬生生壓制下來,她咦了聲,琥珀淚受小蛋「星移斗轉」心法的影響,竟產生一種旋轉欲飛的趨勢,急忙握緊劍柄,撤步避過雪戀劍鋒,琥珀淚一推一收回守胸前。

    小蛋心中一片空明,既不以初戰告捷而喜,也不因對手強大而懼,腦海中隨即映射出天照九劍中的「雷厲風行」,側步一滑,順勢劈向少女左肩。

    這招依舊顯得笨拙不堪、毫無風範,即便有人見過盛年的天照九劍,也絕難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少女已領教過厲害,不敢再托大,小蛋的螺旋氣勁儘管精妙,卻受限於自身淺薄的功力,無法讓劍招發揮出更大威力。否則只剛才一招,自己就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耳朵裡聽到四周驚訝之聲,冷哼一記,琥珀淚以攻對攻,擺明要恃強凌弱,在這個回合上扳回主動。

    小蛋牢牢記著盛年講解「雷厲風行」要義時,說過的一句話:「如雷出,似風行」,也不管少女如何應招,手腕一轉陡作橫掃,去勢更快,依稀有了點「風行」的味道。

    少女大吃一驚,暗罵道:「這小淫賊一臉憨相,使出的招式竟如此精妙!」

    她的琥珀淚若保持不變,自然能劈中小蛋,可要拿自己的性命和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淫賊交換,她焉能捨得?

    無奈之下身形再退,「唰」從袖口激射出赤色軟鞭,輕點雪戀劍鋒,將它蕩了開去。

    小蛋虎口酸麻,險些仙劍脫手,這還拜少女倉促出鞭,勁力不及往日三成所致,不然鞭風及身,不死也得掉層皮。

    他只當少女手下留情,暗含感激,雪戀仙劍施展出第三招「破甲沉戈」。

    按照盛年的傳授,這招該以劍鋒中宮直進取對方胸口。但小蛋的雪戀仙劍被軟鞭盪開,偏離到少女右側,除非回劍重發,否則幾無可能接上前招。

    然而小蛋有小蛋的辦法,他本就不想傷到人,也自知傷不到少女,所求者,不過是能撐過五個照面,眼看仙劍位置全然不對,索性身子也學著體內的螺旋氣勁轉動起來,引著雪戀點射少女香肩。

    全場千多人全都怔住了,一時居然盡皆忘記為小蛋鼓掌叫好。

    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看上去木訥笨拙的少年,明明修為連當羅礁弟子的資格都欠奉,竟能先聲奪人,一口氣連攻少女三招,迫得她鞭劍齊出,兀自難以還手!

    這樣的情形,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更不消說熟悉小蛋的屈翠楓等人了。

    羅羽杉驚喜交集,明眸裡閃爍著動人異彩,玉手在桌下情不自禁地緊緊絞到一起,興奮得忘記了呼吸。

    少女殺機陡起,嬌軀搶在雪戀仙劍攻到之前,不退反進,迫向小蛋,琥珀淚幻出千萬絢光,將他籠罩捲裹。

    小蛋眼前一片紅光如潮,幾乎無從判斷哪一束是真、哪一縷是假,他乾脆一閉眼睛,也不去看,用了半式的「破甲沉戈」驟生變化,朝下一沉,斜斜切向少女肩頭!

    反正只是切磋,最多讓她的劍點到身上,自己把劍壓到她肩頭,亦不算輸。

    這種打法幾近無賴,素來不為正道所取,但一來小蛋跟什麼人學什麼樣,自幼耳聞目染常彥梧為打擊敵人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也沒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何況盛年傳授的這式「破甲沉戈」,本就有轉腕下劈的後招。

    然而小蛋大錯特錯之處,便是錯估了少女,別說傷及他的性命,在他身上搗騰出幾個窟窿的心都有,可少女卻不知小蛋用意,更不願從此變獨臂女俠,千鈞一髮之際閃身避讓,琥珀淚只劃破小蛋胸襟,留下淺淺一道血痕,「叮」地用精鐵鑄就的鞭柄倒執,擊開雪戀仙劍。

    羅礁同仇敵愾,不自禁叫道:「小心了!」

    小蛋這次倒聽見了,暗想大夥兒都待我不錯,這位羅大哥與我並不相識,都出聲提醒,我更不能讓他們這樣鬧下去了。

    他一收仙劍,看看胸口破碎的衣衫,誠懇道:「姑娘,多謝你網開一面沒下重手,咱們不用再打了罷?」

    居然自作多情,說本姑娘為你這小淫賊網開一面?少女貝齒狠咬,森然道:「還有兩招,今後你想和我打也沒機會了!」

    她這話暗藏殺意,讓人心底生寒。小蛋卻大喜道:「太好了,其實我真的很怕你,最好剩下的兩—」

    少女不容他再胡說八道,冷喝道:「看劍!」琥珀淚飛掠小蛋眉心,赤色軟鞭無聲無息垂地滑行,直取雙腳。

    羅礁、清恆在旁看得清楚,齊聲喝道:「留神你的腳!」

    小蛋一愣詫異道:「我的腳怎麼了?」瞧著琥珀淚掩襲而至,他也沒空多想,順手施展「吾身獨往」,身子前傾,送出雪戀仙劍。

    又來無賴招數,少女恨聲道:「無恥、卑鄙!」運上八成功力硬震雪戀,「吭」將小蛋的仙劍彈飛上天,底下軟鞭一卷,纏住小蛋雙腳,抖腕一扯!

    小蛋不是什麼正道高手,也根本沒意識到,此刻最好的法子,就是順著軟鞭揮動的方向縱身躍起,反向旋轉,掙脫而出。

    他使了一半的「吾身獨往」劍給震飛了,身子卻收勢不住,照舊義無反顧地朝前「獨往」,生生撞向少女懷裡。

    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小蛋連忙大叫:「我停不住了,快躲開!」左手朝少女肩膀推去,想撐住身子,別真弄個滿懷激撞。

    少女只消回劍一揮,就能削了小蛋的腦袋。可一個死人滿是鮮血腦漿的倒在自己懷裡,左手還搭在自己身上亂摸,這成何體統?

    她雖是西域女子,也不願讓一個小淫賊臨死還佔著便宜,羞怒間冷笑道:「去死!」身形飛退,軟鞭高高一甩,把小蛋拋上半空。

    小蛋挨了琥珀淚一記重擊,虎口破裂,胸口氣血淤塞,難受得想吐,一陣天旋地轉,人已飛到空中,哇地噴了口血。猛然「劈啪」金星亂冒,體內又放開了煙火,身子「砰」地一聲重重摔落回地。

    少女冷冷喝道:「第五招!」縱身上前揮動琥珀淚,照著小蛋的脖子斬落。

    小蛋又吐了口血,胸頭舒暢許多,迷迷糊糊瞧見琥珀淚殺氣騰騰斬下,正不曉得脖子該縮還是該伸,就聽有人傳音入密道:「以掌代劍,再攻!」

    間不容髮裡,小蛋宛若抓到救命稻草,也顧不得姿勢難看,骨碌翻滾向少女腳下,提起左掌,用一式「一諾千金」直刺對方小腿。

    他全身乏力、真氣鼓蕩,左掌自然而然沉重緩慢了許多,倒也暗合「一諾千金」的真意,藉著身體的翻滾,竟以攻代守反擊過來。








第二部 玉緣 第八章 翠霞浩劫

    小蛋還沒醒悟過來,喜出望外道:「謝謝你啦,大叔!」

    葉無青淡然笑笑,轉首望向楚兒身後,眼光陡地犀利森寒,露出懾人霸氣。

    就在他教訓楚兒時,觀禮台上所有人以淡怒真人為首,已步入場內。

    紫衣青年和楚兒不出一聲退到葉無青身後,聽他冷笑道:「葉某何德何能,竟令淡怒真人興師動眾,移駕相迎?」

    淡怒真人不動聲色稽首施禮道:「葉宮主大駕光臨寒山,貧道豈可怠慢?」

    小蛋聽傻了,他這才意識到,身邊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叔是誰。

    就聽葉無青說道:「真人不必客氣,葉某此來只為三件事,恐怕要給貴派添上不少麻煩。」

    淡怒真人心一沉,但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平靜問道:「不曉得有哪三件事情,敝派可以幫上葉宮主,敬請賜教。」

    葉無青吩咐道:「蒙遜,將我們的三樁請求稟報淡怒真人,請他定奪。」

    紫衣青年恭恭敬敬應了聲,金石般喀喇作響的嗓音,一板一眼道:「第一,請貴派恭送我家楚老宮主回山;

    「第二,交出丁原首級以雪敝宮前恥;

    「還有一樁,三個月內召開正道七派掌門大會,由貴派負責舉薦我師父為天陸仙林的總盟主!」

    這三個要求盡都歹毒陰損,眾人聽到一半便勃然變色,別說翠霞派是否能夠辦到,就算有此能力,也勢必不能答應其中任何一條,否則千年名門的招牌就砸定了。

    等蒙遜念完了,葉無青悠然道:「不知掌門真人意下如何?」

    淡怒真人果配得上他的道號,面對這般無禮要求,臉上居然一點怒色都不顯,鎮定自若道:「貴宮舊主楚望天現囚禁於蓬萊仙山,要待百餘年後仙會再開之際,貧道才能請上葉宮主前往,或可能再見令師一面。」

    蒙遜怒道:「你胡說什麼,等上一百年,我師祖不早就完蛋了?」

    眾人差點笑起來,心道原來這傢伙也是個渾人,跟小蛋倒有一比。

    淡怒真人自恃身份,也不與他計較,繼續說道:「丁原已非我翠霞弟子,況且近年來行蹤飄忽、無人知曉,假如敝派有人能見到他,自當為葉宮主轉告此事。至於丁原是否答應把自己的首級割下,送上忘情宮,確非貧道所能定奪。」(這次蒙遜只怒哼了聲,沒有插嘴。

    淡怒真人接著道:「最後一件事,葉宮主委實高看我翠霞派了。別說能否召集起其它六派,單單僅憑敝派的舉薦葉宮主想當上這個仙林盟主,也殊無可能。況且,七派只是七派,天陸之大,藏龍臥虎,『總盟主』的高冠,也實在太大了一些。」

    蒙遜耐著性子聽完,道:「這麼說,我們提出的三件事,你們是一樁也辦不到了?」

    姬欖相貌儒雅,骨子裡,卻繼承了乃父姬別天的七分烈火脾氣,道:「閣下耳朵不好使麼,能不能辦到,不是敝派說了算,而是要看貴宮夠不夠這個份量。我家掌門師叔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偏還有人自討沒趣,恁的可笑。」

    蒙遜眼中凶光一閃,葉無青已冷然道:「既然貴派連區區三件小事都無能為力,還號稱什麼天陸正道的泰斗翹楚?」

    淡怒真人的眼睛緩緩合成一線,道:「翠霞從不敢以泰斗自居,所謂的正道翹楚,也是要由億兆芸芸眾生心悅誠服,口耳相傳,並非某人張嘴隨口自封。」葉無青木無表情,道:「蒙遜,你來告訴諸位翠霞派的尊長,咱們來這兒之前是作何盤算的?」

    「是!」蒙遜一清嗓子,瞪了眼姬欖:「假如翠霞派能全部答應咱們的條件,師父便和淡怒真人握手言歡,即刻下山;如果同意了其中兩項,師父便不得不向掌門真人討教幾手高招,也好對門下有個交代;倘使僅僅辦到一條,那咱們就一把火燒了翠霞觀,拍屁股走人!」

    無視眾人的憤怒之色,葉無青慢條斯理道:「現在,他們答應了幾條?」

    蒙遜毫不猶豫回答道:「啟稟師父,掌門真人很不給面子,一條也沒答應!」

    「那就沒法子了。」葉無青道:「咱們只好把整座坐忘峰全部燒光。」

    他話音落下,楚兒抬手射出一枚信炮,一蓬耀眼紅光「砰」地在高空炸開。

    翠霞山四周立時響起一片喊殺之聲,宛如有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洶湧席捲而來,先是飛瀑齋、碧瀾山莊,繼而翠霞觀、天水觀和紫竹軒方向,陸續燃起沖天火光,兵刃交擊、金石鳴響之音此起彼伏,隱隱傳來。

    所有人都在剎那間面色大變,淡怒真人威嚴冷靜地命令道:「各支門人分別回援,葉宮主,貧道不才要向你討教了。」

    淡嗔師太怒不可遏:「師兄,此賊殊為可恨,待我先解決了他再回天水觀!」

    姬欖、羅鯤等人均都心懸各自家業,但聽聞淡怒真人要對決葉無青,無不紛紛道:「不錯,先殺此獠,回頭再誅跳樑小丑!」

    淡怒真人面如寒霜,沉聲喝道:「不必多言,快去!」

    他何嘗不明白,自己和葉無青交手吉凶難卜,但上自翠霞觀下到紫竹軒,哪一處不是傳承千年的先祖基業,豈能坐視魔道妖孽逞兇蹂躪?

    葉無青不愧為一代梟雄,正看準了翠霞派的這點破綻,選在劍會之際動手,雖然自身的實力也因此分散,但各處乘虛而入、風捲殘雲一番,縱無所得,對於翠霞派的打擊依舊致命。

    儘管各處都留守了若乾弟子,但豈是突如其來的虎狼之師所敵?淡怒真人此舉事出無奈,亦包含悲壯意味。

    混亂中,無人注意到小蛋啊呀一聲,拔腿就往紫竹軒跑,對他而言,負傷的盛年比什麼都重要,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擊退強敵,先去了再說。

    淡嗔師太等見掌門真人斬釘截鐵、神色凜然,無不心頭一震,瞭解到他的良苦用心。否則大夥兒一擁而上,不僅能困住葉無青師徒,更可保全住九懸觀,但別的五處所在那是毀定了。

    姬欖一跺腳,百感交集道:「掌門師叔保重!」更不多話,率了碧瀾山莊一系的百多弟子御風而去,抱定信念,拼著性命不要,也需速戰速決,好盡快回援九懸觀。

    羅鯤等人見狀,亦各自統帥本支門人迅速撤去,最後只剩下九懸觀弟子,和一眾前來觀禮的同道中人。

    屈翠楓剛要和羅羽杉回救紫竹軒,不防蒙遜飛身攔截住去路,一抖手中黃銅巨錐,爆喝道:「我師父說,你可以走,留下那丫頭!」

    屈翠楓怒道:「豈有此理!」玉扇一點,虛指蒙遜咽喉。

    楚兒橫身殺到,琥珀淚「叮」地架住玉扇,冷冷道:「上次沒打完,這回咱們接著來打過!」

    蒙遜顯然對小師妹寵愛得很,也不惱怒自己的對手被搶,望向羅羽杉道:「丫頭,我師父吩咐要生擒你,可別怨我!」

    羅羽杉明知不敵,卻一反嬌柔之態,掣出玉緣仙劍橫亙胸前,清聲道:「請!」

    此刻,碧瀾山莊等五路人馬剛退離九懸觀,數十名忘情宮高手像是算定好的殺將出來,為首之人便是葉無青的大師兄厲無怨,身側還有包括當日陪伴楚兒投宿客棧的老婦在內四大長老。

    九懸觀眾長老弟子早紅了眼,也不用誰招呼,齊齊撥出兵刃迎上進犯之敵,各尋對手殺得天昏地暗、血光四濺。

    原先的擂台空了,淡怒真人對周圍的慘烈戰況恍若無睹,反手拔出制怒仙劍,中規中矩擺下「飛瀑十八劍」的起手式,目中針芒般精光湛現,緩緩道:「葉宮主,請亮劍!」

    葉無青不答,「吭—」地背後「焚淚沉灰劍」霍然出鞘,銀灰色光寒奪目的劍刃上,竟滾動著一顆顆水銀般的珠子,「絲絲」生出妖艷的霧氣。

    小蛋剛到,兩名盤火崖下屬不由分說揮動巨斧,左右夾擊。

    小蛋心跳氣喘、手足無力,咬牙施展「吾身獨往」,雪戀仙劍一往無前地掠出。

    「吭!」巨斧斬到劍上,將雪戀輕而易舉地擊飛,另一人的斧鋒呼嘯劈落,已近至小蛋的鼻尖。

    生死一發中,小蛋一閉眼,出奇的沒感覺到害怕,只有些內疚地想道:「幫不上盛大叔的忙了……」

    耳畔聽到「叮叮」兩記脆響,等了半天,也沒感覺到斧頭落到頭上的涼快,小蛋大奇睜眼,就見一位身穿水色衣衫的美麗女子,神態從容,短短一招,手中仙劍接連挑飛兩名盤火崖高手的巨斧,更以劍氣破入二人體內,教他們軟倒在地、動彈不得。

    水衣女子將雪戀凌空攝回交到小蛋手中,卻有意無意地多看了仙劍一眼,唇角逸出醉人微笑道:「別怕。」

    小蛋不認識水衣女子,但在她的笑容裡莫名地勇氣倍增,接過雪戀道:「我沒怕,您趕緊去幫盛大叔罷!」

    水衣女子頷首淺笑,身形如清煙縈繞,似緩實疾飄落到盛年和竇憲夫婦之間,仙劍「吭吭」隨意揮灑,擋開了兩人的攻招,凝身道:「天一閣蘇芷玉,見過賢伉儷。」

    人的名,樹的影。這句話小蛋聽乾爹說得滾瓜爛熟,今日總算見識到了它真正的涵義。

    聽到蘇芷玉自報身份,非但竇憲夫婦驚愕住手,連數十名盤火崖的部下也如有默契地齊齊停戰。

    盛年以劍支地藉機喘息,縱聲笑道:「芷玉,你來得正是時候!」

    蘇芷玉注視盛年,見他傷勢雖重,但暫無性命之憂,溫婉地微笑道:「我路過翠霞,原本想登門探望盛大哥,不料竟有此巧遇。」

    等盛年和她寒暄完畢,竇憲這才說道:「愚夫婦久仰蘇仙子大名,今日有緣得見不勝榮幸,可惜身負使命不能與仙子把酒言歡,尚請海涵!」

    「竇崖主言重了。」蘇芷玉的玉容上,始終含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不疾不徐道:「只是想請賢伉儷看著芷玉薄面,即刻退下坐忘峰,不知意下如何?」

    竇憲露出為難神色,苦笑道:「在下怕要令蘇仙子失望了。如果不戰而退,我等稍後絕難向葉宮主交代。」

    竇夫人隨即道:「恕愚夫婦斗膽,想請蘇仙子賜教一二。如果咱們落敗,那退下坐忘峰的事,在葉宮主面前好歹也說得過去。」

    她的話軟中帶硬,蘇芷玉焉能聽不出來?當即盈盈朝前俯身一禮,道:「竇夫人過謙,芷玉素聞盤火崖有一門獨家絕學『風林火山』,須四人結陣方能發揮最大威力。但賢伉儷獨闢蹊徑,刪繁就簡,已將它演化為夫妻連手奇術,威力卻不減反增,技驚西域仙林。

    「小妹不才,願乘今日良機一開眼界。」

    竇憲夫婦微微變色,盤火崖風林火山陣蘇芷玉曉得並不足為奇,但他們夫婦秘密研修近六十年方才創出的連手奇術,從未在公開場合用過,對方又是如何知曉的?

    單憑這點便知,南海天一閣號稱三大聖地之一、而凌駕七大劍派之上,實非虛至。

    竇憲臉上陰晴不定,蘇芷玉既然敢直言要會「風林火山」,難保不是胸有成竹,早想好了破解之道。

    竇夫人卻沒想那麼多,快人快語道:「正想請蘇仙子指點!」

    蘇芷玉淺淺一笑,「嗡」背後盈雪仙劍悠然如發琴音,一股空靈飄渺的劍氣意起形生,如和風拂面罩定竇憲夫婦。

    竇憲凜然暗驚,尚未交手,心底已生出絕非蘇芷玉敵手的微妙預感,這種事,惟有在面對葉無青時才會發生。

    但忘情宮宮主給予他內心的衝擊,更多地在於深不可測的畏懼,而跟前的新一屆天一閣主猶如清溪流泉,仿似能一眼見底,偏將他的鬥志與信心不著痕跡地消融而去。

    他急忙澄心靜念,將功力提升到滿盈之境,注視蘇芷玉不敢有一絲疏忽,儘管右手已然握了一把厚重寬大的烏黑色魔盾,卻又再用左手緩緩自後腰掣出一截三尺餘長的殷紅魔槍。再看竇夫人,右手執一柄細長黝青的軟鞭,左手亦一翻一轉,取出柄類似拂塵的兵器。

    蘇芷玉一目瞭然,明白這四件魔兵暗合「風林火山」之道,剛柔並濟、攻守兼備。她耳聽翠霞山處處喊殺震天、大火熊熊,雖神色悠閒沉靜,實則心急如焚,曉得每多耽擱一刻,便會又多幾個人躺倒在血泊裡。

    待竇憲夫婦並肩站定,蘇芷玉道了聲得罪,展動天一閣「水天一色」身法,也不拔劍,飄身直進,切向對方結合部的空位。

    竇憲大喝,烈魔槍化作一束火紅光電,飆射出滔滔殺氣,挑向蘇芷玉眉心,竇夫人的風靈鞭同時出手,幻開重重青影,捲湧而上。

    蘇芷玉玉容無波,左手纖指微屈彈出,「叮」地擊中風靈鞭真身,右掌輕盈地在烈魔槍槍桿上一按一推,身形如水穿石,倏地從兩人間的縫隙滑過。

    竇憲夫婦旋即轉身,蘇芷玉卻更快一步,盈雪仙劍鳳鳴而起,一劍兩花,左右開弓,分取對方胸前。

    竇憲舉烏山盾、竇夫人揚夜林魔拂雙雙封架。孰料蘇芷玉仙劍陡然一凝,隱而不發,烏山盾與夜林魔拂悉數走空。

    竇憲剛想收盾,盈雪仙劍動若脫兔,迅捷靈動地在烏山盾上輕輕一點,耳旁只聽「叮叮」兩響,幾乎不分先後,竇夫人的夜林魔拂也被擊中。

    竇憲渾身一顫,概因蘇芷玉的這劍拿捏得著實巧奪天工,正掐在他烏山盾舊力用盡、新力未生的當口,宛如掄空了千鈞重錘後,又讓人以四兩撥千斤的絕妙修為直擊軟肋,震得胸口氣血翻騰。

    蘇芷玉一招得手擰身再攻,盈雪仙劍水銀洩地、變幻莫測,卻是忽緩忽疾,總恰到好處地招呼在兩人招式轉換的空隙之間,每一劍都借力打力,牢牢壓制住竇憲夫婦。

    竇憲夫婦的風林火山連手奇術,碰上蘇芷玉竟是束手束腳,招招受制,空有參悟了六十年的精妙變化,無從發揮,兩人越打越鬱悶,明明看到蘇芷玉輕描淡寫的一劍攻到,擊在自己的魔兵上,偏是重逾雷霆,不堪承負。

    二十個回合一過,竇憲夫婦已變成各自為戰,所謂「動如風,靜如林;攻如火,守如山」的十二字真言,被盈雪仙劍切割得支離破碎,變成動不了,靜不下;攻不出,守不住。

    蘇芷玉越發地游刃有餘,忽而快忽而慢,忽而前忽而後,竇憲夫婦如同牽線木偶,被引得團團亂轉,幾次險些將魔兵招呼到對方身上。

    那些盤火崖的部屬,尚是第一次親睹天一閣主出手,見她一把仙劍翩翩若舞,將兩位崖主打得狼狽不堪、毫無還手之力,不由盡皆駭然。

    忽聽竇憲夫婦齊聲長嘯,身形飛起,脫出盈雪劍光,在高空一翻一折遠遠飄落,各自哼了一聲,從嘴裡溢出一絲淤血。

    蘇芷玉背劍玉立,稍一欠身道:「芷玉多有冒犯。」氣定神閒,與對手的氣喘如牛、面目猙獰,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竇憲夫婦強行破出盈雪仙劍的劍氣籠罩,體內魔氣震盪均自負了些許內傷,雖說仍有再戰之能,卻已鬥志盡消。

    竇憲頹然長歎道:「罷了,山高水長,蘇仙子,後會有期!」一聲呼嘯,與竇夫人率著盤火崖高手,朝山下退去。

    小蛋目睹蘇芷玉宛若天仙降臨,兵不血刃便折服了威震西域的盤火崖兩大凶人,禁不住心情激盪,暗自下決心道:「有朝一日,我也要像她這般,才能幫助所有愛我的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5 AM

第二部 玉緣 第九章 天一閣主

    紫竹軒由於蘇芷玉神兵天降,轉危為安,但九懸觀的戰況卻更加慘烈血腥。

    主攻這一路的乃是忘情宮的本部人馬,除了葉無青師徒,尚有厲無怨、四大護法等魔道一流高手壓陣,翠霞弟子儘管拚死抵抗,仍舊不免節節敗退。

    羅羽杉與蒙遜交手十餘個照面,便已不支,虧得蒙遜死心眼,嚴守葉無青務必生擒的指令,始終不敢施加重手,所以局面雖岌岌可危,身上卻毫髮無傷。

    「噹」地一響,蒙遜的雷轟錐將玉緣仙劍高高彈起,羅羽杉頓時門戶大開,他也不管什麼男女之防,探出毛茸茸的手爪,「呼」地抓向對方胸前。

    羅羽杉避無可避,但自己絕不能辱沒了爹爹的一世英名!她正待嚼舌自盡,保全清白之軀不為所辱,遽然從旁閃過一道黑色身影,手起劍落,削向蒙遜。

    蒙遜一驚,側身收轉,就見來人橫身護住羅羽杉,冷冷道:「欺負一個姑娘家也算本事,顧某來陪你玩一玩!」

    不等蒙遜回答,顧智的流螢劍寒光閃閃疾刺而出。

    蒙遜眼看成功在即卻被人攪局,暴跳如雷,居然忘了自己身負的使命,衝著顧智吼道:「想跟我玩?老子先讓你完!」掄雷轟錐迎戰。

    淡怒真人與葉無青的對決,乃是牽動全局的重中之重,兩人各顯奇能,一直激戰了百多個回合,依舊難分勝負。

    然而,淡怒真人耳畔,不時響起九懸觀弟子臨死前一聲聲淒厲慘叫,縱是鐵石心腸,亦要為之心痛,他極力保持心中冷靜,全神貫注與葉無青苦苦周旋,奈何始終尋覓不到絲毫勝機,反而自身功力不斷受到焚淚沉灰劍的詭異銀珠影響,而急遽耗損,頭頂蒸汽騰騰,已有真氣枯竭的預兆。

    千年以來,翠霞派不知受過多少回魔道妖孽的窺覷騷擾,近在二十年前,也曾有紅袍老妖率南荒群魔夜襲之舉,可沒有哪回像今天這樣風雨飄搖、危在旦夕。

    自己妄為一派掌門,卻有負淡一師兄所托,眼睜睜看著群魔亂舞、囂張之極,竟無力保全翠霞一脈千秋基業。縱死,又有何面目見敝派先賢於九泉之下?

    淡怒一念至此,頓生捨身成仁之心,制怒仙劍硬生生架退葉無青的攻勢,立即強行起身,口中低喝道:「咄!」

    一蓬青光從頭頂霍然冒出,竟毅然祭起元神,立意要與葉無青玉石俱焚!

    葉無青臉色一變,飛速退出數丈,左手捏訣,右手沉灰劍光芒暴漲,也催動魔氣御起「無情無我訣」。

    當元神出竅的瞬間,淡怒真人心頭一片淡定,靜修兩甲子多的真元像沸騰的海水,滾滾鼓蕩,宣洩進制怒仙劍,默念「紫氣朝聖訣」,元神驀地澎湃煥放出絢爛的紫色光瀾,朝著四周翻動奔騰。

    葉無青深知,一旦元神出竅,便可將自身修煉的真元提升到極致,以此駕馭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劍訣之一的「紫氣朝聖」,不啻有石破天驚之威。

    但一則元神出竅,肉體便失去屏障,極容易遭受對手的毀滅性打擊,而失去了肉身的元神,亦堅持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永無轉世之日。

    更為重要的是,祭出元神需以急遽損耗自身真元為代價,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即使最後僥倖破敵,亦是慘勝。

    故此非到命懸一線,誰也不敢妄動元神,因此淡怒真人有魄力捨生忘死地祭出,葉無青卻絕對不肯。

    周圍的打鬥不知不覺緩慢下來,眾人情不自禁將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到了戰場的中心,關注著這堪稱是當今正魔兩道代表人物的顛峰對決。

    「嗡—」紫瀾裡制怒仙劍爆發出激越鏑鳴,淡怒真人的元神與仙劍合而為一,如浩蕩雄壯的光海,向葉無青一往無前地湧去。

    葉無青的身影忽地消隱在從他體內透出的亮紅色光雲中,惟有那柄銀灰色的劍鋒兀自在閃耀吞吐,迸放起一圈圈熠熠光環。

    「轟—」兩蓬絢爛的光迎頭撞擊,激盪起波波巨瀾煙霧漫天。

    在光團爆裂的剎那,依稀有一束橙黃色的鋒芒破出,陡然散作星雨,激射入紫瀾之中。

    電光石火裡,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在光霧徐徐消散中,葉無青佇立原地、面色慘淡若金,左肋赫然有一道劍傷貫穿,血如泉湧,衣衫如飛絮般碎裂飄飛迴盪半空。

    淡怒真人的元神,靜靜凝滯在葉無青背後六丈遠的空中,制怒仙劍斜斜指向蒼穹,神色平靜而安詳。

    「砰砰!」他的元神中驟然響起一串炸裂聲,彈射出十二縷橙黃色的光飆,「叮噹叮噹」刺耳地搖響著,徐徐匯聚成束,盤旋一轉後隱沒在葉無青腰際。

    元神一陣顫慄晃動,漸漸由內而外豁裂出十多處泛著黃澄光暈的傷口,很快就擴展到拳頭大小,「噗—」噴射出一道道青色光霧。

    淡怒真人猛烈搖晃了一下,唇角竟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因為開始模糊的視線裡,終於出現了盛年和蘇芷玉的身影。

    他長長吁了口氣,隱約聽見弟子們悲憤的呼喊,也聽到了忘情宮一眾人馬得意欣喜的吶喊,朝後仰倒。

    「掌門師叔!」盛年縱身趕在淡怒真人元神墜地前將他托住,也不顧自己內傷是何等的嚴重,大手催動翠微真氣汩汩輸入。

    「吭!」制怒仙劍從淡怒真人手心裡滑落,卻出人意料地猛然一轉硬生生插入土中,一如它的主人。

    即使慨然赴死,亦要屹立如山!

    葉無青悄然取了枚藥丸吞入口中,慢慢回轉身抬眼望向蘇芷玉,眼睛裡迸射出銳利深遂的幽藍光芒。

    「你的這場罪孽不小啊,葉宮主。」環顧九懸觀內外的遍地慘狀,蘇芷玉絕美的臉龐上現出不忍,幽幽歎息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閣下何以心安?」

    葉無青封閉住左肋經脈,緩緩將魔氣流轉起來,面不改色道:「蘇閣主,你我都不是孩子,說教就大可不必了。」

    蘇芷玉飄落到葉無青近前,恬靜道:「經此一戰,閣下與忘情宮勢必轟動天陸仙林、令正魔兩道側目,葉宮主,先恭喜你了。」

    葉無青一怔,沉吟片刻後問道:「蘇閣主此話何意?」

    蘇芷玉淡然一笑,道:「葉宮主雄才大略,兼之麾下高手如雲,今日建此殊功,芷玉豈能不向你道賀?

    「但凡事皆需善始善終,否則葉宮主剛才所做的一切,也都將失去意義,你說呢?」

    葉無青聽得雲裡霧裡,琢磨不透蘇芷玉的話意,要是換一個人說這些,他或可毫不理睬、只當放屁,但面前這個人卻不由得他不三思而後行。

    他低低咳嗽了聲,道:「蘇閣主,有話不妨直言。」

    蘇芷玉笑道:「我的話葉宮主還沒聽懂麼?眼前你是大獲全勝,可要能從翠霞全身而退,方為功德圓滿,假如讓人把閣下也一併留在了坐忘峰上,則種種戰勳又有何值得誇耀?」

    葉無青道:「莫非蘇閣主想留下葉某的人頭?」

    蘇芷玉搖頭道:「憑芷玉一人之力,自然擋不住葉宮主所率的虎狼之師。但如果有七大劍派的助陣,一切便大為不同了。」

    葉無青眼中精光一閃,道:「蘇閣主把我當成三歲孩子了?即使是距此最近的雲林禪寺聞訊趕來,亦是明天的事。屆時,葉某早已成功回師。」

    蘇芷玉從容道:「葉宮主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十分隱密,卻為何不想想芷玉是如何得知的?可惜我終究晚來半步,但也正是利用了這點時間,以本門『千里靈』分頭通知到其它六大劍派。想來,也該快來了。」

    葉無青心中驚疑不定,表面卻作出絲毫不信之色,譏誚道:「沒想到蘇閣主修為了得,唬人的本事也一樣高明。」

    蘇芷玉微微一笑,尚未說話,翠霞山西南面極遠的高空中,隱隱約約散放開一蓬明黃色的信炮。

    葉無青一凜,倘使蘇芷玉沒有說謊,這信炮代表的,正是雲林禪寺一脈人馬正在向翠霞飛速疾援。

    緊跟著東南方向次第亮起兩團煙花,似乎是越秀劍派和太清宮的信炮升起。

    這一下大半的人都看見了,九懸觀弟子歡聲雷動,有幾名年輕弟子竟是喜極而泣、振臂狂呼,忘情宮的部眾紛紛望向葉無青,頗有驚詫之意。

    蒙遜倒提雷轟錐,呼呼喘息著問道:「師父,咱們怎麼辦?」

    葉無青腦海中飛速盤算,更目不轉睛注視蘇芷玉的神色變化,希望從中找出能夠提供給自己決斷的依據,但對方的臉上始終淡雅若仙、波瀾不驚,讓他看不出半點端倪,反而越發感到心中沒底。

    他統帥忘情宮和盤火崖等西域五大門派突襲翠霞,自然做好了諸般應變準備,縱然果真與七大劍派的精銳迎頭撞上,未始沒有一拼之力。

    然而夷平翠霞不過是他鴻圖野心裡的第一步,假如因此拼得元氣大傷,對於其後的大計無疑有致命影響。

    何況捅了翠霞派的馬蜂窩,他就要隨時防備來自天陸正道,乃至與翠霞派有千絲萬縷關聯的魔道門派上門報復,故此,和七大劍派打得兩敗俱傷,絕非葉無青所願。

    放眼望去,遠處黑煙滾滾、火光沖天,近處滿目瘡痍、血流成河,翠霞派此戰所遭受的嚴重打擊,一目瞭然,尤其淡怒真人被自己的「破元罡鈴」射透元神,大羅金仙也搭救不回這條性命,可謂收穫不小。

    蘇芷玉含笑凝視著他,說道:「葉宮主,現在是我請你退下翠霞,再過半盞茶工夫,就該由你來求淡怒真人了。」

    葉無青一凜,餘光掃見北方升起燕山派的信炮,自是又有一家援軍在飛速靠攏。

    他當機立斷,沉聲道:「放信炮,即刻分頭撤離翠霞山。」

    已站到他身後的厲無怨,毫不遲疑揚手放出一枚信炮,「砰」在高空炸響。

    蘇芷玉注視葉無青,輕輕歎息道:「葉宮主,其實芷玉心裡,盼望閣下能留下來,接著和七大劍派一決生死。」

    葉無青詫異道:「哦,蘇閣主這麼說,葉某倒又有些不明白了。」

    蘇芷玉道:「拿得起,放得下,現在的葉宮主才更為可怕。從此天陸又將失去寧日,芷玉豈能不憂?」

    葉無青哈哈笑道:「蒙蘇閣主金口玉贊,葉某不勝欣喜。他日若得機緣,尚請仙子前往敝宮一敘,葉某掃榻以待。」他說完這話自然是準備走人,誰知突然有人喝道:「站住,留下羅小姐!」

    就見顧智在屈翠楓的攙扶下蹣跚走來,他滿身血跡也不曉得受了多少處傷,面色慘白,恨恨盯著葉無青。

    盛年已將淡怒真人的元神收回肉身,正竭盡所能地進行救治,聽見顧智的話,禁不住一震,道:「羽杉怎麼了?」

    一名藍衣老婦挾著昏迷的羅羽杉推到眾人面前,回答道:「她在這裡。」原來顧智替羅羽杉接過了蒙遜,其它的忘情宮高手卻一樣不肯放過她,早在攻山之前,葉無青便下令定要活捉羅羽杉,好借此要挾羅牛以天道星圖交換。

    結果那藍衣老婦親自出手,羅羽杉焉能是忘情宮護法的對手?不出十招就被制住經脈,震昏了過去。

    顧智和屈翠楓拚死營救,卻讓楚兒與蒙遜牢牢纏住,顧智反因方寸大亂而受了傷。

    葉無青道:「對不住,這位羅姑娘我是要定了。想讓她安然回家,就叫羅牛拿著天道星圖到忘情宮換人。」

    屈翠楓怒火攻心,大喝道:「不放下羅師妹,你今日休想離開翠霞山!」

    葉無青縱聲大笑,道:「乳臭未乾的小子,這裡的事你也做得了主麼?再打下去,你們也討不到便宜,小心我怒從心起,一掌殺了這丫頭!」

    藍衣老婦心領神會,伸掌虛按羅羽杉眉心,道:「宮主,咱們走,看誰敢攔!」

    淡怒真人鬚髮怒張,黯淡的眼眸裡突然迸出懾人寒光,剛想開口卻「噗—」噴出一道血箭,朝後軟倒。

    盛年忙將他抱入懷中,曉得是自己心神微分、真氣陡斷所致,看著葉無青率眾緩緩往戰場外退去,猛一咬牙低喝道:「放他們走!」

    屈翠楓大吃一驚,叫道:「盛大叔,羽杉她—」

    盛年暗中苦笑。

    其實整件事情,乃是芷玉布下的疑兵之計,她請六位守護紫竹軒的師兄,分執本屬奇門遁甲所用的信炮,飛出百里,陸續燃放,從而虛張聲勢,造成六大劍派趕援假象,若硬要留住葉無青,這計謀不用半盞茶就會暴露。

    當下他凜然宏聲道:「掌門師叔不省人事,若論門中地位身份,此處便該輪到盛某,現下一切由我作主,切不可因小失大,再給翠霞增添不必要的傷亡。」

    顧智怒極反笑道:「盛兄,你不愧是我家主人的好兄弟、好師兄!眼看羽杉侄女兒落入魔爪,竟還能這般義正辭嚴,小弟佩服之至!」

    盛年清楚這刻關係到翠霞生死存亡,萬萬不能讓葉無青窺覷出任何破綻。他裝作充耳不聞,朗聲道:「葉宮主,不論事後羅師弟如何決斷,盛某必在三個月內登門拜訪,羽杉侄女還望閣下好生照料!」

    葉無青已退到九懸觀弟子形成的包圍圈外,抱拳道:「盛兄所托,葉某敢不從命?」

    冷不防聽見小蛋叫道:「葉大叔,您放了羅姑娘,我願拜您為師!」他跌跌撞撞擠出人群,直往葉無青奔去。

    若非小蛋主動出現,葉無青差點就忘了這個小傢伙。見他並未死在亂戰之中,葉無青心中竟有一絲欣喜,駐足道:「小蛋,你說什麼?」

    小蛋懇求道:「葉大叔,求您放了羅姑娘,我跟著您走就是。」

    蒙遜不屑嘲笑道:「小兔崽子胡說八道,你哪點比得上羅丫頭金貴,咱師父要你何用?」

    小蛋眼睛一眨,卻不理蒙遜,直勾勾看著葉無青,道:「大叔,你綁走羅姑娘也沒用,羅大叔寧折不彎的性子,我最清楚,他一定不會答應將天道星圖交給您的!您不是說想收我為徒麼,我這就給您叩頭了!」

    說罷他「撲通」跪地,朝著葉無青「咚咚」叩起頭來。

    大凡成名人物都講究一言九鼎,自己先磕完頭,只要他不阻攔,那便是答應啦。既然答應了,自該放了羅姑娘。

    葉無青面無表情,垂首看著小蛋,也沒人明白他在想什麼,熟悉他的厲無怨不禁暗暗嘀咕:「搞什麼鬼?葉師弟素來一言而決、雷厲風行,現在火燎眉毛的關口上,卻因為一個傻小子,不進不退僵在這裡,恁的古怪。」

    小蛋也不管什麼三磕九拜之禮,只顧埋著頭「咚咚」往地上撞,饒是地下是鬆軟的泥土,也給他錘結實了,腦門上血肉模糊。

    他正暈頭轉向往下磕,猛聽葉無青低喝道:「簡長老,將羅羽杉交給他們!」簡長老大吃一驚道:「宮主,您真願意收這個傻小子為徒?」

    葉無青再次喝道:「放人!」俯身拽起小蛋,說道:「起來,跟我走。」

    簡長老看葉無青不像說笑,哪敢違拗?放下懸在羅羽杉頭頂的手掌,將她凌空推送向蘇芷玉道:「接著!」

    蘇芷玉抱住羅羽杉,暗運內視之術查過她體內情形,見簡長老並未下黑手暗算,心頭一寬,向盛年頷首示意。

    盛年百感交集,他也不明白葉無青為何會這樣看重小蛋,徐徐問道:「小蛋,你真的要跟葉宮主走?」

    小蛋看到羅羽杉安然無恙地回到蘇芷玉懷中,全身一陣酸軟,如釋重負,點點頭道:「盛大叔,我既然答應了他,就該辦到。」

    盛年想著自己妄負一身神功,最後竟還要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為救羅羽杉而自我犧牲,禁不住愧疚憤悶到極點。

    他望著小蛋,緩緩道:「大叔對不起你!」轉首喝道:「葉宮主,盛某用這條性命交換小蛋自由之身,請你成全!」

    眾人聞言盡皆震驚之極,屈翠楓失聲道:「盛大叔,您是正道柱石,不可—」

    他還沒勸完,葉無青竟斷然拒絕道:「你的命葉某遲早要取,何必急在今日?」

    屈翠楓立時住嘴,看看旁邊的顧智,居然也是一樣的滿臉詫異之情。

    又有誰能想到,在葉無青心目中,一個傻呵呵小蛋的份量,竟還重過盛年的項上人頭!

    小蛋見盛年要以性命相換自己的自由身,忍不住眼角發紅道:「盛大叔,我是心甘情願要拜他為師,葉宮主修為那麼高,得他指點,說不定三年後我就能打贏鬼鋒,您不必替我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砰、砰!」接連又有兩盞煙花亮起在遠方天際,預示著前來應援的六大劍派裡最後的兩家人馬,也在飛速行進中。

    葉無青無意再作過多糾纏,探手抓起小蛋的胳膊喝令道:「走!」

    「等一等!」小蛋叫道:「師父,我想求你給我一個月寬限,我要跟乾爹告別,還想去天雷山莊看望羅大叔,感謝他前些日子對小蛋的照顧關懷,然後,我就來忘情宮找您。」楚兒早憋了一肚子火,想想今後竟要和一個無恥淫賊同門學藝,她豈非要天天小心防範,以免處子之軀不幸淪陷?這時聽小蛋居然得寸進尺,向葉無青懇請一個月的寬限,不由冷哼道:「小—蛋,你別太過分了!」

    葉無青緊緊盯著小蛋的雙眼,看到他發自內心的懇求,卻並無恃寵嬌縱的意思,微作沉吟,鬆開小蛋道:「一個月,我等你來。」說罷,頭也不回,飄身御風而起,朝翠霞山下退去。

    其它忘情宮高手紛紛跟進,蒙遜追上問道:「師父,要是滿了一個月這小子沒來怎麼辦?」

    葉無青冷冷道:「那他會死得很慘。」

    厲無怨恍然道:「原來師父是想試一試這傻小子,看他有無信用?」

    葉無青淡然道:「你們哪裡知道,這個小蛋是頭順毛驢?你待他一分好,他會回報你十分,如此寬厚之道待他,就是要讓他死心塌地順從我。」

    楚兒不發一言地跟在師兄身後,越想這事越著惱,心中恨意滔天。

    小淫賊,你不來忘情宮也罷,如果有膽真來,看我日後如何收拾你!

    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偷偷回頭,身後雲霧濛濛,坐忘峰已隱約去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6 AM

第二部 玉緣 第十章 孑影西行

    災劫過後的翠霞山,到處充滿悲壯哀婉的氣息。

    淡怒真人已被護送入九懸觀靜室內,但誰都知道,他只不過靠著一口真元勉強支撐,隨時都會油盡燈滅。

    姬欖等人都已趕了過來,翠霞觀的首座無缺真人,卻不幸戰死在無離派掌門孟翔的掌下,而其它人亦無不滿身帶傷、血染征衣。

    環顧面前一張張朝夕相處的面龐,他的嘴角露出一縷笑意,低聲道:「翠霞有此大劫,實為貧道之過,我對不起諸位,也對不起本門的列祖先賢。」

    羅鯤強忍熱淚,哽咽道:「掌門師叔,您不必自責,是弟子無用,未能擊潰仇寇,保全師門威名。您、您責罰我罷!」

    淡怒真人吃力搖頭道:「現在最關鍵的不是責罰誰,而是如何應付葉無青的捲土重來。不然,貧道真要百死莫贖了。」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見援兵遲遲不到,自然醒悟出其中的奧妙。

    蘇芷玉寬慰道:「掌門真人不必擔心,我立刻著手在坐忘峰各處要衝布下陣勢,葉無青要破解它們,尚需耗費一番手腳,諒他多半會知難而退,以免真讓聞訊趕至的正道各派銜尾直追,損兵折將、鎩羽而回。」

    淡怒真人微笑道:「蘇閣主,難為你了。如此大恩,我翠霞永世不忘。」

    蘇芷玉黯然道:「芷玉只後悔未能及早擊退竇憲夫婦,趕到九懸觀,累得掌門真人慷慨取義,令天陸正道又失一位中流砥柱。」

    淡嗔師太道:「師兄,求你聽我一次,趕緊服下一顆九轉金丹,現在還來得及。」

    淡怒真人微弱的聲音道:「貧道有負淡一師兄托付,惟有以死相謝。豈能再浪費本門的九轉金丹苟延殘喘?」

    姬欖急道:「可您是翠霞掌門,您萬萬不能死!」

    淡怒真人堅定道:「僅是九懸觀喪命的弟子,就有七八十人罷?其它各處的傷亡雖可能少一些,但也觸目驚心,他們死得,貧道為何死不得?貧道不死,又何以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盛年熱淚盈眶,緊緊抓住淡怒真人的手道:「師叔,弟子有愧,弟子有恨!」

    淡怒真人哼了聲,嘴角湧出一縷深紅的鮮血,若斷若續道:「我們都有愧,也都有恨。但為師門千載基業為計,絕不要衝動行事。

    「盛年,這副重擔貧道就轉托給你,你要記得,一切以翠霞為重、以萬千生靈為重,戒急用忍,徐圖恢復。」

    盛年大驚道:「師叔,我……」

    淡怒真人截斷道:「你不必推托,也不能推托。中興翠霞,捨你其誰?這副擔子,本門千餘弟子裡,亦只有你挑得起!原諒貧道給你留下這殘局,但我相信你能勝任,一定能!」

    說著,他握著盛年的手用力緊了緊,目不轉睛,注視著自己的師侄道:「答應我!」

    盛年熱淚滾滾跪倒榻前,垂首道:「是,師叔。弟子一定竭盡所能不負所托,中興師門,洗雪今日之奇恥大辱!」

    淡怒真人鬆了口氣,臉上泛起興奮的紅光,喃喃道:「這就好,這就好—盛年,我對不起你師父,當日一念之差,沒能在雲林禪寺保住他,所幸他為翠霞留下了你,也培養出了羅牛和丁原這樣的天陸奇才。

    「有你們師兄弟三人在,何愁翠霞不興,何愁天下不寧……」

    他的聲音逐漸微弱,驀然手一鬆,從盛年的掌裡滑落,垂在了軟榻邊緣。

    「掌門師叔—」盛年心沉谷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奈何淡怒真人眼雖睜著,人卻再沒有反應,唇角兀自含著安逸的微笑,一縷縷血絲從耳鼻口眼內汩汩滴淌,如殘陽般染紅榻上。

    「葉無青!」姬欖匍匐在地,陡然抬頭朝向西方怒吼道:「我要滅你忘情宮滿門!」

    淡怒真人的嫡傳弟子無憾道人奮身站起,一言不發向靜室外大步衝去。

    盛年背對著他沉聲道:「站住!無憾師兄,你要去哪裡?」

    無憾道人悲憤滿腔道:「我要去追殺葉無青,縱然拼了性命也要給師父報仇!」

    「對,報仇!」羅鯤跟著站起,道:「咱們一起去,殺葉無青祭奠師叔在天之靈!」

    盛年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你們誰都不准去,忘了掌門師叔臨終的叮囑麼?戒急用忍,徐圖恢復。」

    無憾道人怒道:「死的不是你師父,你當然可以忍!」一抬腿就要跨出門去。

    「你若走出這扇門,就不是翠霞弟子了。」盛年望著淡怒真人的遺容,努力平靜道:「其它人也都一樣。」

    無憾道人叫道:「你憑什麼逐我出牆?你—」突然,他語聲打住,回頭看著盛年,逐漸意識到在淡怒真人仙逝的一刻起,自己的這位師弟已然成為翠霞掌門。

    盛年緩緩起身,道:「仇要報,恥要雪,但不是今天,更不能意氣用事。我們現在必須冷靜,否則因為一時血勇,毀了師門千年基業,誰還有臉見掌門師叔於泉下?」

    他的嗓音不高,卻字逾千鈞敲擊在眾人心頭。

    羅礁沉默片刻,低聲問道:「我只想知道,要報此仇需要等上多少年?」

    「五年。」盛年回答道:「如果盛某無能辦到,便以一死相謝。也懇請諸位師長、師兄與我同心同德,重振翠霞—」

    說到這裡,淚水再次模糊眼簾。

    注視著淡怒真人平靜的神情,盛年回想起當年平沙島上,淡怒師叔為自己代受九刃穿身之刑的往事。

    假如能夠,他願用九十刀、九百刀換回掌門師叔的生命!

    可惜,已沒有假如。

    與此同時,在翠霞觀裡還有一位自覺心中鬱悶已極的人,那就是常彥梧。

    他老人家乘著劍會最後一天偷偷潛入翠霞觀,直等到中午守值弟子換班的機會,才溜進到藏經樓內,想撞撞大運,看看能否找到傳說中的翠霞至寶九轉金丹,至少也可順手牽羊,帶走幾本翠霞派的心法典籍,也算沒白來。

    誰曉得他正在藏經樓裡大海撈針、翻得高興,猛聽外頭喊殺聲起,未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眾西域無離派的弟子已然窮凶極惡闖了進來,見人便殺、見寶便奪。

    起初常彥梧還當是遇見了「道上」的朋友,便想報上名號,和人家套套交情;孰知那些個無離派弟子根本不給他常五爺面子,兩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見著常彥梧,二話不說揮刀就劈。

    常彥梧立時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凡事也總該有個先來後到,這幫後生小子不懂規矩也就罷了,居然還要跟常五爺動粗,妄圖獨吞藏經樓的寶藏,那還了得?當下掣出點金神筆,和這些無離派弟子戰在一處。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一章 聖淫邪蟲

    西出漢州進入了涼州地界,放眼望去戈壁蒼茫,風沙浩蕩,與中土各州的繁華景象大不相同。

    雖說行前常彥梧曾將忘情宮大致所在和行徑路線,對小蛋做過交代,但在荒涼戈壁之中,天不分南北,地不辨東西,很快他就沒了方向。

    偏巧老天爺也跟他開起玩笑,陰霾滿空不見太陽,這可難為壞了小蛋。

    這一日下午,他在荒蕪人煙的戈壁裡,兜兜轉轉幾個時辰,也沒找到一處有住家的地方,甚至連過路的商旅都不曾碰見,眼看暮色降臨,天漸漸暗了下來,小蛋心裡苦歎,今晚又得挖個沙坑露宿了。

    忽然遠處地平線下遙遙騰起一股沙柱,昏黃捲湧足有數丈之高。

    小蛋起初還以為是戈壁上常見的沙塵暴,也沒多在意,但隱約卻聽到沙柱之中有打鬥之聲傳來,不由大奇。

    這樣子的地方,也會有馬賊麼?

    他催動身形,御風朝著沙柱捲起的方向奔去,須臾便趕至近前。

    果然,半空中三女二男纏鬥正酣,不過看上去卻不像是什麼馬賊,劍氣掌風激盪,將滿天沙塵卷吹上天,這才形成了一道旋動的沙柱。

    更近一些,小蛋依稀能看清楚那五個人的裝束容貌,被追殺的那位少婦看似二十出頭,手使兩根五綵緞帶,與二男二女苦苦拚鬥,咬牙力戰。

    小蛋見狀,不由脫口叫道:「六姨,怎麼會是您老人家?」

    原來,這少婦竟是常彥梧的師妹,北海八鬼中排行第六的「風信子」花彥娘。

    花彥娘眼角餘光瞥到小蛋,柳眉微蹙:「真討厭,這不是常老五收養的傻兒子麼,難道老五也在這附近?他若見我被人追殺,豈有不落井下石之理?」心疑神亂,招式更見零散,險些教一名圍攻她的女弟子一劍刺破左臂。

    小蛋見她遇險,趕緊出聲提醒道:「六姨小心!」

    花彥娘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咯咯嬌笑道:「小蛋,你來啦,真是太好了!快發信炮向你乾爹求援,就說他要的東西六姨已經得手!」

    小蛋愣了愣,困惑道:「妳說的是什麼東西?我乾爹他─」

    那四名男女聞聽花彥娘之言面色微變,暗道一個風信子已然久戰不下,假若再來個北海八鬼裡心眼最多的神機子常彥梧,那該如何是好?

    為首的一名男子喝令道:「九師妹,妳上去解決了這小子!」

    身旁一位紫衣女應聲抽身出了戰團,手中仙劍一振,直指小蛋咽喉道:「看劍!」

    小蛋忙不迭閃身躲避,搖晃雙手道:「你們誤會了,我不是來打架的!」

    紫衣女看小蛋雙手亂晃不由大急,唯恐他真的依花彥娘之言放出信炮,招來常彥梧,當下也不答話,擰身逼近,又是一劍飛掠而出。

    小蛋無可奈何,只好反手掣出雪戀仙劍,道了聲:「得罪了!」拔劍在手,不假思索便是一招「擲地有聲」對攻了上去。

    紫衣女見小蛋歪歪斜斜的一劍,根本不成章法,連劍風都不帶起半點,禁不住一聲嗤笑,「叮」地一記脆響,輕磕在雪戀仙劍之上。

    原本以為一劍之下,小蛋的雪戀縱不脫手,也要給帶引到一邊,孰知雙劍甫一交擊,從對方劍上赫然傳來一股奇異的螺旋氣勁,直透臂膀!

    她猝不及防失聲驚呼,手中仙劍被絞飛上天,右臂經脈一陣翻江倒海,好不酸麻難受。

    小蛋的劍煞勢不住,逕自朝著紫衣女頭頂劈落,嘴裡大叫道:「快躲開!」手上運勁橫轉,只盼千萬別誤傷到對方。

    也顧不上多想這北海八鬼的一個晚輩,用了什麼陰損手段,居然只一招就令紫衣女的仙劍脫手,另三名同伴齊齊叫道:「小表你敢!」

    「哧!」總算小蛋轉腕及時,雪戀仙劍側過紫衣女劈到空處。

    花彥娘乘眾人分神的剎那,左袖裡「砰」打出一團粉紅色的東西,迎風散開,飛身退到小蛋身邊,一把抓住他胳膊,嬌聲笑道:「恕不奉陪了!」御風迅即向東退去。

    那四個人都曾見識過花彥娘的欲仙欲死煙,趕緊屏息運功迫毒,眼睜睜瞧著她帶著小蛋倏忽去遠。

    待粉霧稍散,早沒了花彥娘和小蛋的蹤影,紫衣女長吁一口氣,恨恨道:「該死,又讓這妖精逃了!」

    為首的男子道:「掌門師叔已在這落魂泊方圓千里布下天羅地網,又有忘情宮的高手襄助,定教她插翅難逃。」

    忽然,另一名綠衣女驚聲道:「花彥娘剛才是不是在叫那少年『小蛋』,他、他莫非就是葉宮主吩咐咱們西域各派留意保護的人?」

    為首男子搖頭道:「沒這麼巧罷?也許是妳聽錯了,何況叫什麼蛋的人也多得很,未必就剛好是他。」

    且不說這四人如何懊喪疑惑,花彥娘抓著小蛋向東一氣飛出三百多里,四周天色全黑,萬籟俱寂,遠遠瞧見前方一處背風坡上怪石嶙峋,高高低低有不下百餘個天然洞穴,正是藏身的好去處。

    她拽著小蛋進了一座較大的石洞,看看裡頭也算乾淨,暗鬆口氣放開手道:「小蛋,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乾爹呢?」

    小蛋實話實說道:「我要去忘情宮,走到這兒迷路了。我乾爹在天雷山莊,沒有陪我一塊兒來。」

    花彥娘詫異道:「你去忘情宮幹什麼?那地方不能隨便去的。」

    小蛋回答道:「我已答應拜葉無青為師,要去忘情宮找他報到。」

    花彥娘笑顏頓滯,一雙迷離媚眼上下打量著小蛋道:「葉無青要你當他徒弟?你沒說笑罷?」

    看上去小蛋一本正經,不似玩笑,但她素知老五的乾兒子行事帶些傻氣,堂堂忘情宮主如何會瞧得上他?一時間頗費猜量。

    小蛋在洞口坐下,問道:「六姨,那些人是誰,為何要追著妳不放?」

    花彥娘一醒,道:「他們都是仙鴛門的,自己沒本事看管好門中的寶貝,硬誣陷是你六姨偷了,還一路追殺,非要我的命不可。」

    提起仙鴛門,極少有人不知道,只因這一西域魔門委實是臭名昭著、聲揚千里。

    據說仙鴛門的開山祖師亦算正道中人,由於創下了一門合歡雙修的秘術,不容於中土正道,這才遠走西域,開宗立派,廣收門徒。

    可惜幾代之後魚龍混雜,先前尚屬嚴謹的門風漸漸鬆散廢黜,久而久之竟成了淫穢之門,不僅同門師兄妹之間齊修「合歡秘術」,連師父與徒兒、師祖與徒孫也明目張膽大行此道,美其名曰「和光同塵」。

    傳到這一代掌門柳翩仙的手中,仙鴛門直系弟子不下數百,遍佈西域的信男信女更是不計其數,又仰仗著忘情宮是座硬靠山,愈發地肆無忌憚。

    花彥娘人稱風信子,生性騷浪,與柳翩仙一拍即合,月前仙鴛門奉葉無青之命精銳東進,突襲翠霞,柳翩仙率大半弟子前往,花彥娘卻留了下來。

    短短沒幾天工夫,她便搞定了負責看守仙鴛門藏寶重地「七夕橋」的守值弟子,神不知鬼不覺從中盜出柳翩仙修煉多年的至寶「聖淫蟲」,得手後立刻連夜遁逃,回返中土。

    哪知她前腳剛走,柳翩仙便回返仙鴛門。一見聖淫蟲和花彥娘雙雙不見,哪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盛怒下急頒掌門令諭,著遍及西域的門下弟子群起攔截,不得讓花彥娘安然回歸中土。

    花彥娘用盡手段,一次次從重圍中逃脫,今日遇上小蛋,又在仙鴛門四大弟子的圍捕中成功逃跑。

    小蛋也不曉得她說的是真是假,撓著頭髮道:「六姨,如果妳沒偷,和他們解釋清楚不就成了麼?總好過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

    花彥娘哼道:「解釋,他們肯信麼?難不成,你要六姨脫光衣服,讓他們裡裡外外都搜上一遍?」

    小蛋聽她提到脫衣服,忙起身道:「六姨,我還要趕路,不打擾妳老人家休息了。」

    花彥娘從後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急什麼,天都黑了,你到哪兒去找往忘情宮的路?先歇息一宿,等天亮了,六姨會告訴你怎麼離開這片落魂泊。」

    小蛋歡喜道:「我真是笨了,怎麼沒想到求您指點路徑。六姨,多謝啦!」忽覺得自己的手還在花彥娘滑膩的手掌中捏著,趕緊低頭掙脫開來。

    花彥娘心頭一動,側目注視小蛋,暗道:「這小子傻乎乎的模樣雖說不上英俊瀟灑,可瞧他身板挺直,多少也有點男兒味。」

    她連日來東躲西藏盡彼著逃命,粗粗一算,已有將近一個月沒享受過魚水之歡,這時竟又春心蕩漾、淫思橫生。

    小蛋哪知道花彥娘的心思?更不知此時自己在六姨的眼裡,那是越看越稱心如意,他在洞口重新坐下,打了個哈欠,大感倦意來襲,困乏難當。

    迷迷糊糊聽到花彥娘甜甜的嗓音,似乎湊在自己耳畔道:「小蛋,你看六姨美麼?」

    小蛋懵懵懂懂,半醒半睡地隨口回答道:「美,乾爹都說六姨艷若桃李,心如─」還好腦袋有根筋清醒著,立時把「蛇蠍」兩個字吞了回去。

    花彥娘哪管乾爹有什麼看法,身子也軟綿綿地貼上前去,往他耳垂輕輕吹了口氣,濃香襲人,柔聲暖語道:「那你喜歡不喜歡我呢?」

    她的這口香氣大有學問,內含「綺思散」專勾男子的心魄。小蛋近在咫尺,一口甜香吸入,頓覺喉頭甘甜,一陣心急氣喘,身子像是要飄了起來。

    他強抬眼皮轉過頭來,鼻子差點觸到花彥娘的臉頰,猛地朝後一仰頭,「咚」地撞到石壁上,愕然道:「六姨……」

    花彥娘渾身發軟,媚眼如絲,玉臂悄悄環抱上小蛋的脖頸,膩聲道:「你還沒告訴我,究竟喜不喜歡六姨呢?」

    小蛋全身寒毛一下根根豎起,偏偏手足乏力,很無奈地享受花彥娘的愛撫,漲得滿頭青筋暴跳,硬著脖子把頭往石壁上頂去:「六姨,我、我不可以,妳快放手……」

    花彥娘慾火焚身,正要借小蛋來讓自己大肆快活一番,哪裡還肯收手?她豐滿撩人的胸脯,貼到小蛋胳膊上緩緩摩擦,眼睛裡猶如要滴出蜜汁來,口中儘是香甜之氣,嬌滴滴道:「傻小子,知道怎樣才是真正的男人麼─」

    話音未落,猛聽見石穴外有一清脆的聲音,冷冷道:「還說自己不是小淫賊?一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被本姑娘人贓並獲,還有什麼好說的?」

    小蛋聽到這聲音,多沉重的眼皮也能抬起來,不曉得從哪兒生出的力氣騰地站起,朝洞外叫道:「楚兒姑娘,是妳來了!」

    石洞外,紅衣少女楚兒和她的師兄蒙遜並肩屹立,側旁還有一位面冠如玉、五官輪廓分明的美男子,望著花彥娘眼裡幾乎噴出火來。

    蒙遜滿臉厭惡輕蔑道:「等了你快一個月也不見人,師父怕你找不到忘情宮,特地命我和小師妹出來接應,沒想到,你居然躲在這裡和個妖婦快活!」

    花彥娘臉色大變,強作笑容道:「柳門主,咱們好久沒見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仙鴛門掌門柳翩仙,他盯著花彥娘嘿嘿冷笑:「只怕妳心裡並不想再見到我。東西呢?把它交出來,我放妳離開。」

    花彥娘委委屈屈道:「我跟你門下弟子說了不下百次,那東西不是我拿的,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

    柳翩仙冷哼道:「要我相信也容易,讓老夫將妳搜上一搜立見分曉。」他賭定如此珍貴無比的寶物,花彥娘不會輕易托付給任何人,定是隨身攜帶。

    花彥娘斷然道:「這不可能,萬一你在搜身時乘我不備下手暗算,那怎麼辦?」

    小蛋低聲道:「六姨,妳到底有沒有拿人家的東西?如果拿了,眼下還給這位柳門主還來得及。」

    花彥娘白了他一眼,如訴如泣道:「小冤家,你也信不過我麼?」突然一把抱住小蛋,不由分說堵上他的嘴狠狠痛吻,連同柔滑的舌頭也探了進去。

    小蛋大駭,嗚嗚說不出話拚命推擋,不料觸手彈性驚人,分明是花彥娘的豐胸,嚇得連忙縮手。

    好在花彥娘已主動將他推開,咯咯笑道:「果然還是個雛兒。」

    「天啊,這可是我的初吻!」小蛋欲哭無淚:「怎麼就給了我六姨呢?」

    柳翩仙面色鐵青,道:「死到臨頭妳還想著風流快活!」

    花彥娘道:「柳門主,你說人家偷了你的寶貝,可拿得出憑證來麼?」

    柳翩仙道:「不是妳還會有誰?假如妳問心無愧,讓老夫搜一次有何不可?」

    花彥娘搖頭道:「我已說了,不放心由你來搜。這兒我惟一信得過的便是小蛋,包括你那兩位小朋友也都不成。」

    小蛋嚇了一大跳,寧可砍了自己的手,他也不敢伸到花彥娘的衣服裡亂摸。

    幸虧花彥娘知情達意,接著說道:「我有一個變通的法子,就當著你們的面將身上的衣衫全脫了,讓柳門主看看我到底藏沒藏你的寶貝。」

    柳翩仙眼睛瞟著小蛋,暗暗尋思道:「這小子和她姦情火熱非比尋常,我若做得過火,難免他不會心中懷恨,如今這小子是奈何不了老夫,但他身為葉宮主看重的嫡傳弟子,日後想對付我和仙鴛門,豈不手到擒來?」

    他越想越是心煩,莫可奈何道:「好,不過妳要把衣衫都拋出來,讓老夫親手驗過。」

    花彥娘爽快道:「沒問題,咱們一言為定。」也不避諱小蛋等人,熟練地卸下衣衫,一件件扔到柳翩仙腳下。

    小蛋面紅耳赤背轉過身,楚兒低罵了句「不要臉!」也挪開了視線。

    蒙遜卻是一眨不眨盯著花彥娘脫衣,眼神就像在看一團凍豬肉差不多,只留意防範她突然乘機衝出石洞逃跑。

    沒一會兒花彥娘胴體畢露,連肚兜和褻褲也拋了出來。

    柳翩仙小心翼翼地摸索遍衣物的每一寸角落,就是不見他要找的東西,臉色越發焦急難看。

    花彥娘舒展雙臂轉了一圈,笑吟吟道:「柳門主,你看我身上還有哪兒能藏東西?」

    柳翩仙惱怒的目光,掃遍花彥娘一絲不掛的胴體,重重哼了一聲,心中懷疑,她是否將聖淫蟲藏在了別的什麼地方。

    楚兒不耐煩地道:「柳門主,你有沒有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咱們還要帶那小淫賊回宮覆命,不方便在這兒沒完沒了地耽擱下去。」

    柳翩仙心知,楚兒和蒙遜都對仙鴛門的行事作派大不以為然,對自己也從未有過好臉色。他舔舔發乾的嘴唇,苦澀道:「在下還沒找到。」

    花彥娘漫步走出石洞,俯身撿起地上的衣物道:「既然如此,我要先告辭啦。」

    蒙遜沒好氣地道:「快滾,日後休要讓老子再看見妳。」

    花彥娘一點也不害怕,咯咯直笑道:「這位小扮哥可真兇,是怕身邊的妹子吃醋麼?」居然連衣衫也不穿起,香風一蕩,隱沒在*夜色*(禁書請刪除)裡,遠遠還和小蛋打招呼道:「乖侄兒,過兩日六姨再來找你玩兒。」

    柳翩仙見花彥娘走了,焉能甘心?他正想著如何調遣門人繼續追殺,務必要奪回聖淫蟲,蒙遜卻看著身靠石壁、神情古怪的小蛋道:「柳門主,他好像有點不太正常。這兒離貴門一處莊園不遠罷,今晚咱們就先到那裡歇息一宿,明早再回返忘情宮。」

    對他而言,仙鴛門的什麼寶貝壓根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要找到小蛋,然後把他好好地帶到忘情宮中,見到師父也好交差。

    柳翩仙無奈,拉著小蛋、引著蒙遜和楚兒朝西御風行出百多里,果見山坳裡有一處綠洲,*夜色*(禁書請刪除)漸深,莊園中寂靜無聲,隱有一兩點燈火閃動。

    柳翩仙安排眾人住下,蒙遜又讓小蛋趕緊去沐浴包衣,免得臭烘烘的拜師時難看,小蛋進了暖房,早有莊丁打好熱水。

    原本由年輕貌美的丫鬟服侍貴賓共浴,乃仙鴛門一大款待手段,但當著蒙遜和楚兒,柳翩仙無疑收斂許多,令小蛋逃過一劫。

    小蛋脫下髒兮兮的衣物,卻發現懷中多了一支翠綠色的竹筒。他莫名其妙道:「哪來的這玩意兒?」拿起來仔細打量,也沒發現特異之處。

    忽地想起先前花彥娘火辣辣的熱吻,莫非是她在搞鬼?難怪柳翩仙在她身上沒有任何發現。

    但這僅只猜測,倘若弄錯了未免又被人笑話。小蛋坐進浴桶裡,伸手拔開塞子想一看究竟,若能確認無誤,也好還給柳翩仙。

    孰知一拔開竹塞,筒中「噗」地輕響,冒出一團濃郁的朱紅色煙霧,鑽進小蛋的鼻孔,香甜味道比花彥娘更甚,更多了種清涼舒爽的感覺。

    小蛋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鼻子裡癢癢地,覺得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氣息透入心底,朝著全身迅速蔓延開來。

    他揉揉鼻子也沒太在意,定睛向筒內望去。

    只見筒裡趴著一條雪白粉嫩如成人小指般大小的蟲子,身上沾滿黏稠晶瑩的銀色細絲,那一蓬蓬朱紅色煙霧,便是從牠的嘴裡噴出形成。
    小蛋奇怪道:「這蟲子看起來也沒什麼,牠很能打架麼?讓柳門主那般看重。」
    他哪裡曉得,這聖淫邪蟲千年一出,柳翩仙當年耗費了無數人力、財力外加若干運氣,方捕捉到手,其後數十年裡,他不斷以處女元陰培養煉化,從僅如銅絲粗細,好不容易養到如今的模樣,實是煞費苦心。

    偏他一時高興說漏了嘴,讓花彥娘聽到,這才種下了今日的禍患。

    那聖淫蟲似乎有些懼光,慢慢蠕動到筒口便又靜止不動,噴出的霧氣愈發濃厚。

    小蛋有些不明所以,驀地感到那股滲入體內的清涼氣息,漸漸變暖、洋溢流淌,身子更加發燙,黝黑的肌膚泛起玫瑰色,呼吸不覺急促粗重,腦袋暈暈的,四肢麻癢酥軟,連根指頭都不想動彈。

    飄飄欲仙裡,強烈的倦意也一併襲來。

    小蛋耳紅面熱,半夢半醒道:「不好,我是不是中毒了?」想是這麼想著,嘴巴仍不由自主地張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誰曾料想,匍匐在筒口一動也不動的聖淫蟲,看到小蛋張開的嘴巴,彷似是找到新的能夠避光的安樂窩,「嗖」地化作一條銀白色雪線,毫無徵兆地掠起,竄入他的口中,「咕嘟」一響,已順著喉嚨滑下。

    小蛋看看空蕩蕩的竹筒,再摸著自己的脖子,目瞪口呆,想起聖淫蟲那胖乎乎的模樣,和滿身的銀絲,禁不住喔喔作嘔,可憐他這兩天實在沒吃過什麼東西,嘔了半天,只吐了兩口酸水,和若干綠幽幽的物事,也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他不由恐懼地想道:「這不會是蟲子在我肚里拉的大便罷?」

    幸好,聖淫蟲一頭鑽進去後,便很快安靜了下來,並沒有如小蛋所擔心的那樣,在他體內四處周遊,只是小骯上涼颼颼地起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

    小蛋折騰了半天,也無法再將這不速之客從肚子裡請出,反弄得自己胃腸抽筋,肚腹中空鳴怪響聲接連不斷,昏沉沉地在木桶裡睡了過去。

    這一夜,他夢中桃艷花俏,好夢無數,身子卻忽冷忽熱,彷彿經歷了百回寒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7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二章 忘情之宮

    次日天明,柳翩仙練功醒轉,得弟子稟報說,小蛋待在暖房裡一宿沒有出來,他大感奇怪,便和蒙遜前往探視,敲了敲門,裡面沒有應聲,似乎小蛋還在呼呼大睡。

    柳翩仙推門入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還握在小蛋手裡的那支綠筒。

    「我的寶貝,我的聖淫蟲!」柳翩仙登時痛心疾首地失聲喊道,三步兩步衝到木桶前,奪過竹筒朝裡張望,裡面空空如也,何處再覓聖淫蟲芳蹤?

    他呆如木雞,也醒悟到花彥娘是將聖淫蟲偷偷轉移到小蛋身上,這才躲過自己的搜查,不禁後悔自己為何會眼睜睜忽略這最大的可能。

    小蛋悠悠醒來,睜開惺忪睡眼驚訝道:「柳門主,蒙大哥,你們在做什麼?」

    柳翩仙迫不及待問道:「竹筒裡的那條白色小蟲呢?」

    小蛋歉疚道:「我脫衣服時發現身上多了個東西,本想確認後還給柳門主,誰曉得裡頭那條小蟲乘著我張嘴打哈欠時,一下鑽了進去,到現在還沒出來。」

    柳翩仙頭暈道:「牠在你肚子裡?」見小蛋莫名其妙地在點頭,他不禁心痛到極點,恨不能當場把小蛋的肚皮剖開。
    小蛋見他眼神陰冷鋒利,不覺打了個寒顫:「那條蟲子對你很重要麼,要不咱們想個法子再讓牠鑽出來?」
    於他內心而言,也巴不得柳翩仙能有辦法把聖淫蟲叫出來,否則一想到肚子裡不知哪個角落趴著這麼個黏乎乎的傢伙,小蛋渾身就不由自主地起雞皮疙瘩。

    柳翩仙頹然長歎道:「晚啦,有這一夜的工夫,牠早在你肚子裡化成漿水,哪裡還能再出來?」念及自己千辛萬苦才將聖淫蟲培養成形,竟被小蛋稀里糊塗一口吞下當作了宵夜,自是又恨又疼。
    蒙遜道:「柳門主,不過是一條蟲子罷了,大不了你再去捉一條從頭養過,倒是小蛋吞食了牠,會否對身體有害?萬一他出了什麼差錯,我師父問罪下來,請恕蒙某也難以為你擔待。」
    柳翩仙一凜,端的有苦難言。他總不能告訴蒙遜說,這條聖淫蟲是自己用了上千處女元陰苦心煉化,待功德圓滿後再入爐煉製成丸,服用後不單能平添三十年功力,還能從此龍精虎猛、百戰不殆?

    如果小蛋不是因著這層特殊的身份,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剖心挖腹,即使救不回聖淫蟲,也好一洩怒憤;但人家現在是葉無青指名點姓要收的弟子,為了他,連盛年和羅羽杉都交換不到,自己又算哪根蔥?

    嚥了兩口苦水,他強笑道:「蒙少請放心,這聖淫蟲吃進肚子裡也不會有什麼。」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未免有點發虛。

    畢竟生吞聖淫蟲的後果誰也不清楚,也從沒人捨得暴殄天物,將這麼一條好端端的聖淫蟲,活吞進肚。

    蒙遜將信將疑,問道:「喂,小子,你有覺得哪兒不舒服麼?」

    其實小蛋已感到小骯那裡冰涼一團,頗為古怪,但看到柳翩仙急怒攻心的樣子,很是過意不去,於是搖頭道:「沒有,我感覺很好。」

    把我的聖淫蟲吞進肚子,感覺能不好麼?柳翩仙恨得咬牙切齒,心裡盤算回頭如何懲辦昨晚在暖房外守值的兩名女弟子。

    用過早點,蒙遜等人與柳翩仙分道揚鑣回返忘情宮,蒙遜嫌小蛋御風太慢,索性一把將他夾在腋下御劍而行,耳邊呼呼風聲呼嘯,雲絮飄飛疾退,午後便抵達忘情宮。

    天陸魔道三宮中,忘情宮地處最西端,乃西域第一大派。

    整座魔宮背靠宿業峰而建,佔地六千餘畝,自山腰往上,依次有出塵、撫雲、磨心、見性四座山莊,佇立拱衛著峰頂的忘情苑。

    這四座山莊的莊主,分由忘情宮四大長老出任,但到這一代,由於姜山和簡長老乃是夫妻共駐撫雲山莊,出塵莊莊主便由其子薑赫代管。而這姜赫,也就是姜楚兒的親生父親,葉無青麾下的得力高手。

    三人到得出塵莊外,不便繼續御劍前行,收住身形飄落於地。

    小蛋抬頭仰望,一條恢弘蜿蜒的山道,直貫雲霄,連接起兩旁的數座山莊,翠峰碧洗高聳九天,較之翠霞山,更多了一分捨我其誰的霸氣與張力。

    蒙遜在前、楚兒在後,引著小蛋拾階而上。此刻早有人將小蛋到來的消息,層層通稟進忘情苑。

    不少人多是好奇,紛紛擠到路邊觀瞧,對著小蛋指指點點低聲議論。

    蒙遜視若無睹,闊步前行,穿過四大山莊終於到了忘情苑,見到葉無青的師兄厲無怨,之後蒙遜和楚兒先行告退,出了花廳。

    小蛋站在厲無怨跟前,被他陰森森的眼睛掃得渾身不自在。

    過了許久,厲無怨放下手裡的杯盞,漠然道:「我是忘情宮的副宮主,也是這座莊苑的總管厲無怨,咱們在翠霞也算見過面。」

    小蛋望了眼對面那張灰撲撲的面頰,簡直了無半點人氣,恐怕非但不是「無怨」,而是大大的「有怨」才對。

    「仔細聽好了!」厲無怨突然提高嗓音,將胡思亂想的小蛋嚇得一抬頭,聽他接著說道:「葉宮主現下有事,由我安排你先行住下。待明早正式行過拜師典禮後,你就將正式成為我忘情宮的一名弟子。

    「葉宮主為何要收你為徒,我不知道;你從前做過些什麼,老夫也不感興趣。但進了忘情宮,你就得按忘情宮的規矩辦事,否則自討苦吃,也別指望誰會來救你。聽明白了沒有?」

    這就是乾爹說過的,官府裡審問人犯常用的殺威棒罷?

    小蛋對著厲無怨總是緊張不起來,忽地很懷念羅牛和盛年,當然還有自己的乾爹和羽杉姑娘。但萬里相隔,真不曉得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又是怎樣的情形了。

    見小蛋不吭聲,厲無怨不悅地低哼一聲,朝廳外喚道:「江南!」

    「小的在!」一個身材精瘦、二十餘歲的年輕人,風似的小跑進來,向厲無怨跪地行禮道:「小的江南給厲宮主、蛋少請安。」

    「蛋少?」小蛋頭皮麻了一下,有生以來頭回覺得自己的名字委實不怎樣靈光。

    厲無怨也不看那年輕人,對小蛋說道:「我讓江南做你的貼身長隨,今後一切瑣事都由他負責打理,你只管使喚,如果不滿意,隨時告訴老夫。」

    小蛋打量了眼江南,突聽肚子裡「咕嚕」作響、翻騰起來。他暗自一驚道:「糟糕,那條小蟲要作怪!」

    難得小蛋有一次先見之明,念頭初生,果真身不由己「噗」地聲放了個響屁,一股奇臭瞬間瀰漫花廳,饒是厲無怨魔功精湛,也給熏得大皺眉頭,怒火上撞,冷冷揮手道:「不成體統,還不快下去?」

    小蛋哦了聲,狠命憋著退出花廳。

    江南笑嘻嘻跟了出來,道:「蛋少,您是不是要出恭,小的這就帶您去。」

    小蛋也不懂「出恭」是何意思,只漲紅臉捂著肚子連連點頭,天曉得剛進忘情宮見著未來的大師伯,偏出了這麼檔子窘事,著實背運到了家。

    稀里嘩啦解決完了問題,小蛋幾近虛脫扶著牆出來。

    江南正站在門口守候,上前攙扶住他道:「蛋少,要不小的先帶您回自己的宅院?」

    小蛋有氣無力地頷首道:「謝謝。」奈何走沒幾步,猛然哎喲大叫,抱住肚子箭般竄回茅廁,裡頭又響起滾滾悶雷。

    如此接連六次,折騰得小蛋幾乎是爬在江南背上給馱回了新家,心裡只盼那條毛蟲已被就地正法,千萬別在自己肚子裡生根發芽了。若是開枝散葉,再春風化雨生出幾條小小蟲,那自己還活不活了?

    念及至此,小蛋滿臉煞白,下意識地摸摸隱隱作痛的小骯,還好消停了許多。

    到了一棟僻靜的宅院前,江南停步衝著門外的兩名守衛喊道:「趕緊開門迎接蛋少,讓阿青燒上一鍋洗澡水,老范去煮冰蓮粥。

    「阿紫、阿紫!這丫頭溜哪兒去了,還不給蛋少打洗臉水來?」

    一陣呼喝把小蛋頭也聽大了。他原本以為自己身邊也就江南這麼一個長隨,哪料還有專職看門守院、燒水煮粥的,人數恐怕不下三五個之多。自己從小到大,何曾讓這麼多人伺候過?

    院子裡一通喧鬧,眾人手忙腳亂將小蛋架進廂房休息。小蛋全身乏力,任由那個不知叫「阿紫」還是「阿碧」的俏丫鬟,拿著熱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又有人把新煮的冰蓮粥端上。

    他恍惚覺得自己一腳踏進了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是那樣的陌生、那樣的不適應,心底油然生出被架空的感覺。

    等忙過了,小蛋緩過一口氣來問道:「江南,這……院子裡住了不少人罷?」

    江南欠身道:「除了蛋少,包括小的在內,還有九個專門服侍您的下人。」

    小蛋驚得瞪大眼道:「我用不了這麼多人,只要有你幫著我就行了。」

    「那怎麼成?」江南也睜大雙眼道:「咱們院裡的人還算少的呢。不說蒙少身邊有四五十號人伺候著,就是楚兒姑娘也得有十七八個護衛在後頭跟著。」

    接著,他掰手指數算道:「葛氏兄弟是看守宅門的,若有客人登門拜訪蛋少,總得由下人通稟罷?老范、小避是伙房的廚子,蛋少即便不需一日三餐,可也得喝碗冰蓮粥、煲鍋鮮湯什麼的,您說是不是?」

    嚥了口唾沫,他越說越來精神,繼續道:「再有阿青和阿紫是房裡的丫鬟,每天給您端茶送水,還有換洗的衣服那都得讓她們來,對不對?

    「杜先生管著賬房,也就是管著咱們院裡的油米柴鹽,總不能讓蛋少為了幾個銅板自個兒算上半天,是罷?

    「另外還有小冰,跑腿送信、出門買辦就憑他的兩條腿和一張嘴,難不成買一捆蠟燭也要蛋少親自出馬麼?」

    小蛋聽得頭昏腦脹,江南每問一個「對不對」、「是罷」,他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到最後索性不管對方說什麼,他一古腦地點頭到底就對了。

    好不容易說完,江南眨巴眨巴眼道:「至於小的嘛,蛋少鞍前馬後更加少不了人,也好讓您專心修煉,絕無後顧之憂。」

    小蛋徹底敗了,歎了口氣道:「那依你看,咱們這裡是一個也不能少?」

    江南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不能少,而且等蛋少住得久了,慢慢成為咱們忘情宮的頭面人物,這兒的下人還得加。」

    「我?」小蛋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說我能成為忘情宮的頭面人物?」

    「怎麼不能?」江南好像遠比小蛋更有信心,搖頭晃腦道:「您是葉宮主的弟子,人人都曉得他老人家對您青眼有加,異日前途無量。說不定過個十幾二十年,便能開府建莊、自立門戶。

    「到時候,小的也能混個總管做做,沾一沾蛋少您的光。」

    「我這不是麻雀飛進鳳凰窩了罷?」小蛋望著一臉興高采烈、彷彿真的已成為大總管的江南,心裡苦笑著想道:「為什麼他說得那麼開心,我偏感覺沒勁呢?要是我現在還跟著乾爹在一起,該有多好?」

    他無精打采地說道:「江南大哥,往後你別管我叫『蛋少』,叫『小蛋』就成。」

    江南雙手搖晃道:「別,別這樣,蛋少,尊卑有別,您可千萬別叫我什麼『大哥』,小的更不敢叫您『小蛋』。我的舌頭,還想留著吃飯說話用呢!」

    小蛋悶悶道:「難道連這也有人要管?又不是皇宮大院,哪來這麼多規矩。」

    江南鄭重道:「說來您不信,這兒的規矩比皇宮更嚴更多,不過等您住久了,慢慢習慣過來也就好了。」

    俗話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想到從今往後衣食無憂的生活,自不能與過去風餐露宿、漂泊四海相提並論,但小蛋的心卻愈發沉寂了。

    「你們用不著這樣,我也不喜歡。」他喃喃道:「其實我比你們更笨、更沒用,只是一個小小的倒霉蛋罷了。」

    「您這也算是倒霉蛋?」江南心裡嘀咕道:「那我寧可祖上倒了十八輩子的楣!」

    這時阿青進屋稟報洗澡水已經燒好,小蛋逃也似地離了廂房,暫時甩脫了江南。

    他關上屋門,脫下衣衫,低頭卻發現小骯上的肌膚,不知何時泛起一層淡淡的銀灰色光澤,有巴掌大小的一塊。

    小蛋苦著臉暗道:「糟了,那小蟲兒果真在我肚子裡安家啦。」忐忑不安地洗完澡,又把換下的衣衫褲襪搓洗乾淨,放在木盆裡,開了門,見是阿青守在外頭,便問道:「小青姐,這兒有什麼地方能晾衣服的?」

    阿青神色大變,一把接過木盆道:「蛋少,您怎麼自己把衣服給洗了?這種粗活您可幹不得。否則一會兒讓江爺見到,非罵死我不可。」

    小蛋笑笑道:「我跟他說,是我自己要洗的,他該不會罵妳了。」

    遠遠看到一位老先生,胳膊下夾著一迭厚厚的冊子,走了過來,小蛋沒等他開口忙道:「算帳我不在行,你去找江南罷,我要回屋休息了。」穿過院子回到廂房裡把門帶上,盤膝坐到榻上。

    他覺得自己是在一個不真實的夢裡,不自覺地掐了把大腿,又立刻疼得咧嘴,奔波數日,此刻卻了無睡意,指頭輕輕撫過羅羽杉臨別時繫在自己手腕上的紅線結,依稀心中泛起難言滋味。

    落寞地歎了口氣,小蛋垂下頭撩起衣衫,那片銀灰色的光暈,在幽暗的光線裡醒目而可怖,像是一道夢魘揮之不去。

    不行,我得把牠從肚子裡請出來,小蛋開始絞盡腦汁想法子。
    然而,這個問題即使是豢養聖淫蟲數十年的柳翩仙,也從未想到過解決之道,何況是對此一無所知的小蛋?

    他苦思冥想了老半天也不得要領,恨不得出門去弄點打胎藥來試試,但又不願去請教什麼人,只好乾坐著上火。

    窗外天色漸黑,小蛋的肚子突然「咕」地悶響,微微顫動了一下,緊跟著,潛伏在體內那團冰涼的物事,居然活了過來,在小骯下緩緩地滾動流轉。

    小蛋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肚皮,像波浪似的翻來滾去,額頭冒出冷汗,恐懼道:「我不會真懷上了蟲寶寶罷?」一想到來年瓜熟蒂落,從肚子裡蹦出若干條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蟲子,小蛋汗毛根根豎直,一陣陣惡寒徹骨。

    窗外江南喚道:「蛋少,蛋少,您睡了沒有?廚房老范問您今晚用不用飯?」

    小蛋生怕江南有隔窗視物的本領似的,忙放下衣衫道:「我睡了,有事明早說。」

    江南應了聲,腳步漸遠。

    小蛋鬆了口氣,只覺就這麼被江南一打岔的工夫,那團冰涼的東西已漸漸如水一樣,在肚子裡融化擴散,「咕嘟咕嘟」地輕輕晃動作響。

    他靈光乍現,身子一彈而起衝出屋子,也不管誰在外面,大聲叫道:「哪兒有瀉藥?」

    正在院門口劈柴的小避給嚇了一跳,險些一刀砍在自己手上,愕然道:「蛋少,您要瀉藥?丹室裡就該有。」

    小蛋捂著肚子道:「快、快帶我去找。」

    小避一頭霧水領著小蛋進了丹室,聽他肚子不停在叫,不由道:「蛋少,您是吃壞了肚子鬧腹瀉罷?那該吃點止瀉藥才對。」

    還止啊?我寧可瀉死!小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瀉藥,我要瀉藥─」

    小避只得從櫃子裡取了個瓷瓶交給小蛋道:「蛋少,用溫水吞服一次五粒。」

    小蛋如獲至寶,攥緊瓷瓶道:「多謝!」轉身奔回了廂房,抵住門拔開瓶塞,一口統統灌進嘴裡,少說也有三四十粒之多。

    然後,他坐臥不寧地在屋裡來回踱步,等著肚子裡發信號好再去「出恭」。

    然而,或許是小避給錯了藥,或許是藥力仍舊不夠,等了足足一炷香,小蛋的肚子逐漸疼痛難忍,奈何就是沒有要開瀉的衝動。

    又忍了一會兒,小骯下彷似有千萬根火辣辣的鋼針在狠勁戳刺,偏偏那團冰涼的鬼玩意兒,也像是被激怒了般翻江倒海,「咕嚕嚕、咕嚕嚕」呼嘯洶湧起來。

    冷熱交攻又不得發洩,小蛋深感人生最為悲慘的遭遇莫過於此。

    他翻滾到了榻上,縱是想出聲喊叫,嗓子眼也給一團莫名的氣浪堵上,連呼吸都困難。彷彿,他真的成了一個蛋殼,正打從裡頭孵化著那條小白蟲,什麼時候小白蟲破繭而出,他這個蛋殼也就該碎成一地了。

    來個人罷!小蛋痛不欲生,強烈期盼著。記起自己吩咐過江南的話,他又頓生絕望;或者,有誰來看一下新到的鄰居也好啊,不是門口的葛氏兄弟會進來通稟麼?但至少今晚,這些左鄰右舍似乎對小蛋都不怎麼感興趣,到現在一個登門拜訪的也沒有。

    小蛋鬱悶難受之極,狠狠抓著自己的衣襟不讓呻吟出聲。一個翻滾,卻從裡頭扯落出本薄薄的小冊子,上面赫然寫著「歸元吐納法」。

    「歸元吐納法!」小蛋眼睛一亮,如同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欣喜道:「我怎麼忘了盛大叔送我的這冊煉氣心訣?他說只要按照心訣修煉,雖不定能治癒我的怪症,卻可歸元貯氣、澄靜丹田,我幹嘛不試上一試?

    「就算不能把小蟲子趕出來,讓牠乖乖待在裡頭不要再作怪,也是好的。」
    他如今是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匆匆翻開冊子,見第一頁上的內容圖文並茂、深入簡出,顯然是盛年特意針對自己所設計,不禁由衷感激道:「盛大叔,您可真是小蛋的救命活菩薩呀!」

    他強按鑽心刺骨的疼痛,依照圖上描繪的人形雙腿盤坐,左首虛托在小骯前,姆指蜷曲朝裡,其它四指併攏稍稍向上翹起,默默念道:「神凝靈山如雲泊,氣走銅爐似風行─」再看角上的註釋,足有近三百字的詳解。

    這十四字歌訣乃至整本《歸元吐納法》,實為盛年根據翠霞派無上心法「翠微九歌」中的真諦仙韻,替小蛋量身定做的。

    只需按部就班一步步地修煉下來,三五個月內即可築基培元、初收成效,大大降低小蛋因怪症走火入魔的危險。

    但陰差陽錯,居然被他當作收服鎮定聖淫蟲寒氣肆虐的藥方來用,這可是盛年始料未及之事。

    也許是疼過頭了,小蛋漸漸忘卻了肚子裡還在折騰的聖淫蟲,聚精會神體悟著歸元吐納法,漸漸將丹田真氣行開環繞流淌,不知不覺中帶起了那股冰涼如水的寒流,腹脹的感覺果真消退了稍許。

    他誤打誤撞,初戰告捷不由信心大增,翻動到第二頁上卻是一句:「氣煉九轉沉爐底,身似柔絮不著力。」

    小蛋心念微動,凝神聚集在丹田中風般流淌的真氣上,嘗試著引導它依照圖上描繪的路線行動運轉。

    這事說來簡單,可對於一個初窺仙道之門的少年來說,做起來依舊大為不易。好在他有的是堅忍不拔的耐心,於是忘乎身外光陰的飛逝,只是心無旁騖地催動真氣,用一次次的失敗換來點滴的進展。

    那團冰涼的東西慢慢變得安靜,小蛋的肚子也不像先前那樣疼痛難忍了。

    他忘我地徜徉在另一片奇妙的天地裡留連忘返。直到天交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夜無夢、睡鄉恬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7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三章 朽木雕琢

    第二天清晨,小蛋還在朦朦朧朧睡著,卻被人一陣大力晃醒,睜開眼就聽江南慌慌張張地叫道:「蛋少,快起來!蒙少都在客廳裡等了您兩盞茶的工夫啦!」

    「蒙少?」小蛋詫異地用手指揉了揉昏沉沉的太陽穴,察覺到體內汩汩流轉的真氣,緩緩歸入了丹田。

    小骯那團冰涼仍在,幸好疼痛消失,希望牠能永遠安安穩穩待在那兒,別給自己添亂,畢竟,昨晚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著實不願再體驗一回。
    窗外有風吹進來,小蛋的神志逐漸清醒,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在忘情宮中。

    小蛋將小冊子收入懷中,穿鞋下地道:「他來做什麼?」

    「今天一早您要行拜師大禮啊。」江南滿臉驚駭道:「咱們忘情宮幾乎所有的頭面人物,都會出席,您怎麼給睡忘了?」

    拜師禮?小蛋一醒,記了起來。

    這些日子,他最不願想到的,就是這件事情,葉無青擊殺淡怒真人、血洗翠霞,而他,今日就要成為自己的授業恩師。

    乾爹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是仙林正魔兩道裡統一認同的準則。小蛋不曉得自己的親爹是誰,但至少有個對自己很好的乾爹,他其實並不渴望再多上一位師父。何況,他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

    但他既答應了拜師,便無論如何都不會反悔。於是默默頷首道:「我知道了。」

    「呼─」像是有一蓬灼熱的氣浪湧入,面色憤怒肅殺的蒙遜大踏步闖進廂房,甚至還盛怒中一把推倒了正端著洗臉水進屋的阿紫。

    「小蛋,知道有多少人在長生殿上等你?」他猶如一頭怒發須張的狂獅低吼道:「還不快跟我走!」

    小蛋低聲應道:「哦。」然後蹲下身子從地上扶起阿紫,關切問道:「妳沒摔傷罷?」

    阿紫受寵若驚,趕緊撐著地,勉力起身垂首道:「奴婢沒事,多謝蛋少關心。」

    蒙遜似乎很看不慣小蛋對一個下人也呵寒問暖的態度,不滿地哼了聲,探臂扯住他胳膊,催促道:「快走!」足不點地,拽著小蛋出了廂房。

    遠遠江南等人還聽見小蛋在喊道:「蒙大哥,我還沒洗臉!」

    一路風馳電掣,小蛋滿腦子的磕睡蟲全給顛沒了,稀里糊塗地就被蒙遜帶到了長生殿外。

    一百多級的白玉石階兩側,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各種威武猙獰的石雕神獸,更有十六名灰衣武士凜然肅立。

    小蛋抬頭望去,大殿金碧輝煌、氣宇森嚴,兩面排開百面旌旗迎風烈烈招展,連蒙遜這般桀驁的愣頭青,亦不由自主放低嗓音道:「跟著我進殿,別亂說話。」

    兩人走到殿口,蒙遜拱手向內恭聲道:「弟子蒙遜攜小蛋求見!」

    殿內響起厲無怨的聲音道:「進來!」

    蒙遜應了聲,扯扯小蛋衣角率先而行,小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直入大殿。

    長生殿兩廂黑壓壓有五六十人在座,中間一條紅色厚軟絨毯,筆直通到盡端的宮主金座前,葉無青高倨座上,神態肅穆,眼眸半閉半開俯視殿下,在他的左首,厲無怨側身而坐,地位明顯凌駕於眾人之上。

    姜楚兒侍立在葉無青身後,另有一個空位應是留給了蒙遜。

    這麼多人或坐或站,鴉雀無聲,給人厚重的威嚴與壓迫感。小蛋從未見識過如此陣仗,只覺得果然要比戲檯子上演的那套要強多了。

    更大的不同在於,以前他只是台下一個看戲的,而今則身不由己成了戲中人。

    而殿內的人個個都在打量小蛋,發現他衣冠不整、睡眼惺忪,恐怕一早起來未及洗漱整理,便趕來了這裡,無不私下裡頻頻搖頭,只礙於葉無青的臉面,不敢有絲毫流露。

    接下來的拜師儀式繁冗莊重,小蛋發現自己就如同一個牽線木偶,只是在別人的吆喝聲中生硬地按口令機械執行:向忘情宮的歷代宗師磕頭,向葉無青磕頭,向列位在座的同門師長敬茶磕頭……好不容易聽到一聲「禮畢」,小蛋已是頭昏眼花,只想倒頭大睡。

    偏偏厲無怨還不準備放過小蛋,開始宣讀忘情宮的三十六條金科玉律。每念一條,小蛋都必須如小和尚唸經般,應上一聲「諾」,以示今後定當照辦,不敢有違之意。

    好在無論正魔兩道的哪家門派,其清規戒律大體的主旨如出一轍,縱使像忘情宮這般魔道,一樣也不會倡導徒弟弒師同門相殘之類的行徑,至於做得到做不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小蛋也無需體會口不應心的痛苦。

    他的痛苦是來於,不曉得這場儀式何時才算是結束,畢竟昨晚又折騰了半宿,疲憊不堪的他,只覺得長生殿裡的空氣是那樣沉悶、那樣壓抑,讓他透不過氣。

    宣示完門規,厲無怨退回座上。

    不等小蛋把腰桿挺直,便聽葉無青道:「小蛋,你既已入我門下,也該有個正式的姓名。老夫已替你想過,從今日起你就叫『常寞』。『寞』乃本門忘情八法的最高心訣,也是為師對你的期望所在。」

    「常寞─」小蛋在心底重複了一遍葉無青為他起的新名字,可怎麼念都覺得陌生而彆扭,遠不如「小蛋」來得順口親切。

    殿上人等紛紛頌賀道:「恭喜宮主又收佳徒,謹祝寞少來日大放異彩、光耀天陸!」

    聽著此起彼伏的聲音,小蛋有種想哭的衝動,很想告訴他們說:「我不是寞少,我叫小蛋!」然而他終究忍耐住,自始至終保持著緘默。

    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的拜師典禮,終於告一段落,但小蛋的苦難遠沒有結束。因為緊接著還有一場方興未艾的拜師宴,在後殿開席。

    作為今天酒宴的主角,小蛋硬著頭皮跟在蒙遜的身後,一桌桌地向那些素不相識、連名字也記不清的人們敬酒致謝,感謝他們百忙中抽出寶貴的光陰,來出席自己的拜師典禮。

    盡避,他們不過是衝著葉無青的面子,不得不來、不敢不來而已。

    兩三杯酒下肚,小蛋便醉了,隨後的事情,也就成為記憶裡的一片空白,後來聽師姐姜楚兒說起,當日的酒宴上,他的表現果然很像一個「小淫賊」,甚至對著七老八十的婆婆們,那雙眼神看過去都是直勾勾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抬回了家,又是誰替他洗了澡、換了衣服,等酒醉醒來已經是掌燈時分。

    也許是醉酒的後遺症,腦袋沉甸甸地發暈,肚子裡偏又空蕩蕩好不難受。這時就體現出了有下人的好處,很快阿青便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糖藕粥。可惜小蛋實在沒什麼胃口,勉強喝了兩口就停下了。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對著屋頂發呆,意識到這漫長的一日一夜,僅僅是自己來到忘情宮的一個開始;意識到在眾人的眼裡,他已不是小蛋,而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新收的弟子─常寞。

    「寞少,寞少─」當阿青第三次輕聲喚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小蛋才記起她是在叫自己,轉過頭,阿青端著洗臉水正站在床前,問道:「您要不要洗一下再睡?」

    小蛋點點頭,坐起身道:「謝謝。對了,江南呢?」

    阿青擰吧了熱毛巾遞給小蛋,回答道:「江爺還在和杜先生清點各家給寞少送來的賀禮,打算抄出一份清單給您過目。」

    小蛋哦了聲,熱乎乎的毛巾撫拭在臉上,頓起一股清涼曼妙的舒適感,還有一股淡淡的辛辣香氣。

    他愣了愣,發現盆裡漂浮著一根窄長的深紫色葉片。「這是什麼?」他指著葉片問。

    「紫寒草。」阿青道:「杜先生說這東西雖然陰寒辛辣,不能食用。但泡在洗臉水裡給寞少醒酒,卻再合適不過。」

    小蛋怔怔盯著紫寒草半晌,忽然伸手將它從盆子裡撈起,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道:「好辣!」

    「可不是?」阿青莞爾道:「這東西路邊到處瘋長,除了醒酒和煉藥也沒什麼大用。要不是杜先生說起,奴婢也……」

    她的話語猛然中斷,睜大杏目,錯愕地望著小蛋將一小截濕漉漉的紫寒草,塞進了嘴裡,慢慢地嚼起來,失聲道:「寞少,這東西可不能吃!」

    小蛋一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鬼使神差,就把紫寒草塞進了嘴裡,好像這動作近乎是一種可怕的本能,就如貓見了老鼠,狗看到骨頭……偏偏,他嚼了兩下還覺得挺好吃,帶著強烈的渴望,咽進了肚裡。

    阿青目瞪口呆,差點把洗臉盆失手打翻,瞧著小蛋又吃掉剩下的一截紫寒草,還意猶未盡地用舌頭在唇邊舔了舔。

    小蛋完全沒有留意阿青似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紫寒草陰寒的液汁順著喉嚨流入體內,小骯下立時生起一小簇暖洋洋的火,那團久聚不散的冰涼感不禁稍稍減輕,頓感舒服暢快了許多。

    「不會罷,我肚子裡的蟲寶寶居然喜歡吃這個?」小蛋已醒悟到,這又是那條陰魂不散的聖淫蟲在體內作怪,幾口紫寒草下肚,小骯暖意融融,像有個小火爐焐著,說不出的爽氣。

    他看著空蕩蕩的水盆,問阿青道:「妳剛才說,這玩意兒山上有很多?」

    「是,是很多。」阿青看著他就似看著一個怪物,結結巴巴回答道:「滿山都是。」

    小蛋掀起被子穿鞋下地道:「快,帶我去再採點兒回來。」

    阿青傻在那裡一動不動,問道:「寞少,您、您愛吃草?」

    小蛋不管不顧衝出門道:「不是我喜歡,是我肚子裡的寶寶喜歡!」

    「咚!」一語落定,阿青手裡的銅盆終於落地,整個人幾乎沒一下暈了過去。

    兩人出了宅院,入夜後的忘情苑寂靜不少,多數人已結束應酬,開始今夜的修煉。

    走出約莫里許,小蛋果然在路邊的雜草叢裡,找到了大簇大簇生長的紫寒草,在月光照耀下,水靈靈地無比「可愛」。

    小蛋迫不及待地一把把拔起紫寒草,直往懷裡塞。懷裡裝滿了,就朝袖口裡放,嘴裡還不停招呼阿青道:「快,幫我多採點帶回去。」

    阿青已徹底失語,愁眉苦臉幫著小蛋將道邊的紫寒草一掃而空,抱在懷裡,辛辣氣味刺得鼻子癢癢的,害得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小蛋也不怕髒,順手摘了一片塞入口中,眉開眼笑道:「好東西,果真是個好東西!」

    他心頭恍然道:「難怪昨晚蟲寶寶鬧騰得那麼厲害,敢情牠也是餓了。」想到有了紫寒草源源不絕地「慰勞」,聖淫蟲多半會安分很多,禁不住大是興奮。
    原來當日被小蛋誤吞了的聖淫蟲,其肉身雖被融解消化,害得小蛋連連出恭不停,但精氣元魄卻因得到新的宿體,而在小蛋的丹田內寄居下來。

    柳翩仙豢養此物時,差不多每個月都要採擷數名處女的元陰,以供其需。如今換了個主人,聖淫蟲的胃口照舊。若非有了紫寒草,時日一久,牠凶性大發,勢必要反噬其主,昨晚的事僅屬其心懷不滿的徵兆罷了。
    那紫寒草本是性情陰寒的野生草藥,在西域比比皆是,少有人在意。然而在無法繼續獲得處女元陰滋養的情況下,聖淫蟲退而求其次,卻將它當作了補充精元的替代品,也是任何人都料想不到。

    這其中的因由道理玄之又玄,小蛋當然也不可能明白。而事實上他也沒去多想,只求肚子裡的蟲寶寶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行。

    兩人一身泥土草屑滿載而歸,把廂房門外等候多時的江南和杜先生,齊齊看呆。

    小蛋樂呵呵開門入屋,把收集來的紫寒草鋪滿一地,問道:「江南大哥,杜先生,你們找我有什麼事麼?」

    江南這才記起來意,取出一份清單道:「寞少,這是今天各家送來的賀禮,請您查點簽收,然後我和老杜好將它們歸入庫房保管。」

    小蛋接過來藉著燈火掃了兩眼,看得出江南和杜先生做事很用心,將送禮人的姓名身份、禮物名稱以及數量等分門別類,工工整整、滿滿當當地謄抄在了六張大紙上,其中不乏古玩玉器、字畫珠寶等貴重物品。

    他有生以來破天荒收到這麼多的賀禮,當下笑了笑道:「我又不開店做生意,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麼?江南大哥,你和杜先生商量一下,全都分給大家罷。」

    眾人大吃一驚,杜先生道:「寞少,這可萬萬使不得,我們也消受不起。」

    小蛋不以為意道:「有什麼使不得?反正又不是我花錢買的,都分了罷。」

    江南遲疑著接回清單道:「那您也該先挑兩件,剩下的小的們才敢拿了去分?」

    小蛋想了想,道:「我就要那對『鳳紋紅玉鐲』罷。」

    江南又驚又喜,俯身道:「多謝寞少賞賜!」心裡奇怪,小蛋為何單單要留下一對玉鐲,那可是姑娘家戴的東西。難不成想用它去討好自己的新師姐姜楚兒?

    其實小蛋是記起了羅羽杉,盡避禮物無法送出,但不妨暫且收起,待日後得遇機會贈上。

    這次為了拉攏小蛋,更為了表演給葉無青看,各家所送的賀禮無一不是價值連城,江南等人均分下來,收穫亦大為可觀。

    阿青芳心竊喜,不由尋思道,這樣慷慨豪爽的主人,委實是頭回見著,雖說性情有點怪異,但送起東西來還真不含糊,為了好生報答寞少的恩賞,說不得明早要拉上阿紫、小避他們,再采一大車紫寒草回來。

    江南高興過後想起一事,稟報道:「寞少,蒙少送您回來時讓小的轉告,明天一早宮主在愚步齋召見,要開始正式傳授您心法絕學。」

    小蛋一聽頭又疼了,下意識拿起桌上一根紫寒草,放進嘴裡大口嚼著,悶悶道:「我知道了,明早就勞煩江南大哥叫醒我。對了,愚步齋在哪裡?」

    「在克己軒的對面。」江南想想說了等於沒說,道:「明早我給寞少引路罷。」

    小蛋意興闌珊,待眾人退出廂房也關門上床,修煉起盛年的歸元吐納法。畢竟對付自己肚裡的蟲寶寶,光靠紫寒草懷柔還不夠,必須多準備幾手以防不測。

    這就像乾爹以前教誨他所說的,軟硬兼施,神仙也吃。

    翌日醒轉,窗外的天色剛濛濛亮,小蛋索性又參悟了一會兒天照九劍,這才聽見江南來叫醒自己。

    洗漱過後,不忘在懷裡揣上一把紫寒草,兩人出門前往愚步齋。

    路上行人稀少,卻少有不知道忘情宮這位新貴的,紛紛上前招呼問候。

    江南早年曾作為厲無怨麾下灰霜營的備選新人,進了忘情宮,奈何資質不堪大用,沒五年就給淘汰下來,在忘情苑裡當了份閒差。

    仗著世故幹練的特點,五六年間爬升到了一個內務小頭目的位置上,直至今日跟了小蛋,才真正有了一絲揚眉吐氣、出人頭地的感覺。

    到了愚步齋外,江南識趣地停步,小蛋單獨入內。

    結果,他還是來得最晚的一個。

    葉無青一身青衣高高在座,蒙遜和姜楚兒侍立兩側。下首坐的是厲無怨,身後也站著八名弟子,一望即知無論哪個都是小蛋現下招惹不起的狠角色。

    小蛋規規矩矩地給葉無青、厲無怨請安問候,然後眼光朝地等候發落。

    葉無青道:「常寞,從今日起,本該由為師親自向你傳授本門絕學。但近日老夫正在靜心參悟『銅爐心鑒』的第十八層神功,須連日閉關,無暇他事。故此暫由厲師兄代為教導,你要用心修煉,不得偷懶。

    「每過半個月,為師會親自考評一次你和蒙遜、楚兒的修為進境,若是發現有誰遲滯不前,便要以門規嚴懲。你都聽清楚了?」

    「弟子聽清楚了。」小蛋回答道,想著不用每天面對葉無青,竟是感覺一陣輕鬆。

    葉無青點點頭,起身道:「厲師兄,下面就交給你啦。」逕自大步離去。

    厲無怨起身送走葉無青,重新落座道:「蒙遜,你的『忘情八法』近日正修煉到緊要關頭,若遇到疑難,盡可來問老夫。」

    蒙遜謝過。

    厲無怨目光轉向姜楚兒,語氣陡然嚴厲起來,道:「這次下山,妳先是在客棧鬧事,繼而變本加厲大鬧裕德池,險些暴露行蹤,危及敝宮大計。自己說,該當何罪?」

    姜楚兒恨恨瞪了小蛋一眼,垂首道:「弟子聽憑師伯責罰。」

    小蛋忍不住道:「厲─那個師伯,不怪楚兒師姐。都是小蛋不好,我……」

    他的話沒說完,厲無怨已冷冷截斷道:「第一,我不讓你開口,你不得說話;第二,你現在叫常寞,不是什麼小蛋。最後,本門戒律一視同仁,你不用為誰開脫。」

    小蛋只得閉嘴,既然大家都叫自己「常寞」,那往後就經常沉默好了。

    厲無怨道:「我已請示過葉宮主,罰妳在諸極玄黃洞天面壁三個月,妳可服?」

    姜楚兒的面色刷地蒼白,盈盈拜倒,顫聲道:「弟子薑楚兒謝師伯恩典!」

    小蛋不知道「諸極玄黃洞天」是什麼玩意兒,那邊蒙遜猛然跪倒道:「師伯,師妹一時任性觸犯門規,弟子也難逃監護不周之責。請師伯將弟子也一併罰入玄黃洞天,與師妹同受此罰。」

    厲無怨哼哼道:「沒你的事,退下!」

    蒙遜那樣一個做事橫衝直撞的凶人,聞言竟不敢多說一句,頹然退回到小蛋身側。

    小蛋滿頭霧水,悄悄問道:「蒙師兄,那個什麼洞天很危險麼?」

    蒙遜充滿憤怒地瞪視小蛋,想想就算痛揍他一頓也無濟於事,嘿了聲,扭頭不答。

    忽聽厲無怨道:「常寞,你在拜入本門前,雖曾追隨常彥梧,但以老夫對你的觀察,眼前你的修為尚停留在『登堂』境界,較之蒙遜和楚兒尚相去甚遠。」

    天曉得當年北海仙翁是如何教導弟子的,居然連仙家修煉的九層境界都吝於指點。常彥梧無從知曉,小蛋自然也無法聽懂厲無怨所言的「登堂」,又是個什麼境界。

    發現他有些迷惑,厲無怨暗自冷笑,區區不入流的北海八鬼,能調教出什麼好貨色?這小子竟連登仙九境也不清楚,實在荒唐!

    但誰教葉無青心血來潮收了小蛋呢?厲無怨無奈,耐著性子解釋道:「古往今來無論正魔兩道修煉之士,雖各自的功法大相逕庭,卻大致都必須經過九境九劫,方能羽化飛仙、功德圓滿。

    「這九境九劫嘛─蒙遜,你來告訴常師弟!」

    蒙遜心道,您懶得浪費口舌,就把這苦差使交給弟子我啊?如連珠炮般答道:「九境是窺徑、登堂、入室、觀微、知著、通幽、坐照、忘情、大乘。每升一境,便需渡過一劫,依次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弟子說完了。」

    他說得快,九境九劫又是小蛋頭一次聽說,別說記,連聽沒聽明白都在模稜兩可之間。

    厲無怨也不管,拖長聲音繼續道:「本門的修煉心法『銅爐心鑒』分作十八階,每兩階便對應登仙一境。每進兩階,必遇一劫。若抵禦不住,則功消神散、無人可救。

    「你若兢兢業業依照老夫的教誨勤於修煉,則小命無礙,否則後悔也是白搭。

    「稍後,我便將『銅爐心鑒』的初階心訣傳授給你。」

    他一邊說,一邊盯著小蛋心道:「你小子到底是塊什麼料,就要見分曉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8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四章 如此佳徒

    半個時辰後,眾弟子陸續散去,厲無怨只將小蛋留了下來,自是要親自傳授「銅爐心鑒」的入門功法。

    小蛋目送姜楚兒離去的背影,心頭歉道:「也不曉得諸極玄黃洞天是個什麼地方,竟讓蒙師兄對我憤怒成這樣。

    「唉,想必楚兒師姐這回要吃苦頭了,等她面壁回來,我得找個機會向她好生賠不是。」

    正尋思著,厲無怨已站起身道:「隨老夫來。」

    兩人進到愚步齋內,裡頭別有洞天,竟是十餘間形態、面積不盡相同的靜室。

    厲無怨雖沒回頭,卻注意到了小蛋在身後的舉動,冷冷問道:「你在吃什麼?」

    敢情站了一早上,小蛋的肚子又覺餓了,正在慰勞自己,他忙把剩下的半截紫寒草藏進懷裡道:「沒什麼。」

    厲無怨很是不喜,推開一間靜室的門道:「又不是姑娘家,整天嘴裡嚼著莫名其妙的零食,成何體統?」

    小蛋也不爭辯,應道:「是,弟子下回一定留神,盡量少吃些。」

    厲無怨沒好氣道:「進來!」闊步走入靜室,在一個空蒲團上坐下。

    小蛋猶豫了下,在他對面的蒲團正襟危坐,靜室的門無風自閉,光線頓時變得幽暗。

    厲無怨徐徐道:「還記得老夫適才告訴過你,本門的修煉心訣叫何名稱?」

    對於剛說過的,小蛋還不會忘得那麼快,回答道:「叫『銅爐心鑒』,分十八階。」

    盡避小蛋只是答對了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厲無怨心裡竟油然生出一絲欣慰道:「還好,至少他不是白癡。」想想堂堂忘情宮宮主興師動眾收下的弟子,對其的要求僅是如此簡單,他也不知該笑該哭。

    「不錯,十八階。」厲無怨道:「如你的蒙師兄,最近已修煉到了銅爐心鑒的第十三階『顯定極風』,你姜師姐稍差些,業已晉入第十二階『太安皇崖』的境界。」

    小蛋心裡動了動,想起了自己的師姐姜楚兒,正被罰往諸極玄黃洞天內面壁三個月,也不曉得她的情況如何了。

    厲無怨接著道:「本門功法不同於所謂的名門正道,講究先易後難、循序漸進。所以初學者僅需三個月,就能煉成第一階的『虛無越衡』心訣,一年內即可晉陞到第三階修煉『赤明和陽』的功法。

    「假如天賦過人又心無旁騖,不出二十年,『太安皇崖』的修為唾手可得。但再往上每行一步,都會凶險倍增、艱辛萬分。

    好在,如今你還不需要考慮這些。」

    那倒是,二十年後,自己能否修煉到「太安皇崖」也未可知;又或許厲無怨壓根就沒看好他能修煉到十二階呢?

    忍著嚼紫寒草的強烈慾望,聽厲無怨又道:「大凡各家的心法真言均是洋洋萬言,但修煉主旨卻盡皆言簡意賅。要想煉成本門心法,你只要牢記『絕情滅性』這四字真言,修煉起來當可事半功倍。」

    小蛋詫異道:「師伯,不是忘情見性麼?」卻是把忘情宮和見性山莊的名字熟記在心,這時給搬出來套上了。

    厲無怨一怔,沒料到這傻小子居然會頂撞自己,不悅地哼了聲,也不理睬他,說道:「今天上午我傳你『虛無越衡』的三十六句口訣,你認真牢記、用心思悟。午後便在這裡靜修參悟,明日清晨老夫要考校你的進境。」

    小蛋應了聲,看厲無怨眼睛微合,好像沒在看自己,忙抓了把紫寒草塞進嘴裡。

    然而厲無怨是何等人物,豈會被小蛋蒙過,勃然怒喝道:「你又在吃什麼?」

    小蛋滿嘴塞著紫寒草,堵得說不出話,只好老老實實從懷裡掏出一根給師伯過目。

    厲無怨差點背過氣,「啪!」一巴掌打飛紫寒草道:「你又不是畜生,吃草幹什麼?」

    小蛋三口兩口吞下,肚子裡舒服了許多,囁嚅道:「不是我要吃,是─」

    厲無怨眼裡閃過一抹寒光,森然道:「別讓老夫再看見你吃紫寒草,懂麼?」

    小蛋趕緊點頭,只當師伯寬宏大量饒過了自己這回。他哪裡曉得厲無怨生性冷酷,對自己的弟子動輒凌辱大罵,更莫遑論忘情宮的一幹部屬了。

    雖說對待蒙遜和姜楚兒稍好一些,但觸犯門規責罰起來亦絕不手軟,今早的事情便是明證。只因葉無青私下交代他,對小蛋要「恩威並用,懷柔為主」,他才不得不收斂凶性,強自隱忍。

    要是換個人在他說話時偷吃,早一掌拍碎了腦袋。

    有了這一小段不愉快的插曲,厲無怨也無心再為小蛋詳解了,說道:「我先念一遍三十六句口訣,然後再做解釋,你專心聽好。」

    小蛋點點頭,無奈眼皮子開始犯困,似乎存心要和厲無怨過不去,腦袋漸漸變得沉重,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下點著,迷迷糊糊就聽師伯念誦道:「破濁念,是為顯;守靈心,是為定。夫天設銅爐鑄煉萬靈,惟我輩矯矯不群,何也……」

    聽著聽著,小蛋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在這安靜封閉的石室裡,繃緊了數日的心神終於得到了放鬆,將厲無怨的誦讀當作催眠曲般懨懨欲睡。

    其實,這不僅是小蛋體內與生俱來的「夢覺神功」在作祟。更為重要的是,他的潛意識裡早對整個忘情宮產生了極度的牴觸情緒。

    他忘不了盛年的悲憤,忘不了淡怒真人渾身浴血的身影,更不能忘記燃燒在翠霞山巔的火,這一切都令小蛋無法認同葉無青,無法融入忘情宮,甚至無視他對自己的優待。

    或許對某些人而言,能拜忘情宮宮主為師,乃是一件無上的榮耀,但對小蛋,卻只不過是用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鎖,去換取羅羽杉的自由而已。

    他既無法開心,也不感興趣,往後歲月的修煉成果亦就可以預期。

    起初,厲無怨以為小蛋在安靜而專注地聆聽,可慢慢覺得不對勁,待他定睛觀察,不由火冒三丈,彈指射出一束精光,擊中小蛋胸口!

    小蛋啊呀大叫,身上像被蠍子灼了口,火辣辣地疼,禁不住跳將起來,揉揉眼,便看到厲無怨滿面猙獰正迫視著自己。

    小蛋自知理虧,不等師伯訓斥,乖乖認罪道:「師伯,我錯了。」忍著疼,畢恭畢敬重又在蒲團上坐下,拚命撐大眼睛,不讓自己再睡。

    就這樣勉勉強強熬過一個上午,稍事休息後,小蛋便獨自在靜室裡,修煉起上午厲無怨傳授的三十六句「虛無越衡」心訣。

    由於盛年贈給小蛋的歸元吐納法,僅能用作導氣築基,本身並無法修煉翠霞派的「翠微真氣」,故此避免了他同時修煉「銅爐心鑒」後,正魔兩股真氣相沖相激、走火入魔的可能。

    至於原本存在的那股不明不白的「夢覺真氣」,連葉無青這樣的絕頂高手,也無從識別其來歷。

    念及明早厲無怨要考核,半個月後,葉無青亦將親自檢查自己的進展,小蛋偷偷嚼了兩根紫寒草後,勉為其難修煉起來。

    果如厲無怨所言,「銅爐心鑒」初階心法並不複雜,何況小蛋好歹也有點根基。

    靜坐半個多時辰,丹田內一縷灼熱流漸生,汩汩遊走,癢颼颼的倒也好玩。似乎,聖淫蟲的精魄對這縷新生的魔氣也很對胃,始終蟄伏不動,省卻了小蛋的麻煩。

    傍晚時分,厲無怨回到靜室。見小蛋老老實實如老僧入定正在修煉,不由稍感氣平,暗道:「笨不要緊,只要肯用功,總能將就。」回身往外退去。

    剛邁開步,忽聞背後傳來細微的鼾聲,厲無怨一呆,轉過頭,幾乎沒昏過去。

    這寶貝師侄哪是在入定煉氣,分明睡得正香!

    饒是他凶殘成性,這刻也只能絕望地哀歎道:「天啊,葉師弟這是給自己收的什麼徒弟?異日本門的威名不毀在他手裡,我就跟他改叫『厲無蛋』!」

    衝上去一把揪起小蛋的後脖領,左手「劈啪劈啪」連抽八個耳光,低吼道:「混蛋,你真當老夫不敢動你!」

    孰知小蛋此際體內「夢覺神功」正在流轉,受此刺激立時錯亂渙散,身軀一顫,不但沒睜開眼醒過來,反而「哼」地吐出口淤血,昏了過去。

    厲無怨一凜,已察覺到小蛋真氣有異。他可不敢真弄死了這個不成材的混蛋,否則回頭如何向葉無青交代?於是忙將小蛋放下,雙掌抵住他背心注入銅爐魔氣,替其疏導經脈,約束真氣。

    好不容易真氣納入丹田,小蛋悠悠甦醒,渾不知發生了何事,見厲無怨站在自己身旁一臉緊張,感激道:「師伯,弟子勞煩您老人家操心啦。」

    厲無怨萬念俱灰,先前的怒氣了無蹤影,心道:「罷了,我為他費心作甚?隨這小子去罷,大不了今後找個機會勸葉師弟將他廢去,也好過將來給本門丟人現眼。」終究,「厲無蛋」自己是萬萬不能做的。

    小蛋哪曉得他的心思,往敞開的門外看了看,驚訝道:「天已經黑透了。」

    厲無怨全沒了火氣,沮喪揮手道:「你回去罷,明早再來。」也不管小蛋是否答應,頭也不回出了靜室。

    小蛋樂得如此,摸黑出了愚步齋,江南居然還在門外守候。

    兩人回到小蛋的宅內,推開廂房的門卻是呆住了:地上桌上、櫃裡床下滿滿都是攤放的紫寒草。

    小蛋愕然道:「你們、你們一整天為我弄來了這麼多紫寒草?」

    阿青笑吟吟端著洗臉水進來,說道:「這都是江爺的主意。他說您對咱們慷慨厚贈,無以為報,只好多摘些紫寒草聊表心意。」在小蛋看來,用那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賀禮,換來一屋紫寒草,實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連聲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啦。」

    相處兩日,眾人對小蛋和藹憨厚、毫無主人架子的作風,都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也都親近了不少。

    昨日為他取瀉藥的小避從門外探進腦袋,笑呵呵道:「要是寞少肯教咱們幾手功夫,我明日就把忘情宮方圓百里的紫寒草拔個精光。」

    小蛋放下洗臉巾,疑惑道:「你們的功夫都是要跟我學麼?」

    江南一呆,隨即笑嘻嘻道:「寞少有所不知,咱們這些人,大都是從忘情宮後備弟子的各類選拔裡給淘汰下來的,自身修為著實有限。倘若能追隨上一位好主人,願意將他的絕學賞賜個三招五式,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小蛋恍然道:「我說怎麼在長生殿門口列隊的灰衣武士,個個看上去都很厲害,敢情是通過層層選拔出來的。」

    「可不是?」小避道:「就算能選上,也得分個三六九等。譬如厲副宮主的灰霜營,那是萬里挑一、精英中的精英。他的八名親傳弟子各領一個十一人隊,可後頭的候補武士還有百多個,隨時等著入替。」

    小蛋聽得咋舌,思忖道,忘情宮一戰險些滅了翠霞,除了葉無青的謀略,其龐大的實力也真夠瞧的,難怪能稱雄西域、威壓百派。

    江南苦著臉道:「相比之下,咱們這些人若非有幸追隨寞少,恐怕在忘情宮混上一輩子,也難有出頭之日。」

    回想起這兩天的際遇,小蛋歎了口氣道:「其實你們跟著我也未必就是幸運。」

    阿青笑道:「不管怎麼說,能遇上寞少就是我的福氣。」

    不防門口有人歎息道:「只是像寞少這樣的老實人,難在忘情宮裡出頭啊。」

    小蛋聞聲望去,訝異道:「杜先生!」

    杜先生一醒,歉疚道:「老朽失言了,寞少千萬別把剛才的話放在心上。」說罷朝小蛋抱拳一禮,施施然離去。

    小避手扒著門框,目送杜先生低聲道:「這老先生,老得有些陰陽怪氣了。」

    小蛋默想他的話何嘗沒有道理,只是杜先生也決計想不到,自己其實並不指望能在忘情宮裡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如果哪天,葉無青不再關注自己,最好是能忘記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徒弟,那才是最讓自己興奮的一天。

    阿青道:「寞少,往後有空您就指點我們兩手罷,反正各府的慣例如此,也不犯忌。」

    拂視過江南、小避和阿青滿是期盼的臉,小蛋心中苦笑。自己會的一點可憐的本事,可能連最低等的灰霜營武士也打不過,哪有資格來教他們?

    但不忍令他們失望,硬著頭皮道:「好,等我回頭好生想想能教你們什麼。」

    眾人盡皆大喜,江南道:「咱們不打擾寞少晚上用功了,不然可是罪過。」

    等眾人退走,小蛋回屋上床靜坐沉思。

    教江南他們什麼才好呢?乾爹的北海絕學未得允許,他不敢私授;盛年的天照九劍道理也是一樣。羅牛贈的天道星圖,自己想教也教不了,算來算去,只剩下新近開始修煉的「銅爐心鑒」。

    可他自己才修煉到第一階的前三十六句,況且都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胡亂教授豈不害人?畢竟內功心法修煉起來極為凶險,鬧出岔子可不是好玩的。

    想了半天,仍舊不得要領,沮喪道:「再等等罷,說不定過幾天師伯會傳我忘情宮門中的某種絕學,剛好合適呢?」

    這晚他也不去繼續修煉「銅爐心鑒」,只對盛年的歸元吐納法靜心參悟,以期能鎮住來日可能造反的蟲寶寶。

    後半夜不覺又睡了過去,第二天的晨課自又一次習慣性遲到了。

    如此日復一日,教的人失望灰心、不願盡責,學的人漫不經心,也不專注,其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這天清晨小蛋照常前來愚步齋報到,卻意外地看見師尊葉無青赫然在座,這才意識到今天是考評進境的日子。

    他不清楚,自己的師伯會如何向葉無青評價這半個月的修煉情況,從師父不見喜怒的漠然神情裡,也看不出絲毫端倪。走上前躬身施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葉無青微一頷首道:「常寞,你自覺通過這些天的苦修,進展如何?」

    小蛋看了看一旁默坐冷笑的厲無怨,回答道:「弟子也說不好,讓師伯費心了。」

    「蒙遜。」葉無青吩咐道:「用三成功力和常寞試招,只當是實打實的對決,但不得傷他性命。」

    蒙遜應聲出列,躬身道:「請問師父,弟子是否將他擊倒在地就算贏了?」

    葉無青搖頭道:「何時叫停聽我命令,你只管與他過招就是。」

    且不說蒙遜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個小師弟,僅是姜楚兒受小蛋牽累,被罰往諸極玄黃洞天的事,蒙遜早已耿耿於懷。今日難得葉無青「開恩」,他焉能不好好招待小蛋一番?

    走到小蛋面前,草草一禮道:「小師弟,請先出招。」

    小蛋不知厄運將臨,仍當是普通的一場同門切磋,好讓葉無青考教自己的進境,當下還禮道:「多謝蒙師兄賜教。」調息凝神,想著該如何出招。

    來了半個月,他只練了個似是而非的「銅爐心鑒」初級,忘情宮的諸般掌法身法、劍法指法一概不會,如今要讓他出招和人對練,也著實夠為難小蛋。

    吐氣揚聲振臂出掌,一招攻出,用的還是常彥梧所傳授的「摩冰掌」。

    蒙遜重重一哼,側身出爪,「哧拉」一響,小蛋右臂衣衫破裂,露出三道血淋淋的指痕,痛徹心腑。僅這一招,已高低立判。

    但葉無青有言在先,他不叫停就不算結束,蒙遜放開手腳左腿飛出。小蛋忙朝左閃,豈知中了對方的虛晃,「砰」右肩又捱了一掌。

    他跌跌撞撞退出數步,險些坐倒在地,整條右臂麻木難當,已不能動彈。

    旁邊的厲無怨等人瞧得無不搖頭,暗道這哪裡是同門切磋,給蒙遜當練功靶子都欠奉。

    蒙遜雖對小蛋心中不滿,但不敢違拗師父嚴令,果真只用了三成功力,接著擰身欺近,又一爪鎖向小蛋咽喉。

    他的勁力雖減,速度卻愈發迅捷,小蛋只恍惚看到一隻大手五指齊張,奔著自己插了過來,不及反應本能地抬左掌封架。

    蒙遜手腕一沉晃過小蛋,鐵爪「嗤」拉下他身上一大片衣衫,外帶加贈五道血痕。似乎還嫌這不足以替師妹出氣,跨步出腿蹬中小蛋胯骨,「呼」地飛跌出去。

    小蛋滿眼金星,結結實實摔落在地。咬咬牙他挺身躍起,重新擺開門戶,眼角餘光打量葉無青,思量道:「敢情忘情宮裡同門過招是真打,他存心考驗我來著?」

    蒙遜見師父不出聲喊停,縱身再上拳腳相加,短短半盞茶的工夫,小蛋已是口吐血沫、吁吁喘息,每摔飛一次都暈頭轉向地勉力爬起。

    他不求饒,葉無青也不喊停,蒙遜索性揍個痛快。左一拳、右一腿,終於小蛋倒地不起,努力撐了幾次又無力地撲倒。

    葉無青居然還沒有開口,好像真鐵下心,要把這個新收的不成材弟子,給活活打死算了。

    小蛋全身真氣淤塞,眼前一陣一陣的黑了又亮,亮了又冒金星,耳朵裡只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再也察覺不到其它,甚至,不遠處蒙遜的身軀,都化作了一道朦朦朧朧、看不真切的黑影,在劇烈晃動。

    他不明白葉無青為何如此,也不曉得蒙遜的下手為什麼那樣重、那樣狠。只是迷迷糊糊想道:「我要爬起來,他沒叫停,我就不能認輸!」

    在他木訥溫和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剛毅血性。只是,很少有人瞭解,而他自己也從未真正意識到。

    又吐了口血沫,第七次的起身又以失敗告終。額頭「咚」地狠狠撞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差點令他暈厥。

    恍惚裡,眼前的星星又多了起來,耳朵裡聽見了「劈哩啪啦」煙花燃爆的脆響……

    蒙遜一步步走近,俯低沉重的身軀,伸手抓向小蛋的背心道:「起來,別在地上裝死。忘情門下,沒有軟蛋!」

    我不是軟蛋!昏沉沉的神志陡然爆發出石破天驚的怒吼,小蛋也不曉得從哪裡生出的力量,一股螺旋氣勁驟然升騰直灌左臂。

    他猛然奮力抬手,不可思議地抓住蒙遜右腕,想也不想拚命朝腦後一甩。

    蒙遜猝不及防,袖口的衣袂竟被螺旋氣勁絞碎一圈,身子橫空飛起,掠過小蛋直往前拋出。幸虧他修為勝過對方太多,小蛋又是疲憊乏力,見勢不妙,忙在空中挺腰翻身,順勢飄落在地。

    腕上一縷疼痛刺入蒙遜心底,更傷的卻是他的自尊。他,堂堂的忘情宮宮主葉無青座下大弟子,居然被才入門半個月兼且半死不活的小師弟給摔飛了出去,當著師父師伯,還有厲無怨門下一干師兄弟的面,可謂顏面丟盡!

    眼中凶光一閃,冷笑道:「好個小蛋,差點就騙過了蒙某!」

    回轉過身正要再給小蛋一記重擊以洩怒火,只聽葉無青冷漠的嗓音道:「可以了。」

    可以了,這就結束了麼?蒙遜一呆,怔怔望向木無表情的師父,最終垂首道:「是!」

    「可以了……」小蛋覺得這聲音彷似從天外傳來,沒有歡喜也沒有憤怒,漫天的星辰卻在環繞著他,向他親切微笑。

    在失去神志前的最後一刻,他依稀聽見葉無青在說:「讓常寞休養三天,然後就請師兄將本門的『溜火神掌』傳授給他。」

    接下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8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五章 溜火神掌

    「幸好,都是外傷。」這句話是杜先生說的。

    「還好,宮主賜下的丹藥夠靈。」這話,好像是江南說的。

    至於其它還有誰在、他忽昏忽醒間說過什麼,小蛋事後已全然回憶不起。

    忘情宮宮主葉無青的話是金口玉言,絕不會錯,所以小蛋在第四天果然恢復了過來,至少身上該結疤的地方都結疤了,該腫的地方也都腫起來了。

    然而,當他清醒後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卻令守護在旁的江南等人瞠目結舌。

    望著眾人的臉,小蛋舔舔嘴唇,微弱的聲音無比執著地說道:「草……我想吃紫寒草……」

    可能紫寒草的效用,果真被小蛋發掘出來了,這日早晨小蛋又出現在了愚步齋門前。

    他仍然很心平氣和,因為在他看來,葉無青如此作為,多半是想激起自己的上進之心,好奮發圖強,免受蒙遜的進一步羞辱。

    可要是換個心眼靈活點的人,或許就能想到,葉無青此舉未嘗不是在逼他,逼他出於求生本能,而施展出來自天道星圖上的體悟;實際上,小蛋也果然用了出來。

    可惜,「生生不息」也好,「星移斗轉」也罷,皆乃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到頭來除了小蛋的全身青紫淤傷,葉無青依舊什麼也沒得到。

    或許蒙遜的半跤也沒白摔,厲無怨再見到小蛋時,審視他的眼神頗有變化,傳功時,較之前幾日無形裡用心了許多,想來是小蛋表現出的血氣和硬挺,讓大家意識到,他絕不是個窩囊廢。

    上午傳授過「銅爐心鑒」的口訣,小蛋一邊幾乎掩耳盜鈴地偷吃著紫寒草,一邊聽厲無怨交代道:「這心法你下午先試一遍,我有事,等我處理完,回頭再來傳你『溜火神掌』的入門要訣。」

    也許頭幾天在床上睡多了,這日下午,小蛋修煉「銅爐心鑒」的過程中,居然沒再睡過去。等到厲無怨回轉,剛好將新傳的口訣走過一遍。

    「被打怕了罷?」厲無怨見狀心道:「早知道換老夫來爆揍你一頓,效果可能會更好。」

    他在蒲團上落座,開始講解道:「『溜火神掌』是本門世代相傳的看家絕學,以『銅爐心鑒』為內功根基,易學難精,能煉到登峰造極之境的,歷代以來也屈指可數。

    「它的心法共分三層,多數悟性不夠的人,都在第一層遲滯不進,難有作為;如你的蒙師兄,則已修煉到第二層;至於第三層的心訣,目前能夠參悟掌握的,全宮上下僅只三五人而已。」

    小蛋想了想,問道:「師伯,那第一層的心法怎麼樣才能算煉成?」

    厲無怨淡然一笑,從袖口裡取出個雞蛋,「啪」地捏碎倒入左掌掌心。掌上赤芒乍閃「哧哧」連聲,那雞蛋彈指便被烤熟,一如廚房做出的煎蛋黃白分明。

    一揚手,整只煎蛋飛起在空中「啵」地崩為齏粉,落到地上什麼痕跡也看不見。

    厲無怨擦擦手,說道:「等你練到這個地步,就能傷人經脈內腑於無形。這『溜火神掌』的第一層境界,亦算小有所成。」

    小蛋嘴裡沒說,內心卻在尋思,往後要是身上的衣衫給淋濕了,用它烘乾倒也方便。

    花了兩個時辰,初步講解過「溜火神掌」的運氣心訣和總綱概要,厲無怨將一本冊子交給小蛋道:「第一層掌法心訣都已記載其上,你自行參悟。遇有不懂莫要強練,可先來問過老夫。待熟悉了運氣法門,我再傳給你實戰的掌法。」

    出了門,看到江南站在那兒眉飛色舞地等著自己,他詫異道:「你撿到寶貝了麼?幹什麼這樣開心?」

    江南看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道:「今天小的得空出去轉了圈,聽外面將當日寞少和蒙少比武的事情,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都說您摔了蒙少一個大跟頭,不愧是葉宮主親收的關門弟子。」

    小蛋苦笑道:「他們怎麼不說我差點被打死?葉宮主又什麼時候宣佈我是他的關門弟子?何況蒙師兄不過稍有大意,我也是稀里糊塗那麼一甩。」

    江南滿眼欽佩挑起大拇指道:「勝不驕敗不餒,寞少果然非同尋常。」

    小蛋意興闌珊地閉上了嘴,想著倘使果如江南所言,蒙師兄豈非又因為自己而成了眾人譏嘲的對象?

    今天也沒見他人影,明日相遇又該要做番解釋才對。

    回屋用了點飯,小蛋坐在桌邊翻閱起《溜火神掌》,見封頁左上角果有個「上」字。他打開書頁,起初幾頁都是總綱歌訣,和厲無怨適才所說的無甚區別,從第七頁起,才是基本的運氣出掌方法,亦都配有詳細圖文。

    他大致翻翻,頭上幾頁尚能看懂,到後面內容漸漸晦澀,有不少地方都被自己先行跳過,打了個哈欠,小蛋在燭火下抬起左掌默默觀瞧,心道:「這功夫可只能醒著的時候煉。萬一睡著了打出一掌,把被褥蚊帳什麼的都給點燃,那就糟了。」

    正想得入神,聽見有人輕敲屋門。

    小蛋一怔叫道:「請進。」

    阿紫推門,端了碗宵夜笑盈盈走進來道:「寞少,您還在用功?吃點東西提提神罷。」小蛋謝了,端起宵夜吃了起來。

    阿紫瞟了眼桌上的小冊子,好奇道:「這不是『溜火神掌』麼?寞少已得准修煉啦。」

    小蛋點頭道:「今天厲師伯剛開始傳授,我還在琢磨著呢。阿紫,妳練過它麼?」

    阿紫搖頭道:「這等深奧的絕學工夫,我哪有福氣修煉?」

    小蛋詫異道:「厲師伯好像說過,入門三年的弟子就可以修煉參悟,易學難精,我還以為你們都會呢。」

    「哪有?」阿紫笑道:「那是指正式拜入師門的弟子,像我們這樣的人,怎會有資格?」

    「這樣啊?」小蛋喜道:「江南大哥他們都睡了麼?」

    阿紫回答道:「江爺和小避、小冰、葛大在廳裡玩牌,杜先生有早睡的習慣。葛二今晚守值,阿青姐在廚房幫老范收拾。寞少,您有事麼?」

    小蛋道:「妳去問問,有誰沒學過『溜火神掌』,又願意練的,都請到這兒來。」

    阿紫驚喜道:「您要傳我們『溜火神掌』?」

    小蛋不好意思撓撓頭,道:「我自己還沒學會,哪說得上傳不傳的?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夥兒一起參悟,也比我一個人瞎琢磨強罷。」

    阿紫神情興奮,看上去恨不能撲上前親小蛋一口,總算記得尊卑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端起空碗道:「您等著,我這便去問他們!」

    「對了,」小蛋對走到門口的阿紫道:「廚房裡有多少雞蛋,都一塊兒拿來。」

    阿紫連聲應了出門,小蛋見她喜悅的模樣,心中也感高興。

    一直以來,他在別人眼裡,都是可有可無,甚至有些累贅麻煩,縱然想幫助誰,也多是有心無力,而如盛年、羅牛這般的豪傑,更是只能受恩而無從圖報。

    難得今晚看到阿紫由衷欣喜的表情,令小蛋少有地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腳步紛沓,沒多久門外湧入一群人。除了阿紫和拎了兩籃雞蛋的阿青,還有江南、小避、小冰三人。

    阿紫一進屋就匯報道:「寞少,杜先生睡了,我沒敢打擾,葛氏兄弟都說有練過,便不來叨擾您了,老范說他只修煉菜刀,所以也不來了。其它的人,都到齊啦。」

    「還有雞蛋!」阿青輕笑道,將兩籃子雞蛋放到了桌上。

    叫眾人都坐下,小蛋問道:「你們五位裡,有誰曾經接觸過『溜火神掌』?」

    江南和小冰雙雙舉手道:「小的曾經練過,不過莫說烤熟雞蛋,連鵪鶉蛋都不成。」

    小蛋想了想,道:「那你們都修煉過『銅爐心鑒』麼,江南大哥,你修到第幾階了?」

    江南道:「小的從十二歲被選進忘情宮,修煉了五年的『銅爐心鑒』,只到了第三階,然後就給分派去內務當差。這幾年雖然私下在練,但沒人指點進展不大,比葛氏兄弟他們差遠了。」

    小冰道:「小人比江爺還不如,剛練到『太極朦翳』,才入門便教人踢了出來。」

    見小蛋的目光望向自己,阿青、阿紫和小避亦各自報了修為境況,與小冰一樣,都停留在「銅爐心鑒」第二階上,盤桓不前。

    小蛋微笑道:「那你們都比我強,我連第一階都還沒煉呢。」

    阿青笑道:「寞少,咱們怎麼能跟您比?」

    小避忐忑道:「我一直很笨,在那一批入宮的同伴裡,也是頭先被刷下來。小人怕練不好『溜火神掌』這般精妙深奧的絕學,辜負了您的好意。」

    小蛋搖頭道:「世上只有教不好的師父,沒有學不會的徒弟。其實我比你們還笨,說不定將來你們『溜火神掌』都學的比我還精。」

    他拿起秘籍揭開第一頁道:「從今晚起咱們就一同參悟,比比誰能最快最好?」

    小冰笑嘻嘻道:「我有個想法,若是誰學得最慢就罰他掃茅房,直到追上前頭的人。」

    小避道:「反正茅房一直是我清掃的,那也沒什麼。如果真能煉成皮毛,往後老范做菜熬湯不用生火,我把手往鍋底下一擱就成,省得再去劈柴禾了。」

    眾人興致勃勃,小蛋清清嗓子,振作精神念起了總綱。

    江南等人明白機會難得,再無人嬉笑,只專心傾聽。盡避他和小冰都曾修煉過,但在第一層上便不得不半途而廢,有此機會焉能錯過?

    總綱念了一半,小蛋的眼皮開始打架。但又不忍掃了眾人興致,強打精神讀完,問道:「你們都抄好了麼?」

    江南看出小蛋狀態不佳,說道:「寞少,您早點休息。這點總綱也足夠咱們參悟上一陣子啦。」

    小蛋哈欠連天,忙摀住嘴道:「大夥兒若有想不透的問題,明早可以跟我說,我一併去請教厲師伯,等晚上回來再轉告給你們。」

    當下眾人散去,小蛋上床練了會兒歸元吐納法,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此後月餘,每日晚飯後,眾人便聚集在小蛋屋裡或是聽講或是討論,遇見問題,小蛋便用筆記下,次日求教厲無怨。

    厲無怨倒是有問必答,私下因為小蛋的勤思多問,而對他的看法稍有改觀。

    期間經歷兩次考教,小蛋終歸會被蒙遜揍得半死不活,在床上躺個數日,但小蛋想再摔蒙遜一次,也不曾覓到任何機會。

    而有了每日裡大量紫寒草的餵養,聖淫蟲亦變得安分,只是在人後又多給小蛋爭取到個「兔爺」的雅號;當然,也絕沒誰傻到在公開場合如此戲謔,否則就該數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夠厲無怨砍的。

    最讓小蛋擔心的是,萬一葉無青逼問他天道星圖該怎麼辦。但天幸葉無青隻字不曾提這方面的事,小蛋暗自大鬆一口氣。

    他自然不能告訴葉無青有關《天道》下卷的任何內容,不然就對不起羅牛和盛年,但葉無青如今畢竟是自己的師父,一旦問起總是麻煩。

    惟一不妙的是廚房的雞蛋,這玩意兒用來驗證「溜火神掌」的進境,又直觀又便宜,誰的兜裡都隨身揣著幾個。什麼時候得空想著了,敲碎就練。

    如江南這等稍有根基的還好,勉強能在半盞茶的時限內,將雞蛋「蒸」成麵糊狀。小避他們就沒那麼幸運,每回都弄得滿手濕答答、黏乎乎。

    這天小蛋從外回轉,一進自己的房門,阿青便興高采烈追進來道:「寞少,我熱了!」

    小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望望外面的天色,說道:「嗯,這天是要熱起來了。不過咱們住在山上,應該還好。」

    阿青激動得滿臉通紅,連連搖頭道:「不是天氣,是我的掌心終於覺得熱了!」說著攤開手,熟練無比地「啪」將一個雞蛋敲碎倒入,微合雙眼,嘴裡唸唸有詞老半天後,蛋清表面慢慢冒起了幾個微小的氣泡。

    這樣的程度別說傷人於無形,想傷耗子於有形都辦不到。但小蛋依舊很耐心地等阿青收功睜眼,笑了笑說道:「看來明天起我得去掃茅房了。」

    阿青早有準備,取出塊麻布將自己的「戰績」收拾乾淨,嬌笑道:「寞少,您是真人不露相。這麼多天,咱們誰也沒見您發過『溜火神掌』,能不能演示一回?」

    小蛋苦笑道:「其實我私下試過好幾回,但不知為何一點熱意都運不出來。」

    阿青哪裡肯信,催促道:「寞少,您就別謙虛啦,再來試一次嘛。」

    小蛋生性隨和,又見阿青經過月餘苦練也有了成效,不禁心動,便道:「好罷,我再來試試。」回身在桌上的籃子裡取了個雞蛋,在左掌上打碎。

    他凝神澄心,默念「溜火神掌」的運氣口訣,催動丹田真氣流轉。

    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的步驟都對,真氣也如願灌注到左掌掌心,偏偏毫無動靜,依舊感不到絲毫熱力。

    看阿青睜大圓溜溜的眼睛滿懷期待,小蛋咬牙接連催動了三次真氣,卻都不見效果,剛想放棄道:「我還是不成。」陡然丹田一寒,升起股奇冷無比的冰流直透掌心。

    「嗤」地一聲,雞蛋上冒起冉冉寒霧,須臾凍作脆生生的一團。

    阿青呆呆盯著小蛋掌心裡的冰蛋,喃喃道:「這是溜火神掌……麼?」

    小蛋也愣住了,他收起真氣用右手指尖捅捅雞蛋,觸手冰涼堅硬,猶如寒冬時節農戶人家懸掛在屋簷下的冷凍臘肉,也迷惑道:「怎麼這樣?」

    阿青幫小蛋取下冰蛋,道:「是不是哪個運氣環節出錯了?寞少,再試試看。」又拿了一個雞蛋敲碎了,倒在小蛋的掌心。

    小蛋也急於弄清是怎麼回事,便二次運功發掌,這回收效更快,銅爐真氣甫出丹田,冰流隨之升騰,「嗤」,掌心又多了個凍雞蛋。

    阿青徹底說不出話來,一手捏著一個凍蛋,相互敲了兩下,居然「叮叮」有聲。察覺小蛋神情有異,以為他是在不開心,便安慰道:「寞少,這樣也好。等天熱了您想喝加冰酸梅湯,可方便多了。」

    小蛋沉默不語,體悟著丹田那股徐徐回流的寒氣,思忖道:「別是蟲寶寶又在搗鬼罷?這下我的『溜火神掌』,可不就成了『凍蛋冰掌』了麼?」

    正胡思亂想著,胸腔裡有一股寒氣似不願再回老窩,「呃」地一個悶嗝,從小蛋嘴巴和鼻孔裡噴出蓬淡淡的嫣紅霧氣,空氣中飄散開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

    小蛋自己沒覺得有任何異常,站在他對面的阿青吸入一口後,卻立時生出異樣,但感嬌軀發燙、面紅心熱,渾身躁動難安。

    小蛋詫異道:「阿青,妳的臉怎麼紅了,像火燒似的?別是剛才運氣施展『溜火神掌』發力過猛了罷?」

    阿青一雙眸子水汪汪地注視小蛋,細細嬌喘道:「寞少,我難受─」

    小蛋一驚,唯恐阿青內息出了岔子,急忙探手握住她脈門道:「深吸一口氣。」

    這一吸,無疑將空氣裡殘留的紅更多吸入了體內。阿青終究修為淺薄,又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面對著暗自心儀卻又自慚形穢、往常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少主,哪裡還把持得住?身軀酥軟,嚶嚀一聲順勢倒入小蛋懷裡。

    小蛋壓力感頓生,既不能鬆手任憑阿青摔到地上,又不敢抱緊,手足無措道:「阿青,妳到底是哪裡不舒服?身上好燙!」

    阿青靠在小蛋的胸膛上,只覺他身上彷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特異氣息,冰涼舒適,教人情不自禁想緊緊抱擁緊貼,婉轉呻吟道:「寞少,您剛才噴出來的那口、那口紅煙好古怪。我、我─」將臉貼著小蛋胸口輕輕蹭擦,一陣陣的銷魂蝕骨,恨不能立刻解衣獻身。

    小蛋聞言心知壞了,想起那日拔開玉筒見著從裡頭散出的紅霧時,不也有這奇怪感覺麼?

    他將阿青橫身抱到床上,正想設法解救,豈料阿青卻誤會了其中涵義,又羞又怕,死死勾住小蛋脖子道:「寞少,人家尚是清白女兒身,您……您……」貼緊小蛋的耳朵,輕聲叮囑了幾句。

    小蛋嚇得寒毛倒豎,又扯不開阿青勾緊自己脖子的一雙胳膊,急道:「不是的,妳快鬆手,我再來想想該怎麼做。」

    阿青埋首到小蛋肩膀上,羞赧道:「不准多想。」

    天哪,怎麼會是這樣啊?小蛋急中生智,只求能讓阿青松手,左掌在她背心一按,運起「溜火神掌」道:「別亂動。」

    阿青正自奇怪著,背後陡然一股冰寒徹骨的掌力透入,凍得她渾身猛地激靈,遍體熱意盡消,雙手也不覺鬆了。

    小蛋大步退出數尺,望著床上釵橫簪亂、衣衫不整的阿青,擦擦額頭熱汗暗道好險,說什麼也不敢再靠近了,隔著桌子問道:「妳好些了麼,我沒傷著妳罷?」

    只聽阿青啊地低低慘叫,雙手掩面在床角蜷成一團,香肩抽動,但哭無語。

    小蛋平復了一下心緒,訥訥說道:「那個,都是我不好。妳沒事罷?」

    阿青緩緩放下雙手,臉上涕淚縱橫,抽泣道:「是我該死,求寞少責罰。」

    小蛋苦惱道:「這關妳什麼事,都是我肚子裡該死的寶寶在做怪。」

    阿青輕輕道:「我哪敢生寞少的氣,只求能伺候您就好。」

    小蛋剛想回答,嗓子眼一股寒氣又要冒出,嚇得他趕緊屏氣捂嘴。

    阿青久久沒聽他說話,微覺奇怪地朝小蛋望去,見他窘迫模樣,終於禁不住「噗哧」一笑,轉悲為喜。

    小蛋見她破涕為笑,心情一鬆,笑道:「妳開心了就好,開心了就─呃!」勁氣一懈,嘴巴裡又噴出一團紅霧。

    他趕緊打開窗戶揮掌驅散,運起歸元吐納法中的「納」字訣,把胸口剩餘的寒氣慢慢收回丹田。

    忽聽門外阿紫問道:「阿青姐,什麼事情讓妳笑得這麼開心?」

    阿青大驚,慌忙下床整理衣發。

    小蛋也大為尷尬,對進了門的阿紫問道:「阿紫,妳有什麼事麼?」

    阿紫瞧瞧紅霞未褪的阿青,再看看小蛋的窘樣,不由大惑不解。

    沒過多一會兒,她的臉也漸漸紅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09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六章 玄黃洞天

    光陰飛逝,晃眼小蛋已在忘情苑裡住了三個多月,他日常所住的小院子,漸漸也被人稱之為「寞園」;但每天晚上這裡非但一點不寂寞,反而熱火朝天、雞飛蛋打。

    不過自從上次發生過「凍蛋」事件,小蛋就更不願意在眾人面前演示「溜火神掌」了,好在誰也不會真的叫他去掃廁所。

    由於他入門之前小有根基,「銅爐心鑒」也順利晉陞到第二階「太極朦翳」,這在厲無怨看來,根本不足一提,小蛋本人也不以為意。

    相反,歸元吐納心法小蛋卻修煉得頗有成就,畢竟對聖淫蟲好,才是對自己真的好。

    這天清晨到了愚步齋,居然在門口撞上了久違的師姐姜楚兒。三個多月不見,她憔悴了不少,但眼睛裡的神光卻更冷更足。

    小蛋追到她身後,還沒開口就聽她冷冷道:「滾開,別來惹我。」

    小蛋歉疚道:「楚兒師姐,上回的事真是對不起,妳要不打我一頓出出氣罷?」以往惹了乾爹不高興,捱上一頓拳腳就會好些,小蛋這次照例借用上了。

    孰知楚兒冷哼道:「打你,我還怕髒了本姑娘的手。」頭也不回往門裡走去。

    小蛋亦步亦趨跟著她,說道:「那妳就罰我幹點什麼,算我對妳的補償。」

    楚兒輕哼一聲,卻又突然駐足回身道:「你真想讓我原諒你?」

    小蛋誠摯道:「我害得妳受罰,補償妳是應該的。」

    楚兒道:「那好,今晚你到我府裡來。還有,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說起,否則你也不用來了。」也不管小蛋是否答應,快步離去。

    小蛋見師姐對自己的仇怨,終於有了能夠化解的好開端,滿心喜悅,一天下來都心情極好。晚上出了愚步齋,打發江南先回了寞園,他獨自前往楚兒在忘情苑中的居所朱雀園。

    到了門口,守衛早得楚兒吩咐,引著他進入園中。小蛋隨意打量,見朱雀園佔地比自己的寞園稍大,但假山流水曲徑通幽更見精緻優雅。

    將小蛋請入小廳,守衛退去,屋裡只留下姜楚兒和他兩人。

    姜楚兒坐在幾案邊捧著一盞香茶,漠然望著他道:「你總算還敢一個人來。」

    小蛋沒察覺出話中隱藏的不祥氣息,呵呵一笑道:「楚兒師姐,您要我做什麼?」

    楚兒道:「我在諸極玄黃洞天中面壁時,將娘親送的一對耳環遺落在了裡面。本該我自己去取回來,但又很不想再踏入那個鬼地方。若是拜託大師兄嘛,難免又要欠他一個人情。小師弟,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小蛋還是頭一遭聽楚兒叫自己「小師弟」,而且如果找回對耳環,就能讓師姐從此不再恨他,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想也沒想就道:「好,我去。」

    楚兒繼續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若有第三個人曉得,我便會更加恨你。尤其,不能讓師父和厲師伯知道,你懂麼?」

    小蛋慨然點頭,問道:「楚兒師姐,諸極玄黃洞天在哪兒?」

    楚兒回答道:「等天再晚些我就帶你過去。乘這會兒工夫,你可以打坐養神。」

    歇了一個多時辰,小蛋坐在那兒迷迷糊糊又要睡著,被楚兒推醒道:「走罷。」

    兩人悄然離開朱雀園,*夜色*(禁書請刪除)裡小蛋望著楚兒的背影,火紅的衣袂在風中輕輕飄漾,像極了一羽高傲冷漠的火烈鳥,想想大師兄蒙遜、師伯厲無怨,也盡皆屬於性情冷酷一類,難道將忘情宮的絕學修煉到精深處,連脾氣都會改變?

    出了忘情苑,楚兒領著小蛋御風往後山行去。

    大約飛了小半個時辰,前方山麓綠霧瀰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小蛋自到這裡,從未走出過忘情苑,自然也無從知道那團綠霧籠罩的地方,是何所在。

    楚兒飄落身形,在綠霧邊緣站定。

    小蛋趕到她的身旁,問道:「咱們到了麼?」

    楚兒點點頭,說道:「運氣護體,改用內息流轉,別讓綠霧裡的毒氣侵入肌膚。」

    小蛋心頭一暖,暗道:「雖然師姐說話還是這樣冷冰冰的,可也是關心我,怕我受傷。」依言而為隨著楚兒走入綠霧中。

    他功聚雙目勉強能看清周圍三丈的景物,小心跟緊前面的一襲紅影,免得一旦失散不知該如何走出去。

    兩人默默無語行出兩里多,腳下赫然出現一道寬逾十丈長過數里的地下裂谷,一蓬蓬濃郁的綠霧從底下滾滾冒出,耳邊「嗚嗚」狂風呼嘯,跌宕衣發。

    楚兒道了聲「跟緊」,縱身躍下裂谷,旋即化作一個艷紅的小點。小蛋趕緊追著跳下,四周綠霧越發濃厚,寒意漸起。

    忽地足底一實,已接觸到谷底,楚兒也不看他,逕自沿著裂谷向西疾行,不一刻,左首的峭壁底部露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像是仰天怒吼的大嘴,不斷噴吐著茫茫綠霧,但在豁口表面,卻有一道封印結界光華熠熠,似在防止裡頭會有什麼怪物出來。

    楚兒低聲道:「這裡是諸極玄黃洞天九大入口之一的朱天洞,裡面深約千丈,直通洞天中央的玄黃鬼府,我這三個月裡便是在此面壁。

    「如果你看到前方的綠霧轉為玄黃色,就不能再進,因為那表明你距離玄黃鬼府已近在咫尺,一旦誤入,連師父也救不了你。」

    性命攸關,小蛋自要用心牢記,點點頭道:「我曉得了,師姐還有什麼要交代麼?」

    楚兒道:「沒有了。我就在這兒等你,你……快去快回。」

    小蛋說道:「多謝師姐提醒,我這就進去幫妳把耳環找回來。」

    楚兒開啟封印,道:「去罷。」小蛋笑一笑,邁步走入朱天洞,卻聽楚兒在身後喚道:「小蛋!」

    他一愣回頭,道:「師姐,還有什麼事?」

    楚兒良久之後低低道:「萬一找不到也沒關係,記得不要逞強,我們天亮前一定要回去,免得被厲師伯察覺。」

    小蛋頷首道:「我記住了。師姐放心,我一定能找到的!」信心十足地朝洞內一步步摸索前進。

    然而,他的信心卻是建立在對諸極玄黃洞天的一無所知,以及深信楚兒不會害自己的基礎上。實際,諸極玄黃洞天乃天陸罕有人知的地底鬼域、無回絕地,即使是葉無青,也不敢踏近玄黃鬼府。

    在洞天的中心,生存著某種不知名而可怖的魔物,又或者是一種來自於幽冥地獄的神秘力量,終日朝外釋放著玄黃寒霧。

    這寒霧對於常人固然不堪忍受,但對諸般魔物和無所皈依的冤魂厲魄而言,卻是天賜瑰寶。

    千萬年來,整座洞天裡不知生出多少類、多少頭窮凶極惡的魔物,甚至踏遍天陸也無處尋覓,更有不計其數的孤魂野鬼、山精地靈棲息此中,直將它當作了天堂樂園流連忘返。

    根據歷代忘情宮宮主冒險探明的洞天入口數量,先後以鈞天、蒼天、變天、玄天、幽天、顥天、朱天、炎天、陽天為名以作區分。

    難以置信的是,盡避九個入口都直通玄黃鬼府,每日受到寒霧捲湧的影響,卻相差懸殊。以鈞天洞論,其中充盈的寒霧濃度最高,足足超越濃度最低的陽天洞千餘倍。

    久而久之,魔物靈鬼們亦各自量力而為,聚居到相對適合棲息的洞穴內,互不干擾、自成體系。

    其中當屬陽天洞魔物的數量最眾,實力也是最弱。

    千年前忘情宮在宿業峰開宗立派,起初屢受從裂谷裡不時竄出的魔物騷擾。後歷經六代宮主四百餘年的苦心經營,將九大入口全部封印。

    好在那些魔物精鬼並不齊心,也沒有太強烈地脫困願望,這才保得宿業峰的平安。

    但凡事有其弊亦就會有其利。在探索諸極玄黃洞天的過程中,這些位前代宮主逐漸發現洞中的種種凶險,於自身乃至門下弟子的試煉磨礪也大有好處。

    尤其是那團從鬼府裡釋放出的神秘寒霧,逼得入洞之人需時時刻刻運功抵禦,在求生願望的支撐下,修為進展遠較關在靜室裡閉門造車為高。

    當然,這個結論的前提是,入洞試煉之人還能夠活著走出來。

    三個月前楚兒受罰進入的朱天洞,其凶險程度,堪堪是晉陞至通幽境界的忘情宮弟子所能承受。但尋常情況下,也只能待上十天半月就必須出洞,不然被寒霧耗盡了體內的銅爐魔氣,轉眼就可能成為魔物精鬼的大餐。

    故此當厲無怨宣佈要楚兒面壁三個月,蒙遜才會那般的痛恨小蛋。

    這些內情小蛋一概不知,懷著對楚兒給予自己和解機會的感謝,他踏入絕地,一門心思只想著找回那對丟失的耳環。

    念及耳環,他忽然拍著自己的腦袋道:「哎喲,我都忘了問問師姐,那對耳環是什麼樣子的,又大概丟在了什麼地方?」

    可惜,這不過是楚兒騙他進入朱天洞的一個借口,即使他問了,結果也只有一個,沒有。

    朝前走出十多丈,身上的寒意越加濃烈明顯,迎面吹刮來的狂風撲打在臉上猶如冰刀,讓他情不自禁回憶起了黑冰雪獄。

    黑暗中,耳邊呼呼低吼咆哮不斷,一雙雙色澤各異卻無不森寒可怖的眸子,緊盯著這莫名其妙闖進洞來的不速之客。

    牠們並未急於撲過去,以往歷次血的教訓,令這些魔物精鬼們瞭解到膽敢孤身進洞的人,絕不好惹,前些天獨自進來的那位紅衣少女,便是最近的例證。
    所以牠們只是盯緊獵物,等待機會;一旦小蛋體內真氣受到寒霧影響,而急遽耗損出現疲態,那就是牠們下手的機會到了。
    小蛋環顧四周,看到或遠或近一雙雙五光十色的眼睛,在黑暗裡閃爍凶光,宛若天空中密佈的星斗。他起初還有點緊張,但走出一段察覺沒有異動,便慢慢放下心來,尋思道:「說不定牠們對我這百八十斤的肉都不感興趣。」
    他不敢走得太快,一路留心著所有發光的物事,漸漸進入到朱天洞的深處。

    隨著寒霧愈烈愈濃,盤踞在洞中的魔物精鬼的實力,亦逐步水漲船高。而為了抵禦寒意侵襲,小蛋亦只能不斷催動提升自己的真氣,免得也變成一個「凍蛋」。

    終於,他的好運結束了。一頭狀似蝙蝠的怪鳥,在悄悄跟隨小蛋百餘丈後,決定冒險下手。

    牠先試探著兩次從距離小蛋頭頂不到六尺的空中掠過,以觀察對方的反應。當確定小蛋毫無躲閃甚或出擊意圖時,天性中的嗜血凶殘,終究戰勝了對未知危險的顧慮。
    「嘎─」等到無聲無息掩襲到小蛋身後丈許,怪鳥陡然發出一聲唳鳴,舒展雙翅俯身衝下,尖長如箭的鐵嘴直插他的後腦勺。

    小蛋聽到背後惡風響動,情知不好,他已來不及回頭張望,就勢倒地朝前翻滾,反手掣出雪戀仙劍,一式「破甲沉戈」朝怪鳥下腹劈去。

    這一劍事起倉促又用上了螺旋氣勁,不僅外觀上歪歪斜斜、乏善可陳,劍氣罡風亦一應欠缺。怪鳥見狀歡呼一聲,只以雙爪招劍,探脖沉頭啄向小蛋胸口。

    雪戀仙劍「吭」嵌入怪鳥雙爪糾纏中,蘊藏的螺旋氣勁勃然湧動,怪鳥的鐵爪滑轉,劍鋒順勢化出往下一壓。

    「噗!」劍尖刺入怪鳥小骯,頃刻拉出一道尺許長的血口。

    怪鳥歡呼聲化為悲鳴,藍羽零落繽紛,掙扎著往上飛起。然而透入體內的螺旋氣勁掃蕩而過,五臟六腑彈指便被絞得七零八落,沒飛起三丈高,「砰」地重重摔跌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小蛋以劍拄地站起身,道:「是你先想吃我,我沒法子才自保的。」

    忽聞到身上散發出一股腥臭作嘔的氣味,低頭一看,才見滿身都噴灑上了那怪鳥濺出的幽藍色濃綢血液。

    更糟糕的是,剛才在地上一滾,衣服上沾滿洞內積聚的各種糞便唾液,亂七八糟如開作坊,味道更臭不可聞。

    好在小蛋記著楚兒的吩咐,始終屏著呼吸,透入鼻孔的氣味不算太濃。他恍然道:「難怪楚兒師姐出了朱天洞,要在家休息上十來天,才回愚步齋報到,原來是沾了滿身這玩意兒。我是無所謂,可她卻一定煩惱得很!」

    他越想越覺得,一身臭氣對楚兒這樣的少女來說,不啻是比死還可怕的懲罰。在這鬼地方待了整整三個月,就是男人也難以忍受這般齷齪,況且是她?心中的愧疚不禁又加深了一層。

    其實楚兒絕不可能像他這樣滿地亂滾,也不會容忍自己的衣衫沾上丁點膩心的鮮血,惡臭的折磨實屬次要。概因三個月的面壁幾乎令她險些走不出朱天洞,回到朱雀園後,經過十多天的調理休養,才恢復了些許元氣。

    譬如剛才襲擊小蛋的那頭怪鳥,乃《天陸魔物誌》中有記載的凶禽藍鷸,只不過被小蛋那式「破甲沉戈」的表面現象所惑,心存大意,才含恨倒地。

    若非雪戀仙劍乃一等一的頂級仙劍,若非螺旋氣勁詭異,現在倒地等著被魔物蠶食分屍的,就該是小蛋了。

    渾然不知的小蛋繼續前行。迎面風勢更大,每邁一步都要費上他不少氣力,宛若是尋常人在過膝的積雪裡艱難跋涉著一般。

    綠霧的顏色在逐漸轉淡,裡面充斥的寒意卻更濃。小蛋半瞇起眼睛,一寸寸找尋著耳環的下落,卻忽略了丹田真氣已開始呈現不支的徵兆。

    「嗤─」一條水缸粗細兩丈多長的怪蛇,從暗中緩緩滑出,牠居然沒有尾巴,而是兩端生長著一模一樣的扁鏟狀怪頭,四隻眼睛碧光森森咄咄逼人,嘴巴「絲絲」吞吐著如成人手掌般的長舌,帶出一蓬蓬暗綠色的毒氣。
    已遭遇過攻擊的小蛋,此時小心了很多。他停步橫劍,注視怪蛇道:「這位蛇大哥,我只是進來找師姐丟失的耳環,無意侵犯你的寶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當沒見過我可好?」

    這些話他聽乾爹說得滾瓜爛熟,這時用上倒也流利。

    可惜雙頭怪蛇彷彿聽不懂人話,非但沒有走開,反而高昂頭顱徐徐游近,此刻倘若小蛋搶先出劍,或者還能佔到一線主動,但他天生就不願主動招惹別人,只站立不動,加緊提防可能的暴起突襲。

    「呼─」怪蛇的兩張嘴同時噴出一團綠霧,衝著小蛋的面門撲捲!

    小蛋忙揮左掌打出一道罡風想驅散毒霧,可惜功力淺薄僅震散了一半,仍有不少鑽入了他的耳鼻之中,立時一團火辣刺骨。

    小蛋腦袋一暈,趕緊催動真氣逼毒,但收效甚微,全身漸起麻痺感。

    他心裡「咯登」一下,未及轉念,丹田里一團冰涼陡然湧出,如秋風掃落葉般將灼熱的毒氣滌蕩一空,瞬間麻痺感覺消失無蹤。

    原來聖淫蟲乃天下絕多數冰火毒物以及惑神迷藥的天敵,雙頭怪蛇的毒霧雖了得,但較之牠的道行還淺了許多,別人在外頭愛噴就噴,牠也不耐煩去管,可若妄圖侵入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卻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雙頭怪蛇一心等著小蛋毒發身亡好吞食獵物,豈料對方居然像個沒事人,好端端地站在那裡沒了動靜,不禁驚怒交集。

    「嗚─」腥風刮過,牠雙頭並進,張開巨口朝著小蛋左右夾擊而至,小蛋揮出雪戀仙劍,一招「雷厲風行」刺向左首的怪蛇大嘴。
    這次怪蛇不上當了,長舌一探鎖住劍鋒,另一顆腦袋已欺近上來,小蛋一凜,左掌自然而然推出,使勁撐住敝蛇的下顎不讓蛇信近身,一時你頂我舔形成僵持之局。

    但他終究不如怪蛇力大,手上越來越沉,眼看就要有大麻煩,猛然小蛋也不知從哪裡閃現的靈光,暗運歸元吐納法裡的「吐」字訣死中求活,「噗」地噴出一口氣。

    天隨人願,一蓬嫣紅煙霧散開,大半被猝不及防的怪蛇吸入,小蛋一連又噴出數口,折騰得肺都快炸了,忽覺手上一鬆,雪戀仙劍透過蛇信扎入對方口中。

    怪蛇暈頭轉向,狂吼一聲落荒而逃,動作較之來時顯得笨重呆板了許多,自是體內中了聖淫蟲毒霧的緣故。

    牠實在沒有想到,對面這小子不僅能破解自己的毒霧,而且比牠還能噴!
    危機一去,小蛋渾身癱軟,不由自主坐倒在地大口喘息起來,嘴巴張到一半,驀地想起楚兒叮囑,但已來不及閉上。一股犀利冷風灌腸而入,激得他腦袋暈眩、渾身發冷,險些雪戀仙劍也握不住。

    與此同時,聖淫蟲精魄卻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流轉奔騰,如貪婪老饕吸吮吞噬著入體的寒息,小蛋的嘴巴似凍僵了,半張半閉地任由寒霧湧入,而聖淫蟲的精魄,對著源源不斷送上門來的陰氣,則欣喜萬狀,一概地來者不拒、照收不誤。

    如此僅過須臾,小蛋身體恢復了知覺。他慢慢起身閉上嘴巴,但不再屏住呼吸,好讓聖淫蟲繼續享用難得的盛宴,暗中感激道:「蟲寶寶可又救了我一回,回去後要多用紫寒草犒勞才對。」

    兩次險死還生,已令小蛋萌生退意。可轉念想到楚兒就在洞外等著自己,若找不回耳環空手返還,豈不令師姐失望?況且大丈夫一諾千金,自己拍胸脯答應的事,怎能說放棄就放棄?

    於是,他稍事休整咬牙再進。然而這時候洞內的魔物精鬼,已看出小蛋的真實實力,再沒那麼好說話了,勉強讓他又逃過兩劫之後,大難終於臨頭。

    兩道有形無質的幽黃色厲魄,從洞壁左右呼嘯撲下,鬼氣撲面殺意嚴霜。

    小蛋揮劍橫掃,「嗤」劍鋒掠過左側厲魄的形體,竟如船槳過水,那厲魄的身形僅微微一晃,旋即恢復如常,左手利爪「卡嚓」扎入小蛋肩頭,帶出一團血肉。

    「絲絲」連聲,在牠掌心的血肉,彈指化作殷紅汁液,再變成縷縷青煙,被吮食一荊
    小蛋吃疼後閃,右側的厲魄飄忽而至,張嘴噬向他的咽喉。

    小蛋全身直起雞皮疙瘩,叫道:「不要吃我!」一掌拍出,無意中用上了「溜火神掌」的心法。

    「砰!」寒氣透體而入,厲魄怪叫一聲,身影連晃朝後飄退。小蛋的手掌頃刻如塗上一層黃黃的臘油,幾近麻木。

    眼見左側的厲魄吃完那塊血肉,又一次貪婪撲上,小蛋再好的脾氣也生出怒火,低喝揚袖射出一束橙黃光飆,正是秦柔所贈的九雷動天引!

    「喀喇喇」一聲爆響,厲魄的身影被九雷動天引剎那絞得支離破碎、化為烏有。

    輪不到小蛋鬆一口氣,背後惡風不善,竟有一頭高多兩丈的山魈從地下鑽出,如山嶽壓頂,揮舞巨靈大掌拍了下來。

    小蛋哪裡還有餘力躲得過,暗自苦笑道:「師姐要白等一夜了,她娘親的耳環,也只好等她改天親自入洞來找啦。」

    「轟!」地面顫動霧嵐翻滾,小蛋驚異回頭,就見身後一襲紅衣如火,師姐姜楚兒手持赤色軟鞭勒斷了山魈脖頸,巨大的身軀仰面撲倒絕氣身亡。

    他又驚又喜,叫道:「師姐,妳怎麼也來了?」

    姜楚兒目送逃遁的厲魄,冷漠道:「這麼久也不出來,你想等死我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10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七章 金蠍魔鞭

    原來姜楚兒將小蛋騙入朱天洞,並非要取他性命,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小蛋受葉無青關注一事,眾人皆知,萬一出了差錯,她也絕難逃過忘情宮嚴懲。

    故此,小蛋入洞後不久,她便在暗中跟了進來,屢次見其怪招迭出,轉危為安,亦暗暗驚奇。

    那些魔物前些日子都吃過她的苦頭,此際也不敢再上前招惹,所以小蛋根本無法察覺到,身後還有位保護神緊綴著自己。

    小蛋呵呵笑道:「師姐,謝謝妳救了我。不過,耳環還沒找到,我這就繼續去找。」

    楚兒見小蛋衣衫帶血渾身惡臭,覺得他苦頭也吃得差不多了,但又不能說破真相,便淡淡道:「算啦,一對耳環丟了就丟了罷。時間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小蛋不明端底,他受了楚兒救命之恩,愈發想找回耳環聊報萬一,搖了搖頭道:「那怎麼成,再給我點時間,一定可以將耳環找回來的。」

    楚兒不耐煩道:「你不肯聽我勸是不是?好,你繼續,我先回去了。」說罷轉身做勢欲走,暗自留意察看小蛋的反應。

    不想那傻小子當真在身後叫道:「師姐走好,我一會兒就出來找妳。」

    楚兒霍然轉身,怒道:「常寞,你存心和我作對是不是?你不走,我能走麼?」

    她的意思自然是害怕小蛋死在朱天洞,自己難脫關係。

    但小蛋聽來又是另外一種涵義,道:「師姐,妳對我真好。我害妳成這樣,妳還處處為我著想─我、我一定要把耳環找回來!」

    「根本就沒什麼耳環!」楚兒幾乎就要將真相說出,自感已快被那傻小子氣瘋了,咬著牙,她臉上恢復平靜,冷冷道:「莫要自作多情,我只擔心你死在洞裡,不好向師父交代。」

    小蛋醒悟道:「我真笨了,怎沒想到這個問題。師姐,要不我給您寫一份證明,向師父他們澄清此事純屬我自願,和妳毫無關係,這樣好不好?」

    這份東西落到師父手上,我還能活?楚兒心中大罵小蛋「豬頭」,無奈道:「這裡沒有紙筆,你如何寫證明?咱們再找一炷香的工夫,不論是否找到耳環都必須立刻退出。萬一天亮讓人發現,我又要被你害死。」

    這句話比什麼都靈,小蛋忙道:「好,不過能不能把時間延長點,我怕來不及。」

    楚兒不理他,當先朝裡行進。

    小蛋在後跟隨,兀自道:「對不起,又拖累妳了。」

    有了楚兒加入,進度不論小蛋是否願意都加快了很多。接著往裡走了約莫百餘丈,霧氣顏色漸漸轉淡,隱約透出玄黃的光暈。

    那些魔物精鬼不敢招惹楚兒,卻始終不願連小蛋也一併放棄,或明或暗連連出手襲擊,結果都被楚兒一鞭奪命。

    她滿腹鬱悶,盡數撒在了那些不識趣的魔物精鬼頭上,原本是想叫小蛋好看,給自己出口怨氣,現在卻把她也陷了進來,反成了貼身保鏢。早知如此,又何苦費這個心思?

    見到前方隱現黃色,楚兒停步道:「時間到了,我們回去。」

    小蛋自覺已養精蓄銳恢復了不少精神,提議道:「前面好像就要到頭了。就這麼空手出洞,實在太可惜。」

    楚兒柳眉倒豎,止不住怒氣喝道:「好啊,你不聽話,這輩子都休想讓我原諒你!」

    小蛋一呆,看著師姐已扭頭往回走,只好跟著走了幾步。驀地他停下腳步叫道:「師姐,就一小會兒,妳在這兒等我!」發力往朱天洞盡頭奔去。

    楚兒凜然回眸,喝道:「小蛋,站住!」小蛋朝後擺擺手,繼續往前,她不由洩氣,語氣放緩,道:「回去罷,我原諒你就是。」

    小蛋剛想回答,猛然寒意迫面湧到,前方霧氣裡隱約閃現出一團金煌煌的東西!

    他耳中剛聽見楚兒的聲音竟略帶惶急,高喝道:「小蛋,快回來!」

    但已經遲了,前方寒霧中赫然現出一頭金光閃閃、體態碩大威猛的魔蠍,僅一根鋼鞭似的蠍尾拉直了量,便不下一丈。

    牠的頷下有一根金色利錐,最粗處猶如嬰兒胳膊,探在身前威風凜凜,一對巨大的金螯明晃晃地抖動,彷如在像兩人示威。 全身遍佈硬甲熠熠生輝,身形跳擲星丸迅捷靈動,實不輸於等閒的仙家身法。

    「血瞳金蠍!」楚兒倒吸一口冷氣,心頭一沉。

    這等魔物凶狠厲害程度,在《天陸魔物誌》上位列前茅,本應只出現在鈞天、蒼天兩洞,今日不知為何繞著玄黃鬼府的邊緣串門,竟心血來潮地跑進朱天洞!

    小蛋也依稀記起乾爹說起過血瞳金蠍,又聽楚兒的嗓音透著焦灼,不敢怠慢腳尖點地朝後疾退,手裡的雪戀仙劍橫胸以備不測。

    然而他再快也快不過血瞳金蠍,「呼」頭頂一暗如墜冰窟,魔蠍的尖錐如利劍出鞘,向著他的天靈蓋戳下。

    小蛋事到臨頭反而鎮定了許多,求生的慾望令他忘記了恐懼,雪戀仙劍筆直豎起朝上迎擊,施展出新近從天照九劍裡參悟的一招「擎天柱石」。

    「啪!」甫一交手高下立見,雪戀仙劍脫飛出手,震得小蛋仰面跌倒。金蠍的鋼鞭挾起淒厲嘯音從身後抽出,直擊小蛋腦門。

    「被你害死了!」楚兒心中怒極,若非這笨蛋一味固執,他們又怎麼可能撞上血瞳金蠍?冷喝一聲,振腕抖鞭「啪」纏住金蠍的巨尾,兩股力量略一拉鋸,楚兒便迫不得已被朝前帶去。

    小蛋一骨碌起身,也沒空去找飛出的雪戀仙劍,凝掌側拍金蠍左面門。金蠍根本不把他那三腳貓的本事放在眼裡,巨螯撩起「卡卡」剪落。

    小蛋趕忙縮手,那邊楚兒已被拉近丈許,突然縱身掠起,琥珀淚化作一溜寒電,飛擊金蠍額頭。

    金蠍微一仰面,尖錐「叮」地封架,震退楚兒。

    楚兒乘勢抖鞭,從金蠍巨尾的糾纏中解脫出來,反手抽向牠的脊背。
    兩人一蠍在朱天洞的盡頭翻翻滾滾激戰起來,周圍魔物懾於金蠍淫威,沒有一個膽敢靠近,都遠遠觀戰等著稍後撿吃殘渣。

    在這場鬥法中,小蛋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想故技重演,用聖淫蟲的紅霧對付金蠍,可惜壓根沒有機會近身,更怕誤噴到了身形飛速流轉的楚兒。

    楚兒也不敢與金蠍硬撼,她上下翻飛盡量避免做正面交鋒,希望利用身法周旋找出破綻,以求一線勝機。

    然而,血瞳金蠍的巨尾金螯外加頜下鋒銳的尖錐,遠交近攻、無所不能,一身硬甲的抗擊打能力,更是出類拔萃。縱使楚兒的赤鞭難得有機會掃拂而過,亦毫髮無傷,反激起牠愈發可怕的凶性。
    鬥了片刻,楚兒的鞭劍甚至衣衫上,都蒙上了一層層淡淡如金箔般的光暈,卻是血瞳金蠍藉著絕強的氣勁,將體內劇毒迫入所致。

    小蛋修為遠遜楚兒,只因有聖淫蟲這寶貝護體,兼之難以接近金蠍,居然反倒無事。

    隨著楚兒銅爐魔氣的急遽消耗,蠍毒的影響漸漸體現,一陣陣的寒氣攻心自不必多提,身法的靈動也大受束縛,明顯不及起先那般靈動飄逸。

    如此一來戰局更加吃緊,兩人受金蠍箝制騎虎難下,想抽身而退都毫無可能。

    楚兒頭頂淡淡的水霧蒸騰,喘息漸促幾次險險教金蠍擊中。

    小蛋焦急萬分,想到若非自己拖累了楚兒,她又豈會遭此厄運?一股熱血上湧,抄起雪戀仙劍奮不顧身凌空撲向金蠍,大叫道:「我攔著牠,妳快走!」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金蠍巨螯一揚,「砰」地將他連人帶劍拍飛,七暈八素摔落在地,半天無力爬起,腦袋裡一團混沌。

    金蠍似乎不耐久戰,血瞳猛地一亮,飆射出兩束紅光直襲楚兒,生死一發間,楚兒的袖口裡倏忽掠出一面小小的朱紅小鏡,在身前陡地放大數倍。紅光激射到鏡面上「嗡嗡」鏑鳴,齊齊反射回去。

    金蠍一愣,暴怒躍起躲過自己射出的紅光,一根巨尾摧枯拉朽橫掃楚兒腰肢。

    楚兒人在空中閃身避讓,偏偏氣息一岔,身形略慢,竟被巨尾一把捲入死死纏住;她臨危不亂,高舉琥珀淚連斬,「吭吭」火星激濺,蠍尾卻連道印痕都沒留下,幸虧竭力用銅爐魔氣護住身軀,不然尾上橫生的芒刺戳入體內,毒素進入血液,便要命喪當場。

    小蛋睚眥欲裂,叫道:「師姐!」揮手祭出九雷動天引,電射金蠍面門。

    金蠍血瞳連閃迸出紅光,「叮叮」數響,將聲勢驚人的九雷動天引擊偏走空,楚兒略得喘息之機,嬌斥揮鞭劈擊金蠍後腦。

    金蠍舉螯橫架,「卡」地一聲將軟鞭鎖住,鐵鉗運勁剪絞以圖割斷;但楚兒手上的這條胭脂靈鞭,乃忘情宮魔寶之一,堅韌無比、斧鉞不斷,金蠍的巨螯雖然厲害,但同樣難將軟鞭切開分毫。

    小蛋深吸一口氣喝道:「咄!」身劍合一,施展天照九劍最後一式「玉石俱焚」,用盡餘力騰身飛掠挑向金蠍左眼。

    但對付小蛋,金蠍連紅光都懶得放一束,將巨螯隨意一揮,「卡」鉗住雪戀仙劍張嘴咬下。

    看著一張既可怖又噁心的血盆大口咬向自己,小蛋渾身發寒。他惟一可以做的是撒劍閃躲。但瞬息間腦海閃過一道靈光,大喜道:「機會來了!」

    就這麼微一遲疑,金蠍的大口已近在眼前。小蛋再也無暇細想,探左臂抓住金蠍毛茸茸的一根觸鬚,而後竟然、居然一口深深吻在金蠍的大嘴上!

    與此同時,他默運「吐」字訣,意起形生,一蓬紅霧自喉嚨底澎湃鼓蕩,一古腦地噴入金蠍口中。

    金蠍渾不料小蛋竟會「吻」牠,一剎間也有些呆住了。等到察覺不對,紅霧已然湧入。

    小蛋鼻子裡聞到一股股濃烈至極的惡臭,胃裡翻騰難受到了極點。他玩了命般從體內搾取聖淫蟲的毒霧,一口口噴吐而出,堪稱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

    然而血瞳金蠍是何等的霸道?聖淫蟲的道行雖高,可僅憑幾口毒霧就想將牠放倒,不啻是癡人說夢,好在幾口紅霧入體,金蠍多少也受到影響,無形裡減輕了楚兒那面的險情。
    小蛋亦吸入了金蠍口中噴發出的毒氣,虧得聖淫蟲保駕才沒肌膚潰爛、內臟受腐,但腦袋昏昏沉沉、「嗡嗡」耳鳴轟鳴,神志陷入半昏迷中,完全憑藉著他堅強的意志力死咬著金蠍不放。

    金蠍顯然不習慣和小蛋這般親密接觸,巨螯放開雪戀仙劍,插向他的後心!

    楚兒身在半空看得清楚,不自禁提醒道:「小心!」

    小蛋懵懵懂懂聽見楚兒呼喊,感應到背後銳風如刀掩襲上來,下意識地扭轉身軀,嘴巴卻還死死貼在金蠍的血盆大口上,繼續吞雲吐霧,心中只一個念頭:「纏住牠,楚兒師姐就有希望逃生1
    「噗!」巨螯扎入小蛋的屁股,疼的他幾欲昏死。但他血性上來竟一聲不吭,硬是不鬆口放開金蠍。

    「轟─」腦海裡炸開一團銀白色的絢光,瞬間他感到自己的魂魄彷已出竅飄飛,投身到無盡的虛空裡,銀光碎散成無數顆星辰,圍繞在他的周圍,一閃一滅眨動著明亮的眼睛。

    他忽然驚奇地發現,這顆顆星辰赫然組成了一道龐大圓環,無從去辨別哪裡是起始、哪裡是盡頭,充盈在整片虛空裡彷彿漫無邊際。

    而他,正是其中小小的一顆。

    旋即,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神秘莫測的力量推動著他,推動著所有的星辰旋轉起來,像風一樣地輕盈流動,不知何處是起點,也不知哪裡到終點。

    就這樣一圈圈地流轉著,小蛋忘卻了身外的一切,浸淫在這奇妙的天地裡。宛如,從沒有開始,也絕不會有結束,亙古如斯,我心如斯。

    這,不是那幅「週而復始」的星圖所描繪的景像麼?

    在無始無終裡運轉遨遊,與天地同朽、共日月永恆,將虛空裡的所有,都包容在它張開的懷抱裡,一起旋轉。

    「呼─」丹田一寒,猶如受到召喚,聖淫蟲的精魄與小蛋僅存的些許真氣遊走周天後,霍然上湧,如一股浩蕩星流噴薄而起,經胸口咽喉,從口中直灌入金蠍的體內,浩浩蕩蕩一往無前。

    小蛋猛然一醒,「哎喲」道:「我這不是在把自己給抽空了麼?」轉念想到反正也難逃金蠍毒手了,不如用聖淫蟲的精魄和他的真氣沖一衝對方也好,說不定金蠍受到刺激,心神微分,便能放開楚兒。

    念頭甫生,竟感覺金蠍發出猛烈地顫動,隱隱含著懼意,似想擺脫小蛋的糾纏。

    小蛋渾渾噩噩不管不顧,只死死貼住金蠍不放,任由他體內真氣被搾乾抽空。

    「轟!」突然腦海一震,丹田點滴真氣盡失,空蕩蕩地像沉入淵底。

    在他油盡燈枯的瞬息,湧入金蠍體內的聖淫蟲精魄,挾著自己的真氣,如虛空中旋轉的星辰般沛然回流。而且,裡面夾雜著一道陌生而強大的寒氣,竟是劫掠自金蠍的精氣。

    小蛋精神一振放開懷抱,擁迎著遠征者的凱旋,回湧的氣流一入經脈,立刻自動流轉周天,再從口中奔騰而出繼續征伐。

    如此,等若在小蛋和金蠍之間,構成了一圈匪夷所思的大循環,將兩者的精氣融會交織於一處,飛速地滾動捲蕩。

    一圈、兩圈、三圈─

    時間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每一個循環都令湧入小蛋體內的洪流成倍增長,那是得自於血瞳金蠍修煉千多年的渾厚精氣。

    楚兒並不曉得小蛋和金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奇異變故,只覺得箝住自己的那根巨尾在不停地顫抖,一次比一次更為劇烈,破入嬌軀的力量亦隨之迅速減弱,而那雙血紅的瞳眼裡,凶光徐徐黯淡了下來。

    她驚喜交集,琥珀淚插入嬌軀和蠍尾的縫隙間一扳一轉,身形乘勢脫出,化作一束亮麗弧扁,直擊金蠍巨尾與軀體的結合部。

    那該是牠週身最為薄弱的一處軟肋。
    「噗!」琥珀淚如切腐竹,竟是輕而易舉地沒柄而入,濺起一蓬金血。金蠍瘋狂地躍起,擺動巨尾揮掃楚兒垂死掙扎。

    但牠已成強弩之末,精氣竟似改換門庭,聽憑小蛋的驅動一圈圈地流轉,完全不再受自己的駕馭。
    楚兒振腕疾推,「喀喇」一響,硬生生將那根原本不可一世的巨尾,從金蠍身上卸下,巨尾揮舞的餘勢不絕,「砰」地扎進遠處的石壁!

    正當楚兒準備再接再厲切下金蠍的脖頸,「轟隆」震響,這魔物已重重摔落在地,將她高高拋飛,那根纏繞在金螯身上的胭脂靈鞭,被繃得筆直。

    楚兒飄落,詫異地發覺金蠍凶焰盡消,匍匐在地奄奄一息地顫慄著,兩隻血瞳徹底黯淡。

    她略鬆一口氣,看到小蛋滿臉漾動著詭異的金色光暈,仍緊抱著金蠍在親吻,插著金螯的屁股上鮮血淋漓,大塊的肌肉翻捲起來。

    她收回胭脂靈鞭,嬌喘奔到小蛋身前,左腕抓住金螯朝後一扳,將它扯出,帶出了一團血肉。

    小蛋幾近麻木,根本感覺不到撕裂的疼痛,也不曉得金蠍已然束手待斃,還在用他的「週而復始」,攫取著對方體內已少得可憐的精氣。

    驟然間循環往復的洪流一震,盡數湧回小蛋體內卻不再流出,直接在經脈裡汩汩遊走,須臾後緩緩注入丹田。

    「小蛋,小蛋!」恍恍惚惚,好似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當最後一縷精氣回收,小蛋虛脫地一晃,鬆開手直挺挺朝後倒去。

    但他並未摔到冰冷骯髒的地上,而是被人輕輕接住。忽明忽暗的視野裡,晃動著一個少女絕美的嬌顏,卻又遙不可及。

    「羅姑娘?」小蛋潛意識裡浮現起了這樣一個名字,虛弱地喚道。

    「我不是羅羽杉。」楚兒冷冷回答,取出一顆「凝脂丹」塞入小蛋的口中。

    一股清涼津液入喉,小蛋稍稍清醒,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少女是誰,他想也不想地叫道:「師姐,妳快走!」

    楚兒淡淡道:「沒關係了,那金蠍已被我殺死。」

    她半抱著小蛋,聞到對方身上有一股奇妙的氣息在悄悄發散,竟令自己心旌搖曳,嬌軀生出酥軟飄逸的刺激感。

    這自然是殘留在小蛋週身的聖淫蟲氣息在搞怪,幸虧楚兒修為遠非阿青這般的丫鬟可比,否則這種感官的衝擊無疑將越發強烈。

    她俯視著小蛋,那發自內心的焦急和關切的眼神,竟讓楚兒的心頭一動,但很快又恢復冷靜。

    只是第一次覺得,這個小淫賊或許真有幹這行的資本,盡避臉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毫不出眾,但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質樸氣質,居然還是滿耐看的。

    小蛋聞言心情鬆弛了下來,這才感覺到胃裡還在一陣陣犯噁心,「哇」不由自主將這兩天未曾清空的積存物一口噴出,竟然有大半噴濺到了楚兒的俏臉和胸口。

    楚兒正在出神,哪料得到小蛋居然還有這手?方才稍生的好感頓時蕩然無存,猛振臂將他甩出,幾要當場嘔吐出來。

    小蛋差點摔散了架,呆呆看著自己在楚兒身上留下的污物,手足無措道:「師姐,對不起。我、我幫妳擦擦!」

    「滾開!」楚兒冷喝道,取出一塊絹帕小心翼翼將臉上污跡抹淨,一咬牙,褪下胸口一灘狼藉的紅裳,露出裡面一件月白色的內衣,豐滿姣好的曲線玲瓏畢露,一覽無餘地展現在小蛋面前。

    「糟糕,這下可把師姐得罪到家了。」小蛋想著,期期艾艾爬起身,看到那頭金蠍的血瞳被琥珀淚戳出兩個觸目驚心的窟窿,朝外滴淌著金血,早已死透。

    「天啊,我剛才居然和一頭魔蠍嘴對嘴!」小蛋劫後餘生,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這可是我的初吻啊─咦,不對,好像我的初吻是和……」小蛋心底一片惡寒,近乎呻吟道:「六姨!」

    他快暈過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唇和舌頭切下來,放在水裡洗上三天三夜,再重新裝回。

    更糟的是,兩次親吻旁邊都有見證人,自己的師姐正好兩次都在。這事要給傳了出去,恐怕羅姑娘一輩子都不會理自己了罷?

    「噹!」一記金石撞地的鳴響驚醒小蛋,他的腳下多了一條金燦燦的蠍尾。

    「這個算是你今晚的酬勞。」楚兒漠然道:「若敢說出去,我便先殺了你。」

    「謝謝師姐。」小蛋苦著臉,不敢再違拗楚兒的半點意思,俯身艱難地拾起蠍尾,沉甸甸在手「喀喇喇」作響,敢情是一條上佳的天然軟鞭。

    楚兒不再理他,邁步朝洞外走去。

    小蛋想起一事,拖著蠍尾追著楚兒叫道:「師姐,妳的耳環還沒找到!」

    楚兒渾不理睬,卻將腳步放慢,以免小蛋落單遭了其它魔物精鬼的毒手。只是,此刻朱天洞內的魔物們早沒心思去管小蛋,紛紛湧到金蠍屍體前開始享用難得的大餐。盡避,牠的精氣幾乎被小蛋完全吸乾。
    小蛋一瘸一拐忍著屁股上的巨痛追到楚兒身後,這才想起可以把蠍尾纏到腰上,望著師姐冷傲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

    這回,好事又讓自己給辦砸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10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八章 有容乃大

    第二天,滿身裹著繃帶的小蛋,是教江南和小冰用擔架抬到愚步齋報到的。但很快,他又被抬回了寞園,沒辦法,這麼重的傷,厲無怨嫌他待在那兒也是個麻煩。

    對於小蛋的受傷,不久後便流傳起了各種各樣的版本。

    說得最玄的,莫過於是他淫性不改,半夜偷下宿業峰採花,遭遇雲遊至此的正道高手追殺,最後九死一生地逃了回來。

    也怪不得會有謠言四起,因為作為當事人的小蛋對於此事的解釋,居然是「晚上打坐煉氣,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以至於稀里糊塗地就揮劍自殘,受了重傷」,其它的細節,任由厲無怨如何盤問,都是三緘其口。

    「能一劍插進自己的屁股那麼深,不愧是葉宮主的親選弟子。」私下有人這樣調侃道,傳到小蛋耳裡,自是哭不得笑不出,有苦難言。

    因為受傷,他難得有了幾天的清靜悠閒。睡醒了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對這次朱天洞之行做著總結。

    首先,從今往後,楚兒師姐是肯定不會再搭理自己了,耳環沒找到,累得她險些喪命不說,還噴了人家一身,這事擱誰身上都要火冒三丈。

    其次,那地方以後打死他也不能再去;諸極玄黃洞天,名字很好聽,可惜和洞天福地絲毫搭不上邊,只有瘋子才會主動往裡跑。

    最後,拜楚兒師姐所賜,此行自己收穫委實不少,一條蠍尾略加改良,便是根無堅不摧的金鞭,纏在腰上也不礙事;而參悟出了「週而復始」的心法,著實是一件意外的驚喜。

    如果不必用嘴巴對吸,而通過其它方式就能施展,那不是可以隨心所欲把對方的真氣也收攏過來麼?他沒了力氣,還怎麼跟自己打?這樣又省事又能保全住大家的性命,實在妙極。

    想得最多的,還是蟲寶寶。可能前幾天吃飽了,這傢伙出奇的安靜,但小骯下的寒氣又擴散充盈不少,也更覺冰涼。

    想想也真夠冤的,拼著小命把血瞳金蠍的精氣吮吸一空,結果自己的功力毫無增益,全餵給了蟲寶寶。

    好在小蛋生性豁達,也不以為意。畢竟多虧了聖淫蟲才救回自己的小命,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何況只是借花獻佛用血瞳金蠍的精氣回饋牠。
    至於口噴紅霧的救命絕技,小蛋也有意把它發揚光大。乾爹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盡避他老人家未必全部照做,但這話小蛋仍深覺有理。

    麻煩是這功夫必須短兵相接的時候才管用,否則對方掌風一蕩,威力便會驟減,要是能像對付金蠍那樣近距離地噴射,效果無疑會好很多。

    然而如何才能做到呢?高手過招,自己腦袋還沒探到人家面前,恐怕就給一巴掌拍爆了。除非─「除非,有一種不怕別人拍爆自己腦袋的硬功夫!」

    小蛋想到這裡,終於抓住了需要總結的重點。

    他記起以前浪跡天陸時,在街邊看到賣藝的大漢,拿幾塊方磚往腦門上一拍,印子都不留一道;雖說這種「油錘貫頂」的外功,即使在小蛋眼裡都不算什麼,但道理是對的。

    「忘情宮位列魔道三宮之一,總該有一門不讓人家拍爆腦袋的保命神功罷?」小蛋這麼想著,眼睛亮了起來。

    五天後,拖著傷的小蛋提前到愚步齋報到,反倒把厲無怨搞得一愣。

    果然,見到他時楚兒一臉冷漠視若無睹,小蛋也不敢上前搭話,等到晨課散去,小蛋隨著厲無怨進到靜室,屁股剛習慣性地往蒲團上一坐,立即閃電般蹦起。

    見師伯望著自己,他捂著半邊傷勢未癒的屁股,齜牙咧嘴道:「弟子還是站著聽訓比較好。」

    厲無怨道:「很好,你很用心。」

    「謝謝師伯誇獎,」小蛋頓了頓,問道:「咱們忘情宮有沒有一種不怕別人拍腦袋的絕學,就像『油錘貫頂』那樣?」

    厲無怨一皺眉,道:「什麼『油錘貫頂』?那叫『金光聚頂』。你怎麼想到了這個?」

    小蛋大喜,他可不敢告訴厲無怨說想學這門功夫,只是為了能湊到人家面前噴上一口,支吾道:「每回師父考教時,我最怕蒙師兄拍我腦袋。要是能煉成這門絕學,往後就不用再擔心這個了。」

    厲無怨嘿道:「以他的功力,你就算練成了也一樣沒用,不過你既有心,我就把『金光聚頂』的心法傳給你又何妨?只是,本門弟子,認真修煉『銅爐心鑒』才是正經。」

    小蛋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應了,其後的兩個多月,小蛋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練習如何金光聚頂。

    但這門功夫莫說在天陸少有人聽聞,即使在忘情宮內亦屬大大的冷門。

    大凡正常人,又有誰會整天琢磨著,如何把自己的腦袋往對手的跟前湊?畢竟拳腳無眼、刀槍無情,縱然將金光聚頂煉到極高的境界,捱上一掌也不免腦袋發暈;若是不幸碰上神兵利器,那就和送死也沒什麼區別了。

    但小蛋天生便對殺人害人的諸般手段功法不感興趣,只一心想著如何能盡量不傷害到旁人,又可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溜火神掌」練得心不在焉,天照九劍也純粹是為了保命,連參悟出的天道星圖都是用來療傷防身。

    就這樣,憑著以前留下的底子,他好歹也將「銅爐心鑒」參悟到了第三階,在厲無怨和葉無青面前,總算能勉強交差。

    奇怪的是,對於小蛋差強人意的表現,葉無青看在眼裡卻毫無反應,每次考教,照例讓蒙遜痛揍他一頓就算了事。

    這一天又到了他該挨揍的日子,但葉無青等人在愚步齋等了近半個時辰,小蛋也沒出現,盡避小蛋遲到大夥兒都習以為常,可如此離譜還是頭一遭。

    派去催促的一名護衛很快回轉,一臉困惑稟報道,小蛋正在屋中酣然大睡,任誰也喊不醒。

    「豈有此理!」厲無怨怒從心生,「啪」地一拍幾案,喝令道:「去,將他給老夫拖來!」

    身後一名弟子應聲而出,卻聽葉無青道:「慢,我親自去看看。」

    蒙遜一怔,道:「師父,常寞膽大妄為累您久等,待弟子前去教訓他一頓就是。」

    葉無青擺擺手,站起身道:「厲師兄,你和我一起去瞧瞧他。」

    楚兒站在葉無青身後沒有說話,聽師父說要親自去寞園看小蛋,無端地心中為這傻師弟擔心起來,卻又轉念想道:「這小子可憐更可惡,讓師父收拾他一頓也好。」

    出了愚步齋,一行人不一刻來到寞園,江南聞訊,誠惶誠恐奔出來,匍匐在地迎接。

    厲無怨正眼不看他,怒喝道:「常寞呢,叫他滾出來!」

    江南哭喪著臉道:「啟稟厲宮主,寞少還在睡,任誰叫他都沒反應。」

    葉無青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走進寞園。

    果然,小蛋在廂房裡睡得人事不醒,偏偏眼睛睜著仰天而臥。阿青等人見葉無青進來,紛紛跪地請安。

    葉無青冷冷問道:「他昨天晚上臨睡前有何異常?」

    阿青垂首道:「寞少昨晚看上去很正常,一宿也沒誰聽見廂房裡有動靜。」

    葉無青走到床前,探兩指搭住小蛋脈門。他的脈搏跳躍沉穩有力,也不似生病,當下暗自運氣內視之術,往小蛋體內注入一股真氣流轉觀察。

    忽地,葉無青神色一動,收回右手,注視著小蛋的臉龐久久沉吟不語。

    厲無怨也看出了蹊蹺,問道:「宮主,他怎麼了?」

    葉無青回轉身,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不得偷聽。」

    眾人退下,葉無青徐徐道:「很奇怪,他像是神遊太虛、心晉空明,正處在忘我先天之境中,修煉著某種我所不知的上乘仙家心法。」

    「會不會是翠霞派的心訣?」想起小蛋在拜入忘情宮前的經歷,厲無怨問道。

    葉無青搖頭道:「不是,倘若果真如此,我早該發覺,更不會收他為徒。」

    厲無怨明白葉無青的意思,正魔兩道的功法不僅大相逕庭,更是水火不容。一旦小蛋修煉翠微九歌在先,再參悟「銅爐心鑒」,那兩股真氣交擊互伐之下,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散功爆經而亡。而且修為越高,發作起來亦就越烈。

    他想了想,道:「以常彥梧這樣小小的北海一鬼,也不可能傳授給他如此神功。」

    葉無青點點頭,悠然道:「我現在才明白,當日羅牛為何要傳這小子天道星圖。」

    「什麼,常寞居然知道《天道》下卷的內容?」厲無怨一驚,隱約醒悟到葉無青收小蛋為徒的真實用心,說道:「他沒騙你罷?」

    葉無青冷然道:「他不敢,也不會。剛才我察看他體內真氣運轉情形,雖然玄妙,但不甚穩定,隨時都有真氣走岔反噬的危險。」

    厲無怨恍然,不由自主瞥了小蛋一眼,竟有些羨慕起他來。

    葉無青頷首,突然掀開小蛋的被子,伸手撩起他的衣襟,赫然看見小骯上有一團銀灰色的光暈泛起,隨著呼吸在微微起伏顫動。

    「這是什麼?」厲無怨詫異道:「這小子身上怎麼這麼多古怪的東西?」

    「聖淫蟲。」葉無青放下小蛋的衣襟,合上被子道:「蒙遜告訴我說,柳翩仙豢養多年的聖淫蟲,教常寞一口吞了下去。我命他不得聲張,所以師兄也不知情。」

    厲無怨嘿嘿一笑,道:「難怪他到忘情宮的第一天在鬧肚子,後來又莫名其妙成天抓著一把紫寒草往嘴裡塞,居然是這麼回事。」

    葉無青道:「這東西對常寞的影響,究竟會發展到何種地步,我也難以預料,尚請師兄平日多加留意。

    「現在,你也該明白他為何發不出『溜火神掌』了罷?體內有此奇陰之物,能活著已是奇跡。」

    「傻小子。」厲無怨感歎道:「有傻福。」

    葉無青踱步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院子裡只有蒙遜和楚兒守著,幽靜無比。他抬眼望向遠方天際,說道:「師兄,剛才我和你說的事都不可外傳。留下蒙遜在此護衛,其它人都由你帶回愚步齋。」

    厲無怨驚訝道:「你要留在這兒守護他?」

    葉無青點點頭,說道:「往後除了督促他參悟『銅爐心鑒』之外,無需迫他太緊。譬如金光聚頂那樣,他喜歡學什麼,你便教什麼,也不用考教他的進度。

    「這個孩子,不同於蒙遜、楚兒他們,普通的傳授方式在他身上行不通。」

    厲無怨越發訝異,全不明白自己師弟心中打的是怎樣的算盤。如果只為騙取小蛋的天道星圖,自不必為他這般費心勞神;如果想栽培這小子,則該較常人嚴格十倍地督促教導,以期早日成才。

    但不管怎麼瞧,他也瞧不出半分小蛋能成才的樣子。

    滿腹困惑退出廂房,厲無怨率了楚兒等人離去。

    葉無青如泥塑般站在窗前紋絲不動,只看著日頭由東而西,漸漸隱沒在山後。

    掌燈後,小蛋終於有了動靜,先是眼皮微顫了兩下,繼而身軀發生輕輕的抖動,呼吸也變得忽疾忽徐、粗重起來。

    這些狀況自逃不過葉無青的法眼,他回身走到床邊坐下,也不急於探查小蛋體內情形,只靜靜地凝視著這個奇怪的小弟子。

    過了片刻,小蛋口中無意識地低低一哼,眉頭緊皺,似十分痛苦,額頭「啵」地悶響跳動了一下,又回復平靜。

    葉無青再次握起小蛋的脈門,立時覺察到他體內的真氣遊走異常,像是一團煮沸的粥四處冒泡,在經脈裡橫衝直撞,最後鬱積到天庭附近凝滯不前。

    而聖淫蟲的精魄與這股離亂的真氣,偏又涇渭分明、毫不攙合,依舊穩穩蟄伏於丹田深處歇息。

    「傳此心法給常寞的人,到底是想造就他還是要害他?」葉無青陷入沉思。

    「啵!」小蛋的額頭又跳動了一記,較之先前明顯強烈了許多。

    他的額頭由於真氣淤塞,竟徐徐隆起,宛若鼓出一個包煞是詭異。體內的真氣暴走更烈,已全然處於一種無序的失控狀態。

    葉無青還是沒動。他想看看,小蛋是否能運用天道星圖中的絕學來解決問題。

    再等了一盞茶工夫,小蛋額頭的跳動頻率逐漸加快,身軀的顫抖也更加厲害。

    葉無青知道,倘若再不施以援手替他護法,小蛋將被自己錯亂的真氣震盪經脈,大病一場,一兩個月裡休想痊癒。

    終於,在小蛋嘴角溢出第一口淤血之際,葉無青的銅爐魔氣透體破入,先護持住他的心脈,隨後緩緩引導暴走的真氣遊走全身。但他仍是忍著不去疏通小蛋天庭附近鬱積的真氣,任由它繼續發展。

    「砰、砰、砰!」跳動的爆裂聲逐漸轉重,每一下都令睡夢中的小蛋痛楚萬分。

    驀然,小蛋體內彷有「轟」地一響,經脈中流轉的真氣剎那靜默,而後如正午露珠神奇地消失,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葉無青注入的銅爐魔氣還在遊走。

    這,當然不是小蛋的真氣真的消失了,只是葉無青竟轉眼間就無法感應到它們的存在,甚至包括丹田內的情況也是一樣。

    葉無青一凜,眼中陡閃精光,一眨不眨地緊盯小蛋額頭,此處凝聚的一團真氣,彷彿也在徐徐蒸發,跳動的強度與頻率,亦隨之一點一點地減弱。

    以忘情宮宮主的博學睿智,居然也無法瞭解為何會產生這樣的變故。

    莫非是……葉無青竟也生出了一陣激動,他撤回守護小蛋心脈的真氣,只保持內視之術監視著體內的動靜。

    久久,久久,小蛋額頭下鼓起的小包也告消失。

    他的身體恢復了寧靜,宛如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般,渾然無知地酣睡著。

    慢慢地,經脈和丹田里消失的真氣,又開始一點一滴地憑空重現,惟有原先淤塞在額頭的那團,甫一生出便朝兩端迅速疏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化解了險情。

    葉無青收回了自己的手,坐著一動不動,面色陰晴不定。月光從窗外照入,將他的身影悄然投射到地上,幾不可察覺地挪移著,挪移著。

    月上中天,有風徐來。小蛋的眼睛眨了眨,漸漸醒轉,映入眼簾的,便是葉無青那張永遠讓人窺不出喜怒的臉龐。

    「師父?」他雙手一撐想從床上坐起身。

    葉無青按住他的肩膀,道:「你不必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小蛋暗自一驚,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睡了有多久,還當是半夜裡葉無青突然登門。「難不成他是知道了我和師姐去諸極玄黃洞天的事情?」心中忐忑地思忖著,等待葉無青問話。

    葉無青從袖口裡取出一塊藏青色絹帕,遞給他道:「你先把嘴邊的淤血擦乾淨。」

    小蛋愣了愣,才感到嘴邊果然有幾縷粘乎乎的東西,接過絹帕一抹,全是血跡。

    「你已經睡了超過二十個時辰,就在今晚體內真氣陡然暴走,險些釀成大禍。」葉無青坐在椅子裡,觀察著小蛋的神色徐徐說道。

    「啊,敢情我的怪病又犯了!」小蛋習慣地撓撓頭,衣衫上浸潤著汗水,涼冰冰地貼著身子。

    他看著手裡的絹帕,道:「原來是您救了我。」

    葉無青不置可否,問道:「常寞,這門詭異的心法是你義父傳授的麼?」

    「不是。」小蛋對這點從不隱瞞,老老實實道:「好像我天生就有,也沒誰教。」

    葉無青一代梟雄,自不相信天授奇功的荒誕說法,但他仍舊點點頭道:「你可清楚它存在莫大的隱患,可能在將來要了你的性命?」

    「我知道,所以乾爹才帶我去天雷山莊盜天道星……」小蛋一省,趕忙住口。

    葉無青微笑道:「在你熟睡時,能否感覺到自己體內真氣的異樣?」

    小蛋見他不再追問天道星圖,暗鬆一口氣回答道:「我睡著了就什麼也不曉得啦。」

    葉無青哦了聲,沉吟一會兒接著問道:「那你有沒有做噩夢,譬如夢見洪水沒頂、烈火焚身?」

    「沒有。」小蛋回憶著,忽然咦了聲道:「好像就在剛才,我真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葉無青的語氣平和,猶如一個在專心聽故事的人插嘴道。

    小蛋沉入自己的適才的夢境裡,喃喃道:「我夢見有許多小星星,陪我玩官兵抓強盜的遊戲。一開始是我當官差去抓它們,但每回明明抓住了,手上一捏,卻空空的什麼也沒有。等我鬆開手,它們就又出現了。」

    「然後呢?」當小蛋說到「小星星」時,葉無青的心一震,自然而然聯想到了天道星圖,唯恐小蛋警覺,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你最後抓到它們了麼?」

    「沒抓到。」小蛋回答道:「後來就換成它們來抓我啦。」

    「他們有那麼多人,你可難辦了。」葉無青關切道。

    若是門外的蒙遜有膽子功聚雙耳,偷聽到師徒之間的這段充滿「童趣」的對話,定會嚇傻。

    「是啊,起初它們只出來一個抓我,我還能逃。可慢慢地,其它的星星也都加入了進來,從四面八方一塊兒往我圍過來,我就逃不了啦。」

    小蛋描繪著自己奇妙的夢境,接著說道:「還好,等它們衝到我跟前的時候,我也一下子消失了,沒讓這些小星星抓到。」

    「後來呢?」葉無青問道:「你們後來還做了什麼遊戲?」

    「後來?」小蛋想了想,搖頭道:「它們也跟著不見了,我就醒了。」猛然兀自睡意留存的腦海裡靈光一閃,記起道:「那些小星星的樣子,可不是天道星圖裡的『有容乃大』麼?我怎麼都說出來了,該死該死。」

    葉無青見小蛋臉色微變,曉得他有所醒覺,拍拍肩膀道:「你先休息罷,不要再胡思亂想。如果身子有不適,便和厲師伯說。」站起身走向門口。

    「多謝師父關懷。」小蛋下床,光著腳送走葉無青和蒙遜,回頭關上門,坐到師父剛才的位子裡,望著床發呆。

    師父這麼問,會不會是發覺到了什麼?唉,他想問究竟,其實我自己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和那些小星星玩官兵捉匪的遊戲倒也有趣,不曉得以後還能不能夢見?

    「對了!」他猛一拍腦袋,喃喃自語道:「要是以後有人打我,我也能像夢裡那樣突然一下子從他跟前消失不見,讓他打不著也看不到,那該多好?」

    不提小蛋異想天開地琢磨起「官兵捉匪」的遊戲,葉無青離開寞園緩步走在靜寂無人的街道上,忽道:「蒙遜,去一次朱雀園,叫楚兒立刻到克己軒來見我。」

    蒙遜不明所以,也不敢多問什麼,風風火火趕到朱雀園向楚兒傳達師令。

    當楚兒走進軒中,就見師父佇立在廊簷下,抬首仰望著星天,緩緩道:「楚兒,給妳一個任務。」

    楚兒道:「是,請師父吩咐。」

    然後,便看到葉無青回轉過身面對著自己,眼中閃爍著深遂莫測的神光,低低道:「接近常寞,讓他信任妳甚至喜歡上妳。」

    楚兒心弦一顫,咬了咬朱唇輕聲問道:「弟子明白。」

    「是麼?」葉無青嘴角浮現一絲飄忽的微笑,道:「你們怎會明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11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九章 飛來艷福

    十日後因怪症發作逃過一劫的小蛋,又到了該挨揍的時候。

    他如往常一樣到愚步齋報到,蒙遜抖擻精神,也打算像往常一樣痛扁小蛋一頓。

    孰知,葉無青出人意料地吩咐道:「楚兒,今日妳來和常寞過招。」

    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楚兒。

    她神色平靜邁步出列,欠身禮道:「是,師父。」

    小蛋雖覺奇怪,但也沒往深處去想。畢竟只是換了一個打架的人,其實換哪個上來,自己不都是同樣的捱一頓爆揍,也就無所謂了。

    他朝楚兒抱拳施禮,恭恭敬敬道:「請師姐指點。」擺開架式,準備挨揍。

    楚兒冷冷望著他,目光冰寒甚而透出著一抹憎惡,說道:「你先出手。」

    小蛋也不客氣,道了聲「多謝師姐」,踏中宮走洪門,一掌拍向楚兒面門。

    楚兒身形微微一側,避過小蛋的右掌,探手在他臂上一沾一引。小蛋不由自主朝前衝去,眼睛一閉,等著拳如雨下腿似風來。

    孰知往前踉蹌了數步,身上一記也沒捱著。茫然睜眼一看,楚兒已換位到他的身後,面露不屑立而不動。

    小蛋撓撓頭,重整旗鼓擰身欺近楚兒右側,一記摩冰掌攻向她的腰肋。楚兒足尖一點,紅影從他眼前晃過,腳下稍一使絆,「撲通!」小蛋應聲摔倒。

    「再來!」楚兒面無表情地輕喝道。

    小蛋從地上爬起,醒悟到師姐到底不同於師兄,盡避摔了自己一跤,卻不會下重手爆扁,怪不得師父會換人,敢情他老人家觀瞧了這麼多場慘劇,也終於看不下去了。

    既無鼻青臉腫之虞,小蛋心神大定和楚兒斗在一處。兩人交手不過片刻,他又橫七豎八摔了十數跤。

    但葉無青似乎不在乎自己的弟子摔跤姿態如何醜陋,反而很欣賞這出新上演的貓捉老鼠遊戲,遲遲不肯叫停。楚兒盡避不下重手,可也極盡鎊種手法讓小蛋出醜,以洩心中的怨怒。

    等小蛋第十四次從地上站起,楚兒一個閃身掠至他側旁,手按肩頭輕巧地一推,小蛋的身子一晃,旋即轉了起來,楚兒站在一邊,不停撥動小蛋肩膀,猶如耍陀螺般不讓他停下。

    小蛋給轉得暈天昏地,眼前景物晃動漸漸什麼也看不清,胸口一陣陣地泛起噁心,他倒不怪楚兒作弄自己,只是苦笑道:「報應,報應,我一直轉著自己體內的真氣玩兒,今天也教師姐轉著我玩了一回。」

    知道抵抗不了,他索性聽天由命等待師父喊停。可等到耳朵裡都「嗡嗡」轟響了,也沒盼到葉無青的喝止,楚兒的手越撥越急,小蛋也就越轉越快,幾乎要盤旋著從地上飛了起來。

    換在別的地方,旁觀的眾人不免要哄堂大笑,但在葉無青面前誰也不敢放肆,俱都饒有興致地欣賞這出精彩表演。

    葉無青依舊沒有開口,臉色卻逐漸變得有些陰沉,手撫杯蓋「叮叮」輕敲茶盞。

    楚兒似乎覺察到了葉無青的不悅,冷哼了聲探手按住小蛋肩頭,隨即鬆手退開。

    小蛋滿腦子天旋地轉,哪裡還能穩穩站住,腳下如喝醉了酒東倒西歪,本能地想找件東西撐扶身體。迷迷糊糊發現師姐就在不遠處,也沒多想伸手就抓了過去。

    楚兒壓根不願小蛋的手碰觸到自己,用手一鎖他的右腕喝道:「站好了!」

    小蛋這下腳底是站住了,可一陣頭重腳輕身不由己往前一衝,腦袋撞向楚兒胸口。

    楚兒玉容生寒,因騰不出右手,便用左掌拍向小蛋面門呵斥道:「下流!」

    小蛋茫茫然感到一股掌風襲向面門,他意由心生為保腦袋不被打爆,立時運起朝思暮想了數月的神功「金光聚頂」。

    「砰!」楚兒一掌擊中小蛋額頭,她只用了兩成的柔勁,以圖震開這小子的豬頭。豈料手掌拍上去,竟感到渾不著力,小蛋的臉上像塗了一層油脂般順勢側滑,便這樣稀里糊塗地一頭栽進楚兒的懷裡。

    這還不算完,活該天意如此;原本小蛋就給轉得不辨東西南北,再捱了腦袋上的這一掌,雖說有金光聚頂的卸力,但滿天星斗總是少不了的,堵在嗓子眼裡的那股噁心再忍不住,「哇」地一口噴到楚兒的身上。

    有那麼一瞬,眾人都愣住了,愚步齋內寂靜無聲。

    小蛋吐了一口,昏昏沉沉的神志略微清醒,頓時察覺自己的鼻子、嘴巴乃至整張臉,都深陷在一團隆起的棉絮中,無比舒適柔軟,又好似有異常的清香。

    他下意識地頭往上蹭了蹭,好抹去殘留在嘴角的穢物,正打算再擦一下鼻子,陡然腦海「轟」地炸開,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腦袋是靠在了什麼上面。

    他「啊」地淒慘大叫,沒等退身,肚子上捱了結結實實一拳,身軀如捆柴禾飛摔出去,依稀看見了師姐那張冰寒徹骨的臉,而後,眼前「劈啪」金星冒過昏死過去。

    「啪!」葉無青從座椅上一晃欺到楚兒身前,揮手一個耳光。

    楚兒嘴角出血,左頰登時紅腫,卻一聲不吭,神情冷靜得可怕,她靜靜對視葉無青,眼眸中盈動淚光,但倔強地不令它滴落。

    葉無青的第二記耳光揮到一半,忽地停住,卻是被蒙遜死死抱住道:「師父開恩,師妹情有可原,並非是有意要打傷常師弟。」

    那邊厲無怨抱起小蛋,說道:「還好,只是內腑受震,性命無礙。」

    葉無青一哼,甩開蒙遜,對楚兒森然道:「從今日起,由妳負責日夜不停照料服侍常寞,他的傷不好,妳就不能離開他床邊半步!」說罷,頭也不回地去了。

    小蛋在三天後醒來,事實上,楚兒的含憤一擊全未留情,小蛋在毫無防備的情形底下,有十條命也該完蛋了;虧得她一拳擊中的部位是小骯,那是煉氣之士的丹田所在,而小蛋的丹田里,住了那麼一位尊客,剛好替他擋下一災。

    他醒來的第一眼,依稀看到的就是楚兒明艷而驕傲的身影,坐在自己的床前。記起昏迷前闖下的禍事,小蛋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戰戰兢兢道:「師姐育伶」

    楚兒沒理他,望向小蛋的眼神複雜冷厲。廂房裡的燭光搖曳,映照在她嬌美俏顏上,忽明忽暗,顯得朦朧而縹遙。

    小蛋抿抿乾澀的嘴唇,囁嚅道:「我不是有意的,要不妳再揍我一頓出氣罷?」

    「啪!」他的話音剛落,面頰上便挨了一個火辣辣的耳光腫起半邊,楚兒語氣森寒,一字字道:「以後不准你再提這件事,忘了它。」

    「是,好的。」小蛋伸手撫摸面頰,心裡反而覺得好受了些,連連點頭應道。

    門輕輕被人推開,阿青捧著藥碗走進來,驚喜道:「寞少醒了!」在她身後還站著個足足高出她兩個頭的紫衣青年,居然是蒙遜。

    但楚兒好像並不歡迎他的到來,漠然瞥過蒙遜,說道:「你又來做什麼?」

    蒙遜掃了眼精神委頓、面色慘白的小蛋,沉聲道:「我來探望常師弟。」

    楚兒唇角掠過抹淡淡的譏誚,側臉說道:「阿青,將藥湯給我。」

    蒙遜聞言大步上前道:「我來。」伸手搶過藥碗走到床前。

    小蛋忙道:「蒙師兄,我自己來。」說著努力想從床上坐起,卻牽動小骯傷勢,疼得額頭滲出冷汗,嘿了聲又無力軟倒。

    楚兒一言不發將手架到小蛋腋下,將他扶坐起來,再用枕頭墊住小蛋的後背。

    小蛋連聲道謝,卻沒注意到從蒙遜餓狼般的眼眸中,射出充滿嫉妒與怨毒的光芒。

    楚兒冷冷道:「你坐著不要動,我來餵你。」

    蒙遜重重一哼,拿起銀匙舀了一勺藥湯送到小蛋唇邊,說道:「張嘴。」

    小蛋一醒轉,便見到不僅是楚兒師姐守護在自己的床前,連素來與他形同陌路的大師兄蒙遜,也特意趕來看望,還親自端湯餵藥。心頭油然生出一團久違了的溫暖,小蛋謝道:「蒙師兄,還是我自己來罷。」

    蒙遜不由分說將藥勺探進他口中,滾燙的溫度險些灼傷了小蛋的舌頭。楚兒在旁冷眼觀瞧,不發一言,直等蒙遜三下五除二地將一碗藥湯盡數灌完。

    阿青接過空碗識趣地退出廂房,屋子裡的三個人陷入了須臾的沉默中。

    小蛋緩過氣,吃力地探手從床縟底下抽出了那條血瞳金蠍的巨尾,道:「蒙師兄,這根蠍尾如若你不嫌棄,便敬請收下,或可鑄煉成一條上好的軟鞭。」

    楚兒臉色微變,截在蒙遜開口前說道:「蒙師兄專攻雷轟錐,要它無用。」

    蒙遜本不欲領小蛋的情,但聽了楚兒的話卻改變了主意道:「如果我想收下呢?」

    楚兒對視蒙遜,毫不留情面地回應道:「這根金蠍魔鞭是我送給常寞的。倘若他想轉送給別人,我便將它收回。」

    蒙遜面色鐵青,雙拳狠狠攥起,捏得「喀喇喀喇」的骨節爆響。

    小蛋覺察出氣氛的尷尬,說道:「師姐,就把它送給蒙師兄罷。反正我不會鞭法,留著它也派不上什麼用處。」

    楚兒冷哼道:「誰天生就會使鞭?你不會用它,難道我不能教給你麼?」

    「師妹,師父吩咐妳照料常寞,卻沒說要妳傳他鞭法。」蒙遜壓抑著瀕臨爆發的怒火,啞聲道:「何況,未經師長准允,師姐弟間私授功法,可是要觸犯門規禁忌的。」

    「我喜歡,要你來管?」楚兒寸步不讓,生硬道:「蒙師兄,我的『驚雁鞭法』乃家祖所傳,和師門絕學無關。門規再嚴,也約束不到。」

    她冷然起身大開虛掩的屋門,說道:「常師弟的傷需要靜養,師兄若沒有其它要事,就請自便罷。」

    蒙遜恨恨瞪視楚兒,胸膛劇烈起伏強抑憤怒,咬牙道:「師妹,妳好!」猛轉身闖出門去,「呼」地帶熄了桌上的燭火。

    氣走蒙遜,楚兒宛若用盡了所有的鋒芒,靜靜佇立原地望著屋外漆黑的*夜色*(禁書請刪除),手中握著門把手久久不見鬆開,像是失神了一樣。

    「敢情蒙師兄心裡很喜歡楚兒師姐?偏偏師姐看上去好像很不耐煩的樣子。」小蛋漸漸回過味來,歎了口氣道:「師姐,其實妳不該待蒙師兄那麼凶。」

    「閉嘴,都是你惹的禍!」楚兒回轉過身,略顯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凶巴巴的,喝道:「誰教你做濫好人了?金鞭是我送給你的,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丟了去餵狗!」

    小蛋嘴唇動了動,很想提醒師姐說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狗是不吃蠍尾的,但看到楚兒一副要吃人的神情,這話終究忍住了沒說。

    經此一鬧,蒙遜再未登門。

    小蛋的傷勢一天天好轉,他屢次勸說師姐不必繼續留守寞園費心看護自己,得到的回復,則無一例外的是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隨著時間推移,楚兒的心情似乎也因著連日的秋雨,而越加糟糕陰沉,稍遇不順便揮掌給小蛋一個耳光。

    久而久之,小蛋明白過來。師姐之所以堅持留在寞園照料自己,除了因為師父嚴令外,或許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藉著近水樓台的便利,可以隨時隨地拿他當作全天候的出氣筒。若是回了朱雀園後,再要想揍自己洩憤,可就沒那麼方便了。

    想通這點,小蛋便不再勸楚兒離開。師姐的委屈和怨恨,小蛋十分理解,作為罪魁禍首,每日讓楚兒拳打腳踢也是應該的。就沖那日稀里糊塗用嘴蹭過師姐的酥胸,自己一刀被她砍了亦是罪有應得。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師姐這些日子真的很不開心─小蛋察覺得到。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裡醒來,無意中發現楚兒枕著頭睡在桌邊,眼角的淚水濕潤了她的衣衫。

    半個月後,小蛋痊癒,重新恢復到了以前的生活。惟一的不同在於,每天傍晚他出了愚步齋都需去朱雀園報到,因為楚兒要依照當日的許諾,傳小蛋驚雁鞭法。

    可惜小蛋到哪兒都不是一個好徒弟,幾乎沒有哪一天不被金蠍魔鞭反捲而刮傷了皮肉,回回都是滿身淤青、血跡斑斑地回到寞園。

    小蛋滿不在乎,反正自打拜入忘情宮學藝,受傷吐血就是常事,一點皮外傷根本無關痛癢。

    為了參悟驚雁鞭法,他拿出了全部的幹勁,只要能令楚兒滿意一分,他願意付出十分的努力。

    有空的時候,他便暗自琢磨「有容乃大」的心法,總想著能像夢裡見到的小星星那樣,在對手攻擊觸身前突然消失,如此一來豈非能夠少捱許多拳腳?

    私下裡他也問過厲師伯,世上有沒有哪種絕學可以把自己變沒了的?厲師伯沉思半晌,很認真地點頭,小蛋欣喜萬狀,興奮地追問那是什麼功夫。

    「你回寞園,到伙房裡拿把菜刀往脖子上一抹,就可以永遠在老夫面前消失了。」厲無怨徐徐回答說,異常難得地表現出了他人性的一面。

    然而小蛋終究不能照辦,所以只好繼續折磨自己的腦瓜苦思冥想。

    這日坐在床上煉完歸元吐納法,盤算著再練陣子金光聚頂便可睡下,阿青興高采烈推門進來道:「寞少,我成功了!」

    小蛋一怔,就見阿青喜滋滋從桌上拿起只茶盞斟滿,然後托在掌心道:「寞少您看,我已經能把這一杯水都用『溜火神掌』蒸乾。」

    原來經過兩個月用雞蛋作為修煉「溜火神掌」道具的嘗試後,眾人終於吃膩了老范做的蛋炒飯和雞蛋西紅柿湯,痛定思痛,一致決定改用茶水替代。

    阿青瞑目凝神,掌心隱隱透出一抹紅光,須臾後茶盞中的水開始冒出蒸汽。

    小蛋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心想天快冷了,以後想喝熱茶的時候請阿青幫忙倒也不錯。

    「咕嘟,咕嘟」,茶水輕響沸騰,冒出一個個氣泡。白茫茫的霧氣升騰,茶盞裡的水一點點地下降,約莫半炷香的工夫,茶水見底,阿青也累得香汗淋漓,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笑道:「寞少,你看我這手如何?」

    「很好,」小蛋笑了笑,突然眼睛一亮,盯著空空的杯盞喃喃道:「水沒了,水沒了。」

    阿青迷惑道:「您是口渴了想喝水麼,我這就給您倒上。」

    小蛋苦皺眉頭擺擺手,問道:「阿青,妳可以把水變沒了,但茶杯卻不能,對麼?」

    阿青心中的霧水,比剛才用茶水蒸出的更濃幾分,愕然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小蛋搖搖頭,如中邪了般嘴裡唸唸有詞,卻是在不斷重複著「茶杯」、「水」……

    要是換個人見到小蛋這樣,多半以為他瘋了。好在阿青早已見怪不怪反覺有趣,咯咯一笑道:「您到底在說什麼呀,別嚇人好不好?」

    「就是這個道理了!」小蛋恍若未聞,猛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神情興奮自言自語道:「我就是茶杯,真氣便似裡頭裝的水。

    「我不能把自己變沒了,但可以想法子把人家轟過來的掌力給化干。」

    他索性跳下床,光著兩腳繞著桌子來回踱步,一邊沉思一邊念叨:「官兵抓強盜,強盜就要跑。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把官兵都給變不見,強盜也就沒事啦!」

    阿青聽他語無倫次出口驚人,漸漸有點害怕起來,輕聲喚道:「寞少,寞少……您沒事罷,要不要坐下來喝口茶歇一歇?」

    這句小蛋聽到了,他笑著搖頭道:「我沒事。阿青,妳幫我一個忙成麼?」

    「您盡避吩咐。」看小蛋好像恢復了正常,阿青暗中鬆了一口氣。

    然而沒等她這口氣松盡,便險些沒暈過去;小蛋說道:「多謝妳啦,阿青。現在就麻煩妳用『溜火神掌』來打我,越重越好。」

    「什麼?」阿青瞪大眼睛,下意識朝後退了步道:「我去請江爺來。」

    「叫江南做什麼?」小蛋愣了下,隨即醒悟到阿青是被自己的話嚇著了,呵呵笑道:「妳別擔心,我沒事。剛才我受了妳用『溜火神掌』蒸乾茶水的啟發,想到一門不怕別人痛揍的功夫,所以要請妳幫忙試試。」

    「原來如此。」剎那間阿青的心裡升起對小蛋的同情與憐惜,一定是莫少被蒙少和楚兒姑娘打怕了,如今做夢都想著這事。

    理解了這點,阿青深感義不容辭,點頭道:「寞少,您要我怎麼做?」

    小蛋在阿青面前站定,道:「只要我一眨眼睛,妳便用『溜火神掌』打我胸口好麼?」

    阿青哦了聲,畢竟自己的這點修為有限,即使出了差池也傷不到小蛋。

    小蛋去念存思,腦海星圖浮現,先嘗試慢慢將運行到胸前的一縷真氣撤空,而後朝阿青眨了眨眼睛。

    阿青得到信號,把心一橫,運起六成功力揮掌拍向小蛋胸口,嘴裡仍然不忘叫上聲:「寞少,小心!」

    「砰!」手掌擊中胸膛,小蛋甫動心念要把阿青的這股掌力給變沒了,孰知對方的氣勁已破入經脈橫衝直撞。

    「呼─」小蛋為了施展他別出心裁的「有容乃大」,已將所有真氣斂入丹田,哪還抵擋得住,當下半飛半跌倒撞到床上。胸口窒息劇痛,哼了聲從嘴角嗆出縷血絲,癱軟在床。

    「寞少!」阿青臉也嚇白了,衝到床前扶起小蛋,帶著哭腔道:「我闖禍了?」

    小蛋熟門熟路運轉「生生不息」,胸口「劈啪」作響,鬱積的氣血緩緩消盡,長出一口濁氣,緩過神來安慰阿青道:「沒關係,是我讓妳打的。」

    阿青心神稍定,眼淚汪汪地給小蛋揉胸搓背。

    小蛋心不在焉任由阿青搓著自己,自顧回憶起適才的情景。

    當阿青掌力觸及胸口時,他根本來不及施展「有容乃大」,幸虧她勁力不足才沒受傷;試問天陸正魔兩道的仙林高手,哪個出招不是比阿青更快更重?他還會有這次的幸運麼?

    「看來還是不行啊。」他微感失望地輕歎道:「我還得再想一想。」

    阿青勸道:「寞少,別想了。這世上哪有光挨揍不還手的功夫?就算您練成了,難道真的放別人來打你,你自己就不還手?」

    小蛋笑了起來,說道:「那不很好麼?至少往後誰再拿我出氣,我也不怕疼了。」

    盡避小蛋絞盡腦汁,想解決反應速度上存在的難題,但日復一日終究未能辦到。不覺秋去冬來,宿業峰上銀妝素裹,已近年末。

    小蛋的修為略有起色,踏進「入室」之境,「銅爐心鑒」也修煉到了第四階,勉強達到楚兒十歲時的水平,更大的收穫在於驚雁鞭法,現在他已很少將金蠍魔鞭反掃回自己的身上,至多有時候一不留神會絆一跤而已。

    半月一次的考教仍在進行,但也不過是個形式。通常像商量好的一樣,楚兒摔小蛋七八跤,而後葉無青便會喊停。而這期間,蒙遜一直沒有露面,據說為了參悟忘情八法中的「凝」字訣,在家閉關了。

    入冬後,聖淫蟲彷彿也進入了冬眠期,非但不再折騰小蛋,連紫寒草也停了,這樣的表現,反而令已經習慣蟲寶寶作怪的小蛋擔憂起來。

    這天是小年,剛出愚步齋,小蛋意外地看見蒙遜久違的身影。

    蒙遜依舊是一襲紫衣,迎上小蛋木無表情地說道:「有話和你說,跟我走。」

    「不會是為了上回在寞園和楚兒師姐吵翻的事罷?」小蛋心頭嘀咕道,與等候自己的江南打了個招呼,追在蒙遜身後朝忘情苑外走去。

    出了忘情苑,蒙遜並未止步,回身探手抓住小蛋道:「別多問,很快就到。」說罷御風而起,往後山飛去。

    小蛋呆了呆,莫非蒙師兄也有寶貝丟在了玄黃洞天裡,也要自己去幫他找回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2:11 AM

第三部 忘情篇 第十章 劫難重重

    天幕昏暗,風雪將至。

    百里外的宿業峰籠罩在寒霧薄暮之中,已看不真切。

    在一處雪嶺上,蒙遜站住身形放開小蛋,他從背後緩緩掣出重逾兩百斤的雷轟錐,拿在手裡,宛若小木棍般地打了兩個轉,遙遙一指小蛋面門,沉聲道:「拔劍。」

    「什麼?」

    小蛋滿臉困惑,努力想了想,一再確認今天並非切磋的日子。

    蒙遜平舉的雷轟錐紋絲不動,隱隱迸射犀利殺氣,說道:「我也給你五招的機會。假如你贏了,往後我再不阻止你和楚師妹的來往。若是你挺不過這五個回合,便從此不准再接近她半步。」

    小蛋望著蒙遜一臉肅穆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頭皮發麻道:「蒙師兄,你誤會了,我和楚兒師姐根本就是沒什麼,上次的事情我……」

    他不提上回寞園的事還好,剛一開口,蒙遜心中嫉火大盛,厲喝道:「住口!你裝什麼孫子,你能騙得過師父和師妹,卻瞞不過我。拔劍!」

    這是何苦來由?小蛋搖搖頭:「蒙師兄,我真的不想和你動手。再說,我也壓根不是你的對手。」

    蒙遜輕蔑一哼,冷冷道:「你不敢和我斗也行,便立下一個毒誓,從今日起絕不再去朱雀園,更不能和楚師妹說上一句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小蛋撓撓頭,為難道:「我答應過楚兒師姐要練成驚雁鞭法,如果突然不去了,她會生氣的。蒙師兄,師姐這些日子脾氣很壞,多半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你有機會也去勸勸她罷。」

    蒙遜森然道:「你當我沒去找過她麼?可她連面都不願露。這麼說,你是不肯發這個誓了?」

    小蛋歎了口氣,心裡忽地同情起蒙遜,道:「蒙師兄,我恐怕不能答應你。不過,等回頭見著楚兒師姐,我會幫你說明心意,勸她見你。」

    「你幫我?不必了!」蒙遜冷笑道:「既然你不肯立誓,那就動手罷!」

    身形一晃,雷轟錐銳利呼嘯,朝著小蛋咽喉刺到!

    小蛋愕然道:「師兄?」眼見錐鋒森森迫至身前,再不躲閃,脖子上就要多個窟窿。

    他不及拔劍,只好後仰撲倒在雪地上順勢翻滾,模樣狼狽之極。

    蒙遜並未乘勝追擊,手持雷轟錐看著小蛋從地上爬起,口中道:「還有四招。」

    小蛋剛想說話,蒙遜高大的身影鬼魅般迫近,雷轟錐影光重重、罡風鼓蕩,排山倒海砸向他的頭頂,將所有閃躲的角度一概封殺鎖定。

    小蛋迫不得已,反手掣出雪戀仙劍一式「擲地有聲」,以攻對攻劈斬蒙遜眉心。當日在坐忘峰九懸觀前,他正是以這招奇兵突出迫退了楚兒。

    但蒙遜不再給他故技重演的機會,雷轟錐陡然變招,硬生生擊在雪戀仙劍之上,「叮」地脆響,仙劍脫手激飛,小蛋被震得胸口氣血翻騰、踉蹌而退。

    蒙遜闊步搶進,喝道:「第三招!」

    雷轟錐風馳電掣化作一束黃色光飆,直掠小蛋胸口,竟是招招奪命、毫不容情。

    小蛋大驚,記起葉無青「以掌代劍」的指點,急中生智,身軀勉力側閃,左掌用一式「破甲沉戈」,翻腕拍在雷轟錐上。

    「砰!」

    雷轟錐受到掌力震盪堪堪走偏,罡風劃破小蛋右臂衣衫,頓生血痕,小蛋的左掌猶如結結實實打中了一塊鋼板,「喀喇」一聲,手腕承受不住巨大的反挫之力,當場鼻折,疼得他冷汗直冒。

    蒙遜面無表情,左掌拍出將小蛋凌空震飛,遠遠摔落到雪地上,「哇」地噴出一大口淤血,全身真氣游離渙散、手足酸軟。

    蒙遜飄身掠到,微一俯身,用雷轟錐抵住小蛋咽喉道:「第五招,你輸了。」

    小蛋喉嚨上教雷轟錐鋒銳的錐尖迫定,略一喘息,肌膚生疼刺痛,已被刺破一個小血口,幸好沒傷到氣管,不然體內煙花放得再多也救不了他。

    他抬眼望著蒙遜有若天神般威猛的身影,嚥了口血苦笑道:「我本就沒想跟你動手,你贏了我也沒什麼。」

    蒙遜面色一寒,冷喝道:「你想耍賴?」

    小蛋本想搖頭,猛感到喉嚨上的森森寒意刺骨,趕忙忍著不動道:「蒙師兄,我早已向你解釋過,你怎麼就是不肯相信呢?」

    蒙遜道:「要我相信不難,你發個誓,我便饒過你。」

    其實,如果一開始,他要小蛋發誓這輩子絕不會愛上楚兒,卻不是什麼不說話、不交往,小蛋或許一口就答應了,畢竟,一來小蛋內心對蒙遜的癡情很是同情;二來他心裡也早有所屬,更對於冷傲孤僻的楚兒師姐只是愧疚與敬畏,從不涉及其它非分念頭。

    然而蒙遜用雷轟錐抵住他咽喉,再威脅小蛋發誓從此不得與楚兒交往,效果恰恰適得其反,葉無青曾評價小蛋是頭順毛驢,雖有些調侃意味,但亦不無道理。

    小蛋生性隨和謙退,有時候難免讓人誤以為他性格懦弱怕事。實則,他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剛毅和倔強遠勝他人,一旦偶露崢嶸,連常彥梧也無可奈何,惟有通過拳打腳踢找回點做乾爹的尊嚴。

    蒙遜本是粗人一個,平素又崇尚武力,總以為天下一切的事情,其實都是看誰的拳頭大,哪裡能夠明白這些?

    莫說小蛋無法答應他的要求,即使可以,但也絕不願是在性命受脅迫的情況之下發誓,那和求人饒命又有什麼兩樣?

    他兩眼一閉回答道:「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師兄若想殺我,就下手罷。」

    蒙遜眼中殺機盈動,陰冷道:「你在賭我不敢殺你?」

    小蛋忽然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無比可笑,而蒙遜又是恁的可憐。他習慣性地想去撓頭,手剛一抬,蒙遜立即警告道:「別動!」

    小蛋只能忍著不動,說道:「你敢。但我不能騙你,所以只有讓你殺了我。」

    蒙遜靜默了下來,驀然想通一點:假如小蛋寧死不肯騙自己而違心立誓,那他說和楚兒之間並無私情,也許該是真的了。

    一陣朔風吹過,冷冽的氣息令他發熱的頭腦清醒了不少,想起師父如此看重小蛋,自己如果不明不白地殺了他的話,後果才真是不堪設想。

    殺氣漸漸消退,他收起雷轟錐,徐徐道:「這次我相信你,不過,你最好不要騙我!」紫衫一閃,自顧自地御風去了。

    小蛋死裡逃生,心神略鬆,頓覺體內翻江倒海內腑如焚,畢竟,蒙遜那一掌雖沒有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卻也不是好挨的。

    他長長出了口氣,四肢軟綿綿地動彈不得,也懶得動彈,索性鬆弛身心,靜靜仰天躺倒在雪地裡,一任「生生不息」的心法為自己療傷疏淤。

    風越發猛烈寒冷,雪嶺上萬籟俱寂,忽然,天空中飄落下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很快幕天席地掩沒了小蛋的視野。

    由於真氣受震渙散,難以運功御寒,他慢慢感到有點冷,閉上眼睛,回想起今年入春的那一場大雪,醒來時自己置身在羅府中。

    這次當他再睜開眼時,又會看到誰呢?

    朦朦朧朧裡,他隱約察覺到似乎真的有人正在向自己走近。他詫異地張開雙目,果然看到了一張臉,風信子花彥娘的臉。

    「六姨?」小蛋驚訝叫道:「妳怎會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花彥娘彎著細腰,垂首笑吟吟看著小蛋,嘖嘖讚歎道:「好小子,居然學會和自己的大師兄為了女人爭鋒吃醋、大打出手啦,行啊。你乾爹曉得了,一定高興。」

    小蛋囁嚅道:「我沒有,是蒙師兄誤會了。」

    花彥娘咯咯嬌笑道:「好小蛋,還想騙六姨?我上次放在你身上的東西呢?」

    原來,那日她將聖淫蟲轉移到小蛋身上,躲過柳翩仙的搜查後,並未走遠,只待事後尋找機會,向小蛋索回。

    孰知柳翩仙因小蛋把聖淫蟲吞服入肚,又疼又恨,將一腔怒火盡數發洩到了她的身上,派出門下弟子四處搜索花彥娘的蹤跡。

    花彥娘不得已,逃回中土避風,直等到月前才偷偷回返西域,抱著萬一的希望來到宿業峰下。

    她唯恐暴露身形丟了性命,又不敢冒險潛入忘情宮,只好苦苦隱忍等待小蛋出宮。

    所謂天從人願,今日蒙遜將小蛋挾持到雪嶺,花彥娘也悄悄跟來,兩人交手時,眼見小蛋危在旦夕,她自忖修為遠不及蒙遜,竟不敢施救,待到蒙遜走遠,諒他不會去而復返,這才露面。

    小蛋聽到花彥娘問起聖淫蟲,臉一苦道:「六姨,那東西跳進我肚子裡啦。」

    「什麼?」花彥娘大吃一驚,道:「小蛋,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小蛋搖頭道:「我沒跟您開玩笑,真被我吞進肚子裡了。不信,您瞧─」

    說著他掀起衣衫,露出小骯上銀灰色的斑痕。這樣子雖說不雅,但念及花彥娘是自己的長輩,小蛋也就沒避諱太多。

    花彥娘神色陰晴不定,道:「你是怎麼將牠吞入肚裡的,跟六姨說上一遍。」
    小蛋也不隱瞞,一五一十把經過說了。他講到一半花彥娘已然信了,自忖這傻小子說多上三句話都難,若是故意在胡編亂造,哪能說得這般順暢流利?

    一待確信聖淫蟲已被小蛋吞服,她又是沮喪又是怨毒。

    自己用盡心機好不容易弄到手,又遭柳翩仙圍捕九死一生,到頭來卻莫名其妙地餵了這傻小子,著實是恨到了極點。

    她心念急轉殺機已萌,依舊笑容可掬道:「小蛋,六姨和你商量一件事。」

    小蛋哪曉得花彥娘的心思,他自覺有失所托正在歉疚,忙道:「您說。」

    花彥娘冰冷的手指撫過小蛋的肚皮,緩緩道:「讓六姨把你的血都喝了,好不好?」

    小蛋渾身雞皮疙瘩驟起,訥訥道:「那個……我的血很臭,不好喝。」

    花彥娘喉嚨裡發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嬌笑,道:「你的血裡有聖淫蟲的精血,六姨最是喜歡不過。小蛋,好孩子,便成全你六姨罷!」

    說罷指尖透力,封住小蛋經脈,滿面煞氣將朱唇湊近他的咽喉。

    小蛋無法掙扎,眼睜睜瞧著花彥娘俯下身軀,一口口熱氣噴在他的臉上,心頭大駭道:「不好,六姨可是要玩真的了。」

    他情急求生,再顧不得其它,「噗」地張口噴出一蓬紅霧。

    花彥娘猝不及防,登時中招。

    想那聖淫蟲的淫毒何等厲害,連朱天洞內的雙頭怪蛇也要退避三舍,花彥娘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又豈能抵擋得住?

    她一陣耳熱心跳,面泛桃花,水汪汪的媚眼注視小蛋,滿是春心蕩漾,竟放下吸食精血的念頭,柔手撫摸小蛋胸膛膩聲道:「冤家,你對我都幹了什麼?」

    小蛋暗叫糟糕,有了上回的經驗,他自然知道花彥娘想幹什麼!這次,自己可真的弄巧成拙、作繭自縛了。

    他漲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道:「不可以的,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花彥娘一面扯著小蛋的衣帶,一面喘息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這就行了。」

    轉眼小蛋上身盡裸,花彥娘的手又探向下方,居然打算幕天席地要用他一解體內的淫毒。

    「天啊─」小蛋欲哭無淚,恨不得一腦袋撞死在雪地裡。

    驀然,花彥娘感覺到背後一股凌厲殺氣有如實質,壓制得她不敢再動,一聲脆冷的嗓音徐徐道:「放開他。」

    小蛋滿臉驚喜,叫道:「楚兒師姐!」

    姜楚兒一襲亮麗紅裳,手握琥珀淚虛指花彥娘背心,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她在朱雀園久等小蛋不見人影,便命人前往寞園查問。江南自然把蒙遜帶走小蛋的事說了出來,楚兒立知有異,匆匆追出忘情宮。

    幸好蒙遜不避形跡,與小蛋出宮時有不少守衛看到,楚兒問明兩人離去的方向,一路尋覓,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趕至。

    花彥娘慾火焚身,恨楚兒壞了她的好事,手掌撫定小蛋額頭,威脅道:「走開,不然我殺了他!」

    誰知楚兒漠然答道:「那最好,我還要謝謝妳。」

    花彥娘一呆,她自然不敢去賭楚兒的話是真是假,恨恨放開小蛋,一飄身掠出數丈,回頭冷笑道:「還給妳就是!」

    她朝著雪嶺另一面離去。

    楚兒瞧著小蛋赤裸上身,右臂和咽喉血跡斑斑,蹙眉道:「快穿上衣服!和一個老妖婆光天化日做這等醜事,也不知道羞恥。」

    小蛋紅著臉道:「我經脈被六姨封住了,動彈不了。」

    楚兒冷哼出劍,在他身上迅捷連點數下,勁透劍鋒卻不傷小蛋肌膚分毫,衝開了經脈禁制。

    小蛋經脈中一熱,手足漸漸恢復感覺,急忙將衣衫裹上爬起身來道:「多謝師姐。」

    剛說完,「嘩」腿上一涼褲子滑落至腳底,只剩下最裡頭的一條短褲衩勉強遮住了要害,原來方才花彥娘其實已解開了他的腰帶。

    楚兒玉頰飛紅,轉過臉去怒喝道:「小淫賊,你找死麼?」

    小蛋大窘,慌慌張張拉起褲子尷尬道:「我、我不是存心的。」

    楚兒背對他,冰冷的聲音問道:「蒙師兄為何約你來此,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小蛋用手試探了下喉嚨上的傷口,已然封凍不再流血,但火辣辣的疼痛煞是難受,稍一用力呼吸便會猶如針刺。

    他不願再增添蒙遜與楚兒之間怨怒,遮掩道:「蒙師兄是想考教我這陣子的修為進境,所以約我到這兒來。我的傷……是過招時身子沒站穩,一不小心碰上了他的雷轟錐,幸好師兄眼疾手快才沒大礙。」

    「說謊都不會!」

    楚兒鄙夷道:「蒙師兄有這樣疼愛你?他若真想和你切磋,何須跑到荒山野嶺裡來?小蛋,你給我說實話,他是不是在找你的麻煩?」

    「沒有,沒有!」明明楚兒背對著他看不見,小蛋還是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般。

    楚兒心中雪亮,見小蛋不願承認也不逼迫,道:「你過來。」

    小蛋不曉得師姐又有何打算,戰戰兢兢半天才挪過去,楚兒撕下他一片衣袖,取出外敷靈藥喝令道:「閉上眼睛,不准偷瞧。」

    小蛋哦了聲,老老實實合上雙目。楚兒將藥膏細細塗抹到他喉嚨傷口上。

    忍著疼,小蛋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惟恐噴在了她的臉上,唐突師姐。他心裡莫名想道:「師姐人雖凶,其實心地很好。唉,她的手可比羅姑娘的冷多了。」

    記起先前對蒙遜的許諾,他鼓起勇氣開口道:「師姐,其實蒙師兄真的很喜歡妳,他修為高,人又威猛高大,還─」

    話沒說完,臉頰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個耳光!

    小蛋錯愕睜眼,只見楚兒神情肅殺黛眉斜挑,冷笑道:「怕我嫁不出去麼?」

    「不是,不是的!」

    小蛋急忙辯解道:「師姐這麼漂亮,神仙看了都會動心,哪有可能沒人喜歡?」

    見楚兒面色稍緩,替自己包上傷口,他暗鬆一口氣,心道:「諸位神仙大哥,原諒我胡說八道。不過,師姐真的很好看,就是凶巴巴、冷冰冰的,除了蒙師兄,只怕也沒誰有膽子追她。」

    包好傷口,楚兒問道:「你現在好一些了麼,能不能御風?」

    小蛋試著一提氣,疼得直出冷汗,回答道:「怕是不行。」

    楚兒見他傷重,心中惱怒蒙遜下手太狠,卻也不表露出來,淡淡道:「慢慢步行總可以罷?」

    小蛋點點頭道:「師姐,天快黑了,妳先回去罷,我自己走上一段,等緩過了勁,便能御風回家了。」

    楚兒道:「你……就不怕花彥娘去而復返,再脫你的褲子?」

    見小蛋情不自禁朝四周張望,表情緊張至極,楚兒唇角逸出一抹笑意,旋即消失說道:「走罷。」

    兩人一前一後往雪嶺下行去。

    漫天的風雪越加猛烈,曠野中莫說人蹤,連鳥獸也不見一隻,只有呼嘯的風聲充斥耳畔。

    冰寒的雪花撲打在人的臉上,讓人睜不開雙眼。

    一腳高一腳低走出兩里多,剛下了小半截的雪嶺,小蛋已呼呼喘息、步履蹣跚。

    他不願拖累楚兒,咬牙強撐著,勉力跟上她的速度,眼前一蓬蓬的金星亂閃。

    楚兒忽地駐足,回過頭看到小蛋又一次滾倒在雪地裡,費力地掙扎站起,臉上沾滿雪白的冰屑瞧著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雪地軟得很,我沒事。」

    「唰!」楚兒袖口裡探出胭脂靈鞭纏住小蛋腰際,吩咐道:「放鬆身體,不要用力。」

    楚兒手上勁力微吐,小蛋身子一輕,隨即渾不費勁的在雪地上滑動前行。

    他望著楚兒苗條的背影,心頭暖洋洋的,忍不住問道:「師姐,最近妳是不是碰上了煩心事,很不開心?」

    楚兒一語雙關道:「我原本很開心,自從遇見你以後就變得很不開心了。」

    小蛋傻傻道:「那要怎樣妳才能開心起來呢?」

    楚兒沒好氣道:「你不是叫小蛋麼,若像個雞蛋似的在地上滾幾圈,說不定我會高興點。」

    她不過是句玩笑,卻小蛋聽毫不猶豫地道:「這麼容易,我這就滾。」

    他往雪地裡一倒,又翻又滾,似乎也忘了身上的疼。

    楚兒冷漠的面容先是有些驚訝,而後有了笑意,眼眸裡浮現起些許溫暖又或是落寞,一抖軟鞭拉起小蛋,說道:「行啦,太難看了,簡直在污染我的眼睛。」

    小蛋嘿嘿笑笑,拍了怕身上的冰屑,呼呼喘著白氣道:「師姐,妳好一點了麼?」

    楚兒嬌哼道:「你又不是我肚裡的蟲子,怎知我不好受?」

    小蛋老老實實道:「妳在寞園照料我養傷的時候,有天晚上我醒過來,看到妳睡著了還在哭。我想,妳一定是受了委屈又不肯告訴別人,所以自己在夢裡流眼淚。師姐,我能不能幫─」

    他還想說下去,楚兒的臉色已漸漸變了,「呼」地一甩軟鞭,將小蛋重重拋飛到雪地裡,冷喝道:「住口!你當你是誰?你又能幫誰?」

    小蛋摔得全身宛若散架,趴在雪裡,勉力抬頭望著楚兒:「我只想讓妳高興點,不要整天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楚兒深吸一口冷冰冰的寒風,咬緊銀牙道:「去死罷!」

    她足尖輕點,紅裳如一羽靈雀飛起,朝著茫茫風雪深處隱沒,竟將小蛋獨自丟下。

    「師姐!」小蛋叫了聲,呆呆地伏在雪裡,不曉得自己哪裡又犯錯了。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

    下集預告:

    身為忘情宮主的親選弟子,小蛋卻在渾渾噩噩地學藝。

    威猛霸道的「溜火神掌」到了他手上,只能用來凍雞蛋,放著忘情宮諸般絕技不學,偏偏迷上了不怕被別人敲腦袋的「金光聚頂」,結果一頭撞進了師姐姜楚兒的懷裡。

    除夕之夜,葉無青特賞給小蛋一次挑選忘情宮魔寶的機會,誰知他一襲奇裝怪甲地出現,惹得眾人哄笑。

    而接下來,他接到的第一個新鮮任務是,與楚兒一起,平定明駝堡歐陽世家的內亂,替歐陽霓出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06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一章 烏犀殘甲

    過年了,小蛋難得不是躺在床上痛苦地養傷,而是有了數日悠閒。

    寞園乃至忘情宮上下,都洋溢起平常少有的歡快氣氛,西域正魔兩道的各家門派,亦適時送來各自精心準備的年

禮,其中自也少不了小蛋的一份。按照慣例,他依然只挑選一件,剩下的全請江南分給了大夥兒。

    大年夜葉無青設宴,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脖子上的傷口,小蛋將那條特意從年禮中選來的裘皮圍脖戴上,捂得滿頭

是汗也不肯取下。其中內情,卻只有蒙遜和楚兒清楚。

    克己軒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忘情宮主葉無青開始大派紅包,各人得到的賞賜均都不輕,筵席間的氣氛進一

步高漲。

    小蛋選擇了後排角落裡的一個孤位,沒人來找他舉杯共飲,他也正好可以自顧出神地想心事。

    不曉得乾爹還在不在天雷山莊?從前過年好歹也有我陪著他,可今年只剩下他一個人,一定冷清得很。

    正有些神思不屬,忽聽葉無青喚道:「常寞!」小蛋一驚,猛然醒悟到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趕忙應聲。

    眾人安靜了下來,將目光聚集到了小蛋身上,也許直到現在,大夥兒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葉無青似乎心情頗佳,微笑問道:「聽說你不管別人送多少禮都只留一樣,其餘的都分了?他們送的東西你都不

喜歡麼?老夫坐擁西域萬里疆域,庫藏寶物應有盡有、多如牛毛,想要為師賞你點什麼,盡避說出來,一定讓你稱心

如意。」

    小蛋搖搖頭道:「我在這兒有飯吃、有衣穿,還有人服侍照料,已經過得很好啦。弟子實在想不出還缺什麼,多

謝師父關心。」

    葉無青哈哈笑道:「怎麼,你怕說出來為師給不起麼?」

    小蛋低頭不語。

    如果我說最大的心願是放我出宮回去找乾爹,你能答應麼?

    葉無青卻明顯是誤解了小蛋的沉默,微一思量,笑道:「好,為師這就讓蒙遜帶你去寶閣,庫中之物任你挑選,

如何?」

    話一出口,廳內眾人齊齊流露艷羨神情,發出此起彼伏的低低驚呼。蒙遜嫉妒的目光更是如同兩柄匕首,恨不得

一下捅進小蛋的心臟。

    乍聽「寶閣」之名,小蛋也能猜想到,那裡該是忘情宮收藏各類奇珍異寶的地方。但他不清楚的是,寶閣中的藏

品,多是歷代宮主從天陸九州島四海巧取豪奪、用盡權謀方才搜羅而來的,等閒人連門往哪個方向開都不曉得,更別

說能夠進去任意挑選。

    小蛋雖說是葉無青親收的小弟子,但入門不到一年,尚無立下寸功,便能得到如此的榮耀和恩典,怎不教在場眾

人既憤懣又眼紅?

    葉無青取出忘情令交付蒙遜道:「你領常寞去,等他挑好再回來覆命。」

    蒙遜怒悶難當,奈何不敢違拗師尊的命令,躬身接令道:「弟子遵命!」

    兩人離了克己軒,逕直前往寶閣。蒙遜面色陰沉,埋頭向前疾行,越想火越大。也難怪,他自從拜在葉無青座下

,若干年來隨著師父東征西討一統西域,可謂戰功赫赫。盡避葉無青給予的恩賞不少,可也從沒讓自己踏入寶閣隨心

所欲地選寶,連慣用的雷轟錐都是由葉無青親自指定的。

    常寞,一個自己看不上眼的小輩,傻里傻氣的笨蛋,憑什麼能讓恩師如此青睞有加,不費吹灰之力,就蓋過了勞

苦功高的自己?再念及楚兒對自己的冷漠和疏遠,一時間新仇舊恨翻湧上心,盤繞不去,一股強烈的衝動,讓他直想

回身一掌把小蛋的腦袋拍得粉碎。

    好在他沒有失去理智,只是咬牙切齒。

    要想個法子,絕不能讓這混蛋就這樣春風得意!

    有了計較,蒙遜向前疾行的身形又猛然放緩,等他慢吞吞走到寶閣前,皺緊的眉頭終於鬆弛開來,唇角浮起了一

抹陰冷笑意。

    掏出葉無青的忘情令晃了一下,兩人步入寶閣。蒙遜領著小蛋左一彎又一繞地來到一扇灰暗的小門前,打開門上

禁制,裡頭立時湧出一股發霉的味道,不知多少年沒人來過。

    「呼─」牆壁上的燈火霎時亮起,漫空的灰塵飄浮,像是裡頭起了大霧。

    蒙遜往門邊一靠,冷冷道:「常師弟,進去隨便挑吧。最好快些,莫讓師父久等。」

    小蛋哦了聲,腳一踩,石階頓時留下一個腳印。他心下奇怪,忘情宮的藏寶重地,怎會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略一

轉念恍然,是了,想必宮中歷年搜羅的寶物,實在多得數也數不清,到最後沒處可以儲存,只好把地窖也用上了。

    可一進到裡面,小蛋傻眼了。方圓十多丈的窖中,雜亂無章地堆放著上百件所謂的「珍寶」,或者銹跡斑斑,或

者殘缺不全,莫論是否黯淡無光,簡直是只差沒有蜘蛛在上面成群結網安居了。

    面前的這堆廢銅爛鐵,便是葉無青所說的應有盡有?小蛋腦筋一轉,已猜到是蒙遜在作弄報復自己。不消說,這

兒堆放的多半是「曾經」的珍寶,早已棄之不用了,倘使能夠修復再用的,該都不會扔在此處。

    若換作別人想通了其中蹊蹺,勢必勃然大怒轉頭和蒙遜理論。但小蛋既然對葉無青的賞賜,原本就抱著可有可無

的態度,也就只是暗自苦笑,環顧七零八落的滿地寶貝,打算隨手挑一件順眼點的回去交差就好。

    正打量著,便聽見蒙遜不耐煩地催促道:「好了沒有,都讓你隨便選了還磨蹭什麼?」

    「這就好!」小蛋應了聲,視線投射到左側壁角擺著的一堆黑乎乎的東西上。乍一眼看上去,應該是一套盔甲才

對,可惜積灰掩住了往昔的光輝。

    「就是它了!」小蛋精神一振,假如用它護身,暫時想不透「官兵捉賊」的訣竅也不打緊。下回再和楚兒師姐過

招,捱上她一兩掌也能好受些。

    他走到盔甲前俯下身仔細觀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頂黑色的、狀如犀牛的碩大頭盔,頂上一隻尺許長的犄

角朝前彎翹,如果將一塊可以合攏的面罩推下,就能把自己的腦袋嚴嚴實實包在裡面,連金光聚頂都可省下不用了。

    在頭盔左右兩側稍稍偏前的地方,各有一隻猶如牛眼的暗紅色寶石,此刻同樣地黯淡無光,被灰塵蒙蓋。

    頭盔旁邊,是一套戰甲。難得的是不但護腕、護腿一應俱全,連手套和戰靴都一個不少,把這些東西套在身上,

那不等若一個銅頭鐵甲人了麼?惟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左臂的戰甲已然碎裂掉落了大半,露出裡頭一層難辨顏色的

絲織軟胄,薄得就像一張紙。

    小蛋好奇地伸手撫摸肩甲,輕輕拭去上頭的灰塵,只覺表面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肩甲向兩側挑起弧形的曲線,如

同一對舒展的雙翼,甲面上露出奇異的花紋,再細看別的地方,也隱約有類似的紋路。

    觸手冰涼,如果說這曾經是一套護身寶甲,如今顯然已經失去它應有的靈氣與神韻。那麼,還能用麼?

    「怎麼,你喜歡這個?」蒙遜不知何時走到小蛋背後,略含譏嘲地問道。

    小蛋點點頭,道:「蒙師兄,你看這盔甲還能不能用?」

    蒙遜嘿道:「這個好辦,你閃開!」反手掣出雷轟錐運上五成的功力,「吭」地劈擊戰甲。火星四濺,雷轟錐側

滑垂地,被擊中的胸甲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其它部分都完好無損。

    小蛋眼睛一亮,他太瞭解蒙遜的蠻勁有多大的破壞力了,笑了笑道:「就是它了!」說著便將散落在地的戰甲裝

備,一件件拾起往懷裡放。

    蒙遜不耐煩道:「笨蛋,你不會乾脆將它穿在身上,豈非省事許多?」

    「對,多謝蒙師兄提醒。」隨手抹去灰塵,也顧不得灰塵撲鼻,小蛋一手將頭盔戴上,稍顯大了一點,便將頷下

的束帶收了收扣緊。然後穿好沉重的甲衣,配上手套、蹬上戰靴,把整個人都裝進了戰甲內,就如身上壓了一座沉甸

甸的小山。

    這玩意兒好是好,可惜太笨重了點。小蛋重新負好雪戀仙劍,抬腿試著朝前邁了兩步,盔甲「鏗鏘」顫動,步子

也歪歪斜斜,好不彆扭。

    蒙遜瞧見小蛋的狼狽模樣,大為解氣,出聲催促道:「不錯,不錯。咱們回去向師父覆命吧。」

    小蛋略感失望,瞧瞧左臂上裸露在外的軟胄,現在已經可以看出是極扎眼的暗紅色,頗為不倫不類。似乎,這套

戰甲既不中看更不實用,扛回寞園當件擺設都嫌累贅。

    好在他生性豁達,很快便釋然,這兒每一樣法器魔寶,都是人家經過千辛萬苦才收集來的,本就不該屬於我,大

不了不穿就是,又有什麼可不開心的?

    正想著,驀然全身肌膚感覺到一股熱力透入。無聲無息中,戰甲自動收緊,重量也迅速減輕,到最後,就如穿了

件平常的衣衫般,幾乎覺察不到它的份量。小蛋心中欣喜,敢情這真是一件寶甲,方才可錯怪它了。

    誰知他的喜悅尚未消淡,戰甲卻越收越緊勒嵌入肉,直如長在了身上。

    他暗叫糟糕,再這麼下去,那還不把人給勒死?忙不迭伸手去脫頭盔,誰料那玩意兒竟似落地生根般,牢牢罩定

他的腦袋,取之不去。

    小蛋大急,又嘗試卸下甲衣,憋得滿頭大汗,依舊扯不動分毫。幸運的是,戰甲停止了收縮,重新恢復平靜,只

是那團熱力不再消失。

    這其中的變故,蒙遜並不曉得,他老大不快道:「你搞什麼鬼,穿完了咱們就上去。」

    小蛋折騰得呼呼喘氣,他掰掰硬邦邦的手套,又晃晃挑起的肩甲,愁眉苦臉道:「蒙師兄,這東西我脫不下來啦

。」

    蒙遜一愣,這套戰甲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更不知其中有何奧妙,便說道:「慌什麼,回頭你去請教師父,他一定

知道脫卸盔甲的法子。」

    小蛋一聽心裡安穩了不少,道:「蒙師兄說得有道理,那咱們趕緊回去吧。」

    蒙遜等的正是這句話,兩人離開寶閣快步返回克己軒。遠遠聽到軒內人聲鼎沸,晚宴正酣,了無散席的意思。

    蒙遜一馬當先進到宴會廳內,葉無青見著他問道:「常寞呢,他選中什麼了麼?」

    蒙遜躬身道:「啟稟師父,常師弟選中了一套黑色的盔甲,已穿戴整齊了。不過弟子也說不出它的來歷,正想請

師父賜教。」

    語音未落,門口傳來「鏗鏘、鏗鏘」的聲音,好似有一百面小銅鑼在來回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眾人不由自主

往廳外望去,剎那間都愣住了。

    但見小蛋全身裹在一副笨拙沉重的盔甲中,動作生硬地跨過克己軒高高的門坎。這副盔甲若神武威風也就罷了,

偏偏污損不堪,甚至還少了半條胳膊的硬鎧,要多醜陋就有多醜陋。

    有那忍不住在底下偷笑出聲的,忙摀住嘴巴低下頭去,滿臉的幸災樂禍之色。

    厲無怨勃然大怒,呵斥道:「常寞,你是故意來丟人現眼的麼?還不給我脫下來!」

    盡避戰甲的重量大大減輕,但此刻的小蛋卻宛如漂浮在大洋暖流裡極不適應,苦笑道:「師伯,我脫不下來。」

    厲無怨身形一晃已掠到小蛋身前,探手抓住頭盔上的犄角冷笑道:「老夫來幫你脫─起?」他面露詫異,發現離

地而起的是小蛋的雙腳,而不是他頂上的頭盔,那雙殷紅色的牛眼似乎微微亮起,又瞬即暗滅。

    「不必試了,師兄。」葉無青放下酒盞,徐步走到近前,目光拂視小蛋道:「常寞,你怎會找到這套烏犀怒甲的

?」

    竟會是烏犀怒甲!席間的姜山等人心頭一震。六百餘年前,此甲堪稱忘情宮的鎮宮之寶,辟水火折斧鉞,近乎是

一切仙兵魔寶的剋星,乃歷代宮主護身至寶。

    然而前後三任忘情宮宮主穿上了它,居然無一善終。距今最近的一位,便是楚望天的師祖高丹豐,被翠霞派不世

奇才散矜道人以自創的平亂訣轟碎左臂硬鎧,僥倖遁回忘情宮後一病不起,卻終於沒能撐過第三年。

    自此後,烏犀怒甲成了厄甲的代名詞,兼之硬鎧破損難看,便被丟進地窖不再使用。久而久之,已沒有人記得它

的存在。不想今日竟讓小蛋給翻了出來。

    小蛋雙腳懸空、脖子被勒得好不難受,習慣性地抬手想去揉腦袋,觸手卻是冰冷的頭盔。他微感奇怪,明明自己

在裡面感覺到熱力四射,為何外殼上卻仍舊冰涼?聞聽葉無青問話,他當即回答道:「它就放在一個角落裡,奇怪的

是我剛一穿上它就朝裡收緊,再也脫不下來。」

    葉無青一聽即知是蒙遜在搞鬼,他也不說破,搖搖頭道:「這套魔甲久已不用,馭動法訣也失傳多年。一時半會

兒,為師也難以替你解下。這樣吧,你暫且穿著它,待我回頭再想想辦法。」

    看葉無青的樣子不像在說笑,小蛋心裡發苦,點點頭道:「是,師父。」

    捱到散席,小蛋頂著這身烏犀殘甲,一步三搖在眾人訕笑的眼神中獨自回到寞園。在寞園裡,江南等人也好不熱

鬧,正一邊劃拳賭酒,一邊等著他回來。

    推門進廳,阿青喜道:「寞少回來了!」

    大夥兒聞言起身相迎,先是聽到小銅鑼鳴響的聲音,又見到小蛋一身笨重的裝束,姿態古怪地進來,不禁既覺錯

愕又感好笑。

    小冰正在受罰,已經到喉嚨的一口酒,也「噗」地把全噴了出來,嗆咳著喘氣問道:「寞少,您這又是唱的哪一

出?」

    小蛋「鏗鏘鏗鏘」走到桌邊一屁股坐下,不無痛苦道:「往後,我怕要日日夜夜穿著它了。」

    杜先生目光掃過小蛋身上的烏犀殘甲,搖了搖頭。江南忙問究竟,小蛋也不隱瞞照實說了。

    阿紫驚駭道:「寞少,您不會以後就在裡面過一輩子吧?」

    小蛋道:「那就得看師父能不能找到解下這套盔甲的法訣了。」

    將近一年下來,眾人和小蛋混得極熟,早無敬畏之情。

    小避笑嘻嘻道:「寞少,其實您這麼穿著也挺威風,就算左邊少了一大塊,那也是一種風格。」

    小蛋笑笑也沒回答,威風不威風倒也無所謂,但脫不下來終究是個大麻煩。

    嗯,往後碰見六姨卻不必再怕了。她再有本事,也休想……念及風信子花彥娘,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覺得這

烏犀殘甲未必沒有一點好處,心情開朗了許多。

    忽察覺葛老二的眼睛老盯著自己,小蛋禁不住也低頭朝同樣的方向看了眼,疑惑道:「葛二哥,你在看什麼?」

    葛老二臉色古怪地嘿嘿一笑,道:「我是在想,全身都給包在了盔甲裡脫不出來,日後萬一想方便什麼的,又該

怎麼辦?」

    小蛋臉一慘,「哎喲」一聲跳將起來想摸褲襠,瞅見阿青、阿紫都在望著自己,又趕忙住手,偏覺得下腹脹痛,

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他懊喪道:「我怎麼早沒想到這點,不然剛才少喝點茶才對。」

    江南瞧見小蛋窘迫模樣,建議道:「要不咱們想法在底下鑽個洞出來?」

    小蛋搖頭道:「不成的,蒙師兄的雷轟錐都砸不破它,要鑽出個洞可不容易。」

    小冰眨眨眼道:「一下兩下或許不行,但咱們這麼多人,每個人輪流堅持鑽,總能打通。」

    小蛋又歎了口氣,道:「興許你說的不錯,但我怕等到把它打穿,也早憋死了。」

    小避道:「別著急,我有法子。不是下面行不通嗎,咱們往上面走不就成了?」

    阿紫扭頭呸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都在胡說八道什麼呀?」

    小蛋苦笑,道:「小避沒胡說,如果真的想不出辦法,恐怕我只好把自己倒吊起來了。」

    見小蛋一臉的認真樣,大夥兒都笑不出了,紛紛埋頭苦思鑽洞之法。

    杜先生不慌不忙地抿了口酒,道:「寞少,你的擔心大可不必。以葉宮主的精明,豈會忽略這麼緊要的問題。老

朽猜想,烏犀怒甲本身定有解決之道。」

    小蛋眼睛一亮,一拍腦袋,也來不及和眾人打招呼了,晃晃悠悠衝出門去。

    江南道:「杜先生,但願你沒猜錯。否則我不信也得信,活人真能被尿憋死。」

    小冰道:「就算不被憋死,照小避的法子,『滿嘴噴糞』可就不光是句罵人的話了。」

    阿青睜大雙眼,委實不敢想像小冰預言變成現實的可怕情景,只有默默祈禱噩夢不會成真。畢竟,烏鴉嘴也不是

人人都夠資格做的。

    半炷香後,小蛋神情輕鬆地走進屋,眾人大鬆一口氣後,均忍不住好奇心氾濫。阿紫和阿青無論如何也不敢先開

口,問小蛋是如何化解危機的,而在場的其它人卻好似有了默契,暗遞眼色卻都絕口不提。

    除夕過後連放了三天大假,小蛋漸漸習慣了自己的新裝備,惟一頭疼的地方,莫過於無法再享受熱水泡澡。長此

以往,多半路邊的野狗都懶得搭理他。

    但這三天他也沒完全放鬆,一面繼續修煉銅爐心鑒和驚雁鞭法,一面鍥而不捨地苦心琢磨「有容乃大」的心法。

身上的積傷逐漸完全癒合,而有了烏犀殘甲的保護,今後想再傷都難。

    正月初四,小蛋收拾心情前往愚步齋報到,早課結束後,葉無青將他和楚兒留了下來。三人走進後堂時,小蛋兀

自能感到蒙遜從背後射來的森寒目光。

    葉無青落坐後道:「楚兒,常寞,我先讓你們見一個人。」雙掌輕擊,側門珠簾一挑,盈盈步出一位容貌姣好、

清麗可人的白衣少女。

    她雖不及楚兒那般明艷絕倫,但自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只是不知為何,雙目紅腫、眉含憂傷,跪倒在葉無青

座前低聲道:「葉叔叔。」

    葉無青右手虛抬,一股柔和的無形勁氣將少女扶起,溫言道:「妳昨晚睡得可好?」

    少女垂首道:「這是霓兒自大哥走後睡得最踏實的一晚。」

    葉無青點點頭,道:「楚兒,妳可還認得歐陽霓?她是明駝堡歐陽世家老家主歐陽景海的愛女,六年前,曾隨她

父親和大哥歐陽泰堅來過忘情宮。」

    楚兒答道:「弟子記得。」看見歐陽霓頭上斜插一朵小白花,問道:「歐陽姑娘,出了什麼事?」

    歐陽霓泫然欲滴,悲聲道:「我大哥上月二十六被三哥歐陽泰克和大伯歐陽景峰毒害,卻把罪名栽贓到了二哥身

上,將他拘禁。他們還軟禁了小妹,多虧家裡的幾位長輩看不過眼,才暗中放我逃生。」

    小蛋是第一次聽說明駝堡的名頭。事實上,在西域仙林,只要提起石鼓山歐陽世家,可謂無人不知。它雖及不上

仙鴛門、無離派等人數眾多,但傳承四百餘年,亦屬魔道望族之一,素為忘情宮阻擋漠北群雄南來的第一道屏障。

    老家主歐陽景海早年與葉無青私交甚篤,當日也曾追隨忘情宮參與對翠霞山一役,卻因身負重傷,只匆匆指定了

長子歐陽泰堅為繼承人後,便棄世而去。可憐歐陽泰堅繼位不到一年即遭謀害,連歐陽世家家主的寶座都沒來得及捂

熱。

    歐陽霓孤身逃出明駝堡,抱著萬一的希望,風餐露宿躲避來自兄長的追殺,一路艱辛來到忘情宮求見葉無青。葉

無青聽聞明駝堡內訌的消息,當即允諾要出手替歐陽泰堅復仇,這才召來楚兒和小蛋。

    歐陽霓一番哭訴後,葉無青吩咐道:「楚兒,妳即刻執我的忘情令與常寞前往明駝堡,格殺歐陽景峰、歐陽泰克

,提這兩個畜生的人頭來見老夫。我已命仙鴛門柳門主配合行動,妳和他在石鼓山會合。」

    楚兒欠身應道:「弟子明白。不過之後明駝堡該如何處置,請師父示下。」

    葉無青看了眼歐陽霓,緩緩道:「下一任家主是誰,純屬明駝堡的家事。霓兒,妳稍後可隨楚兒和常寞一起回返

明駝堡。放心,妳大哥的仇,葉叔叔管定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07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二章 初出茅廬

    當日上午,小蛋隨楚兒和歐陽霓啟程前往明駝堡。表面上的理由是,葉無青認為他入門將近一年,也該出宮歷練

一番。至於這樣的安排是否背後隱含意圖,小蛋便不得而知了。不過葉無青要懲戒內亂兇手,為冤死的歐陽泰堅復仇

,小蛋當然不會反對,畢竟這是一樁除暴安良的善事。

    然而,他確實誤會了自己的這位師父。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葉無青遠非善男信女。在他的腦海裡,也壓根

不存在什麼替天行道、除惡揚善的念頭。

    明駝堡既是忘情宮門下附庸,葉無青豈能容忍有人不經他同意便在私底下興風作浪,改換門庭?除去作亂的歐陽

景峰和歐陽泰克,不僅能換來歐陽世家的感恩戴德和忠心效命,更能殺一儆百,彰顯忘情宮惟我獨尊的地位,葉無青

何樂而不為。

    事實上,早在三日前,他就收到來自明駝堡臥底的線報,難得歐陽霓主動送上門哭訴求援,葉無青也就順水推舟

應承下來。不過是個區區的明駝堡,自然無需勞動他親自出手,派柳翩仙和楚兒出馬,已然足夠。

    他的想法,小蛋不清楚,楚兒卻心知肚明。歐陽景海生前有三子一女,除去已死的歐陽泰堅和將死的歐陽泰克,

依照其傳男不傳女的家訓,有望繼承家主之位的,僅剩如今被鎖入牢籠的歐陽泰檀一人而已。

    屆時只需拔出作亂者,將歐陽泰檀推上明駝堡家主寶座,何愁他日後不對忘情宮感激涕零、肝腦塗地。何況歐陽

泰檀生性懦弱,要坐穩家主的位子,更需戰戰兢兢聽從忘情宮號令。

    次日午後,三人抵達石鼓山南麓,距離明駝堡僅有六十餘里路程。

    柳翩仙率領一干門人弟子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到楚兒、小蛋和歐陽霓到來,迎上前抱拳禮道:「楚兒姑娘,在下

已收到葉宮主傳諭,此次行動由妳全權指揮。」

    他說話時,注意到了楚兒身後站著一個鐵甲怪人,打量半晌才認出是小蛋,不禁大感錯愕。也不曉得這小子是何

打算,對明駝堡的攻擊尚未展開,似乎沒必要提前把自己全身都裝入鐵甲中保護起來吧?

    楚兒淡淡道:「柳門主何須客氣,無論經驗閱歷你都遠勝楚兒。我行前師父有過叮囑,明駝堡之事就仰仗柳門主

坐鎮主持,我和常師弟此來是聽你差遣的。」

    柳翩仙老奸巨猾,心道,小丫頭說的比唱的好聽,這種出風頭的事,葉無青何曾拱手讓人過?他要妳執令而來,

擺明要借用我仙鴛門的力量平定明駝堡內亂,抖一抖忘情宮的威風。我如果連此行由誰做主都分不清,豈非白活了這

麼多年?

    他不露聲色,微微含笑道:「楚兒姑娘謬讚了,在下不敢當。我已暗中察探過明駝堡的情形,今早歐陽泰堅的遺

體已落土安葬。眼下歐陽景峰正在明駝堡中召集會議,商議舉薦下任家主的事,似乎私下反對歐陽泰克繼位的人頗多

。可因為忌憚歐陽景峰的威勢,所以大多數人都還在觀望局勢發展。」

    歐陽霓迫不及待問道:「柳伯伯,我二哥歐陽泰檀的情況如何?」

    柳翩仙早留心到歐陽霓,不禁暗讚,這丫頭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若能拜入老夫門下,收作入室女弟子

,豈不妙哉?

    但這個念頭在腦袋裡轉轉可以,神情間卻不敢透露出半分,笑了笑道:「侄女兒放心,有眾多元老的維護,歐陽

景峰在家主之位塵埃落定前,尚不敢節外生枝將妳二哥處死。他現在依舊被拘禁在地牢裡,只消我仙鴛門大軍一到,

即可安然脫困。」

    歐陽霓感激道:「多謝柳伯伯。」想到忘情宮宮主葉無青差遣兩大嫡傳弟子親自出馬,再加上仙鴛門的助陣,連

日的悲愁憂苦亦為之略淡。

    楚兒抬眼瞧了瞧天色,道:「柳門主,咱們這就開始罷。」舒展身形率先往明駝堡方向御風飛去,柳翩仙一揮手

追上楚兒,眾弟子護持住小蛋和歐陽霓在後隨行。

    不一刻眾人來到明駝堡前,守值的弟子早已換成歐陽景峰的心腹,遠遠看到一眾人馬氣勢洶洶地殺到,趕緊上前

攔截。

    為首的乃歐陽景峰座下大弟子翟橫,認出了柳翩仙和楚兒,再瞧見人群裡的歐陽霓,頓感不妙。一面命人趕往議

事廳稟報,一面躬身禮道:「在下見過楚兒姑娘,柳門主。」

    楚兒見有人飛快地奔入堡中,無疑是去通風報信,神色冷漠地喝令道:「拿下!」

    柳翩仙身後一名仙鴛門長老應聲掠出,形如鬼魅晃到翟橫近前拍出左掌。

    翟橫大吃一驚,忙不迭閃身避讓,叫道:「楚兒姑娘,在下何罪?」

    楚兒渾不理睬,邁步走向堡門,眼神輕飄飄地掃視僵立兩側的十多名明駝堡弟子,輕輕道:「不想死的,都給我

閃在一旁。」

    這些弟子面露驚懼之色,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時間舉棋不定、不知所從。

    柳翩仙哼道:「找死!」晃身欺近,手起爪落揪住兩名明駝堡弟子胸襟,輕描淡寫地往地上一拋。也沒見他有多

大的動作,這兩人倒地後七竅流血,呼吸立止,各自的身上泛起五點嫣紅的指印,正是柳翩仙的得意絕學「挫骨揚灰

爪」。

    其它弟子駭然變色,急忙朝兩邊退開,偷眼盯著柳翩仙晶瑩白嫩的左掌,惟恐下一爪招呼到自己的身上。

    闖入堡門,楚兒吩咐道:「柳門主,你和我率人包圍議事廳,格殺歐陽景峰和歐陽泰克,分一撥人交給常師弟與

歐陽姑娘,去救歐陽泰檀。」話音一落,背後響起翟橫的慘呼,卻是被仙鴛門的長老一爪插破天靈蓋,將他放倒在堡

門前。

    柳翩仙分出包括仙鴛門兩大長老在內的八名門人,隨同小蛋和歐陽霓趕往地牢。自己則率主力與楚兒勢如破竹殺

向議事廳。

    這一輪突襲猶如雷霆萬鈞,明駝堡內本就正值風雲變換、人心飄搖的多事之秋,又眼見一眾人凶神惡煞,話也不

說舉手殺了翟橫和兩名守衛,哪兒還敢阻攔?

    歐陽霓心急如焚、箭步如飛地在前引路。小蛋與八名仙鴛門的高手一起摧枯拉朽直闖地牢。偶有幾個頑固者還想

上來攔截,不等近身就被朱、陳兩大長老乾淨利落地拾掇。幸虧礙於小蛋「手下留情」的勸誡,才沒讓他們死得難看



    風雷閃電事起突然,歐陽世家的一流高手,又盡皆聚集在一處商討難斷之事,小蛋等人一路風馳電掣,幾入無人

之境。更有腦子靈活的明駝堡弟子發現,殺入堡中的居然是仙鴛門的部眾,聯想到這幾日堡內人員的變故,已猜到了

幾分緣由。除了歐陽景峰的心腹死黨,誰還願去蹚這潭混水。

    家主死了,大不了再選一個,可要是自己的腦袋沒了,卻無論如何也生不出第二個了。

    小蛋和歐陽霓的進展異乎尋常地順利,眨眼殺至明駝堡的地牢入口。負責看管歐陽泰檀的,是歐陽景峰的二弟子

秦麟。聽到上面人聲喧嘩,他剛走到外間的牢門前,便撞上小蛋等人。

    也不用小蛋和歐陽霓動手,陳長老雙掌左右開弓震飛兩名守衛,朱長老揮劍轟開牢門,喝問道:「歐陽泰檀在哪

裡?」

    秦麟心神慌亂竟沒認出朱長老,倒退幾步掣出劍來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闖入我明駝堡的地牢!」

    歐陽霓從朱長老背後閃出,說道:「秦麟,你將我二哥怎樣了?」

    秦麟面色一變,明白大事不好,竭力鎮定道:「小姐,妳帶著外人闖入地牢劫持重犯,難不成想造反嗎?」

    朱長老冷笑道:「要造反的是你們!」縱身飄入地牢,劍尖抵住秦麟咽喉喝道:「搜!」

    六名仙鴛門弟子如同猛虎出閘衝了進去,手起劍落,又砍倒了幾個守衛,一間間牢房地搜查過去。

    歐陽霓心情緊張,目不轉睛注視著牢內動靜,猛聽一名搜索到最裡間牢室的仙鴛門弟子叫道:「歐陽姑娘快過來

辨認一下,這人是不是歐陽泰檀公子?」

    歐陽霓的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快步奔到牢門前透過小窗朝裡觀瞧。只見一名渾身血污、神情委頓的青年男子蜷縮

在角落中,嘴裡唸唸有詞不知在叨咕什麼,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外面已經鬧翻了天。

    她喜極欲泣,頷首哽咽道:「是他,是我二哥!」向牆角的歐陽泰檀呼喊道:「二哥,二哥,小妹來救你啦!」

    歐陽泰檀似乎聽到了歐陽霓的呼喚,茫然抬起頭望向窗口,旋即又垂了下去。

    一旁的陳長老沉聲道:「歐陽姑娘,讓開!」揮劍連斬,「卡卡」兩聲鎖頭墜地。

    歐陽霓推開鐵門奔進去,激動道:「二哥,你沒事吧?」

    孰料歐陽泰檀竟似不認識自己的親妹子,如同受到驚嚇的野獸口中發出「呼呼」低吼,張開雙臂奮身撲向歐陽霓



    歐陽霓猝不及防被他抱個滿懷,歐陽泰檀雙目閃爍迷亂的凶光,張嘴照著她咬下。歐陽霓失聲尖叫,拚命掙扎想

把他推開,肩頭一疼,已被歐陽泰檀惡狠狠咬住。

    陳長老眼疾手快飛身轉到歐陽泰檀背後,伸指點出。歐陽泰檀經脈受制又兼神志錯亂,毫不招架,應聲軟倒。歐

陽霓站立不定,也被他纏帶著摔倒在地。

    小蛋上前扶起歐陽霓,見她肩頭血肉模糊,兩排牙印深可入骨。他久病成醫,出指連點封住歐陽霓傷口,阻止鮮

血流淌,問道:「歐陽姑娘,妳有沒有帶外敷的金創藥?方便的話自己在傷處塗抹一些,我再幫妳包紮。」

    歐陽霓恍若未聞,怔怔凝視昏倒的歐陽泰檀,顫聲道:「我二哥怎會變成這樣?」

    「砰!」朱長老如老鷹拎小雞般單手將秦麟抵到鐵門上,喝問道:「說,歐陽泰檀為何發狂?」

    秦麟教朱長老的五指卡住喉嚨難以呼吸,極力張大口道:「他、他被我師父下了『人面桃花』,靈志不清,誰都

不認。」

    朱長老五指加力迫問道:「解藥呢?」

    秦麟面孔紫漲,嘶聲道:「不在我身上,只有我師父才曉得解藥在哪兒。我、我可以帶你去找他……」

    雖然如願救出歐陽泰檀,奈何狀若瘋子猶如廢人,朱長老本已惱怒,再聽秦麟這麼一說,登時心萌殺機,哪裡還

想得起小蛋事先的勸告,獰笑道:「不必了。」指上運勁,「卡吧」脆響,硬生生拗斷了秦麟的喉嚨。

    小蛋阻攔不及,看了眼秦麟滿臉驚恐伸長的紅舌頭,搖搖頭道:「我們去議事廳。」

    陳長老吩咐弟子將昏迷的歐陽泰檀背起,眾人魚貫朝出口行去。沒走幾步,一馬當先的朱長老忽然「咦」了聲停

下腳步,向著微微透來光亮的地牢口望去。

    地牢中光線幽暗,直到此刻眾人才發覺從石階上方的入口處,悄無聲息地湧入一蓬淡淡的粉紅色煙霧,朝著牢內

迫近蔓延。

    「不好,是『千金銷魂散』!」朱長老揮袖拂出,將湧到身前的粉霧朝後驅散數尺,厲喝道:「屏息凝神,跟我

往外衝!」

    也許是事情辦得過於順風順水,令仙鴛門的這兩大長老潛意識裡產生了輕慢之念,居然沒有派人把守地牢口。假

如換作其它地方,朱長老亦不至於如此緊張,可是地牢空間封閉,又僅只一個方圓不過丈許的出入口,毒煙甫起著實

防不勝防。

    陳長老越過眾人與朱長老並肩而行,罵道:「王八蛋,連在底下的自家兄弟也不管了!」隨手抓起一個貼在石壁

上的明駝堡弟子,運勁於臂「呼」地朝出口擲去,算作投石問路。

    洞口一聲慘叫傳來,隨即恢復平靜。朱長老振袖盪開毒煙,喝道:「衝!」與陳長老仗劍躍上石階,再一縱身衝

向出口。

    眼瞧兩人距離出口不到丈許,驀然耳畔「哧哧」連聲,數百道金芒似飛蝗般襲來。朱長老駭然變色,提醒道:「

小心,是金線蛇!」

    他在空中生生煞住去勢,倚靠精純的功力抵禦住千金銷魂散的侵蝕,左袖右劍護持週身。「噗!」劍鋒斬落處一

串金色血珠濺起,瀰漫出腥濃欲嘔的酸腐氣味,一條金線蛇被劈成兩截,頹然墜地。

    然而湧進來的金線蛇實在太多,頃刻把他捲裹入一團金色光瀾裡,幾將身影完全吞沒。朱長老雙袖舞動如風,飛

速拍打,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萬一讓金線蛇近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說著玩的。

    他和陳長老尚能自保,其它六名仙鴛門弟子卻已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反是小蛋借助烏犀殘甲的保護,不懼金線

蛇撲擊,猶有餘暇揮動雪戀仙劍守護身邊的歐陽霓。

    這些金線蛇粗不過拇指,長不到一尺,舒展身上一對薄如蟬翼的淡金色翅膀,在空中肆虐狂舞。地牢狹小的空間

,阻礙了眾人利用身法閃轉周旋,同時還需時時刻刻提防千金銷魂散的侵襲。

    只聽一名年輕弟子「哎喲」驚叫,左臂已被一條金線蛇死死咬住。

    朱長老回轉身形喝令道:「別動!」毫不遲疑地揮劍將他的整條左臂卸下。

    陳長老叫道:「這樣不是辦法,先退回去再做計較!」當下後隊變前隊,由兩大長老斷後退回那間拘禁歐陽泰檀

的囚室裡。洞外傳來兩聲竹哨,金線蛇倏忽退去,並不乘勢追殺。

    朱長老關上牢門,命人封閉窗口阻緩毒煙漫入,就聽那背負歐陽泰檀的弟子惶急叫道:「師父,他死了!」

    朱長老大吃一驚轉身觀瞧,歐陽泰檀面色發黑、口鼻溢血,已氣絕身亡。原來他經脈受制,根本無力抵擋毒煙侵

蝕,而背他的那弟子自身難保亦顧不得其它,直至退入囚牢驚魂稍定,才察覺到後背上的人已沒了生機。

    歐陽霓撲倒在歐陽泰檀屍體上淒然喚道:「二哥!」珠淚滾滾滴落,直似梨花帶雨,泣聲哀婉。

    歐陽泰檀一死,等若前功盡棄。朱、陳二長老悄悄互視,均感事後難以向楚兒和柳翩仙交代。於是,兩人又不約

而同地把目光偷偷投向小蛋。

    這時,適才被朱長老卸去左臂的那名仙鴛門弟子,猛然淒厲慘叫,滿地翻滾,渾身「絲絲」冒起一縷縷淡紅輕煙

,肌膚迅速腐爛變色,化作一團團紫紅色的膿水溢出衣衫,整張臉更因超乎想像的痛苦而變形扭曲,異常的恐怖詭異



    周圍同伴慌忙閃躲,生怕被沾上一點。

    朱長老低低一嘿,凜然道:「糟糕!」他當機立斷斬下徒弟的左臂,本想能夠保全他的性命。不料百密一疏,忘

了裸露在毒煙裡的傷口,令千金銷魂散毫無阻擋地攻入內腑,此刻再想救已無力回天了。

    忽地眼前人影一晃,小蛋搶步俯身抱起那名弟子,一面試圖輸入真氣助他迫毒,一面叫道:「朱長老,陳長老,

趕緊想個法子救救這位大哥!」

    朱長老面色木然,搖搖頭:「他是老夫調教多年的心愛弟子,若能救他,我豈會袖手旁觀?奈何毒氣攻心,就算

拿到了千金銷魂散的解藥,也是一樣的無濟於事。」不過,對小蛋的印象卻略有改觀。

    小蛋胳膊驀然一沉,卻是被那弟子用僅剩的右手抓住。他彷如迴光返照,血紅的眼睛裡流露出哀求與痛楚之色,

沙啞喝道:「快、快補我一掌!」

    小蛋心下黯然,安慰道:「你一定要挺住,等咱們設法衝出去再找他們要解藥。」

    那名弟子嘶聲吼道:「我受不了啦,求求你給我個痛快,求你啦!」

    朱長老一咬牙道:「罷了,讓為師送你一程罷!」側轉面龐,一掌凌空擊出。慘呼戛然停歇,那弟子在小蛋懷中

抽搐了數下,終於沒了聲息。

    小蛋呆呆望著一個片刻前還意氣飛揚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逝去,惟一能做的,只是抱住他潰爛的身軀,拒絕了

他最後的請求。

    屍體在小蛋懷裡迅速腐爛消融,一灘灘腥臭的濃稠血水流淌下來。小蛋緩緩將他躺放到地上,四周除了歐陽霓微

弱的抽泣,一片死寂。仙鴛門的弟子默默注視著地上的屍體一分一分地消失,眼中閃爍著兔死狐悲的感傷。

    不知何時,歐陽霓的哭聲亦靜止了下來。小蛋抬眼看去心頭一驚,在她肩頭被歐陽泰檀咬傷的肌膚處,赫然呈現

一團深紫色,滲出的毒血將大片衣衫染黑。顯然,她也受到了千金銷魂散的侵蝕。幸虧身為明駝堡嫡系傳人,體內擁

有相應的抗毒能力,症狀相較稍輕,人卻昏厥了過去。

    然而眾人困守愁城,一無良醫,二無解藥,若不及時施救,歐陽霓的性命亦是岌岌可危。小蛋急中生智,也管不

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攬住歐陽霓的纖腰,低頭將嘴唇貼到她傷口上,運力吸吮。

    陳長老見他冒著劇毒反噬的凶險為歐陽霓救治,不由一怔。這小子和歐陽家的丫頭非親非故,卻豁出性命為她吸

毒,難不成是色迷心竅了?

    小蛋拼著性命不要連吸十數口,盡避小心翼翼不讓毒血吞入喉嚨,但身上依舊漸起寒意,腦袋昏昏沉沉,四周的

景物直打轉兒。他看到歐陽霓傷口流出的鮮血慢慢變紅,曉得這招有用,心中喜慰,更加快了吮吸的速度。

    倏地,丹田一涼。沉寂已久的聖淫蟲精氣,彷彿感應到千金銷魂散的刺激,油然升起一股凜冽的寒意直衝小蛋肺

腑。游轉之間,侵入他體內的毒氣如春雪消融,轉瞬蕩然無存,神志亦隨之復甦。

    「嚶嚀」一聲,歐陽霓幽幽醒轉,睜開失神的美眸,望見小蛋正俯頭用嘴巴吸出自己傷處的毒血,不禁又羞又窘

,道:「常公子,我已不礙事了。你……不要緊吧?」

    她的聲音微如蚊蚋,好在小蛋的耳朵與歐陽霓的櫻唇近在咫尺,仍能勉強聽清,抬頭吐出一口毒血,說道:「我

沒事。歐陽姑娘,妳的傷口最好還是包紮一下。」

    歐陽霓幾不可覺地點了點頭,玉頰緋紅,一雙纖秀黝黑的睫毛亦在輕輕顫動,勉力起身從袖口裡取出一支瓷瓶,

倒了粒藥丸在口中嚼碎敷到傷處,又拿了顆送到小蛋嘴邊低聲道:「這『清心丹』雖解不了千金銷魂散的毒,但稍許

抑製毒性的發作還是可以的。」

    小蛋試著流轉真氣,並未覺察到體內有任何的不妥,但不願違拂了歐陽霓的好意,伸手接過塞入嘴裡,說道:「

謝謝妳。」

    歐陽霓憂鬱一笑,唇角現出一個小酒窩,剛巧將她頰邊一粒嫵媚動人的朱紅小痣托在中心。忽感到周圍數雙眼睛

各含意味都注視著自己,道:「陳長老,麻煩你把清心丹分給大夥兒服食。今天的事,委實對不住你們。」瞥過歐陽

泰檀的遺體,眼眶又紅。

    她取了一條絹帕,想包紮傷口,可惜手上顫抖無力,怎也打不上結。

    小蛋道:「我來幫妳。」替她紮好,問道:「朱長老,陳長老,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陳長老恨恨道:「還能怎麼辦,坐守此處,等柳門主和楚兒姑娘前來相救。」

    他的話音將落,突聞「哧哧」聲響,從囚室的四周和上下石壁後噴射出一蓬蓬粉紅毒煙,迅即蔓延到每個角落。

    朱長老怒喝道:「王八蛋,想趕盡殺絕麼?」一提仙劍打開牢門,又飛快地退回屋內,嘴裡咒罵道:「他奶奶的

!」

    陳長老尚能保持鎮定,吩咐道:「全都坐下運功抵禦毒煙,能多撐一刻是一刻,只要援兵一到,咱們就能脫險!



    五名仙鴛門弟子連忙盤膝坐地,念及同門臨死前的慘狀,人人均是不寒而慄。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08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三章 性命交易

    小蛋卻沒有坐下,問道:「陳長老,咱們在這兒能夠堅持多久?」

    陳長老略作沉吟,頹然回答道:「一炷香吧。幸好今次來的這些弟子,都是本門年輕一代中的好手,要不然損失

更大。」

    小蛋環顧一班正在生死在線苦苦掙扎的同伴,想到正是自己領著他們一步步蹈入了死地,歐陽泰檀沒有救出,卻

已有人慘死,他的心頭沉重,暗暗默念道:「義之所至,就是值得!」緊緊雙拳沉聲說道:「我想再闖一次。」

    朱長老吃了一驚道:「不行,咱們已闖過一次,結果是白丟了兩條命。再闖也是一樣!」

    小蛋道:「這回讓我一個人出去試試,要是能成功的話,便接應大夥兒脫險。」

    陳長老打一開始就瞧不起這全身都在「叮噹」響的鐵甲怪人,雖然表面恭敬有加,內心根本就不把他當作一回事

。聽他主動提出要孤身硬闖,只以為這傻小子不自量力還想逞能耍寶。如果小蛋是自己的門下弟子,想去送死他老人

家自不會攔住。可人家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那就不一樣了。

    死了歐陽泰檀和門下弟子,勉強還能交差。萬一葉無青的小弟子出了差池,別說柳翩仙保不住他們,整個仙鴛門

也要跟著一塊兒遭殃。當下勸阻道:「常公子,一動不如一靜,咱們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再忍耐片刻又有何妨?



    朱長老也道:「不錯,無論如何,也犯不著你去孤身冒險強闖。真等不到援兵,就由老夫和陳長老去打頭陣。」

    小蛋暗自盤算,自己救治歐陽霓時吸入了不少毒氣,卻並無大礙,顯然體內的聖淫蟲精氣,乃是千金銷魂散的天

生剋星,只此一樁便非旁人可比;兼之有烏犀殘甲護持全身,金線蛇毒牙再利,也找不到地方下口,成功的把握無疑

再添幾分。只要能一鼓作氣衝出地牢,驅散馭蛇之人,這裡受困的人即可立時得救,總好過全在這裡坐以待斃。

    他思量已定,說道:「我只要試上一試,如果不行再退回來就是。」

    朱長老深不以為然,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他不把自己的小命當一回事,咱們可不能。也罷,大不了陪他出去走一

遭,教這小子吃點苦頭,也好知道天高地厚,於是道:「既然常公子決心以身試險,老夫與陳師弟願同去,聊盡綿薄

之力。」

    小蛋心中感動,抱拳道:「有勞兩位長老。」整了整烏犀殘甲衝出牢門,外面的夾道裡煙霧湧動如驚濤拍岸,幾

不能視物。

    「卡!」小蛋放下面罩,內息汩汩流轉,足尖一點掠向石階。朱、陳二老無可奈何對視一眼,各掣仙劍緊隨其後

,只等小蛋嘗著苦頭,曉得了厲害,便立即將他拽回牢房。

    小蛋身形甫一接近石階,隱約聽上方響起竹哨,「哧哧」掠空聲不絕於耳,數百條金線蛇猶如一蓬光華閃閃的雲

瀾,遮天蔽日壓了下來,令人心生寒意。

    小蛋有恃無恐,抖擻精神,反手拔出雪戀仙劍,施展一式天照九劍中的「睥睨四海」,亮麗的劍光如雪飛掃,借

助螺旋氣勁「噗噗」絞裂四條金線蛇。然而這小蛇竟似殺之不絕,須臾之間已將他的身軀團團籠罩,潮水般地瘋狂圍

攻。

    「叮叮叮叮─」一串脆響,金線蛇的毒牙磕擊在烏犀殘甲上,連齒印都留不下一點,小蛋信心陡增,揮劍又劈斷

若干條金線蛇。

    朱長老見狀大喜:「難怪這小子信心滿滿要往外闖,原來是這身破盔甲不怕被蛇咬!」

    若是他瞭解烏犀殘甲的來歷,或者知曉蒙遜用五成功力揮動雷轟錐,也不能傷其分毫,恐怕會更加理解小蛋的有

恃無恐。

    「嗚嗚」竹哨低嘯,金線蛇彷似通靈聞風而動,「嘩」地放過小蛋從他身側繞過,逕自攻向朱、陳二老。

    小蛋週身壓力驟消,前方地牢出口外的光亮隱隱閃爍,只需跨上幾步便能得脫生天。但聽背後罡風激盪、呼喝如

雷,同行的仙鴛門兩大長老,卻陷入與近千條金線蛇的苦戰中無法脫身,只能且戰且退往地牢的盡頭撤去。

    竹哨聲撥高,那些金線蛇聽得指揮,居然也玩起了迂迴穿插術,各有百多條分從左右繞到朱、陳二老身後,截斷

了兩人的退路。

    小蛋暗叫「不好」,這些毒蛇全仗主人用竹哨駕馭,假如沒了哨音指揮,勢必會凶性大發,對朱、陳二位長老死

纏不休。除非能制服上頭的馭蛇之人,否則金線蛇失去控制在地牢裡橫衝直撞,大夥兒一樣也逃不出來!

    對於本身的修為,小蛋深有自知之明。倚靠轟不碎、斬不裂的烏犀殘甲,和盛年傳授的天照九劍,他或可與守衛

在上頭的明駝堡弟子一拼,但想制服這些人,讓他們收回金線蛇,卻沒有絲毫的把握。

    回頭看見朱、陳二老在金線蛇的猛攻之下迭遇凶險,被困在夾道當中進退維谷,隨時都會葬身蛇口。兩人有心祭

出隨身的魔寶,奈何毫無喘息出手的機會,眼看就要命懸一線。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聽小蛋叫道:「千萬憋住氣,我來救你們!」身前金煌煌的蛇群潮水般中分,竟是小蛋

折轉身形殺奔回來。

    「啪!」小蛋推起面罩露出黝黑的臉龐,幾條金線蛇以為尋見了破綻,不約而同振動薄翼直掠他的面門。

    小蛋丹田鼓氣,「呼」地從口中噴出一團殷紅濃煙,那幾條金線蛇首當其衝「絲絲」扭動翻滾,身形陡然變得凝

滯呆板,被雪戀仙劍輕而易舉地一揮斬落。

    原來小蛋情急生智,記起在玄黃洞天裡,曾用聖淫蟲的毒霧迫退了雙頭怪蛇。想那怪蛇何等凶悍,亦要退避三舍

,小小的金線蛇又何能當得?只是擔心誤傷朱、陳二老,才出聲提醒。不然再上演花彥娘癡纏自己的一幕,二老在夾

道裡互扯衣襟、抱作一團,那可就畫虎不成反變貓了。

    幾口毒霧一噴效果立竿見影,緊繞小蛋週身的金線蛇擋不住聖淫蟲的淫毒,接二連三無力墜地,症狀稍輕的也暈

頭轉向,動作明顯遲緩麻木。

    朱長老絕處逢生驚喜交集,看著小蛋大顯神威一口接一口地吞雲吐霧,紅霧所過之處金線蛇當者辟易,終於開始

畏懼退縮,紛紛朝地牢出口逃竄。

    小蛋早數不清自己吐了多少口毒霧,一陣心跳氣喘,好險沒把自己的肺從嗓子眼裡也一起噴出來。他呼呼直喘,

累得滿頭大汗,問道:「兩位沒受傷吧?」

    陳長老暗道了聲慚愧,如同打量一個怪物般重新審視面前的鐵甲人,定了定神道:「多謝常公子搭救,我們都沒

事。趕緊追著金線蛇殺上去,別給他們喘息翻盤的機會!」

    三人銜尾直追,綴著金線蛇躍出地牢。上方的石廳裡,一名華服老者口含竹哨、面帶惱怒正在頻頻施發號令,身

後猶有十餘名門人茫然不知所措。

    那些金線蛇察覺小蛋追來,在石廳裡到處亂竄,尋找逃生的出路,任憑華服老者聲嘶力竭地吹動竹哨,亦無濟於

事。

    朱長老厲聲長嘯,搶在明駝堡弟子圍堵之前騰身縱起,振劍挑向華服老者。

    「鏗!」華服老者橫鐵杖招架,腳下踉蹌朝後退了三步方自站穩,明顯功力上要遜色一籌。朱長老得勢不饒人,

步步進逼,劍光縱橫跌宕,將對方緊緊裹在中間,更不給華服老者施展毒技的空間。

    那邊,陳長老和小蛋也和十餘名明駝堡弟子短兵相接,戰成一團。別看小蛋每隔十日都要被蒙遜和楚兒爆扁一頓

,但應付幾個明駝堡的小角色卻是綽綽有餘。他無需躲閃對手的攻擊,放下面罩,舞動天照九劍大開大闔的雄奇招式

,有生以來從未打得有今天這樣輕鬆爽快過。

    但聽地牢下喊殺聲起,歐陽霓與倖存的五名仙鴛門弟子也衝了上來,猶如虎入狼群加進戰團。人人都憋了一肚子

的怨氣和怒火,如今盡數傾瀉在這群倒霉鬼身上。一眨眼間,十來個明駝堡守衛,除了給小蛋打倒的兩人僥倖保住一

命,其它的皆被屠戮殆盡,只剩下華服老者獨自一人披頭散髮,苦苦強撐。

    歐陽霓見到老者的狼狽模樣,面露不忍之色,悄悄將臉側過一邊不願繼續觀戰。小蛋的嘴唇動了動,終於也沒出

聲勸阻。

    畢竟,歐陽泰檀和仙鸞門弟子兩個人的慘死,都因這華服老者而起。記起乾爹常說的一句老話:欠債還錢,殺人

償命。

    「噗!」是寒冷的劍鋒刺入心臟的聲音,華服老者低低「呵」了一聲,手捂傷口仰面摔倒,鐵杖鏗然墜地,滾到

朱長老腳下。

    朱長老冷然將沾滿鮮血的劍鋒,在屍體的衣衫上擦乾,收入鞘中大出了一口惡氣。回過頭向小蛋問道:「常公子

,我們是否該去接應楚兒姑娘和柳門主了?」

    小蛋並未意識到此刻他在朱長老心目中的位置已大不一樣,所以才會主動出言徵詢自己的意見。他摸摸冰涼的盔

甲道:「好,咱們這就趕過去吧。」目光梭巡,望見面容憂傷的歐陽霓,歉疚道:「對不起,歐陽姑娘,我們沒能救

出妳的二哥。」

    歐陽霓幽幽歎息道:「常公子不必愧疚,都怪我沒用。」

    說著眾人離開地牢趕往議事廳。廳內的激戰也已接近尾聲,歐陽景峰的黨羽盡被翦除,柳翩仙正與他單打獨鬥做

著最後的決戰。歐陽泰克面色蒼白倚靠明柱大口喘氣,緊張地關注著兩人的交手。

    未曾參與內亂的十幾位歐陽世家閣老明哲保身,退立到廳角,自有仙鴛門的弟子嚴密監視。楚兒氣定神閒冷冷負

手佇立圈外,琥珀淚和胭脂靈鞭均已收起。

    歐陽景峰身上幾處負傷,神情猙獰,一頭靛藍色的長髮隨風亂舞,手持一柄丈許長的青杖仍在負隅頑抗。柳翩仙

氣度悠閒風姿瀟灑,衣袂飄飄劍走如虹,將仙鴛門的一套落花無情劍法施展得曼妙灑脫到極點,形同靈貓戲鼠,牢牢

罩定歐陽景峰,打得不慍不火、游刃有餘。

    「著!」柳翩仙一聲輕喝,劍鋒「噗」地挑開歐陽景峰左肋衣襟,鮮血泉湧。

    歐陽景峰咬牙悶哼,拼著硬受了這一劍換取到彈指的喘息時機,錯步後滑橫執青杖,口中默念真言,寒聲爆喝:

「咄!」

    青杖頂端雕琢的一頭五彩蟾蜍眼眸亮起妖艷精光,張開大口「呼─」吐出一蓬色彩斑斕的毒霧。柳翩仙早有防範

,屏息搶攻,劍鋒直刺歐陽景峰眉心。

    歐陽景峰臉上青光乍現,「嘿」地噴出一口血箭擊中五彩蟾蜍。毒霧翻動捲湧,陡然從蟾蜍大嘴裡掠出一道道流

光,轉眼幻化作數十隻體型碩大猙厲兇惡的五色光蟾,朝著四下凌空飛撲擇人而噬。

    一名歐陽世家的閣老驚聲叫道:「五毒光蟾,快躲!」

    不消他提醒,眾人或舉掌相抗、或揮刃劈擊,護住身形,廳中頓時亂套。

    歐陽景峰乘機閃過柳翩仙的攻招,縱聲喝道:「克兒,快走!」

    歐陽泰克已經早一步縱起身如利箭般激射向廳門。如今仙鴛門的弟子除了尚被阻礙在地牢中的朱、陳二長老等人

之外,盡皆雲集此處。只要能殺出門去,便有生的希望。

    楚兒冷笑道:「想走?」火紅的身影如雲絮飄飛,橫空揮鞭捲向歐陽泰克的雙腿。

    歐陽景峰奮不顧身,在追不上楚兒的情況之下,居然想也不想脫手擲出青杖直取她的後心,宏聲催促道:「快、

快!」

    楚兒暗惱,在空中回身揮動胭脂靈鞭纏住青杖,手腕一抬將它甩飛。「轟!」青杖撞破屋頂高高飛起,不知摔落

到了哪裡。

    只這一阻隔,歐陽泰克右手金笛射出赤蠍釘,左袖拂出一蓬千金銷魂散,連傷把守廳門的兩名仙鴛門弟子,足不

點地衝到廳外。

    他剛一抬頭,迎面正撞見恰好趕至的小蛋等人。

    歐陽霓走在前頭引路,與歐陽泰克冷不丁打了個照面,驚愕道:「三哥!」

    歐陽泰克看到歐陽霓背後的陳、朱二老和小蛋,心頭一沉,瞬間腦筋急轉,從唇角擠出一絲笑容道:「小妹,妳

回來啦?」

    面對歐陽泰克和顏悅色的問候,歐陽霓不禁一怔。未等她開口,歐陽泰克已欺身到近前,左手迅捷地一把抓住歐

陽霓脈門,借勢擋到自己身前,金笛抵住她的胸口喝道:「都別動,誰動我就殺了她!」

    事起突然,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歐陽泰克已告得手。當下眾人散開,將歐陽泰克圍在中間,卻沒有誰敢輕舉妄

動,一時形成僵持之局。

    歐陽泰克挾持住歐陽霓,朝廳內招呼道:「叔叔,您快到我身邊來!」

    歐陽景峰哈哈笑道:「好孩子,不愧我栽培你一場!」大剌剌越過柳翩仙,一瘸一拐走到歐陽泰克身旁站定。

    朱長老快步走到楚兒和柳翩仙跟前,低聲稟報了地牢的狀況。柳翩仙眉頭不覺皺起,舉棋不定地望向楚兒。

    楚兒漠然道:「歐陽泰克,你以為有歐陽霓作擋箭牌,今日就能逃過一劫?」

    歐陽泰克恨恨瞪視楚兒,獰笑道:「橫豎是死,老子無所謂了!」

    歐陽霓幾乎讓歐陽泰克勒得喘不過氣,嘶啞喉嚨道:「三哥,你和二叔大勢已去,還是投降吧。我願拼著這條性

命替你們求情,懇求諸位族中長輩網開一面。剛才二哥已死在了地牢裡,咱們家就剩下你這一個獨子了!」

    歐陽泰克滿目怨毒,惡狠狠道:「住口,賤人!若不是妳勾結外人引狼入室,明駝堡又何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歐陽景峰望向楚兒,道:「姜姑娘,歐陽霓的小命如今就捏在妳的手心裡。她是死是活,就看妳怎麼說了!」

    楚兒的玉容依舊是那樣嬌美冷傲,徐徐道:「一命換一命,你和歐陽泰克兩人之中,必須有一個留下。否則,一

切免談。」

    歐陽泰克變色道:「姜姑娘,妳好狠毒,竟想挑撥我和二叔!」

    楚兒冷然道:「如果你真心敬愛自己的二叔,不妨主動留下,以盡孝道。」

    歐陽泰克下意識地愈加抓緊身前的歐陽霓,嘿然道:「我和二叔同進共退,妳莫要白費心機了。」

    楚兒搖頭道:「那就沒法子了,我只好拼著對不住歐陽姑娘,把你們都留下。」

    小蛋大驚,唯恐歐陽泰克叔侄子惱羞成怒,絕望之下一掌殺了歐陽霓。

    他剛要開口,歐陽景峰一陣長笑道:「好,算妳狠!一命換一命倒也公平,你們放克兒走,老夫留下就是!」

    楚兒點點頭,道:「歐陽先生舐犢情深,令人讚歎。好,就這麼定了。」

    「多謝!」歐陽景峰悲憤一笑,轉首道:「克兒,將你妹子交給我。」

    歐陽泰克猶豫道:「您真的要留下來?」心裡半是感動、半是存疑,相比較卻是懷疑歐陽景峰藉機奪過歐陽霓自

保的擔心更多一點。

    歐陽景峰歎息道:「你還年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記得,替老夫報仇,我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他探手攬過歐陽霓,朗聲道:「姜姑娘,妳讓克兒走出二十里,不得派人追蹤,老夫只要看到他放出報平安的信

炮,就立刻放人。」

    楚兒冷哼道:「倘使令侄這一輩子都不放信炮,莫非我便要陪你在此一直耗下去?」

    歐陽景峰頷首道:「說得也是,那就以兩炷香為限,香頭一滅,我即刻放開歐陽霓。」

    柳翩仙道:「且慢!你為保歐陽泰克逃生可謂耗盡心機,但咱們也不得不考慮歐陽姑娘的性命。假如兩炷香後歐

陽泰克逃得無影無蹤,你卻食言又或一掌殺了歐陽姑娘,我們豈不是被你玩弄到家?」

    歐陽景峰哼道:「柳門主,你該清楚,老夫素來一諾千金,絕不翻悔!」

    柳翩仙嘿嘿道:「生死關頭,有些事可就不好說了。咱們小心些,總不會錯。」

    歐陽泰克眼瞧又節外生枝,急道:「那你們究竟想怎麼樣?」

    柳翩仙慢條斯理道:「好說好說,只要你們能提出令我等信服的保證就成。」

    歐陽泰克怒道:「我二叔以命相抵,難道還不是最大的保證麼,你還要如何?」

    他卻不明白,柳翩仙得知門人死訊,早對歐陽景峰叔侄恨之入骨,又不願放虎歸山,留下後患,故此有意出言刁

難。巴不得歐陽泰克翻臉,好將兩人當場榜殺。

    然而,他的心思能瞞過歐陽泰克,卻騙不了所有的人,歐陽景峰掌心勁力微吐,迫得歐陽霓呻吟出聲,木然道:

「姜姑娘,妳怎麼說?是否要老夫再立個毒誓?」

    楚兒淡淡道:「歐陽先生,聽說你沒有妻室兒女,因此對歐陽泰克視同己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為了令侄,你

可謂煞費苦心。我便成全了你,毒誓也不必發了。歐陽泰克,給你兩炷香的工夫,滾!」

    歐陽泰克大喜過望,看了眼歐陽景峰,見他對自己微一點頭,忙道:「二叔,您保重!」匆匆起身,御風向南而

去,竟毫不顧戀歐陽景峰捨身相救之恩。恐怕在他心裡,仍將這份功勞算在了自己成功挾持住歐陽霓的份上。

    仙鴛門弟子點起檀香,柳翩仙警告道:「歐陽景峰,楚兒姑娘寬宏大量放了你的侄兒。如果你還要耍花招,莫怪

我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歐陽泰克不屑道:「老夫說到做到,歐陽霓的小命,克兒有一天會回來取的。」

    柳翩仙譏笑道:「歐陽景峰,看你侄兒頭也不回有多快跑多快,對你哪裡有一點情分?別說指望他將來能夠替你

報仇,能否逢年過節燒些紙錢都難講得很。」

    歐陽景峰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手上加勁閉目不言。

    兩炷香堪堪燒完,楚兒道:「時間到了,現在該輪到歐陽先生履行承諾了。」

    歐陽景峰揚聲大笑,睜開雙眼一把推開歐陽霓道:「小萱,我已對得起妳了!」嚼碎口中暗藏的蠟丸,霎時毒發

,身軀搖晃數下,栽倒在地。

    歐陽霓踉蹌站定,凝望歐陽景峰倒地的屍首呆如木雞,盈盈珠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櫻唇幾張幾合,雙手掩面泣

不成聲。

    她終於替大哥歐陽泰堅和二哥歐陽泰檀報了仇,卻親手把自己的二叔和三哥送上了不歸路。這其間的痛楚與矛盾

,又有幾人能夠明白?

    小蛋同情地注視歐陽霓,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自己比起歐陽姑娘,實在幸運得太多。

    柳翩仙低聲道:「楚兒姑娘,歐陽景峰雖死,歐陽泰克卻仍在逃。這小子刻薄無情,留著終是禍患,該盡早斬草

除根才是。」

    楚兒沉靜道:「人是我放的,我自會抓他回來向師父覆命。」

    柳翩仙一喜,又肅容道:「他已走了兩炷香,再想找他猶如大海撈針,是否要頒下忘情令,命西域各派同道協同

搜捕?」

    歐陽霓低泣道:「柳叔叔不用擔心。我已偷偷捏破香囊,將裡頭的『倩女幽蘭』灑到我三哥衣衫上。這股香氣雖

淡,但三日三夜也不會飄散,循著它便能找到人。」

    柳翩仙欣喜道:「幸虧侄女兒想得周到,這下就算他能逃上天去也不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09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四章 千里追殺

    繁星點點,沙漠上的夜空彷彿多了一種獨有的通徹與飄渺,深幽的藍色純得透明,讓人看了為之心醉。銀白的月

光下,雪白色的大漠向著四周的地平線後漫無邊際地延伸奔馳,追著深夜凜冽的朔風,去向遙遠的天涯。

    「就在這兒歇會兒腳,耳鼠有些吃不消了。」楚兒在一處背風的沙丘腳下飄落著地,身前一頭軀體大小有若老鼠

的小型魔獸,「汪汪」低喚了兩聲,意似感激,亦降下身形落到楚兒側旁。

    這是一頭《天陸魔物誌》中有載的異獸,俗稱耳鼠。概因牠的一雙耳朵異常寬大,一旦舒展即可當作翅膀飛翔,

速度快逾奔馬。牠的叫聲如同犬吠,生了一顆兔子頭,身形酷似麋鹿,性情溫和喜食蔬果。
    此物常現於南荒的丹熏山,分泌的唾液是幫助產婦分娩的上佳催生劑,更是一等一的解毒靈藥。不過今次楚兒和

小蛋要借助耳鼠的,卻是牠得天獨厚的靈敏嗅覺。
    這頭耳鼠本是歐陽泰檀的寵物,為他早年遊歷南荒時所捕。歐陽霓也極為喜歡,平日有暇,便帶些牠喜愛吃的蔬

果常去逗弄,一來二去這小東西也認準了她。
    為了準確追索歐陽泰克身上散發出的倩女幽蘭,歐陽霓主動提出將耳鼠借給楚兒,更平添了幾分成功的把握。

    至於明駝堡的後續事宜,交付給了柳翩仙,自可放心。倒是小蛋不願楚兒孤身追兇,說什麼也要隨同而來。追出

石鼓山不到三十里,耳鼠忽地折向往東,再飛了不到百餘里,又往北直行。繞了一圈,竟是朝著漠北追下。

    可惜歐陽泰克聰明反被聰明誤,渾不覺身上被歐陽霓做了手腳。一入地廣人稀的漠北,哪裡還能找到換洗衣服的

地方,無形中教耳鼠死死盯住。

    他受了楚兒的一掌,全憑強烈的逃生慾望才勉力御風飛遁,要想施展御劍術已然心有餘而力不足。經過三個多時

辰的追擊,楚兒清晰預感到,歐陽泰克與她之間的距離絕不超過一百里。

    小蛋在楚兒身邊坐下,取出水袋喝了口,環顧四方長吁一口氣道:「這裡好美!」

    楚兒冷嘲道:「你當自己是游吟山川的才子麼,除了『美』字還會說什麼?」

    小蛋笑笑,也不生氣,愜意地舒展四肢,仰天倒在柔軟的沙子裡,眺望頭頂漫天星羅密佈的璀璨夜景,不知何為

又觸動到腦海深處的天道星圖。

    楚兒撕碎一片果脯餵給耳鼠,半晌聽不到小蛋的動靜,冷冷問道:「怎麼啞巴了?」

    小蛋滿腦子轉動著亂七八糟的星天景象,心不在焉道:「嗯,我在聽妳說。」

    楚兒哼道:「你聽到我說什麼了,不過一句玩笑話就悶悶不樂,小心眼。」

    小蛋微微一笑,也不反駁。經過一年的相處,小蛋發現盡避楚兒表面對他愛理不理,橫眉冷目。可一旦自己忍著

半天不去搭茬,楚兒卻會時不時找個借口反過頭來招惹他,總要冷嘲熱諷發揮一通才肯善罷罷休。

    「我是在想,歐陽景峰自盡前說的那句話好奇怪。」小蛋說道:「『小萱』,會是誰?竟讓他到死都念念不忘。



    楚兒輕嗤一聲道:「這有什麼好想的,只證明你的孤陋寡聞。『小萱』,就是歐陽景峰的嫂子,他大哥歐陽景海

的老婆,只是已經去世多年。」

    小蛋愣了愣,詫異道:「歐陽景峰欠他大嫂很多麼,所以他才甘願用自己的性命換取歐陽泰克逃生?」

    楚兒冷笑道:「你把歐陽景峰想得太高尚了。真實的原因是,歐陽泰克極有可能是他和自己的大嫂私通所生。這

次他害了歐陽泰堅,全力把歐陽泰克推上家主寶座,正好印證了早先傳聞的真實性。」

    小蛋訝異道:「不會吧,那他看見歐陽泰克頭也不回地離開,必定寒心得很。」

    楚兒撫摸耳鼠濃密的絨毛,道:「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他的報應。」

    一陣寒風刮過,吹起濃烈的黃沙,小蛋覺得眼睛被迷住,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恍惚間眼前「呼」地一亮,天空

的繁星,身下的大漠,彷似在剎那中交融成一片無邊無垠的奇異海洋,將他的身心包容吞沒。

    星在閃,沙在流,風在吹。他的腦海裡陡然呈現「有容乃大」的景狀,當慢慢沙礫掩來時,那些星星倏忽迎上,

在彼此交集的一剎猛地隱沒,而捲湧來的沙礫亦隨之消失不見。

    就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蓬蓬的風沙襲來,一片片的星辰消逝又重生,猶如充滿生命力的野草,與熊熊

烈火抗爭。焚滅,再生;再生,再焚滅─直到所有的風沙消融,它們依舊寧靜地閃耀在天際。

    小蛋的心裡充盈起難以言喻的喜悅,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是的,他終於明白了這些月來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道難題,那就是如何能利用「有容乃大」的心法,化解對手

破入體內的掌力。

    惟一的一次實戰試驗,小青的溜火掌在他運功抵禦前已結結實實擊中胸口,使得他以失敗告終。麻煩就出在催動

「有容乃大」需要一段工夫,而等掌力觸身再作反應,根本來不及。

    今夜,通過風沙與星天的奇妙演繹,他豁然開朗。要想解開這道難題,其實不過是一道窗戶紙的距離。只消在對

方出招之際料定他下手攻擊的部位,先一步運起「有容乃大」,就似那些星星主動迎上沙礫,而後便能有時間從容消

解。

    簡而言之,這道理等同於仙林高手常說的「料敵機先」─好比先出動官兵守株待兔,就不用害怕盜賊能腳底抹油

撲個空了。略有不同的是,別人多半考慮的是如何打擊對手,而小蛋想的是怎樣自保。

    這番參悟說來突兀,卻恰恰符合佛家「漸修頓悟」之說。幾個月以來,他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提升「有容乃大

」的防禦力,解開困惑。所謂水到渠成,在星天瀚漠裡,終究觸發靈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突破。

    「咄!」冷不防額頭上捱了一個重重的爆栗,把小蛋打醒。

    他「哎喲」咧嘴呼疼,就見楚兒圓睜雙目,理直氣壯而又忿忿然道:「你發什麼瘋?」

    小蛋一怔,才發現自己忘形間手舞足蹈翻滾到沙中。他摸摸生疼的腦門,笑呵呵道:「我剛剛想通了一個怎樣捱

揍卻不會受傷的道理,高興得過頭了。」

    楚兒嗤之以鼻道:「你也有想通道理的時候,要不要我打你一拳試試?」

    這正是小蛋求之不得的事情,忙不迭連聲道:「多謝師姐,多謝師姐。」

    楚兒翻了翻眼睛,破天荒第一遭碰見了滿心期待別人痛扁自己,還感恩戴德的傻瓜,舉起的拳頭反而放下了,哼

了聲道:「我沒閒心陪你鬧。」

    小蛋正想解釋,突然身下一軟,整個人像被沙子吸了進去。

    楚兒清聲喝道:「是流沙!」縱身掠起,探手抓住小蛋肩膀朝上一提。

    小蛋順勢而起,楚兒在空中一轉一折如火鶴般飄落。哪料雙腳踏入沙中全不著力,靴子居然又朝下陷。她站立不

穩,與小蛋一起齊齊摔倒,兩人如滾地葫蘆般翻出數圈,渾身沾滿沙粒。

    小蛋回過神來,猛地察覺楚兒幽香而又充滿彈性的嬌軀正壓在他的身上,而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也環抱住了她的

纖腰。眼前楚兒的玉頰煞白,一雙足以殺死小蛋十次的眼神僅有寸許相距,惡狠狠如一頭母狼般瞪視著他。

    小蛋早有前車之鑒,飛快道了聲:「對不住!」在師姐發飆前將她鬆開,往側旁一滾。

    楚兒挺腰彈起,卻沒有立刻衝上去賞小蛋的耳光,犀利的目光射向適才落腳的地方。

    黃沙隆起,打裡頭鑽出一個圓鼓鼓、胖嘟嘟的腦袋,四下轉動一圈磕磕巴巴道:「怎、怎麼這、這兒─也、也有

人站著?」

    楚兒的神情恢復冷漠,說道:「你是誰,鬼鬼祟祟躲在沙子底下做什麼?」

    那人摸摸光禿禿的腦門,面帶歉疚道:「對、對不起,我、我在底下待─久了,想上、上來透─口氣,結、結果

就─」他一句話要大喘三次氣才能說完,聽得楚兒和小蛋頭暈腦脹。

    楚兒不耐道:「你深更半夜不在家歇著,跑到荒漠裡來鑽沙玩,真是好心情。」

    那人從沙地裡爬出來,拍拍土黃道袍上的塵土,順手從底下抽出根烏黑的三稜錐,搖頭道:「我、我不是在玩,

我、我是在找─人。」

    小蛋聞言心裡納悶道:「鑽在地下找人,萬一人家從他頭上走過去,他能看到?」

    楚兒看清他的穿著打扮,又聽他說話磕磕碰碰,心頭一動道:「你是桑土公?」

    那人連連點頭道:「是、我─是桑土公。姑、姑娘妳……認得我?」他這一結巴不要緊,卻險些把楚兒叫做了「

姑姑」。

    原來,這五短身材、宛若土撥鼠般的矮道士,便是昔日位列天陸九妖之一的桑土公。他本是百萬大山中一頭修煉

成精的穿山甲,性情木訥不善與人交往。一身修為在天陸九妖中僅屬中游,但「土遁」絕學神乎其神、冠蓋天陸。

    二十餘年前,桑土公結識了紫練妖姬晏殊,兩人結成眷屬隱居於雲夢大澤,近十多年少有露面。不想今夜楚兒和

小蛋竟在荒無人煙的漠北遇到了他。

    楚兒久聞其名,亦曉得此人是師門死對頭、天陸仙林第一高手丁原的摯交好友,便冷冷道:「我只是聽說過你的

名頭,並不認得。你在找誰?」

    桑土公道:「我、我在找衛、衛驚蟄,他─是翠霞派掌門盛年的弟、弟子,妳有見、見過他麼?」

    楚兒一凜,暗道:「衛驚蟄來了漠北!他和本門有不共戴天之恨,萬一撞見需多加留神。」但她素來性高氣傲,

雖知道衛驚蟄乃天陸正道公認的年輕一代第一翹楚俊彥,卻並無半分畏懼和怯戰。若非急於追殺歐陽泰克,說不定還

會主動找上門去,會一會這位錯過謀面的盛年高徒。

    小蛋驚喜道:「衛大哥也在漠北?他什麼時候來的,盛伯伯有沒有一起來?」

    桑土公一愣,打量小蛋道:「盛、盛年沒來,你是誰?」

    楚兒不悅一哼,顯然不願小蛋和桑土公攀親道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道:「我們不認識什麼衛驚蟄和盛

年,也沒見過他們。告辭!」招呼過耳鼠,拽著小蛋往北急掠而去。

    小蛋被她扯得動彈不得,勉強回過頭叫道:「桑公公,我叫小蛋─」

    「小蛋?」桑土公困惑地抓抓稀拉的頭髮,喃喃道:「好像聽、聽誰說起過?」

    一晃眼楚兒和小蛋早已去遠,桑土公搖搖頭,實在記不起是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矮墩墩的身軀一擺,靈動無

比地鑽進那堆隆起的沙子裡,找衛驚蟄去了。

    直飛出二十餘里,楚兒放開小蛋寒臉道:「你知不知道桑土公和翠霞派淵源極深,如果讓他知道你我的身份,能

輕易放咱們離開嗎?」

    小蛋心裡道,他是衛大哥、盛伯伯的朋友,定然也是位豪爽的人,怎會為難咱們?不過瞧見楚兒一臉的凶相,還

是老老實實把嘴巴關牢為妙。

    楚兒看他垂著腦袋,眼皮耷拉,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愈發地惱怒。再想到剛才讓這小淫賊大佔了便宜,摟著自

己在沙地上連滾帶壓,實在可恨至極,咬緊銀牙喝道:「快走!」

    兩人靠耳鼠作嚮導往北又追,漸漸東方泛白,天色將明。

    越過一座沙丘,遠遠看到數里外有一個白色小點正迅速朝北飛行,楚兒叮囑道:「降低高度,小心隱匿身形,莫

讓他太早發現。」

    饒是如此,逃亡中的歐陽泰克無疑比平日警醒百倍,時不時朝四面張望,很快便注意到了追隨自己的兩個身影。

他臉色大變,拚命催動真氣,御風速度驟然加快。

    楚兒輕蔑一笑,吩咐道:「帶耳鼠在後跟著!」御起琥珀淚,幻作一束絢光向著歐陽泰克風馳電掣地追去,轉瞬

把小蛋遙遙扔到了後面。

    歐陽泰克見狀,只好強忍傷勢施展御劍術逃遁。

    不一刻,楚兒已追至不到他身後五丈,歐陽泰克情知無法擺脫,一咬牙收住身形橫金笛,恨恨盯著楚兒道:「姜

姑娘,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已亡命漠北,妳何必還要苦苦相逼?」

    楚兒凌空飄立,呼吸悠長均勻,似乎毫不費力,冷笑道:「我放你離開,自要抓你回去,否則何以交代?歐陽泰

克,念在歐陽景峰還算個男人的份上,我准你自盡,留你個全屍。」

    歐陽泰克又懼又恨,吼道:「妳要我解釋多少遍,大哥不是我殺的!」

    楚兒冷冷回答道:「這個問題無關緊要,我只是在執行師令。他說要你和歐陽景峰的人頭,自然一個也不能少。



    歐陽泰克徹底絕望,失態狂笑道:「二叔,你死得不值啊。到頭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我、我好恨─嗚嗚嗚

嗚─」竟是嚎哭起來。

    楚兒靜待他哭笑聲停歇,無動於衷道:「怎麼,你還要我動手嗎?」

    歐陽泰克抹了把臉,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道:「妳真的不肯放過我麼?」

    楚兒搖搖頭,歐陽泰克忽然「噗」雙膝跪倒在沙上,雙手撐地懇求道:「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這世上

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也不多。姜姑娘,求求妳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今生今世都不會在妳面前出現!」臉上涕淚

橫流,好不可憐。

    楚兒沉默半晌,終於再次搖頭道:「沒有用的,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費。」

    話音剛落,歐陽泰克神色陡地一轉,目射殺機,雙袖鼓蕩,「呼」地漫天沙粒如滾滾黃雲被捲湧升騰,朝著楚兒

洶湧撲到。其中更隱隱有兩蓬粉紅色煙霧,不消說便是明駝堡的絕毒「千金銷魂散」。

    與此同時,歐陽泰克雙腳撐地,向後急掠,馭動金笛射出赤蠍釘,直打楚兒前胸。

    楚兒處變不驚,身形不退反進,揚卷胭脂靈鞭,暗運忘情八法中的「粘」字訣,「叮叮叮叮」幾聲清脆響鳴,將

赤蠍釘盡數吸附到鞭梢。

    歐陽泰克金笛一點,幻出數道光圈罩向楚兒頭頂。楚兒掣出琥珀淚,靈台清晰映射金笛真身的運行軌跡,「鏗」

地輕鬆格架。胭脂靈鞭一顫,將數支赤蠍釘「哧哧」原物奉還。

    歐陽泰克大吃一驚,仰身翻轉,赤蠍釘從鼻尖上走空。眼看琥珀淚橫掠而至,他無可奈何丹田氣沉,身子硬生生

墜落回沙地,就勢滾翻,再躲過胭脂靈鞭的一擊。

    交手僅兩個回合,歐陽泰克已然膽寒。明知道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楚兒的追殺,依舊在強烈的求生慾望催動下,腳

尖蹬地,貼著沙面箭矢般朝西面飛射而去。

    剛挺腰起身,他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名俊朗的少年背負仙劍正御風行過,當下保命心切也不管是否認得對方,拚命

喊道:「這位兄台,快來救我!」「砰」背上捱了楚兒一鞭,重又摔滾在地,疼得死去活來。

    那少年聞聲觀望,驚咦道:「小妖女,妳又在追殺誰?」可謂冤家路窄,來人剛巧便是越秀劍派掌門屈箭南的大

公子屈翠楓。

    楚兒冷哼,趕在屈翠楓迫到之前倒轉琥珀淚插向歐陽泰克背心。歐陽泰克感覺背後寒風犀利,心知不妙,拼盡全

力往側旁一翻,「噗」劍鋒略偏數寸,扎入左背。

    屈翠楓勃然怒道:「妳這妖女,為何如此心狠手辣?」施展「白駒過隙」的身法,如道藍色急電掠至楚兒近前,

手中墨玉扇「啪」地打開,切向她的咽喉。

    楚兒見屈翠楓強插一手亦暗生慍怒,側身閃躲折扇,胭脂靈鞭飛捲屈翠楓右腕,喝道:「不關你的事,滾開!」

    屈翠楓點地退身,站穩門戶,劍眉上挑也怒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輩本分。既然楚某又碰上妳在濫殺

無辜,豈有不聞不問之理?」

    楚兒譏誚道:「濫殺無辜?你認識這人麼,你怎知他就不該死?」

    歐陽泰克急忙叫道:「兄台救我,這妖女好生歹毒。她非但逼死了我二叔,更不依不饒一路追殺,非要將我斬草

除根!」

    屈翠楓合起墨玉扇在掌心一拍,悠然道:「朋友放心,有屈某在,諒她動你不得!」

    楚兒一聲低叱:「只怕未必!」胭脂靈鞭飛掠,直點屈翠楓胸膛。

    屈翠楓揮扇封架,誰曉得楚兒僅是虛晃一槍,嬌軀縱起,琥珀淚劈斬歐陽泰克。

    歐陽泰克魂飛魄散,橫金笛招架。琥珀淚中途變招,避開金笛轉而直插他的眉心。歐陽泰克暗叫「我命休矣」,

兩眼一閉頹喪待死。

    忽聽「叮」地脆鳴,身前殺氣盡消。他驚喜欲狂睜開眼,就見屈翠楓彈劍出鞘凌空激射楚兒後心,逼得她不得不

捨下歐陽泰克返身招架。

    雙劍交擊,屈翠楓收住彈回的仙劍,橫亙胸前道:「妖女,翠霞山兩番惡鬥妳我未分勝負,今日本公子定要與妳

見個分曉!」擰身搶攻,劍扇齊施。

    兩人修為不相上下,又有過兩次交手記錄,這番打鬥愈加的激烈緊張。歐陽泰克看到楚兒被屈翠楓死死纏住無法

分身,悄悄爬起身慢慢地往後退去,片刻已遠離戰場。當日他能狠心拋棄歐陽景峰,今天再扔下素昧平生的屈翠楓自

然不在話下。

    楚兒和屈翠楓均自看在眼裡,但雙方你來我往激鬥正酣,誰也無力阻止。屈翠楓暗自著惱,此人好生無禮,自己

為了他和這小妖女拚命,他卻自己溜了。下回見著他再有遇險,我才不要救他?

    翻翻滾滾斗了五六十個回合,歐陽泰克早走得無影無蹤。楚兒把滿腔憤怒都傾洩到屈翠楓頭上,鞭劍縱橫跌宕、

詭異莫測,「忘情八法」裡的「纏」、「粘」諸訣齊出,逐漸佔據上風。

    然而屈翠楓不愧名家子弟,盡避落入被動,但不慌不亂緊守門戶,仍無敗象。

    突然,聽見有人喚道:「屈大哥,你怎麼也來漠北了?」

    這聲音頗熟,屈翠楓心中訝異忍不住側目瞧去。可高手爭鋒豈容絲毫的分心?楚兒乘勢連下殺招,胭脂靈鞭以「

纏」字訣引開屈翠楓仙劍,琥珀淚鏗然鏑鳴挑出。

    屈翠楓一凜,墨玉扇「叮」地擊在琥珀淚上,想將其震開。楚兒運起「滑」字訣順扇柄削向他的手指,逼迫屈翠

楓鬆手撒扇。

    屈翠楓急中生智,「啪」地抖開墨玉扇轉腕下壓,反鎖琥珀淚。楚兒早有防備,聚勁劍鋒「啵」地輕響生生刺破

扇面,琥珀淚直射屈翠楓胸口。

    屈翠楓一聲驚叫,錯步側身拼著捱上一劍振右臂劈落仙劍「吟風」。正這時,驀地人影一晃,一個渾身黑甲的少

年擋在他的身前。「叮─」用自己的後背擋住了琥珀淚的挑刺。

    「小蛋!」楚兒眼中閃過惶急之色,急忙收手叫道。烏犀殘甲雖替小蛋擋住了琥珀淚的劍鋒,但絕強的劍氣依舊

有部分透過鎧甲。好在他運轉新鮮出爐的「有容乃大」,真氣匯聚背心,將破入的劍氣消解。腳步一個踉蹌,撞進屈

翠楓懷裡。

    屈翠楓扶住小蛋,驚魂未定道:「小蛋,你傷得厲不厲害?」

    小蛋緩過氣,站穩身子,覺得背心除了有輕微隱痛外別無異樣,搖頭笑道:「沒事。」

    「啪!」臉上結結實實捱了楚兒一個火辣辣的耳光,就見自己的師姐星目蘊怒冷笑道:「傻瓜,不要命了麼?替

這公子哥兒捨身擋劍,值得麼?」

    小蛋摸摸紅腫的面頰,道:「師姐,屈大哥是我好朋友,我不能見死不救!」轉眼張望,詫異道:「咦,歐陽泰

克呢,怎麼不見他?」

    楚兒恨恨道:「多虧你這位好朋友行俠仗義,將歐陽泰克放跑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09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五章 漠北群豪

    小蛋笑笑道:「沒事,咱們再把他抓回來就是。有耳鼠在,他跑不遠的。」

    楚兒哼道:「你說得輕巧,夜長夢多,說不定歐陽泰克已發現衣衫上的秘密。」

    屈翠楓揚聲道:「小蛋兄弟,你且讓在一邊,讓我和這妖女分出勝負後再來說話。」

    楚兒爭鋒相對,滿臉不屑道:「手下敗將,還有顏面逞能?」

    小蛋見眨眼間兩人烽煙又起,苦笑道:「師姐,咱們抓歐陽泰克向師父交差才是正事,妳何苦和屈大哥在這裡鬥

氣呢?有這工夫,怕歐陽泰克又逃出好遠了。」

    楚兒瞪了屈翠楓一眼,朱唇呼哨召過耳鼠,道:「咱們的帳,本姑娘記下了,總有再算的一天!」

    屈翠楓接連三次受挫在楚兒劍下,雖心存不服但也生出忌憚。何況他救下歐陽泰克,卻謝都不謝上一聲便悄悄腳

底抹油,任由他和楚兒拚個你死我活,心中亦頗為窩火。曉得楚兒要去追殺歐陽泰克,自不願再加阻攔,嘿了聲,道

:「好,本公子隨時奉陪。」說罷扭頭問道:「小蛋,你是要跟這妖女走,還是隨我去見衛大哥?」

    楚兒看屈翠楓神情倨傲,越想越是惱火。剛才若不是小蛋多事擋住琥珀淚,眼下哪裡輪到這小子囂張?冷冷道:

「常寞,你先回明駝堡,我自己去追。」

    糟糕,師姐生氣啦,小蛋揉揉兀自生疼的臉頰,道:「師姐,師父要我緊跟著妳,不得擅自行事。」

    楚兒更怒,冷笑道:「別拿師父來壓我,有你在,我礙手礙腳什麼事也辦不成。」攜著耳鼠,縱身御風朝著歐陽

泰克逃跑的方向追去,警告道:「不准你再跟著我!」

    小蛋歎了口氣,尋思道:「師姐說得也沒錯,我御風的速度太慢,她要照顧著我,便無法盡全速追捕歐陽泰克。

以她的修為對付歐陽泰克綽綽有餘,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況且,我剛才為幫屈大哥擋了她的劍,可真把她惹火啦。」

    屈翠楓不以為然低哼道:「這個小妖女!小蛋,你跟著她,吃了不少苦頭吧?」

    小蛋搖頭道:「其實師姐人很好,對我也很關心。屈大哥,你有些誤會她了。」

    屈翠楓望著小蛋高腫的面頰,眨眨眼笑道:「她不讓你跟著正好。走,和我一塊兒去找衛大哥,咱們好好聚聚。



    小蛋和衛驚蟄僅有一面之緣,但對其氣宇風姿甚為心折,兼之衛驚蟄是盛年的惟一傳人,心裡更多了一份親近之

意。只是記起楚兒要自己回轉明駝堡的命令,略有猶豫道:「衛大哥在哪兒,離這兒遠不遠?」

    屈翠楓明白小蛋的顧慮,笑道:「不遠,衛大哥現正在橫絕嶺長青洞談洞主處作客,離這兒不到一千里。」

    「一千里?」小蛋估了估,憑他御風的速度,少說也要四五個時辰。

    屈翠楓一瞧即知,暗笑道:「枉他拜了葉無青為師,入門都快一年了,居然連最基本的御劍術也沒學成。看來,

忘情宮也沒把小蛋當回事。」

    心裡這麼想著,微笑著提議道:「我用御劍術攜著你,上午就能到了。」

    小蛋久已不見屈翠楓和衛驚蟄,也十分牽掛盛年和羅牛的近況,聞言不由心動,頷首道:「好,麻煩屈大哥了。



    晌午時分,兩人抵達橫絕嶺長青洞。

    得知屈翠楓到來,長青洞洞主談禹親自出迎,笑容滿面招呼道:「屈公子,老夫剛聽驚蟄說起你也會來,你便來

了。」

    屈翠楓拱手遜謝道:「談洞主客氣,家父與古大先生乃生死之交,今次漠北有事,晚輩豈能不來?只是為何不見

衛大哥?」

    談禹道:「驚蟄去接農仙子,一會兒就回來。」目光轉向小蛋,問道:「這位公子面生,不知是哪位朋友的門下

高徒?」

    屈翠楓代答道:「他是晚輩的一位好友,名叫小蛋,如今拜在忘情宮葉無青座下。」

    談禹本就是漠北魔道的頭面人物,對於忘情宮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只是為了葉無青血屠翠霞一事甚是不喜,哈哈

笑道:「沒想到我漠北的區區小事,居然驚動到了葉宮主。」左手牽屈翠楓,右手握小蛋,道:「走,咱們到裡面說

話!」

    進了長青洞大廳,放眼望去黑壓壓人頭攢動,儘是從各處聚集而來的漠北魔道群豪,小蛋略一點數,足足不下兩

三百人。

    引薦寒暄過後,小蛋落坐。他一頭霧水,隱隱覺得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恐怕絕非「區區小事」那麼簡單。有心想

詢問屈翠楓,奈何他的人緣明顯比自己好太多,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談笑風生脫不開身。

    他一個人坐著,再沒人來上前搭話。好在小蛋一向喜靜,喝了兩口茶、用了幾塊糕點,等著衛驚蟄回來。漸漸倦

意襲上,靠著椅背迷迷糊糊地居然睡了過去。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他睡醒睜眼,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石榻上,跟前有位極為亮麗動人的年輕女子安坐椅中,默

默打量著他,微鎖秀眉,沉吟不語。

    小蛋一怔,坐起了身。

    那女子展顏淺笑道:「你醒了?我姓農,是受驚蟄之托替你診治體內的怪病。」

    小蛋恍然道:「原來您就是醫聖仙子!」他久聞農冰衣的大名,也聽說她與盛年等人以平輩論交,原以為該是位

徐娘半老的中年大嬸,沒想竟是這般年輕漂亮。

    其實農冰衣已是三十許人,但性格開朗,又家學淵源駐顏有術,故此從容貌上看較之羅羽杉和楚兒也大不了幾歲



    農冰衣笑道:「醫聖仙子是人家說來笑話我的,你怎麼也當真了?從上午坐到現在,足足將近四個時辰,卻連你

的病謗也找不出。看來,還得要我爺爺親自出馬了。」

    小蛋聽農冰衣坦然承認不識他的怪病來源,笑了笑道:「謝謝妳。這病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就是太容易犯困。」

    屋門一開,衛驚蟄和屈翠楓走了進來。衛驚蟄先瞧向農冰衣,見她朝自己微微搖頭,才笑著道:「小蛋,真沒想

到咱們會在漠北重逢。」

    「衛大哥,」小蛋下了石榻,問道:「盛大叔、羅大叔他們都還好麼?」

    「都好,」衛驚蟄拉著小蛋坐下,說道:「他們也經常說起你,只是不便前往忘情宮探望。小蛋,你這一年過得

如何?」

    「我很好,」小蛋答道:「對了,我先前碰到一位姓桑的大叔,他好像也在找你。」

    「是桑土公?」農冰衣嬌笑道:「有他在可不愁無聊了,不知晏仙子有沒有一起來?」

    小蛋問道:「衛大哥,這裡聚集了好幾百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衛驚蟄道:「我正要告訴你,咱們這些人都是應邀而來,襄助古大先生捉地龍的。」

    原來數月之前,漠北魔道許多門下弟子都遭遇到神秘襲擊,均是被吸乾精髓成為一具乾屍。起初相隔十幾天才會

發生一起,眾人也沒有太過在意。可後來頻率漸高,傷亡的人數也急遽上升。

    到了兩個月前,不僅是出門在外的弟子門人會受到攻擊,甚至連一些漠北門派也遭到突襲,所過之處絕無活口,

慘不忍睹。

    此事震驚一時,令得漠北魔道盟主古燦古大先生頒下「鐵血令」,傳諭各派嚴加追查。終於逐漸弄清,兇手居然

是一頭修煉了三千年的巨型地龍。

    依照《天陸魔物誌》記載,地龍凶靈在諸多魔物中首屈一指,但多年以來也僅只於傳聞而已。然而這次牠竟無端

地現身漠北大開殺戒,令得人人自危。
    古大先生組織了數次圍獵,奈何地龍神出鬼沒,又能借助土遁隱匿蹤跡,因此每次都無功而返。反倒是地龍變本

加利愈加囂張,肆虐橫行於廣袤的漠北大地,專挑魔道子弟下手,幾個月裡就害了兩百餘人。

    不過經過幾次交鋒,古燦等人亦慢慢摸清了地龍的一些活動規律。此次廣邀群豪,正是要設下天羅地網畢其功於

一役。為保險起見,更請來同樣精擅土遁絕技的桑土公和醫聖仙子農冰衣助陣。

    說完前因後果,談禹派人來請衛驚蟄他們到大廳赴宴。來到大廳,紅燭高燒,亮如白晝,群雄畢至,人聲鼎沸。

衛驚蟄等人作為貴賓,都被安排在首席,與古大先生、談禹等漠北頂尖人物同桌。

    席間,漠北群豪中不斷有人上來輪番敬酒。衛驚蟄秉襲盛年之風,一概來者不拒,碰碗即干,十多海碗落肚面不

改色。屈翠楓斯文許多,與眾人談天說地風度翩翩,酒卻是別人喝得多。

    這兩樣本事小蛋都沒有,兩大碗酒灌下,從喉嚨到肚子盡皆火辣辣地燒了起來,腦袋也開始發暈。但漠北魔道豪

雄多半天性豪爽好客,又從衛驚蟄口中得知了小蛋投入忘情宮,概因在翠霞山捨身交換羅羽杉之故,頓時刮目相看,

即對他改以兄弟相稱,喝酒也就不依不饒起來。

    小蛋推辭不了,硬頭皮又灌下了第五碗酒,胃裡一通翻江倒海就要發作。驟然丹田寒息一凝,有一股冰流升起將

血液裡消融的酒精迅速吸納,身上漸生清涼之意。

    等到第六碗酒吞下了肚,小蛋的神志反而慢慢變得清醒,臉上的酡紅亦褪淡不見。他暗暗稱奇,沒料到自己肚裡

的寶貝「蟲寶寶」非但是條淫蟲,更是條酒蟲。

    眾人見小蛋逢酒必干,愈發喜歡。

    戮情崖崖主尤怨端著酒碗上前,呵呵笑道:「小兄弟,你還能不能喝?」

    小蛋心道:「你都把酒端來了,說不能便會放過我麼?」緩緩倒滿酒碗,道:「能。」

    尤怨大喜,道:「好,那咱們就連干三碗。尤某先乾為敬!」揚脖子將滿滿的一碗酒猶如倒水般傾進肚腸,手上

的空海碗「啪」地倒扣在桌面上,道:「請!」

    小蛋雖然不怕醉酒,可卻害怕嗆酒,畢竟他對漠北烈酒中蘊含的濃郁辛辣氣味仍不習慣,於是屏息端碗「咕嚕咕

嚕」喝得十分小心,完了順勢用左臂一抹嘴,輕吁一口氣,看向尤怨。

    尤怨大喜,喝彩道:「好兄弟,硬是要得!」手一招,吩咐道:「來人,倒酒,都滿上。今天老子要喝個痛快!



    「硬是要得」乃天陸西南一帶的俚語,尤怨盡避在漠北開宗立派,早先卻曾常年遊歷南荒,故此口音裡不時會帶

出些許南荒土話。小蛋聽不懂,可看尤怨喜笑顏開的模樣,也曉得是在誇獎自己,笑了笑沒說話。

    又對干了兩碗,尤怨竟來了興致。他自負酒量漠北第一,天陸第二,僅在盛年面前甘拜下風。可小蛋至今已不歇

氣地連喝了十多碗,黑黝黝的面膛除了微微泛起紅光,居然什麼事也沒有。

    他意興大發,更生出爭雄鬥狠之心,一翹大拇指讚道:「好酒量,敢不敢用壇喝?」

    小蛋瞟了眼旁邊的酒罈,一壇足能裝下五六碗烈酒。他已經不再擔心自己會喝醉,就怕肚子脹得受不了。摸了摸

藏在烏犀殘甲下的肚皮,感覺還成,點頭道:「好啊。」

    衛驚蟄關切道:「小蛋,這酒後勁極凶,還是讓我代你和尤山主對飲一罈。」

    小蛋淡淡的酒意上湧,眼皮半耷拉著道:「衛大哥,先讓我試試。」

    鄰近幾桌聽到這邊好生熱鬧,紛紛停箸觀望。有些隔得遠的,索性起身湊到近前圍成一圈。

    屈翠楓笑吟吟地將兩壇沒開封的酒,分給小蛋和尤怨,說道:「尤山主,若是你輸了怎麼說?」

    尤怨哈哈一笑,道:「如果輸了,無論小蛋兄弟要我做任何一樁事,尤某都照辦不誤!」拍開封泥,舉壇鯨吞。

    一旁的小蛋照舊老樣子,端壇、屏息、喝酒,「咕嚕咕嚕」顯得小心翼翼。

    不一刻,兩人各幹掉三壇,圍觀叫好聲不斷,大半是在為小蛋打氣鼓勁。

    尤怨喘了口粗氣,一咬牙又喝下第四壇,只覺身子發飄、眼前打晃,一股股的酸意往喉嚨口上翻,舌頭打結地問

道:「小兄弟,你、你還行不行?」

    小蛋伸拇指蹭蹭鼻子,搖頭道:「我怕是不成了,最好先歇上一會兒。」

    尤怨心情一鬆,欣慰自己好壞沒輸,笑道:「你也差不多了麼?」

    小蛋微笑道:「那倒不是,不過我肚子脹得厲害,得上一次茅房回來才能接茬喝。」

    尤怨呆了呆,瞠目結舌道:「接茬喝?好,咱們再、再來一……」「壇」字尚未出口,「哇」地吐了出來。

    農冰衣拍掌笑道:「好啊,這回尤山主可輸了。小蛋,你要他做什麼?」

    小蛋想了想,道:「就請尤山主陪我去茅房吧,沒人帶路我可不認得。」

    屈翠楓一怔,問道:「小蛋,你可要清楚了?」需知魔道豪雄講究千金一諾,尤怨賭輸了酒,即便小蛋要他的腦

袋也得毫不遲疑地割下。哪知小蛋竟會如此輕描淡寫,甚至,他提出來的根本算不上是個要求。

    尤怨吐過,舒服了不少。他錯愕中一拍小蛋肩膀慨然道:「小兄弟,好漢子!我尤怨認你這個朋友,往後水裡火

裡只消一句話,誰要是皺一皺眉誰便是龜兒子養的!」

    小蛋雖沒醉,但嗓子眼裡癢癢的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往外鑽。尤怨不拍還好,這大力的一拍之下登時克制不住,「

啊欠」一個噴嚏打出,嘴裡赫然噴出一團銀白色的東西。

    尤怨已醉了七分,反應遠較平時遲鈍,只感到臉上一涼,似乎有團東西粘了上來。他伸手摸摸,軟綿綿、粘乎乎

的恰似一團絲線,詫異道:「這是啥玩意兒,冷颼颼的還挺舒服。」剛說完,雙眼翻白「撲通」便往後栽倒。

    農冰衣「哎喲」搶步扶住尤怨,翻開他眼皮駭然道:「不好,他中毒了!」

    這時眾人已看清自小蛋嘴裡噴出的,是一團纖細晶瑩的銀白絲線,極具黏性粘在尤怨臉上竟不滑落。

    古燦驚駭莫名,想起昔年天陸九妖中的赤髯天尊,曾擅使一手「三千紅塵絲」,便是能從口中毫無徵兆地噴射出

一蓬五彩毒絲。難不成小蛋居然是他的傳人?可算算赤髯天尊死時小蛋尚未出生,且生前並無傳人,這項吐絲絕技該

當失傳了才對。

    屈翠楓驚問道:「小蛋,你、你嘴巴裡怎會吐出這東西來,尤山主又為何會中毒?」

    小蛋也在奇怪,自己怎會吐絲?靈光一閃,暗道:「糟糕,一定是我肚裡的蟲寶寶睡醒了,又結起繭來。」

    農冰衣略一檢查,蹙眉道:「這毒性好生古怪,尋常解毒藥恐無濟於事,只好試一試金針拔毒了。」

    小蛋一省,道:「農姑姑,尤山主可能是中了我肚子裡的聖淫蟲噴出的毒絲。」

    「聖淫蟲?」農冰衣變色道:「小蛋,你肚子裡有條聖淫蟲?」

    在場眾人少有聽說過「聖淫蟲」的名字,但看到農冰衣的神情便知其中定有古怪。

    談禹急忙問道:「農姑娘,尤山主還有救麼?」

    農冰衣沉吟道:「這毒我從沒遇見過,只能姑且盡力一試。幸好尤山主功力深厚,換作修為差些的,只怕……」

    人群裡有一個與尤怨交情過命的漠北魔道好手,怒不可遏衝上前叫道:「臭小子,我尤大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老子活剮了你!」

    古燦一把扯住他,沉聲道:「小蛋兄弟不是故意要傷尤山主。你莫要衝動,讓農姑娘先設法救治。」

    小蛋記起地牢內為歐陽霓療毒的一幕,只是這次再用嘴巴去吸多半不成了。他撓撓腦袋,轉身拿起一個空海碗捏

碎,雙指夾住一塊碎片打量週身,好像除了臉還露在烏犀殘甲外面,其它的地方都難以下手。

    救人要緊,「哧」碎瓷片在面頰上劃破一道血口,再用另一隻海碗接住滴落的鮮血,直等碗底被完全掩蓋才停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悉數集中在農冰衣和尤怨身上,也沒誰留神到小蛋的舉動。他捧著碗湊到農冰衣跟前道:「農姑

姑,請尤山主喝點我滴出的血,看看管不管用。」

    農冰衣冰雪聰明,立刻醒悟到小蛋既然能身藏聖淫蟲毒絲而不受反噬,必然體內含有相應的抗毒機能,欣喜道:

「不錯,這是個好辦法。」接過海碗,捏開尤怨緊閉的嘴巴,小心翼翼地餵了下去。

    又聽小蛋問道:「夠不夠,我這裡還多得很。」

    農冰衣莞爾道:「暫時不用啦,尤山主的脈象慢慢平穩,應該沒事了。我再用金針替他拔除餘毒,很快他就能醒

來。」

    眾人聞言都大鬆一口氣,談禹方有心情調笑道:「小蛋兄弟,你這手口噴銀絲的本事可棒得很。不過今後和姑娘

家在一起的時候可得多加小心,別剛把嘴巴貼到一塊兒,就忍不住一口絲噴了過去。」

    古燦笑道:「不要緊,再讓她在小蛋兄弟臉上咬一口放點血就成,怕什麼?」

    衛驚蟄替小蛋處理臉上劃傷,低聲道:「這一下劃得好深,也許會留下疤痕。」

    小蛋不以為意笑笑道:「沒事。我反正長得不怎麼光鮮,臉上再多一道疤也沒關係。」

    農冰衣一邊用金針拔毒,一邊道:「有我在,區區一道小傷疤算什麼?小蛋,回頭我給你敷點藥,保管傷口癒合

後不留半點痕跡。」

    尤怨暈乎乎睜開眼,滿臉迷惘環顧眾人道:「幹什麼,你們都這樣直瞪瞪看著我幹什麼?」

    眾人齊齊歡呼,農冰衣笑著道:「不幹什麼,也就是你喝多了點睡過去,我們都覺得很難得、很好看而已。」

    一場風波遂告平歇,眾人見小蛋不惜自毀面容放血為尤怨解毒,對他好感倍增。漠北民風純樸粗獷,這些魔道豪

雄大半也是同樣的性情。經歷此事之後,人人都將小蛋當作了自家的小兄弟,日後萬里關山無悔無憾。

    古燦藉著興頭,朗聲道:「眾位兄弟,今日咱們借談洞主的一方寶地聚會,便是要商議如何除了那千年的禍害。

不僅為了往後大夥兒有安生日子,更是為了給那些慘死的同道親朋報仇雪恨!」

    談禹咳嗽一聲,接著古燦的話頭說道:「這幾個月來,咱們差不多有兩百多位朋友被地龍吸去精髓,甚至還有的

滿門都被那畜生害了。古大先生頒下鐵血令,難得諸位弟兄信得過,大家都來了。好,來的就沒他娘誰是怕死鬼,咱

們血債血償,談某代慘死的朋友先謝過了!」

    說罷躬身到底行了一禮,又再繼續道:「還有,翠霞派的衛驚蟄兄弟,越秀劍派的屈翠楓兄弟,還有醫聖仙子農

姑娘和這位小蛋兄弟,也都不遠萬里趕來助陣,咱們漠北同道深感厚誼,先敬這四位一碗!」

    還喝啊?

    小蛋望見連醉得站不穩的尤怨也高舉起海碗,只好硬撐著鼓鼓的肚子再乾一碗,就巴望談禹趕緊把話說完,自己

好溜去茅房。

    奈何談禹越說越有精神,紅光滿面慷慨激昂道:「咱們和地龍也較量過幾次啦,現在終於摸清這禍害的一些活動

規律。如果推算不錯,近日地龍將會在吐火嶺一帶出現,正是大夥兒齊心協力一舉滅了牠的大好時機。
    「為了能夠抓住這次機會,古大先生已做了周密計劃,現在就請他向諸位部署明日行動的具體安排。」

    古燦拱手含笑道:「談洞主客氣了,這項計劃是大傢伙兒群策群力想出來的,古某不敢貪功。下面我把詳細計劃

說一說,尚請眾兄弟一同參謀論證。」

    衛驚蟄發現小蛋臉上漲紅,青筋暴跳、眉頭緊鎖,關切道:「你哪裡不舒服麼?」

    小蛋期期艾艾道:「也沒什麼,就是剛才酒喝多點,有些憋不住了。」

    衛驚蟄輕笑道:「怪我不好,忘了這茬。我這就陪你出去。」

    尤怨雖醉了,耳朵卻尖,擺手道:「讓我陪小蛋兄弟去,這事誰跟我搶我就跟誰急。」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0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六章 烈火熔岩

    第二天上午,群雄按照既定計劃,兵分六路向吐火嶺進發。小蛋、衛驚蟄、屈翠楓和農冰衣被安排和古燦一路,

畢竟他們是賓客的身份,萬一出了差池不好交代。

    小蛋原本的打算不過是見衛驚蟄一面,而後遵照師姐的吩咐回返明駝堡。但節外生枝出了地龍這樁事,卻令他改

變了主意。尤其經過昨晚的酒宴,又無意毒倒了尤怨,更教他想為漠北群豪做點什麼聊作回報。

    古燦這一路作為中軍主力,約有六十餘人,均是精挑細選的頂尖好手。尤怨一路上都伴在小蛋身旁異常親熱,還

邀他來日前往戮情崖作客。

    吐火嶺距離橫絕嶺長青洞差不多三百里,眾人御風飛行速度均快,午後便已抵達。此時正是隆冬,漠北苦寒之地

愈加風霜如刀,即使是中午,大風刮在臉上仍是生疼。

    然而漸近吐火嶺,寒意徐消,迎面吹來的風裡居然隱約有了熱氣。遠遠望去,荒蕪的大漠上匍匐著一座紅褐色的

雄偉石山,連綿起伏峻峭高聳,一眼望不到頭。

    聽尤怨介紹,小蛋才知道吐火嶺本是一座死火山,終年噴出地熱,故而四季常溫。奇的是山嶺上寸草不生,少有

野獸禽鳥出沒,更別說有常駐的山民了。

    眾人進入一處山坳裡的亂石堆中埋伏下來,喝些清水歇歇腳,三五成群地低聲閒談。

    古燦遙指吐火嶺主峰道:「就是那兒了,我們發現地龍每隔五六天,就會鑽進紅石峰下的熔漿裡。明天又該輪到

牠來洗澡的日子,咱們就在這裡等牠來,務必要一舉成功,不然驚動了地龍,下回牠未必肯再來。」
    農冰衣吐吐舌頭驚訝道:「好傢伙,竟敢在火山熔岩裡洗澡,牠是灶王爺轉世麼?」
    衛驚蟄笑道:「據說地龍分成不少種類,想必咱們要對付的這條應屬火系魔獸。」

    農冰衣白了他一眼道:「就你會賣弄學問。那好,我問你,這條地龍是公是母?」

    衛驚蟄略作沉吟,微笑道:「應該是母的吧,不然為何如此喜歡洗澡?」

    眾人笑了起來,古燦道:「管牠是公是母,這次必定叫牠有來無回。地龍再是厲害,難道能鬥過咱們幾百人圍剿

?惟一擔心的,是牠見勢不妙竄入地下,咱們便只有乾瞪眼的份了。」
    屈翠楓歎口氣道:「可惜桑土公沒能找到,有他盯著地龍,勢必插翅難飛。」

    衛驚蟄道:「我已請談洞主派人四處尋找,或許桑大叔能夠及時趕到。」

    古燦道:「稍後地龍現身,大家切莫輕舉妄動。一定要等咱們的人引牠離開熔漿騰上高空的時候,再四面八方一

起合圍,然後一鼓作氣滅了牠。」
    小蛋問道:「古大先生,要不讓我去引地龍上來。我有盔甲護身,牠傷不到我。」
    古大先生暗道:「這孩子可真不錯,難怪葉無青看上了他。」悠悠一笑道:「不必擔心,我已做了萬全的安排,

絕不會出錯。」

    接下來一段守候地龍出現的時間,有點百無聊賴,小蛋眺望石鼓山方向,尋思道:「不曉得師姐是否已回到明駝

堡,她見不到我多半又要生氣。等捉到了地龍,我得盡快告辭趕回去和她會合。」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被屈翠楓推醒。

    小蛋睡眼惺忪,只聽屈翠楓壓低嗓音道:「別睡了,好像地龍要來了!」

    抬頭看,只見漫天星斗,卻已是深夜。小蛋他順著屈翠楓的目光望去,極遠的西北面地平在線淡淡揚起一蓬沙塵

,不疾不徐地朝著紅石峰方向推進。若非眼力極好,幾乎不能察覺。

    忽聽衛驚蟄低咦道:「古大叔,那邊似乎有人正往這邊來。」

    古燦疑道:「沒有我的號令,誰敢擅自提前行動?」放眼瞧去,果然西南面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在二十餘丈的空

中御風而行,離紅石峰已不遠。

    屈翠楓道:「該死,萬一驚動到地龍可怎生是好?」

    衛驚蟄搖頭道:「地龍不至於害怕一個孤身的夜行女子,倒是怕稍後誤傷了她。」

    小蛋凝目打量那道白色人影,低聲道:「奇怪,怎會是歐陽姑娘?」

    尤怨驚異道:「小兄弟,你認識她?」

    小蛋點點頭,道:「我去把她截回來!」

    衛驚蟄拂袖起身,一拽小蛋胳膊道:「我和你一起過去,地龍就快到了!」

    兩人御風騰空,風馳電掣般追向白色人影,須臾趕至近前,對方警覺側首張望,果真是明駝堡的歐陽霓。她乍見

小蛋臉上一喜,叫道:「常公子,你怎在這兒?」

    小蛋道:「這事稍後再說。歐陽姑娘,妳趕緊跟我去躲一躲,地龍要到了!」

    歐陽霓錯愕道:「地龍?」情不自禁四處觀望,卻並未發覺有什麼異常狀況。

    衛驚蟄沉穩幹練,一指西北塵土飛揚的地方,道:「地龍擅長施展土遁之術,因為離地面較近才會有煙塵揚起。

歐陽姑娘,稍後這裡將有一場惡戰,請快跟我們走。」

    歐陽霓這才留神到遠方飄揚起的塵煙,再無遲疑,隨同小蛋與衛驚蟄回到隱身的亂石堆中,歐陽霓驚魂稍定,輕

聲道:「常公子,這裡有好多人。」

    小蛋介紹道:「他們都是漠北道上的英豪,也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歐陽霓打量一張張陌生而又凶神惡煞的臉,覺得僅限三兩位年輕男女還算和藹可親外,其它之人盡屬猙獰可怖之

徒。不由自主往小蛋身邊靠了靠,道:「姜姐姐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去追我三哥了麼?」

    小蛋回答道:「師姐獨自去追歐陽泰克了,我遇上屈大哥他們,便一塊兒來了這裡。」

    「快看!」農冰衣壓抑著興奮而緊張的嗓音,說道:「真的是地龍來了哎。」

    **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之下,距離眾人隱蔽的山坳也就三五里外的地表,由遠至近隆起一道沙

線橫掠而過,朝著紅石峰延展。這條沙線露出地面不到尺許,寬度卻超過兩丈,由此可見底下的地龍,該是頭何等龐

大的怪物。

    大地似乎在輕微地顫動,歐陽霓俏臉發白,緊咬櫻唇,下意識抓住小蛋的胳膊,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小蛋安慰道:「別怕,咱們有這麼多人,準能打敗牠。對了,妳不留在明駝堡,一個人跑到漠北來做什麼?」

    歐陽霓水汪汪的大眼瞥過小蛋,臉忽又紅了起來,忸怩道:「我不說。」

    不說就不說,小蛋也不追問,繼續觀察地龍隆起的沙線。不經意裡詫異地發現山坳左側另有一道淺淺的沙線隆起

,但動靜比地龍那邊小得多。

    古燦等人也看見了,衛驚蟄喜道:「是桑大叔到了!」話音一落,沙線推進到亂石堆前,一顆圓鼓鼓的腦袋冒出

,不是桑土公卻又是誰?

    他晃晃腦袋抖去沙土,從底下鑽出身,呵呵笑道:「我、我沒來、來晚吧?」原來他一番兜轉總算尋到長青洞,

得到衛驚蟄托人留下的書信,和前往吐火嶺的地圖,風風火火趕了過來。

    農冰衣喜笑顏開,衝上去一把握住桑土公肥乎乎的胖手道:「桑胖子,晏姐姐呢?」

    饒是和晏殊合籍雙修這麼多年,當著眾人的面,桑土公還是老臉一紅,期期艾艾道:「她、她回萬壑谷,探、探

望師父去了。我、我就一個人來─啦。」

    桑土公愛侶晏殊的師父,便是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絕情婆婆,一身修為驚世駭俗,作為惟一女性躋身於十大

魔道高手之列。只是早年為情所傷、心灰意冷,僻居大雪山萬壑谷,少有露面。

    古燦笑道:「桑老弟,你來得正好,那條地龍也是剛到不久。」

    桑土公放下心來,道:「這、這就好。」轉頭瞧見小蛋,歡喜道:「小、小兄弟,咱們這麼快就─又碰面啦。咦

,奇怪,你、你身邊的女娃兒換、換得好快,怎麼沒─兩天,便、便變成穿白、白衣服的了。那個紅、紅衣服姑娘呢

?」

    說到這裡,他老人家適可而止也就罷了,偏偏口無遮攔又補充道:「上回我、我瞧見你和她摟、摟抱抱在一、一

塊兒滾,好─親熱。該、該不會是吵架了吧?」

    眾人聞言雙眼齊刷刷瞧向小蛋,再望望麗質天生、楚楚動人的歐陽霓,均心道:「不會吧,看上去有點呆頭呆腦

的,居然是泡妞的一把好手!」

    小蛋百口莫辯,何況他生性少言寡語,無奈長話短說道:「那是我師姐,她追別人去了。」

    這下桑土公又誤會了,自作聰明地「哦」道:「敢情是、是這樣。不、不打緊,你不是又─找了一個麼?天、天

涯何處無芳草,她追她的,你追、追你的,倒也公─平。」

    這哪兒跟哪兒啊,分明牛頭不對馬嘴,小蛋差點沒暈過去。

    歐陽霓羞道:「桑公公,您弄錯了。常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沒您想的事兒。」

    桑土公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心道小泵娘臉皮薄,不肯當眾承認。瞧她剛才緊靠著小蛋的情形,那嬌滴滴、羞答答

的模樣,騙得了誰啊?

    此刻地龍已潛入紅石峰底的火山熔漿中,古大先生不發號令,各路人馬也都蟄伏不出,靜觀其變。

    足等了有一盞茶的工夫,古大先生頷首吩咐道:「發信號,開始行動。」

    「砰」一蓬亮紅色煙火升上高空綻開。紅石峰山頂埋伏多時的十餘名魔道高手現出身形,朝著火山口內擲下數十

枚丹火門為此次行動特製的「流光轟天彈」。

    火山口下,本是熔漿噴發後冷卻堆積而成的厚實岩層,卻教漠北群雄耗費十幾天的工夫,合力打通出一道缺口直

達地底。這項工程若要常人來完成,非但危險重重且費時費力,可這般魔道高手均有開山辟海之能,自不在話下。

    「流光轟天彈」擲落後須臾,隱約聽見地底連串悶響,群山顫動。緊跟著裡頭傳來一記驚天動地的嘶吼,震得眾

人心頭如有滾雷炸過。

    那些負責激怒地龍將其引出地底的魔道豪傑手上不停,又扔下一輪流光轟天彈,而後齊齊四散騰空,叫道:「出

來了!」

    「呼─」一團灼熱的火雲從山巔升騰而起,隱約可見地龍碩大威武的身形。

    牠與傳說中的天龍無疑有很大區別,龍頭扁圓,沒有犄角,血盆大口明顯前凸,細小的眼睛裡射放暗紅精光。脖

子粗短,生滿一圈扇形棘刺,高大健碩的身軀傲然直立,連帶著尾巴長達十餘丈,前肢細短收在胸前,後肢粗壯驚人

,僅張開的四根鐵爪便能有丈許方圓。
    地龍並沒有翅膀,全身卻被一團火紅的雲氣包圍,飛空滑翔不亞於御風而行。一直以來,只有牠招惹別人,今次

卻教人在頭頂轟下數十枚流光轟天彈,盡避沒炸傷皮肉,也令地龍憤怒至極。
    牠一聲嘶吼衝出火山口,察覺十餘道人影四散朝高空逃離,不假思索便衝著人最多的南面追去。
    負責南面誘敵的,是漠北十二連環窟的四名高手,見地龍追來便發力猛跑,盡量將對方向高空引去。其它三面同

伴在後追趕,與地龍保持適當距離,隨時準備救援。

    轉眼地龍給引到亂石堆上空百餘丈的地方,亦漸漸追到了四名十二連環窟高手的背後。「哧哧」連聲,另三面齊

齊朝地龍射出流光轟天彈,都往牠頭頂招呼。
    這時小蛋等人才看清,這些流光轟天彈全部呈現綠色耀眼光彩,與丹火門平日秘製的截然不同。

    尤怨解釋道:「咱們觀察過好一段時日,發現地龍對綠顏色特別敏感易怒,尤其痛恨別人招呼牠的腦袋,所以古

大先生預先讓丹火門趕製了這批流光轟天彈,專門就是用來招待地龍的。」
    農冰衣笑道:「這招可真妙,難怪古大哥能那樣胸有成竹。」

    小蛋忽然沒來由地插了一句道:「我知道了,這頭地龍肯定是公的。」

    農冰衣一愣,好奇問道:「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快告訴我。」

    小蛋仰望地龍回答道:「我乾爹說,大凡男人最恨頭上掛綠,原來地龍也是一樣。」

    眾人心情一鬆想放聲大笑,又害怕驚動地龍,只好苦苦隱忍,卻是誰也沒料到小蛋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妙語。

    古燦暗忖道:「他是看到歐陽霓和一些道上的同伴見到地龍臉上變色,才故意說句笑話來緩解氣氛,果然收到了

效果。」

    說話間,高空中的十餘名魔道高手分四面將地龍圍住,遠遠地投擲流光轟天彈也不靠近。地龍雖是兇猛,但腦筋

並不怎麼靈光,往往是胸口吃了兩顆轟天彈,牠便怒不可遏朝前猛撲。沒竄出幾丈,驀地感覺背上又挨了兩下,又憤

然掉轉身軀往後殺去。
    這般引來逗去,看似好玩實則凶險。只是為了消耗地龍的銳氣和精力,才定下這條疲兵之計,盡最大可能來拖垮

牠。
    但地龍再笨,也有回過味來的時候。幾圈一兜,牠蠻性湧起,也不顧其它方向的騷擾,盯著前方的四名十二連環

窟高手急掠而上,「昂」地怒吼,從嘴中噴吐出一團滾滾翻騰的巨大火球,鋪天蓋地煞是駭人。
    那四人盡避早有防備,一見地龍張口立刻飛身疾退,然而這團火球來得又快又猛,其中一人終究慢了半拍,雖然

拼盡全力揮掌抵禦,依舊「呼」地消失在熊熊火雲裡,頃刻化作輕煙。

    歐陽霓低低驚呼掩住眼睛不敢再看,農冰衣亦「哎喲」一聲,扯緊身旁衛驚蟄的袖口,臉色黯然。

    尤怨目中凶光一閃,道:「是老顧。古老大,動手吧!」

    昨晚筵席上,顧長生還隨十二連環窟窟主鄧難向古燦敬過酒,今夜便命喪地龍毒火之下。古燦也紅了眼,沉聲道

:「農姑娘,上陣搏殺是咱們男人的事,救死扶傷就全拜託妳了。兄弟們,上!」率先縱身騰向高空。

    「砰」又一枚信炮綻放,數百漠北豪雄目睹同伴慘死早已按捺不住,齊聲怒喊衝出,依照事前部署各就其位,重

重包圍地龍。

    「颼─」一道褚色身影竟比古燦還快,彈指迫近地龍,正是衛驚蟄。

    地龍俯首瞧見衛驚蟄,爆怒中壓根沒把這年輕人放在心上,鼻子打了個響鳴,噴出蓬紅濛濛的霧團罩落而下。

    古燦縱聲提醒道:「衛小扮快退,你一個人擋不住牠1
    衛驚蟄一聲長嘯穿金裂石,身形如風飄飛劃過道弧線堪堪閃過火霧。他左袖飛拂護身,右手掣劍上挑,一式「擎

天柱石」直刺地龍小骯。

    眾人見他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轟然喝彩,地龍卻勃然大怒,粗壯有力的後肢狠狠拍向衛驚蟄頭頂,宛

若一座小山當頭壓落。

    「叮!」衛驚蟄的仙劍「任情」刺中地龍腳底,竟只破入寸許便再也難以前進分毫。反而是地龍「昂昂」暴跳如

雷,掌底運勁,似乎想把他硬生生踩扁。

    衛驚蟄只覺澎湃無儔的罡風如洪濤沒頂壓了下來,胸口窒息右臂發脹,亦不禁暗自凜然。他臨危不亂,吐氣揚聲

拍出左掌,「砰」地一股雄勁掌風擊中地龍腳底,罡風回挫,順勢一抽仙劍閃身飄開。

    古燦和屈翠楓雙雙殺到應援。屈翠楓見衛驚蟄身先士卒,也不甘落於人後,搶在古燦之前,施展白駒過隙的身法

欺近地龍背脊,揮劍便刺。

    地龍渾身冒著騰騰紅色熱氣,感應到背後劍氣也不回頭,尾巴一擺,任由屈翠楓的吟風仙劍刺中身軀,「呼」地

捲了過去。

    屈翠楓與衛驚蟄的遭遇如出一轍,劍鋒甫入地龍的皮甲便無法再往下插進半分。眼見黑壓壓一蓬巨尾橫抽而至,

趕緊張開墨玉扇,激出一股勁風借力收劍飛退。「哧」銳利的罡風掃過,屈翠楓寶藍色的衣衫寸寸碎裂,悶哼一晃身

形方自站定。

    他暗運真氣,發現沒有內傷才稍稍定心,驚駭道:「好險,這傢伙如此兇猛,我還是小心一點為妙。若為殺個畜

生把性命丟在這兒,卻也太不值得。」

    這時尤怨、談禹等人從四面八方殺到,眾人各呈絕技,或祭起魔寶法器轟擊,或捨命揮舞仙兵近戰,圍著地龍上

下苦戰。

    但地龍實在太厲害,一身厚實堅硬的皮肉勝過鋼筋鐵壁。對於殺傷力略遜一籌的攻擊牠索性不理,打在身上譬如

隔靴搔癢;感知到稍有威脅的,或者吞吐火雲,或者揚掌擺尾,悉數從身邊蕩飛出去。
    群雄盡避人數眾多,可真正有實力能近身與地龍交戰的,不過二三十人而已,其它人只能在外圈搖旗吶喊、助威

造勢,根本不能接近到地龍身邊。
    小蛋也被擋在周邊,眼見地龍橫行肆虐,群雄束手無策,禁不住大急。較之玄黃洞天裡的金蠍也好,黑冰雪獄中

的水靈魔虎也罷,直如小巫見大巫。這頭地龍真不曉得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比起魔道頂尖的大乘級高手還要可怖。

    忽聽一聲慘叫,丹火門的一位長老稍有不慎,讓地龍鼻孔裡噴出的細霧吸去精元,頹然栽落到沙地裡。眾人悲憤

交加,均自殺紅了眼。

    激戰了一炷香後,地龍的聲威漸漸減小,畢竟獨自面對幾十位正魔兩道高手的圍攻煞費氣力,身上被衛驚蟄、古

燦等人用仙兵魔刃劃開一道道傷口,雖不礙事也感生疼。牠漸生怯意,想降下身形鑽沙土遁。
    可惜眾人早就在提防地龍這招,在下方布下重兵嚴防死守,一次次又把牠迫回高空。
    地龍見鑽地不成,凶性大發鼓嘯嘶吼,一口口狂噴火雲。在牠週身頓時燃起熊熊烈火,好似一座蔚為壯觀的火山

爆發。
    群雄中又傷亡了五六個高手,教後面的同伴背負回亂石堆,請農冰衣急救。

    衛驚蟄越挫越勇,任情仙劍大開大闔,催動天照九劍與地龍硬撼,古燦的金鉤、尤怨的鐵戟再加上漫空飛舞的法

器魔寶,一浪高過一浪湧向地龍。

    小蛋夾雜在人群中觀戰,心焦道:「那麼多人都在拚命,我卻安安穩穩地躲在後頭,豈非太不夠義氣。仗著烏犀

怒甲護身,我雖鬥不過地龍,可也能設法吸引牠的注意力,幫衛大哥他們出一把力1
    想到這兒他掣劍躍出人群,身邊奉命照料小蛋的兩個古燦部屬只感手中一滑,人已衝向戰團,驚叫道:「小蛋兄

弟,你快回來!」

    小蛋只當聽不到衝了上去,甫接近到地龍週身十丈,便能清晰感覺撲面而來的滾燙熱力,身子如墜銅爐像要被烤

熟。驀地烏犀怒甲靈氣流轉護住全身,熱意大消。

    他抖擻精神繞到地龍身側,雪戀仙劍一式「吾身獨往」,運螺旋氣勁奮力刺出。地龍渾沒把小蛋當回事,心神凝

聚於衛驚蟄、古燦等人身上,竟不理他。

    「噗!」劍鋒刺入皮甲一寸凝住,地龍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有淌出。若非雪戀仙劍乃東海神兵,小蛋這一劍根本就

刺不進去。

    小蛋也不氣餒,意起形生催動溜火掌勁注入雪戀仙劍。他的功力在地龍眼中自然不值一提,然而體內暗蘊的聖淫

蟲精氣卻是非同小可。冰冷徹骨的寒息透過劍刃直迫地龍,堅硬粗糙的黑色皮甲上,立時冒出冉冉白霧。

    這頭地龍屬於火系魔物,與聖淫蟲的陰寒特質恰恰相剋。如今的聖淫蟲僅僅初成氣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地龍三

千年的道行相提並論。但地龍失之大意,又把絕大部分的精力專注在與古燦他們的激戰上,竟是毫無防備。

    借助螺旋氣勁的玄妙仙訣,溜火掌力如一柄旋動的冰錐鑽入地龍體內,激得牠渾身一震,爆怒長吼,交戰以來第

一次吃了大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1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七章 塞外風霜

    「嗚─」吃疼的地龍掄圓前肢,巨靈般的四根手爪拍向小蛋。小蛋只感頭頂星天無光,一股惡風狠狠逼近,幾讓

自己無法呼吸。

    他一抽雪戀仙劍想撤身疾退,不料被地龍厚實的肌肉生生夾住,紋絲不動。稍一耽擱,眼前一暗,整個身軀教地

龍的魔爪如攥小老鼠似地捏在掌心,用力一捏,耳朵裡就聽見「喀喇喇」烏犀怒甲的痛苦呻吟。

    「小蛋!」衛驚蟄冒險掠過地龍身前,任情仙劍照著攥住小蛋的魔爪電掣劈斬。

    地龍鼻子一顫,噴出股紅霧罩向衛驚蟄。尤怨與談禹雙雙趕到,各盡所能擋住紅霧。衛驚蟄一劍「叮」地斬在地

龍爪上,激起一串火花,卻僅僅劈出一道淺淺的傷口,反震得自己手臂酸麻。

    小蛋透過地龍手爪的縫隙看到這一幕,心下歉疚道:「我本想幫大夥兒的忙,卻反過來拖累了衛大哥拚命救援,

真是太對不起他了。」

    好在烏犀怒甲遠比小蛋想像的還要結實堅固,盡避「卡吱卡吱」顫鳴不斷,卻硬沒把小蛋捏扁。他有心出聲讓衛

驚蟄等人莫要顧念自己,無奈胸口受擠幾欲爆裂,半個字也吐不出。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張嘴咬在地龍爪上,打算故

技重演,施展「週而復始」的心訣吸了地龍的精元。

    「卡」地脆響,如同一口咬在鐵板上,好險沒把牙齒給崩沒了。小蛋疼得冷汗直冒,但也激得腦海裡靈光乍現,

竭力吸氣大咳。

    衛驚蟄聽見小蛋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更加擔心,沉聲喝道:「小蛋,堅持住,我來救你!」心神抱圓守一,任情

仙劍光芒暴漲,竟是催動真元,使出從天道星圖中參悟而來的一式「氣吞鬥牛」。

    「鏗!」仙劍一往無前,猶如長虹貫日插入地龍兩根手爪間的縫隙,手腕翻轉上挑劍鋒,剛勁凌厲的劍氣割裂皮

甲直入肉裡。地龍負痛怒吼,手爪略鬆,晃頭顱、張血口朝衛驚蟄咬下。

    小蛋週身壓力驟減,大呼一口氣,「啊欠」噴出團聖淫蟲凝煉的銀絲,盡數粘到地龍的爪尖。他心中大喜,念叨

道:「蟲寶寶,蟲大哥,現在可就全看你的了!」

    意念一凝心境澄清,再感受不到外面慘烈的血戰,心無旁騖運轉「週而復始」。須臾,丹田寒意大熾。或許是聖

淫蟲聽懂了小蛋的呼喚,異常爭氣地凝動汩汩寒流升騰而起,沿著銀絲攻入地龍體內。

    如果說此時此刻的小蛋果真如一隻小小的老鼠,那地龍便成了將弱點暴露在他面前的那頭大象。對於鑽入體內的

這股寒流,地龍起初並未太過緊張,只當和前次小蛋發動的襲擊也差不了多少。

    孰知這股寒流竟越來越強,一路高歌猛進,摧枯拉朽直搗向牠的內丹。地龍這才察覺事情不對勁,忙馭動精元抵

抗。一冷一熱兩股絕強的力量迎頭激撞,剎那水乳交融匯成一片,旋即回流。

    這不是在抽空自己的精元麼?地龍再傻也意識到了麻煩。牠又驚又怒,甩掌想將小蛋遠遠拋出。潛意識裡,已對

這個不算能打但特古怪的少年,產生了隱約的忌憚。
    可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時輪到小蛋不願離開地龍的掌心了。他雙手一抱、雙腳一勾,緊緊夾住一根手

爪,再加上銀絲極強的黏力,就那樣牢牢貼住不動。

    寒流回湧納入小蛋丹田,稍作流轉第二輪「週而復始」又湧捲而生。地龍那個悔啊,簡直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

如此,打死牠也不會把小蛋攥到手裡,這跟作繭自縛有什麼區別?明曉得再運精元抵禦只會換來同樣糟糕的結果,可

也不敢放任這股寒流攻入自己的內丹翻江倒海,只得委屈地繼續為小蛋添柴加炭。
    其它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只看見地龍屢次舉起巴掌想把小蛋甩出去,偏偏小蛋死死夾住就不肯下

來。詫異莫名裡,也明顯感覺到地龍凶焰大斂,心神浮動。

    大夥兒士氣一振,尤怨宏聲笑道:「格老子的,我打你個仙人板板!」祭起鐵戟在空中綻放團團精光,卻是拼出

了真火要施展他的獨門絕學「戮螫訣」。

    古燦、談禹等人見狀,紛紛祭起各自的御劍訣,一時間光耀夜空,殺氣衝霄,一束束奪目絢光,悉數朝著地龍激

射而去。

    地龍的心神精力早轉移到了小蛋的身上,只是不停地噴吐火雲紅霧被動招架。「轟轟」巨響迴盪空山荒漠,群雄

一記記傾盡全力的重擊錘打在牠身上,地龍終於開始承受不住,皮開肉綻,黑血泉湧。
    眾人的歡呼聲響徹天地,一些修為稍弱原本站在周邊的豪傑,也躍躍欲試蜂擁上來,幕天席地、五顏六色的寶光

劍芒團團包裹,壯觀璀璨之至。

    地龍給小蛋吸得沒了方向,禁不住凶性高漲,不管不顧狂催精元,一古腦往小蛋迫去。小蛋正做著第三次「週而

復始」的回流,陡然覺得浩蕩無倫的精元宛若洪水沒頂鋪蓋過來,不由一凜。

    耳中「轟隆隆」響鳴,地龍雄渾的精元湧入,像是汪洋大海在倒灌江河,頃刻便要潰堤氾濫。小蛋終究與地龍的

道行相差太遠,對方慨然奉上的大禮,反而變成不能承受之重,連聖淫蟲也奈何不得。

    一轉眼,小蛋的經脈鼓脹欲爆,一口熱血「哇」地噴出,滿天星斗亂晃亂搖。虧得靈台還掙扎著保有一縷清醒,

千鈞一髮之際吐盡銀絲,雙腳猛蹬朝後飄飛。

    方脫出地龍手爪,腦海一片天旋地轉,身軀便直直栽落。屈翠楓正遊走在下方尋找出手戰機,當下眼疾手快接住

小蛋。

    小蛋無力一笑,喘息道:「多謝。」

    屈翠楓見他只是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並無性命之虞,便攜著小蛋飄落亂石堆,說道:「農姑姑,我將小蛋兄弟

救了回來,妳替他看看傷勢要不要緊。」站在一邊,也不著急回返。

    農冰衣察過小蛋傷勢,安慰道:「沒關係,只是經脈受震有些損傷,先服上一顆丹藥靜心打坐,讓藥力行遍全身

,休養十數日便不礙事。」說罷將藥丸送入小蛋口中,轉身又去醫治其它傷者。

    地龍拼著精元大損迫退了小蛋,心裡卻愈發懊喪。牠已身負十餘處外傷,又教小蛋吸走不少精元,殊不願再與人

鏖戰。可圍著牠的人便如瘋魔一般不肯罷休,洶湧澎湃的攻勢此起彼伏,立意要將牠誅殺當常
    小蛋內息錯亂,依靠「生生不息」不斷地消解,再服下農冰衣餵他的還神通陽丹打坐片刻,胸口鬱悶已是大減。

可還神通陽丹中含有安神藥物的成分,又令得他昏沉沉地想睡。

    適才他吸入的地龍精元,經過一通流轉緩緩沉入丹田,可惜照例被聖淫蟲毫不客氣地全部佔去,於他的功力進益

毫無增加。

    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震醒小蛋,他茫然睜眼,剛好看見地龍俯衝而下一頭鑽入沙中,緊接著漫空的黑血如雨

飄灑。

    「地龍逃了?」小蛋一凜頓時清醒,奮身站起「嘿」地唇角血絲溢出,身子一晃又要栽倒。

    忽有一隻柔軟的纖手悄悄扶住他的臂彎,輕聲道:「小心!」

    小蛋站穩,側首看見歐陽霓正攙扶著自己,顧不得道謝,問道:「怎麼讓地龍逃了?」

    歐陽霓惋惜道:「衛公子施展御劍訣斬下地龍一條胳膊,古大先生也刺中了地龍的左眼。可地龍拼著受了這兩處

重傷殺開血路,終於還是鑽入沙土中逃了。」

    說著,群雄陸續飄落到亂石堆間。惡戰之後九死餘生,人人在遺憾中有夾雜著興奮與自豪,相互詢問關切彼此的

傷情。

    尤怨哈哈笑道:「衛小扮這一劍硬是要得,像切瓜砍菜,就卸下格老子地龍的一條胳膊。」

    衛驚蟄真元耗損極具,但依舊保持淡定笑容,搖頭道:「可惜,還是讓牠跑了。」
    「牠跑不了1談禹惡狠狠道:「桑兄已經施展土遁悄悄跟了下去,等察出這傢伙的老窩在哪兒,咱們便給牠來個

兜底翻1
    一位小蛋不認識的人拍拍屈翠楓的肩膀,挑大拇指道:「屈公子適才截擊地龍的那式身法可真帥,要是再能快上

一線,說不定就攔下牠了。」
    屈翠楓抱歉道:「馬大叔過獎,晚輩功力淺薄寶虧一簣,截不住地龍實在抱歉。」

    眾人的話題漸漸轉移到與地龍的惡戰上,不免對適才表現傑出的同伴大加稱讚,其中卻沒有小蛋的份。倒不是大

夥兒在故意忽略他,而是與地龍那場驚心動魄的短兵相接,惟有當事者心裡明白,旁人萬難瞧出其中蹊蹺。

    不過,小蛋能奮不顧身衝入戰團勇鬥地龍,古燦等人心中亦對他的膽氣激賞有加。

    小蛋聽著眾人的議論也不插嘴,更沒去表露自己剛才給地龍吃的若干苦頭。做了就做了,未必要讓別人曉得吧?

他本就不是為了別人的感激與誇獎才衝上去的。

    小蛋興致盎然地看著尤怨等人唾沫橫飛敘述起激烈的戰況,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忽然,聽見歐陽霓輕

輕道:「常公子,我該走了。」

    「哦。」看到小蛋臉上毫無依依不捨的意思,歐陽霓略感失落,卻又聽他問道:「歐陽姑娘,妳要去哪裡?」

    歐陽霓似乎不願當著眾人說出自己的去處,婉轉回答道:「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並不太遠。」頓了頓,用更低的

聲音問道:「你……能送我一程麼?」

    小蛋微一猶豫,歐陽霓一個弱質少女孤身行走大漠,他自不放心,可這裡事情尚未了結,自己也不宜率先離去。

    尤怨轉過頭來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先送歐陽姑娘去吧。桑真人追蹤地龍也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回來,萬一沒等

到你,我讓人留下話來也是一樣。」

    「好吧,」小蛋察覺周圍人們用善意的眼神含笑望著自己,臉頰有點發熱,頷首道:「我速去速回。」

    兩人告別群雄御風離去。小蛋的傷勢已見好轉,只作緩慢的御風飛行並無大礙。歐陽霓有意放慢速度,陪著他往

紅石峰北面徐徐而行。

    穿過紅石峰約百餘里,歐陽霓用手指遙遙點向左首一座怪石嶙峋的險峻山頭道:「你看,那是丹霞山,六叔公便

隱居在此。我這趟來,就是為了拜見他老人家。」

    小蛋放眼眺望,丹霞山高逾千仞,與紅石峰一南一北巍巍佇立,同屬於吐火嶺山系。山間隱有紅霞煥動,在黑夜

裡益發顯眼。

    他問道:「妳六叔公怎會隱居在這兒?」

    歐陽霓神情黯然,回答道:「我六叔公本是天縱奇才,只是性格怪癖了些。他三十歲時已成為明駝堡第一高手,

曾祖仙逝後,便一心要與我爺爺爭奪家主之位。後來由於眾多長輩反對,他一怒出走,還發誓說終有一日要讓所有人

都後悔。」

    幽幽夜空裡,她的聲音略含惆悵,接著道:「過了十多年,六叔公果然回來了,修為更是突飛猛進,比原先不知

精進多少倍。他獨闖明駝堡,連傷家中十幾位宿老,連我爺爺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後他放下話來,如果有誰想找他報今日之辱,只管前往漠北丹霞山獨尊谷找他,而後揚長離去再無音訊。一

晃幾十年,家中卻並無一個人真敢去尋他的晦氣。」

    小蛋道:「歐陽姑娘,妳不會是要去獨尊谷向妳六叔公挑戰吧?」

    「怎麼可能,我這點微末技藝,只消六叔公動動小指頭就得倒下。」歐陽霓莞爾笑道:「只是他老人家一身驚世

駭俗的絕學埋沒荒嶺,太過可惜,明駝堡經此變故,元氣大傷、人才凋零。我是想求六叔公能捐棄前嫌,回返明駝堡

主持歐陽世家,也不曉得他會不會答應。」

    兩人說著話來到丹霞山前,開始尋找獨尊谷的所在。圍著山腰繞了半圈,不意發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歐陽霓神色一緊,低聲道:「是我三哥!」

    小蛋恍然,敢情歐陽泰克一路北遁,為的也是尋找這位六叔公。不過他和歐陽霓的目的卻又大不相同。

    歐陽泰克顯然也不清楚獨尊谷的具體方位,故而盡避比小蛋、歐陽霓早到,卻仍在山中轉悠。他也察覺到了,停

住身形望向兩人,冷笑道:「妳來了,好得很。」

    歐陽霓落下身形,在歐陽泰克面前站定,說道:「三哥,我猜你也會來這裡。」

    歐陽泰克模樣狼狽,只穿了件貼身內衣,自然是發現了倩女幽蘭的秘密,將外罩拋下好躲避楚兒的追殺。他事後

想來,惟一有機會在自己身上做手腳的,便是歐陽霓,此刻見面三分怨、七分恨,寒聲道:「妳我兄妹真是冤家路窄

啊。」

    歐陽霓垂首道:「三哥,小妹那樣做也是迫不得已。既然咱們在這兒又遇見,不如先一起拜見過六叔公,聽他老

人家發落。」

    歐陽泰克嘿然道:「妳想得美!別跟我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兒,咱們兩人中只有一個能踏進獨尊谷。哼,我先

殺了妳為二叔報仇!」振臂點出金笛,化作一縷電光激射歐陽霓咽喉。

    歐陽霓閃身退避,哀聲懇求道:「三哥,你真忍心我們兩兄妹手足相殘?」

    歐陽泰克恍若未聞,金笛橫掃轉擊歐陽霓左臂。

    小蛋跨步出掌,「叮」地脆響,五指抓住笛身說道:「何苦如此,你們兄妹化干戈為玉帛不好嗎?」

    歐陽泰克哼道:「常公子,才幾天工夫,你就當起了護花使者麼?我勸你莫要被她美色所迷,不然遲早有一天也

會死得很難看!」掌心暗吐毒功渡入金笛,想借此偷襲小蛋。他雖被追得惶惶如喪家之犬,卻並不害怕小蛋,也知道

這小子的修為有限遠遜於楚兒。

    孰知小蛋手上有烏犀怒甲保護,等閒之毒根本無法穿透。小蛋搖搖頭道:「我和令妹僅是普通朋友,你……」話

沒說完,金笛中陡然射出兩縷赤芒,「叮叮」兩聲擊中小蛋胸膛,卻是歐陽泰克見小蛋不畏他的毒功,於是偷偷發動

機關打出兩枚赤蠍釘。

    歐陽霓花容變色,惶急道:「常公子,你沒事吧?」取出一枚清心丹就要送入小蛋口中。

    小蛋笑了笑,不以為意道:「沒關係,我很好。」

    歐陽泰克也不多話,抽金笛拂袖襲向小蛋面門道:「你縮在一堆破殼爛甲裡,當自己是烏龜麼?」袖風鼓蕩,施

放出千金銷魂散。

    小蛋卻一點也不怕這玩意,揮掌封架歐陽泰克左袖。

    掌袖相交,小蛋功力畢竟遜色一籌,被震得搖晃而退。歐陽霓貝齒一咬,反手掣劍疾挑歐陽泰克胸口,好教他無

法乘勝追擊小蛋。

    三人猶如走馬燈般纏鬥一處。歐陽泰克吃虧在身負重傷連日逃亡,修為大打折扣;而小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

歐陽霓雖然神精氣足,奈何修為遠遜兄長,又有些心慈手軟放不開手腳,堪堪戰成一個平手。

    鬥到酣處,小蛋拔出雪戀仙劍施展天照九劍,策應歐陽霓。歐陽泰克接了一劍,險險在螺旋氣勁上吃了大虧,頓

生忌憚不敢再與小蛋硬撼,轉而猛攻歐陽霓。

    又過了十餘個照面,歐陽泰克瞅準機會,二次射出赤蠍釘偷襲歐陽霓小骯。歐陽霓竭力躲閃,微一分神,仙劍被

兄長的衣袖捲住。她腳下站立不穩,被歐陽泰克往懷中一帶,眼前金笛閃動直插前胸。

    小蛋搶步側身伸臂摟住歐陽霓腰肢,用後背硬接金笛。歐陽泰克的金笛打中小蛋背心,「噹」地彈起,沒等他變

招再攻,猛然腹下一寒劇痛徹骨。他呆了呆,低頭瞧見歐陽霓左手不知何時多了柄短短的匕首,貼著小蛋肋下穿過深

深扎入他小骯。

    小蛋捱了一下雖未受傷,但身子踉蹌前撲,帶著歐陽霓滾落在地。他尚不曉得歐陽泰克中了匕首,忙就勢翻滾以

防對方掩襲。

    等抱著歐陽霓翻出兩圈回過頭來,這才看到歐陽泰克怔怔站立在原地,小骯上插著柄碧綠色的匕首,身軀搖了搖

,驀地爆發出一聲哀嚎,向後仰倒。

    「常公子─」歐陽霓俯首貼在小蛋胸前,俏臉暈紅輕聲道:「你怎麼了?」

    「哦,我沒什麼。」小蛋一省鬆開歐陽霓,扶她起身。

    歐陽霓望見歐陽泰克倒下的屍體,容顏一慘徐徐跪倒,哽咽道:「三哥……我、我不是有心要殺你的。實在是因

為你要傷常公子,情急中不得已才出手,沒想到竟害了你的性命。你地下有知,要恨小妹也是應該。只盼你見著大哥

、二哥,也能求得他們的原諒。」

    小蛋無以安慰,默默用雪戀仙劍在堅硬的山石間挖出一個深坑,將歐陽泰克的屍體抱了進去,又用挖出的碎石填

上,立了塊方碑問道:「歐陽姑娘,妳看這碑上該寫些什麼才好?」

    歐陽霓泣不成聲,搖首道:「我不知道……我心裡亂得很……」

    小蛋歎了口氣,略作沉吟在石碑上刻下:「明駝堡三公子歐陽泰克之墓,妹歐陽霓泣立」,而後收劍默立。

    許久之後,東方的天際悄然露出第一道曙光,乾熱的風拂過山嶺,漸漸吹乾歐陽霓臉上的淚珠。她慢慢站起身,

似虛脫般倚靠住身後的山石,幽幽道:「過了昨晚,兄弟姐妹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靜默半晌,她低聲道:「常公子,耽誤了你一晚小妹委實過意不去。我已沒事了,你還是趕緊回去找古大先生、

衛公子他們吧。」

    小蛋看看她的狀況,甚是擔心,便回答道:「不要緊,我先陪妳去獨尊谷。」

    歐陽霓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頷首。兩人稍作收拾離開歐陽泰克墓前,繼續在荒無人跡的丹霞山

中尋找獨尊谷的入口。

    日上三竿,歐陽霓和小蛋終於發現在後山一處峭壁間,有道不起眼的石縫深不見底,左側的石壁上,有人用指力

草書了四個拳頭大小的篆字:惟我獨尊。

    歐陽霓喜道:「該是這兒了,咱們總算找到了。」兩人側身走進狹窄的石縫,摸索出三丈多兩旁稍見寬闊,這才

能回轉身正常行走。

    上方極高處,兩面峭壁合攏所留的縫隙裡陽光射落,抬眼望去天空只存一線。再走了百餘丈,前方豁然開朗出現

了一座幽深石谷。光禿禿的紅褐色山巖千姿百態遍佈谷底,氤氳紅霧瀰漫蒸騰,充耳死寂。

    忽然迷霧裡有個森寒嗓音低喝道:「站住,你們兩個活膩了麼,竟敢擅闖獨尊谷!」

    歐陽霓停住腳步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一方山巖後轉出兩個相貌幾乎一模一樣的青衣人,橫眉怒眼攔住了去路。這兩人面容憔悴臘黃,眼眸中猶不失彪

悍之色。怪異的是,這兩人的額頭正中都印著個醬紫色的「宏」字。

    小蛋揉揉眼,詫異道:「七叔、八叔,怎麼會是你們?」

    原來,這對青衣人,正是小蛋乾爹常彥梧的同門師兄弟,北海八鬼中的「雁過拔毛」顧彥岱和「一毛不拔」顧彥

竇兩兄弟。

    顧氏兄弟看清楚來的鐵甲人是小蛋,也頗感錯愕。

    顧彥岱問道:「小蛋,你來這兒做什麼?你乾爹呢,他來了沒有?」

    小蛋答道:「我是陪歐陽姑娘來找她的六叔公,乾爹現下在哪兒我也不曉得。」

    顧氏兄弟聞言面色微變,顧彥竇轉目審視歐陽霓道:「姑娘要找歐陽谷主?」

    歐陽霓點點頭,說道:「兩位大叔,你們是我六叔公的朋友麼,可知他在哪裡?」

    顧彥岱一笑,搖頭道:「我們兄弟可不是歐陽谷主的朋友!」語氣裡透著古怪,問道:「姑娘此來有何貴幹?」

    歐陽霓輕咬櫻唇,猶豫道:「家門近日慘遭不幸,我想求六叔公出山襄助。」

    顧彥竇搖頭道:「谷主最恨歐陽世家的人,你們還是趕緊走人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1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八章 石谷怪人

    歐陽霓面露懇求之色,道:「兩位大叔,讓我見六叔公一面好不好?」

    顧氏兄弟尚未回答,左側數丈外紅影一閃即逝,有沙啞陰冷的老者聲音吩咐道:「帶他們兩個來見我。」

    顧氏兄弟肅容垂手應道:「遵命!」顧彥岱伸手一引,道:「兩位請。」

    小蛋愈發覺得奇怪,瞧自己兩位叔叔的模樣,居然像是僕從一般,他忍不住問道:「七叔,八叔,你們倆究竟發

生了什麼事?」

    顧彥岱慍怒瞪視小蛋,轉而若無其事地嘿嘿笑道:「過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四個人兩前兩後往谷內行去,須臾看見左側懸崖下有幾座冒著紅霧的石洞,熱氣灼人。顧氏兄弟在中間一座石洞

前停住,朝裡頭齊齊躬身道:「谷主,人到了。」

    石洞中那老者哼了聲,大剌剌道:「叫他們等著,老子要打坐靜修了。」

    小蛋心道:「這地方處處透著邪門,我還是盡早離開得好。」況且,誰曉得那老者一入定得多久才能醒轉?他心

懸衛驚蟄、古燦等人圍捕地龍之事,恨不能肋生雙翅趕快飛了回去,當下道:「歐陽姑娘,妳想找的六叔公就在裡面

,我也該走啦。」

    顧彥竇冷冷道:「你不能走。」

    小蛋一怔,問道:「為什麼?」

    顧彥竇說道:「谷主叫你等著,你就必須留下等他召見。在此之前,休想跨出獨尊谷半步。」

    自打穿上烏犀怒甲,小蛋已很少撓頭,取而代之則是用手指頭輕撫鼻翼,說道:「七叔、八叔,我只是送歐陽姑

娘來這兒,身上還有急事,真的不能多待了。」

    顧彥岱冷笑道:「我管你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總之你不能走。」

    他的話音剛落,驀然聽到身邊顧彥竇口中發出「呼哧呼哧」的低喘,從鼻孔和嘴巴裡噴出一團團紫色熱氣。

    顧彥岱惶急叫道:「谷主,谷主,我八弟他毒發了,求您趕緊賜藥救他!」

    喊了兩聲,石洞內無甚動靜,顧彥竇卻已受不了了。他額頭的「宏」字泛起熠熠鱗光,往外冒出一縷縷妖艷的紫

煙,雙手拚命捶打腦門「呼呼」嘶吼,舌頭從口中長長探出,竟也染作醬紫色。

    小蛋問道:「七叔,八叔中的是什麼毒,解藥只有那位歐陽谷主獨有麼?」

    顧彥岱緊緊抱住彼彥竇不讓他自殘,怒聲道:「閉嘴!若不是你們闖進谷裡耽誤了彥竇向谷主求藥,他又何必受

這『紫金焚腦汁』發作之苦?」

    小蛋轉頭問歐陽霓道:「歐陽姑娘,妳有沒有『紫金焚腦汁』的解藥?」

    歐陽霓搖頭道:「這毒……該是由我六叔公獨創的,小妹也是第一次聽說。或者,我這就進洞求他賜藥救治這位

大叔。」說罷舉步向石洞走去。

    顧彥岱無暇分身,已不及攔阻。

    歐陽霓甫一踏入石洞,突然「嚶嚀」低哼踉蹌倒退,小蛋在後扶住歐陽霓,問道:「妳沒受傷吧?」

    歐陽霓真氣略作流轉,片刻後緩過勁來,心有餘悸道:「洞口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像看不見的火牆,根本沒法接

近。」

    顧彥岱嘿然道:「每次歐陽谷主修煉時,都會在洞口布下『懸霞罡氳』。要是能進去,老子還待在這兒干叫什麼

?」

    他一說話,懷裡的顧彥竇陡然掙脫,發瘋似地衝向石壁,嘶聲嚎叫道:「我受不了啦,讓我死,讓我死!」「咚

咚咚咚」狠狠將腦門叩在石壁上,立時鮮血橫流。

    顧彥岱衝到他背後重新抱牢,將顧彥竇一步步拖離石壁,喊道:「谷主、谷主,求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八弟!



    小蛋見此情景不禁駭然,眼前浮現起那名仙鴛門弟子臨死前瘋狂而絕望的眼神,怒道:「豈有此理,他怎能見死

不救?」合身衝向石洞。

    「砰!」一陣金星亂閃,小蛋用力即猛,摔跌得也遠比歐陽霓更慘。身軀如石頭般倒彈而回,令歐陽霓亦不及反

應,重重栽落到地上,額頭被尖銳的碎石蹭破一片,鼻子裡一酸鮮血汩汩長流。

    見到血,他反而欣喜道:「血,血,我的血!」

    顧彥岱聽到小蛋叫聲,思忖道:「這傻小子腦筋實在不怎麼靈光,鼻血都摔出來了,居然還那麼開心。不會是撞

傻了吧。」

    小蛋興奮地爬起身,跌跌撞撞衝到顧彥岱跟前道:「七叔,快讓八叔張開嘴把我的鼻血咽兩口進去,說不定就能

好了。」

    顧彥岱不耐煩地呸道:「滾遠點,胡說八道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發瘋。」

    小蛋急忙解釋道:「七叔,你不知道,我的體內有聖淫蟲的精血,能解萬毒。那回歐陽姑娘不小心中了自家的千

金銷魂散,就是我幫她吸毒的。」

    顧彥岱將信將疑,望向歐陽霓。

    歐陽霓點頭道:「他沒有騙你,是真的。」

    顧彥岱仍不敢相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惡狠狠道:「你若敢耍我,老子要你一輩子好看!」摁

住彼彥竇的腦袋,掰開他的嘴。

    小蛋一抹鼻子,道:「糟糕,血不流了。歐陽姑娘,麻煩妳再打我一拳。」

    歐陽霓舉起拳頭比了兩下,始終打不下去。

    顧彥岱道:「我來!」揮起老拳結結實實揍在小蛋的鼻子上。

    「啪!」小蛋被打得涕淚齊出,鼻血四濺,忍疼道:「八叔,快來喝點!」

    不用他提醒,在顧彥岱鬆開左手捶打小蛋的時候,顧彥竇已乘機掙脫,猛一抬頭,似瘋狗般張嘴咬住小蛋面頰。

小蛋「哎喲」大叫,生恐八叔真從自己臉上咬下一塊肉來,急忙運起金光聚頂護住面門。

    可惜他的功力遠有不如,且顧彥竇神志迷失,大半氣力大得異乎尋常,依舊死死咬住不放,喉嚨「咕嘟咕嘟」連

響,玩命吸吮小蛋的鮮血。

    歐陽霓惶然道:「這位大叔,快鬆開常公子,有這幾口也該足夠了。」

    顧彥竇哪裡肯聽,而他的兄長更是一個勁兒地道:「多喝點,多喝點,別噎著。」

    小蛋這個疼啊,齜牙咧嘴也不頂用,急中生智噴出一口紅霧。顧彥竇正大口吸氣好多喝兩口,一古腦將聖淫蟲的

淫毒盡數吸入體內,頓時全身發燙、手足酸軟。

    小蛋忙脫開「虎口」,手撫面頰。還好,肉沒被咬掉,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顧彥岱急聲叫道:「小蛋,你對他做了什麼,為何八弟昏了過去?」

    小蛋苦笑道:「我噴了口聖淫蟲煉化的惑神迷煙,他吸得太多才會昏倒。不過八叔已喝下我了我的血,這點迷煙

應該無礙,很快就能甦醒。」

    歐陽霓取出絹帕,小心翼翼擦拭小蛋血淋淋的面頰,疼惜道:「常公子,痛不痛?」

    小蛋瞅了眼顧彥竇,暗道:「沒想到我八叔咬起人來這麼狠,不曉得他和小黑、大黑比起來,哪個咬人更厲害?



    總結下來,還是大黑最為安靜溫順,似乎可以首先排除。卻突地閃念道:「不對,乾爹說『咬人的狗不叫』,照

這說來大黑更是不能招惹。我往後見著牠還是躲遠點才好。」
    正胡思亂想著,顧彥岱驚喜道:「快看,他額頭上的字褪掉啦!」

    果然,顧彥竇額上印著的那個「宏」字已漸漸淡去,他痛楚的神色亦恢復寧靜,眉頭徐徐舒展睜開了眼睛,茫然

道:「七哥,谷主已經出洞了麼?」

    「沒有,」顧彥岱兀自不放心道:「你試著察看一下紫金焚腦汁是否給化解了。」

    顧彥竇凝神內視,片刻後大喜若狂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的毒怎麼完全解了?」

    差點咬下我一塊肉來,你的毒能不解麼?聽著顧彥岱在給顧彥竇做著解釋,小蛋心裡苦笑不已,問道:「七叔、

八叔,你們怎會在這裡做了歐陽谷主的僕人?」

    此刻顧彥岱對小蛋自然客氣了許多,歎口氣道:「說來話長,不提也罷。總之撞上這個老怪物,是咱們兄弟倒了

八輩子的楣。他為了防止我們逃跑,就用紫金焚腦汁在咱們腦門上畫字,說這樣就表示我們倆都是他歐陽修宏的人了



    「奶奶的,每隔三天毒發一次,老傢伙就像看耍猴似的故意拖著不給解藥,直等我們要疼死過去,才施捨一顆。



    北海八鬼本非善茬,偏偏顧彥岱、顧彥竇落入歐陽修宏手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卑躬屈膝為奴為僕、苟且

偷生,也算是時運不濟。

    顧彥岱說完,緊緊盯著小蛋的臉龐,眼睛裡光芒閃爍不定,努力堆起笑容親熱道:「小蛋,七叔再求你一件事,

不知你能不能幫忙。」

    小蛋不由自主摀住受傷的面頰,道:「除了讓你再咬我一口,其它什麼都成。」

    顧彥岱連搖頭道:「七叔又不是狗,咬你幹什麼?只要你……再給我喝點鼻血行不行?」

    小蛋揉揉酸麻的鼻子,還好鼻樑沒斷。

    顧彥岱又低聲下氣道:「好孩子,七叔就全靠你救命啦。看在叔叔從小一直疼愛照顧你的份上,你就幫幫忙,不

然我遲早有一天得死在那老怪物手上。」

    聽他說得悲涼,小蛋無可奈何道:「好吧,不過這回你可要打輕點。」

    顧彥岱眉開眼笑,忙不迭答應道:「一定一定,我會小心,就像讓蚊子叮你一口,絕不會疼。」走到小蛋面前,

捏起拳頭「砰」地捶落,果然比方才輕了不少。

    沒等鼻血流下,顧彥岱猛然一把抱住小蛋肩膀,張嘴湊近用力猛吮。畢竟老命要緊,也顧不得吸進嘴裡的是鮮血

還是其它,骨碌骨碌盡數吞落肚裡。

    小蛋傻了眼,他倒不擔心別的,就怕顧彥岱一時興起,把嘴巴往下稍稍挪動些許,那自己這一輩子就不用做人了



    幸好,顧彥岱只求解毒,倒沒有任何非常癖好,吸了許久,才意猶未盡地鬆開小蛋咋咋嘴,顧不得口中又鹹又腥

的說不出什麼味道,笑說道:「小蛋,七叔和八叔多謝你了。」

    小蛋的鼻子腫得好似根胡蘿蔔般,碰一碰都是生疼,只得咧嘴苦笑道:「不用謝,反正我血也夠多。」

    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顧彥岱轉動著眼珠尋思道:「對呀,這小子身上的血可真是個寶貝,我若能設法多弄一點

,將來煉成解毒靈藥豈不妙哉?」

    他外號叫做「雁過拔毛」,其實素來的行事作風何止僅僅是拔毛而已,恨不得把別人的骨頭嚼成渣才罷休。

    不過,他也不清楚,其實小蛋體內的聖淫蟲精血並非能解萬毒,只是恰好對紫金焚腦汁這類的火毒具有特效。然

而即便如此,業已彌足可貴。

    察覺顧彥岱眼神變得不善,歐陽霓心細如髮,不動聲色道:「大叔,我六叔公進去那麼久,也該快出洞了吧?」

    一提起歐陽修宏,顧氏兄弟頓如驚弓之鳥,下意識朝石洞裡張望。

    顧彥竇道:「七哥,你的毒解了沒?」

    顧彥岱點頭道:「好像已經解了。」他明白顧彥竇的意思,轉首問道:「小蛋,我們要馬上離開,你跟著一起走

吧。」

    小蛋尚未開口,歐陽霓搶先道:「常公子,你救下了兩位大叔,又放他們離去,我六叔公曉得後定會發怒。你還

是趕緊出谷吧。」

    她不說,或許小蛋就真的和顧氏兄弟出谷了。可此時聞言省道:「我要是就這麼走了,稍後歐陽谷主勢必把帳算

在歐陽姑娘頭上。大丈夫敢作敢當,怎能連累別人?」

    計議已定,他反而不打算走了,拒絕道:「七叔、八叔,我在這裡陪歐陽姑娘。你們不用管我,先走一步吧。」

    顧彥岱恨恨瞪過歐陽霓,暗怪這丫頭多嘴,急道:「好小蛋,你救了我們,老怪物絕無善罷罷休之理!乘他沒出

來,趕快跟我們一塊兒逃吧。」他當然不是真的牽掛小蛋,只是想路上能找機會下手。

    小蛋懵然不知,婉拒道:「謝謝七叔關心,不過我還是等一等的好。」

    正僵持不下,洞口的紅霧忽然徐徐朝內收縮。

    顧彥竇變色道:「老怪物要醒了!」

    顧彥岱打了個寒戰,朝顧彥竇使了個眼色,道:「好,你多多保重,咱們走了。」

    他自知小蛋凶多吉少,故此連「後會有期」之類的話也省了,與顧彥竇雙雙御起仙劍匆匆逃離。

    兩人剛一走,歐陽霓便道:「常公子,你也趕快走吧。雖然我剛才是擔心那兩位大叔窺覷你體內的精血,才有意

那麼說,但話裡都是實情。我的這位六叔公脾氣暴躁、難以親近,你放了他的人,稍後他一定會狠狠地報復你的。」

    小蛋淡淡道:「這個我都知道啊,可我走了妳怎麼辦?正因為歐陽谷主脾氣不太好,我才更需要留下來。」

    歐陽霓搖頭道:「你不用擔心我。我既敢來見六叔公,自有保命之道。」

    正要送小蛋出谷,忽聽洞內歐陽修宏的聲音說道:「顧大、顧小,讓他們進來。」

    歐陽霓神色一變,嗔怨地瞥了小蛋一眼,回答道:「六叔公,那兩位大叔已經離開獨尊谷啦。」

    歐陽修宏一怔,問道:「你是誰,那兩個窩囊廢,他們中了老子的毒還敢跑?」

    小蛋道:「歐陽谷主,她是您的堂孫女。七叔和八叔體內的毒,已被我解了。」

    「放屁!」歐陽修宏怒道:「老子下的毒,有誰能解?你敢騙我?」

    伴隨著話音,一個削瘦的老者步出石洞,來到兩人近前。他的相貌和歐陽霓的花容月貌形成極其強烈的反差,以

至於小蛋不由得奇怪,同樣是歐陽世家嫡傳的血脈,怎麼兩個人之間的差別可以那樣驚人?

    五官醜陋自不必說,歐陽修宏滿頭亂糟糟的紅髮,更是教人慘不忍睹,如同一個鳥窩,腦殼四周的頭髮高高爆起

,中間稀稀疏疏卻沒幾根,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光禿禿的頭頂上。偏偏他還一心嚮往瀟灑,把鬢角兩旁的亂髮集合成束

,不倫不類地盤到額頭,似在顯示他老人家的特立獨行之處。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最令人噁心的是,他全身散發出一股酸澀難聞之氣,一件破爛骯髒的紅袍上,居然還大大小

小縫滿數十個口袋,裡頭鼓鼓囊囊,不曉得裝了些什麼,活脫一個老乞丐。

    可再看他腰上束的一根價值連城的殷紅玉帶,恐怕躺到路上也不會有誰施捨他半個銅板。

    在他背後,斜插一長一短一粗一細兩根青銅杖,杖端高踞一對神態猙厲的魔獸,小蛋卻識不得來歷。

    歐陽霓鼓足勇氣,說道:「六叔公,那兩位大叔真的走了很久,常公子沒說謊。」

    歐陽修宏四下不見顧氏兄弟,這才信了,喋喋怪笑道:「丫頭,妳是誰的閨女?」

    歐陽霓盈盈一拜,道:「家父歐陽景海,是您老人家的堂侄。」

    歐陽修宏道:「嗯,果然和歐陽景海那個混帳王八蛋長得有點像。好,你們兩個既然來了,便留下來頂替顧大、

顧小罷。」

    小蛋道:「歐陽谷主,歐陽姑娘是來請你回返明駝堡主持家業的。」

    歐陽修宏一愣,隨即縱聲大笑道:「放你娘的屁,那堆鳥人都巴不得老子早一天完蛋,還會來請我回去?真若這

樣,歐陽景海自個兒為何不來?」

    原來他久不出谷,連歐陽景海繼任家主的消息,都是從顧氏兄弟口中聽說的。

    歐陽霓如實道:「我爹爹已經過世將近一年了,無法再來拜望六叔公。」

    歐陽修宏笑聲更響,道:「死得好,早該去見閻王了。姓歐陽的死個乾淨老子心裡才痛快!」

    小蛋心裡困惑道:「你不也姓歐陽麼,難不成連帶自己都死了還會覺得痛快?」

    歐陽修宏笑聲徐歇,說道:「你們進來時,有沒有看到谷口的字?」

    「有,」歐陽霓道:「『惟我獨尊』─您老人家的豪情霓兒欽佩之極。」

    「不是這個,是朝谷裡一側。」歐陽修宏搖頭道:「我寫的是『有進無出』,為的就是提醒那些不知道的笨蛋,

不要隨便入谷,否則這輩子都別想活著出去。」

    「歐陽谷主,你把這四個字寫在谷裡頭,等人家真的瞧見了,已經進了獨尊谷,好像也提醒不了誰吧?」小蛋素

來佩服乾爹的銅皮鐵面神功,卻不料今天在漠北還遇上一個更厲害的。看來俗話說得沒錯,哪怕是論起強詞奪理厚顏

無恥,同樣也存在「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乾爹他老人家的境界似乎還大有提升的空間。

    歐陽修宏勃然怒道:「你算什麼東西,敢編排老子的不是?」身形一晃,抓住小蛋肩膀運勁外吐,想教這不識相

的小子吃點苦頭。

    但掌力擊在烏犀怒甲上不帶反應,歐陽修宏不禁一怔,嘿嘿道:「你這身鐵皮不錯,老子收了。就當是你孝敬本

谷主的見面禮吧。」可用力扯了兩下,烏犀怒甲紋絲不動。

    歐陽霓在旁哀求道:「六叔公,這位常公子是霓兒的恩人,您放過他吧。」

    歐陽修宏扯不下烏犀怒甲深感顏面大損,惱怒道:「狗屁,妳的恩人關老子鳥事。獨尊谷裡只以老子為尊,你們

算個屁!」怒沖沖夾著小蛋走入石洞。

    歐陽霓從後追上,叫道:「六叔公─」

    歐陽修宏也不理她,將小蛋身軀抵到石壁上,嘴巴一咧似笑非笑道:「嗯,老子先把你們兩個登記註冊了,從今

往後就是我的人了。」

    小蛋動彈不得,又不願借助聖淫蟲對付歐陽修宏,只好眼睜睜瞧著他老人家從一個口袋裡掏出青瓷瓶,用牙咬開

瓶塞,倒了兩滴深紫色的液體在右手拇指上。然後收起瓷瓶,換由左手壓制小蛋,用那根拇指在他腦門上鬼畫起來。

    「哧哧」輕煙直冒,彈指小蛋額頭現出一個「宏」字。歐陽修宏得意洋洋欣賞片刻,點了點頭道:「寫得還算不

錯,算你走運,不用抹了重來了。」

    他剛準備放下小蛋轉而去拽歐陽霓,不料那額頭上的「宏」字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歐陽修宏「咦」了聲,重新

試了一次,結果依然一樣。

    小蛋忍不住說道:「歐陽谷主,要不你多用點藥水,說不定就能成了。」

    他的本意是,想讓歐陽修宏把所有的紫金焚腦汁都塗到自己的頭上,這樣就不能再拿去在歐陽霓額頭上亂畫。可

話聽在歐陽修宏耳朵裡,就變成了嘲諷。

    他黃豆大小的眼睛裡凶光連閃,猙獰陰笑道:「你,當我治不了你?」「砰砰砰」接連三拳轟中小蛋胸口。

    小蛋早瞧出事情不妙,先一步運起「有容乃大」,三拳捱下來卻仍不免氣血浮動,眼前發黑。多虧有烏犀怒甲護

體,否則恐怕已成一堆血肉醬。

    歐陽霓哀聲道:「六叔公,求求你快停手,別打啦。」

    小蛋勉強笑了笑,安慰道:「沒事的,他傷不了我。」

    歐陽修宏爆怒欲狂,突然並立雙指插向小蛋兩眼,吼道:「我讓你再笑!」

    「鏗!」烏犀怒甲的面罩滑落,歐陽修宏雙指戳中黑鎧隱隱作痛。他呆了呆,面孔扭曲呼呼喘氣道:「老子要發

飆啦!」

    右手倒提小蛋雙腿如掄大錘,在石洞中「砰砰」亂砸火星四濺。歐陽霓衝上去阻攔,也被他一腳踹飛昏死過去。

掄了半天,自己也覺得有點累了,停手道:「小子,你死了沒?」

    就聽小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暈乎乎地回答道:「我死了,我死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4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九章 熔爐煉甲

    歐陽修宏掄起小蛋又一通猛砸,怒道:「死了還能喘氣說話?不准喘氣,不准說話,不准─不死!」停了手,他

再問道:「喂,這回你死了沒?」

    小蛋沒了聲音,歐陽修宏靈覺一探登時七竅生煙,敢情這小子非但沒死,反而迷迷糊糊地要睡了過去。他怒到極

點,拖著小蛋的腿在洞裡轉了兩圈,自言自語道:「老子要發飆,老子要發飆!」

    猛然想到對付小蛋的法子,獰笑道:「你想睡覺,我給你找個好地方。」將小蛋倒拖在地闊步往石洞深處走去,

裡面熱氣騰騰紅光浮動,充斥著刺鼻的腐臭氣味。

    到了石洞盡頭,赫然可見一座血紅色的熔池。池面上「骨碌骨碌」冒著水泡,散發出的熱氣,足以把常人的衣衫

點燃燒焦。

    歐陽修宏走到池邊,拍拍小蛋的頭盔,道:「進去洗個澡罷!」「呼」地振臂將小蛋擲進熔池。池面「嘩」地濺

起熔漿般的濃綢浪花,隱約聽見小蛋「哎喲」慘叫了聲,迅速沉落不見。

    歐陽修宏稍稍解氣,拍拍雙手等了會兒,不見熔池裡再有動靜,方才嘿嘿低語道:「跟我玩,玩死你。」回轉身

往外走去。陡然想起小蛋背負的雪戀仙劍,不由懊悔道:「媽的,我怎麼被氣瘋了,居然忘記把那柄仙劍收了。這下

一塊兒沉入修羅熔池化作水氣,可惜了。」

    回到外面,剛巧歐陽霓悠悠醒轉,看到歐陽修宏獨自出來卻不見小蛋,惶然道:「六叔公,你把常公子怎麼了?



    歐陽修宏得意笑道:「我請他洗澡,這會兒該連骨頭都洗化了。」

    歐陽霓面容慘淡,悲聲道:「六叔公,常公子是我們明駝堡的恩人,你不該─」

    「明駝堡的恩人就是老子的仇人,」歐陽修宏咆哮道:「老子想殺誰就殺誰,輪不到妳個小丫頭片子來說該不該

的。我問妳,歐陽景海死了,現在的家主是哪個小兔崽子?」

    歐陽霓沉默半晌,低聲回答道:「六叔公,是我。」

    「放屁!」歐陽修宏道:「歐陽世家傳男不傳女,妳個底下沒把兒的女娃能當家主?」

    歐陽霓垂首徐徐取出一枚黑色的玉戒道:「六叔公,你看這是什麼?」

    「家主玉戒?」歐陽修宏愕然道:「歐陽家的男人都死絕了麼?」

    歐陽霓慘然道:「霓兒的三位兄長皆已遭遇不幸,明駝堡的萬鈞重擔,我不想挑也不得不咬牙挑起來。六叔公,

求你出山,襄助我重振歐陽世家。」

    歐陽修宏狀若瘋魔狂笑道:「歐陽修德啊歐陽修德,活該你斷子絕孫!」

    歐陽霓等石洞內的隆隆笑聲平息,低聲道:「只要六叔公答應出山,霓兒情願將家主之位相讓。」

    歐陽修宏不屑道:「早五六十年妳這麼說老子或許會動心,如今區區一個歐陽世家家主之位,在我眼裡跟堆臭狗

屎差不多少。要我出山幫歐陽世家的忙,除非日頭打西邊升出來。」

    歐陽霓面露堅毅神情,徐徐跪倒道:「那就請六叔公收霓兒為隔代弟子。」

    歐陽修宏一怔,輕蔑譏笑道:「老子的獨門絕學憑什麼要傳授給妳?」

    歐陽霓沒有回答,慢慢站直嬌軀,伸手緩緩地褪下衣裳,逐漸露出渾圓玉潤的肩頭、白皙挺拙的酥胸,直到胴體

完全裸露在歐陽修宏的面前。

    歐陽修宏呼吸漸漸急促,眼睛裡閃爍淫邪的光芒,情不自禁用舌尖舔著嘴唇,死死盯著歐陽霓的胴體,喃喃道:

「好傢伙,好傢伙─」

    歐陽霓閉上雙眼,極力從腦海中驅除開歐陽修宏那張醜陋的麻臉,嬌軀微微顫抖,努力挺起了胸膛,顫聲道:「

這樣夠了麼?」

    歐陽修宏淫笑道:「這還差不多。嘿嘿,難得歐陽景海能生出這麼個水靈的女兒,卻便宜了老子。」

    他再按捺不住心頭的慾火,大吼道:「老子要發飆啦!」縱身撲向歐陽霓,迫不及待地將一身衣衫崩裂。

    歐陽霓被他粗暴撲倒在冰涼的地上,緊閉雙目屏住呼吸,努力不讓兩行清淚滑落。她知道,她將得到很多,卻也

失去更多,只是此刻已沒有時間去衡量、去後悔。路,既已選定,就惟有繼續走下去,再不要回頭─

    不過,歐陽修宏的確冤枉了小蛋。當時他是被震得七暈八素昏過去的,連自己是如何被投入的修羅熔池也不曉得



    「哧哧」聲響,烏犀怒甲表面堅硬黝黑的硬鎧,在亮紅色滾燙的熔漿裡終於一片片地酥軟。甲面很快出現一個個

氣泡,而後熔成無數小孔,再繼續擴大。

    小蛋被灼烈的炙痛驚醒,睜開眼,透過面罩上特製的鏡孔,看到四週一團紅濛濛湧動旋轉的熔漿,也看見自己右

臂上的鎧甲在不斷地消融,裸露出裡面的一層暗紅軟胄。

    他大吃一驚,冷汗透衣,心道:「不好,這是什麼鬼地方啊,那紅色的岩漿連烏犀怒甲都能熔化乾淨,我也豈不

轉眼就得報銷?」

    幸虧,烏犀怒甲的密封性能超強,在軟胄也被熔化前,周圍的岩漿尚無法直接接觸到他的肉軀。小蛋提氣上縱,

想脫離熔池。孰知整個人渾找不到著力點,身子非但沒能騰空躍起,反而隨著熔漿潛流的運動轉動下沉。

    不會吧,真要把我做成烘蛋?小蛋頃刻醒悟到,這必定是歐陽修宏在報復自己。他努力抬起頭,上方岩漿滾動,

隱約有「咕嘟咕嘟」的氣泡破裂聲,卻根本無法看到池面,更不消說歐陽修宏的影子了。

    他又竭力嘗試了兩次,身軀如陷泥沼完全無法自救,烏犀怒甲的硬鎧卻已經開始氣化,惟一的藉慰,便是那層以

前看著礙眼的暗紅軟胄,似乎不懼熔漿的高溫熔化,但同樣阻擋不住可怕的熱量侵襲,直要將他烤焦。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小蛋並不清楚,只當自己置身在吐火嶺地下的熔漿層中。然而他僅僅猜對了一半,倘若果真

是普通的熔漿,烏犀怒甲絲毫不懼,表面的硬鎧,也更不可能會在轉瞬之間發生氣化。

    這座「修羅熔池」,事實上是「荼陽火脈」暴露在獨尊谷石洞內的一處泉眼,卻和吐火嶺的岩漿層毫無干係。

    所謂「荼陽火脈」,乃是天陸極為罕見的一種地象,往往深藏在地下百丈乃至千丈之處,無人能夠接近。從外表

上看幾乎與尋常的火山岩漿無甚差別,但蘊含的熱量又豈止是岩漿的十倍百倍。

    歐陽修宏六十年前被迫脫離明駝堡,一怒之下遠走漠北,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修羅熔池。此後他日夜近池修煉,憑

借吸取源源不絕的「荼陽火汽」功力突飛猛進。十年後,參悟忘情境界的歐陽修宏,孤身回返明駝堡大開殺戒,掃遍

歐陽世家無有抗手,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

    只因他顧忌驚動了忘情宮宮主楚望天,才沒敢進一步血洗明駝堡,連夜回返獨尊谷。從此,他更加醉心於「荼陽

火汽」的修煉,不知不覺又是五十餘年。

    饒是如此,歐陽修宏至今也只敢懸浮在距離修羅熔池丈許的空中,絕不敢再靠近半尺。所以在他看來,被他丟入

池內的小蛋也絕無幸理。

    小蛋只覺得自己還在不停地下沉,彷彿永遠沒有盡頭。身上的硬鎧徹底熔化,完全將軟胄暴露到荼陽火脈前。

    「呼─」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腦後的頭髮首先遭難。由於受不住熱量的灼烤,竟倏忽燃燒起來。一股股

焦臭味道刺入小蛋鼻子,頭皮傳來火燒火燎的劇痛。他本能地想揮手拍打,「砰」地卻擊中頭盔內層的軟胄上。

    「完蛋了,這回我可是真的要玩完。」小蛋已經不是用頭皮發麻幾個字就可以形容的,而是真的在焦頭爛額了,

他尋思道:「也不用等軟甲給熔化,我便得被活活燒死啦。」

    驚慌中,驀然急中生智想起屢試不爽的救星,急忙運起「吐納歸元法」催動丹田真氣,剎那小骯一涼,雄渾冰冷

的聖淫蟲精氣噴薄而生,直衝頭頂。這股力量較之往日竟又強大寒冷了數倍,小蛋的腦袋一麻,頭頂的火煙彈指熄滅



    他又驚又喜,只當自己情急中激發了無限潛能,才產生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趕緊繼續流轉聖淫蟲精氣護持全身

,體外灼痛登時大消。

    原來,早在數月前,聖淫蟲吸食了血瞳金蠍的精元之後道行大進,隨即進入了蟄伏期,開始在小蛋體內煉化銀絲

編織薄繭,為下一步的進化做著準備。

    日前銀絲煉成,偏又吸納了地龍的大量精氣,精元再次壯大,進化的步伐也由此加快。當感受到極不舒服的灼熱

從小蛋體外排山倒海地湧入,聖淫蟲亦生出感應。於是小蛋稍一催動,牠即發出雄厚無倫的精氣助陣護體。
    小蛋自然不會明白其中關鍵,反正火燎眉毛的大難暫時得到消解,他亦可稍稍鬆上一口氣。再看烏犀怒甲的軟胄

盡避薄薄一層貼在身上,竟比外面的硬鎧更堅固更耐高溫,至今安然無恙。

    他心中一定,思忖起逃生的辦法。可既是深陷荼陽火脈裡,他渾身有勁也施展不出,如一顆小豆在熔漿裡載沉載

浮。

    「叮─」依稀聽見悠長鏑鳴,小蛋身上的軟胄忽地亮起,隱隱釋放出的暗紅色光芒,竟勝過滾滾的亮紅熔漿朝四

外擴散開去,形成一團透明光罩將岩漿阻隔在外。

    荼陽地火熊熊湧動,似乎被烏犀怒甲敢於挑戰的舉動所激怒,發起愈加兇猛的攻擊。一波波旋動的潛流激打,火

浪鋪天蓋地吞沒著小蛋,卻始終不能侵襲進光罩內。

    須臾之後,小蛋感覺到軟胄內部漸漸生成一團火熱的靈息,一絲一絲地從深處鑽出彷似剛剛睡醒般,在甲冑中汩

汩流動,令暗紅色的光華越發奪目。

    體外的灼痛感盡消,四面八方有無數條亮紅的光縷滲入光罩,吸附到甲冑的表面,而後慢慢地融入其中不見影蹤



    腳下好像永無盡頭,小蛋的身軀依舊在下沉,荼陽地火的光焰隨之更加亮麗,熱度也在不停地攀升。

    「我該怎麼逃出去呢?要是能像土遁一樣從這兒穿過去就好了。」擺脫了死亡的威脅,小蛋聚精會神地考慮起下

一步的問題。就算烏犀怒甲能承受住荼陽地火的熔煉,可如果自己無法從這兒脫身,前面所作的一切都等於白費。

    不料,烏犀怒甲向內散發出的暖醺醺氣息鼓蕩,心神稍得鬆懈的小蛋,油然被一股襲上心頭的睡意所圍繞,不知

不覺裡眼皮漸漸沉重,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

    也不曉得迷迷糊糊地過了有多久,他懵懵懂懂地發現眼前的熔漿之海緩緩退潮,漫天的星斗從遙遠的天際冉冉而

來。他倦意正濃,漫不經心打量了兩眼,腦袋裡一片混沌,並未意識到什麼。

    星辰包圍了他,變幻莫測地閃爍運轉,在小蛋身邊形成千姿百態的壯觀景象。烏犀怒甲依舊在吸納著荼陽地火的

菁華之氣,彷如汪洋大海容納萬川。無論吸納的速度還是數量,若讓歐陽修宏看了都會眼紅無比。因為,縱然他在修

羅熔池上苦修十年,也抵不過烏犀怒甲區區六個時辰的奇效!

    小蛋卻在睏倦地打量著週身的星辰,陡然醒悟到,這又是一幅源於天道星圖中的「十三虛無」。

    十三虛無乃道家重要教義之一,很久前小蛋也曾聽常彥梧隨口提及過,指的是十三種修煉要點,依次為:虛、無

、清、靜、微、寡、柔、弱、卑、損、時、和、嗇。可惜此刻小蛋滿腦糨糊,哪裡還記得清楚。

    「一、二、三─」他強打精神數了數,果然縈繞在身外的群星,錯落有致地分作了十三座自成體系又和諧共存的

星陣,幾乎可察覺地圍繞他在轉動。

    轉著轉著,最小的一座星陣驟然光芒暴漲,刺痛小蛋的雙目。他眼睛一眨再睜開時,頓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只

見那座星陣赫然推進到自己的身前,幻化作浩瀚深遂的虛空,卻又有一道像光門般的銀幕展現浮動。

    他試著伸手去觸摸,明明看到自己的指尖碰觸到了那道銀幕,卻撈了個空。

    「這些星星在幹什麼?」小蛋困惑道:「不會是又想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吧?」

    冥冥中的心靈福至,他下意識地舉步邁入光門,視野中剎那銀光電閃迷失所有,只覺得身子一輕像被抽空,「呼

」地聲已從光門內彈射而出,一個踉蹌站定。

    小蛋愣了愣,意識到這並非捉迷藏的遊戲,回頭那道銀色光門依舊,但四周的景物已變,彷彿一剎間跨越了萬里

虛空,穿越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嗡─」第二座星陣轉換,推進至小蛋面前。這次,它變幻成的是一座充滿迷離塵霧的乳白色門戶,裡面什麼也

看不清。

    「是不是穿過這十三座星陣,我就可以出去了?」突如其來的念頭令小蛋大感振奮,他毫不猶豫再跨入第二道塵

霧之門內。

    而後,依次是清風、靜水、微土、寡木、柔金、弱火、卑雲、損雷……小蛋一鼓作氣又連穿八道星陣,直把自己

的頭也轉昏了。

    在他而言,這僅不過須臾的工夫。於塵世的悠悠光陰,卻已然流逝一日一夜。他兀自渾然不覺,邁進第十一道以

奔流電光幻作的時電之門。倘使他能越過此門,來日即可遊走時空俯仰歲月,達到凡人不可想像的神奇境界。

    可惜腳方一踏進,凌厲洶湧的紫色電流「喀喇喇、喀喇喇」劈擊轟落,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迸出,將他毫不留情

地拒之門外。

    小蛋被震得渾身灼痛,宛如被刀鋒把身體劈裂切割成無數小塊,老半天才回過神來。不遠處,那道紫色電門靜靜

浮現,他卻不敢再作第二次的嘗試了。

    更遠些的地方,最後的兩座龐大星陣若隱若現不再推進過來。小蛋揉揉酸疼的屁股,喃喃道:「不讓進就不讓進

吧,也犯不著電我啊。」

    說完這話,他猛地一下子呆住,驚訝道:「咦,我怎麼能揉到屁股了,那身軟胄呢?」念頭甫起,驀地腦海裡轟

然劇震,好似天地塌陷,周圍的幻像齊齊消失變得一片漆黑,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悠悠醒來時,小蛋失望地發現自己還在熔漿包裹中。烏犀怒甲的光亮已黯淡下來,但表面多了一層奇異的暗紅花

紋。更讓他詫異的是,從甲冑中有一團柔和的靈氣發出,悄然滲入體內直沁靈台。

    他暗歎口氣,心道:「原來它還穿在我身上,剛才只是作的一個夢而已。要是能真像夢裡那樣,這身烏犀怒甲能

給脫下來該有多好。」

    心念未盡,靈台盈動的那股靈氣忽然生出輕微浮動,似乎感應到了小蛋內心的想法,旋即烏犀怒甲中充盈的雄渾

力量亦發出共鳴。

    「鏗─」週身的軟胄一鬆,竟真的要從小蛋身上卸落。小蛋大喜過望,直如被禁錮在暗無天日囚牢中的犯人重獲

自由般無限欣喜。可電光石火中猛叫不好─自己的身體還在熔池泡著呢,烏犀怒甲若真的脫離肉軀,那不等於是在自

殺?

    「不要啊,快回來!」在軟胄離開身軀的一剎那,小蛋大叫道。

    可能是不滿意他的朝令夕改,烏犀怒甲晃動了數下,才重新貼回小蛋身上,累得他的心也隨之在嗓子眼裡一起一

伏,七上八下了好幾回。

    輕出了口氣,小蛋察覺自己已不再下沉,而是有規律地盤旋在一座巨大的渦流中,但底下依舊深不可測。

    「敢情夢裡的東西還是有些靈驗的!」小蛋欣喜地想道。終於解決了烏犀怒甲不能卸下的問題,他內心的興奮難

以言喻,一時居然忘記了自己尚處在絕境之中。

    突然觸動靈機,他眼睛一亮琢磨道:「對了,如果我真能像夢裡那樣打開一道光門鑽進去,說不定就能離開這鬼

地方。可我穿過的十一道星門裡,到底哪一道才適合眼前使用呢?」

    略一思忖,他的腦海裡泛起弱火星門,大喜道:「不錯,就是你了!」凝神冥思摒除雜念,星天重來璀璨耀眼,

他的身心漸漸晉入無明之境。

    「呼─」丹田真氣隨意升騰,汩汩凝聚在胸前,形成一團飛速流轉。猛然小蛋的身子一顫,從體內迸放出夾雜著

銀、紅、青三色的光華,如潮水般向前湧出,陡然轟鳴爆裂。

    光罩外熔漿狂掀,豁然現出一線不可思議的弱火星門。小蛋激動之下心神微分,星門立時一晃而逝,熔漿重新湧

回一如原狀。

    他並不氣餒,再次凝神催動真氣。蘊藏著「睡夢神功」、「聖淫蟲精氣」、「烏犀火罡」以及未成氣候的「銅爐

心鑒」四股截然不同力量的三色光瀾驟閃,眼前弱火星門再現。

    小蛋不敢耽擱,搶身滑入門內。赤紅的光瀾撲面襲到,身子如飄如蕩,在失重的一刻又被一股龐大力量迸出星門



    他穩住身形定睛巡視,身後的星門在迅速地消失隱沒,而立足之處已非先前的那座渦流內。可是,他終究仍在熔

漿包圍裡沒能脫出,僅只換了個漂浮的地方而已。

    但這已足以讓小蛋欣喜不已,暗道:「我真的成功了!原來那些星門各有用處,沒一座是擺設。嗯,第一道星門

必定是用來在沒有任何憑借的虛空中穿梭。假如想跟桑公公那樣鑽土,只消運用第五座土門就成。」

    想到這裡小蛋喜不自勝,尋思道:「我早先絞盡腦汁想的,不正是這個麼?往後再跟人打架,萬一鬥不過他,便

施展這套『十三虛無』的遁術,管它是在什麼地方,我跑了他總沒辦法再和我打。」

    開心過後,現實的問題又擺在小蛋眼前。荼陽火脈中不辨東西南北,有如迷失於汪洋浩海,如何才能控制火遁的

方向一步步得脫生天?

    他用想了想,抬起頭凝望上方,心道:「我只管一個勁往上走,總能出去。」

    然而這事說來容易,要操控初悟不久的十三虛無遁術,卻沒那麼簡單了。

    小蛋緩緩橫躺身軀,讓自己仰面朝上漂浮在熔漿裡。而後第三次運起「十三虛無」中的「弱火」心訣,在上方打

開一道星門。

    連續穿越了三次,他近乎精疲力竭。當看到身外的熔漿光澤稍稍減暗,知道應該是對了路子,心情興奮又強自支

撐住疲憊的身心。

    其實,對於十三虛無遁術操縱不熟,固然是他幾次火遁依舊未能脫險的一個原因。更重要的緣由卻在於,小蛋的

修為委實薄弱了些。

    倘使換作一個大乘級的翹楚高手,在完全掌握火遁之術後僅需一個閃念,即可穿越過這數百丈深的荼陽火脈回到

地上。而對於小蛋,一次能穿行百丈已是極致。並且,這還要歸功於體內的聖淫蟲精氣和身外的烏犀火罡襄助,否則

恐怕連星門也開啟不了。

    眼瞧成功在望,小蛋振作精神,又開出一道弱火星門鑽了進去。「轟」地腦海一震,身軀彈出星門時頓感覺到與

前幾次穿越的不同。好像是在途中突遭某種阻力,令他的火遁戛然而至,跳脫出來。

    小蛋錯愕地打量四周,不由狂喜,幾乎忍不住要歡呼起來。原來他橫躺的熔漿上方不到寸許,就是夢寐以求的生

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5 AM

第四集 明駝篇 第十章 龍生九子

    透過薄薄的一層熔漿,小蛋看清數十丈的高空頂端,是嶙峋的石壁,卻不似獨尊谷裡的那座石洞。可就算這裡是

個沒有通道的密封石窟,總也遠勝待在荼陽火脈裡接受烘烤。何況,他還可以施展新悟的土遁之術穿越而出。

    小蛋雙腿一蹬躍出池面。「嘩」面罩彈起,他仰頭張嘴貪婪地深深吸進一口充滿火熱氣息但又可愛無比的新鮮空

氣,體會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啵」冷不防上方有團紅彤彤、熱乎乎的橢圓形硬物,被他一口吸入嘴裡,好在那東西夠大,才沒順著喉嚨一舉

滑落入肚。

    小蛋給哽得一嗆,趕緊「噗」一口噴出接在掌心打量。嘴巴裡強烈的爍疼感傳來,不知給燙出了多少個火皰。

    不過他現在心情極好,也就來不及沮喪了。只見肇事燙傷他的,是一顆雞蛋大小的火紅色石頭,通體流動著火熱

的赤光,非常的漂亮小巧。他掂了掂,這東西居然出奇的沉重,足有二三十斤的份量,也不知是什麼質地。

    小蛋托在手裡越看越喜歡,不由想道:「我上回沒能把師姐的耳環找回來,若將這顆會放光的小石彈送給她,也

算是個補償。」

    有了主意,小蛋心念微動。胸前軟胄輕輕脫離,露出久違的衣襟。他小心翼翼將小石彈放入胸衣裡,用聖淫蟲精

氣護持著便感覺不怎麼燙了。而後重新合起胸甲,開始觀察四周的景狀。

    這兒果然是一座巨大的封閉石窟,巖壁色澤殷紅突兀嶙峋,底下一潭熔漿汩汩滾動,冒著紅濛濛的熱氣。

    他飄身站到一塊從峭壁上凸起的岩石上,渾身酸軟無力,丹田更是空蕩蕩的難受。畢竟,脫險之後心神鬆懈,種

種疲倦亦就應運而生。

    小蛋幾近虛脫地坐了下來,心想這兒空曠無人,正可休息片刻,等養足了精神再設法出去不遲。倚靠在石壁上,

不禁盼望道:「哎,這時要是能喝點水,再吃上幾口乾糧就好了。」

    念及此處,頓覺口乾舌燥、飢腸轆轆。無奈身上只有胸前藏了個很像雞蛋的石彈,可惜牙齒咬不動,嗓子眼又太

小。

    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猛然警醒,急忙反手去找背負的雪戀仙劍。手落處一實,正握住雪戀仙劍的劍柄,登時

心頭一鬆,驚喜道:「好傢伙,這把仙劍竟連劍鞘都沒給熔化掉。」對於羅牛的感激,又由衷加深了一層。

    但小蛋終究不怎麼放心,還是掣出仙劍橫在膝上仔細審視了一番。晶瑩如雪的劍刃,猶如一泓寒波靜靜驛動柔和

的光芒,卻在兩面的劍脊上多出了一道暗紅色的絲痕,直貫整柄劍身。

    小蛋還劍入鞘,想碰碰運氣,看能否在石窟裡找出點什麼吃的。底下的熔漿不少,他自然一口也不敢喝。周圍的

石頭也很多,他也怕咬了磕牙。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還是打坐養神吧,他努力不去考慮飢渴交加的問題,合眼盤膝入定。

    約莫過了兩個多時辰,小蛋猛然被一陣地動山搖的怒吼聲驚醒。他睜開眼睛,差點從震瑟不已的岩石上摔下去。

    但見冤家路窄,那頭被漠北群雄圍捕多日的地龍騰動身軀,在石窟中飛速奔轉,口中不住地發出昂昂嘶吼,透著

焦灼。

    小蛋驚得彈身而起,只盼地龍沒有發現自己。然而整座石窟毫無遮蔽之處,小小的一點動靜,卻足以讓自己變成

惟一的目標。地龍一雙凶目精光閃閃惡狠狠盯著小蛋,粗大的鼻孔裡「呼哧呼哧」噴出紅霧。

    「難不成這是地龍的老巢?」小蛋左右張望,想尋找可能藏身的地方。

    地龍像是認出了小蛋,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眸子裡凶焰閃爍,「昂」地仰首長吼,如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壓了

過來。小蛋無暇細想,忙縱身橫移拚命朝左側飄飛。

    「轟─」站立的山巖崩碎塌陷,地龍掉轉頭來,再一次撲向他。

    小蛋腳跟一磕石壁,朝前飛射。無需回頭,他便能感到地龍緊迫而來的身影,激盪起澎湃的罡風如洪水般捲湧,

在身後越追越近,小蛋竭力加快身形,仍舊無法甩脫。而石窟再大,也有盡頭,對面的石壁倏忽已迫近身前。

    小蛋暗叫苦也,他騎虎難下,再不停下,無需地龍出手,自己也得撞得漫天星斗。一想到「星斗」,他霍然一振

,有了主意。

    眼看身軀就要撞中石壁,小蛋身前猛然迸放出一團絢光,石壁光華盛綻,星門開啟。小蛋想也不想一溜煙鑽了進

去。

    地龍微微一愣,沒料到小蛋居然也會鑽山。牠頭顱一探,緊追不捨。
    小蛋連施兩次土遁,業已氣喘吁吁、真氣不濟。他舒展靈覺,探查到地龍如影隨形依舊在追殺自己。當下不敢停

留,咬牙逃命。

    「呼─」第三次從微土星門中鑽出,眼前景物卻變得頗為熟稔。略一轉念,小蛋好懸沒昏過去,卻是一陣暈頭轉

向的逃亡後,又回到了石窟中。

    身後風聲響動,地龍緊跟著掠出,瞪視小蛋呼呼低吼。

    小蛋苦笑道:「地龍大哥,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別再追我了好不好?」

    見地龍無動於衷,他接著道:「要不,我讓你打一頓出氣,或者吐兩口火雲。」

    猛然小蛋恍然問道:「地龍大哥,你在找那顆紅顏色的小石彈?」

    這回地龍有了反應,微微頷首打了個響鼻。

    小蛋如釋重負,說道:「對不住,我不曉得那東西是你的才拿了去。既然你想要回去,我這就還給你。」他說著

微鬆胸甲,探手到衣襟裡摸索石彈,忽地臉色一苦道:「糟糕,石彈好像被我弄碎了。」

    地龍應聲狂吼,猛撲上來。小蛋也顧不得再把石彈掏出來還給牠了,趕忙合上胸甲轉身又逃。
    地龍瞬息追近,小蛋欲想故技重施再鑽石壁。豈料丹田真氣一空,眼瞅著自己結結實實地往石壁上撞去,猛地從

石壁中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來,一把扯住小蛋肩頭喝道:「快、快進來!」

    小蛋眼前一黑,身子沒入石壁,只覺被人夾在肋下正飛速地行進。

    他聽這嗓音,已知道救星是誰,喜道:「桑公公,你怎麼找到我的?」

    桑土公一邊鑽土一邊猶有餘暇回答道:「我、我不是在找你,是、是跟蹤地龍到、到了這兒。我們來─了已經有

老半天啦,可、可這地方埋得太、太深,岩層又─太硬,還沒來得及打通。」

    一陣風馳電掣,小蛋陡地眼前亮起白光,有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桑土公攜著他一躍而出,叫道:「快、快準備,地、地龍上來啦!」

    話音未落底下紅雲噴湧,地龍發出憤怒吼叫,破土竄出。

    地面上方,是一處位於距離吐火嶺不到三百里的荒山山坳,數百漠北魔道高手早已將它團團圍住,只是無法深入

石窟,才與地龍形成僵持。

    這時看到地龍主動現身,眾人盡皆大喜。

    古燦揮動金鉤,縱聲喝道:「兄弟們,圍住牠1
    經過幾番慘烈搏殺,漠北群豪已逐步掌握到圍捕地龍的不少經驗。此際無需多想,各按其職行動起來。

    按理說,地龍吃過漠北群豪的苦頭,乍見地上有數百人在守候著牠,本該立刻遁回土下。如此一來,外頭的人再

多也無濟於事。
    可此刻的牠竟似發了瘋一樣,對撲上來的魔道高手渾不理睬,只緊緊追著桑土公和小蛋。
    激戰展開,古燦等人圍上地龍,令牠不得不放棄追擊,轉而應戰。
    桑土公在高空中停住,大喘了口氣道:「好……險,差、差點就教牠追、追上1
    小蛋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道:「桑公公,多虧你救了我。」

    桑土公帶著小蛋飄回地面,笑道:「你、你歇一歇,我、我去幫忙。」

    小蛋想跟著桑土公去,可稍一提氣便頹然坐倒,骨頭如散架似的酸疼。

    血戰了一炷香的工夫,群雄中又有數人死傷。地龍也身負數處外傷,只瘋狂地左衝右突,做著困獸之鬥。

    北方空中隱約響起一陣蒼老雄勁的長嘯,譬如奔雷萬里來得好快,只見飄浮的雲層裡透出一束雪白劍芒光耀長空

,竟看不清來者究竟是何人。

    嘯聲久久不衰,反變得更加強雄壯激昂,那束雪色劍光雷霆萬鈞從上空俯衝而下,正向著地龍的頭頂轟落。

    小蛋瞧得心搖神馳,但覺這一劍氣壯山河恢宏萬千,已是人間巔峰。

    「冰魄寒光訣!」談禹興奮叫道:「是凌老宮主到了!」

    原來,御劍長嘯之人竟是天陸魔道三宮之一,冰宮的上任老宮主凌雲霄!而他在一百四十餘年前的蓬萊仙會上,

便已被列入魔道十大頂尖高手之林。其一身修為功通造化,三甲子的潛心靜修更令他早已突破大乘之境,距離羽化飛

天亦僅僅不過咫尺之遙。

    在十八年前的上屆蓬萊仙會後,凌雲霄宣佈退隱,從此鶴蹤渺渺不復現於天陸紅塵。但漠北與北地冰宮地緣相鄰

,他又和古燦等人交情頗深,因而在他獲悉地龍肆虐之事後,亦兼程趕來。

    地龍顯然也發現對方是來者不善,仰頭噴出一團洶湧火雲直衝凌雲霄。

    凌雲霄身劍合一,面對湧到的火雲竟是不避不閃、直攖其鋒。

    「嗡」仙劍龍吟振霄,光華暴漲,遽然升騰起一蓬白茫茫的霧瀾,頃刻殺氣嚴霜罡風如吼,排山倒海般與火雲迎

頭激撞。

    「轟─」光瀾流散狂風席捲,天空中竟飄落下瑩瑩雪花。四周群豪立身不穩盡皆拋飛而出,即使如古燦這等魔道

高手,亦要退出數丈方自站定。

    凌雲霄的仙劍破開火雲,威猛無儔直貫地龍頭顱。「噗」黑血四濺,地龍爆發出幾可令天地齊齊變色的狂吼,噴

出最後一蓬火雲。

    凌雲霄撤劍抽身,腳踏火雲冉冉飛昇,白衣如雪大袖飄蕩,宛若謫仙。

    地龍碩大沉重的身軀晃動數下,一頭朝著地面栽落。「砰」地悶響,將堅硬的山石砸出個坑來,抽搐了片刻終於

氣絕。

    群雄歡聲雷動迎向凌雲霄。凌雲霄飄然落在地龍屍首旁,劍上滴血不沾鏗然回鞘,微吐一口濁氣道:「古大先生

,久違了。」

    古燦迎上凌雲霄,抱拳笑道:「凌老宮主,虧得你拔劍相助,不然這孽障不知還要傷我漠北多少弟兄的性命。」

    眾人擁上,團團圍住凌雲霄互道舊情,場面極是熱烈。

    小蛋見地龍伏誅,也替漠北群豪高興。記起身上藏著的小石彈,又伸手往胸襟裡一摸。這回更糟,整枚石彈都破

了:「奇怪,這石彈堅硬無比,又沒受過劇烈碰撞,怎麼說碎就碎了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手指一熱,卻碰到一個光溜溜、粘乎乎的小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指尖猛然一疼,居然被

那東西用牙齒咬住。

    小蛋吃疼,把手抽了出來。就見食指上吊了只紅色甲殼的烏龜,約莫有收攏的嬰兒拳頭那般大小,滿嘴的細白小

尖牙正緊咬著他不放。

    敢情,被他收入懷中的不是什麼石彈,而是一枚龜蛋。至於這烏龜為何是紅色的,而蛋殼又為何堅硬如鐵,小蛋

就想不明白了。

    他慢慢掙脫開手指,把小紅龜托到手心裡觀瞧。那小紅龜眼睛半閉半醒,氣息微弱,看上去沒精打采地,趴在他

手上一動不動。

    小蛋困惑道:「地龍拼著命追著我要的,就是這隻小紅龜麼?可牠要小紅龜作什麼?」
    忽聽身旁有人微笑道:「小朋友,你手裡的這隻小標可少見得很。」

    小蛋一怔抬頭,凌雲霄不知何時已來到跟前,背負雙手含笑望著自己。

    他從懷裡把碎裂的蛋殼掏了出來,道:「凌公公,您識得這隻小紅龜的來歷麼?」

    凌雲霄看了眼小蛋取出的蛋殼,心裡再無疑問,拍拍他肩膀道:「來,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讓我慢慢告訴你。



    小蛋隨凌雲霄轉過一道山巖,在他身側坐下,說道:「凌公公,您剛才那手御劍訣著實厲害,連地龍也抵擋不住

您的一擊。」

    凌雲霄灑然一笑,道:「你知道地龍為何要連傷漠北群豪的性命,又蟄伏在地下石窟中盤桓不去麼?」

    小蛋搖搖頭,凌雲霄徐徐道:「答案就在你手裡。」

    「為了牠?」小蛋愕然道:「這隻小紅龜?」
    凌雲霄笑道:「牠哪是什麼小紅龜。小朋友,聽過『龍生九子』麼?」
    小蛋點點頭回答道:「聽我乾爹說過。凌公公,您叫我小蛋就成。」

    此刻他已知曉面前這位老者,便是威震四海、叱吒風雲的冰宮前宮主凌雲霄,論及輩分猶在他師父葉無青之上。

    可與他想像中的稍有不同,這位魔道頂級高手全無恃才自傲的盛氣,對自己和顏悅色,猶如師長。若非親眼見他

劍誅地龍,小蛋幾乎難以將他和傳說中橫掃天陸、獨尊北地的冰宮宮主聯繫起來。

    凌雲霄道:「據說遠在洪荒時代,天陸曾有神龍下凡。可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天界來往凡間的通道被關閉,神龍

亦不復見。但在天陸,牠們仍留下了自己的後裔,卻分別擁有九種完全不同的形態。」
    他伸手點了點小紅龜接著道:「其中有一種叫做『霸下』,外形似龜,通身火紅,口中長齒,數萬年而孵化。小

蛋,你說牠厲害不厲害?」
    「厲害!」小蛋暗自咋舌,數萬年對他而言,已漫長得無法想像。

    「相比之下,地龍不過是仙界神龍留下守護子孫後裔的奴僕,較之『霸下』不足一提。」凌雲霄感慨道:「可惜

霸下對孵化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必須終日在超逾凡俗烈火千百倍熱力的地方才能生長。即使是火山岩漿和大乘高手

煉出的三昧真火,也難以達到這個要求。

    「等到即將出世的時候,牠更需要獲得大量精元的補充才能正常成長。所以,地龍才會四處找尋魔道人物下手,

吸食他們的真元精血。」凌雲霄搖搖頭,唏噓道:「以忠心而論,地龍守護霸下數萬年不棄,遠勝我輩。」
    小蛋心有同感地頷首,不由對地龍生出歉仄之意。若非為了追自己,牠也不會冒險鑽出地面,最終喪命。
    凌雲霄取出酒囊,慨然豪笑道:「你也不必愧疚,牠傷及數百無辜,本屬凶物,命殞於此也是咎由自齲況且老夫

平生殺人不計其數,只要心中坦然,何問對錯?」
    他痛飲了一口烈酒,再說道:「可惜,這頭霸下好像早產了數日,樣子十分虛弱。如果不能及時救治,恐怕也活

不了多久。」

    小蛋一驚,將如何獲取霸下的經過,簡略告訴了凌雲霄。

    凌雲霄默默聽完,注視小蛋身上的軟胄,讚歎道:「烏犀怒甲老夫早有耳聞,不想內裡竟另有玄機。」

    他眉宇一揚,笑道:「我曉得了。幸虧你將牠放入懷中,依靠烏犀怒甲的靈氣才得生存,但牠終究受到干擾以致

早產。」
    小蛋將霸下托到凌雲霄面前,說道:「凌公公,我怕養不活牠,還是請你收下,想法子救牠一命。」
    凌雲霄一怔,凝視小蛋雙眼緩緩道:「你要把這樣一頭孵化了數萬年的神獸送給我?」

    小蛋點頭道:「牠和我一樣,見不著爹娘,連守護自己的地龍也被殺死。一生下來就孤苦伶仃,實在可憐。凌公

公,您是半仙之體功參天地,定然有法子救牠。」
    凌雲霄搖頭道:「你可高看了老夫,我同樣無能為力。惟今之計,便是你將霸下收入懷中繼續豢養,讓牠吸食烏

犀怒甲的靈氣延續生命。至於如何救治好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蛋見凌雲霄也坦承無力救治霸下,心裡一沉,將牠趕緊收入懷裡小心安放,道:「多謝凌公公指點。」
    凌雲霄肅容道:「小蛋,你我有緣,老夫才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身懷霸下的秘密切莫告訴別人,甚至連至親好友

也不能透露。萬一引起惡徒窺覷,以你目下的修為,殺身之禍便在不遠。」

    小蛋凜然道:「我記下了。其實只要牠不落入惡人手裡,我寧願將霸下送給能救治好牠的人。」
    凌雲霄笑道:「難得你宅心仁厚,有此機緣。也罷,老夫傳你一項絕學,或許對維續霸下的性命略有效用。」說

罷從袖口裡取出一卷小冊子,交代道:「這是老夫近年所創的七式掌法,實則是從早年的『大寒七式』中演化而來。

你參悟後,每日用忘情宮的溜火掌力配以大寒七式的掌招撫煨霸下,或可見效。」

    小蛋望著《大寒七式》,搖頭道:「凌公公,我不能收。您不曉得,其實我的溜火掌─」

    他沒來得及解釋,凌雲霄豪邁大笑截斷道:「你不想救活霸下麼,快收下。老夫平生最恨矯情,莫要扭扭捏捏像

個大姑娘。」他將小冊子塞入小蛋手中,抬眼瞥道:「嘿,古燦他們找過來了。」

    果然,古燦、談禹、桑土公和尤怨等十多人連袂行來。

    尤怨招呼道:「小兄弟,又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蛋起身相迎,看看人群裡沒有衛驚蟄、農冰衣和屈翠楓,禁不住疑惑道:「尤山主,衛大哥他們去哪兒了?」

    尤怨答道:「你還不知道吧,他們幾個到獨尊谷找你去了。」

    小蛋驚訝道:「衛大哥如何曉得我去了獨尊谷?」

    古燦答道:「那就要從你的兩位叔叔,顧彥岱、顧彥竇身上說起了。」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

    下集預告:

    小蛋被獨尊谷的歐陽修宏一怒投下修羅熔池,不料竟令烏犀怒甲在荼陽火脈中得以煉化。小蛋脫險後又遇古燦等

人,才知道衛驚蟄他們為救自己已前往獨尊谷。

    地龍伏誅後,小蛋與漠北群雄會合一處進發獨尊谷,以接應衛驚蟄。而與此同時,衛驚蟄、農冰衣和屈翠楓三人

在獨尊谷中,也正經歷著九死一生的險情。更糟糕的是,孤身追擊歐陽泰克的楚兒,竟然失蹤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8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一章 石谷驚魂

    起風了,漫天沙塵迷眼,身上的衣衫也被蓋上了一層黃土。日漸偏西,天邊彤雲高渺,丹霞山殷紅如血。

    「喀喇、喀喇──」靴底踩在風乾的岩石上微微作響,在一座峭立入雲的崖前,三人停住腳步。

    屈翠楓打量谷口旁的那行手書,不屑笑道:「『惟我獨尊』──好大的口氣啊!可惜往往口氣太大的人,不過僅

是只井底之蛙。」

    衛驚蟄搖搖頭,說道:「如果這四個字確實出自歐陽谷主的手書,那他的功力恐怕的確比咱們都要高出一籌。從

筆力和字跡來看,此人的修為劍走偏鋒,陰柔中暗蘊暴厲,性情更是張狂。稍後見面,需得小心行事。」

    農冰衣邁步朝谷中行去,嘴裡嘀咕道:「只是谷口寫著的幾個字,你們兩人就能評頭論足說上老半天。咱們為找

小蛋而來,又不是要跟歐陽修宏動手拚命,管那麼多幹嘛?」

    衛驚蟄淡淡地笑了笑,不著痕跡地插到農冰衣身前,一馬當先步入獨尊谷。屈翠楓手中持扇,跟在農冰衣身後,

也走進狹石道。

    原來顧彥岱、顧彥竇匆匆逃離獨尊谷,正撞上漠北群豪。眾人見他倆面生,神色又非常惶急,心中生疑便攔截下

來。一番詢問後,才曉得了前因後果。

    衛驚蟄聽完顧氏兄弟的描述,不由擔憂起小蛋的處境。當下和古大先生略作商議,決定立刻前往獨尊谷接應。農

冰衣和屈翠楓自告奮勇要求隨行,又請顧氏兄弟引路,御風趕至丹霞山下。

    有人要找歐陽修宏麻煩,顧彥岱、顧彥竇自然十分配合。

    但到了獨尊谷前,兩人就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歐陽修宏的厲害他們心知肚明,衛驚蟄和屈翠楓雖說是聲名鵲起的

天陸名門後起之秀,畢竟也太過年輕了點。至於農冰衣,素來以醫術著稱,兄弟倆對她的修為更沒多少信心。

    故此三言兩語介紹過獨尊谷內的情形,顧彥岱和顧彥竇便腳底抹油告辭離去。

    也難怪他們,好不容易恢復自由身,豈能一轉眼又主動送上門去。

    衛驚蟄也不以為意,客客氣氣送別顧氏兄弟,與農冰衣、屈翠楓進了獨尊谷。

    穿過狹道進到石谷內,衛驚蟄氣沉丹田吐氣揚聲道:「晚輩翠霞衛驚蟄,和醫聖農仙子、越秀屈公子前來拜訪歐

陽谷主。」

    他的嗓音內斂和緩毫不張揚,隨風拂送,異常清晰有力地傳遍整座獨尊谷,即使遠至數里之外,亦宛若是在耳畔

響起。

    可耐心等了一會兒,谷中寂寂不見有人響應。屈翠楓皺眉道:「衛大哥,會不會是歐陽修宏外出追趕顧氏兄弟去

了,並不在獨尊谷內?」

    農冰衣道:「就算如此,小蛋和歐陽姑娘呢,難道他們也已離開了?」

    衛驚蟄一笑道:「有人來了,聽腳步的節奏韻律,應該是一位姑娘。」

    果然,一道纖柔的白色身影盈盈步出,正是攜小蛋一同前來獨尊谷的歐陽霓。她看到衛驚蟄三人,略含詫異停身

施禮道:「衛公子,你們三位怎麼來了獨尊谷?」

    衛驚蟄往歐陽霓背後望去,並未瞧見小蛋跟來,暗自疑惑道:「奇怪,小蛋兄弟若是聽到我的聲音,也該和歐陽

姑娘一塊兒出來才對。難道,他又睡著了?」

    那邊農冰衣快人快語道:「我們來接小蛋。歐陽姑娘,他在哪裡?」

    歐陽霓聽了,略顯驚訝道:「常公子不是已經回紅石峰找你們去了麼?」

    農冰衣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啊,莫非是咱們和他走岔了?」

    歐陽霓道:「多半是這樣了。我六叔公正在煉丹,不便相見。三位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情,還是盡早離谷。說不准

常公子已回到吐火嶺,也正在找你們。」

    衛驚蟄感覺不對勁,微笑道:「我們既然來了,總該拜會過歐陽谷主才能告辭。好在天色尚早,等他煉完丹出來

見上一面再走也是不遲。」

    「衛公子好意,我替六叔公謝過,」歐陽霓婉拒道:「但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歡被外人打擾。況且谷中粗陋,也沒

有能夠接待三位的地方。」

    屈翠楓見歐陽霓一再推辭,不悅低哼道:「衛大哥,看樣子人家並不歡迎咱們,勉強留下來,也不過是多遭人幾

個白眼,不如回去,看看小蛋是否確已回到紅石峰。」

    衛驚蟄凝視歐陽霓,沉聲問道:「歐陽姑娘,請妳說實話,小蛋真的走了麼?」

    歐陽霓還沒來得及回話,只聽谷內歐陽修宏怪叫道:「什麼小蛋,老子早把他扔進修羅熔池煮了。難不成你們幾

個也想一起下去試試滋味?」

    歐陽霓臉色微變,暗暗叫苦。她和顧氏兄弟一樣,均不看好衛驚蟄三人能是歐陽修宏的對手,既不願他們枉自送

命,也不想自己苦心而為的事情受到影響,所以只想盡快騙走衛驚蟄等人。

    可惜,衛驚蟄年紀雖輕,為人處世卻極為幹練,歐陽霓的一番謊話不僅沒能騙動他,反而引起了他更大的懷疑。

    歐陽修宏大咧咧走到歐陽霓身旁,斜眼打瞧對面的三個年輕人。對於衛驚蟄和屈翠楓,他的目光皆是一掠而過,

只在農冰衣的俏臉上略作停留,暗讚道:「這小妞兒長得挺俊,不比霓兒差,難道又送上門來一個倒貼貨?」

    衛驚蟄劍眉微揚,徐徐道:「閣下便是歐陽谷主,方才說的話可是真的?」

    「什麼蒸的煮的,老子又不開餃子鋪。」歐陽修宏雙手插腰道:「不錯,老子就是獨尊谷谷主歐陽修宏,有什麼

事快說,我忙得很。」

    農冰衣怒道:「不知小蛋觸犯了哪一條禁忌,閣下竟下如此毒手?」

    歐陽修宏毫不知羞地道:「這小子私自放跑了老子的人,活該完蛋。」他盯著農冰衣左瞅右瞧百看不厭,盤算道

:「這女娃兒臉上還是不畫字比較好看,反正老子有辦法。這兩個小子也來得正是時候,剛好可以頂缺。」

    轉念又道:「哎喲,不對,這兩個小白臉長得比老子還要帥一點,可別私下裡給老子戴綠帽子。嗯,還是一掌斃

了最穩妥。」

    歐陽修宏不是不知道衛驚蟄等人的來歷,也曉得翠霞派、越秀派和天陸神醫農百草都不好惹,然而這個人狂妄自

大慣了,竟全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只覺得正道七大劍派又能如何,就算三大聖地的掌門人連袂齊至,也只是攢雞毛湊

膽子而已。

    衛驚蟄抬手掣出任情仙劍斜指朝天,正是翠霞派「碧瀾三十六式」的起手式,鏗然道:「既是這樣,請恕衛某冒

犯,要向歐陽谷主討教一二。」

    歐陽修宏越瞧衛驚蟄剛毅的面龐越覺得不順眼,又聽他居然敢主動向自己提出挑戰,當下喋喋怪笑道:「好啊,

老子成全你。」

    說完,歐陽修宏伸出左手食指朝屈翠楓勾了勾,招呼道:「你,也跟他一塊兒上吧,省得老子一個個地收拾起來

浪費時間。」

    屈翠楓壓抑怒火,低聲道:「衛大哥,請把這一陣讓給小弟!」邁步出列,拔出吟風仙劍振腕一抖,喝道:「你

不過是山野無名之輩,何需勞動我衛大哥親自出手。有屈某陪你過上幾招已經足夠!」

    屈翠楓手中仙劍如秋水「嗡嗡」悠鳴,騰夭點點青光。

    歐陽修宏被屈翠楓罵得心頭火起,嗷嗷怒嘯,如一卷火紅莽雲掠身飛襲。他左臂微抬,假作要抽出背後的短杖引

開屈翠楓視線,右掌赤彤似血臨空轟落。

    「嗚──」空氣中湧動起紅色熱浪,激得方圓數丈內飛沙走石,聲勢駭人至極,排山倒海壓向屈翠楓頭頂。

    灼浪迫面,屈翠楓如墜銅爐,凜然驚道:「這老怪物的功力竟似比我爹爹還要深厚!」不敢直攖其鋒,錯步側身

吟風仙劍鏗然劈斬,迸射出兩道弧光切入掌風。

    「啵啵」脆響,歐陽修宏拍出的「荼陽火罡」被切割成三束。

    屈翠楓吐氣揚聲,「啪」抖開左手墨玉折扇揮出,「砰」的一聲接住正中那束掌風,衣袖激盪間,另外兩束分從

左右身側掠空。

    他氣血震盪朝後連退三步,吐了口濁氣,只覺左臂炙痛泛起一層殷紅色,卻是對方的掌力中暗含火毒,侵入經脈



    屈翠楓急忙催動真氣流轉左臂,剛剛打通手肘的淤塞,歐陽修宏又是一掌攻到。

    他的「荼陽掌」全不講究招式變化,整套掌法都源自於明駝堡歐陽世家的「駝峰十六式」,較之越秀劍派的空靈

多變遠為遜色。但仰仗著沛然莫御的荼陽火罡和犀利的火毒,卻令屈翠楓難以招架。

    好在屈翠楓不愧藝出名門,雖盡落下風也不慌張,施展白駒過隙身法繞開掌風,振吟風仙劍披荊斬棘反攻歐陽修

宏小腹,藉機將破入左臂的荼陽火毒壓至腕下。

    歐陽修宏沉身壓掌拍擊仙劍,暴喝道:「小兔崽子,跟我玩?玩死你!」

    屈翠楓吃過對方荼陽掌力的虧,豈會重蹈覆轍?轉動身形錯劍閃避,在外圈遊走。

    兩人激戰了才五六招,屈翠楓便被歐陽修宏剛猛洶湧的掌風逼得額頭冒汗,肌膚通紅,像是快要烤熟了一般。

    「呼──」他的左袖猛然無火自燃,熊熊燒起。屈翠楓驚駭之下當機立斷,「哧哧」連聲震碎衣袖,儘管裸臂露

膀頗不雅觀,但總比烈焰焚身得好。

    歐陽霓見狀,揚聲提醒道:「六叔公手下留情,這位屈公子的父親,是當今越秀劍派掌門屈箭南,他的娘親是南

海天一閣的楚仙子!」

    她若不出聲也就罷了,這一開口恰恰適得其反。歐陽修宏一愣想道:「霓丫頭為何替這小白臉求情,難道是看上

他了?」他火自心頭起,罵咧咧道:「老子管他什麼屈賤男楚賤女,先宰了再說!」

    屈翠楓對於自己的父母素來引以為豪,聽歐陽修宏口出污言穢語辱及雙親,明知不敵亦忍不住怒髮衝冠,大喝道

:「老怪物,屈某要割了你的舌頭!」

    歐陽修宏不怒反笑,將舌頭從滿嘴黃板糙牙裡耷拉出來道:「老子就把它放在這兒,你割得到算你有種。」

    屈翠楓氣極,捨身搶攻。這麼一來正落入歐陽修宏的套中,才兩個照面,墨玉折扇便被他一掌激飛,低哼一聲嗆

出淤血。

    衛驚蟄縱身救援,替下屈翠楓。屈翠楓有心夾擊歐陽修宏,無奈全身熱汗滾滾,整條左臂灼出數十個半透明的血

紅火皰,只得退下接受農冰衣的急救。

    衛驚蟄的任情仙劍穩紮穩打,緊守門戶,不給歐陽修宏絲毫下手的機會。歐陽修宏儘管掌力雄渾超群,但衛驚蟄

的「碧瀾三十六式」以柔克剛,轉眼十餘個回合不露半點敗象。

    歐陽修宏拾掇不下衛驚蟄,惱羞成怒,右掌虛晃,左手食指連彈,「啵啵」打出一蓬灰濛濛的粉霧,刺鼻的腐臭

令人作嘔。

    衛驚蟄功運全身,改以內息流轉,毫不慌亂。

    農冰衣冷笑道:「老怪物黔驢技窮,居然使毒暗算,好卑鄙!」彩袖輕揚送出一股清風,濛濛紫煙直飄過去。

    然而她的功力稍弱,紫煙甫一接近戰團便翩若驚鴻往回湧動。衛驚蟄反應神速,抽身疾退揮左掌輕拍,「呼」地

將紫煙推出。

    「哧哧」聲響,紫煙與灰粉接觸,爆出一縷縷妖艷的氣霧,瀰漫的腐臭氣息立時消失。衛驚蟄壓力驟減,踏罡步

斗振劍反攻,正是一招「破甲沉戈」。

    歐陽修宏見自己煉製的「心死如灰」,被農冰衣輕描淡寫地破解,衛驚蟄又轉守為攻殺了上來,不禁七竅生煙暴

吼道:「老子要發飆啦!」

    他雙肩一晃,掣出背後青銅雙杖,右手長杖橫架任情仙劍,左手短杖猶如毒蛇吐信迅捷無倫地刺出,疾點衛驚蟄

胸膛。

    衛驚蟄劍式陡變,化「破甲」為「沉戈」,壓腕下切,「鏗」地劈擊在刺來的短杖上。他的功力遜色歐陽修宏一

截,但出劍的火候拿捏極準,杖劍相激、火花四濺,居然是平分秋色之局。

    歐陽修宏暴跳如雷哇哇怪叫,推青銅長杖橫掃,罡風光瀾澎湃肆虐,宛若決岸洪濤撲面沒向衛驚蟄。

    衛驚蟄臨危不亂,天照九劍以攻對攻,側腰施展一式「吾身獨往」威武剛烈、氣勢凜凜,挑向歐陽修宏咽喉。

    兩人你來我往又激鬥十多個回合,歐陽修宏畢竟功力更勝一籌,借助仙劍魔杖的交擊,將荼陽火罡不斷迫入衛驚

蟄體內。須臾,衛驚蟄頭頂水氣冉冉,顯然已將翠微真氣催動到了極致。

    屈翠楓喘息稍定,收回墨玉折扇擰身又上,飛點歐陽修宏背心,喝道:「老怪物,咱們再來鬥過!」

    歐陽修宏也不回頭,反手用青銅長杖磕擊墨玉折扇,而後轉身飛腿踢向屈翠楓小腹。屈翠楓不敢用折扇硬接,忙

退避開去,出劍朝對方小腿削落。

    農冰衣拔出慧心短劍也加入戰團,三人如同走馬燈般圍著歐陽修宏直轉,勉強抵擋住他瘋狂的猛攻。

    時間一長,人人在荼陽火罡的壓迫下大汗淋漓、心急氣喘。尤其農冰衣近年來專攻醫道,修為尚不及屈翠楓,更

是細細嬌喘、力不能支。

    衛驚蟄沉著堅毅,仿如中流砥柱抵禦住歐陽修宏大半的攻勢,沉聲道:「農姑姑,妳先走,我和翠楓斷後!」

    農冰衣怒道:「我是你長輩,你憑什麼命令我?你和翠楓先退,我留下掩護。」

    屈翠楓也不能不開口表態了,說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歐陽修宏陰冷笑道:「說得好,你們三個都給老子一塊兒留下來罷!」脫手擲出青銅短杖,化作一束精光直射屈

翠楓面門。

    屈翠楓見它來勢兇猛不敢怠慢,左扇右劍十字交叉朝上迎去。不意胸口門戶大開,歐陽修宏鬼魅般飄近,左掌叩

關而入。

    「噹!」短杖彈起,屈翠楓察覺到胸口惡風襲來窒息鬱悶,曉得不妙,不及打量竭盡全力晃身閃躲。「砰」地一

掌擊中左肩,將他生生打飛出去。

    歐陽修宏探臂接住短杖,擋開農冰衣的慧心仙劍,橫長杖掃捲衛驚蟄,逼得兩人無暇旁顧。

    衛驚蟄唰唰兩劍稍稍迫退歐陽修宏,這才得到喘息之機,問道:「翠楓,你傷得如何?」

    屈翠楓五內俱焚,灼痛欲死,哼了聲算是回答。

    歐陽霓疾步趕至扶起屈翠楓,低聲說道:「屈公子,不要誤會,我是常公子的朋友。」取出一顆清心丹塞入屈翠

楓口中,助他抗禦荼陽火毒的侵蝕。

    歐陽修宏怒罵道:「吃裡扒外的丫頭,看老子待會兒怎麼收拾妳。」他惦記著丹爐,不欲久戰,掠身騰空念動真

言,祭起腰間束著的「荼陽蟒帶」。

    這本是他多年前尚未叛出明駝堡時,用一條收服的五毒彩蟒所煉化的護身法寶,經過將近一甲子的荼陽火罡煉製

熏陶,而今的威力暴增百倍,被歐陽修宏倚之為必殺絕技,輕易也不願動用。

    「呼」地風雲咆哮,荼陽蟒帶升騰高空,剎那幻作一條長逾十丈、彩華閃閃的巨型毒蟒,身上煥放的斑斕妖光遮

天蔽日、刺人肉眼。

    歐陽修宏遙指荼陽蟒帶,口中低喝:「咄!」五彩毒蟒猛然翻身,張開血盆大口向下噴吐出一卷艷麗火霧。

    這團火霧方出蟒口,登時「嗚」地悶響竟將空氣也焚點起來,彈指形成一蓬龐大無鑄的火團,居高臨下罩落衛驚

蟄、農冰衣。

    衛驚蟄劍交左手,推肩撞開農冰衣,右掌施動悟自天道下卷的「星移斗轉」,上舉相迎,拍出一道變化莫測的雄

渾掌勁。

    「哧啦──」當先一卷火雲受掌風激盪,匪夷所思地斜斜飛出,拐彎一轉反衝著歐陽修宏湧去。

    歐陽修宏雙杖封架,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罵道:「小兔崽子,我讓你再躲!」催動荼陽蟒帶源源不絕噴

出烈火。

    衛驚蟄連運三次星移斗轉,真元消耗極大,竟被蟒毒侵入肌膚,頓時現出一層詭艷彩光。他一陣頭暈目眩,真氣

凝滯、手足發軟,上空火團乘隙而入,迫近數丈。

    農冰衣嬌喝道:「張嘴!」左手彈出一枚解毒靈丸。

    衛驚蟄吞服入口,毒氣漸退,改用「擎天柱石」封擋荼陽蟒帶。

    不到一小會兒的工夫,大火燒遍週身,從四面八方向兩人湧來,甚至是腳下的山巖也烈烈燃起,逼得他們不得不

御風升到半空苦苦抵抗。

    衛驚蟄儘管比農冰衣年輕,卻更顯男兒的沉著鎮定,傳音入秘道:「農姑姑,妳低聲數到『三』,我會全力劈開

一道缺口。妳立刻衝出,北邊十餘丈外有一座石洞,暫且藏身其中,再作打算。」

    農冰衣釵橫發萎,喘息道:「你呢?」

    衛驚蟄從容微笑道:「我自然會緊跟著進來。」

    農冰衣點點頭,低數三聲。

    衛驚蟄鼓嘯如雷,蕩袖揮劍劈出一式「擲地有聲」。左側火牆有道縫隙一閃即逝,農冰衣早有準備,施展家傳的

燕行身法於間不容髮裡穿出。眼前火光一退,果然看到前方數丈之外的峭壁上有座天然石洞。

    她飄身掠入,運氣熄滅衣衫上的火苗,也顧不得察看灼傷,回頭叫道:「驚蟄,快進來!」衛驚蟄褚衣一晃,左

袖掄舞盪開火浪,搶身跟進。

    沒等他雙足落地,背後熊熊火海如影隨形追到。農冰衣站在洞口奮力劈出一劍,堪堪堵住火浪撲襲。再看衛驚蟄

衣衫頭髮俱都起火,背心血肉模糊,被燙傷大片。

    農冰衣疼惜不已,催促道:「快把身上的火撲滅,這兒先交給我!」

    衛驚蟄一聲不吭,身上「絲絲」青煙直冒,火苗熄滅。他回轉身形沉喝出劍,卻是荼陽蟒帶迫到洞口,向裡面噴

吐滔滔火流。

    幸虧有石洞庇護,兩人無需旁顧左右,只管專神應對正面的火勢,形勢略略好轉。可時間久了,一旦真氣不繼,

讓火舌竄

    入洞內燃著空氣、石壁,依舊有死無生。

    歐陽修宏心下得意,哈哈狂笑道:「我叫你們再神氣!」轉過身來,瞧見歐陽霓正將屈翠楓扶向遠處躲避大火,

又轉喜為怒,三步兩步追到,飛起一腳從後踢昏屈翠楓,反手又一巴掌甩在歐陽霓臉上。

    歐陽霓玉頰立時現起五道殷紅掌痕,眼中清淚漣漣。

    歐陽修宏火氣略消,一把抓住她肩頭,又拎起昏迷的屈翠楓,闊步朝右首的一座石洞行去,惡狠狠道:「妳不是

想發騷麼?老子成全妳!」

    來到洞口,歐陽修宏力透指尖封住屈翠楓經脈,把他扔進洞內,扯開歐陽霓衣襟,竟是幕天席地大發獸慾。

    歐陽霓禁不住苦苦呻吟,貝齒深深咬破櫻唇,滲出淒艷血絲。她緊閉著眼睛,阻止淚水流淌出眼眶,雙手狠狠抓

緊身下灼熱的碎石。

    風暴過後,歐陽修宏心滿意足地起身,看了看衛驚蟄和農冰衣藏身的石洞,早已被團團烈火封堵嚴實,而荼陽蟒

帶盤旋空中兀自在不住噴火。

    他大感舒暢,聽見隔壁石洞裡傳出「劈啪」爆響,曉得是丹爐由於無人照看爐火漸小所致。

    歐陽修宏低頭瞅了眼遍體鱗傷、神色委頓的歐陽霓,毫無憐憫之意的吩咐道:「給老子在外頭看好了,別讓我見

著妳再去勾引那個小白臉。」匆匆穿好衣服,逕自往煉丹洞去了。

    歐陽霓無力地匍匐在地,望著歐陽修宏背影,黯淡的眼眸裡閃爍刻骨銘心的仇恨。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9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二章 黑星玉戒

    歐陽霓慢慢穿上零落的衣衫,整理好散亂的髮絲。瞥了眼煉丹洞口,歐陽霓默立片刻,然後抬步走進囚禁屈翠楓

的石洞中。

    暮色低垂,沙爍滿地的荒蕪之谷仍舊在熊熊燃燒,肉體分明在火辣辣地痛,而她卻近乎麻痺。走到屈翠楓跟前俯

下身子,歐陽霓低聲喚道:「屈公子,屈公子!」

    連喚數聲不見屈翠楓有動靜,歐陽霓伸手指在他人中穴上一掐。氣勁透入,片刻之後屈翠楓悠悠甦醒,尚未睜眼

先呻吟了一聲。

    目光觸及面前的歐陽霓,他警覺道:「你想幹什麼?」抬手欲拔出吟風仙劍,無奈骨骸酸痛如同針錐,經脈閉塞

更用不上一點氣力,反而牽動傷勢疼得腦門冒汗。

    歐陽霓輕輕道:「你不必緊張,我六叔公正在煉丹,一時半刻無暇分身。你的兩位同伴被困在對面的石洞內生死

未卜,我也無力解救,只好找你幫忙。」

    屈翠楓一怔,苦笑道:「我……已是自身難保,能幫你什麼?」

    歐陽霓聲音壓得更低,說道:「幫我制服六叔公,救出你自己,還有你的同伴。」

    屈翠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道:「你說什麼?」

    歐陽霓淒然一笑,幽幽道:「如果屈公子害怕,不願幫我這個忙。我一樣會解開你的禁制放你逃走,但你的兩位

朋友卻多半保不住性命了。」

    屈翠楓聞言不禁昂然低哼道:「屈某大好男兒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過,你為何要這麼做?」

    歐陽霓幽幽一歎,搖頭道:「你別多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原因。」屈翠楓發現歐陽霓手背上的傷痕,一省問道

:「怎麼,那老怪物下狠手打你?」

    歐陽霓默然不答,隔了會兒才問道:「屈公子,我先幫你解開禁制再說。」

    屈翠楓義憤填膺,思忖道:「不消說,那老怪物心狠手辣,什麼毒手都敢下。歐陽姑娘纖纖弱質無力反抗,才不

得已向我求助。

    「屈某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路見不平袖手旁觀?何況,衛大哥和農仙子不知生死,只能靠我設法殺了那老怪物方

有生機。」

    忽地他胸口一熱有了感覺,卻是歐陽霓的纖手按上,正在運勁沖關。

    誰知歐陽霓儘管和歐陽修宏藝出同門,奈何功力相差過於懸殊,連試幾次都沒能成功。不得已,她只好改用推血

行宮的手法,徐徐疏通屈翠楓淤塞的經脈,累得俏臉酡紅,吁吁嬌喘。

    屈翠楓終究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讓歐陽霓如此動人嫵媚的少女,用一雙纖手僅隔薄衣在自己身上輕揉細搓,肌膚

相親,情不自禁心中蕩漾。

    但他畢竟出身名門,自幼深受家風熏陶,不敢逾雷池半步,急忙把持心神克制綺念。

    他沉吟片刻,有了決定,低問道:「歐陽姑娘,不知屈某該怎樣幫你?」

    歐陽霓聽他意動,心頭一喜,道:「多謝屈公子仗義襄助,我銘感五腑。」

    她凝神舒展靈覺,先察探了一下石洞外的動靜,而後徐徐道:「我已在六叔公身上施放了本門的『重玄粉』,至

多再有一炷香,他體內便會生出反應,真氣凝滯、難以流轉,功力勢必消退。時間再久些,丹田硬化,甚或會有性命

之憂。」

    屈翠楓疑惑道:「既然這樣,歐陽姑娘只需等他毒發即可,何必再找我幫忙?」

    歐陽霓回答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六叔公浸淫毒道多年,體內對各種毒素自然而然能生成抵抗之力,兼之他功

力深厚,我恐他事先發覺,又不敢加大劑量,重玄粉的效果不免大打折扣。所以,必須雙管齊下,才有絕對的把握。



    屈翠楓恍然道:「我明白了。」忽感到歐陽霓近在咫尺的呼吸輕輕噴到自己臉上,芬芳濕熱,頗覺不妥,可又不

捨得躲開。

    歐陽霓一面繼續替他推血行宮,一面說道:「稍後由我將他引來,你裝作禁制未解的模樣向他求饒。我六叔公素

來自負,必定不加防範。公子屆時抓住時機出手擊他小腹,你我前後夾擊,應有八成勝算。」

    屈翠楓暗自盤算了會兒,心想歐陽霓若有意要害自己,也不必這般大費周折,而她提出的計劃也的確可行。

    假如能制服乃至殺死歐陽修宏,自己非但能夠脫險,還能救出衛驚蟄和農冰衣,順帶也給小蛋報了仇。更重要的

是,完成如此一件非凡壯舉,對未來自己的發展必定益處多多,正所謂一舉多得!他慨然頷首允諾道:「好,我答應

你了。但願歐陽姑娘沒有騙我。」

    話音落下,猛地小腹一熱丹田禁制驟解,一股真氣油然而升,與歐陽霓的氣勁匯合一處,頃刻衝破開全身的禁制



    歐陽霓長噓一口氣,微笑道:「屈公子不必多疑。我對六叔公施下重玄粉,又偷偷解了你的禁制,此刻再無退路

。只能和你同舟共濟,方有生路。」

    屈翠楓起身,試著流轉體內真氣。雖說剛才受傷不輕,但自信突施冷箭重創歐陽修宏也不是難事,何況那老怪物

身上已中了歐陽霓所說的重玄粉?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再重新依照原先姿勢躺倒,說道:「歐陽姑娘,我準備好了,咱們依計行事吧。」

    歐陽霓點點頭,卻沒有動,說道:「距離毒發該還有一段時間,屈公子不妨乘此工夫調息修養,稍安毋躁。」

    屈翠楓苦笑道:「我的兩位同伴生死不明,屈某亦身處險地,焉能靜心?歐陽姑娘,衛大哥他們到底情形如何了

?」

    歐陽霓將適才的戰況簡略說了,估算也快到了歐陽修宏體內重玄粉發作的時候,說道:「屈公子,我這就去請六

叔公過來。生死成敗在此一舉,務必要沉得住氣。」

    屈翠楓灑然道:「請歐陽姑娘放心,屈某定當不辱使命。」

    歐陽霓仔細察看過屈翠楓,確認他的姿態和昏迷時並無差異,這才道:「我去了。」

    屈翠楓目送她出了石洞,但見那條窈窕背影在蒼茫夜色裡分外纖柔,不由心裡又是一動。需知他不僅家世顯赫,

本身也一表人才、修為超卓。早在越秀山時,便不知令得多少同門女弟子私下裡傾慕暗戀。

    但屈翠楓眼界甚高,立志定要尋得一位如娘親般才貌雙全、賢淑溫柔的少女,方可結成仙侶。故此對於頻頻投遞

的秋波,他視若無睹,全不放在心上。

    可自從在翠霞山下邂逅羅羽杉,屈翠楓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乃至借口探望羅牛,追著她一路前往天雷山莊寄住

月餘,直等蘇芷玉攜著羅羽杉回返南海天一閣,他才怏怏告辭,回山覆命。

    然而眼前的歐陽霓雖說容貌稍遜羅羽杉半籌,卻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迷人風韻,亦更能激起屈翠楓的男子氣概,

和潛意識裡暗藏著的虛榮心。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暗笑道:「我這是怎麼了,胡思亂想起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歐陽霓再好,也是出身魔道

,與我越秀派涇渭分明,正邪有別。況且屈某志在四方,哪能被兒女情長所累?」

    驀地洞口一暗,卻是歐陽修宏的身影遮擋住了外面的火光。屈翠楓趕緊摒棄雜念,作出惶恐畏懼的神情望著他說

道:「歐陽谷主,求你放了我吧!」

    歐陽修宏大步走入石洞,站在屈翠楓跟前,俯首嘿嘿冷笑道:「怎麼,你小子現在曉得害怕了?」

    歐陽霓站在他的身後,悄悄向屈翠楓眨了眨眼睛,而後說道:「六叔公,方才屈公子說,只要您肯饒過他的性命

,他便去求娘親奉上南海天一閣的絕學秘籍,以示謝意。屈公子,我沒說錯吧?」

    屈翠楓「嗯」了聲,沒有說話。

    歐陽修宏不屑道:「南海天一閣算什麼東西,老子會稀罕幾本破爛秘籍?」屈翠楓聽他又辱及娘親師門,暗罵道

:「老怪物,眼下由得你囂張,稍後便教你知道本公子的厲害,更要讓你明白侮辱南海天一閣的後果!」

    他假裝焦灼,問道:「歐陽谷主,那您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你怎麼不發橫了?」歐陽修宏看似心情舒爽至極,也不知歐陽霓剛剛對他說了些什麼,他竟對屈翠楓此刻俯首

帖耳的姿態深信不疑,得意道:「你還敢罵老子是老怪物麼?」

    屈翠楓低聲道:「那是在下年幼無知,冒犯了谷主。您大人大量,萬望海涵。」

    歐陽修宏哈哈大笑道:「也罷,老子本想宰了你出口惡氣。看在你還算識相的分上,便指點你一條明路。我聽說

南海天一閣有門功夫叫作『化功神訣』,你就讓楚凌仙用它來換吧。」

    原來歐陽修宏憑借汲取修羅熔池內蒸騰出的「荼陽火罡」,功力突飛猛進,但畢竟取道旁門,久而久之難免體內

真氣斑駁不純,留下了走火入魔的隱患。

    如果有南海天一閣的「化功神訣」襄助,逐步煉化去體內駁息雜氣,修為勢必更上層樓,亦無需再擔心有後顧之

憂。

    屈翠楓暗道:「老傢伙說得輕巧,化功神訣乃南海天一閣至高絕學,連我娘親都不曾學得,你卻妄起貪念,簡直

是癡人說夢!」

    他唯恐答應得太過爽快讓歐陽修宏生疑,故作為難道:「歐陽谷主,不是我推托。但化功神訣是天一閣的不傳之

秘,我娘親未必肯答應。您能不能另換一件?」

    歐陽修宏想也不想粗聲道:「不行,其它的老子都看不上眼。楚凌仙是要化功神訣,還是要自己的親兒子?」

    歐陽霓勸說道:「屈公子,你還是答應了吧。對令堂來說,化功神訣與你誰輕誰重,自然是一目瞭然。」

    屈翠楓不吭聲,似在猶豫不決。歐陽修宏飛起一腳踢在屈翠楓的腰眼上,惡聲道:「你娘的,老子沒工夫陪你玩

兒。不願意拉倒。」轉身朝洞外走去。

    屈翠楓呻吟道:「谷主留步!」

    歐陽修宏停住身形,卻沒回頭,問道:「怎麼?」

    屈翠楓無奈道:「我答應你了。請歐陽谷主馬上放了我和我的兩位同伴。」

    歐陽修宏嘿嘿笑道:「放了你,哪有這麼容易?老子不是傻瓜,等你回了越秀山,我這輩子也別想拿到化功神訣

。」

    他踱步回來,慢條斯理道:「你立刻寫一封血書給楚凌仙和屈箭南,用墨玉折扇作為信物,我讓霓丫頭送往越秀

山。等楚凌仙乖乖地把化功神訣送來,我查驗過後,自然會放你回去。」

    屈翠楓默然,歐陽霓道:「屈公子,我六叔公的法子既公平又妥當,只是要委屈你在獨尊谷多待幾天。俗話說識

實務者為俊傑,屈公子乃名門後代,更該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屈翠楓自嘲道:「好吧,誰教我姓屈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按歐陽谷主的意思來做,但我可不擔保娘親見

到血書肯交出化功神訣來。」

    歐陽修宏見轉眼之間一門神功絕學即將到手,雖然還來不及想為何近段時間接二連三地有傻瓜從天而降,進到獨

尊谷中自我犧牲,可自己從中撈得好處卻是不假。既然這裡惟己獨尊,又何必費心費神想太多。

    他心中欣喜,咧嘴大笑道:「兒子都在我手心裡捏著,楚凌仙還敢和老子硬?別磨蹭,快寫!」

    屈翠楓苦笑道:「寫在哪裡?我連撕下一塊衣擺的力氣都沒有。」

    歐陽修宏「哧啦」扯下一塊衣衫下擺,丟在屈翠楓面前,警告道:「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寫清楚,要是想玩花招

──嘿嘿,老子玩死你!」

    屈翠楓悶頭咬破指尖,心裡咬牙切齒道:「老東西,死到臨頭還在張狂。你儘管得意,屈某不雪此辱誓不為人!



    他故意僵直著手指,字跡畫得歪歪扭扭,潦草迤邐,模糊難辨。

    歐陽修宏皺眉道:「你寫的什麼東西,是人都看不懂?」

    屈翠楓怒哼一聲,回答道:「我寫的是率意帖。閣下看不明白無關緊要,只要我娘親能夠認得就行。」食指在書

尾龍飛鳳舞簽上花押,把戲做到十足。

    他又看了遍,捧起血書遞向歐陽修宏,問道:「要不要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一遍?」

    歐陽修宏「呸」一口濃痰吐出,怒道:「你當老子看不懂率意帖嗎?」伸手去接血書。屈翠楓見濃痰吐落,本能

就要躲閃,電光石火裡警醒道:「我若一動,老怪物勢必會窺破我禁制已解,生出警覺。」當下一橫心硬忍著沒動,

「啪」地濃痰落在眉心,往鼻樑淌下,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他看著歐陽修宏用手接過血書,心情遽然緊張,知道出手的良機已近在眼前。視線越過歐陽修宏的雙肩,瞧到歐

陽霓亦正向自己微微頷首,示意他立即動手。

    歐陽修宏正沉浸在自得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殺身之禍轉眼即臨,眼前的血書也彷彿變成了夢寐以求的化功神訣

秘籍,兀自想道:「不曉得姓衛的小子和那漂亮丫頭燒死了沒有?若也能用他兩個跟翠霞派、農百草換回點玩意兒,

豈不更好?」這念頭尚未轉完,突然察覺身前勁風如錐陡然襲到。屈翠楓在將血書遞入他手中的剎那,彈身而起雙掌

順勢拍出,結結實實擊在歐陽修宏的小腹上。

    歐陽修宏眼前發黑,丹田真氣應運而生。然而真氣乍動,他便登時感覺不對。平時雄渾流轉的荼陽火罡,此刻竟

沉重如鉛,滯澀難行,好似黏稠的膏糖,全然不聽自己的使喚。

    他心念急轉道:「不好,老子中毒了!」丹田如有「轟」地一記悶響傳出,修煉近百年的魔功潰然渙散,游離糾

纏,像碎裂的刀鋒割裂經脈。

    歐陽修宏一聲狂吼,飛起一腳奮力踢出。屈翠楓橫臂招架,被震得坐倒在地。歐陽修宏正欲收斂真氣壓制傷勢,

不料背後猛又生出劇痛,卻是歐陽霓無聲無息的一掌按在了他的大椎穴上。

    歐陽修宏「哇」地狂噴熱血,暴喝道:「賤人,竟敢害我!」

    歐陽霓咬牙不答,右手五指一屈,那枚戴在她食指上的黑色玉戒,緊貼住歐陽修宏背脊。她催動真元,輕喝道:

「五星聚頂,意鎮泰元!」

    「嗡──」黑星玉戒赫然亮起,一汪詭異妖艷的烏光如浪波擴展,彈指遍及歐陽修宏週身,更進一步滲入到他體

內。

    歐陽修宏渾身一抖,只覺得一股可怖的寒流勢不可擋奔襲入體,瞬間充盈諸經百脈,而後洶湧澎湃長驅直入奔向

丹田。

    要在往日,他自可極力催動荼陽火罡抵禦抗衡。可惜中了重玄粉,功力已發揮不出正常情況下的三成,全然無法

抵擋黑星玉戒洪水猛獸般的侵襲。

    他睚眥欲裂,吼叫道:「老子要殺了你!」強噴一口淤血,功聚右臂便想回身收拾歐陽霓。

    但屈翠楓緩過氣來,曉得生死一發耽擱不得,掣出吟風仙劍喝道:「看劍!」振腕刺向歐陽修宏胸口。

    歐陽修宏迫不得已放棄轉身的念頭,一掌拍出擊在吟風仙劍上。他雖然修為大打折扣,可屈翠楓傷勢未癒情形也

好不到哪裡。當下悶哼一聲,仙劍脫手身子也飛跌而出,撞到石壁上昏死過去。

    但就這一剎的間隙,黑星玉戒發出的寒流已破入歐陽修宏丹田,有如鳩佔鵲巢激盪開來。歐陽修宏丹田痛楚欲爆

,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

    驀然存貯在丹田內的真元就像著了魔一樣,汩汩流出徑直湧入黑星玉戒之中,竟似要把他抽空搾乾。

    歐陽修宏身軀一搖頹然倒地,喘息道:「賤人,原來你一早就想好要暗算老子!」

    歐陽霓勝券在握,卻仍不敢有分毫大意,回答道:「可惜,你醒悟得太晚了點。」歐陽修宏感到自己千辛萬苦修

煉的真元,不斷飛速離體而去,整個人漸漸虛脫委頓,不甘道:「你是什麼時候將重玄粉下在了老子的體內?」

    歐陽霓一咬牙,恨道:「就是你方才肆意凌辱我的時候!」

    歐陽修宏冷笑道:「好,你夠狠,居然把重玄粉下在了自己的身上!」

    歐陽霓道:「我不惜獻出清白之軀,為的就是能在你體內施下重玄粉。六叔公,你死的不冤,至少比我大哥歐陽

泰堅強多了。他到死,都還是個糊塗蟲。」

    歐陽修宏嘿道:「好啊,歐陽泰堅竟也是你用重玄粉毒死的!丫頭,老子委實小看了你。但你也別高興得太早!



    「呼──」一蓬惡風從歐陽霓背後襲來,石洞外赤光暴漲,卻是荼陽蟒帶幻化的五彩巨蟒感應主人召喚,迴旋而

至。

    歐陽霓大吃一驚,她沒有料到荼陽蟒帶竟然能夠僅憑歐陽修宏的意念驅動,便可如臂使指,飛馳來援。幸好投鼠

忌器,荼陽蟒帶不敢往洞內噴射火霧,只是凝縮身軀風馳電掣般闖入,罩著歐陽霓背心噬落。

    歐陽霓懊喪不已,無奈之下,惟有鬆開按在歐陽修宏身上的右掌,反拍五彩巨蟒。

    「叮!」

    指間黑星玉戒驟響,迸射出一蓬千絲萬縷的火紅銳芒迎向五彩巨蟒。五彩巨蟒對黑星玉戒中射放出的光芒似乎頗

為畏懼,忙不迭擰身躲閃。

    可惜石洞空間有限,仍舊有部分火紅銳芒擊中五彩毒蟒。歐陽修宏感同身受,「哼」地唇角溢血,雙手掣杖起身

撲向歐陽霓。

    他雖然身負重傷,真元也被黑星玉戒吸去大半,但餘威猶存。兼之對歐陽霓恨之入骨,青銅雙杖雷哮隆隆傾力擊

出。

    歐陽霓自不願和歐陽修宏硬撼,側身閃避馭動黑星玉戒的神力抵擋。孰知歐陽修宏迫開歐陽霓後更不戀戰,乘機

衝出石洞,惡狠狠道:「你等著,老子絕饒不了你!」

    歐陽霓一凜,明白縱虎歸山後患無窮,飄身往洞外追去。不防荼陽蟒帶回掠,生生擋住她的去路。

    歐陽霓面罩寒霜,眸中閃爍過一抹淒厲,低喝道:「找死!」黑星玉戒紅光再閃「砰」地擊中五彩巨蟒,竟將它

一下打回原形,「噹啷」墜地。

    歐陽霓躍出石洞,再看歐陽修宏已然馭動青銅雙杖,化作一點紅光在夜色裡去遠,欲追已是不及。她在洞口佇立

許久,徐徐抬手凝視食指上佩戴的黑星玉戒。黑夜裡,這枚象徵著權力與威嚴的戒指,熠熠盈動著光芒。剛吸食過歐

陽修宏真元的玉戒,色澤更深更濃,猶如一顆黑色的眼瞳,亦在冷漠地對視著歐陽霓。

    雖然成功地暗算歐陽修宏,並攫取到他大半的真元,可為何自己的心底會悄然湧起一抹苦澀和惆悵,孤身獨立,

歐陽霓的眸子裡漸漸漾動起隱約的水光。

    她感受到黑星玉戒內流動著充沛的力量。也許僅需兩三年的時間,她就可以把得自歐陽修宏的真元,凝煉轉化為

己有,而修羅熔池更能進一步增強她的修為。到那時,她還會是仰人鼻息的歐陽世家弱女子麼?

    想到這裡,歐陽霓嬌巧的唇角,終於依稀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然後聽到洞中屈翠楓甦醒後發出的輕微呻吟。

    她從地上拾起元氣大傷、宛若死物的荼陽蟒帶,收入了袖中。略一收拾思緒,轉身入洞道:「屈公子,你的傷不

要緊吧?」

    屈翠楓嗆出一口淤血,疏通胸口淤塞,臉色有些蒼白,回答道:「我還好。」環顧洞內,問道:「老怪物呢?」

    歐陽霓搖搖頭道:「他逃了。對不起,屈公子。他終究是我的六叔公,事到臨頭我著實不忍下手,只好任由他逃

脫。」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19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三章 石洞藏棺

    屈翠楓撐著石壁站起身,略感失望,道:「歐陽姑娘顧念親情自然不錯。但那老怪物性情殘忍乖僻,勢必懷恨之

心,將來還會找你的麻煩。」

    歐陽霓道:「那也只能由得他了。屈公子,你寫的血書還在我六叔公手上,我沒來得及幫你奪回,不知會不會有

事?」

    屈翠楓得意道:「我就怕他不去!」

    他見歐陽霓眼神裡有困惑之色,傲然一笑,解釋道:「我算準歐陽老怪淺薄粗陋,所以故意用率意帖來寫血書。

其實上面的內容是我隨意臨摹的一段古文,憑家父和家母的睿智,會看不出裡頭的蹊蹺?」

    歐陽霓莞爾含笑,說道:「屈公子博學機智,令人由衷佩服。今日之事,全賴你仗義襄助,才能大功告成。」

    屈翠楓謙遜道:「哪裡,我還沒謝過歐陽姑娘解救之恩呢。不過那老怪物的修為確實了得,當年為何被逐出明駝

堡,獨自蟄伏在此?」

    歐陽霓將歐陽修宏昔年的遭遇說了,又道:「只因家門不幸,陰差陽錯由我繼任了家主之位,深知會有許多長輩

心懷不滿。左思右想,只有設法制服六叔公,替歐陽世家了結去這段舊怨,或許能夠博得長輩們的認可。

    「因此我才冒險前來獨尊谷,假意投靠六叔公。但若非得屈公子助力,只怕也是弄巧成拙。」

    屈翠楓見歐陽霓笑語晏晏,又一味曲意奉承自己,不禁暗道:「此女當真才貌雙全,實屬難得。可惜出身明駝堡

,未免稍有瑕疵。比起羽杉來,終是差了一籌。」

    歐陽霓忽然蹙眉,道:「奇怪,我已收了荼陽蟒帶,你那兩位受困在對面石洞中的同伴,為何還不見出來,難道

真的已遭遇不測?」屈翠楓霍然一醒,道:「該死,我只顧著高興了,竟忘記衛大哥和農姑姑尚未脫險。咱們趕緊過

去看看,但願他們沒事。」

    兩人匆匆出洞,還沒行幾步,就聽谷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衛大哥,屈大哥,農仙子,你們在哪裡?」

    緊跟著一聲蒼老雄勁的嗓音說道:「歐陽谷主,老夫凌雲霄攜古大先生與漠北各位朋友前來拜訪,請露面一會!



    屈翠楓大喜,揚聲道:「凌老宮主,古大先生,我在這裡!」

    面前人影晃動,凌雲霄、古燦和小蛋等人齊齊掠至。

    小蛋見著歐陽霓和屈翠楓,欣慰說道:「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歐陽谷主和衛大哥、農仙子他們呢?」屈翠

楓回答道:「歐陽修宏已被我和歐陽姑娘打跑,衛大哥他們被困在對面石洞中,生死未卜,我們正要趕去解救。」

    古燦眉宇一跳,望見對面濃煙滾滾的石洞,低喝道:「走!」率先御風飛起,風馳電掣朝著石洞疾掠而去。

    眾人紛紛跟上,飄落到洞口。

    洞內余火未滅,嗆鼻的濃煙迫面襲來。凌雲霄大袖飛蕩,拂出一蓬白茫茫的寒霧,「哧哧」連聲火光齊黯,正是

冰宮絕學「大風袖」。

    古燦訝異道:「咦,怎麼裡面看不到人?是不是驚蟄和農姑娘都已脫險離開了?」

    屈翠楓搖頭道:「不會!要是衛大哥果真脫險,必定會和農仙子一起來找我。」

    小蛋沒說話,身上的烏犀怒甲,隱隱感應到從石洞深處溢出的奇異熱量,發出微微震顫,卻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覺

得到。

    他舉步往洞內行去,儘管火勢已滅,但黑煙依舊濃烈,不得不屏住呼吸。四周的石壁早被烈火燒得酥軟融化,靴

子踩在地面上宛如行走在泥漿裡。

    行出一段,石洞變得越來越狹窄,一股股熱風從裡面席捲跌宕而出。小蛋索性放下面罩,運氣喊道:「衛大哥,

農姑姑,你們在裡面嗎?」

    石洞裡嗡嗡迴響,卻不見衛驚蟄和農冰衣的回音。突聽「喀喇喇」脆響,腳下的地面如同春天解凍的湖面薄冰,

硬生生地裂開陷落出一個大坑。

    小蛋猝不及防墜了下去,在空中略作提氣穩住身形,頭頂卻捱了幾塊接連砸落的滾燙碎石。

    尤怨在上方關切問道:「小蛋,你有沒有事?」

    小蛋應道:「我沒什麼。」他定睛打量四周,驚訝道:「這下面像是有人住過。」

    屈翠楓輕笑道:「你不是摔花眼了吧,小蛋。有誰會住在──咦?」他的笑聲半途停斷,飄身在小蛋左側,環顧

下方一座有著明顯人為痕跡的石府,愕然無語。

    眾人紛紛從上頭的石洞裡飄落,就見這座奇異的石府方圓約有十丈,陳設簡單,多數是就地取材以岩石打造而成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在一排石雕屏風後擺放的一尊巨大石棺,高過兩尺,寬逾五尺,通身彤紅熠熠流光,簡直

和一張大床差不多。

    大夥兒飄落在地,石府內的大火兀自在熊熊燃燒,滾滾熱浪灼人面龐。

    凌雲霄、古燦等人各施絕技撲滅火舌,裡頭頓又變得漆黑一團。歐陽霓試著又喚了兩聲衛驚蟄和農冰衣,依舊不

見回應。

    忽聽古燦叫道:「這裡有塊石碑。」

    小蛋順著古燦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左首不遠處,一塊三尺來高的石碑上刻「情塚」二字,孤零零地豎著。

    「情塚?」談禹也瞧見了,笑道:「看來這座石府早年的主人是個多情種。」

    「哪兒有聲音在響?」屈翠楓握住墨玉折扇四處張望道。

    凌雲霄仰首喝了一口酒,神色從容地淡淡回答道:「是這尊石棺。」

    歐陽霓低低一聲驚呼,退了兩步躲到了屈翠楓和小蛋的身後,睜大眼睛盯著那尊巨大的石棺。裡面傳來「轟隆轟

隆」的沉悶低響,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滾動撞擊著石棺的四壁,久久不絕。

    「不會是裡頭藏著什麼千年殭屍要復活吧?」尤怨大風大浪不知闖過多少,自然不會被眼前的情形嚇倒,反而輕

鬆開起了玩笑。

    凌雲霄搖搖頭,微合雙目片刻,似乎是在運用靈覺察探石棺內的情況,而後「啪」地將空酒囊收入大袖,吩咐道

:「都向後退出三丈,石棺要迸裂了。」

    不一刻,「轟──」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彷彿情塚也給震得跳動顫抖了起來,從石棺棺蓋下的縫隙中,向週遭

遽然迸射出一蓬絢爛奪目的紅光,挾著逼人的熱意,湧向站在四周觀望的眾人。

    凌雲霄挺身站在最前,首當其衝受到赤紅光瀾與熱浪的撲襲。他早有準備,身形不動,只恬定隨意地抬掌虛按,

「啵啵啵」拍出數股凜冽浩蕩的罡風,在身前交織盤旋,堪堪抵擋住大半襲擊而來的光瀾。

    佇立在凌雲霄後側的屈翠楓亦打開墨玉折扇,「砰」地接住一束飛濺而來的光瀾,卻是身子一搖,朝後連退三步



    屈翠楓全身灼痛,忙長吐一口濁氣。再偷覷凌雲霄一眼,見他意態從容渾若無事,不禁暗自欽佩道:「天陸魔道

十大高手,委實名不虛傳。」

    巨響聲中,厚重的棺蓋迸碎四濺,棺內煥放出一團愈加濃烈磅礡的紅色光華,隱約有兩道人影浮現其中,隨之飄

飛昇騰。

    談禹高呼道:「驚蟄、農姑娘,怎會是你們兩人在石棺裡?」

    眾人也愣住了,隨即醒悟到,兩人應是為了躲避荼陽蟒帶噴吐出的火罡,不得已才被逼入石棺中藏身。

    光瀾漸散,衛驚蟄和農冰衣冉冉落地,身上衣衫均有焦灼破損之處。而衛驚蟄的後背血肉模糊焦黑一片,更是觸

目驚心。只是他模樣雖有些狼狽,但神采奕奕、氣定神閒。

    沒等得及他和眾人打過招呼,尤怨便迫不及待搶身到近前,一捶衛驚蟄胸口哈哈笑道:「好小子,這樣你也死不

了?真要佩服你命大啊!」

    衛驚蟄揉揉被打疼的胸口笑道:「只差那麼一點!」

    原來當時他與農冰衣被荼陽蟒帶逼入石洞內藏身,雖暫解燃眉之急,但危機猶存。

    儘管衛驚蟄勉力把守住洞口,擋住五彩巨蟒的衝入,可荼陽火罡已逐漸烤酥了山巖,整座洞中火熱滾燙,兩人就

像被放在熱爐裡烘烤著一樣,大汗淋漓、焦頭爛額,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農冰衣看到衛驚蟄頭頂水霧騰騰,後背傷勢駭人,當下道:「小衛,讓我替你一陣。你先退到裡頭休息會兒,順

便把背上的傷勢處理一下。」

    衛驚蟄不敢回頭,努力調勻呼吸,堅持道:「不要緊,我還撐得住。」

    農冰衣不悅道:「你是害怕換了我把守洞口,會抵擋不住那條火蟒?小衛,是不是你的心裡正在埋怨我礙手礙腳

,拖了後腿。如果不是因為要照顧我,方纔你大可一鼓作氣衝出獨尊谷去,也不必在這兒被條蛇烤了吧?」

    衛驚蟄一面奮力與荼陽蟒帶周旋,一面爽朗笑道:「怎麼會呢?要不是農姑姑在,我早被歐陽谷主毒倒了。」

    農冰衣低哼道:「口是心非的傢伙。跟你師父盛年一樣,寧願自己受累,也不肯讓別人委屈。當年他遭人誣陷蒙

冤不白,明明只要向你墨晶阿姨懇求一聲,就能讓她說出真相洗清冤枉,他卻死撐著不開口。

    「小衛,這點我看你還是不要跟你師父學,要像你丁師叔那樣才好。」

    衛驚蟄道:「師父和丁師叔都是好樣的,我都要學。」

    農冰衣緩過氣來,聽衛驚蟄的喘息漸沉,不由暗自埋怨道:「枉他還叫我姑姑,面對災劫我卻一點也幫不上忙,

只靠他獨力承擔。

    「要是丁大哥也在就好了,憑他的修為莫說區區一個歐陽老怪,就是十個八個也不夠他一頓拳腳。唉,好些年沒

有他的音訊,這傢伙究竟去了哪裡?」

    念及丁原,眼前不由往事重現:與丁原邂逅雲林禪寺客棧療傷,並肩拚鬥忘情宮宮主楚望天,乃至其後的長宵夜

雨會戰古剎,踏雪北上路逢凌雲霄煮酒醉歌,一幕一幕飛掠而過。

    火光裡,衛驚蟄挺拔修長的背影,那身褚色的衣衫,竟似像極了丁原。只是往事隨風逝去,此情已成追憶。

    忽聽衛驚蟄說道:「農姑姑,你小心往洞內察探,試試看能否找出一條出路?」

    農冰衣一醒,應道:「好,我這就去瞧瞧。」其實剛一進入石洞,她就舒展靈覺把裡面察看了一遍,倘若真的發

現了石洞裡另有生路,又何苦困守在這裡?

    她一面往洞內察探,一面用慧心短劍「叮叮噹噹」地敲擊山巖。

    這時,洞內已被荼陽火罡熏灼得煙霧瀰漫,悶熱無比。換作尋常之人,早已窒息暈死。堅硬的山巖冒起絲絲青煙

,開始酥軟,腳踩上去好似走在燒紅的鐵板上。

    插,借勢穩住身形。

    「噗!」仙劍沒入巖體如切腐竹,農冰衣大叫道:「小衛,這石頭底下像是空的!」俯下身子,轉動慧心短劍一

攪,挑出團軟綿綿的石塊,下面隱隱有股微風吹出。

    衛驚蟄無暇回頭,說道:「農姑姑,你挖開來看看,底下是什麼?」

    「還用你說?」

    農冰衣振作精神,揮動慧心短劍轉眼挖出一個豁口,凝目往下方望去,驚喜叫道:「是個石窟,還有石桌石椅,

說不定有人住在裡頭。」她快馬加鞭掘大洞口,招呼道:「小衛,我下去瞧一瞧,你再頂上一會兒。」

    衛驚蟄應了聲,叮囑道:「農姑姑,多加小心。」

    農冰衣眼看有了一線生機,心情舒暢不少,輕笑道:「放心吧,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還會有錯?」

    不一刻,就聽農冰衣的聲音在下方響起,說道:「小衛,趕緊下來,我找到了個藏身的好地方!」

    衛驚蟄一喜,迫退荼陽蟒帶抽身飛退,穿過農冰衣挖開的洞口,飄入下方的石窟中。

    農冰衣正站在一尊紅色石棺前,用慧心短劍撬動棺蓋,催促道:「快過來幫忙!」

    衛驚蟄苦笑道:「這可是具石棺?」

    「有什麼不可以嗎?」農冰衣道:「你要是怕裡面的骷髏,就別跟進來。」石棺蓋沉重堅實,農冰衣連撬幾下都

沒成功,不由嗔道:「你幫不幫忙?」

    衛驚蟄歎了口氣,說道:「這大火既然能將石洞烤酥,咱們就算躲進去又能如何?」

    農冰衣一怔,頹然收回慧心短劍,賭氣道:「你怎麼不早說?」

    衛驚蟄尚未回話,突察覺到上方有異。那條五彩巨蟒已躡蹤而至,「轟」撞大豁口俯衝下來,張開大嘴便朝兩人

噴出一串火球。

    「呼──」石窟內立時火苗四起。衛驚蟄不及細想,攬臂挽住農冰衣飛轉身形朝旁一帶,任情仙劍呼嘯劈出,擋

開撲來的火頭。

    農冰衣驚呼道:「這下糟了,這傢伙也跟了進來,咱們可沒地方好躲啦!」

    衛驚蟄一搖頭,冷靜道:「不,我們可以躲進石棺裡。」

    農冰衣皺眉道:「你剛才不是還說石棺一樣沒法擋住火燒,進去也是白搭麼?」

    衛驚蟄身形再閃過荼陽蟒帶的第二波攻勢,回答道:「剛才是我錯了。農姑姑,你不妨再仔細看一看那尊石棺。



    農冰衣聞言再次打量石棺,就見一串串流火擊打在棺壁上哧哧彈飛,平滑的石面上,連一點焦灼的印記都看不到

,竟似不懼五彩巨蟒噴吐出的荼陽火罡。

    衛驚蟄鬆開農冰衣,道:「把石棺撬開,我來對付火蟒,咱們跟老天爺賭上一把!」

    他振聲龍吟,翠微真氣鼓嘯湧動,從體內散發出柔和恢宏的淡青色光暈,遊走周天直灌任情仙劍。「叮」的悠長

鏑鳴,仙劍光華如瀑照亮石府,甚至蓋過了五彩巨蟒噴射出的荼陽火罡。

    心晉空明的一剎,衛驚蟄左手捏訣,默運「翠嵐御魔訣」身軀徐徐飄升,任情仙劍遙指高空中盤桓肆虐的五彩巨

蟒,揚聲喝道:「咄!」

    「呼──」劍氣經天,碧瀾如潮,千萬縷劍芒噴薄銳嘯,向著五彩巨蟒澎湃湧去。一時間石府裡充盈起浩蕩罡風

,隆隆雷鳴,漫空的大火齊齊黯滅,只有那蓬一往無前氣勢雄渾的碧瀾,摧枯拉朽席捲而上。

    轟然劇震中,五彩巨蟒發出嘶啞怒吼,長而碩大的身軀,被劍氣刺破數十道縱橫交錯的傷痕,裸露出裡頭深紅色

的精芒。

    儘管它通體紅光一閃,傷痕隨即隱去,但已元氣大傷,竟不敢逗留,騰身從缺口遁入上方的石洞中。

    衛驚蟄手握任情仙劍氣吞鬥牛,雙目光芒炯炯迫視五彩巨蟒遁去,飄浮在半空中,如同威風凜凜的天神般,仍舊

保持御劍出手之際的姿勢紋絲不動。

    「我打開它啦!」農冰衣一聲歡呼,奮力一推被慧心短劍撬起的棺蓋,露出尺許縫隙,裡面空空蕩蕩,並沒有預

料中猙獰的骷髏。她欣喜抬頭,不料正瞧見衛驚蟄的身軀在空中晃了晃,旋即栽落。

    農冰衣忙縱身接住衛驚蟄,問道:「小衛,你又受傷了?」

    衛驚蟄強嚥一口熱血,面色蒼白,微微搖頭道:「沒傷,可我為施展翠霞御魔訣已耗盡真力,現在連御風都不能

了。快,先躲進石棺。歐陽谷主隨時會闖進來,咱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來他連日苦戰,又兩次祭出御劍訣,真氣耗損自不必提,苦心修煉二十餘年的真元亦有不繼。待到迫退荼陽蟒

帶的攻擊,已然是強弩之末。

    農冰衣道:「乾脆咱們衝了出去,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衛驚蟄喘息道:「我料火蟒短時間內只能守在上面不敢輕舉妄動,可咱們想要衝上去也不容易。不知翠楓情形如

何,我們惟有盡力拖延,等待凌老宮主和古大先生他們前來救援。」

    農冰衣大感洩氣,將衛驚蟄抱入石棺。她與衛驚蟄的師父,當今翠霞派掌門人盛年相識二十餘年,也是紫竹軒的

常客之一。昔日衛驚蟄六歲上山學藝,閒暇時農冰衣也曾抱著他漫山遍野地玩過。

    然而此刻抱著衛驚蟄,農冰衣才陡然發現,這個一直恭恭敬敬喚自己為「姑姑」的小男孩兒,已經卓然成人,幾

乎高出自己一個頭。

    放下衛驚蟄,農冰衣望著彤紅的巨石棺,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她唇角逸出淺笑,道:「讓我在這上頭灑點調料

。就算歐陽老怪自詡是使毒行家,只消手指輕輕一碰,也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她取出一支瓷瓶,繞著石棺走了一圈,將裡頭的細小粉末,小心翼翼地灑在歐陽修宏可能用手接觸的地方。由於

粉末色澤殷紅與石棺極為接近,歐陽修宏為人又自負狂妄,著道的可能性少說也有五成。

    她幹完了活,低頭望望石棺,說道:「小衛,你往裡面躺點,給我騰點地方出來。」

    衛驚蟄往裡挪了挪,努力側轉身貼住石棺左壁,笑道:「農姑姑,這樣夠大了吧?」

    農冰衣躍入石棺躺下,發現裡面十分寬敞,衛驚蟄縮在一旁,距離自己還有好大一段空隙,哼了哼道:「你拚命

貼在石棺上幹嘛,怕我吃了你不成?」衛驚蟄心道:「她明明是想讓我躺得更舒服些,偏偏把話說得凶巴巴的。」微

微一笑,放平了身子,但與農冰衣仍隔著半尺的距離。

    雖說他比農冰衣小了一輩,可這位姑姑實際的年齡,也僅只比他大不到十歲。況且農冰衣至今是小姑獨處,若非

迫不得已,衛驚蟄絕不敢和她同臥一處。

    農冰衣可沒想那麼多,手足並用想將棺蓋合上。使了半天的勁,也只移動了不到三寸。

    她知衛驚蟄精疲力竭,故此咬牙繼續,不願讓他幫手,正累得嬌喘吁吁,驀地手上棺蓋一輕,「砰」地合起,卻

是衛驚蟄不聲不響雙掌一托,助她關上。

    但這一下用力過猛,衛驚蟄胸口氣血激盪,「嘿」地吐出口血,忙凝神調息,鎮住內傷。

    農冰衣摸黑將一枚丹丸塞入他的嘴裡,斥責道:「叫你躺著不准亂動,偏要逞能。這兒有我在,你只管療傷,聽

見沒有?」

    衛驚蟄道:「聽見了。不過,我可以再說上一句話麼?」

    「就你話多。」農冰衣不滿道,頓了頓,又道:「什麼話?」

    衛驚蟄服下還神通陽丹,丹田暖意登生,精神漸漸旺盛,一邊凝息運氣,一邊說道:「方纔我用手托起棺蓋,發

現上面密密麻麻好像刻了不少字。奇怪的是,這石窟的主人並未葬入石棺,難不成是他生前早已留好的遺言?可寫在

棺蓋背面,卻又是想給誰看?」

    聽衛驚蟄這麼一說,農冰衣也生出好奇。

    她嘴裡嘀咕道:「只讓你說一句話,你嘮嘮叨叨又講了一大通。」手指卻已摸上棺蓋,果然發覺上面有一行行的

蠅頭小字。一皺眉,說道:「裡面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寫些什麼。」

    想了想,農冰衣接著道:「小衛,不如你和我一人一邊用手摸,瞧瞧到底上面寫的是什麼吧。」

    衛驚蟄心道:「只要用慧心短劍照亮,不就能看見了?」

    但農冰衣已摸索了起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0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四章 吞丹重生

    衛驚蟄用手指默讀了一行,笑了笑道:「還好,字跡都在靠頭的這一邊。不然咱們就得脫靴子,用腳趾頭一塊兒

摸了。別的也沒什麼,就是這石棺裡空氣不通,味道可難受得很。」

    農冰衣咯地一笑,道:「那也是你的腳臭,和本姑娘無關。」

    待兩人默讀完石刻,衛驚蟄道:「農姑姑,你那半邊該是石棺主人的前半段留言,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麼?」

    農冰衣道:「這好像是他寫給妻子的一封遺書。上面敘述了他們兩人同門學藝,情投意合的往事。然後因為誤會

,他的妻子一怒之下離開他,此後四十年,他走遍天涯海角也無法尋到。最後心灰意冷,在這石窟住下來,自己取了

個名叫『情塚』。」

    衛驚蟄接著道:「嗯,接下來他閉關修煉二十年,終於參悟出通天神功,再出情塚橫掃天下全無敵手,贏得『劍

聖』之名。

    「十年後,他自知羽化在即,便在曾與妻子定情的地方留下線索,指引情塚所在,期盼有朝一日她能回心轉意。

而後這位劍聖就回返情塚,以荼陽地火鑄成這座石棺,等待仙化。」

    「後來呢?」農冰衣追問道:「他的妻子有沒有及時趕到,和他見上最後一面?」

    「他的遺言到此就結束了。」衛驚蟄說道:「沒想到,這裡居然是六百年前威震天陸的劍聖俞寬為自己預備的埋

骨之所。幸虧有這尊石棺,才讓我們今日能躲過火蟒的攻擊。」

    農冰衣悵悵道:「這麼說,他終究沒有能盼到自己妻子來會最後一面。縱然能橫掃天下風光無限,他內心深處也

必定是鬱鬱寡歡,很不開心。」

    「那也未必。」衛驚蟄道:「我猜,他的妻子一定是找到了情塚,而且兩人言歸於好。」

    農冰衣詫異道:「你怎麼知道?」衛驚蟄答道:「若非這樣,這座石棺裡就該有劍聖遺骸才對。我想一定是他妻

子找到這裡,兩人終得重續舊緣,此處對於俞寬已無用處,他才封了石窟,與妻子一起離去,從此隱退山林盡享餘生

。」

    「但願如此。」農冰衣聽衛驚蟄這麼推測,心裡寬慰許多,忽然驚道:「小衛,你有沒有感覺到石棺裡也有熱力

透入?」

    衛驚蟄微笑道:「這尊石棺是由劍聖俞寬以荼陽地火鑄成,絕非尋常。想來應是有暗蘊的精氣充盈棺內。這樣,

他就能將自己的遺體保留下來。

    「並且,他特意將石棺做得這麼大,私下裡是希望在他去後妻子一旦尋到這裡,讀過留言後能消解兩人昔日的誤

會,最終能夠死而同穴。」

    農冰衣幽幽歎息道:「劍聖俞寬,原來也癡情若此。」

    漸漸地,兩人都發現石棺中的熱力一絲絲滲入他們的體內,竟與真氣結合水乳交融地流轉了起來。

    尤其是衛驚蟄,幾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這一絲一縷的荼陽火罡注入經脈,無異於雪中送炭、暖春驕陽,令他

丹田重新感覺到勃勃生機。

    他心頭一動,道:「農姑姑,我或許有法子盡快恢復功力,不過需要你幫忙。」

    農冰衣道:「是要我用金針替你疏通經脈淤塞麼?沒問題。」

    衛驚蟄道:「我是想用從天道星圖裡參悟的『週而復始』心訣,和你將彼此的真氣聯成一體,最大限度吸納石棺

中的荼陽精氣,治癒內傷。」

    農冰衣慨然應允道:「好,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咱們立刻開始。」突然外面傳來輕微的轟鳴,隱約覺察到石棺有

些抖動。

    農冰衣暗凜道:「不好,那條該死的蛇又回來了!」

    衛驚蟄道:「別管它,只要不是歐陽谷主將棺蓋掀開,天塌下來也無所謂。咱們抓緊時間立即療傷。我一邊運功

,一邊將『週而復始』的相關心訣告訴你。你只需配合我的真氣流動,其它一概不問。」

    他說完閉上雙眼,凝神催動翠微真氣,身上徐徐煥放淡淡的青色柔光。這團柔光如水流般在週身轉動縈繞,慢慢

將周圍蒸騰而出的暗紅色光絲吸納進來,再融入體內遊走經脈。

    片刻後,他左手一探輕握農冰衣,沉聲道:「鬆弛身心,丹田不著意念,就當是自己睡著了一般。」

    農冰衣「哦」了聲,手心一暖,汩汩綿綿的純正真氣已注入軀體,隨即沿著經脈直入丹田。

    衛驚蟄再探右手,側身抓住農冰衣的另一隻手,叮囑道:「你會有種被抽空的感覺,不要緊張,那是我們兩人的

真氣在進行大周天循環。」

    「呼──」農冰衣丹田一震,澎湃的真氣頃刻湧升,像是決了堤全不受她的意念控制,迅速從右臂運轉而出,流

進衛驚蟄體內。

    一剎那間,她覺得丹田空蕩蕩的異常難受,險些呼喊出聲。但很快,從左手源源不絕注入的翠微真氣又納入丹田

,填補了方纔的空缺,令她心底一實。

    兩人四手相握,不斷從體內散發出濛濛青華,宛若一個通明晶瑩的光罩充盈石棺,最後與棺壁合而為一,滲入其

中,開始盡情汲取蘊藏在石棺裡的荼陽火罡。

    浩浩湯湯的真氣在衛驚蟄和農冰衣之間飛速流轉,不斷地增強增厚。衛驚蟄的內傷疾速復原,丹田重新有了充實

溫暖的感覺。

    石棺外,也許久沒有了動靜,好似五彩巨蟒已經退走。衛驚蟄和農冰衣卻已顧不得這些,全身心沉浸在週而復始

的神奇天地中,宛若飢渴的旅人大口痛飲著沁人心脾的沙漠甘泉。

    漸漸地,石棺內青色的光暈轉成紅色。原來兩人的丹田已近滿盈,剩餘的荼陽火罡充斥其間不得出路,左衝右撞

激得石棺隆隆作聲。

    終於轟地巨響,石棺猶如脹破的氣球爆裂開來,棺蓋高飛而起,在空中碎裂成無數小石塊四處迸濺。衛驚蟄和農

冰衣也被一股巨力拋起,鬆開雙手騰到空中,正是小蛋等人所見到的那一幕場景。

    衛驚蟄將這段遭遇簡略說了,眾人皆歎驚奇。眼看所有的人都安然無恙,大夥兒也都歡喜不已。

    古燦道:「劍聖俞寬的大名,老夫如雷貫耳。未曾想幾百年後,驚蟄和農姑娘能托他遺澤庇護,躲過一劫,也是

冥冥中自有天意。」

    屈翠楓道:「不如咱們四下轉轉,或許還能找到劍聖在此留下的心法秘籍。」

    桑土公晃悠腦袋道:「要、要是走……走到哪兒都能──揀到寶貝,我、我乾脆改行做、做盜、盜墓的好了。」

    眾人哄堂大笑,尤怨打趣道:「老桑,憑你那手能在地裡到處鑽的神技,想做盜墓賊,還不是專業對口了?要不

咱們合作,看上哪兒就挖它個底朝天。」

    屈翠楓聽眾人說笑,偷眼掃視石府,似乎不幸讓桑土公言中,裡面除了這具石棺,再無其它異常之處。連那座屏

風上,也只是簡單的山水寫意圖,無甚特異。凌雲霄在石碑前躬身拜了拜,灑完了剩餘的半袋酒,說道:「咱們上去

吧。」

    大夥兒紛紛躍上石洞,農冰衣走在衛驚蟄身後,回想起方才同臥一棺,四手相執,氣走一體的情景,霍然心驚道

:「不好,難不成十八年前我在蓬萊仙島三生石上看到的情景,竟真有可能應驗?」

    這是埋藏在農冰衣心底將近二十年的一個絕大秘密。昔日蓬萊仙會上,眾人在三生石前俯仰前世來生,各證因果

。農冰衣想知道的,是此生仙侶將會是誰。孰料在三生石上浮現的,居然會是衛驚蟄成年後的身影!

    這些年來,每每念及於此,農冰衣便會心生忐忑。但好在時至今日,預言裡昭示的結果也未出現絲毫的徵兆,農

冰衣也逐漸開始淡忘這事。哪裡曉得,今日居然會和衛驚蟄執手共濟?

    且不說她自個在那裡惴惴不安、煩惱莫名,眾人離開石洞到得外面,衛驚蟄問道:「小蛋,我聽說你被歐陽谷主

扔進修羅熔池裡了,又是如何逃生的?」

    小蛋三言兩語說了,屈翠楓笑道:「我倒很想看看那座修羅熔池到底有何玄妙?」

    尤怨也來了興致,揮手叫道:「大夥兒都走啊,一塊兒到裡頭瞅瞅去。」

    眾人三三兩兩往那座藏有修羅熔池的石洞行去,小蛋落在了後頭。

    農冰衣走在他身邊,問道:「小蛋,你不一起進去麼?」

    小蛋搖搖頭,道:「我已經在裡頭洗過一回澡了,再進去也沒多大意思。」

    農冰衣瓊鼻微蹙,用力嗅了嗅,說道:「咦,好像哪裡有丹爐在煉藥?」相比修羅熔池,她似乎對丹藥更有一種

天生的興趣,順著風兒走進了另一座石洞。

    小蛋也跟了進來,果如農冰衣所說,在石洞內擺放著一座黑黝黝的高大丹爐,裡面爐火未熄光焰爍爍,卻不見有

煙冒出來。

    他提醒道:「農姑姑,你要注意點,說不定這是歐陽谷主在煉製什麼毒藥。」

    農冰衣滿不在乎道:「別開玩笑,能放倒本姑娘的毒藥還沒人能煉出來。嗯,再讓我瞧瞧……」

    她湊到丹爐邊,對著風孔裡面張望了一下,道:「奇怪,我居然聞不出是什麼草藥的味道,歐陽老怪煉的到底是

什麼東西?」

    她的問題小蛋自然無從回答,卻忽然感到懷裡有了動靜。那只早產的龍子霸下焦躁地用頭不住頂著烏犀怒甲,像

是迫不及待地要鑽出來。

    小蛋心念微動打開胸甲,沒等他低頭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霸下已如一道火紅色的閃電,從風孔躥入丹爐。

    農冰衣嚇得往後一縮,問道:「有什麼東西鑽進去了?」「是我養的霸下。」小蛋回答道,奔到丹爐前探頭往裡

打量,光焰熊熊,早不見了霸下的身影。

    他倒也不太擔心,暗想這小東西既然能有數萬年的道行,又是火系神獸,該不至於讓點丹爐的火給烤了。

    等了一小會兒,風孔裡探出霸下的小腦袋,嘴巴「嘎巴嘎巴」地嚼豆子似的,滿是津津有味的樣子。不用問,多

半是歐陽修宏丹爐裡的藥丸。

    農冰衣驚喜道:「這小傢伙真可愛,可霸下這名字不怎麼好聽。」她攤開手掌,如同哄小寶貝般柔聲道:「乖寶

寶,來,讓農姑姑抱抱你。」

    「農姑姑?開玩笑,我可是有幾萬年道行的龍子哎。」霸下眨巴眨巴小眼睛,一撇頭,把後腦勺對著農冰衣,嘴

裡嚼碎的丹丸吞落下肚,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小蛋會心一笑,暗道:「敢情它和我一個樣,都天生愛睡覺。」輕輕捧起霸下,驚異地發現這小傢伙吞服了爐內

的丹藥後,原本晦暗的眼睛裡居然有了光亮。

    「原來你們在這兒呢。小蛋,你手裡的那隻小紅龜是從哪裡弄來的?」洞外響起屈翠楓的笑聲,和他一起走進來

的,還有歐陽霓與衛驚蟄。

    小蛋笑了笑,道:「我撿的。」又轉首對歐陽霓道:「歐陽姑娘,你曉不曉得這丹爐裡煉的是什麼藥?剛才它一

頭鑽了進去,好像吃了不少。」

    「它吃了丹爐裡的藥丸?」歐陽霓一驚,道:「聽我六叔公說,這裡面是他利用荼陽火罡煉製了二十多年的『九

陽丹』,共有十二顆。每服食一粒,都相當於他在修羅熔池坐關三年。」

    農冰衣驚駭笑道:「好傢伙,這小東西倒挺有眼力。不知它吃下多少顆?」

    小蛋歉仄道:「糟糕,沒想到裡面的丹藥如此珍貴。」

    屈翠楓道:「咱們熄了爐火趕緊打開瞧瞧,也許還能剩下幾顆。」

    這類事情農冰衣最為在行,她駕輕就熟熄滅爐火,從袖口裡取出一把小鏟探了進去,不一刻吸出了五顆紅彤彤的

藥丸,道:「都在這兒了。」

    衛驚蟄接過,交給歐陽霓道:「歐陽姑娘,這本是歐陽谷主之物,就請你收好吧。」

    歐陽霓謝過收下,屈翠楓問道:「歐陽姑娘,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需得提防那老怪物找你報復。」

    歐陽霓心中自有計議,但也不便直說,回答道:「多謝屈公子關心。我已想好,稍後便回返明駝堡,盡我所能重

振歐陽世家。至於我六叔公,他元氣大傷,三五年內絕不會輕易現身,倒也不必太擔心。」

    農冰衣道:「小屈,你自己往後也要留神。我看歐陽老怪性情乖張,睚眥必報,恐怕他也不會放過你。」

    屈翠楓朗聲笑道:「他要有種,我在越秀山等他來找我!」

    幾個人正聊著,不意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酣聲。大夥兒一愣,回過頭就見小蛋居然斜倚著石壁睡著了。

    四個人相視一笑,歐陽霓道:「衛大哥,麻煩你將小蛋抱到隔壁的石洞裡去,那兒有張石榻,常公子也可以睡得

舒服些。」

    衛驚蟄抱起小蛋,農冰衣好奇問道:「歐陽姑娘,你為何叫小蛋『常公子』?」

    歐陽霓略含錯愕地道:「農仙子不知道麼?常公子是忘情宮葉宮主親收的小弟子,他的名字『常寞』也是由葉宮

主親賜的。」

    農冰衣不以為然道:「常寞?不如叫『小蛋』順口。」

    小蛋睡得昏天黑地,自然不曉得農冰衣又在對他的名字評頭論足。不過如果他知道,多半會心有同感,對她大生

知己之意。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石榻上,遠處的洞口有微光照入,卻聽不見喧囂的人聲。他揉揉眼,下了石榻往洞外

走去,就看到衛驚蟄、農冰衣、屈翠楓和歐陽霓正坐在洞口聊天,說著些天陸仙林的趣事舊聞。

    瞧見小蛋,農冰衣笑道:「瞌睡蟲,你終於醒了?我們等得你好苦呢!」

    小蛋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日頭,已是午後,卻不見其它人的影蹤,迷惑道:「我睡了很久麼,古大先生、凌老宮主

他們都走了?」

    屈翠楓調侃道:「你睡得也不算久,還不到一天。凌老宮主他們已經離谷,咱們等你睡醒後也該啟程回山了。」

    小蛋道:「不好意思,我睡了一覺,卻耽誤了大家的工夫。」

    衛驚蟄搖頭道:「難得我們幾人聚在一起,又結識了歐陽姑娘這位新朋友。托你這一覺的福,咱們剛好能多聊上

一會兒。」

    農冰衣問道:「小蛋,你是跟咱們幾個走,還是要回忘情宮去?」

    小蛋答道:「我得先回明駝堡等師姐。」想到出來了這麼久,也不曉得楚兒是否追不到歐陽泰克已先行折返明駝

堡等自己,如果是這樣,自己又該挨罵了。

    衛驚蟄頷首道:「也好,你正可與歐陽姑娘同路。兩人互相照應,也安全些。」

    當下眾人互道珍重分道揚鑣。臨別時,小蛋本想托衛驚蟄替他向盛年、羅牛問候,但轉念一想還是沒說。這兩位

大叔對自己的恩情,又豈是一兩句問候可以折抵,莫如留待將來有機會,他再盡心報答。

    送走衛驚蟄三人,獨尊谷裡越發冷清,頗有些曲終人散的寂寥。小蛋說道:「歐陽姑娘,我們也上路吧。」誰知

歐陽霓搖頭道:「我還有些私事,想在谷裡多留兩天。常公子,不如你先回去,也替我向家裡報聲平安。」

    小蛋一怔,不知歐陽霓為何先前說得好好的,轉眼就改變了計劃,問道:「要不我留下來等你一起走。萬一歐陽

谷主回來找你麻煩,咱們也能有個照應。」

    歐陽霓婉拒道:「不用了。楚兒小姐必定已在明駝堡等你多時,若是因為我再耽誤了常公子的行期,也太過意不

去。你先走一步,我不會有事的。」

    小蛋見歐陽霓意思甚為堅決,也不勉強,與她作別後獨自御風前往明駝堡。

    路上無話,翌日天明小蛋終於抵達明駝堡。這時堡內已恢復了正常氣象,柳翩仙與仙鴛門的人俱都退走,代歐陽

霓主持事務的是她的堂兄歐陽泰斗。惟一的意外,便是楚兒並未回返,也無音訊傳回。

    小蛋暗暗叫苦,心想,這回師姐是鐵了心,要拿歐陽泰克的人頭回忘情宮向師父覆命。可惜歐陽泰克已死在獨尊

谷外,屍骨都給埋進了黃土,師姐到哪裡再去找他的蹤影?有心立即出堡尋找楚兒,又怕兩人走岔。

    草草用過早點,小蛋便由一名歐陽世家的僕人引著到暖房沐浴。他關上門,望著澡盆裡冒出熱氣騰騰的水霧,第

一次覺得能夠舒舒服服地洗一把熱水澡,是何其美妙的一件事。

    他站到澡盆前,催動心念,身上的烏犀怒甲微鳴,立時脫卸浮在面前。一蓬紅光閃過,甲冑的各個部件齊齊收縮

,剎那間重組,變作一頭昂首怒嘯的赤色犀牛,堪可將它托在手心裡。

    小蛋暗自驚奇,欣喜道:「沒想到它能收得這麼小,以後不用時就能藏在懷裡邊,一點也不礙事。」

    他試著再向烏犀怒甲傳輸意念,馭動它徐徐落到澡盆邊用來擱放衣物的架上,赤犀身上的紅光慢慢隱沒。

    小蛋從胸襟裡捧出霸下,這小傢伙也正醒著,瞪圓了眼珠瞅著他。小蛋略一遲疑,自言自語道:「也不曉得你怕

不怕水,要不要和我一塊兒洗個澡?」

    霸下扭頭望望澡盆,突然「噌」一下蹦了進去,在水面上舒展四肢十分享受地游動。小蛋大喜,三下五除二脫了

衣服,也跳進溫暖的洗澡水裡。

    霸下游到他的胸前,抬起小腦袋蹭蹭他,顯得異常親熱。小蛋極是歡喜,用手托起霸下,道:「多虧歐陽谷主留

下的九陽丹,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救治你。」

    忽然,他聽到耳邊有脆生生的聲音喚道:「媽媽,媽媽──」

    小蛋大奇,左右張望,也沒察覺到暖房外有人。可那聲音卻又連續喚了幾聲,他這才驚覺居然是手心裡的霸下在

說話。

    小蛋呆呆瞧著霸下,過了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在叫我?」

    霸下的小腦袋點了兩下,又呼喊道:「媽媽,媽媽!」

    小蛋這下確定了,苦笑道:「我不是你媽媽,再說我是男的,也不可能做媽媽。」

    霸下竟似聽懂了,立刻改口叫道:「爸爸,爸爸!」

    小蛋好險沒暈在澡盆裡,解釋道:「我是小蛋,也不是你的爸爸。你的父母應該是仙界的神龍,和我可沒啥關係

。」

    霸下偏著頭想了想,道:「沒錯啊,我是從蛋裡生出來的,你不正是我爸爸麼?」

    小蛋徹底失語,只好把自己拾著霸下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所以,我這個蛋和你鑽出的那個蛋完全是兩碼

事。我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媽媽,明白了麼?」

    霸下被小蛋一通繞口令般的表述鬧糊塗了,問道:「那我該叫你什麼?」

    「隨便吧。」小蛋道。

    霸下懷疑道:「除了爸爸媽媽,真的叫什麼都行?」看小蛋有氣無力地在點頭,霸下叫道:「乾爹──」

    「噗!」小蛋一頭栽進洗澡水裡,老半天才露出臉來大喘口氣。

    霸下很無辜地看著他,委委屈屈說道:「是你說的,我可以隨便叫。現在,你是我乾爹了,今後可要好好照顧我

,別讓我受欺負。當然,要是有人敢欺負你,我也會罩著你。」

    天啊,從這小傢伙的身上,哪裡看得出半點天龍的血統風範,倒和常彥梧的作派差不多。難怪人說龍生九子,子

子不同。

    霸下可不管小蛋的臉色有多菜,接著道:「乾爹,我餓了。」

    小蛋嗓子裡梗了良久,才很小心地問道:「你──不會是找我要奶喝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1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五章 褚衣少年

    幸好,霸下終究是霸下,吃的東西也和別人兩樣。

    小蛋匆匆洗完澡,找到歐陽泰斗弄來大把熱性丹藥,也不管有毒沒毒,霸下都嚼得眉飛色舞,眨眼間一掃而光。

虧得歐陽泰斗有心討好小蛋,又準備了一大包給他,否則小蛋真要欲哭無淚了。

    正當霸下伏在桌上,準備開始享受它的第二輪大餐,歐陽泰斗抱著耳鼠,神色微有驚惶地走進屋子,道:「寞少

,耳鼠回來了,卻不見了楚兒小姐。」

    小蛋大吃一驚,道:「我師姐沒回來?」

    歐陽泰斗面色凝重點了點頭,畢竟楚兒是為追捕歐陽泰克才失蹤的,萬一出了事,明駝堡豈不又將在劫難逃?

    霸下抬起頭,好奇地問道:「楚兒小姐是誰,為什麼你那麼緊張,她是我乾娘麼?」

    歐陽泰斗驚愕道:「寞少,這、這頭小紅龜……它會開口說話?」

    小蛋無奈頷首,說道:「歐陽兄,煩勞你將耳鼠借給我,我想立刻動身去找師姐?」

    歐陽泰斗忙將耳鼠遞給小蛋,問道:「寞少,要不要我和您一起去?」

    「不用,」小蛋道:「如果真有什麼事,我會讓耳鼠回來報信。」

    霸下瞧著那些紅紅綠綠滿桌亂滾的丹丸,垂頭喪氣道:「這麼急,我還沒吃飽呢。」慢悠悠爬回小蛋懷裡,不久

便呼呼大睡起來。

    小蛋稍作收拾,帶上耳鼠出了明駝堡。事隔多時又值隆冬大風呼嘯,耳鼠的嗅覺再是神通廣大,也無法再一路循

著楚兒的氣息找到她。小蛋只求它能領著自己先尋到出事的地點,而後再作主意。他跟著耳鼠徑直向北,又入大漠。

路上風雪交加,行上數百里也難見人煙。小蛋心懸楚兒安危,不敢休息,直至傍晚時分,終於趕到出事的地方。

    那是一座建在荒漠綠洲上的小鎮,不過百來戶人家,乃漠北商路上的一個中轉站。耳鼠帶著小蛋進到一家設施粗

陋的酒肆,裡面擺放著四五張黑乎乎、油膩膩的桌子,有七八個商旅打扮的人正在歇腳。

    他一進門,便有夥計迎上熱情招呼道:「這位客官,您要來點什麼?」

    小蛋搖頭道:「我來找人。小二哥,能不能向你打聽點事?」

    那夥計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推托道:「對不住,我正忙著,有事回頭再說。」

    小蛋一把拽住他,順手塞給夥計一錠銀子。

    夥計臉色換得比大漠的天氣還快,忙不迭把銀子往袖籠裡一揣,眉開眼笑道:「公子你也太客氣了,不就是打聽

個人嘛,只管問我就是。小人是通海鎮上的包打聽,還真沒什麼人是我不認得的。」

    說著,夥計引小蛋在一旁的空桌前落坐,手腳利落的沏上熱馬奶。

    小蛋不慣馬奶刺鼻的味道,沒去動它,問道:「這兩天,你有沒有見到過一位穿紅衣的年輕女子經過這裡?」

    「有啊,」夥計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那姑娘長得可真漂亮,身邊還帶了只會飛的小老鼠──」他瞧了眼小蛋懷

裡的耳鼠,明白過來,笑道:「敢情公子是那位姑娘的朋友。那你問我,可算找對人了。」

    小蛋一喜,追問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去了哪裡?」

    夥計看上去並不像他說的那麼忙,在小蛋身邊坐下說道:「那位姑娘是昨天早上到這兒來歇腳。她只要了點羊奶

,連菜都沒點。只跟我們打聽一個身穿白衣、手搖折扇的年輕公子。

    「我說沒見過這人,她就不再問了,慢悠悠喝了幾口羊奶。沒過多久,門口又進來幾個人,打頭的客官也身穿白

袍,起初我還以為這位姑娘要找的正是他。可後來一瞧,那人年紀稍大了點,手裡拿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支玉簫,模

樣氣派得很。」

    夥計說得嘴乾,自顧自倒了碗馬奶咕嚕咕嚕喝個精光,自是把帳記在了小蛋頭上,繼續說道:「他一進來就坐到

了對面桌上,身後跟著的幾個人卻全都站著。我上去招呼,那傢伙卻不耐煩地一擺手,叫老子『滾開』。」

    夥計越說越氣,粗話也不知不覺爆出口,忿忿道:「他媽的,一雙狗眼色迷迷盯著人家大姑娘瞅了半天,還裝瀟

灑吹起簫來。我呸,吹的什麼玩意兒,難聽死了。」

    他說著又倒了碗馬奶。小蛋也不催促,耐著性子等夥計喝完,才問道:「後來呢?」

    「後來?」夥計舔乾沾在嘴唇上的馬奶,又道:「後來滿屋子的人都聽得頭昏腦脹,耳朵裡嗡嗡亂響,有幾位客

人還吐了。

    「可說來奇怪,那位姑娘一點事兒也沒有,反倒是身上發出紅顏色的光來,突然就從袖口裡飛出一條長長的軟鞭

,『啪』地越過桌子直抽那傢伙的腦門。」

    小蛋一聽就明白了,多半是楚兒頂不住白衣人的簫聲,不得不搶先出手。由此可見,來人的修為著實不弱,不知

是何方神聖。他問道:「軟鞭有沒有打中那人?」

    夥計搖頭道:「我巴不得那混蛋捱上一鞭,可他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屁股底下的椅子卻猛地往後挪了一尺多,剛

好躲過軟鞭,手裡的簫吹得更來勁了。那位姑娘不知怎麼就飛過桌面拔出一把短劍,二話不說便刺了出去。」

    若在平時,他這般比說書人更繪聲繪色的敘述,小蛋定會聽得津津有味,奈何現在不是光聽熱鬧的時候,只好打

斷夥計道:「小二哥,這當中過程你不用說得那麼詳細,只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就成。」

    夥計很不滿意地看了小蛋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懂得欣賞自己的語言天賦,道:「好,下面我講快點。那白衣客

官用簫架住短劍,冷笑著說:『鞭劍雙絕,紅衣如霞,果然是葉老魔座下的小妖女!』

    「說著話,兩人就在屋裡打起來,沒兩下又飛到門外的房頂上。咱們都跟了出去,站在屋簷底下看熱鬧。可他們

動作快得像天上的閃電一樣,連人影都瞧不清。」

    夥計說得興奮,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道:「打了約莫一炷香工夫,紅衣姑娘好像有點慢了下來,讓白衣人用大

袖子掃到腰上,一下子飛了出去。」

    小蛋「啊」了聲,克制住心頭的焦灼與擔心,問道:「她傷得重不重?」

    「怎麼不重,你以為那袖子是唱戲的舞著好玩的?」夥計說道:「我早已瞧出來了,那白衣客官是個傳說裡的劍

仙。

    「他那一袖子打上去,紅衣姑娘當場就吐血了。白衣客官二話不說,又接著吹簫。沒多一會兒,紅衣姑娘身子搖

了兩搖就倒在了街上。諾,就在那兒──」

    夥計伸手往門外一指,道:「白衣客官帶來的幾個手下,把紅衣姑娘夾住,又在她背上點了幾下。然後有一個傢

伙扔了塊銀子給我們老闆,刮著風便飛走了。他媽的,有銀子、是劍仙,就很了不起麼?」

    小蛋暗道:「看樣子,師姐是被這夥人捉走了。只是按照小二的說法,白衣客官和師姐並不熟悉,抓她做什麼?



    他不理會夥計的牢騷,追問道:「你可曉得這些人捉了紅衣姑娘往哪裡去了?」「我當然知道,」夥計手往東面

一指道:「那邊,他們一溜煙就飛不見了。」

    小蛋不禁心裡苦笑,從漠北往東,便是中土,乃天陸人才薈萃之地。正魔兩道的門派不計其數,仙林高手更是層

出不窮,自己往哪兒去探訪這夥人的來歷?

    他想了想,道:「那白衣客官可曾說過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夥計撓撓頭,咕噥道:「我看見那混蛋就來氣,也沒問他叫什麼,打哪兒來。」

    小蛋聞言禁不住發愁,腦海裡開始回憶乾爹曾對自己說起過的,擅用簫技傷敵的白衣高手。

    他正數算著,忽聽角落裡有人道:「這位兄弟,你要是肯請我大吃一頓,我就告訴你那伙兒人的來歷和去處。」

    小蛋大喜,朝說話的人看去。只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穿了一身樸素整潔的褚色衣衫,背後斜背了柄

紅鞘仙劍,眉清目秀甚是英俊,一雙英目熠熠閃亮暗含幾許傲氣,卻又不令人生厭。

    他鼻樑挺拔,劍眉入鬢,唇角帶著點玩世不恭的微笑。桌面上擺著幾盤素淨的乾果,喝的也是熱茶,背靠在椅上

,一雙手抱在懷中正瞧著小蛋。

    小蛋起身走近,抱拳施禮道:「敢問兄台大名?如果真能告訴我那夥人是誰,別說一頓,十頓百頓也沒問題。」

    褚衣少年爽朗笑道:「我又不是飯桶,哪吃得了這麼多?我的名字──」他抬眼皮又打量了眼小蛋,說道:「你

叫我小寂就行了。」

    「我叫小蛋。」小蛋自報家門道:「那位被抓走的紅衣姑娘是我的師姐。如果寂兄知道她的下落,還請你趕緊告

訴我。」

    「什麼雞胸鴨胸的?」褚衣少年一屁股跳坐到桌上,說道:「我的名字是寂寞的寂,和你一樣,都是小字輩的。

」從懷裡拋出塊碎銀子扔到夥計懷裡,道:「結帳。」

    小蛋一愣,問道:「不是說由我請客的麼,咱們這是要上哪兒去,找我師姐嗎?」

    褚衣少年躍下桌子,輕笑道:「在這兒請客,要什麼沒什麼,我豈非很不劃算?再怎麼咱們也得到漢州去找座大

點的酒店,讓你好好請我。」

    小蛋想起一事,忙道:「請你稍等片刻。」向夥計要來紙筆,將楚兒遭擒和自己要與小寂前往尋找的事情寫明,

並請歐陽泰斗從速轉報葉無青。

    褚衣少年也不避諱,站在小蛋身邊看他寫完書信,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也沒說話,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兄弟

。」率先出了小酒鋪。小蛋趕忙追出門外,跟在褚衣少年的身後,說道:「小寂,多謝你幫忙。」

    小寂搖搖頭道:「不用,這是你用飯局跟我換的。我最怕欠別人的情,也不想別人對我感恩戴德。這叫無帳一身

輕。」

    兩人出了鎮子,小蛋將書信縛定在耳鼠身上,放它回返明駝堡。

    小寂問道:「小蛋,你會不會御劍?」

    小蛋搖頭說不會,小寂道:「也罷,誰讓我想要吃你一頓呢。」他探手握住小蛋胳膊,低喝一聲「起」,背後紅

光絢爛一閃,仙劍鏗然出鞘。小蛋只覺腳下一空,身子已掠至高空,往著東南方向倏忽飛去。

    天色將晚,小寂在一座大城外收住仙劍,攜著小蛋飄落路邊,說道:「前面就是衡城府,當年名揚漢州的關洛鏢

局便座落於此。後來因為總鏢頭秦鐵俠為襄助當今的翠霞派掌門盛年,得罪了天雷山莊莊主雷威,幾乎被滿門滅口。

只有他的女兒秦柔僥倖躲過一劫,最後嫁給了盛掌門的師弟羅牛。」

    這段故事,小蛋在天雷山莊時便聽人說起過,沒想到小寂也知道。

    進了衡城府,兩人進到一家大酒樓要了間雅座,小寂一口氣點了三十多道菜,接著又取了錠銀子打賞了夥計,舉

杯道:「小蛋,你嘗嘗這家『高昇居』自釀的『清流蘇』,醇而不烈,甜而不澀,味道很不錯。」

    小蛋與他對飲了三杯,果然覺得口感頗佳,至少比漠北的馬奶酒好許多。

    小寂神態悠閒,好像一點兒也不著急告訴小蛋到底是誰抓走了楚兒。他蹺起二郎腿靠在窗邊,一邊自斟自飲,一

邊給小蛋介紹著各色菜餚的名稱來歷。

    小蛋看著窗外的日頭慢慢隱沒,天色也暗了下來,心裡不禁有些焦灼。

    好不容易熬到掌燈時分,小寂放下酒杯,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懷疑自己碰到個騙吃騙喝的小混混?」

    小蛋搖搖頭,道:「沒有,因為小混混絕對不會御劍千里的仙家絕技。」

    小寂「哈」地一笑,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不清楚那夥人的下落,你還肯不肯付帳請客?」

    小蛋想了下,道:「會,反正這頓飯我也有分。不過,你不該耽擱我救師姐。」

    小寂臉上的笑意更濃,宛若一隻逮著獵物的小狐狸般盯著小蛋,道:「放心吧,他們帶著你的師姐,決計走不快

。我正是要故意拖延時間,等這夥人回了東海,再找上門去來個人贓俱獲。」

    小蛋精神一振,道:「你是說抓走我師姐的這夥人來自東海?」

    小寂笑吟吟道:「小蛋,我來考考你。據你所知東海的幾大門派裡,哪一家最有可能抓走你的師姐?」小蛋沉吟

道:「東海萬里無疆,門派眾多。不過最有名的,應該是號稱海外三大聖地之一的靈空庵,但她們也是最沒道理捉我

師姐的一家。」

    小寂笑道:「不錯,你雖然叫小蛋卻並非笨蛋。可除了靈空庵,你還能想到誰?」

    「那就是魔道三宮中的東海水晶宮了。」小蛋回答道:「如今的宮主丁原,便是翠霞派掌門盛年盛大叔的同門師

弟,一身修為冠蓋四海八荒,號令九山七十二島諸路豪雄,堪稱當今天陸仙林第一人。」

    小寂目光閃動,問道:「那麼,你當知道忘情宮與翠霞派在一年前結下血仇,不共戴天。丁宮主替他師兄出頭,

擄走忘情宮門人也是大有可能。」

    「不會,」小蛋毫不猶豫地否定道:「我儘管沒有見過丁宮主,可也聽說過他是位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的不世英

雄。

    「況且,我見過他的兩位師兄,也就是盛大叔和羅大叔,他們俱都是鐵骨錚錚,義薄雲天,丁宮主絕差不到哪裡

去。

    「所以,我相信就算他要為翠霞派報仇,也只會光明正大殺上忘情宮,卻絕對不會在背地裡下手,擄掠我的師姐

!」

    「不世英雄?」小寂笑道:「只會在傳說中有。難得你沒有把這筆爛帳扣在水晶宮的頭上,這頓飯算是我請了。

」從袖口裡拋出一個錢袋,衝著屋外揚聲招呼道:「小二,結帳!」

    小蛋忙道:「那怎麼成,不是說好了由我請的麼?」可他剛把手探入袖中想取出錢袋,不禁愣住了。原來,早晨

歐陽泰斗贈給自己的盤纏赫然不見,再看桌上的錢袋,居然就是自己丟失的。

    小寂笑容可掬,滿不在乎,說道:「不好意思,我怕你帶的銀子不夠,就先偷偷拿出來掂了掂,後來又忘記還了

。」

    小蛋苦笑一聲,還好秦柔送的九雷動天引等物都安然無恙,而霸下在自己懷裡也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連

帶收起的烏犀怒甲也全在。

    夥計進來結完帳,小寂將剩餘的銀子拋還給他,起身道:「走,我們該去辦事了。」

    小蛋接住錢袋,隨小寂下了酒樓來到街上。此際華燈初上,夜市熱鬧非凡,那是他已然久違的一種生活。不知不

覺,視線被道旁一群嬉鬧的孩童吸引,望著他們歡快地爭搶著地上幾隻沒炸響的鞭炮。

    「其實,當今天陸真正能配得上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的人,屈指可數。」小寂走在他的身旁,悠悠說道:「但用

這八個字來評價翠霞掌門盛年,卻毫不為過。

    「不過你可知道,他早年也曾險些被逐出師門,罪名是人人不齒的淫賊。」

    見小蛋點了點頭,小寂接著道:「陷害他的,便是東海平沙島少掌門耿照,他的師姑曲南辛,包括耿照的老子耿

南天在內,也難辭其咎。後來在雲夢澤正道六派圍剿聖教的一役中,終於真相大白,盛掌門沉冤昭雪。

    「耿照和曲南辛相繼自盡,耿南天也因此飽受打擊,死在了蓬萊仙會上。整個平沙島就此一蹶不振,幾乎從正道

七大派中除名。」

    兩人說著話,穿過繁華的街肆朝城外行去。天黑後,城門關閉,自難不倒小寂和小蛋,輕輕鬆鬆地御風掠過城牆

,飄落在十多丈外的道邊。

    小寂回頭望了眼高聳的城郭,低笑道:「真奇怪,我為何要對你說起這些?」

    小蛋道:「沒什麼,以前和乾爹在一起時,他老人家也很愛給我講故事。後來我進了忘情宮,卻再也聽不到了。



    小寂沉默片刻,繼續說道:「耿南天死後,平沙派的掌門由當年號稱『平沙三英』之一的晉連繼任。他成名甚早

,以白衣玉簫行走天陸,人稱『晉公子』。」

    小蛋聽到這裡,自然已經明白了過來。

    他沒有打斷小寂,聽他又說道:「晉連繼位後,平沙島改弦易轍,閉門積聚。外人以為他們是痛定思痛悔過自新

,實則未必。

    「所以,當我聽到那個店小二的話,心中便知十有八九就是晉連所為。」小寂嘿然道:「他用『空靈璇玉簫』吹

奏的『碧海潮生曲』,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那手傷了你師姐的東海平沙袖,更是東海平沙島的得意絕學。」

    小蛋疑惑道:「晉掌門和我師姐素不相識,為什麼要將她抓走?難道,是想替翠霞派和天陸正道出一口惡氣麼?



    小寂輕蔑低笑道:「他有這分閒情好心麼?不錯,我猜他事後必定會將你師姐綁到翠霞山,但目的卻不是替盛掌

門出氣。

    「他這麼做,無非是禍水東引,挑起忘情宮和翠霞派緊接著的第二次血戰。無論結果誰贏誰輸,翠霞山上勢必血

流成河,死傷慘重,令雙方之間的仇恨越結越深,晉連何樂而不為?」

    小蛋聽了,反而鬆了口氣道:「假如真是這樣,盛大叔定會放了我師姐。」

    小寂朗聲笑道:「沒錯!盛掌門豈會為難一個姑娘家?晉連的陰謀,萬難得逞。我惟一擔心的是,他暗中貪圖忘

情八法的絕學,將你師姐先帶回東海平沙島威逼利誘,大大折磨一番。

    「所以,翠霞山是不必去了,但平沙島卻不可不去。」

    小蛋連連頷首道:「對,我這就去。」孰知小寂笑嘻嘻道:「錯了,不是你去,而是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去。」

    小蛋大感意外!從小寂御劍的身手和盜走錢袋的本事可知,一身修為遠在自己之上。

    然而東海平沙島位列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一,雖說近年人才凋零,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怎能連累小寂冒險



    於是,他婉言謝絕道:「不用啦。你只要將平沙島的具體位置告訴我,搭救師姐的事情,我一個人就能辦妥。」

    小寂含笑瞧著他,豎起食指搖了兩搖,道:「第一,東海茫茫,我把具體位置說出來,你一樣很難找到;第二,

你一個人去壓根就是送死。

    「第三,你不會御劍,等你慢悠悠御風趕到平沙島,也許令師姐早已給折磨得變形了。」

    前面兩條,小蛋自可不加理會,但最後一條卻正擊中痛處。他躊躇道:「要不,就勞煩你御劍把我送到平沙島,

然後我再設法救出師姐。」

    小寂哼道:「你這人什麼毛病?憑空多個幫手還不高興,偏偏還來推三阻四。

    「告訴你,我這人也是個怪脾氣:旁人越求我的事,我越不願答應;別人不求我了,我反而偏要幫到底。何況,

能有個理由去找東海平沙島的晦氣,你想攔都攔不住我。」

    小蛋暗自詫異,不曉得這位年紀輕輕的英俊少年,和平沙島間又會有怎樣的恩怨。但聽他說話爽快豪氣,心中多

添了一分好感與感激,道:「好,咱們一起去!」

    小寂轉怒為喜,一拍他的肩頭道:「這就對了。現在,該知道剛才你請客出的那點銀子,是多麼的劃算便宜了吧

?」

    沒等小蛋回答,身子一輕已凌空飛起。小寂攜著他御劍朝著東南方向疾速前行。可沒飛多久,小蛋便覺到一股濃

烈睡意湧上心頭。儘管他一再警告自己千萬不要睡,不要睡……但眼皮漸漸沉重,終究睡了過去。

    小寂垂眼瞧見,不由笑道:「兄弟,你真是好福氣。」一催仙劍,加速向東海馳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2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六章 東海揚波

    翌日午後,小蛋是被一陣陣隆隆濤聲從睡夢中喚醒的。他睜開眼來,發現自己正被小寂輕鬆挾著,在距離海面不

到五丈的低空御風飛行。腳下驚濤捲湧,波光粼粼,凜冽的海風撲面吹來,飄動衣發。

    遠方海天一線,蒼茫無垠。一輪紅日高懸在蔚藍色天宇,有鷗鳥翱翔而過。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視線開闊

處,心神隨之一爽。

    「睡醒了?」小寂帶笑問道,透出的氣息悠長平緩,絲毫沒有長途飛行的勞累。

    小蛋歉仄道:「你飛了很久吧,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一會兒?」

    小寂道:「免了,今早在海邊,我已停下來休息過兩個時辰。只是沒想到你這傢伙忒能睡,怎樣都不醒,只好帶

著你繼續趕路。」

    小蛋赧顏一笑,施展御風術與小寂並肩而行,問道:「咱們離平沙島還有多遠?」

    「快了。」小寂說道:「小蛋,你游泳的本事如何?待會兒我們要潛入海中接近平沙島,以免被巡山的弟子過早

察覺。」

    就聽有個聲音慢吞吞回答道:「有我在,他會不會游泳都無所謂。連著你,我都可以一塊兒從海裡悄悄送上平沙

島。保證又快又舒服,還不會弄濕衣服。」

    小寂聞言,往聲音發出的地方瞧去,只見從小蛋的胸襟裡,探出了一個小小的烏龜腦袋,說話的也正是它。

    小寂眼睛一亮,嘖嘖讚道:「這小傢伙居然會說人話,實在罕見。我曾見過一頭萬年靈龜,比它大多了,可惜不

會開口說話。」

    霸下很是不滿地回敬道:「你才是王八,別把那些烏龜海龜跟我擺在一塊說事兒。」小寂愣了愣,看清霸下說話

時嘴裡露出的牙齒,驚異道:「難怪,原來是龍子啊!小蛋,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個好寶貝?下回有機會,我也去弄個

來養著玩玩。」

    霸下骨碌碌轉動小眼珠,頗不友好地盯著小寂,道:「乾爹,我看他不是好人。」

    小寂身子一晃,好險沒栽進海裡,指著霸下問道:「它叫你什麼來著……乾爹?」

    霸下不屑道:「我是從他懷裡孵出來的,不叫乾爹叫啥。這又關你什麼事?」

    小寂收斂笑容,一本正經道:「當然大有關係。我是你乾爹新結識的好朋友,按照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大叔』

才對。還不快叫?」

    霸下雖是龍子,世間卻從無記錄它親爹鬥嘴功夫有多高明。只得叫道:「乾爹,有人欺負我!」

    小蛋被它叫得毛骨悚然,心道:「我不是你乾爹,我是你乾孫子。」只是這麼連帶給常彥梧也降了一輩,並且找

了個新乾爹,小蛋卻沒有意識到。

    當下小蛋拿出常彥梧的看家絕技,來了個裝聾作啞道:「有麼,我怎麼不知道?」

    小寂樂得在空中前仰後合,氣得霸下恨恨瞪視住他,琢磨著未來該如何復仇。

    忽然小寂身形一凝,說道:「咱們不能再往前御風飛了,準備入海。」

    「砰!」霸下從小蛋懷裡躍出,墜落入海。它小小的軀體甫一接觸海面,竟是波濤四濺,海水沉陷,形成一個方

圓丈許的凹坑。

    霸下匍匐在凹坑中心,喚道:「乾爹,快下來,我送你上島。」

    小蛋大感驚奇,沉身落到海平面上的凹坑裡,腳底踩實穩穩當當竟如平地。

    小寂也跟著落下,霸下怒道:「誰讓你上來了?」「啵」地脆響,小寂落腳處陡然空陷,飆射起一束水柱。

    小寂早有提防,腳踏水柱騰身而起,衣衫一點也沒濕著。他也不著惱,俯視霸下笑道:「沒有我,你曉得平沙島

在哪兒?」

    小蛋調停道:「救人要緊,咱們還是盡快趕去,莫讓楚兒師姐受苦。」

    霸下哼了哼,水柱急遽消失,小寂身子落回凹坑,喝采道:「小傢伙,真有兩手。」

    「呼──」,水坑迅速下陷,上方的海波合攏過來,如穹頂般凌駕在兩人頭頂,翻湧捲動卻不下沉。也沒見霸下

做了什麼,近前的海水豁然中分,辟開了一條寬敞的水道,直有十丈多遠。

    小寂半是讚賞,半是戲謔道:「妙極,妙極,敢情你在海裡打洞的本事也是一流。」搶在霸下反唇相譏前,又吩

咐道:「往左挪點,再朝下沉點,別讓上面察覺異常。」

    在這條有如隧道般的海下通路裡行走了約莫一炷香,小蛋看到前方有一座嶙峋石山直出海面,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該是平沙島隱沒在海下的部分了。

    小寂說道:「按照我的計算,這上頭應該是平沙島靈煙峰的後山,晉連如今便住在峰頂的天闕宮內。咱們先在峰

下找處僻靜隱密的地方歇歇腳,等到天黑後就摸上去,估計到那時晉連也該回山了。」

    小蛋點頭稱是,深覺小寂年紀雖小,但經驗閱歷卻遠勝自己。別看他表面嬉皮笑臉沒有正經,但輕描淡寫中早已

籌謀妥當,算無遺策。卻不知,他究竟是哪一家的名門子弟,又為何要幫助自己?

    小寂瞟過小蛋腰際,提醒道:「你最好把金鞭收起來,免得陽光反射暴露形跡。」

    霸下似乎怎也看不慣小寂,聽他又在指責小蛋,心中不忿,出言譏諷道:「小小年紀,偏要裝得老氣橫秋,身上

奶味還沒斷乾淨呢。」

    小寂滿臉笑嘻嘻,回應道:「那也比某些傢伙明明身懷幾萬年的道行,還奶聲奶氣地裝嫩玩強得多。」身子一彈

,貼著石山朝海面浮升。

    霸下被小寂說得目瞪口呆,老半晌才想起來叫道:「乾爹,他又欺負我!」

    小蛋早已有先見之明,在此之前已然追著小寂浮出海面,聽不到它的抱怨了。

    兩人上了岸,迅速找到一座高出水面的臨海巖洞暫作藏身,霸下鑽入小蛋懷裡,哼唧哼唧道:「過河拆橋,忘恩

負義。」

    小蛋頭皮發麻,問道:「這些話你是從哪兒學來的,用得比我乾爹還順溜。」

    霸下得意了,仰著小腦袋道:「想知道麼,先給我幾顆豆豆吃。我餓啦。」

    小寂倚靠在洞口,一條腿蹺在對面的石壁上,抱著雙臂道:「這事說穿了也不稀奇。霸下雖是出生不久,只有五

六歲孩童的智力。但早在母體內,它便接收到諸般靈力和豐富信息,通曉人語自不在話下。」

    霸下被小寂道破玄機,正在惱怒他多嘴,卻見到小蛋手心裡掂著的紅色丹丸,立時四足並用湊上前有滋有味地嚼

起來,把算帳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在巖洞裡打坐調息,等到夜幕降臨,雙雙起身隱形匿蹤往天闕宮潛去。預計將有一場惡戰,小蛋穿上了烏犀

怒甲,跟在小寂身後上了靈煙峰。

    走千家,盜萬戶,原本是神機子常彥梧的拿手絕活,小蛋受他言傳身教於此道亦頗有造詣。哪知小寂在這方面更

勝一籌,身如靈貓張馳有度,輕鬆躲過後山的各道明崗暗哨,眨眼間已欺近到天闕宮。

    兩人在一座屋簷下掛住身形,朝四周打量。只見院落重重,戒備森嚴,想要找尋楚兒關押的地點猶如大海撈針。

況且晉連是否押著楚兒回了平沙島,也在兩可。

    小寂神色從容悠閒,傳音入秘道:「我去抓個舌頭,你藏著別動。」身形一閃,藉著*夜色*(禁書請刪除)掩護

轉眼沒了蹤影。

    小蛋一動不動耐心守候了須臾,一陣風拂過,小寂已悄無聲息地回返。

    他仍是用傳音入秘說道:「運氣不錯,抓了個晉連的弟子。根據他的交代,今天下午你師姐已被晉連帶回了平沙

島,可惜關在哪裡他不清楚。」

    小蛋不會傳音入秘,擔心一開口驚動暗處的平沙島守衛,只好強忍著不說話。

    小寂繼續道:「我有個法子,能讓你很快見到師姐。你想不想試試?」

    小蛋一喜,點了點頭。

    小寂唇角露出一抹鬼笑,突然一腳重重踹在小蛋的屁股上,縱聲高喊道:「來人啊,有賊!」

    萬籟俱寂的夜中,這一聲突兀而嘹亮,頓時驚動整座天闕宮。小蛋猝不及防,從屋簷下飛跌而出。不等他屁股落

地,周圍警訊頻起,人影晃動,黑暗裡不知有多少人此起彼伏地喝道:「拿下他!」

    小蛋暗暗叫苦,眼角餘光瞧見小寂倒鉤在屋簷底下,不但毫無歉仄之意,還朝自己揮揮手,又翹起大拇指一比,

彷彿是讚揚他這一跤跌得帥氣。

    他在院中飄落身形,十數名平沙劍派的守夜弟子已經圍了上來。其中一人喝問道:「是誰,竟敢擅闖靈煙峰!」

    但聽小寂的聲音如實回答道:「他叫小蛋,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的小弟子,為救他被擒的師姐而來。你們若是害

怕,就趕緊閃遠點。」

    眾弟子愕然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瞧去,屋簷下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小寂的身影。

    小蛋身陷重圍,也沒工夫去埋怨小寂,暗道:「乾爹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不得,只好盡力一拼先衝

出去再說。」

    懷裡伏著的霸下道:「乾爹,別怕,放我出來,呼口氣燒死他們。」

    小蛋嚇了一跳,更不敢輕易放它出來。

    萬一真燒死了幾個平沙派弟子,這仇可就結大了。別說他無意傷人,更是投鼠忌器,顧忌平沙島事後遷怒楚兒,

加倍的凌辱報復。以楚兒心高氣傲的性格,又如何受得了這番折辱,萬一咬舌自盡可就糟了。他抱拳施禮,道:「諸

位師兄,在下不告而至驚擾貴派,尚請恕罪。只求晉掌門放走我師姐,由我作抵就是。」

    那為首的黃衫弟子蔑然譏笑道:「你算哪根蔥,也配和晉師兄談條件?」手一揮,身後兩名年輕弟子各掣仙劍,

擰身攻上。

    小蛋催動螺旋氣勁,反手拔出雪戀仙劍一式「睥睨四海」橫掃而出。那兩名弟子欺小蛋年輕,齊齊揮劍硬接。「

鏗鏗」脆響,兩人身形晃動腳步倒錯,袖口均被螺旋氣勁攪成粉碎。

    小蛋也不乘勝追擊,抱劍入懷,道:「別打了,我只想見貴派晉掌門一面。」

    黃衫弟子怒道:「做夢!」縱身迫近,大袖飛揚直拍小蛋面門。

    小蛋施出「擎天柱石」封架,無奈對方功力勝出太多。「砰」地盪開雪戀仙劍,袖口已掠到面前。

    小蛋急中生智,放下面罩,同時使出「金光聚頂」硬接東海平沙袖,側身揮劍反攻黃衫弟子的左肋。

    「啪!」大袖拂中面罩,震得小蛋歪歪斜斜往後退出數步,腦袋裡一昏旋即無事。倒是他的仙劍挑破黃衫弟子的

衣裳,在左肋劃出一道淺淺血痕。

    黃衫弟子勃然大怒,呵斥道:「好你個忘情宮的小魔頭,看劍!」騰身飛空,施展二十四式碧海青天劍,寒光如

潮,劍氣呼嘯,將小蛋緊緊圍裹。

    小蛋雖得傳盛年的天照九劍,但實打實的劍法造詣,遠不如黃衫弟子數十年的苦心浸淫。起初幾個照面還能見招

拆招,勉強周旋。可隨著對方劍勢發動,一束束寒芒虛實莫辨,眼花撩亂,就再也無法抵擋。

    他索性不理,任由黃衫弟子的仙劍一記記擊中烏犀怒甲,只用天照九劍凝神對攻。

    黃衫弟子乃東海五聖中已逝的葛南詩親傳弟子,修為較之晉連稍有不及,但也算得門中翹楚。

    他眼見小蛋明明不堪一擊,偏仰仗著一身古里古怪的軟甲刀槍不進,不僅令自己難以制勝,反而需時時提防雪戀

仙劍的逆襲,不由驚怒交集,將功力提升到八成以上,攻得更猛。

    「乒乒乓乓」,黃衫弟子的仙劍不住劈斬在烏犀怒甲上,然而經過荼陽地火煉化後的軟胄堅逾金石,非但表面不

起一絲痕印,連劍氣也無法破入半分。

    打到後來,小蛋乾脆放棄抵抗,收住仙劍任憑對方刺劈砍削,也不還招。儘管每捱一下,他的身子都要東歪西斜

,可就是宛如不倒翁般始終能很快重新站定。

    黃衫弟子呼吸漸漸粗重,有心罷手,卻不願當著眾多同門失了顏面,只能咬牙硬挺。

    小蛋過意不去,勸說道:「你傷不了我的,算了罷。」這話不啻火上澆油,黃衫弟子臉龐羞紅,氣急敗壞道:「

一起上,殺了這忘情宮的妖孽!」

    周圍一群平沙派弟子早就蠢蠢欲動,聞聽號令蜂擁而上,似東海洪濤般將小蛋徹底吞沒在重重劍光罡風裡。

    霸下藏在小蛋懷中,無法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它敏銳的靈覺卻能清晰感應,忿忿叫道:「不要臉,這麼多人群毆

你一個。放我出來,燒死他們。」

    小蛋現在哪裡還顧得上理它,心中思忖道:「奇怪,這麼久了,小寂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難不成他是在聲東擊

西,借我吸引住平沙派的注意力,暗中前去解救楚兒師姐了?」

    念及至此,小蛋精神一振,越發無怨無悔地被眾人圍攻。只盼能引來更多的平沙派弟子,最好驚動到晉連等人親

自出手,那才再妙不過。

    真是天隨人願,忽聽戰團外有個冷冷的聲音道:「住手!」一眾平沙島弟子立刻抽身散開,就見一位白衣中年人

手握璇玉簫步入場內,他鷹鼻薄唇神色冷傲,雙眼似睜非睜迸射寒光,漠然罩定小蛋。

    黃衫弟子叫了聲「掌門師兄」,快步走到白衣人近前低低耳語了幾句,似在訴說小蛋身上烏犀怒甲的厲害。

    白衣人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犀利森寒的目光射向小蛋,問道:「你就是忘情宮葉魔頭新收的弟子常寞?」

    小蛋看來人裝束,又聽黃衫弟子對他的稱呼,曉得是平沙劍派的掌門晉連到了。

    他欠身禮道:「我是。請問您可是晉掌門?」

    白衣人傲然道:「算你眼力不差。你既已棄劍,不如乖乖受縛,我饒你不死。」

    人影一閃,小寂不知從哪裡掠了出來,落在小蛋身側道:「不忙不忙。咱們有話好好說,何必動刀動槍,拼得你

死我活?」

    小蛋一怔,低聲問道:「你沒去找我師姐麼?」

    小寂翻翻眼說道:「天闕宮這麼大,我怎麼曉得你師姐會被關在哪兒?與其到處亂撞,還不如找個好地方躲起來

,看他們圍著你耍猴戲。」

    晉連陰沉著臉,問道:「你是誰家的子弟,不知天高地厚口吐狂言侮辱本門?」

    小寂笑呵呵搖頭道:「晉掌門最好別問,免得我說出來把你給嚇趴下。」

    那黃衫弟子受了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洩,聞聽此言火冒三丈,怒喝道:「鼠輩找死!」振劍晃身,直挑小寂咽喉。

    小寂假作驚恐,叫道:「平沙派要殺人啦!」身子一飄倏忽騰起三丈,黃衫弟子的仙劍從他腳下走空。

    小寂凌空一個觔斗,居高臨下朝著黃衫弟子招招手,好整以暇地笑道:「好險,好險……敢情平沙島窮得揭不開

鍋,害得你晚飯沒吃好,劍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不如改投忘情宮罷,給葉無青當個徒孫,大魚大肉豈不痛快?」

    黃衫弟子咬牙切齒道:「賊子看劍!」揮舞仙劍再不留情,追著小寂全力狂攻。

    小寂左躲右閃,在重重劍影裡猶如魚翔淺底穿梭自如,朗聲笑道:「真打啊?也好,就讓我陪你玩玩!」背後仙

劍鏑鳴出鞘,小寂揚手握住順勢劈落。

    黃衫弟子一驚,趕緊退身招架,喝問道:「小賊,你怎麼會用本門的碧海青天劍?」

    小寂眨眨眼,說道:「問你祖師爺去!」身子一旋,仙劍幻出朵朵光花罩定黃衫弟子頭頂,卻是碧海青天二十四

式中的一招「波瀾壯闊」。

    黃衫弟子腦子裡一時沒拐過彎來,兀自困惑道:「問我祖師爺,你跟他老人家有什麼關係?」等又接了小寂三劍

,他冥思苦想,豁然醒悟道:「哎喲,這小子是變著方兒在討老子的便宜!」

    晉連冷眼旁觀,希望從小寂的出手裡辨認他的師門來歷。無奈這小子使出的招式竟是東一鱗西一爪,兼通正魔兩

道各派絕學,鬥了半晌也沒能看破他的底細。

    他冷然低哼,拂指吹動玉簫,一股精純凌厲的罡音集絲成束,穿破茫茫夜空,直刺小寂耳膜。

    小寂身軀一震,譏嘲道:「果然不怎麼好聽,比樂伎吹得差多了。」

    晉連神情冷漠不為所動,繼續吹奏空靈璇玉簫。這首碧海潮生曲傳自平沙島第三代掌門手中,素有「碧海易渡,

一曲難平」之譽。

    早在二十多年前,晉連憑借此曲力挫天陸九妖中的天龍真君,名動一時。而今他的修為幾臻化境,碧海潮生曲的

威力水漲船高,自不可與當年同日而語。

    饒是小寂天縱奇才,家學淵源,但一邊要應付黃衫弟子的猛攻,一邊要運功抵禦簫音破襲,逐漸顯得吃力,身法

也變慢了許多。

    小蛋見狀說道:「晉掌門,恕晚輩冒犯!」明知不敵,依舊振仙劍劈出。

    晉連早看過小蛋的身手,明白這小子是仗了一身古怪軟甲,才讓人無可奈何,修為著實有限。他連正眼也不瞧一

下,右手繼續執簫吹奏,左袖飛打。

    「砰!」雪戀仙劍擊中大袖,震得小蛋虎口發麻,一股雄渾氣勁破甲侵入。他晃身錯步,趕忙運起「生生不息」

的心訣,疏通右臂凝滯的氣血,左掌當胸拍出。

    晉連這一袖用上了七成功力,滿以為能將這小子彈飛出去。誰曉得小蛋僅僅退了幾步,便恍若無事地拍出左掌。

他微覺詫異,低咦了聲,抬腿飛踢小蛋左腕。

    稍一分神間,簫聲微斷,小寂乘機傳音入秘道:「讓他抓住你!」

    小蛋心靈福至,恍然大悟。他故意慢了半拍,暗運「有容乃大」受下晉連的腿勁,踉蹌著往側旁歪斜。晉連不知

有詐,左袖一拂一卷縛住小蛋腰際,振臂拋出喝道:「拿下!」四名平沙劍派弟子掠身追上,各抓小蛋腿腳,將他牢

牢鎖住架在空中。小蛋也不掙扎,只用力握緊雪戀仙劍以防讓人奪走。

    那邊小寂也「嘿」地一聲栽落下來,卻是被黃衫弟子點中空門,眾弟子也一起上前把他綁了。黃衫弟子惟恐小寂

還有花樣,一口氣連封他身前數處經脈,問道:「掌門師兄,這兩個小子如何發落?」

    晉連收簫,吩咐道:「把常寞用鎖龍樁釘住,那小子便和姜妖女關在一處。等明日再由我親自提審。」說罷,一

抖袍袖緩步離去。

    小蛋不清楚小寂是否受傷,扭著頭向他張望。小寂滿臉冷汗,模樣頗是痛苦,教兩名平沙派弟子往前拖著。兩人

的視線一交織,小寂乘人不備朝他偷偷一眨眼睛。小蛋頓時放下心來,任由平沙派弟子架著走出院落。

    兩人一前一後給押進座石洞,走了一段後分道揚鑣。小蛋朝左而行,被送入了一間石牢。

    石牢裡光線闇弱,僅靠兩盞剛點燃的油燈照明。石門正對的牆上,有一根嵌入壁內的烏金樁,形如「米」字。

    幾個人把小蛋推到烏金樁前站定,將他的雙手高抬貼住,一按機括「喀喀」連響,手腕、手肘俱都被粗重的烏金

環牢牢扣死,動彈不得。

    緊接著,他的雙膝、腳踝和脖頸、腰部,也教烏金環鎖住,整個人等若被釘死在石壁上。

    待檢查過一遍,眾弟子關上石門,說說笑笑走遠,只留下兩個人在外看守。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5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七章 大鬧天宮

    小蛋試著掙了掙手臂上的烏金扣環,紋絲不動,牢固異常。他的雪戀仙劍還是教人奪走,為了解救師姐,小蛋也

只得暫且隱忍。

    霸下在懷中道:「乾爹,放我出來,我幫你打開鎖環。」

    小蛋開啟胸甲放出霸下。

    小傢伙輕輕一縱,竄到小蛋右腕的烏金扣環旁,瞥了眼道:「小菜一碟,看我的。」探出小小的前爪按住烏金扣

環,「哧哧」低響,環上透出亮紅光芒,冒起白煙,不一刻熔斷開一道豁口。

    按理說,鎖龍樁是平沙島專門用來囚禁重犯的法器,本該不會這樣輕而易舉就讓人毀去。可霸下乃火系龍子,吸

食萬年荼陽火脈菁華,烏金扣環碰著它便如春陽化雪,全無懸念。

    而小蛋有烏犀怒甲的保護,在荼陽火罡的熔煉下卻能毫髮無傷。

    霸下三下兩下熔開剩餘的烏金扣環,小蛋身軀滑落著地,低聲讚道:「好極了!」

    霸下小試牛刀,意猶未盡,自告奮勇道:「乾爹,我再去把石門化開。」

    小蛋阻止道:「別忙,外面有人守著,定會受到驚動。咱們另外想個法子。」

    他讓霸下趴到自己肩頭,躡手躡足走到石門後,透過上面的窗口往外張望。過道裡寂靜一片,兩名平沙派的弟子

各守一側,渾未發覺石牢裡的異常。

    小蛋取出「紫玉生煙香」,小心翼翼從窗口渡出。石洞內幽暗昏沉,淡淡的紫煙令人難以察覺。而相對閉塞的環

境,更令紫玉生煙香威力倍增,見效神速。沒一會兒,兩名平沙島弟子雙雙著道,昏迷軟倒。小蛋收了紫玉生煙香的

小壺,聽霸下說道:「乾爹,我去找鑰匙給你開門。」

    小蛋搖搖頭,默念「十三虛無」的心訣,腦海裡星空轉換,空明澄靜。剎那間意動形起,身上煥出一蓬光華印上

石門,已施展出「微土訣」。他帶著霸下身形一閃躍入星門,穿石而過來到外面的過道裡。

    回頭一看,小蛋不禁大喜,原來被奪走的雪戀仙劍,正好端端懸在石壁上。他抬手取回納入劍鞘,心中生出失而

復得的喜悅,說道:「走,找小寂和楚兒師姐去。」

    另一邊,小寂也被關進了一間地牢裡。他經脈受制無法運功,所以受到的待遇較之小蛋略好一些,至少沒讓人也

釘上鎖龍樁。只是被平沙派弟子往石牢裡一扔,繳走了仙劍,又罵罵咧咧警告了一番而已。

    「砰!」石門關上,外頭響起上鎖的聲音。小寂爬起身,撣撣衣衫上沾的乾草,感覺到昏黃的燈光下,有一雙明

亮的眼睛正冷冷注視著自己。

    他回轉身,只見石牢的角落裡,盤膝坐著一位容貌絕美的紅衣少女,可惜眉宇之間多了一分肅殺之氣,看上去對

自己這個新來的獄友並無同病相憐之情。

    小寂笑了笑,說道:「你是楚兒?我叫小寂,是小蛋的朋友。」

    楚兒的目中分明有光在閃動,卻更多是不信任與警覺。

    小寂也不以為意,走到她身前蹲下,低聲道:「我們是來救你的,小蛋也進來了,就在隔壁的石牢裡。」

    楚兒漠然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是常寞的朋友,而不是平沙島的臥底?」

    小寂道:「你信不信都無所謂,讓我先替你解開經脈禁制。」抬手握向楚兒右腕。

    楚兒仰身橫掌招架,奈何經脈受制修為盡失,手腕一緊已被小寂握住。她眸中煞氣一閃,冷喝道:「放開我!」

話音未落,一股精純柔和的真氣汩汩綿綿注入楚兒體內,經脈一顫,右臂的禁制已倏然打通。

    她微一錯愕,暗道:「這傢伙的經脈為何不受禁制,真氣運行自如?」心底裡愈加懷疑小寂的來意。

    半盞茶工夫,小寂鬆開楚兒手腕,笑吟吟道:「好啦,大功告成!」

    孰知楚兒招呼也不打,冷不丁右掌並立如刀疾劈他的面門。

    小寂大吃一驚,半蹲的身軀如星丸跳擲彈退丈許,壓低聲音道:「幹什麼,你恩將仇報麼?」

    楚兒也不廢話,神色霜寒飄身欺近,又一掌擊向小寂胸口。小寂見楚兒咄咄逼人,出手狠辣,亦動了火氣,暗道

:「就算你是葉無青的女弟子冷酷無情,就算你懷疑我是平沙島派來的臥底,也犯不著痛下殺手,招招奪命吧?」

    他畢竟也是年少氣盛,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傲氣此刻激昂飛昇,再不躲閃解釋,側身揮掌相迎,立意要給楚兒一點

顏色看。

    兩人動作均快,彈指間便是十餘個回合。楚兒終究是經脈初解,真氣運行稍嫌凝滯,被小寂一掌震退,背心撞到

石門上「咚」地一響。

    外面負責看守的一名弟子沒好氣地呵斥道:「鬧什麼鬧,都給我安靜點。」

    小寂閃身到石門一側,衝著外面叫道:「救命啊,這丫頭瘋了,追著咬我!」

    楚兒聞言怒上眉梢,卻見小寂神情詭異地朝自己晃晃手,又叫道:「快來人啊,我的耳朵──哎喲,咬出血啦!



    門外鑰匙響動,兩名平沙劍派弟子開了石門。其中一人探進腦袋往裡張望,不耐煩道:「再叫,再叫老子把你們

兩人的牙齒全給抖──」

    話說到一半,小寂右手一探抓住那人肩膀拖了進來,左掌順勢拍中他的胸口,低笑道:「老兄,睡上一覺罷!」

    楚兒心領神會,袖口內胭脂靈鞭電掣掠出。門外站著的另一名平沙劍派弟子甫覺裡頭情形不對,未及呼叫,脖子

已教軟鞭勒住,也被硬生生拽進石牢,昏死過去。

    楚兒鬆了胭脂靈鞭,說道:「流光映霞掌,你是翠霞派的弟子?」

    小寂把打昏的平沙劍派弟子往角落裡一扔,剛要回答,猛然警兆突生與楚兒對視一眼,齊齊屏息退到石門後。原

來過道裡響起輕微風動,似是有人正朝這裡走來。

    那人走走停停,不一刻已至石牢前。

    小寂向楚兒使了個眼色,楚兒頷首表示會意,玉掌橫胸只等對方進到門內,立時給予雷霆一擊。

    來人好像沒有察覺到石牢中的異常,伸手推開半掩的門。

    小寂從門後縱身掠出,探手抓住那人按在門上的手腕,低喝道:「進來!」

    來人毫無防備,立足不定,踉蹌著跌進來。

    楚兒橫身封住門口,一掌擊向他的後背,然而掌至中途,卻不由失聲道:「常寞!」

    「砰!」

    楚兒手掌拍中來人的背心,頓感一陣灼疼,猶如把手按進了沸騰的熔漿裡。銅爐罡氣甫一撞在那層殷紅軟胄上,

瞬時消融,就像被蒸發了一樣。饒是如此,巨大的前衝力量仍令小蛋跌跌撞撞撲倒在地,啃了滿口乾草。

    他肩頭趴著的霸下,見竟有人膽敢偷襲自己的乾爹,禁不住勃然大怒,張開小嘴「呼」地飆射出一溜亮紅火線,

罩著楚兒俏臉打去。

    楚兒不識霸下厲害,正要揮掌盪開,身旁的小寂驚叫道:「接不得!」奮不顧身抱住楚兒倒地側翻,將將躲過。

    「嘩──」火線激射在石門上登時燃燒起來,頃刻間厚重的石門灰飛煙滅,給融化了大半,這才逐漸闇弱熄滅。

    「啪!」小寂剛鬆開楚兒,臉頰上便重重捱了記火辣辣的耳光。他彈身躍起,左手擒住楚兒右腕,右掌揚起怒喝

道:「你太過分了!」

    楚兒看到石門遇火消融,心下一怔,也明白小寂完全是一番好意。若是適才自己硬接霸下噴射的那束火線,恐怕

眼前自己也被燒得跟石門差不多了。

    她知道是自己錯怪了小寂,只因素來心氣極高又豈肯輕易俯首認錯?小寂左手制住了她的經脈,楚兒無力閃躲招

架他舉起的右掌,當下把臉一偏,靜待巴掌落下。

    小寂見狀,反而打不下去。他餘怒未消亦不願再搭理楚兒,便甩手推開她,上前幾步扶起小蛋,問道:「你有沒

有受傷?」

    小蛋搖搖頭。

    霸下眨巴著小眼睛盯著楚兒,小聲問道:「乾爹,她就是你要找的乾娘麼,怎麼看上去凶巴巴的?」

    它聲音雖小,楚兒也聽得真真切切,鳳眉冷冷一挑,轉身掠出石牢。

    小蛋追到楚兒身後,說道:「師姐,外面守衛眾多不好硬闖。萬一驚動了晉掌門他們,咱們就更難衝出去了。」

    楚兒冷哼道:「我的琥珀淚落在了晉連手裡,他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他!」

    小寂從石壁上收回被繳去的朱紅色仙劍,譏誚道:「小蛋,你就讓她去找晉連,大不了咱們回頭再救一次。」

    楚兒霍然回首,徐徐道:「你聽好了,今日之情我必當報答。閣下既是翠霞派弟子,便是我忘情宮勢同水火冰炭

難容的敵人,尚請自便。」

    小寂搖頭歎息道:「我有說過自己是翠霞派門下麼,女孩子自作聰明最是要不得。」

    小蛋瞧這兩人越鬧越僵暗暗叫苦,岔開話題道:「小寂,我親眼見你被那位身穿黃衫的平沙派弟子制住經脈,這

一轉眼工夫又是如何救出我師姐的?」

    小寂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用化功神訣吸去了他破入體內的勁氣,經脈自然沒事。憑這一班平沙劍派蠢才的眼

力,我諒他們也識不破!」

    小蛋驚訝道:「化功神訣,那不是南海天一閣的不傳之秘麼?」

    小寂含笑點頭,看楚兒也面露詫異望著自己,說道:「你還咬定我是翠霞派的麼?」

    楚兒一哼,扭過頭不理他。

    小蛋道:「咱們或許不用硬闖。」

    霸下聞言躍躍欲試道:「乾爹,交給我罷。呼口氣,燒死他們。」

    小蛋一笑置之,掣出雪戀仙劍,轉向側旁石壁道:「從這兒到外面最多二十丈的距離,我應該可以成功。」

    楚兒蹙眉道:「小蛋,你發什麼瘋。二十多丈厚的山巖,用你的仙劍要鑽到何時?」

    小蛋無暇解釋,說道:「師姐,小寂,待會兒星門一開,你們緊跟著我躍入,切不可遲疑。」

    他凝神定思默念「十三虛無」的心訣,腦海中星空浮現,一股真氣自丹田升湧,自然而然合入聖淫蟲和烏犀怒甲

的部分精氣,注入仙劍。

    他心晉空明,低低地吐氣揚聲跨步劈斬。仙劍煥射出一蓬絢光印上石壁,赫然呈現出一道星光之門,正是能遁天

下一切山巖厚土的「微土訣」。

    小蛋形隨意動,低喝聲:「走!」率先掠入光門。

    楚兒側身一閃,不偏不倚正撞入幾乎同時踏進光門的小寂懷裡。小寂手疾眼快,伸手帶開楚兒,自己往旁邊一讓

,哼道:「別又說我在佔你便宜。」

    說話間,兩人已被彈出光門,飄落於地定睛觀瞧。周圍夜霧迷茫,萬籟無聲,落腳的地方,剛巧是距離石洞七八

丈外一塊突兀而出的巨大山巖後。

    小蛋收了仙劍,側耳傾聽片刻,見附近無人受到驚動,放下心來。

    楚兒壓低聲音道:「你和那小子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小蛋知道楚兒是要去晉連的居室盜取失落的琥珀淚,搖頭道:「咱們一起去」。

    楚兒微一猶豫,頷首道:「好,你可以跟著我。但這小子來歷不明,不准跟來。」

    小蛋露出難色,小寂滿不在乎道:「沒關係,你和她一起去吧。我會站在遠一點兒的地方替你們搖旗吶喊,喝采

助威。要多大聲,就有多大聲。」

    楚兒眸中掠過冷厲之色,低喝道:「你敢!」

    小蛋解圍道:「師姐,你別生氣,他是在和你說笑。這次多虧了小寂,我才能找到你。」

    小寂忽地改變了主意,淡淡笑道:「也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身形一晃,逕自在*夜色*(禁

書請刪除)裡隱去。

    小蛋沒料他說走就走,又不便出聲驚動石洞外的平沙島弟子,只好目送他離去。

    楚兒不屑冷笑道:「故作瀟灑,俗氣。」足尖點地,朝相反的方向御風飛馳。

    她下午的時候曾被晉連帶到書房審問,將來往路徑記得一清二楚。當下兩人潛蹤匿跡銜枚急進,沒多久便掩至晉

連的書房外,隱身在窗戶對面的一株古木上。

    書房內燈火通明,將兩道人影映射在窗紙上。靠左邊坐著的一人,依稀便是晉連。在他對面,似乎是個女子,卻

無法看清容貌。

    古木與書房相隔數丈,又是門窗緊閉,楚兒和小蛋無從聽清裡面兩人低聲交談的內容。整座院落空無一人,只有

兩名晉連的心腹弟子在院門外把守。

    楚兒也無意功聚雙耳,去偷聽裡頭的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對著小蛋傳音入秘道:「那把琥珀淚就被晉連掛在書房

牆上。稍後我故意作出聲響,誘使屋裡的人追出,你立刻潛入書房取回琥珀淚,回剛才的地方與我會合。」

    小蛋尚不會傳音入秘的絕技,只好用手指在空中寫:「我去引他們。」

    沒等楚兒回答,書房內一記陰惻惻的蒼老女聲喝問道:「什麼人?」「啪」地窗戶應聲震開,一綠一白兩道身影

電射而出。

    小蛋不假思索從古木濃密的枝葉裡現出形跡,飄身掠向院落東北方向。他已注意到,那兒是一大片黑壓壓的樓閣

,隨便找一棟躲進去,也夠對方找上一陣。

    然而那束綠影來得好快,小蛋剛越過院牆尚未著地,背後寒風撲襲凜冽如刀。他仰仗有烏犀怒甲的保護,先一步

運起「有容乃大」的心法,「砰」地硬接下對方凌空劈來的掌力。

    頓時,氣血浮動眼前一黑,藉著雄渾的掌勁飄落進對面的宅院。

    他深吸一口寒風流轉真氣,幸好沒受內傷。只聽那老婦驚咦一聲,恍若響在耳畔,竟已追近到小蛋身側,五根枯

乾尖長的手指狠狠朝他頭頂插落。

    小蛋原本打算將這兩人盡量往遠處吸引,孰知這老婦快若鬼魅,再要躲閃已然不能。他不及多想,掣出雪戀仙劍

,施展「擎天柱石」向對方掌心刺去。老婦見雪戀仙劍冷光如霜,晶瑩玉寒,知是柄罕見的神兵。她不敢托大,翻腕

屈指在劍鋒上「叮」地一彈。

    小蛋虎口劇震,險些仙劍脫手。

    霸下怒道:「老妖婆,我燒死你!」噴出一溜火線直射老婦面門。

    老婦張嘴吐出一枚翡翠色葉片,「絲絲」連響,火線擊在葉子上再無動靜,居然被它盡數收去。

    半空中,有兩名巡夜的平沙劍派弟子聽到動靜御風趕來,齊聲叫道:「掌門!」

    老婦幽暗的眼睛裡殺機閃現,也不多話,左右袖口中激射出兩條碧色環索,扣住那兩名平沙劍派弟子的雙腿,硬

生生拽了下來。

    晉連一凜,攔阻道:「婆婆手下留情!」

    可惜他說得稍晚了點,老婦一對枯爪分別插入兩人的胸口,「噗」地掏出一對兀自跳動不休的血淋淋心臟。

    她收了碧色環索,左一口右一口,瞬間把兩顆人心吞入肚中。

    晉連臉上掠過一絲慍怒,旋即竭力克制住自己,說道:「這是我的兩名心腹門人。」

    老婦不以為然,將沾滿鮮血的雙手在身前的衣衫上擦乾,沙啞的嗓音道:「除了你,我現在還不希望有第三個人

知曉咱們的事情。」

    這時院落外腳步紛沓,晉連沉聲喝止道:「守在外面,誰都不准進來!」

    小蛋調勻呼吸,藉機打量面前的老婦。她的模樣已老得不能再老,也醜得不能再醜,滿臉的皺紋如同風乾的桔子

皮堆褶而成,焦黃乾癟。然而一雙閃爍綠熒熒幽光的眸子裡,卻透射出陰冷的煞氣。

    她的身材瘦小,還不及晉連的肩膀,一襲寬大的綠色袍服在夜風裡烈烈飄蕩,就像一隻扒光了毛的老蝙蝠。雙手

上的指甲又尖又長,也不知是塗抹上去的還是由於修煉毒功所致,泛著一層墨綠色的光芒。

    他搜腸刮肚,也沒想起乾爹曾對自己介紹過天陸魔道中,有這麼一位可怕的老女人。也許,是自己今晚的運氣太

好。轉念想到這麼一來,卻避免了師姐和小寂與這老婦遭遇,又不禁暗自寬慰。

    老婦也在觀察小蛋,緩緩問道:「小子,你身上穿的是什麼軟甲?」

    小蛋一面尋思脫身之策,一面回答道:「我若告訴你,你能放我走麼?」

    老婦喋喋怪笑道:「想讓我送你上路,那容易得很!」

    晉連怕她一掌下去又掏出小蛋的心來,斷了自己的活口,搶先問道:「小子,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你的兩個同夥

呢?」小蛋有意拖延時間,說道:「你是說我師姐他們吧,讓我想想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伸手指撓鼻尖,久久地

沉吟不語。

    霸下在他耳邊悄悄低語:「乾爹,那老妖婆厲害,咱們想辦法快逃。」

    小蛋心中也是大為忌憚,暗道:「這老婆婆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連霸下都怕了她。相比起來,歐陽谷主都成

了和藹可親的老爺爺了。」

    老婦猙獰寒笑,道:「晉掌門,把這小子交給老身罷!」身影倏忽晃動,從小蛋視線裡陡然消失,用的竟似「風

遁」之術。

    霸下靈覺敏銳,急聲提醒道:「在背後!」

    小蛋根本來不及回身,忙亂中錯步橫移,開啟臂上軟甲祭出九雷動天引。

    老婦大袖一揮,盪開九雷動天引,怪笑道:「嗯,貨色不少啊!」

    小蛋收住九雷動天引,硬著頭皮轉身出掌,猛地腕上一緊,已被老婦的左爪扣住。

    老婦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軟甲厲害,還是老身的『修羅煞功』厲害!」手上慘綠色光暈一起,如翠潭寒水侵

入烏犀怒甲。

    剎那間,殷紅的軟甲上,泛出一片綠幽幽的妖艷寒光,有絲絲碧霧冒起,陰含腥腐氣息。小蛋感應到烏犀怒甲在

微微顫動,一股股犀利的魔氣宛若千絲萬縷的錐芒,寸寸蠶食著軟甲內的精氣。

    生死一發中,老婦突然振腕一抖,拋飛小蛋。卻是身後有一束絢爛耀眼的劍光劃破茫茫夜幕,朝著她背心射到,

正是楚兒身劍合一破空襲來。

    「啪!」老婦雙掌一合夾住劍鋒。

    楚兒面罩寒霜輕喝道:「咄!」催動忘情八法裡的「振」字訣,琥珀淚清越鏑鳴、光華顫動,一波波劍氣洶湧而

出,似金針般刺向老婦雙掌。

    豈料老婦掌上綠光湧起不為所動,冷笑道:「跟我鬥,你還嫩了點。」左邊大袖內「鏗鏘」金石聲響,碧色環索

疾打楚兒前胸。

    楚兒被定在半空無法躲避,亦從袖中打出胭脂靈鞭,以柔克剛輕巧鎖住碧色環索朝左側一引。但環索上驟然有股

可怖的魔氣迫入胭脂靈鞭,飛速沿著鞭身攻至。

    楚兒已有預見,哪曉得老婦的功力駭人至極,儘管她使出忘情八法裡的「卸」字訣,卻仍舊有半數的魔氣襲入經

脈。她遍體生寒,嬌軀顫抖,右手的肌膚上蒙上一抹若有若無的綠色光暈。

    小蛋奮不顧身,施展溜火神掌拍向老婦背脊。晉連知老婦極為自負,不屑別人插手幫忙,故此默立一旁也不攔阻

。老婦瘦小的身軀微微弓起,背後衣衫猛然鼓蕩如球,高高凸起。「啵」小蛋一掌拍在鼓起的衣袍上,如同陷入一團

軟軟的棉絮裡。他未及收掌變招,衣袍遽然下陷,一股吸力生生將小蛋的手往裡扯去。

    小蛋大吃一驚,情急之下掌心驀然一寒,聖淫蟲精氣如洪濤般澎湃湧出。「喀喀」連聲,白茫茫寒霧升騰,老婦

背上綠色的袍服赫然罩上晶瑩薄霜,如一層銀白色冰甲朝四周擴散蔓延。

    老婦凜然道:「這小子的掌力怎會一下子變得如此了得?」催動修羅煞功,雙掌震退楚兒,後背一屈一彈「呼」

地將小蛋彈出數丈。

    遠處的黑夜裡,猛地響起驚聲的呼叫道:「天闕宮著火啦,快來人呀!」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6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八章 海上仙家

    黑夜中,天闕宮火光衝霄,幾乎不分先後有七八處院落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就像一滴水落進了原本平靜的油鍋裡

,靈煙峰上上下下登時變得沸騰喧鬧。

    晉連暗自凜然道:「莫非是忘情宮的援兵殺來了?來得好快!」他對綠袍老婦低聲道:「婆婆,我去看看外面的

情形,這裡便交由你來處理。」飛身掠出院牆,帶著守在院外的弟子匆匆離去。

    綠袍老婦掃視小蛋和楚兒,倨傲道:「看在楚望天的分上,我留你們一個全屍。」左掌從袖口內探出,赫然爆出

一蓬碧光,直切楚兒胸口。

    楚兒已見識過綠袍老婦的身手,不敢直攖其鋒,嬌軀側轉琥珀淚斬向對方枯瘦的左腕。綠袍老婦順勢一掌劈中琥

珀淚,絕強的魔氣,震得楚兒嚶嚀低哼,身不由己飄飛而退,卸去餘勁。

    小蛋跨步出掌,想故技重施鉗制住綠袍老婦,好為楚兒爭取到片刻喘息之機。可惜綠袍老婦早有計較,身形一晃

從小蛋側旁滑過,右袖裡的碧色環索鏗然飆射,逕自朝著半空中的楚兒鎖去。

    突然,楚兒身前褚色人影一閃,「砰砰砰砰」梅花間竹般一連四拳打在碧色環索上。環索顫慄彈起,那道人影乘

勢迫入,左手又是一拳中宮直進轟向綠袍老婦頭頂。

    綠袍老婦被人攪局功敗垂成,凶性大熾,冷冷一嘿,左爪摧枯拉朽插向來人手腕。褚色人影臨危不亂,左拳一頓

,陡然變招,換作右拳後發先至打向綠袍老婦的左太陽穴。

    其拳招之精妙,變化之莫測,令得綠袍老婦也不禁微微動容。

    「啪啪啪啪──」一眨眼兩人拳掌對攻,連換六招。

    綠袍老婦竟在招式上佔不到絲毫的便宜,嘎嘎低笑道:「好拳法,你是誰家的娃兒?」

    笑音未歇,「哧啦」脆響,兩人身影乍分。

    在第七個回合上,她終究憑借強橫的修羅煞功取得先機。褚色人飛旋退身,落到楚兒和小蛋身邊,右臂的半截袖

子已然不見,裸露的肌膚上現出五道慘綠色的爪痕,汩汩流出鮮紅熱血。

    褚衣人俊挺的臉龐上面色稍顯蒼白,長吐一口濁氣封住傷處,輕鬆地一笑道:「你這麼老了,還喜歡脫人衣服玩

兒,真是不害臊。」

    綠袍老婦「啵」地將手心裡抓著的半截衣袖震裂成粉,森然凝視褚衣人。

    小蛋好不容易得著開口的間隙,對褚衣人說道:「小寂,原來你沒走。」

    小寂在綠袍老婦彷似吃人的目光壓迫下毫不在乎,微笑道:「難得來平沙島逛一圈,哪能空手而回。我四處轉了

轉,撈了不少好東西。後來聽見這裡打起來了,便順手放了幾把火,給夜裡巡山的弟子取取暖。」

    話鋒一轉,他悠然笑道:「小蛋,你知道那老婆子為何一直盯著我,又不出手?」

    小蛋搖搖頭。

    小寂道:「她在奇怪,我分明中了她鬼爪裡暗藏的劇毒,卻神色如常,還能跟你談笑風生。有心問我為什麼,又

拉不下老臉,更怕我乘機損她。」

    綠袍老婦忍無可忍,怒喝道:「小兔崽子!」如一卷綠雲飄起,撲向小寂。

    小寂彈身迎上,傳音入秘道:「快走,我斷後!」左拳右劍,與綠袍老婦二次交手。

    可小蛋又豈能捨下他獨自逃生,催動真氣揮劍加入戰團,叫道:「師姐,你先走!」

    楚兒渾不理睬,胭脂靈鞭橫掃綠袍老婦腰際,竟比小蛋的雪戀仙劍還快了一線。

    三人形同走馬燈般圍著綠袍老婦全力廝殺,誰也不願拋下同伴先走一步。

    不一會兒,四個人在院子裡已激戰二十多個回合。綠袍老婦的修羅煞功逐漸提升到八成,雙方在功力上的懸殊差

距也慢慢體現了出來。

    霸下伏在小蛋肩膀上,屢次吐火偷襲綠袍老婦,均被她不費吹灰之力地用口中翡翠葉片化解,氣得它恨不能張嘴

咬過那枚該死的葉片,嚼碎了吞進肚子。

    鬥到酣處,猛聽綠袍老婦一記冷叱,碧色環索纏住小寂仙劍將他拋飛,又一掌迫開小蛋,揉身欺到楚兒近前,探

出右手雙指插向她的雙眸。

    楚兒仰身出劍,胭脂靈鞭迴旋,反抽綠袍老婦背心。綠袍老婦背上衣衫一鼓,「砰」地硬接下胭脂靈鞭的凌厲一

擊,身子稍稍一晃旋即恍若無事,雙指夾住楚兒劍鋒,袖口內的環索射出,罩著她咽喉鎖去。

    楚兒祭出朱紅小鏡在身前急遽放大。「叮──」碧色環索擊中鏡面,爆起一蓬夾雜火星的綠煙。朱紅色的鏡子剎

那蒙上一層翠色螢光,嗡嗡嗚咽。

    楚兒躲過一劫,尚未來得及喘息,猛然心頭警兆湧起。綠袍老婦左爪居高臨下,畫過五縷詭異光絲插向她的胸脯



    「噗!」碧血飛濺,綠袍老婦的「破戮爪」深深扎入楚兒右胸。小蛋和小寂齊齊趕至,已然晚了半拍。綠袍老婦

閃身抽爪,擋開小蛋的雪戀仙劍,再一鬆右手,雙指彈擊在小寂脈門上。

    小寂右臂一酸,勁力全失,立即轉攻為守左手攬住楚兒香肩,右腿閃電連環護持身前,朝著後方飄退。

    小蛋雙目噴火,丹田內時靈時不靈的聖淫蟲精氣浩蕩奔湧匯入經脈,左掌「呼」地迸發出一團銀白寒霧,崩雲碎

岳席捲向綠袍老婦。

    卻是蟄伏在體內的聖淫蟲感應到小蛋罕有的滔天怒意,終於轟然發動,與他的溜火掌力水乳交融。

    這一記奮然爆發,幾近於大乘級高手,令綠袍老婦亦不得不全力招架。

    「轟──」罡風橫流,霧嵐飛散,小蛋唇角溢血狠狠退出五步,但他已發了狠勁,不管不顧自己的內傷,縱聲呼

喝又是一連三掌。

    「砰、砰、砰!」

    綠袍老婦佇立原地,接下小蛋驚濤駭浪般的溜火掌力,身軀劇烈搖晃,暗暗駭異道:「這小子難不成是神魔附體

,竟在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厲害?」

    綠袍老婦硬是嚥下一口淤血,凹癟的胸口起伏不定盯視小蛋,平復著激盪的魔氣。

    小寂也被小蛋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驚住了,情急叫道:「小蛋,你師姐還有救,犯不著跟這老妖婆拚命!」

    小蛋一省,隱約聽到院外眾平沙島弟子在呼喊掌門,似乎晉連業已回返趕至牆外。他再退三步,回到小寂身邊,

望了眼面色幽綠昏迷不醒的楚兒,有了決斷。

    「呼──」幾乎是搾出體內所有殘存的真氣,雪戀仙劍奮聲龍吟光芒暴漲,照亮了週身淒清的寒夜,也照亮了凌

空掠來的晉連和他手中的璇玉簫。「砰!」仙劍斬裂長空,在小寂身前開啟出一道稍縱即逝的「虛空星門」。小蛋左

掌用盡全力,推送小寂肩頭,喘息道:「走,救活我師姐!」轉身站定,封堵在星門前,無懼地迎向飛襲而至的晉連



    「小蛋──」小寂毫無防備,攬著渾身浴血的楚兒跌入星門。眼前璀璨的銀光點點閃爍,猶如慢慢長夜裡寂寥的

星辰。僅是一轉念間,星移斗轉滄海桑田,小寂的身軀已飄蕩在無垠浩瀚的黑夜海上。

    他回首相望,百餘丈外黑沉沉的靈煙峰矗立,卻無法再看見小蛋的身影。懷裡的楚兒氣若游絲,肌膚泛起一片熒

熒妖艷綠氣,胸口的毒血兀自汩汩滴淌。

    小寂出指如風,虛點楚兒傷口。哧哧指力凌空柔和射落,封住胸前諸處經脈,暫時阻住了流血。而後,再捏碎兩

顆紅色丹丸,敷在楚兒傷處上。

    「絲絲」微響,五個幽綠色的血孔裡,冒出若有若無的腥臭血水,楚兒被這鑽心的痛楚刺得嬌軀劇顫,無意識地

輕聲呻吟。

    小寂抱緊楚兒,咬破自己的右腕,將流出的鮮血滴入她失色的櫻唇,心中默默道:「小蛋,我一定會救活你師姐

。你也不要死,活著等我回來!」儘管他清楚,小蛋落入那個不知名的綠袍老婦手中,絕無生望。

    平沙島上,掠起一束束眩目的劍華,分成數路往島外馳來,是追捕他們的弟子出動了。

    小寂最後看了眼靈煙峰頂,恨不能翻身殺回,與平沙劍派和那個綠袍老婦拚個玉石俱焚。然而記起小蛋的囑托,

猛一咬牙馭動仙劍,朝著漆黑的滄海飛逝。

    他一路御劍向東,披星戴月不作須臾歇息。

    一面不停地把自己的鮮血滴入楚兒口中,助她抵禦毒力蔓延;一面源源不絕從左掌將真氣注入楚兒體內,鎮住她

不斷惡化的傷勢。只過了兩個多時辰,便已頭昏眼花、精疲力竭。

    饒是如此,小寂依舊勉力催動真氣,咬牙硬挺。到了後來,神志漸漸模糊,完全倚靠堅毅頑強的意志力,才沒有

栽落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中。

    此時,他的身邊空無一人,懷裡的楚兒不省人事毫無知覺。如果撤回左掌輸入的真氣,甚至將她遺棄在腳下的一

片汪洋裡,也不會有人知道。而他,完全能夠輕鬆地返還家園,再見親人。

    然而這種念頭,根本不存在於小寂的腦海裡。他忽明忽暗的眼前,只來回浮現著小蛋將自己推入星門的那一瞬,

滿身的熱血沸騰燃燒,支撐著他奮力前行。

    又不知是多久,小寂丹田內的真氣幾近告罄,不得已開始耗損真元維持御劍飛行的狀態。他的頭頂水霧騰騰,卻

不願停留喘息哪怕一剎,甚或不讓自己的速度放慢一線,只因,懷中的楚兒奄奄一息;只為,小蛋最後的囑托。

    深深吸了口氣,視線晃動而模糊,他用力緊了緊楚兒冰涼的嬌軀,毫不吝嗇地催動著彌足珍貴的仙家真元,喃喃

心道:「兄弟,吃你一頓飯還真是要不得啊……」

    浩蕩的濤聲迴響在空曠的海上,凜冽鹹濕的風吹拂過小寂的面龐,遠方天際,有了啟明星的光亮。他抖擻精神,

拚命催快仙劍,唯恐在自己尚未抵達目的地前,性命垂危的楚兒便已香消玉殞,空負所托。

    依稀里,他聽見鷗鳥輕快的叫聲;迷離中,他看見前方天幕裡有了霞光。一座環繞在五彩雲煙裡的蔥鬱小島,在

眼簾裡慢慢接近,慢慢放大。

    「終於到家了──」小寂輕輕說道,嘴角逸出一抹愉悅笑意。突然,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發作。他「哇」地狂噴

淤血,眼前一黑連人帶劍墜入海中,懷裡仍緊緊抱住楚兒。

    朦朧之間,聽見有人呼喊道:「小寂──」

    於是,他沉入了汪洋大海,隨著波濤載沉載浮,飄蕩向無盡的天涯。耳畔,隆隆的濤聲轟鳴,沒頂的窒息壓迫著

他每一根神經,讓他無法喘息。

    小寂掙扎著,奮力向上想探出海面。然而每一次的努力都注定徒勞無功,撲面的浪峰,一次次冷酷無情地將他重

新打落回海面下。

    遽然,他驚覺懷裡空空蕩蕩再無一人。一身冷汗迸出,他驚呼道:「楚兒!」伸手抓向澎湃的海潮深處。

    驀然,他的手被人輕輕握住,耳邊響起一聲溫柔的呼喚:「安兒──」

    小寂一醒,吃力地睜開雙眼,好一陣子才適應了屋內的燈火照耀,然後就看到眼前有一張熟悉而親切的臉龐。而

他舉起的雙手,正握在她溫暖柔軟的掌心裡。

    原來,剛才只是一個噩夢。小寂長長呼出一口寒氣,感覺身心俱疲,低低喚道:「娘──」

    床前的少婦一身紅衣,容顏絕美,艷光照人,彷彿歲月在她身上並未曾留下無情的痕印。她緩緩將小寂的手放回

被褥中,含笑道:「你已經到家,沒事了。」

    小寂點點頭,卻猛然彈身坐起,問道:「娘,楚兒呢,她有沒有事?」

    紅衣少婦按住小寂肩頭,扶他倚靠到枕頭上,說道:「你說的是懷中抱著的那位姑娘吧?她也已脫離危險,只是

還沒有甦醒。」

    小寂心頭一鬆,才察覺母親的笑容裡意味悠長。他乾咳了兩聲,道:「娘,你別誤會。我和楚兒姑娘毫無干係,

救她也是受人之托。」

    紅衣少婦笑道:「我可什麼也沒問,你何必急著解釋。說來聽聽,這回又是誰把我的寶貝兒子修理得這麼慘,我

真該謝謝他又讓你長點教訓,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下次,看你還敢膽大妄為,到處惹禍。」

    她語笑晏晏,神態悠然恬淡,卻不掩眉宇間的颯爽風姿,雙目光暈流轉間,更顯示出一身精純深厚的仙家修為。

    想到生死未卜的小蛋,小寂一痛,苦笑道:「娘,這次我可真是遇上硬茬了。在漠北,我結識了一位新朋友,碰

巧他的師姐──也就是那位楚兒姑娘,被平沙劍派的掌門晉連抓走。」

    偷偷看了看紅衣少婦的臉色,發現她唇旁隱含的不屑,小寂暗自一笑繼續說道:「娘,您也明白,難得有機會去

找平沙島的麻煩,我豈能錯過。所以,就陪著那位朋友一路追著晉連,趕到東海。」

    接著,他將其中過程簡略敘述而過,卻著重描繪了綠袍老婦的容貌打扮,和她神出鬼沒的恐怖修為。果然,紅衣

少婦的眉頭不經意地微微蹙起,似乎是在記憶中搜索與兒子的形容相符合的魔道人物。

    當小寂提及楚兒身中「破戮爪」,小蛋慨然捨生劈開星門,將他和楚兒送出平沙島的時候,紅衣少婦不由輕聲唏

噓道:「這孩子很好,不枉你跟他相交一場。」

    小寂的眼圈也紅了,久久沉默。藏在被褥裡的雙手抓緊了床單,手背上的青筋也激越暴起。

    「噗喇喇」,窗外響動飛入一羽七彩鸚鵡,停在紅衣少婦肩頭叫道:「小姐、小姐,那位姑娘醒啦!」

    小寂起身道:「娘,陪我去看看她。」

    紅衣少婦頷首,扶著小寂披上衣衫,出了門。

    屋外,雲蒸霞蔚、紫竹環繞。

    溫煦的陽光照耀在小寂的身上,生出團團暖意。一棟棟庭院依山而建,如星辰般散佈。曲徑通幽,人過處,飛鳥

不驚,群獸嬉戲,風裡飄漾著清脆歡快的笑聲,卻是一群群的孩子在花樹間無憂無慮地奔跑耍鬧。

    小寂望著這座生於斯、長於斯的海上仙山,湧動著溫馨的感覺,低聲問道:「娘,爹有沒有消息傳回來?」

    紅衣少婦的臉上生出一抹淡淡的憂愁與掛念,搖頭道:「五年了,依舊了無音訊。」

    「你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小寂問道,希望這次娘親會有不同的答案。然而紅衣少婦仍舊是幽幽地輕聲歎息道

:「你爹做事,猶如天馬行空。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得透他,管得住他。除非──」

    「除非是玉姨,對麼?」小寂接口道:「可這回爹的去處,卻是連玉姨也不曉得。」

    紅衣少婦苦澀一笑,推開一扇虛掩的屋門,道:「記住,你將來不要像他這樣。」

    進了門,紅衣少婦隔著竹簾向裡屋說道:「楚兒姑娘,我們可以進來麼?」

    沉寂片刻,裡屋響起楚兒的聲音道:「請進。」

    小寂挑開竹簾,與紅衣少婦進得屋內,只見楚兒半躺半臥在軟榻上,身邊有位侍女剛喂完她湯藥。她臉上的綠氣

已經褪去大半,只是容色憔悴委頓,傷處纏著白色的裹帶,也正打量著小寂身邊的紅衣少婦。

    「楚兒姑娘,這位是我娘親。」小寂介紹道,搬過椅子先請紅衣少婦落坐。

    楚兒頷首問候,說道:「多謝你和令堂救了我。」

    紅衣少婦道:「楚兒姑娘,請你將右手伸過來。」楚兒略一遲疑,從被褥下伸出右手。

    紅衣少婦抬腕把住她的脈門,一邊切脈一邊說道:「你體內的餘毒一時半會兒難以完全拔除,胸口的傷勢更是險

些危及性命。如果沒有急事,不如在島上休養半月,等待病體初步康癒。」

    楚兒靜靜聽完,視線轉向小寂問道:「常師弟呢,他在哪裡?」

    小寂沉默半晌,終究照實答道:「他為了掩護我們逃走,獨自留下斷後,如今生死不明。只怕──」他頓了頓,

將「凶多吉少」這四個不吉利的字眼硬吞回去。

    楚兒面色變得嚇人,握在紅衣少婦手中的手腕驀地抽回,寒聲道:「你拋下他,自己帶著我逃了?」

    「是,」小寂咬牙回答說:「是小蛋托付我一定要救你。」

    楚兒冷笑道:「所以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管不顧,用他的命去換取一線生機。」

    小寂攥緊雙拳,咬緊牙關道:「你一定要這麼想,我也無話可說。的確,我是脫險了,而他卻留在了平沙島。」

    紅衣少婦低低歎息道:「楚兒姑娘,你誤會安兒了。我是他的娘親,對他的秉性再是瞭解不過。為了朋友,就算

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這點,像足了他的父親。」

    她凝視著楚兒的眼眸,繼續說道:「你知道嗎,他為了及時救治你,不惜搾盡真氣耗損真元,只用半個晚上,便

從平沙島御劍飛馳回幾近六千里外的島上。

    「而且,為了阻止你毒氣攻心,他咬破手腕,把自身帶有克毒特效的熱血滴潤入你的口中。最後燈枯油盡,摔落

海中。若非島上的人救援及時,此刻早已葬身魚腹。」

    她娓娓道來,充滿為人母親的驕傲與自豪,眼眶裡閃動著疼惜的光。

    楚兒默默無言,冷利的眼神卻漸轉柔和。

    紅衣少婦溫言撫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無論如何,都先把傷養好才能談別的。」

    楚兒拒絕道:「不行,我必須盡快趕回師門,將常師弟的事情稟報恩師,求他出手。」

    紅衣少婦耐心勸說道:「你眼下如此虛弱,又如何能夠飛越過萬里滄海回返中土?不如你寫一封書信給令師,由

我的彩兒替你送去。」

    楚兒暗運真氣,也明白自己全然無力御劍飛行,若勉強禦風,能否支撐過百里都屬未知之數。她低聲道:「多謝

你了,我的師父是──」

    驀地聽見小寂傳音入秘道:「楚兒姑娘,千萬不要把你真實的身份告訴我娘親。」

    楚兒一怔,卻依舊固執地接著說道:「我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

    紅衣少婦的神色驟變,語聲轉寒問道:「你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

    小寂站在紅衣少婦身後,對著楚兒連連搖手要她改口。

    楚兒卻應道:「是。」

    紅衣少婦點了點頭,站起身冷冷問道:「安兒,你早就知道她是誰了?」

    小寂苦著臉,歎了口氣道:「是,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沒來得及告訴娘親。」

    紅衣少婦俯視楚兒,徐徐道:「這麼說來,她並不清楚我和你的身份了?」

    小寂回答道:「是。」

    紅衣少婦冷哼一聲,說道:「告訴她,我是誰,你又是誰。」

    迎上楚兒驚疑的目光,小寂再也笑不出來,說道:「楚兒姑娘,我的娘親……她姓姬。我的名字叫丁寂,這裡頭

的『寂』字,取的就是家母姓氏的諧音。不過,通常在家裡,我爹娘都叫我安兒……」

    他東拉西扯一大堆,腦子還在飛快轉動,希望尋找到破開眼前僵局之道。

    奈何紅衣少婦已窺破小寂用心,漠然打斷道:「還是我自己來告訴你罷。我是丁原的夫人姬雪雁,家祖父──翠

霞六仙中的姬別天,就是十八年前於雲林禪寺中,慘死在你的師祖,忘情宮老宮主楚望天的毒掌之下!」

    楚兒大吃一驚,她做夢也想不到,這位美麗的紅衣少婦居然會是姬別天的孫女,當年與丁原比翼天陸的姬雪雁!

    難怪,小寂年紀輕輕不僅修為在自己之上,而且博雜多變,令綠袍老婦也難以識破來歷。也怪不得他遲遲不向自

己和小蛋表明身份,卻是為了這個!

    只聽姬雪雁隱含悲憤的語音緩緩說道:「你叫『楚兒』,想來是為紀念楚望天吧。巧得很,我夫丁原為了不忘家

祖當年救命之恩,也特意替安兒取名『丁寂』!」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7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九章 隔代家仇

    原來,半個多月前,丁寂離島前往天冪宮探望父親丁原的兩位老友,石璣娘娘和天陸九妖中的神偷畢虎。在天冪

宮盤桓數日,又從畢虎手裡淘到不少他老人家弄來的好玩意兒,丁寂滿載而歸。

    路上偶聞地龍肆虐、漠北群豪相邀圍殲的消息,丁寂也是個極喜歡扎堆的人,當即改變行程御劍北往。

    可他到得稍晚一步,地龍已然伏誅。丁寂意興闌珊之際,偏巧在通海鎮的酒肆裡邂逅小蛋。從小蛋背負的雪戀仙

劍裡,他已知道此人和羅牛大有淵源,更聽說擄走楚兒的是平沙劍派掌門,不由起了拔刀相助之念。

    沒想到平沙島一戰九死一生,虧得小蛋捨命以十三虛無奇遁之術,將他和楚兒送走,才未身陷綠袍老婦與晉連毒

手之中。奈何母親詢問,楚兒固執己見報出真實身份,又引來一場軒然大波。

    姬雪雁背過身去,抑制激動的心緒,淡淡道:「這裡不歡迎你。兩炷香後,請你收拾好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會命

人將你送回天陸。此後是死是活,與我長離島再不相干!」說罷,推開小寂朝門外快步而去。

    「丁夫人,你不必派人護送,我這就離開。」楚兒沉靜道:「人同此心,假如我早知道你們的身份,也絕不會接

受貴公子的救治,更不會在這裡多待片刻。但無論如何,你和丁寂的救命之恩,我會銘記在心,必有回報。」

    姬雪雁的腳步在竹簾前停了停,冷漠道:「不必了。」挑簾出門而去。

    丁寂忙向屋裡的侍女招呼道:「敏姐,替我留住楚兒姑娘,我去找娘親。」追出屋外,三步兩步趕到姬雪雁身後

,拉住姬雪雁的衣角喚道:「娘親!」

    姬雪雁步履不停,恍若未聞。

    丁寂搶身攔住她的去路,苦笑道:「楚兒是楚兒,楚望天是楚望天,都隔了兩代人了,您何苦如此?」姬雪雁冷

然道:「若非她只是楚望天的徒孫,而不是他本人,我早已拔劍相向,遠不止是下一道逐客令這樣客氣了。」

    丁寂歎了口氣,道:「我明白,楚望天是該死。但他已經遭到報應,近二十年來被囚禁在蓬萊仙島上,每隔數日

便需服食一顆『忘情水』的解藥,可謂生不如死。這樣的懲罰,遠比殺了他更令他難以忍受。您還不能釋懷麼?」

    姬雪雁搖搖頭,道:「有些事,你不明白。當年你曾外祖父曾經強烈反對我和你爹的婚事,而我,整整三年與他

行同陌路;等到他接受了我們,卻又被楚望天害了。到他死,娘都沒來得及向他說一句抱歉……」

    她抬起頭,仰望天邊悠悠的浮雲,不讓兒子看到自己眼角的淚水,一字一頓道:「所以,我可以原諒任何人,卻

絕不會寬恕楚望天!」

    丁寂默然許久,低聲道:「但……楚兒姑娘身負重傷,如何受得了萬里奔波。何況,她是小蛋兄弟以性命相托,

我怎能辜負他?」

    姬雪雁心情略略平復,回答道:「為了救她,你已經竭盡全力,差點還丟了自己的小命。我說派人護送她回返天

陸,是她自己在拒絕。」

    丁寂道:「娘,你設身處地替楚兒姑娘想一想,她的師祖楚望天,也是因為我爹才會淪落為蓬萊仙島的階下囚。

咱們恨楚望天,他們又何嘗不恨我爹?」

    姬雪雁冷冷道:「那是楚老魔賊心不死,在蓬萊仙會上企圖用忘情水暗算你爹爹,卻作繭自縛反受其害。要不是

你爹寬宏大量,又有蓬萊仙島掌門雲臨真人求情,哪容他苟活到今天。」

    小寂順著她的話道:「不錯,算楚老魔命大。相比之下,楚兒姑娘的運氣就不怎麼好了。她心高氣傲,不願讓人

護送要獨自離島。萬一在茫茫海上傷勢發作,連怎麼死的都不會有人知道。」

    他一邊察言觀色,一邊鎖緊眉頭道:「算了,誰讓她是楚老魔的徒孫呢。俗話說父債子還,楚老魔沒死,活該她

用小命作抵。只要娘親能出心頭一口積鬱多年的惡氣就好。再說,那也是她自找的。」

    姬雪雁聽愛子絮絮叨叨說個不休,知道是在對自己施激將法。

    她想著楚兒憔悴著小臉,眉目間的神色卻依然從容堅定,而東海上風雲變幻,令人難以預料的颶風惡浪隨時會出

現,禁不住心頭一軟,哼道:「現在不是我要不要留下她,而是她自己執意要走,我有什麼法子?」

    丁寂一喜,曉得有門了,說道:「只要您答應不趕走她,其它的事都由我來解決。」

    姬雪雁一拂衣袖朝前走去,紅影倏忽不見,聲音遠遠傳來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見到她。其它的我都不管

。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丁寂喜道:「多謝娘親!」轉身回返。剛一進屋,就見那名侍女委頓在軟榻上,屋中哪裡還有楚兒的蹤影。

    丁寂心一沉,解開侍女的禁制,問道:「敏姐,楚兒姑娘呢?」

    侍女道:「她點了我的禁制,已經走了。我想叫你,可又發不出聲音。」

    丁寂一跺腳道:「壞了!」匆匆吩咐道:「敏姐,你去稟告娘親,我去追回楚兒。」

    他出了門,馭動雪朱仙劍往西馳去,舒展靈覺四處搜索楚兒的蹤跡。飛出約有二十餘里,遠遠看見前方海面上一

襲紅色的身影,正艱難地御風前行。他揚聲喚道:「楚兒姑娘,快停下。咱們有話好好說。」

    楚兒聞言身形去得卻更疾了。丁寂收了仙劍,施出「穿花繞柳」身法搶到她的跟前。楚兒側轉,想從丁寂身邊掠

過,又被他橫身擋住。

    楚兒杏目一寒,嬌喝道:「閃開,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丁寂笑道:「那好,你什麼也別說,只管聽我說行不行?」

    楚兒哼道:「丁公子請自重,我沒心思和你嬉皮笑臉。」閃身再次試圖繞過丁寂。不防用力過猛,胸口劇痛椎心

,身軀一晃竟直直朝海裡墜落。

    丁寂縱身衝上,探臂攬住楚兒纖腰,道:「你也真夠硬的,都這樣了還想一個人飛回天陸?」

    楚兒被他抱住掙脫不得,揚手就是一個耳光。丁寂哪可能再給她第二次扇自己的機會,頭往後一仰躲了過去。

    誰知他防了上面,卻沒照顧到底下。楚兒右膝一頂,雖說仍舊是虛弱乏力,可這一下仍夠丁寂受的。「哎喲」一

聲,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楚兒失去扶持,身軀又急速往下墜去。

    丁寂忍疼伸手抓住她胳膊,怒道:「我丁寂從來不打女人,可你也別不識好歹得寸進尺。惹火了我,扔你下去餵

魚。」

    楚兒一閉雙眼,漠然說道:「隨你。」

    丁寂一怔,說道:「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命和我的命,都是小蛋捨生換來的。你不願接受我們老丁家的

照料,可以。但是,你不能枉費了小蛋的苦心!」

    楚兒靜靜聽著,依舊沒有說話,卻不再掙扎。丁寂低頭打量,她胸前的繃帶又開始滲出血跡,嘴唇也有些發紫,

顯然不能久支。他把語氣放緩,道:「你不想回長離島,我能理解。換了我,同樣寧死也不肯躺在忘情宮的床上受人

醫治。但你犯不著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更犯不著用自己去餵魚蝦。」

    楚兒的睫毛微微翕動,似乎是有些軟化。丁寂乘熱打鐵道:「從這裡往南兩百多里,有座小荒島。你不妨到那兒

靜養幾日,等傷勢無礙了,想去哪裡我都不管。」

    楚兒睜開眼睛,道:「放開我,我自己能走。」一掙臂膀,勉力御風朝著南方飛去。

    丁寂在她身後油然一笑,不疾不徐地綴著,提防她傷勢發作栽入海中。

    果然行不多遠,楚兒低低一哼身軀搖晃。丁寂趕緊追上,帶住她僅堪盈盈一握的小蠻腰,同時做好防備隨時閃躲

楚兒的襲擊。

    然而楚兒軟弱無力地倒入到他懷裡,便不再有反應,竟是陷入半昏迷裡。從她的唇角,汩汩流淌出含著淡綠色的

毒血。

    丁寂暗叫糟糕。他走得匆忙,身上並未攜帶醫治毒傷的靈藥,而大海茫茫,更不能停下來去尋找解毒草藥。

    下意識地,楚兒微弱而倔強的聲音若斷若續道:「不回去,絕不……」

    望了眼綠氣重新爬上俏臉的楚兒,丁寂無奈歎道:「搞什麼,我上輩子欠了你?」催動仙劍疾速朝無名荒島而去

,不一刻便抵達上空。

    他落到島上,將楚兒輕輕放在鬆軟的乾草間,振聲長嘯。嘯聲未歇,空中傳來一聲雄勁鷹唳。一羽金睛魔鷹盤旋

半圈,俯衝而下,落在丁寂身旁。

    丁寂招呼道:「老兄,咱們又見面了。有件事麻煩你跑一趟,好不好?」

    金睛魔鷹呱呱低鳴幾聲,似是答應。

    丁寂拔出雪朱仙劍削落一片樹皮,在上面飛速刻下數行短信,交代道:「趕緊去長離島將這份東西交給我娘親,

速去速回。」

    金睛魔鷹張嘴叼住樹皮,振翅騰空,朝著長離島飛去,倏忽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丁寂收起仙劍,在楚兒身側坐倒,用手貼住她背心輸入翠微真氣,助她護持經脈。

    楚兒神志略醒,低聲道:「水,我要喝水──」

    丁寂聞言頭大三圈,這座荒島是他常來玩耍之地,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島上的水源都帶有海水的鹹澀味道,楚

兒只怕喝了一口就要吐出來。他想了想,仙劍鏗然彈鞘掠出,在茂密的林間劃過一束弧光。

    「喀!」脆脆地穿透樹上的一枚橙黃色果實,旋轉半圈又回到丁寂面前。丁寂將果實戳破一個洞口對準楚兒朱唇

,用臂彎攬著她半躺半坐,說道:「來,喝兩口黃金瓜果汁。」

    金澄澄的果汁流淌進楚兒乾涸的喉嚨裡,立生一股甘甜清涼。她用力吮吸了幾口,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丁寂一摸楚兒額頭,滾熱發燙,臉上也現出病態的嫣紅。

    他皺了皺眉,揮劍將身旁的一株古木斬斷,砍下一大堆的乾柴迭在身前,左掌握住一根枯枝微一吐勁,純陽功力

勃然而發。「呼」地一聲,枯枝頃刻點燃,隨即引著篝火。

    這時日頭漸漸往海面下沉落,暮色降臨,吹拂來的海風變得越發冷冽。丁寂將楚兒擁在懷裡,全身流轉翠微真氣

,釋放出團團熱意溫暖她冰冷的軀體,焦灼等待金睛魔鷹返還。

    過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海上響起嘹亮鷹唳。金睛魔鷹雙爪抓著一個包裹飛了回來,身後還伴著那羽七色鸚鵡彩兒



    丁寂接過包裹,打開一看,裡面盡皆是姬雪雁為他準備的解毒療傷靈丹,還有一套女兒家換洗的衣衫和日常用物

。他心下暗笑道:「到底還是我娘細心,連這些東西都替楚兒姑娘想妥了。」

    彩兒清脆的嗓音說道:「小寂,小寂,小姐說啦,實在不行就把她帶回長離島,別讓人家說咱們見死不救。」

    丁寂道:「有娘親送來的這些藥應該沒問題,暫時不用回去了。彩兒,我想托你去辦一件事,成不成?」

    彩兒一偏小腦袋,問道:「什麼事,有沒有好處給彩兒?」

    丁寂說道:「你悄悄去一趟平沙島,幫我探聽小蛋的消息。至於好處嘛──要不回頭我找只英俊漂亮的公鸚鵡,

跟你配對如何?」

    彩兒啐道:「呸、呸、呸,彩兒才不要嫁人呢。嫁人有什麼好,一點兒也沒性格。」

    丁寂啼笑皆非,問道:「那你自己說,想要什麼好處?」

    彩兒小眼珠骨碌碌地轉,說道:「多少年沒出遠門了,彩兒快憋瘋啦。」

    丁寂會意,答應道:「好,下次我再出門,一定和娘親說把你一起帶上。」

    彩兒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雖然我只是隻鳥兒,可你不許耍賴的。」

    丁寂好氣又好笑,催促道:「快去,快去,後天見不到你回來,我就自個兒走了。」

    彩兒趕忙撲騰雙翅飛快離去,嘴裡兀自叫道:「你等我,咱們不見不散!」

    丁寂也不理它,喂楚兒服下丹丸,放她輕躺下來。至於胸口的傷,那是姑娘家的私處,他再灑脫不羈,也絕不敢

去碰上一碰。

    起身將後面的山洞稍作收拾,墊上乾草點起火堆,然後把楚兒抱進去。那頭金睛魔鷹亦步亦趨地跟著,替小寂打

下手。有它在旁護法,荒島上的毒蟲猛獸都避而遠之,不敢靠近。

    半夜裡起了暴風雨,豆大的雨點在狂風的捲裹下砸進洞中。篝火忽明忽暗,隨時都會被風吹滅的樣子。丁寂衝出

洞去,一口氣運掌伐倒十多株參天古木,作成一堵木牆封住洞口,這才將風雨擋在了外面。

    大雨下了足足一宿,丁寂同樣也是一夜未眠照料著楚兒。好幾次楚兒昏沉沉從昏迷中略作醒轉,費力地睜開失神

雙眼,總能看見丁寂那張含著漫不經心笑意的臉龐,和閃動星光的英眸。

    長夜漫漫,風雨如晦;篝火獵獵,古洞無聲。光陰,就這樣點點滴滴地流逝去。

    第二天中午,風雨漸歇。洞外,傳來滴滴噠噠雨珠從枝葉上滾落的輕響,宛若一曲悠揚的歌將楚兒從沉睡裡喚醒

,身上暖暖地披著丁寂的外罩,高燒已退。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看到丁寂的身影,不由莫名其妙地一怔。

    旋即,洞口響起丁寂爽朗的笑聲道:「你醒了,餓不餓?說到烤野味,我可是一把好手。」

    他移開木牆,燦爛的正午陽光照耀進幽暗的山洞裡,刺得她眼睛發花。

    楚兒用手遮陽,看到洞口丁寂背影挺拔,楚兒偷偷伸了個懶腰,回答道:「我不餓。」

    「你不餓,我可餓壞了。」丁寂笑著說道:「等我一會兒。」闊步出洞消失在視線中。

    沒過多久,他拎著一隻剝洗乾淨的獐子回轉,笑道:「運氣不錯,吃的來了。」用樹枝串上獐子,重新燃著火堆

,熟練地燒烤起來。一翻手,他變戲法似地從袖子裡又掏出幾枚野果,拋向楚兒道:「接著,先解解渴。」

    楚兒接住,卻沒有吃。

    丁寂自己也拿了枚野果,放在嘴裡咬了一口,說道:「放心,這些野果我都嘗過不知多少回了,沒有毒。」

    楚兒功力大幅衰退,飢渴之意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強烈,忍著野果飄散出的誘人香味,挪開目光艱難說道:「我不

餓。」

    丁寂瞥了她一眼,不由啞然失笑道:「何苦呢?跟自己過不去!」

    楚兒哼了聲,撇過頭不說話。烤熟的獐子香氣四溢,隨著海風鑽入她的鼻中,這種誘惑遠比手邊的野果更加難以

令楚兒抵擋。

    丁寂撕下一塊前腿肉,津津有味地自顧大嚼起來。

    楚兒瞑目凝神,努力讓自己澄心入定,不去想獐子肉和野果的事。無奈飢腸轆轆,唇乾舌燥,怎麼也靜不下心神

。又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當她重新睜開眼睛,驚異地發現在面前擺放著一塊用洗淨的樹葉包裹好的獐腿肉,還有幾

塊切開的黃金瓜。

    她環顧洞內,沒有看見丁寂。洞口暗紅色的斜陽照射進來,篝火的餘燼在冒著青煙。遠處,隆隆的驚濤拍岸聲遇

歸巢的鳥鳴如歌如詩,充滿安詳的寧靜氣息。

    她幾次試圖伸手去拿那塊獐腿肉,均在最後一刻狠狠按制住衝動。她不想讓丁寂看笑話,更不願在她拿起獐腿的

一瞬,從洞口外瞧見那小子得逞的可惡笑臉。

    天黑了,無端地有一股濃烈的孤獨感湧上心頭。丁寂還是沒有回來,也許已經回返長離島了吧,卻將她獨自留在

這個孤島上。

    忽然,那頭金睛魔鷹晃晃悠悠走了進來,嘴裡叼著一隻剛捉到的野兔,丟到楚兒身邊,又呱呱叫了兩聲。

    楚兒愣了愣,很快領悟到金睛魔鷹的用意。她微微一笑,拎起野兔走到洞外,找到一處水凹地將野兔洗剝乾淨,

又拾了些枯樹枝回洞,將野兔烤熟。金睛魔鷹如影隨形跟著她,好像生怕楚兒獨吞了自己捉來的獵物。

    烤熟了野兔,楚兒分了大半給它,自己只留了一條後腿。金睛魔鷹心滿意足地走了,洞中又只剩下她孤單單一個

人。

    將將吃完兔腿,忽聽洞口有人笑道:「不錯,沒想到你的手藝如此了得。」卻是丁寂拿著另一條野兔的後腿斜靠

在山巖上,咬得正香。

    楚兒登時明白過來,自己終究中了這小子的詭計。

    還沒想清楚是否要發作,丁寂吮著油膩膩的手指頭,意猶未盡地說道:「勞駕,明天我負責打野兔,你負責烤熟

,咱們照例你二我八如何?」

    看看楚兒緊繃的俏臉,丁寂立刻道:「好吧,我讓一步,你三我七……行,算你狠,我只要六成,這樣總可以了

吧?」

    猶如坐地分贓的賊頭,他滔滔不絕地道:「或者,五五分成,誰都不吃虧?還不行,你不會是想要六成吧?太能

吃了!好,我認了,撐死你!」

    瞧他故意擰著眉頭,好像倒是在割自己肉般的咬牙切齒,楚兒終於忍不住玉容解凍,唇角笑意一閃而沒,冷冷道

:「你當我是豬麼?」

    丁寂收斂笑容,一本正經道:「不可能,豬吃素茹齋就跟和尚一樣,更好養活。」

    楚兒柳眉一揚,嗔怒道:「你在罵我比豬還不如?」丁寂舉起雙手作求饒狀,笑嘻嘻道:「假如你鐵心想和豬大

哥比誰更厲害,我也沒轍。」

    搶在楚兒飛出手中的骨頭前,他先將一個瓷瓶拋了過來,說道:「裡面是外敷的傷藥,我不方便下手,麻煩你自

己來吧。」

    一溜煙又不見了影。

    楚兒辛苦繃緊著臉,忍了半晌終究洩氣一笑,彷彿早有預見地對著洞外警告道:「離遠點,不准偷看。」

    外面丁寂詫異道:「奇怪,我藏得那麼隱蔽,你怎麼還能發現?」

    「呼──」一團黃橙橙的東西從洞內射出,丁寂一張嘴咬住,含含糊糊道:「黃金瓜!好吃的。原來還可以用來

砸人!」脆脆咬了一口,眼睛裡掠過得意,一拍旁邊的金睛魔鷹,道:「老兄,咱們去海邊抓魚玩兒。」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空著手回到山洞。

    楚兒氣色好了不少,瞥了他一眼問道:「你的魚呢?」

    丁寂聳聳肩膀,指指天空道:「給魚鷹叼走了。」

    楚兒強忍著笑,接著問道:「那魚鷹呢?」

    丁寂摸摸腦袋,道:「被金睛魔鷹吞下肚了。我剛才在外頭跟它商量,能不能剖開它的肚子讓我把魚鷹掏出來。

可鷹兄死活不肯,差點和我翻臉。沒法子,誰讓它年紀比我大了十幾倍。我只能尊老愛幼,讓著它一點了。」

    楚兒聽他振振有詞地胡說八道,低低一哼道:「鬼才信你。」

    丁寂滿臉委屈道:「我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要不,我讓鷹老哥來作證。」

    楚兒嗤之以鼻道:「它是你嫡親大哥,能不幫著你說話?」

    丁寂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答道:「不是的,它媽沒替它生過我這個弟弟。」

    楚兒噗哧笑出了聲,卻陡然心中一凜,警醒道:「我怎麼可以和仇人的兒子有說有笑?」她一板臉,說道:「夜

了,我要打坐療傷,你請自便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8 AM

第五集 寂寞篇 第十章 劫後重逢

    第三天傍晚,彩兒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小蛋不見了,綠袍老婦也不見了。八成是被她帶離平沙島,不知去

向。

    楚兒聞訊,再也無心繼續逗留荒島療傷。丁寂也心懸小蛋的安危,便讓彩兒獨自回返長離島,攜著楚兒連夜趕往

平沙劍派打探詳情。

    可惜那綠袍老婦形跡詭異,連平沙劍派的弟子也不甚瞭解。丁寂和楚兒一連抓了四五個人逼問,依舊一無所獲,

反倒險些暴露身形又遭一場圍殺。更麻煩的是,晉連也離開了平沙島。

    由於擔心楚兒的傷勢,丁寂只好硬拽著她離開。不幸之中的萬幸,小蛋還活著。為了查清綠袍老婦的去向,丁寂

想到前往東海水晶宮打探消息。

    而他的父親丁原,便是水晶宮掛名的宮主,執掌東海九山七十二島千百魔道豪雄,只是從未動用過。

    兩人甫一接近水晶宮海面上方,即有巡海夜叉偵知,立刻通稟了進去。

    如今打理水晶宮諸般俗務的,是首座長老年歷,當年因與雲林禪寺四大神僧之一的一執大師鏖斗通宵,難分伯仲

,而一戰成名。

    眾人入得水晶宮,只見海底別有一番玄妙天地。在三十多丈的高空,幽藍色的海水翻滾流動,卻不瀉落,宛若有

一把無形巨傘支撐著整座宮宇上空。

    走了一段,前方赫然有一根巨型玉柱巍然高聳,幾看不清頂端。它通身繚繞著一蓬若有若無的藍朦朦光霧,從一

道缺口上瀉下晶瑩水瀑,注入下頭的深潭內,呈現出美輪美奐的七色光彩。

    丁寂向楚兒介紹道:「這便是水晶宮的鎮宮至寶『倚天柱』,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粗六丈三尺,佇立於宮宇中

心,令方圓百里的海水不至瀉落。」

    楚兒暗自驚奇,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

    丁寂與年歷極為熟稔,追在他身後調侃道:「年爺爺,你的頭髮見長啊。」

    年歷摸摸光溜溜的腦門,笑罵道:「小滑頭,屁股又癢癢了不是?」

    丁寂吐了吐舌頭,隨他進入一座海底花園。園內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千姿百態、爭相鬥艷。一群群仙禽珍獸暢遊

其間,逍遙自在。

    亭台樓閣古色古香,散發著綺麗的光華;小橋流水,長廊九轉,彷似天上人間。

    楚兒的目光不由被眼前景色所吸引,身心俱醉。

    年歷引著兩人進了客廳,落坐後問道:「說吧,你是不是在外頭又闖了什麼禍,不敢告訴丁夫人,只得找我去收

拾爛攤子。」

    丁寂無比冤枉地叫屈道:「哪有,這兩年我修身養性,早不到處惹禍了。」

    年歷失笑道:「你?修身養性?那鐵樹都能開花了。」

    丁寂苦笑道:「可這一回,的確不是我去招惹人家,而是人家把麻煩尋到我的頭上來了。」說著,他將小蛋的事

情告訴給了年歷。

    說完他問道:「年爺爺,你能不能設法查一查,這兩天有沒誰見過一個穿綠袍的老妖婆經過,好歹也讓我有個方

向去追。」

    年歷靜靜聽完,說道:「原來你為的是這件事。」一招手,進來一名人臉魚身的侍衛。他低語幾句,打發侍衛出

廳,轉首道:「你們等一等,我找個人來問問,或許能幫你解決這個難題。」

    兩人耐心等了一盞茶左右,門外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誰找我?」

    丁寂一下子從座椅裡彈起來,興奮地衝向門口叫道:「小蛋!」

    小蛋冷不丁被他嚇了一大跳,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懸空抱起轉了三圈,把頭也晃暈了。

    丁寂把他放下地,左看右看,就差在小蛋臉上狠狠親上一口,笑道:「好小子,居然沒死成,果然福大命大。」

    楚兒矜持許多,端坐在椅中沒動,只是臉上流露出久違的喜色和輕鬆。

    小蛋瞧瞧丁寂,望望楚兒,詫異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丁寂按著小蛋的肩膀坐下,笑道:「先別說我們,你又是怎麼逃脫那老妖婆魔爪的?」

    小蛋苦笑一聲,道:「你剛剛說准了,我真是福大命大。」原來那一晚小蛋劈開星門送走丁寂和楚兒,自己卻為

攔截晉連而孤身留下。他自知遠不是晉連對手,情急中吐氣揚聲,噴出淫蟲絲。

    晉連人在空中,突見小蛋嘴巴一張,射出蓬白花花的東西朝自己面門打來,揮璇玉簫招架。豈料銀絲黏力極強,

既已接觸到璇玉簫,又豈能隨意揮之而去?晉連的掌心陡然一寒,淫毒已破體攻入。

    好在他正宗玄門出身,修為高出尤怨不只一籌,兼之璇玉簫乃平沙劍派鎮門仙兵,對聖淫蟲的寒毒亦有抑製作用

,這才沒有當場被毒倒。真氣運處,晉連硬生生迫出寒毒,為防止小蛋還有後招,側身飄開。

    他落回地上,璇玉簫通體赤紅,「哧哧」微響,將一縷縷銀絲化為輕煙,盯著小蛋驚疑不定,呵斥道:「孽障,

你竟敢用毒物傷人!」

    小蛋心道,那位綠袍婆婆可比我的蟲寶寶毒多了,怎不見你出聲訓她?默然抓緊寶貴的喘息之機運轉真氣,也不

答話。

    綠袍老婦眸中詭艷精光連閃,問道:「小子,你剛才使的是什麼心法,居然將那兩人憑空送走。似乎,忘情宮也

無此絕學。」

    小蛋搖搖頭,大口喘氣道:「我告訴你也沒用,一樣學不會。」

    綠袍老婦厲聲怪笑,如夜梟鬼嚎尖銳刺耳,一雙碧色環索分從左右捲向小蛋。

    小蛋情知今夜凶多吉少,低聲對霸下道:「我纏住他們,你找個機會快逃!」身形不退反進,仗劍衝向綠袍老婦



    霸下比他還快,幻作一束赤芒騰空,鼓動精元朝著綠袍老婦噴吐出一串流火。

    「鏗、鏗!」碧色環索將小蛋連人帶劍纏住。綠袍老婦手腕一抖,用小蛋身軀迎向流火。

    霸下大驚,叫道:「乾爹小心!」想要收回自己噴出的荼陽火罡,卻已不能。

    小蛋身不由己飛了起來,背上「啵啵」連響,已被流火擊中。幸虧烏犀怒甲護體,身上毫髮無傷。

    綠袍老婦口吐翡翠葉片,在空中霍然擴大十數倍舒展開來,罩向霸下。

    霸下拚命躲閃,翡翠葉片陡然翠芒如虹散放而出,「呼」地捲裹住它。

    綠袍老婦呷呷得意一笑,收緊環索將小蛋捆得結結實實,摔跌在她的腳下。口中真言念動,把翡翠葉片納入袖口



    晉連冷眼旁觀神情木然,直到此刻方才言不由衷地恭賀道:「婆婆神功蓋世,晉某大開眼界。」

    綠袍老婦對晉連的恭維毫不領情,淡然道:「他們兩個老身都要了。晉掌門沒什麼異議吧?」

    晉連暗自慍怒,但為了日後大計,他不動聲色道:「那是自然。但日後葉無青若登門向敝派索要這小子,不知晉

某該如何應對?」

    綠袍老婦不悅道:「若非你疏忽大意,讓那兩個小輩逃脫,焉會留下後患,更不會暴露了老身的行蹤。事已至此

,你就多加擔待吧。在老身報仇成功之前,最好先別得罪葉無青。」

    晉連心裡對綠袍老婦恨到極點,但又無可奈何,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綠袍老婦看也不看晉連一眼,道:「今晚我耗損了不少功力,需閉關靜修兩天。你給我找間靜室,不許任何人接

近。」

    晉連應了,問道:「那我把這小子先關押起來?」

    綠袍老婦翻著白眼道:「你不是關過他一回了麼,結果如何?還是老身親自守著他。有我的『翠玉雙飛燕』鎖著

,比晉掌門的石牢恐怕還要牢靠許多。」

    晉連聽她冷嘲熱諷,心頭泛起陣陣殺機,暗恨道:「饕心碧嫗,眼下晉某尚有用得著你的地方,便由得你囂張張

狂。終有一日,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且不提他心裡發狠,饕心碧嫗靜修兩日後功力盡復,攜著小蛋離開平沙島,朝東南方向飛去。

    這兩天她在恢復,小蛋同樣也在恢復。只是翠玉雙飛燕將他鎖得死死的難以動彈,空有一身力氣卻什麼也幹不了



    見識過小蛋口吐銀絲的絕活,饕心碧嫗將小蛋臉孔朝下,用一根碧色環索縛住身子,如拎一捆乾柴般提著他,御

起另一根環索東歸天陸。

    依照她的算盤,待回山之後不僅要設法奪下那件烏犀怒甲,更要撬開小蛋的嘴巴,逼他吐出一身古里古怪的招式

心法。

    看著腳下的海面飛逝後退,小蛋心急如焚。雖然暫無性命之虞,但傻瓜都曉得後面的日子絕不會好過。他苦思冥

想脫身之策,只盼能逃出饕心碧嫗的魔爪。

    不知不覺在輕撫的海風裡,倦意上湧睡了過去。莫名的,夢中星海蒼茫,無數奇妙景象紛沓而來,最後定格在那

一幅「週而復始」之上。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是心靈福至,小蛋一驚醒來,就見暮色低垂滄海無垠,閃動著玫瑰色的波光。

    他心底一喜,暗暗琢磨道:「如果我能咬著這老婆婆的手,便能施展『週而復始』的心法,吸食她的功力。她受

驚之下,說不定就會鬆了環索。可我連扭頭都困難,又怎麼才能接近她的手呢?」

    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夠故技重施成功逃生,卻始終不得要領。眼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猛然靈光乍現,暗叫

道:「我怎麼沒想到碧索!」

    他竭力低下頭,試圖用嘴巴去構綁在胸口的環索,可惜幾次嘗試都差了好幾寸的距離。

    他並不氣餒,心念急轉道:「嘴巴咬不著環索,那我身子的其它部位呢?事到如今,只要能有一線希望,總該試

一試。」

    於是,小蛋反雙手握緊碧索,默念心訣催動丹田真氣。幾經磨礪,他的「睡夢神功」已有長足精進,汩汩綿綿,

流轉而起。須臾間靈台晉入空明之境,腦海裡「週而復始」的星圖清晰重現,物我兩忘。

    然而好事多磨,真氣湧到掌心便失去控制渙散開來,似乎這招絕活只能用嘴才好使。小蛋思忖著到底是哪個環節

出了差錯,以至於真氣不行,滯於腕間。

    正當他錯愕之際,匯聚在雙掌上的真氣越來越多,宛若注入了一個蓄水池般。等到池水滿溢,小蛋靈台轟然一晃

,剎那間失去了意識,全身青光隱隱,兩股絕堤洪流從掌心衝出,全不由他的心神操縱。

    與此同時,丹田蟄伏的聖淫蟲精氣也駕輕就熟融會貫通,借助小蛋的經脈運轉,一起破入碧色環索中。

    饕心碧嫗正馭動另一條碧索疾行,冷不丁手上拎著的那根出了狀況。只聽「叮」地鏑鳴,環索震顫鼓噪,兩股冰

涼徹骨的寒流沿著手臂襲入體內,瞬間合而為一,勢如破竹地湧向胸口。

    她氣血翻湧,凜然變色,喝道:「你在幹什麼?」意隨心生,修羅煞功噴薄而出,全力抵禦寒流侵襲。

    孰料修羅煞功甫一切入寒流,立時如同石沉大海失去蹤影,好似被融化了般。饕心碧嫗不由駭然道:「難不成這

小子竟也會『吸精吮髓大法』?」

    她無暇細想,一振右腕抖開碧索,怒喝道:「去!」

    「呼──」真氣順利回流,小蛋身上的禁錮也陡然鬆脫。若是他不願放手,憑饕心碧嫗倉促間的出手,也絕難甩

脫小蛋。

    可小蛋之所以施展週而復始,為的就是能從碧索的束縛裡脫逃,如今天遂人願,他哪裡還會抓著環索不放?

    也虧他急於脫身,並不貪圖進一步吸食饕心碧嫗的修羅煞魔氣。否則稍晚一刻,待到對方回過神來,運全力將魔

氣反攻進小蛋體內,在彼此功力差距懸殊的情形下,小蛋不死也得重傷。

    小蛋的身軀拋飛而起,幾個翻滾穩了下來。他剛要掣劍劈開星門,借助「虛空訣」遁走,猛然心裡一沉道:「不

行,霸下還在她手上!」

    饕心碧嫗也已醒悟過來,小蛋使用的功法煌煌浩然,與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紅袍老妖精修的「吸精吮髓大法」

迥然不同。

    何況紅袍老妖在十八年前的蓬萊仙會上,讓冥輪老祖年旃打得修為盡廢,與楚望天一併被囚禁於蓬萊島,焉能再

將自己的絕學,傳授給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少年。而若非懷疑這少年與紅袍老妖有淵源,她亦不會倉促之間進退失據

,鬆了翠玉雙飛燕。

    想通關鍵,她更加生出一種遭到小蛋戲弄的羞辱,森然道:「看老身稍後怎樣將你抽筋扒皮!」

    小蛋心下凜然,橫劍飄立,準備迎接饕心碧嫗的雷霆一擊。

    「呼──」饕心碧嫗大袖鼓蕩如風,「砰」地燃燒起來,熊熊火光刺人雙目。

    小蛋又驚又奇,暗道:「這老婆婆的功夫好生詭異,出手前居然把自己的袖子也點著了,著實厲害!」

    不料饕心碧嫗的臉色又為之大變,怒吼道:「小畜生,找死!」

    「颼──」一束赤芒從袖內射出,盤旋到小蛋頭頂,得意笑道:「著火啦,著火啦!」竟是被翡翠葉片擒住的霸

下。

    小蛋驚喜交集,詫異道:「你也逃出來了?」

    霸下落到小蛋肩頭,道:「臭老婆子,真以為一片葉子就能困住本少爺麼?實話告訴你,它已被我一口一口吞下

肚去。雖說味道不怎麼好,可也省得你再拿它來捉我。」

    敢情這小傢伙也不是省油燈,偷偷將翡翠葉片蠶食殆盡,只等著時機一到發動突襲,好救出小蛋。

    饕心碧嫗運功撲滅火苗,半截袖子已蕩然無存。她平生第一次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面目抽搐已是怒極,鼓聲尖

嘯如一卷綠雲襲來,探破戮爪插向小蛋面門。

    霸下忙叫道:「乾爹,下海!」先一步掠起,往數十丈下的東海激射而去。

    小蛋心領神會,放下面罩,運起金光聚頂「鏗」地硬接住破戮爪,借勢沉身疾墜。

    「嘩」海面一開即合,將霸下和小蛋的身影吞沒。饕心碧嫗豈能善罷罷休,如影隨形撲入海中,在後緊追不捨。

    霸下蛟龍入海大展神通,一面辟水急馳,一面驅動諸般水系仙術攻擊饕心碧嫗。

    饕心碧嫗魔寶被毀,怒忿欲狂,劈波斬浪越追越近。「吭啷」抖動翠玉雙飛燕,直打小蛋背心。

    小蛋不敢收身招架,以免被饕心碧嫗纏住。他功聚後背,施展「有容乃大」硬接雙索。「鏗鏗」金石激響,眼前

一黑吐了口淤血,背上灼疼淤塞的難受。

    藉著翠玉雙飛燕撞擊的衝力,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大。如此一追一逃轉眼數百里。小蛋無暇施展靜水遁術,霸

下也擺脫不了饕心碧嫗的追殺,形勢愈加危急。

    驀地前方海水乍退,現出一片幽幽藍光繚繞的海底世界。遙遙望見有一座黃牆碧瓦的小寺院,隱於五光十色的奇

異花樹叢間,霸下慌不擇路奔了過去,高聲叫道:「救命啊,有人打劫──」

    它一開口心神微分,饕心碧嫗登時追到背後,探左爪抓向小蛋肩頭。

    小蛋沉肩出劍,回斬饕心碧嫗左腕。饕心碧嫗一聲陰笑,劈手奪過雪戀仙劍甩向霸下。霸下嚇得連腦袋帶四肢一

起縮進殼裡,「叮」劍鋒擊在硬甲上劈開一絲裂紋,頓時有金色鮮血湧出。

    小蛋又痛又怒,奮身撲向霸下。身後環索鏗鏘響鳴,飛襲而至。

    「鏗鏗!」兩記脆響,一束灰色身影凌空掠到,護住小蛋揮掌震開翠玉雙飛燕。

    小蛋接住霸下,急問道:「你怎麼樣了?」

    霸下死也不肯把腦袋露出來,縮在殼裡叫道:「哎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湧出的金色血液漸漸黏稠,不再

淌落,迅速將傷口封住。

    饕心碧嫗收住翠玉雙飛燕,陡然一凜打量來人,竟是一位容貌秀麗、氣質出塵的女尼。

    她拂袖捲住雪戀仙劍,低咦一聲,說道:「小施主,這柄仙劍是誰送你的?」

    小蛋捧著霸下心痛不已,回答道:「是羅牛羅大叔。」

    灰衣女尼輕輕頷首,將雪戀仙劍還給小蛋,說道:「婆婆,不知這位小施主何處得罪了你,可否網開一面?」

    饕心碧嫗凝視灰衣女尼驚疑不定,突然醒悟道:「不好,我為了追這小鬼,稀里糊塗竟闖入了水晶宮的地盤,偏

偏還遇上了她!」

    隱約聽聞遠處號角聲聲,警兆迭起,有十數個身影正朝此地飛速馳來,應是水晶宮的護衛。她縱然狂妄,也不敢

以一人之力在面對灰衣女尼的同時,再陷入水晶宮眾多魔道高手的重圍。

    於是當機立斷,喋喋冷笑道:「小子,算你命大。」一收翠玉雙飛燕,不甘而去。

    饕心碧嫗剛走,年歷率著十餘名水晶宮高手便已趕至。眾人齊齊向灰衣女尼施禮道:「大師,我等疏於防範,令

你受驚了。」

    灰衣女尼淡然一笑,道:「年長老何需客氣。」轉眼望向小蛋,說道:「小施主,你的霸下傷勢頗重,是否可讓

貧尼替它醫治?」

    小蛋見她一露面便驚走饕心碧嫗,又還回自己的雪戀仙劍,心中感激,點頭道:「大師,謝謝你。」

    入了寺院,灰衣女尼為霸下療傷。小蛋一五一十將遭遇說了,當提及小寂時,灰衣女尼神色微動,說道:「小友

不妨在此逗留幾日,也好讓貧尼徹底治癒霸下。至於你說的這位小寂,或許年長老能幫你找到他。」

    當下,她低語交代年歷。年歷點頭應諾,回頭便派人前往長離島打探。小蛋聞言不禁大喜,他當然已經明白過來

,自己是陰差陽錯撞進了水晶宮。有年歷幫忙尋找小寂,自然比他獨自一人大海撈針強許多。

    果然,沒兩天年歷派人來請,說是有兩位朋友要見他。小蛋隱隱猜到來人可能是小寂和楚兒,抑制激動來到客廳

。還沒等進到裡面,就給衝出來的丁寂一把抱起。

    說完其中曲折,楚兒忍不住問道:「常師弟,你可曉得這位大師的法號?」

    小蛋搖頭,丁寂朝他神秘微笑道:「這位大師麼,說來和你也頗有淵源!」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

    下集預告:

    在平沙島一場惡戰之後,小蛋、楚兒和丁寂三人劫後重逢,相聚水晶宮。在得知歐陽泰克已死的消息後,楚兒決

定盡速回山覆命。兩人回到忘情宮,受到了葉無青的嘉獎和撫慰。

    正當小蛋以為將有一段太平的日子好過時,蓬萊仙島忽然派遣弟子登門拜訪。這次,他們送回了一位老人,竟然

就是葉無青的恩師楚望天!這一下,葉無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28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一章 天無二日

    一百餘年前,水晶宮前任宮主、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任崢,對表妹赫連宣日久生情,坦露愛慕。知道自己孿生姐

姐赫連宜,亦在深深暗戀任崢的赫連宣,忍痛割愛以全親情,不告而別,獨自離開水晶宮,闖蕩天陸。

    其後在冥輪老祖年旃夜襲翠霞山一役中,赫連宣邂逅魔教教主不世梟雄羽翼濃,數年後,兩人終能執手歸隱婆羅

山莊。

    然而好景不常,婆羅山莊被正道七大劍派連袂圍剿,魔教猝不及防,死傷慘重。羽翼濃戰死,赫連宣身負重傷隱

遁鄉村,並收丁寂之父丁原為養子。

    孰料仍有人不肯放過她,暗中派出殺手偷襲赫連宣。

    赫連宣一路逃亡,蒙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出手相救,僥倖保住性命,但傷勢過重,連魔道第一神醫、魔教四

大護法之一的布衣大師,亦束手無策,只能用「萬息歸無」常年冰封她的肉身,以待收齊各種珍稀靈藥煉出金丹後,

奪得起死回生的一線希望。

    等赫連宣重新甦醒恢復記憶,已然是十數年後的蓬萊仙會。

    隨著一件件有關魔教的離奇懸案水落石出,她和任崢這才如夢初醒,原來一切的厄運,居然都是出自由愛生恨的

胞姐赫連宜之手。

    任崢愧怒交加,與赫連宜玉石俱焚,而萬念俱灰的赫連宣,也因此削髮出家,隱居於水晶宮幻月庵,法號空痕,

悠悠又是十八年的寂寞光陰。

    一段往事,令三個年輕人同時久久無語。

    年歷唏噓慨歎:「所以當夫人瞧見那柄雪戀仙劍,便立即明白小蛋和敝宮之間定有淵源,這才主動出言詢問。」

    「還敢不敢認我這個朋友?」丁寂拍拍小蛋肩膀:「現在你清楚我的真實身份了,也就知道,我爹可是忘情宮的

第一號仇敵;而你的師祖楚望天,曾殺害了我娘親的外公……咱們兩家,說是形同冰炭、誓不兩立,也絕不為過,遲

早得為了翠霞派的事開打。」

    「敢啊。」小蛋淡淡地笑了笑:「往後,我還是叫你小寂。」

    翌日天明,小蛋與丁寂、年歷道別,隨楚兒返回忘情宮,向葉無青覆命。

    屈指一算,出外十多天了,從漠北到東海,差不多橫跨了大半個天陸,而際遇之奇,更令小蛋自己也絕不曾料想

過。

    分離前,小蛋、楚兒特地與丁寂一同前往幻月庵,向空痕大師告辭。

    三個人輕輕走進禪房,青燈下,空痕大師跪坐在地,手撫經書,正虔誠地捻珠低誦。

    三人在空痕大師身側的蒲團上落坐,也不打擾她的功課,靜靜聆聽誦經聲。

    漸漸地,楚兒的心神,被空痕大師低沉而充滿磁性的嗓音深深吸引,融入到一片寧靜而超然的佛法天地裡,眸子

裡逐漸多了幾分柔和,她沉醉其中,全然不覺光陰飛逝。

    空痕大師誦讀完最後一行經文,合上經書,禪房裡靜謐安詳,但餘音彷彿繞樑不絕,屋外奇花異草流光異彩,透

過窗戶照射進來,投影在三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們默默垂首,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佛經感動了他們,還是空痕大師忘塵無我的超脫意境,令他們忽生頓悟。

    空痕大師緩緩起身,問道:「兩位小施主這就要離開東海,回返忘情宮了麼?」

    「是的,大師。」小蛋跟著站起來,回答說:「我和師姐特地前來向您辭行。」

    空痕大師輕輕點頭,轉過身打量楚兒道:「楚兒姑娘,妳相信命麼?」

    楚兒一怔,不明白空痕大師為何會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她想了想,道:「不信。」

    空痕大師淡然微笑:「我如妳這般年輕時,也曾有過同樣的回答。但如今,我卻相信宿命天定,有因必有果。妳

與佛門無緣,卻與貧尼有緣。所謂聚散無常,或許妳我還有再見之日。」

    楚兒詫異地望著空痕大師,難道這位歷經情愛滄桑、大徹大悟皈依佛門的女尼,已然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茫然

問道:「我與大師有緣?」

    空痕大師含笑看著她,彷彿是見著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久已恬淡空明的心底,升起一縷細細的苦澀,她握住楚兒

有些涼的纖手:「相見是緣,執手亦是緣。」

    留著楚兒默默思索體會,空痕大師轉向小蛋,從袖中取出一隻青色瓷瓶:「這裡面原本有兩枚玉京散,是昔年魔

道第一神醫布衣大師的遺物,集天地間一十八種珍稀藥草,活死人、肉白骨,乃當世第一流的療傷聖藥。先前為醫治

霸下,貧尼已用去一顆,最後一枚,我便贈給小施主。」

    小蛋連連搖頭謝絕道:「大師,這丹藥如此珍貴,還是您自己留著罷。」

    空痕大師微笑道:「貧尼僻居幻月庵,應該不會再有機會用它了。如果將來此丹能借小施主之手救回一條性命,

也算是你代我行了一樁功德。」

    丁寂接過瓷瓶塞到小蛋手裡,笑道:「客氣什麼?不想要,你回頭送給我也成。」

    空痕大師莞爾道:「安兒,你不必眼紅。貧尼就將天殤琴傳給你罷。」

    丁寂聞言不禁喜上眉梢,心道:「她老人家見我這次出門吃了大虧,怕我日後撞見那鬼老婆子再吃苦頭,所以才

將天殤琴傳給我。有了天殤琴,就算我打不過她,自保卻是無虞。」

    天殤琴本為魔教鎮教之寶,二十餘年前,丁原正是憑借此琴縱橫天陸九州島,橫掃八荒六合。

    潛龍淵一戰後,丁原便將天殤琴交還給空痕大師,從此一直留存於幻月庵內。

    當下丁寂送小蛋和楚兒離開。小蛋說道:「小寂,那晚在平沙島上,你中了綠袍老婦的毒爪,一點事兒也沒有,

我師姐卻險些喪命。這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丁寂不以為意地笑道:「那是拜我爹娘所賜,將蘊有九轉金丹和靈朱仙果藥力的精血遺傳給我。老妖婆的鬼爪子

再狠,也傷不到我。」

    小蛋恍然大悟,暗道:「原來如此。不曉得我肚子裡的蟲寶寶能否化解毒爪。」不過,這種事情心裡想想可以,

卻大可不必親自去驗證了。

    一路御風西行,小蛋和楚兒這日午後抵達忘情宮,逕直前往克己軒拜見葉無青。

    楚兒向葉無青稟報了追殺歐陽泰克的經過,又說起東海平沙島的遭遇,小蛋只在一旁聽著,直等葉無青問話時,

才簡略補充回答。

    葉無青木無表情,冷笑道:「三天前,厲副宮主和姜、簡兩位長老率領本宮精銳,會同無離門、盤火崖兩路人馬

趕赴東海。此刻,平沙島多半已化為焦土。」說罷,他傲然一笑:「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忘情宮絕不可辱!膽敢犯我

者,雖遠必誅!」

    小蛋大吃一驚,記起自己曾用耳鼠傳訊,將楚兒遭擒的事情托歐陽泰斗轉報忘情宮,沒想到葉無青的反應竟是如

此之快,下手又是如此之狠。他低垂著眼皮,沒有說話,心裡卻有些後悔。

    盡避平沙島一戰,他險些丟了性命,最後總算命大逃出饕心碧嫗的毒手。然而只因楚兒被擒,葉無青便血洗整個

平沙劍派,這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行事風格,未免過激了點。

    葉無青瞥過小蛋,見他不吭聲,淡淡笑道:「常寞,這趟差事你做得很好。尤其在楚兒突然失蹤後,你仍能保持

冷靜,查找判斷綁架者的來歷,更是難能可貴。從明日起,為師親自傳授你本宮至高絕學『忘情八法』,以作嘉獎。



    小蛋聞言並無欣喜之意,微微躬身:「多謝師父。」偷眼看向身邊的師姐,只見楚兒神情淡漠,目光迷離,也不

曉得心中正在想著些什麼。

    這時一名忘情宮護衛入內通稟:「宮主,門外有三個蓬萊仙島的弟子求見。」

    葉無青一怔,喃喃低語道:「蓬萊仙島,他們的人來幹什麼?」

    千年以來,海外三大聖地一貫保持超脫立場,少有弟子在天陸公然露面走動,而蓬萊仙島則是其中最為低調神秘

的一家,除了每隔一百二十年,會廣邀正魔兩道豪雄出席蓬萊仙會外,幾乎與世隔絕,更不會主動派遣弟子登門求見



    那名護衛微一遲疑,恭聲回答道:「他們是護送老宮主回宮的。」

    「什麼?」即使是蓬萊仙島的掌門雲臨真人親至,葉無青的內心,也絕不至於產生如此強烈的錯愕與震撼。他手

中端著的青花瓷茶盞輕輕顫了下,被他緩緩放回案上。

    在蓬萊仙島上囚禁了整整十八年,幾乎已被人漸漸淡忘的師尊楚望天,居然回來了!

    他徐徐站起身,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讓人看不出心頭究竟是喜是悲,吩咐道:「楚兒,常寞,隨為師一起

前去迎接蓬萊仙島的三位貴客和……」他的語速進一步放慢,一字一頓道:「你們的師祖!」

    小蛋與楚兒並肩跟隨在葉無青身後,出了克己軒,路上誰也不說話。

    小蛋打量著葉無青傲岸的背影,暗自詫異:「楚老宮主被蓬萊仙島送回來,忘情宮可說是大有顏面,為何師父的

神情裡不見一點喜色,反而顯得有些陰沉?」

    腦海裡靈光一閃,恍然道:「是了,師父已做了十數年的忘情宮宮主,楚老宮主這一回來,他的身份地位可不就

變得尷尬了麼?」

    走出忘情宮正門,石階頂端的平台上,有三名蓬萊仙島的弟子正在守候,不遠處還停了一頭碩大威猛的金色大鵬



    金鵬背上有兩排素底描金的乘座,一名鶴髮童顏、身穿錦袍的老者,斜靠在後排軟座裡,雙目半睜半閉,似在假

寐,正是他的師父、前任忘情宮宮主楚望天。

    葉無青抬步走到金鵬前,畢恭畢敬地彎身行禮道:「師父,弟子迎接您老人家來遲了。都怪弟子無能,讓您這些

年受了許多苦。」

    楚望天垂著頭,恍若未聞,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葉無青笑了笑。他素知師父架子極大,今日好不容易回到忘情宮,自然要等著別人做足禮數,掙得了十成的面子

才肯下來。於是,他提高聲音又道:「師父,弟子接您來了。」

    孰知楚望天依舊毫無反應,葉無青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免尷尬,他暗生慍怒,臉上表情卻越發真誠,保持著躬身

施禮的身姿,默默注視楚望天。

    護送楚望天回歸的一名素服美貌少女見狀,柔聲道:「蓬萊仙島門下阮秋波,拜見葉宮主。我等不速而至,多有

失禮了。」

    葉無青藉機挺直身軀,抱拳道:「阮仙子此來令敝宮蓬蓽生輝,葉某歡迎之至。不知家師到底為了何事對葉某不

理不睬,莫非是因為旅途勞累之故?」

    阮秋波搖頭道:「楚老宮主自入住敝島後,就一直鬱鬱寡歡。起初幾年裡,他時常狂躁不安,動輒大發雷霆。可

日子久了,又漸漸變得沉默少語,時常一個人坐著發呆。

    「再到後來,竟似有了遲鈍健忘之症狀,甚至連思維都發生了混亂,讓人無從知道,他到底是清醒還是迷糊。」

    聽了這話,剛剛聞訊趕至的忘情宮長老籐皓叫道:「什麼,妳說老宮主發瘋了?」

    阮秋波歎息一聲道:「不是瘋,而是狀若癡呆,迷失心性。掌門真人也曾想方設法為楚老宮主醫治,可惜天命難

違,情形越來越糟糕。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決定送楚老宮主回返貴宮,也好讓他能夠落葉歸根,安度餘生。

    「這件事,我們已徵得翠霞派盛掌門和碧瀾山莊姬莊主的同意,就算敝島對楚老宮主聊以補過。」

    葉無青目光一閃,掠上金鵬,輕聲喚道:「師父,師父?」

    這次楚望天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茫然地掃視過葉無青,嘴唇微動:「你……叫誰啊?」

    葉無青百感交集,道:「師父,我是無青,您晚年親收的小弟子。您不認得了麼?」

    楚望天眼珠呆滯,愁眉苦臉地想了許久,終於一笑:「是無青啊?我不是讓你閉關修煉麼,怎麼,又偷懶溜出來

啦?」

    葉無青哭笑不得。

    阮秋波道:「葉宮主,我們還是先請楚老宮主入宮罷?」

    葉無青點點頭,阮秋波躍上乘座,扶起楚望天道:「老爺子,咱們到家啦。」

    楚望天如同木偶一般,機械地站起身,任由阮秋波將他攙扶落地。

    葉無青伸出手,想扶住楚望天另一邊的胳膊,卻被他甩脫:「不要你們扶,我要自己走。」他掙開阮秋波,一個

人晃晃悠悠,朝宮門內行去。

    小蛋站在人群裡,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忘情宮楚望天,不世梟雄,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關於他的傳聞

,小蛋也聽乾爹常彥梧說起多次。然而十八年後,當他重新踏上宿業峰,居然會是這般情形!

    葉無青臉色冷峻,一言不發地與阮秋波跟隨在楚望天身側,一路進到克己軒。楚兒、小蛋和籐皓等人簇擁在後,

人人心情驚異複雜,默不作聲。而與阮秋波同來的另外兩名蓬萊仙島弟子並未入內,與金鵬一起留在宮外。

    葉無青習慣性地舉步往自己的座椅走了兩步,忽然原地站定。原來,他意識到,無論如何,自己的師父、上一任

的老宮主已然回來,而且正在這克己軒內,自己豈能再高踞主位?

    其它人自然也察覺到這個異常敏感的問題,肅立不語。

    廳中寂靜,針落可聞,只有楚望天毫無所覺,逕自往空蕩蕩的正中主座裡一坐。

    籐皓冷冷道:「阮仙子,老宮主落到如今這番境地,只怕貴派也該有個交代罷?」

    葉無青一擺手,道:「籐長老,此事與阮仙子無關。這筆帳,要算也該算在翠霞派和丁原的頭上。雲臨真人能將

老宮主送回,我等應感其盛情才對。」

    阮秋波將背上的行囊交給葉無青,道:「這是楚老宮主的一些舊物,不過那柄睥睨神劍已被翠霞派收去,不能奉

還了。若無他事,秋波便先告辭。」

    葉無青道:「阮仙子萬里迢迢,將家師送返忘情宮,理當小住幾日,也好讓葉某略表謝意。更免得,正道中人以

為葉某狂妄自大,懈怠了蓬萊仙島的貴客。」

    阮秋波婉言謝絕道:「葉宮主好意秋波心領。不過敝派門規嚴禁,本門弟子無事不可滯留天陸不返。秋波還需盡

早返還蓬萊仙島,向掌門真人覆命。」

    葉無青頷首,道:「既然這樣,葉某也不強留。請代我向雲臨真人致謝,並請她有暇時前來敝宮作客,葉某必當

掃榻相迎。」

    阮秋波微微欠身道:「葉宮主的話,秋波一定帶到。」當即告辭離去。

    葉無青將阮秋波送出克己軒,瞧了瞧垂頭坐在椅中、嘴裡唸唸有詞的楚望天,吩咐道:「常寞,請師祖到後堂休

息,要用心照料。」

    等楚望天消失在屏風後,籐皓迫不及待地說道:「宮主,你看老宮主是真的傻了?」

    葉無青不置可否,雙手負背,面朝屏風沉吟許久,緩緩道:「不管他是否真的迷失了心性,他都是我的授業恩師

,絕不能怠慢不恭。楚兒,從今日起,妳師祖便入住朱雀園,要指派專人好生服侍,也算是代為師盡孝。」

    葉無青又接著道:「籐長老,家師回歸,無疑是喜從天降。傳令下去,今晚我要在克己軒大擺筵席,為老宮主洗

塵壓驚。所有在山的各家主管,都必須出席。」

    籐皓頷首:「宮主說得極是,屬下這就去安排。」領著一班人匆匆去了。

    廳內只剩下楚兒和葉無青兩個人。葉無青緩步走到楚兒身前,壓低聲音幾不可聞道:「妳要關切師祖的一舉一動

,還有每日前往朱雀園探望他的人,包括他們逗留了多久,談了些什麼。」

    楚兒心中一寒,葉無青犀利的眼神迫面而至,壓得她難以喘息,於是垂首道:「弟子明白了。」

    葉無青凝視她,嘴角溢出一抹諱莫如深的笑。

    重回後堂,葉無青咳嗽一聲,躬身對正坐在椅子裡的楚望天道:「師父,弟子已命人安排今晚舉行盛大的接風宴

,恭祝您回宮。」

    見楚望天毫無反應,葉無青接著道:「弟子因為俗務纏身,惟恐會對師父照顧不周,故此特意安排您入住朱雀園

,由您的徒孫楚兒代為照料。不知您意下如何?」

    楚望天驀然嗚嗚抽泣:「不要,秋波在哪裡?我要回家。」

    葉無青無可奈何,說道:「弟子遵命,這就讓人送你回家。」轉首命令道:「楚兒,帶妳師祖先到朱雀園沐浴包

衣,稍作休息。晚宴開始前,我會親自來接。」

    楚兒引著楚望天去了。

    葉無青佇立半晌,說道:「常寞,你覺得楚兒如何?」

    小蛋愣了愣,不明白葉無青為何沒頭沒腦地向自己問起這個,想了會兒,答道:「楚兒師姐很好啊,對我也很照

顧。」

    葉無青微微一笑,道:「她並非對每個人都那樣照顧、關心。」

    記起楚兒對著蒙遜時的神情,小蛋點點頭。

    葉無青道:「楚兒外表冷傲,即使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不過,我看得出,她對你很上心,不僅將

家傳的驚雁鞭法毫無保留地教授與你,甚至為了維護你,不惜與蒙遜對立。」

    小蛋心道:「原來師姐和蒙師兄的事情,師父一清二楚。只是他不願插手弟子的私事,才故作不知而已。」

    葉無青繼續說道:「這次你二人漠北東海之行,患難與共,生死相扶。為師能看出來,楚兒對你言語神色裡流露

出來的關切,又加深了許多。她性格有點孤僻,在宮中也並沒有什麼朋友。往後,你也該多關懷她才好。」

    小蛋全沒多想,只當師父愛護楚兒,應道:「是,我一定會。」

    葉無青目的已達,揮揮手道:「你也先回去罷,記得晚宴不要遲到。」

    小蛋哦了聲,退出克己軒。

    出門十餘日,當小蛋遠遠看見寞園的大門,心頭竟生出一縷暖意,彷彿有一種歸家的溫馨感覺。

    守在門外的葛氏兄弟早聽聞小蛋歸來的消息,見他遠遠走來,盡皆喜道:「寞少回來啦!」門一開,江南、阿青

、小冰等人紛紛湧出,一起將他圍住。

    小蛋望著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龐,亦是感動,歉疚道:「不好意思,我忘了給大夥兒帶禮物回來。」

    江南笑道:「寞少您還不知道罷,這次您和楚兒小姐順利平定明駝堡內亂,宮主大加讚賞,已給咱們寞園賜下了

一處田莊,還提高了您的月銀,我們今晚得好好慶祝慶祝。」

    小蛋搖頭道:「不行,今晚師父在克己軒設宴為師祖接風洗塵,我必須去的。」

    江南道:「那就明天罷。對了,阿青,妳還傻乎乎站在這兒幹嘛?快去燒水啊!」

    小冰打量著小蛋:「寞少,怎麼你身上那套難看的盔甲不見了?」

    小蛋道:「我將它脫下來了,不用的時候就收起來,省了不少麻煩。」

    眾人說笑著進了寞園,邊走小蛋邊問:「江哥,那田莊是怎麼回事?」

    江南得意道:「這是咱們忘情宮的慣例,立下戰功的人就有恩賞。寞少只是去了一次明駝堡,就賺了一座莊園,

可見宮主何等喜歡您、賞識您。」

    小蛋苦笑了笑,也不辯駁,小坐片刻,便到暖房沐浴包衣。

    這兩天霸下特別安靜,也許是傷勢初癒,整天都在呼呼大睡。記得凌雲霄的警告,小蛋沒把這件事告訴葉無青。

至於楚兒,從不多嘴多舌,所以忘情宮內尚無人知曉。

    惟一的問題在於歐陽泰斗送的丹藥雖多,可也有吃完的時候。好在既然回到了寞園,托江南去搞點生火怯寒的尋

常草藥,應該不是難事。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小蛋早早趕往克己軒赴宴。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45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二章 忘情八法

    克己軒正廳裡,除了葉無青和楚兒,從東海返回的厲無怨、姜山夫婦、蒙遜以及籐皓、席魎等忘情宮首腦人物,

也都在座。

    先是厲無怨稟報了平沙島之役的戰果。

    由於晉連、闞晟等平沙劍派一流高手或外出或閉關,只有東海五聖裡碩果僅存的鍾南山、鄧南醫坐鎮,所以突襲

進行得分外順利,不到兩個時辰,屠滅平沙島弟子將近三百人,姜山夫婦更連手格殺了鄧南醫,把平沙島千年的建築

群化為了一片火海。

    這樣的結局,小蛋早有預料,可親耳聽見,仍不覺黯然。

    四大長老中地位最高的席魎並未參與此役,說道:「宮主,咱們一年內接連挑翻翠霞派和平沙島,固然揚眉吐氣

,但正道七派勢必不肯善罷罷休,還需提防他們報復。」

    葉無青冷冷一笑:「席長老的擔憂不無道理。可惜平沙島在二十年前已自逐於正道七大劍派之外,除了翠霞派的

盛年,恐怕其它各派的掌門都樂得袖手旁觀。偏偏翠霞派元氣大傷,想來尋仇,只怕是有心無力,三兩年內咱們無須

擔心。」

    姜山贊同道:「說的是。平沙派現任掌門晉連對翠霞派深懷芥蒂,哪怕吃了再大的虧,也絕不肯低聲下氣向盛年

求助。這回算他命大,不在平沙島,否則,老夫連他也一塊兒收拾掉。」

    楚兒是姜山的孫女,這次晉連掠走楚兒,姜山豈能不懷恨在心,狠狠報復。

    厲無怨笑道:「這些早在咱們出兵平沙島前,葉宮主都已考慮周詳。表面看來,如今的正道各派之間一片和氣,

可私下裡卻杯葛重重,尤勝二十年前。

    「平沙島姑且不論,雲林禪寺、太清宮、碧落劍派都做起了縮頭烏龜。燕山派就更不值一提了,自從掌門蕭浣塵

去年被人莫名其妙地宰了後,如今只想著找兇手報仇,無暇旁顧。

    「剩下的,越秀劍派的屈箭南,還算是翠霞派的鐵桿盟友。等日後找機會把這根釘子也拔了,天陸正道,再無我

忘情宮的抗手。」

    小蛋聽他說起要對付越秀劍派,不由替屈翠楓憂慮,好在葉無青截住話頭,說道:「昨日恩師由蓬萊仙島的弟子

護送回宮,諸位都已見過了,現下恩師暫住朱雀園,由楚兒代我照顧。這件事情,大夥兒有何想法?」

    原本略見輕鬆的氣氛頓時凝固,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希望自己暫時被人遺忘。

    楚望天老宮主,顯然是如今忘情宮中最敏感,又最令人忌諱的話題。葉無青突然在這當口提問,絕非無因。在摸

準他的用意前,誰都害怕會說錯話。

    等了良久,葉無青展顏笑道:「怎麼都不說話?好罷,我先來。眾所周知,恩師對葉某如同再生父母,恩深似海



    「十八年前,他不幸為丁原的毒計陷害,被囚蓬萊仙島。在厲師兄執意推辭舉薦之下,葉某勉為其難執掌聖宮。

這些年,仰仗諸位戮力同心,總算沒有辱沒了先祖的基業。葉某,深自慶幸。

    「但這忘情宮宮主的位子,本就是恩師的。現在他既然回來了,我焉能枉顧門規道義,忝不知恥地繼續霸佔?那

豈非成了欺師滅祖、忘恩負義的小人?」

    葉無青的目光,徐徐環顧過克己軒內的每一個人,鏗鏘有力地說道:「所以,我決定將忘情宮宮主的位子讓還恩

師,從此全心全力輔佐他老人家振興本門大業。」

    他把話說完,廳中更加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嚇人。

    蒙遜到底是個渾人,第一個忍不住跳將出來,說道:「師父,您說的不會是真的罷?師祖如今傻呆呆的,讓他做

宮主,那咱們忘情宮還不亂套了?」

    「啪!」葉無青狠狠將茶盞摔擲在地,厲聲喝道:「滾出去,在門外跪著!」

    蒙遜從沒見師父對自己發過這麼大火氣,噤若寒蟬,乖乖到門外跪下。

    席魎是蒙遜的外公,見外孫受罰,忍不住開口:「宮主息怒。蒙遜的話雖不中聽,但楚老宮主現在的情形,恐怕

確實不適合重新執掌聖宮。

    「況且,宮主這些年的辛勞業績咱們有目共睹。去年翠霞一戰擊殺掌門淡怒,令天陸驚慄轟動,也全賴你運籌帷

幄。你就這樣辭去宮主之位,委實說不過去。」

    姜山贊同道:「不錯。咱們忘情宮,從來都是正道的眼中釘。此刻宮主突然退位,楚老宮主又無法掌印,群龍無

首下,忘情宮可就危險了。」

    葉無青怒氣稍消,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清楚其中利害?然而葉某若繼續坐此位子,置恩師於何處?」

    楚兒的父親姜赫沉思片刻,說道:「葉宮主,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麼?」

    葉無青苦笑道:「我昨晚一夜未眠,便是考慮此事,除了退位外,我著實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解決眼前的問

題。」

    姜赫道:「屬下有個建議,也不知是否妥當。咱們不妨將楚老宮主尊為聖宮的太上宮主,有權督導宮主的所作所

為,地位超於所有人之上。而葉宮主則在他老人家的督導下,繼續執掌聖宮,卻不必再提退位之事。」

    簡長老拊掌道:「好辦法。葉宮主,您不妨認真考慮一下姜赫的提議。」

    小蛋把姜赫的話在腦海中轉過兩圈,也想通了裡頭的奧妙。

    「太上宮主」說來好聽,卻是個虛名,以楚望天的狀況,他又能如何「督導」葉無青?宮內的一切無疑都會照舊



    而假如真的有一天奇跡出現,楚望天清醒了,他這個「太上宮主」早就木已成舟,再無和葉無青爭奪宮主寶座的

道理。

    其它人顯然反應得比小蛋更快,齊齊附和,勸說葉無青接受姜赫的建議。到最後,葉無青架不住眾人的盛情,勉

強應允,把這事定了下來。

    散會後,葉無青獨留下小蛋,攜著他來到克己軒內廳,揮退侍從,葉無青問道:「常寞,你的銅爐心鑒修煉得怎

樣了?」

    小蛋照實答道:「弟子已修煉到第四階『玄明恭華天』的境界。」

    葉無青頷首道:「前幾日你忙於四處奔波,耽誤了修煉,要盡快把功課補回來。現在,我將忘情八法裡的第一法

『彈』字訣傳授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兩年之內,該能初步掌握了。但任何修煉,都要看自己的造化。」

    他淡淡笑了笑,道:「天道無憑,仙心自求。忘情宮的秘籍絕學,為師都可以傾囊傳教,也僅此而已。

    「就像你大師兄,把各項功夫練得滾瓜爛熟,終究只能得其形而枉其意,再練一百年依舊難成大器。好比讀書,

縱然有人能把經史子集倒背如流,若不能領會神韻,充其量不過是個書蟲。」

    這道理,小蛋隱隱約約懂得,而今聽葉無青深入淺出娓娓道來,更增一層明悟。

    葉無青見他專心聆聽,滿意微笑道:「這便是師與匠的差異。因此,我教你的東西,首重於悟。須知,光憑整日

打坐煉氣,而不體悟仙心,猶如買櫝還珠、本末倒置,永遠也別想窺到天道奧秘。」

    小蛋聽著不住點頭,心裡不由覺得奇怪,葉無青既通悟這層道理,為何還執迷於勾心鬥角的殺戮爭霸漩渦裡,不

願自拔?

    葉無青似看破了他的疑惑,悠然道:「你可知,正魔兩道修煉方式的本質不同在哪裡?」

    小蛋茫然搖頭:「請師父指點。」

    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始終困惑著他的疑問。如歐陽修宏、饕心碧嫗乃至鬼鋒、葉無青,無不殺氣凜凜,極盡冷酷

狠辣,與他想像裡的仙心天道不啻有雲泥之別。難不成,這樣的人也能修煉成仙?

    葉無青道:「其實答案很簡單,正道講究『忘我』,魔門追求『本我』。通俗而言,一個是克己忘情,在清靜無

為的苦修中找尋登天之道;一個是放縱自我,在不斷的矛盾激化裡覓得剎那頓悟。」

    看小蛋的神情漸漸迷茫,葉無青耐心解釋道:「打個比方,面前有個讓你覺得厭惡,可又是素昧平生的人。正道

的人盡避心裡不喜歡他,也想除去他,卻要苦苦克制自己的衝動,絕不會去殺他。

    「而魔道中人則會毫不猶豫地下手,但這並非他們都好血嗜殺,只因若不這麼做,便無法達到放縱自我的目的。

    「當然,假如那個人修為明顯高過了他,也只能放棄。畢竟,雞蛋是不能往石頭上碰的。而積鬱下來的暴戾殺機

,卻必須及時宣洩,甚至是胡亂殺死幾個不相干的人。」

    小蛋道:「這麼說,還是正道的修煉方式妥當些,至少不會濫殺無辜。」

    他已沉浸在自己的話語裡,將兩人的交談當作了一場正魔之別的討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心裡話。

    葉無青也不以為忤,笑道:「在我看來,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偽君子,又有哪裡好了?人性本惡,他們只不過是

在竭力克制、掩蓋自己的慾望而已。一旦外界的誘惑超逾了他理智的抵抗力,做出的事情,比我們這些所謂的邪魔歪

道更加卑鄙殘忍。

    「當然,也不能以偏概全,正道裡確實有葉某欽佩之人。盛年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只是鳳毛麟角而已。」

    小蛋聽葉無青當著自己的面坦承對盛年的欽佩,不禁熱血上湧,暗暗道:「盛大叔真是好樣的,連敵人都能對他

由衷地佩服讚賞!」

    葉無青接著道:「為師與盛年表面看來無一相近,實際上卻殊途同歸,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尋求天道之路。我將自

己置身於峰尖浪口,在諸般誘惑裡,不斷歷練心志,體悟仙途。

    「假如有朝一日能超脫人世萬種羈絆,便可由魔入道,羽化登仙。如蘇真、年旃等人,所走的也同樣是這條道路

。反之,若我不幸深溺其中不能自拔,則譬如行屍走肉,墮落成魔,永無登仙之望。」

    小蛋用心揣摩他的話,終於還是搖頭道:「無論如何,隨便殺人總是不好。」

    葉無青哈哈笑道:「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螻蟻。一次山洪爆發,就要吞沒多少生靈,可曾有誰說它不對?為師告

訴你這些,就是讓你日後莫要拘泥於所謂的正魔之別,自縛手腳。

    「什麼是正?什麼是魔?天道又是什麼?一萬個人,便有一萬種答案,連老天也說不清楚。所以,不必再去問任

何人,想要的答案,只能從自己的內心去尋求。」

    他一整面容,道:「好,我要開始傳授你『彈』字訣了。常寞,先用你十足的功力在為師的胸口擊上一拳。不必

留情,你的修為遠不能傷到我。」

    話雖這麼說,小蛋依舊只用了六成的拳勁,「砰」地擊在葉無青胸前。

    在他的拳頭即將接觸到師父身軀時,葉無青胸膛猛然一吸,堪堪卸去小蛋大半的勁力,緊跟著重重往外一彈,頓

時一股巨力湧出,震得小蛋右臂酸麻欲裂,整個身子朝後飛跌。

    幸好他修為頗具根底,在後背沾地的瞬間,左掌一拍,借力彈起。

    葉無青巍然不動,猶如適才什麼也沒發生過,點頭道:「你很好,只用了一半左右的功力。否則,你這條胳膊怕

是要廢了。」小蛋暗自凜然,默默運氣疏通右臂經脈,道:「多謝師父手下留情。」

    葉無青道:「這就是『彈』字訣。對方出手的力量越大,承受的回挫之勁便越強。不僅可以利用仙兵魔刃施展,

自己的身體,乃至一草一木都是它的用武之地。

    「不過,殺敵盈千,自損八百。它的缺陷就在於對手的修為必須略遜你一籌,不然自己便會先傷在人家的拳腳之

下。如同為師,面對盛年這般的高手,彈字訣就派不上用場。」

    他的聲音漸轉低沉,說道:「但彈字訣作為忘情八法的第一訣,有若萬丈塔樓的根基,絕不可輕視。學不會彈字

訣,後面的『卸、纏、黏、振』諸訣便似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更遑論浩瀚精深的『寞』字訣。」

    他歇了口氣,又接著道:「彈字訣心法共計一千八百六十三字,需全盤通徹後,方能真正進行修煉。這些口訣,

一向口傳心授,你必須用心牢記,細細體會。非經為師准允,不得私自傳授他人。」

    小蛋最怕的就是記口訣,況且他對忘情八法的興趣,遠沒有別人那樣狂熱,但礙於葉無青的威嚴,仍舊垂手應道

:「是,師父。」

    葉無青嗓音悠沉而略含沙啞,徐徐念道:「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則無往而不利。水至柔

,而剛擊不斷;山至堅,而水過無聲。所謂柔弱勝剛強,如是而已。」

    他念完了彈字訣的開篇總綱,就讓小蛋跟著複述。可短短幾十個字,小蛋背得吃力無比,仍然錯了三處。葉無青

也不惱,替小蛋逐字糾正,然後再命他重念一遍。

    直到第三遍頭上,小蛋總算勉強過關。葉無青便開始對總綱口訣一句句地詳加解釋,顯得十分耐心。

    就這樣傳授至中午,一千八百六十三字的口訣,小蛋記了兩成左右,至於那些前背後忘的部分,小蛋一時間也管

不了那麼許多。

    葉無青木無表情:「大凡上乘絕學盡皆重在參悟,切忌死記硬背。今天到此為止,你自己好生體會口訣裡蘊含的

深意,十日後,通過為師的考教,再傳你接下來的部分。」

    小蛋哦了聲,朝葉無青施禮後退出。

    傍晚時分,小蛋離開愚步齋,輕車熟路朝朱雀園行去。這是一年來的慣例,每次完成了白天的功課,他都要先到

朱雀園,跟著楚兒練習驚雁鞭法。

    而早在前往明駝堡前,他已然將驚雁鞭法繁複多變的招式全部學完,所欠缺的,僅是功力火候罷了。

    練過鞭法,小蛋辭別楚兒,走出後花園。轉過一座門洞,前方的庭院內清幽靜謐,有道黑影獨自蜷曲在假山石間

,與濃重的*夜色*(禁書請刪除)、淒迷的霜霧融為一體,幾乎化成另一塊怪石。

    「師祖?」小蛋輕呼出聲,邁步走向假山,問道:「這麼晚,您一個人坐在這兒幹什麼?為何不回屋裡休息?」

    楚望天聽到人聲,徐徐轉首望向小蛋。剎那之中,他的眼眸裡爆射出鋒銳精光,卻又一閃即逝,重新變得呆板渾

濁,咧開嘴,嘿嘿笑了聲。

    小蛋心頭一凜,道:「難道師祖的癡呆竟是假裝的?」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試想能騙過蓬萊仙島掌門雲臨真人,該是何等的困難?何況,面前的楚望天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霸氣與神采,那種

從眼睛深處流露出的頹廢與迷茫,是裝也裝不出的。剛才的一眼,該是他的一種本能反應。畢竟,他曾經是一方霸者

,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猶存,只是喪失了往日的鋒芒。

    「師祖,您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負責照料您的人呢?」小蛋走到楚望天身邊,蹲下身對他說道:「要不要我扶

您回屋歇息?」

    呆滯地瞪視小蛋半晌,楚望天慢吞吞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我……在看星星。」

    「看星星?」小蛋抬起頭,仰望夜空,迷濛的霧氣上方,一顆顆星辰閃爍不定,襯托著彎冰涼如水的寒月。

    「你看,那是獵戶星,這是大熊星,它們是一對兒。」楚望天語速異常緩慢,口齒也有點含糊不清,伸手指向天

空道:「再遠一點兒,天狼、北極……都漂亮極了。」

    小蛋心頭一動,思忖道:「羅大叔傳我的天道下卷,便是由十二幅星圖組成。莫非殊途同歸,楚老爺子也在藉著

觀察星夜,參悟仙心天道?」

    他不由得再次偷偷打量楚望天,卻發現他垂在膝頭的左手中,赫然緊握著一把菜刀,小蛋一愣,脫口問道:「師

祖,您手裡拿把刀幹什麼?」

    楚望天仰頭凝視星空,心不在焉地隨口道:「天黑了,惡鬼要出來害我的。」

    小蛋撓撓頭,苦笑道:「惡鬼?這兒可是楚兒師姐的朱雀園,就算有惡鬼也進不來,更別說害你了。」

    楚望天俯低頭,神秘地輕聲道:「有的,你看不見,我能看見。看,就在你身後。」

    小蛋遍體生寒,不禁回頭望去。

    黑漆漆的庭院裡,除了他和楚望天外,空無一人。朔風吹過假山花木,不斷發出「嗚嗚」幽咽,搖曳枝影。

    他輕輕一笑,再勸道:「師祖,外面太冷,我送您回屋裡睡覺罷。」

    楚望天臉色陡然一變,緊張道:「不行,惡鬼會趁我睡著時下手,我不能睡。」

    小蛋打了個哈欠,心道您不睡,我可得回去睡了,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楚望天沒吭聲,小蛋走了幾步,覺得有點不放心,便又回過頭來。只見楚望天呆呆坐在那裡,神情憂傷,輕輕抽

動嘴角,眼眶裡無聲無息滾落兩行濁淚。

    小蛋平生最見不得別人傷心流淚,只得再走回到楚望天身前:「您怎麼哭了?」

    楚望天滿腹委屈,低聲嗚咽:「我要秋波,以前都是她晚上陪著我看星星。她不要我了,這裡也沒人理我。」

    小蛋頭大無比,見楚望天情緒越來越激動,歎了口氣:「好罷,我不走了。」

    楚望天收住抽泣,將信將疑道:「真的,你陪我?」

    小蛋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楚望天滿面皺紋地破涕為笑,問道:「每晚都來陪我?」

    小蛋答應道:「是了,每晚我都來陪您看星星,絕不食言。」說著在楚望天身旁坐下,又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

趕緊強忍住。

    門洞後,葉無青悄然佇立,他既沒有現身,也沒有出言打擾,只在心中暗道:「師父啊師父,你是真癡還是假癡

,著實給弟子出了個難題啊……嘿嘿,蓬萊仙島名不虛傳,輕描淡寫的一步棋,便讓忘情宮頓起內患,果真是殺人不

用刀。」

    忽然,他若有所覺地徐徐回首。

    楚兒走到了他的身後,低聲請安:「師父!」

    「我來看看。」葉無青緩步往後花園行去,問道:「今天有誰來探望過老爺子?」

    楚兒跟隨在他身後,輕聲答道:「席長老、籐長老、厲副宮主他們都來過,還有家祖父、家祖母和家父也曾經前

來探望。」

    葉無青淡然一笑,道:「蒙遜為何不來?告訴他,明日必須到朱雀園探視老爺子。」

    楚兒低聲應是。

    葉無青道:「誰待的時間最久?」

    「席長老,大約逗留了半個時辰,但沒和師祖說一句話。」楚兒答道:「最快的是厲副宮主,只打了個照面便走

了,還交代馬山他們好生照料老宮主。」

    葉無青點點頭,停下腳步,默立須臾,吩咐道:「往後常寞會來陪老爺子看星星,妳不必管。但事後,需將他看

星後的每句每字都記下來,盡快稟報於我。記住,哪怕是一句廢話,也要如實稟報。」

    楚兒俯首應了,葉無青微微一笑,放低了嗓音說道:「楚兒,妳是我最欣賞疼愛的弟子,遠非蒙遜和常寞可比。

說不定,忘情宮千年以來無一女子出任宮主的慣例,會讓妳打破。好自為之,莫辜負了為師期許。」

    楚兒一顫,恭聲道:「恩師賞識愛護楚兒,我定當肝膽相報。」

    葉無青頷首道:「我走了,妳也去做晚課罷,這裡讓馬山盯著就行了。」說罷悄無聲息地退入後花園,倏忽了無

蹤影。

    楚兒突然醒悟到,馬山很可能是葉無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心腹,故此才這樣放心,由他負責監視楚望天的一舉一

動。

    只是除了馬山,朱雀園裡還有誰會是臥底?一念至此,她不禁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打了個寒顫。

    夜風吹在身上,楚兒不禁轉過頭,望向假山石下正襟危坐、仰頭觀天的小蛋。也許,整座忘情宮裡,這個傻乎乎

的師弟,才是自己惟一可以信賴的人。

    可惜,小蛋完全沒有察覺到葉無青和楚兒的到來。他勉力支撐到月上中天,終於聽見了身畔楚望天的呼嚕聲,他

這才將楚望天輕手輕腳抱入屋中,一路打著大大的哈欠回到寞園,和衣栽倒在床,一夜無夢。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0:45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三章 蝕龍香鼎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等小蛋徹底記熟近兩千字的口訣,已然春暖花開,冰雪解凍。

    小蛋的銅爐心鑒不知不覺,已修煉到第五階「曜明宗飄」的境界,期間由「夢覺神功」造成的怪症又發作了一次

,好在憑借「有容乃大」的護持,有驚無險地安然度過,無形裡功力精進不少。

    依照厲無怨估計,三年之內,小蛋便能晉陞到「觀微」之境。雖然在三個同門裡這樣的成績無可誇耀,但對於小

蛋來說,已是非常的不容易。

    進入三月以後,楚兒開始閉關靜修,準備突破「顯定極風」之境,傳授小蛋驚雁鞭法的事自然因此而暫停。不過

小蛋每天傍晚,依舊風雨無阻地前往朱雀園陪伴楚望天,直到半夜方歸。

    由於無須再跟隨楚兒研修驚雁鞭法,小蛋每次探視楚望天的時間,也比過去提前了許多,這使得他意外地發現了

另外一樁有趣的事情。

    原來整個下午,楚望天都會坐在庭院裡捏泥人玩。他捏的速度很慢,一個不到一尺高的小泥人,往往需要十來天

的工夫才能完成,可是一旦完工,他便會將自己辛苦做成的泥人用腳踩得粉碎,而後又花上十來天,重新再捏個一模

一樣的。

    這日見楚望天又捏完了一個泥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小蛋看著甚是喜歡,忍不住問道:「師祖,您為什麼每

次都要把捏好的泥人踩碎?太可惜了。」

    楚望天握著泥人,怔怔凝視半晌,眼睛裡浮現起凶光:「這泥人不好,我不喜歡它。」

    小蛋更加詫異,既然不喜歡,又何苦捏它出來?當下道:「您如果不想要它,不如就把這個泥人送給我罷。」

    孰料楚望天突然重重將泥人摔在地上用腳底猛踩,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臭泥巴,我踩死你,我踩死你!」

    小蛋手疾眼快,伸手從他腳下抓出泥人,可惜大半已經給楚望天踩變了形。小蛋暗自惋惜,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揉

捏泥人,想將它扁平的腦袋還原。

    可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累彎腰,小蛋模仿著楚望天捏泥人的手法忙了半天,泥人的腦袋卻始終不能成形。

    楚望天冷眼旁觀,漸漸情緒平復,搖頭道:「笨蛋,不是這樣捏的,把它給我。」

    小蛋略一猶豫,將泥人遞給楚望天。

    楚望天左手握住泥人,右手五指如蝶飛燕舞,片刻之後,泥人的腦袋在他的手中又重露雛形。

    然後他探出食指,如一柄精細的刻刀用指甲輕佻泥人頭頂,一縷縷頭髮隨即被勾勒而出,最後形成髮髻束於腦後

,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漸漸柔和專注起來。

    楚望天留下泥人左側鬢角的髮絲沒有勾勒,交還給小蛋道:「你來試。」

    小蛋接過泥人,用心回憶楚望天剛才使用的手法,慢慢下指,足足花了兩炷香的工夫,好不容易泥巴看起來有點

鬢角髮絲的模樣了。楚望天審視了一會兒,撇嘴道:「指頭太硬,缺靈氣。」

    小蛋摸摸鼻翼,赧然道:「我……笨得很,用的力道總是掌握不好。」

    楚望天盯著泥人呆呆出神良久,忽然問道:「你……想不想學?」

    小蛋一怔,思忖道:「若是我能捏一個泥人當作羅姑娘今年的生日禮物送她,倒也不錯。」當下點點頭道:「好

啊。」

    此後每天下午,小蛋都早早從愚步齋出來,前往朱雀園跟著楚望天學捏泥人。

    葉無青對於自己這個小弟子近乎放任,少有過問,別人也就更加管不著了。這一老一少,一癡一訥,也是自得其

樂,相處得越發融洽投緣。

    也許是有所顧忌,厲無怨等人極少來探望楚望天,負責照料楚望天日常起居的馬山,也很少露面。多數時候,庭

院裡都是冷冷清清。到後來,小蛋索性整個下午都泡在楚望天的屋裡捏泥人,竟似入了迷般。

    江南曾婉轉提醒小蛋,讓他不要跟楚望天走得太近,以免引起葉無青的疑心和不快,但小蛋恍若未聞,依然故我

。江南不明白,在小蛋心中,這個孤獨癡呆的老人,是自己在忘情宮中,除了楚兒之外,惟一的朋友。

    而事實上,除了偶而指點小蛋一兩句外,楚望天都在默默捏著自己的泥人,從不多話。小蛋有時揣摩到不明白的

地方,也會問上幾句。至於其它時候,屋裡始終一片寂靜,直等到天色全黑,楚望天才會淡淡說上一聲:「黑了。」

    這時,小蛋便停下自己手裡的活兒,陪著楚望天走到庭院裡觀星,即使是風雨之夜,亦是如此。

    春去秋來,一轉眼又過了半年多,小蛋捏泥人的技藝漸漸爐火純青,和楚望天不同,他捏的泥人有許多形象,其

中不僅包括楚兒、羅牛、盛年、常彥梧、衛驚蟄、屈翠楓等人,甚至還給江南他們一人捏了一個。

    然而,私下裡捏的最多的,卻還是羅羽杉的泥像,只是他從不拿出來給任何人看,偷偷藏了起來。

    期間,霸下身上的色澤又加深了一層,時常悄悄溜出忘情宮覓食玩耍,少則五六天,多則半個月才露一次面。

    剛開始,小蛋還有些擔心,到後來也慢慢習慣了。畢竟這傢伙身為龍子,儘管道行尚淺,可普天之下能制住牠的

人,應該不多。
    楚兒參悟了「顯定極風」之境,也順利出關。與正道循序漸進、先難後易的修行方式大相逕庭,魔道的修煉在初

始階段進境較之要遠遠快過了一大截,更講求功力的提升,而對仙心的體悟並不如何注重。

    因此不可避免,有些魔道人物為迅速提升自己的修為,採取種種非常手段增強功力,甚至不惜逆天行事,攫取他

人的精血真元,此舉收效雖快,凶險也高出了許多。

    故此,進入到坐照境界之後,魔道高手的修煉便可謂步步驚心,進境亦陡然減緩,反不及正道人士按部就班、步

步為營來得安全順暢。

    甚或其中絕大部分的人終生止步於此,難有寸進,能夠突破瓶頸參悟「忘情」之境的,堪稱鳳毛麟角。

    楚兒荳蔻芳華,借助師門與家傳諸般匪夷所思的魔門心法催化,以及靈丹仙草的輔助,條件得天獨厚,加上本身

資質超群,方能安然度過劫難,晉陞坐照之境。然而想要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卻不知將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也就是楚兒破關而出的那天傍晚,小蛋亦終於捏好了楚望天的泥像,誰知楚望天漫不經心地瞥了兩眼,照舊道:

「不像。」

    這兩字評語小蛋幾個月來,不曉得聽過了多少回,心中也不以為意,只哦了一聲。

    按照往常的情況,楚望天會將泥人還給小蛋,而後繼續專注在他自己的作品上。然而這次或許小蛋捏的是其本人

,楚望天並未立刻將泥人交還,隔了片刻,又低聲補充道:「沒神。」

    小蛋笑笑,道:「回頭我試著再捏一個。」

    楚望天依舊搖頭,慢吞吞地說道:「沒用的。你沒用心,再捏一百年還是不像。」

    小蛋心道,我修煉忘情八法都沒這麼用心過,甚至都被阿青說是玩物喪志了。他回過神一瞧,楚望天已經隨手把

泥人丟在桌上,干自己的活去了。

    小蛋暗自苦笑,拿起泥人仔細端詳,想找出楚望天所說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此時屋門卻開了,楚兒站在外面,

望著他漠然道:「常寞,你出來。」

    小蛋出了屋,楚兒將門虛掩,走到假山前停下腳步,說道:「這些日子你下午不在愚步齋修煉,都陪著太上宮主

捏泥人玩麼?」

    小蛋點了點頭。

    楚兒的臉色愈加冰冷,說道:「從明天起,你每日午後徑直到朱雀園來見我,我會安排一間靜室給你修煉,不得

再去打擾師祖。」

    小蛋詫異道:「為什麼?」

    楚兒低哼道:「論及交情恩義,難道整座忘情宮中,別人都比不上你麼?」

    小蛋心頭一沉,想起江南勸過自己的話語,低聲道:「師祖孤單一個人住在院子裡,整天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

我覺得他太可憐了。」

    楚兒淡淡道:「師祖的病,需要的就是靜養,你成天打擾只會加重他的病情。何況,你將大好時光荒廢在玩樂嬉

戲上,怎對得起師父的期許栽培?」

    小蛋心頭一動,暗道:「對了,如果說旁人為了避嫌不敢前來探視師祖,為何專門負責照料他的馬山也總不露面

?雖說是靜養,可這樣老是沒人搭理師祖也太過了點。就算本來沒毛病,也得給悶出病來,況且是師祖這樣的病……

難不成——」

    這會是一種可能麼?可能性又有多大?小蛋不敢再繼續想下去,歎了口氣,試探著問道:「師姐,師父就真的那

麼不放心,非得這麼著才行?」

    「常寞!」也許是驚訝於小蛋的大膽,也許是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面真的說出口,楚兒微微變色,沉聲呵斥道

:「你再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小蛋最怕的便是楚兒翻臉,低下頭悶悶道:「我明白了。如果沒別的事,我還要回屋去捏泥巴。師姐的提醒,我

會記得。」

    楚兒的神情更加難看,冷冷盯著他手裡楚望天的泥像半晌不語。

    小蛋回身往屋子走去,卻聽身後的楚兒咬牙道:「後天就是考教的日子,你還是多用點心思修煉。泥人捏得再好

,終究不過是團泥巴,能幫你打贏對手麼?」

    小蛋一震,不由從楚兒這句「多用點心思」,聯想到楚望天那句「你不用心」。

    霎時間,他宛若撥雲見月,醒悟道:「是了,一直以來我都把精力集中在如何揣摩師祖捏泥人的手法上,卻沒懂

得和修煉天道一樣,去體會其中的神韻。

    「我捏泥人用的僅僅是手指頭,而師祖卻是真正用心在捏。所以,我捏出的泥人只是形肖,卻無法體現絲毫神韻

。這便是師祖為何說我的泥人『沒神』的道理所在。」

    再想到葉無青傳授自己忘情八法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教誨,小蛋心中豁然開朗,不由抬手仔細打量自己捏的楚望

天泥像。

    他想得走神,全沒注意到屋門已被打開,一頭撞進了楚望天的懷裡。

    楚望天人雖迷糊,可一身修為卻不含糊,胸口頓生氣勁將小蛋的身子朝後彈出。

    好在他並無傷人之意,小蛋踉蹌著退後站定,摸摸腦門道:「師祖,你怎麼出來了?」

    楚望天對楚兒視若不見,蹣跚走向假山前,喃喃道:「黑了。」

    半夜裡,小蛋獨自走回寞園,他腦海裡一會兒琢磨著楚望天的「用心」二字,一會兒又思忖起楚兒的警告,不覺

已走到了寞園的門口。

    驀地,萬籟俱寂的忘情苑內響起刺耳的警訊,黑夜裡從寶閣方向傳來人聲道:「有人盜寶——」

    「呼呼」連聲,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一串串火紅色的燈籠,緊跟著警訊由遠而近,竟似朝寞園的方位迅速靠近。

    小蛋停步張望,遠處火把燃起的光芒,頃刻照亮半座忘情苑,一道道勁風掠動,卻是今夜的守值護衛向著燈籠升

起的地方御風趕去。

    他進入忘情宮已有一年半,尚是第一次碰到有人乘夜闖宮,而且是盜寶,卻不知是何方神聖。不過看情形,恐怕

有來無回,遲早也要被抓住。

    今晚在門口值守的是葛老二,對外頭頻頻響起的警報,頗似不屑地輕笑道:「寞少回來了?這世上什麼人都有,

敢夜闖忘情苑寶閣,呵呵,活得不耐煩了!等明早我去打聽打聽,看那不要命來追討仙寶的人長什麼模樣!」

    小蛋和他打過招呼,推門進了院子。他還沒走到自己的屋門跟前,耳畔微風響動,有一道黑影越過院牆,飄落進

來。他一個趔趄,險險栽倒,虧得及時伸手抱住一株古木,方自穩下身形。

    幾乎同時察覺到了小蛋,那人側轉面龐,兩束銳利的目光穿越夜霧,落定在小蛋驚訝的臉上。

    「杜先生?」小蛋旋即醒悟葛老二口中那個活得不耐煩的人,多半就是自己園中的這位賬房先生,不及細想,他

快步奔到近前,扶住杜先生,沉聲道:「來。」

    杜先生猶如強弩之末,面色慘白似金,大口從鼻孔和嘴巴裡噴吐出紅濛濛的熱氣,全憑小蛋的扶持才沒倒下。

    小蛋攜著他走到門口,忽聽背後阿青的聲音驚訝低叫道:「寞少,杜先生怎麼啦?莫非他——」說到這裡,她頓

生警覺,下意識往周圍瞧了瞧,見再無他人,方暗鬆了口氣。

    杜先生的眼睛裡寒光一閃,猛然朝阿青抬手一揚,小蛋情知不妙,也無暇提醒阿青躲閃,左肘向杜先生胳膊一撞



    「啵——」一縷暗紅色的冷光從阿青身旁不到三尺處掠空,射入遠處的樹幹裡,消失無影。顯然,杜先生已油盡

燈枯,手上的勁力連尋常的樹幹也無法穿透了。

    阿青本能地後退數步,俏臉煞白,回頭再看那株古木,樹葉紛紛枯黃飄零,深褐的樹皮也變了色。

    杜先生一擊不中,無力再射出他的「深喉針」,喘息道:「寞少,不殺了她,你會後患無——」沒等「窮」字出

口,一口淤血滴落到胸前衣襟上,竟然立刻冒起一蓬暗紅色的灼熱霧氣。

    小蛋搖頭道:「阿青不會出賣我。」

    遙遙聽見寞園正門外頭,有人朗聲說道:「在下趙樸,奉命捉拿盜寶賊,請寞少開門。」

    阿青驚惶道:「寞少,糟了,是灰霜營的趙領隊帶人搜到這兒來了。」也難怪她著急,趙樸乃厲無怨的八大得意

弟子之一,按照輩分序列,小蛋見著他,也應叫上一聲「師兄」。

    杜先生哼了聲,道:「寞少,你現在把我交出去還來得及,別再蹚這混水了。」

    事到臨頭,小蛋反而變得異常冷靜,吩咐道:「阿青,守住院子,就說我睡著了,任何人都不准進院打攪。寞園

的其它地方,便任由趙樸他們搜好了。」說罷將杜先生扶上屋內的床榻,關了房門也不點燈。

    從緊閉的窗戶外滲入的清冷月光,照在杜先生失神憔悴的臉上,他已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小蛋掌心貼住杜先

生胸口,試圖輸入真氣助他護持心脈。杜先生慘然一笑道:「沒用了,我經脈盡斷,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活。」

    小蛋知他所言非虛,不禁心下黯然。

    其實他和杜先生的交往並不算多,也遠沒與江南、阿青等人來得熟絡,可這一年多來,寞園裡的每一個人,小蛋

都當作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眼見杜先生性命垂危,不免也跟著難受。

    他掌心吐出真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盜寶?」

    得到小蛋的真氣,杜先生精神稍振,低低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瞞寞少。老夫本是西域『白鹿門』長老,七

年前葉無青派遣姜山、籐皓率著數十名忘情宮精銳突襲本門。一戰之下白鹿門幾近滅絕,只僥倖逃出了十多個弟子。

    「老夫的掌門師兄不幸被籐皓擊殺,本門鎮派至寶『蝕龍香鼎』,也讓忘情宮奪走……」

    他呼呼喘了幾口,接著道:「老夫和本門另一位長老領著倖存弟子遠走中州,埋名隱居這才躲過了忘情宮事後的

追殺。

    「可失去了蝕龍香鼎,便無法再修煉白鹿門的至高絕學『聚龍神訣』。莫說報仇雪恨,連光復本門也變得遙遙無

期。」

    他似迴光返照,臉龐上湧起一抹抹潮紅,恨恨道:「萬般無奈,老夫只得易容投身忘情宮。整整五年,我才從一

個小小的雜役做到了寞園的賬房。我暗中多般打探,終於查到了蝕龍香鼎的下落。

    「今日乘著寶閣半夜換防的空隙潛了進去,本來已經順利得手,卻未料不慎觸發機關,驚動了守衛,招致圍攻追

殺。我雖

    勉強闖了出來,可身中數掌已無力遠遁。不得已,才冒險回返寞園,想見寞少最後一面。「

    小蛋聞言,禁不住訝異地問道:「你冒死回來,為的是要見我?」

    「對。」杜先生吃力道:「自寞少進入寞園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你並非是忘情宮的同路人。後來瞭解到寞少投

入忘情宮的隱情,老夫便更堅信了這一點。」

    小蛋喃喃問道:「杜先生,你究竟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杜先生顫抖著手,從袖口裡慢慢取出一尊金澄澄的小銅鼎。它的鼎身由三條長蛇盤繞鑄就,探出的蛇頭分向下垂

,形成精緻小巧的鼎足,而細長的蛇尾則纏繞在鼎內,如同燈芯般朝上翹起。

    杜先生將銅鼎送到小蛋面前,緩緩道:「寞少,假如你此刻殺了我,再將蝕龍香鼎交還令師葉無青,不啻是大功

一件。老夫與其便宜了外邊的趙樸,倒不如乾脆成全了你。不知寞少意下如何?」

    他說這話時,左手悄然挾藏起一支深喉針,目不轉睛地望著小蛋。

    小蛋站起身,在屋裡走了一轉,道:「我曉得了,你是想托我將蝕龍香鼎送返白鹿門。」

    杜先生虛弱一笑,道:「寞少,那些笑你是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天字第一號的笨蛋。」

    小蛋回到床榻前,道:「我答應你。」

    他的承諾如此爽快,杜先生且喜且疑,黯淡的眼眸裡閃起興奮的光芒,道:「寞少此舉對本門恩同再造,我白鹿

門但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定當結草啣環全力相報。」

    見小蛋苦笑著搖搖頭,杜先生將蝕龍香鼎交到小蛋手上,道:「日後有暇,請寞少將此鼎送到中州迭青山翡翠谷

,找一位姓高的谷主……」他的聲音漸弱,小蛋差不多要把耳朵貼到他的嘴唇邊,才能聽出個大概。

    「是姓高麼?」小蛋沒有聽清楚最後幾個字,於是問道,可等了會兒,卻不見杜先生的響應。他抬起頭,才發覺

對方瞳孔擴散,七竅流血,已然氣絕。

    小蛋伸手替他合上了雙目,聽見院門外江南的聲音說道:「蒙少,你知道的,寞少睡著的時候是叫不醒的,還是

先讓小人進去看看罷。請您在外面稍等片刻。」

    小蛋一凜,蒙遜的身份又非趙樸可比,他若對自己起疑,要硬闖進來,十個江南也攔不住,倘若讓蒙遜衝進屋內

,見著杜先生的屍體,那麻煩可就大了。

    果不出所料,蒙遜粗聲怒吼道:「滾開,敢攔我,你算什麼東西?」

    小蛋心念急轉,掣出雪戀仙劍凝神運氣,施展出十三虛無中的「微土」一訣,屏息沉腕虛劈腳下。「呼——」地

面上赫然開啟一道光門,小蛋左袖一拂一卷,將杜先生的遺體送了進去。

    他收劍調息,望著迅速關閉的光門,默默道:「杜先生,對不住了。你泉下有知,當能理解。」卻是運用土遁奇

術把杜先生的屍體藏到了十餘丈深的地下。只等將來風平浪靜後,再設法取出火化,將骨灰連帶著蝕龍香鼎,一併交

還給白鹿門。

    他剛收起仙劍,院子裡腳步紛沓,闖進來少說也有十多人。江南搶先到了門口,扯著嗓子喚道:「寞少、寞少,

你快醒醒,蒙少來了!」

    小蛋隨手把榻上的被褥攪亂,不慌不忙走到外屋。一陣掌風震開屋門,蒙遜已威風凜凜地一腳跨了進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0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四章 八鬼聚會

    看到小蛋睡眼惺忪地從裡屋走了出來,蒙遜愣了愣,問道:「你還沒睡著?」

    小蛋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道:「我剛躺下沒多久,師兄你就到了。」

    蒙遜目光如電掃視外屋,連房樑上頭也不放過。可一圈瞧下來,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他哼了聲,走到裡屋門口挑

開竹簾朝裡打量,亂糟糟的床榻上空無一人。

    蒙遜並不甘心,將屋裡的櫥櫃一個個打開檢查,依舊是空空如也。他心頭驚異更甚,回過身,瞪著站在外屋的小

蛋,喝問道:「人呢?」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蛋自幼跟著常彥梧遊蕩天陸,對他老人家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可謂耳濡目染,言傳

身受,儘管平日裡他難得說謊,但那要看面對的是什麼人,譬如今日,對著蒙遜,說不得要將乾爹他老人家的拿手絕

活亮出來用一用了。

    他怔怔瞧著蒙遜,滿臉睡意,迷茫地問道:「人?」

    「你裝什麼傻?今夜有人闖入寶閣盜走蝕龍香鼎,這麼大事誰不知道!」蒙遜見小蛋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火氣

更大,幾乎是吼著道:「你把他藏哪兒去了?」

    小蛋看到蒙遜發狂,反而越發心平氣和:「我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啊,要不師兄再搜搜看。」

    蒙遜暗道,若是抓了你個人贓並獲,還會在這兒多廢口舌麼?他冷笑道:「常寞,別以為裝傻扮呆就能矇混過關

。實話告訴你,有人親眼瞧見那賊人進了寞園。」

    小蛋兩手一攤,困惑道:「既然這樣,師兄儘管抓人就是,為何還來問我要人?」

    蒙遜嘿然道:「那好,我問你,院子裡那株樹為何樹幹會變色,葉子枯黃飄落?」

    小蛋暗叫糟糕,適才忙亂間竟忽略了這個要命的問題,給蒙遜抓住了把柄。

    他正想著如何拿話敷衍蒙遜,就聽門外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啟稟蒙少,那是婢子先前修煉溜火神掌時不慎失

手,打壞了古樹。因怕責怪,婢子還沒敢告訴寞少。」

    蒙遜霍然回首,見說話的人是小蛋的貼身丫鬟阿青。他冷笑道:「就憑妳,一個小小的婢女,能有如此的掌力?



    阿青不敢與蒙遜對視,垂首道:「婢子不敢說謊,那樹確實是我打壞的。」

    蒙遜身形一動,探手抓住阿青肩頭,低喝道:「好,那妳便再給我打一掌試試!」

    阿青哪裡敵得過蒙遜的蠻力,三兩下就給扯到了院子裡。小蛋對於蒙遜素來忌憚,但更不願阿青受窘,橫身攔阻

道:「蒙師兄,你先放開阿青。」

    蒙遜不屑回身道:「常寞,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一個男人,讓一個丫鬟替你擋災?不如爽快點承認罷。」

    蒙遜咄咄逼人的態度,也令小蛋生出脾氣,他搖頭道:「你有搜到人麼?」

    一再被小蛋頂撞,蒙遜不由得勃然大怒,怪笑道:「那棵樹就是證據,你怎麼解釋?」

    阿青一咬牙,運足功力,「砰」地一掌擊在身邊另一株古木上。樹幹劇烈搖晃卻不折斷,一片片樹葉簌簌飄落,

被灼熱的掌勁灼成焦黃。緊接著,樹皮的顏色也轉為暗紅,和杜先生用深喉針留下的痕跡倒也頗為相似。

    蒙遜一呆,沒想到阿青的溜火神掌居然也能有此威力。

    原來,在寞園一眾僕從裡,阿青是天賦最高、用功最勤的一個,又得小蛋將銅爐心鑒和溜火神掌毫不藏私地傾囊

傳授,一年多下來,修為突飛猛進,已臻至赤明和陽天的境界。

    雖不能與蒙遜、楚兒同日而語,但她拼盡全力,一擊之下,也總算如願將樹皮烤焦。

    蒙遜轉過頭,想比對兩株古木的差異,孰料「呼」的一聲,那株大樹瞬間火光熊熊,冒起滾滾濃煙,竟是自燃了



    幾名灰霜營的護衛急運掌力撲打,奈何掌風觸及火苗,火勢不僅沒有熄滅,反越燒越旺,頃刻化為灰燼。

    蒙遜又驚又怒,眼見惟一的證據也毀了,他更無法坐實小蛋的罪狀,怒喝道:「常寞,你膽敢焚燬古樹,毀滅罪

證!」

    小蛋心知肚明這必是霸下的傑作,也只有牠的荼陽地火才能有這樣的效果,心中大定,當下苦笑道:「蒙師兄,

我就站在你身邊,哪有機會下手?」
    蒙遜憤怒地掃視過江南、阿青、葛氏兄弟等人,料定他們既絕無此本事,又沒膽量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鬼。但

這樣一個懲治小蛋的大好機會,居然鬧得灰頭土臉收場,又如何讓他善罷罷休?

    他氣極攻心,一把揪住小蛋胸襟,道:「我不管,就是你在搗鬼!」

    小蛋幾乎雙腳離地,情急中抬手反握住蒙遜右腕,自然而然施展出「週而復始」的神功。

    一股寒流破入蒙遜經脈,令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鬆開大手。小蛋乘勢擺脫他的糾纏,真氣汩汩回流。他雙腳著

地,也放開了蒙遜的手腕,一言不發往院子外走去。

    蒙遜不及逼問小蛋對自己用了什麼詭異功夫,喝道:「你去哪裡?」

    小蛋站在門口,淡定道:「你是師兄,我是師弟,師弟自然不能冒犯師兄。所以我只能去找師父,請他出面洗脫

你對我的

    懷疑,回頭興許還有時間睡個好覺。「

    聽小蛋要去找葉無青,蒙遜發熱的頭腦立刻一醒,他沒抓住什麼對小蛋不利的真憑實據,倘若真的鬧到師父那裡

,總不能以推測作為自己的辯解之詞。

    再看小蛋,一副底氣十足的表現,蒙遜心裡不免打起了鼓,暗暗猶疑道:「難不成真是我弄錯了,否則一個大活

人豈有搜不出的道理?說不定,是那幾個負責追捕的笨蛋看走了眼,卻讓老子在這兒平白耽誤工夫。」

    他心中一虛,隨口道:「師父正在靜修,你此刻去了也見不著。」

    小蛋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默然盯著蒙遜。蒙遜明白,這是在對自己下逐客令。他萬沒想到,平素木訥低調的小師

弟一旦發作起來,竟也是個牛脾氣。

    今夜這個跟頭算是栽定了。假若異日小蛋再到葉無青面前告自己一狀,說他公報私仇,大鬧寞園,欺辱同門師弟

,這罪名不重,可也不怎麼輕。

    蒙遜左思右想,一肚子火沒處可發,重重一掌轟在身邊一株大樹上。巨響中,數丈高的參天古木寸寸碎裂橫飛,

一團團火焰燃著枝葉,迫得眾人躲閃招架,他惡狠狠瞥過小蛋,寒聲道:「走,到別處搜!」

    一眾人離開寞園老遠,蒙遜尚能聽到江南亮著嗓子在身後道:「送蒙少——」

    蒙遜忍不住恨恨吐了口濃痰,只覺平生以來,今夜的遭遇最窩囊。而他和小蛋之間的芥蒂,亦越來越深,好在小

蛋沒有告狀的習慣,葉無青也並未就寞園的風波責問蒙遜,僅是敦促厲無怨等人盡速查明盜賊的身份和下落。

    杜先生的突然離奇失蹤,等若不打自招,也給蒙遜對小蛋的懷疑平添了幾分籌碼。

    但既然蒙遜滿園搜查大鬧一場,也沒能證明小蛋與此事有瓜葛,就更不會有人再去觸這個霉頭。何況,任誰也無

法想像小蛋會冒險窩藏一個下人。

    隨著時間推移,這件事漸漸平息。畢竟,蝕龍香鼎或許是白鹿門的至寶,可對忘情宮來說,卻不算什麼了不得的

東西。

    但接下來讓小蛋煞費苦心的是,如何把蝕龍香鼎和悄悄火化了的杜先生遺骨,送還白鹿門?

    依照忘情宮的門規,門下弟子若想下山遠行,必須得到允准,假如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一方面葉無青未必同意

,而另一方面難免會讓人聯想到杜先生的問題,到時候,反而有可能引火上身。

    百般無奈,小蛋惟有靜待時機。實在不行,也只能等到後年的紫竹林之約,再想法子抽空跑一趟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在平靜與不平靜中過去,小蛋照舊陪著楚望天捏泥人,看星星,楚兒也好似已經放棄任何

勸說他的

    想法。

    這天小蛋又捏完了一個楚兒的泥像,楚望天瞅了幾眼,終於評了句:「有點意思了。」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

足以讓小蛋開心不已。

    而好事成雙,剛過掌燈,江南便興沖沖地趕到朱雀園,稟報小蛋他的乾爹常彥梧來了,而且已經進了寞園,小蛋

聞訊不由大喜。

    屈指算來,自從天雷山莊一別,他和常彥梧足有將近兩年沒有碰面,甚至連彼此的音訊也因萬里風塵而受到隔膜



    匆匆趕回寞園,小蛋就聽屋裡一個熟悉無比的嗓門正在向阿青、小郭等人吹噓著自己的光榮戰史,不時從屋裡迸

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他迫不及待推開門,欣喜道:「乾爹!」

    只見常彥梧大剌剌地擔起二郎腿,拿著小茶壺居中而坐,好生悠閒自在。瞧見小蛋進來,他臉上的喜色一閃而沒

,乾咳了兩聲才慢條斯理道:「你回來了?」

    小蛋點了點頭,見常彥梧雖是風塵僕僕,但精神十足,也放下心來。他最擔心的事,莫過於常彥梧又惹了什麼禍

,被人打成重傷,才不得已逃到忘情宮找自己避難來了。可眼下看他眉飛色舞的神情,顯然不像有事。

    江南招呼道:「天色不早,大傢伙兒先散了罷。阿紫,上房收拾好了麼?回頭請常五爺過去休息。」眾人聞言紛

紛起身告辭,轉眼走得乾乾淨淨。

    小蛋笑呵呵問道:「乾爹,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您老人家這兩年過得還好罷?」

    「好,好得不能再好。」常彥梧套著壺嘴吸了兩口,說道:「少了個拖油瓶,老子獨往獨來,不曉得有多快活逍

遙。」他放下小茶壺,又問道:「你怎麼樣,葉無青對你還好罷,有沒有人欺負你?」

    小蛋搖頭道:「沒有,我在這兒一切都好。」

    常彥梧素知他這個寶貝乾兒子的秉性,縱然吃再多的苦頭也絕不會向自己訴苦抱怨,他哼了聲道:「要是有誰敢

為難你,跟乾爹說。咱們明的幹不過,玩陰的老子怕過誰?普天之下,誰能是我神機子常五爺的對手?」

    小蛋心頭暖洋洋的感動,微笑道:「真沒有。師父還有楚兒師姐他們都對我很好。」

    常彥梧將信將疑,說道:「我這回來,想住上一陣子,順便也拜會一下葉宮主。」也難怪,如今他老人家的乾兒

子是葉無青的小弟子,兩人的身份也有了平起平坐的基礎,用上「拜會」兩字已經很客氣了。

    況且,當今的翠霞派掌門盛年見著自己,也要稱兄道弟,葉無青再強也壓不過人家罷?

    小蛋笑道:「乾爹您想住多久都成。要是氣悶了,我就請假,陪您四處走走。」

    常彥梧揮揮手,道:「你忙你的,老子哪用人陪?」嘿嘿又笑道:「你不會是以為我惹了麻煩,才跑到忘情宮來

找你避風頭的罷?」

    小蛋一笑,也不回答。

    霸下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沸騰文學整理收藏爬到他肩膀上對著常彥梧道:「那可難說。乾爹,你還是多看著他

一點兒。我瞧這老傢伙賊眉鼠眼的,說不定,會在忘情宮捅出什麼樓子來。」

    常彥梧差點從椅子裡滑坐到地上。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沒見過烏龜說話的,他瞠目結舌道:「小蛋,這會說話的

紅殼傢伙剛才叫你什麼來著——『乾爹』?那老子豈不是牠干爺爺麼?」
    你若是龜爺爺,我不就成了龜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霸下怒沖沖道:「你才是烏龜!」有心噴火燒烤常彥梧

,終究礙於小蛋而罷手。

    小蛋忙道:「小龍,別沒禮貌,他老人家是我乾爹。」而後搶在常彥梧開口前解釋道:「小龍是我收養的一頭霸

下,牠還小,是頑皮了些,您別介意。」
    常彥梧凜然一驚。他這才明白,原來這紅殼烏龜居然還有個名字,而且是傳說中的天界神龍之子,心中暗道:「

他奶奶的,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敢情這話用在王八身上,也一樣管用。」

    他不忿霸下的譏嘲,有小蛋壓著牠,也不怕這小傢伙造反,當下故意嘿嘿笑道:「孫子,還不過來叫爺爺?」
    霸下小眼怒目圓睜,鼻孔裡呼呼噴著殷紅熱氣,憤憤叫道:「氣死我了!」張嘴射出一溜火線,正擊中常彥梧擺

放在幾案上的小茶壺。「哧哧」微響,紫砂茶壺彈指化為飛煙,卻未傷及底下的幾案分毫。

    常彥梧嚇了一跳,瞅著霸下氣呼呼掠出屋去,舔舔嘴唇道:「乖乖,這龜孫子的本事還真不是蓋的。卻不知龍肉

的味道怎樣,好不好吃……」

    小蛋頭大無比,看著半空中尚未散盡的青煙。

    自己的乾爹和乾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要有難了。

    次日恰逢葉無青考教弟子的日子,早會散後,他在克己軒親自接見了常彥梧,雖然整個過程僅僅是端茶、喝茶、

送客,可也足以讓常彥梧得意上好些天。

    他老人家素來閒不住,整天走東竄西,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碰到人家必定要先說上一句:「我是小蛋的乾爹

,你知道小蛋是誰麼?怎麼,你居然不曉得?他就是常寞啊,葉宮主的小弟子。這下,你該明白了罷?」

    久而久之,他慢慢察覺,沒幾個人搭理自己,他也不怨人家,北海八鬼的名頭嚇唬嚇唬末流角色還成,在忘情宮

裡卻吃不開。若非頭上還有一頂常寞乾爹的高帽,只怕早已被人轟下宿業峰去。

    一晃眼到了九月,再有幾天便是九九重陽,常彥梧忽然變得安靜了許多,好像有了什麼心事,但不論小蛋如何追

問,他都不肯講出來。有時候問得他老人家煩了,當即兩眼一翻道:「你煩不煩?再嘮叨,老子明天就走。」

    可這天晚上,小蛋從朱雀園回來,遠遠看見常彥梧垂頭喪氣地一個人蹲在院裡的屋簷下,怔怔出神。

    小蛋走到常彥梧身邊,也蹲了下來,這次,他並沒有再問。

    良久,常彥梧罕有地吁了口氣,道:「回來啦?明天一早,我就要走啦。」

    小蛋愣道:「是不是在這兒住得不開心,還是有什麼事兒急著去辦?」

    常彥梧又是一聲長歎,這才回答道:「也不瞞你了,一個月前老夫收到你三姨的口信,說九月初九馮老大在他的

『泉莊』宴請我們七個同門,有要事相商。

    「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馮老大幾十年不跟我們聯繫了,這次突然要請我們吃飯,必定是為了貫海冰劍

的事情。」

    原來北海八鬼這些年來儘管天各一方,如常彥梧、花彥娘等人更是行蹤不定,神出鬼沒,但倚靠門中一套特定的

聯絡方式,彼此之間的聯繫卻少有中斷。故此外人想找常彥梧頗不容易,他的師兄弟、師姐妹卻是輕而易舉。

    小蛋靜靜聽著,沒有打岔,常彥梧所說的馮老大,就是北海仙翁的大弟子「弄潮子」馮彥海,一身修為在同門中

堪稱翹楚,但從未與自己謀面過。

    「我尋思著,這事透著古怪,又不好不去。所以趕在重陽前先到忘情宮來見你一面,也算了樁心事。」常彥梧徐

徐說道:「萬一老子回不來了,你記得清明節給乾爹燒點紙錢。至於報仇嘛,那就看你小子有沒有這個良心了。」

    小蛋安慰道:「也許大伯找你們,只是為了敘舊,未必是什麼圈套。」

    「敘舊?」常彥梧冷笑道:「咱們幾個一見面就打,有狗屁的『舊』好敘?」

    小蛋沉思須臾,道:「乾爹,我陪你一塊兒去。」

    常彥梧聞言不禁心花怒放,他萬里迢迢來找小蛋,等的就是這句話。

    先前做足功夫,擺出種種姿態,都是擺給寶貝乾兒子看的,想他神機子常彥梧是多聰明的人,會傻呆呆地撇下小

蛋這個葉

    無青高徒的護身符不用,獨自一人去泉莊送死?

    要是能說動小蛋多請上幾位忘情宮的高手助陣,這事情可就再妙不過了。

    他按捺心頭狂喜,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低沉嗓音道:「不用啦,我怎能把你拖下水?再說,葉宮主也不一定

肯放你下山。」

    小蛋堅持道:「乾爹有難,我豈能坐視不管?師父知道,也必定會准假。」

    常彥梧故意皺起眉頭猶豫道:「光你一個人陪我去,怕還是危險得很。要是能請葉宮主再派上幾個忘情宮的高手

保護你,就穩妥多了。」

    小蛋暗自盤算著,若論修為,自己此刻仍不及乾爹他們,但仰仗烏犀怒甲的保護和霸下的襄助,要幫著常彥梧闖

出泉莊,應該不是難事,況且事後,他剛好可以去一次迭青山,替杜先生完成遺願,這事,可大大不宜讓別的忘情宮

高手跟著。

    他笑了笑道:「乾爹放心,真要有事,我一定會護得您周全,不用再麻煩我師父了。」

    常彥梧略感失望,可轉念想到小蛋既然同行,那頭霸下必然也要相隨,有這小傢伙在,就算有十個弄潮子也要被

燒成骨頭渣,於是點了點頭,又斜眼盯著小蛋道:「這可是你求著要跟我去的,我不忍心讓你記掛,才勉強答應的。



    小蛋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道:「對的,明早我就向師父告假。」

    當下兩人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早晨小蛋先往克己軒求見葉無青,將要隨常彥梧請假離宮的原委說了。

    葉無青沒有為難,說道:「你重情義,為師很喜歡。不過以你目前的修為,未必能應付得了泉莊,我讓楚兒陪你

同去。有她助你,區區一個弄潮子不足掛齒。」

    小蛋推托不得,硬著頭皮謝過葉無青的關懷,退出克己軒,來到忘情苑門口與常彥梧會合,將楚兒要隨行的事說

了。

    常彥梧卻是暗中欣喜不已。那晚在客棧裡,他曾親自領教過楚兒的厲害,心想有這丫頭壓陣,還怕馮彥海使什麼

手段?

    等候了一炷香左右,常彥梧遙遙望見楚兒從忘情苑內走出,忙笑容滿面迎上前去,招呼道:「楚兒侄女,可要辛

苦妳了。」

    楚兒漠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上路罷。」率先御風而起,如一羽火紅雲雀掠上晴空。

    常彥梧吃了軟釘子,臉上毫不見尷尬之色,轉頭朝著小蛋喝道:「傻小子還站在那兒幹嘛?要老子背著你走麼?

」身形一騰,追著楚兒去了。

    三人御風東行,剛好在九月初九傍晚時分,抵達泉莊所在的漢州老龍山下。這裡距離羅牛隱居的天雷山莊,也不

過六百多里路程,但滿目荒涼,風景迥異。

    來到泉莊門前,弄潮子馮彥海聞訊後親自出迎,他與浪跡四海的常彥梧不同,可謂家大業大子孫滿堂,矮矮的身

子,穿著錦衣羅緞,一臉福態紅光,珠光寶氣,如同一個暴發的土財主。

    一見面,馮彥海親熱地挽起常彥梧,哈哈笑道:「行啊,老五,什麼時候又收了一個如此漂亮的乾女兒?」

    常彥梧也是臉上堆笑,回答道:「我哪有那麼好的福氣?這位楚兒姑娘是忘情宮葉宮主的嫡傳弟子,小蛋的同門

師姐,這回陪著咱們來湊湊熱鬧。」

    馮彥海一凜,忍不住朝楚兒多看了兩眼,執禮道:「在下久仰楚兒姑娘的芳名,今日有緣得見,可謂三生有幸。

不知令師葉宮主可好?」

    楚兒冷冷道:「家師身體安康,有勞馮莊主掛念。」頭一偏,假作觀賞山莊。

    常彥梧見狀,心下得意,笑呵呵道:「大哥,還有誰到了?」

    馮彥海攜著常彥梧走進山莊,答道:「老七和老八昨天就來了,三妹和四弟今天中午也到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1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五章 泉莊

    泉莊乃馮彥海的私家莊園,座落在老龍山南麓,佔地百餘畝,由於山莊內有一口清泉常年流淌,故此得名。

    整座莊園共有大小院落十餘個,住的都是馮彥海的家眷門人,和一眾僕從佃戶。

    雖說比不上忘情宮的恢宏巍峨,較之鄰近的天雷山莊,亦顯得遜色了許多,但在漢州荒蕪之地,能建上這樣一座

莊園,也算不易。

    眾人進了會客的茶齋,但見北海八鬼中的妙仙子崔彥峨、雁過拔毛顧彥岱、一毛不拔顧彥竇兄弟,和排行老四的

餐霞居士魏彥雄均已在座。

    瞧見馮彥海攜著常彥梧等人進來,幾個人紛紛起身相迎,崔彥峨與常彥梧最熟,但她生性孤僻冷傲,反而落在了

最後。最先迎上的,倒是與常彥梧最不對盤的餐霞居士魏彥雄。

    他先惡狠狠將楚兒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尤其在對方挺茁的酥胸上逗留許久,眼睛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色迷迷的光

芒,大笑道:「老五,你怎麼才來?」

    常彥梧數年前曾劫持了火雷王褚彥烈的孫子,卻被其連手魏彥雄救回,身上還挨了一掌,足足養了三個多月才好

,因此在他心裡恨不得能一筆捅死魏彥雄,可神色間愈加可見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摟住魏彥雄肩膀,笑道:「好你

個老四,居然還沒死?說,這兩年你又糟蹋了多少個黃花閨女?」

    他這話大有用心,故意引起楚兒對魏彥雄的反感。想當年自己和小蛋在羅羽杉的客房外不過是動口沒動手,就被

這丫頭拔劍追殺,要讓她知道魏彥雄幹下的齷齪事,那還了得?

    果然,楚兒眸中寒光一閃而逝,多看了魏彥雄一眼。

    魏彥雄恍若不覺,笑嘻嘻道:「你也說得太難聽了,和我上床的女娃兒哪個不是心甘情願,欲仙欲死?」

    顧彥岱、顧彥竇見到小蛋,心裡也有些尷尬,生怕他說出兄弟倆在獨尊谷中遭人奴役的醜事。幸好小蛋只是規規

矩矩地和兩人見過禮,並未多話。

    顧彥岱稍感放心,問道:「五哥,這位姑娘是什麼人?好像從前沒聽你說起過。」

    常彥梧得意洋洋將楚兒引見給眾人,不免又讓顧彥岱他們吃驚不已。

    魏彥雄暗道:「好傢伙,這女娃兒竟也是葉無青的弟子!常老五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收個傻兒子居然能讓葉

無青看中,

    憑空多了個忘情宮的靠山,難怪他看上去這般有恃無恐。老二若是還不來,我可要人單勢孤了。「

    眾人分賓主剛剛坐下,門外響起銀鈴般嬌柔嫵媚的笑聲道:「哎喲,我又來晚了。」一陣香風送入鼻底,花彥娘

花枝招展地走了進來。她環顧茶齋內坐著的賓客,見到小蛋和楚兒也在,不禁心頭一怔。

    馮彥海笑著站起身道:「六妹,妳到了莊外怎不讓人通稟一聲,也好讓妳大哥親自出門迎接。」

    花彥娘嬌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大哥何須客氣?」一步三搖,逕自走到常彥梧下手的空位,瞅著小蛋似笑非笑

:「小乖乖,你也來啦?」

    小蛋頭皮發麻,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花彥娘。

    顧彥岱道:「好啦,六姐也到了。這下咱們師兄弟八個,就差二哥還沒來。」

    馮彥海道:「咱們再等等他罷,也許路上有事給耽擱了。反正天還早。」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火雷王褚彥烈仍舊未到。

    馮彥海皺眉道:「奇怪,老二是犬子送信上門邀請的,他也答應了要赴約,為何遲遲不見人影?莫非,路上出了

什麼岔子?」

    顧彥竇搖頭道:「應該不會。二哥這些年脾氣收斂了不少,又有『火雷彈』防身,等閒人物也留他不住。」

    常彥梧道:「說不定是他心裡害怕,臨時反悔不敢來了。」

    魏彥雄道:「大哥,你們幾位稍坐片刻,我出莊去迎迎二哥。」

    馮彥海看了看漆黑的夜色,道:「老二想來,總歸會來,我們干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不如先吃飯罷。咱們邊吃

邊等,也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讓大夥兒都餓肚子。」

    眾人皆無異議,出了茶齋到前廳赴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褚彥烈依舊未至,顧彥岱拍拍肚子,道:「大哥,

兄弟已吃飽喝足啦。你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如果有啥難事需要咱們幾個拔刀相助的,我顧老七頭一個報名。」

    馮彥海拱手謝道:「老七,有你這話就成。不錯,我近日的確遇見了一樁怪事,但此事並非針對馮某一人,而是

在座的諸位全都有分。」

    魏彥雄奇道:「是什麼事把咱們兄弟幾個都扯了進來,還勞動大哥把大夥兒一起約到泉莊來商議?」

    馮彥海笑而不答,吩咐道:「秉正,你到外面守著。」

    站在他身後的長子馮秉正躬身應諾,手一揮,率著下人退出前廳。

    常彥梧道:「小蛋,你陪楚兒也到外頭去轉轉罷,可別走遠了。」

    小蛋明白接下來廳裡的這些人要開始談正事,自己和楚兒不方便旁聽。他當下應了,和楚兒雙雙步出廳外。

    等守在門外的馮秉正將廳門掩上,馮彥海的面容倏然轉為凝重,放下杯盞道:「諸位師弟師妹,你們在先師門下

時,可有聽說過他還收了其它的弟子?」

    在座的六個人面面相覷,盡皆搖頭。

    花彥娘問道:「大哥,你這個問題當真奇怪得很?」

    馮彥海道:「看來老二今晚是不會來了。我這兒有幾張請柬,你們先看過再說。」一抬手,袖口裡掠出數縷白光

分射崔彥峨等人的胸前。

    常彥梧探手接住,卻是一張素白色的帖子。他打開一瞧,上面娟秀的女子筆跡寫道:「常兄鈞鑒,後年三月十五

月圓之夜,請至極地仙府一行,以解當年北海藏寶之謎。妹雪瑤頓首。」在她的落款下面,尚有一方銀泥印鑒。

    常彥梧瞄了瞄左右的魏彥雄和花彥娘,見這兩人收到的請柬,筆跡內容和自己的一模一樣,惟一的差異,也只是

抬頭的稱呼。

    崔彥峨合上請柬,說道:「最後的印章是老頭子生前專用之物,我曾見過幾回。」

    顧彥竇道:「三姐說得不錯,老頭子歸天後,咱們裡裡外外把極地仙府翻了個遍,也沒再見著這枚印章。原來是

偷偷給了這個什麼雪瑤。」

    魏彥雄不懷好意地揣測道:「這女人……別是老頭子偷養的小老婆罷?」

    常彥梧哼道:「從請柬上的稱呼上判斷,頂多是老頭子暗中收下的徒弟。當然,也難保是他的私生女。」

    花彥娘歎口氣道:「你們對師父尊敬點好不?再怎麼著,他對咱們也有養育栽培之恩,別把話說得那麼刻薄。」

    魏彥雄冷笑道:「六妹,老頭子活著的時候,怎沒見妳有多孝順?」

    馮彥海一擺手,道:「不相干的事就別說了。當務之急,我們是要搞清楚這個雪瑤究竟是誰,約我們去極地仙府

有何企圖?而後,再決定要否赴約。」

    顧彥竇道:「大哥,請柬上寫得明白,所謂的『藏寶之謎』必定與貫海冰劍有關。」

    崔彥峨說道:「貫海冰劍乃本門不傳之秘,老頭子死後,也就咱們八個知道。如今又冒出來一個,而且還邀我們

後年三月十五前往極地仙府解謎?這件事,裡裡外外都透著古怪。」

    「三月十五,三月十五……」常彥梧喃喃低語,扳著手指頭略略一算,霍然道:「後年三月十五不是老頭子歸天

二十年的

    忌日麼?「

    眾人心頭俱都暗驚。對於刀口舔血的北海八鬼而言,師父的二十年忌日,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吉利的日子。

    魏彥雄望向馮彥海道:「大哥,這幾封請柬你是何時收到的?」

    馮彥海道:「上月初一,我一早進了書房,就看到它擺在桌上。當時門窗緊閉,也不知來人是如何將請柬放進去

的。」

    顧彥岱冷冷道:「大哥,這事不會又是你在故弄玄虛,和咱們弟兄幾個開玩笑罷?」

    馮彥海怫然不悅,說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麼?」

    花彥娘道:「老七,大哥一番好意把咱們請來商量,你怎麼還在懷疑他?難道大哥偷偷收起請柬,一個人前往北

海赴約,你就高興了?」

    顧彥岱道:「六姐,這請柬來得不明不白,妳心裡就沒一點懷疑?」

    馮彥海截斷道:「正因為我心存疑慮,所以才特地把你們邀來共商。假如有誰信不過老夫,儘管立馬拍屁股走人

,我絕不強留。」

    常彥梧見要鬧僵,假情假意解圍道:「老大,老七,你們都消消氣。咱們幾個是兄弟……」話還沒說完,猛然驚

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需他提醒,其它六個人也盡皆察覺到了異樣。幾乎不分先後,上百根紅燭陡然冒出妖艷的幽藍光芒,廳內的光

線登時大暗。

    崔彥峨變色道:「煙裡有毒!」雙手連揮打出銀針,「哧哧」連聲,擊滅了二十餘根火燭。常彥梧等人亦紛紛出

手,頃刻火燭盡滅,客廳裡陷入一團漆黑。

    然而反應終究慢了半拍,在他們屏息前,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已侵入體內,眾人頭暈目眩,手足酸軟,丹田的真

氣已無法凝聚。

    妙仙子崔彥峨和餐霞居士魏彥雄分坐在馮彥海左右,離他最近,當即含怒出手,怒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

    馮彥海也是神情茫然,似乎並不知曉內情,勉力用腳蹬地,連人帶椅往後閃躲。崔彥峨和魏彥雄手上無力,軟綿

綿的一掌走空,沒能傷著他。

    馮彥海叫道:「別動手,我也中毒了!」又朝外喊道:「秉正,快將所有門窗打開!」

    守在廳外的馮秉正早發覺裡頭有異,聞言,連忙指派一眾莊丁打開門窗,自己奔入廳內,扶住馮彥海問道:「爹

,發生什

    麼事了?「

    馮彥海這才敢開口喘氣,說道:「蠟燭裡給人下了藥,我們幾個都著了道。」

    馮秉正大吃一驚,疑惑道:「沒道理啊,這些蠟燭都是我從德勝齋買來的,放在庫房裡,也從沒有人動過,怎麼

會被下了毒?」

    顧彥竇呸道:「你們父子兩個還在演什麼狗屁雙簧戲,要殺要剮儘管來就是!」

    馮彥海怒道:「顧老八,放你娘的狗臭屁!誰要是想下毒害你們,誰就是他媽的王八蛋!」

    正鬧得不可開交,小蛋和楚兒一前一後走入廳中。常彥梧精神一振,手指馮彥海道:「楚兒侄女,咱們都被他下

了迷藥。麻煩妳擒下他,先把解藥搞到手。」

    楚兒一言不發走到馮彥海跟前。

    馮秉正驚道:「妳想幹什麼?」伸手攔阻。

    楚兒蔑然一哼,纖手輕描淡寫一推一引,將馮秉正帶到一邊,沉腕握住馮彥海的脈門,略作檢查後漠然道:「他

沒有說謊,體內一樣中了迷藥。」

    馮彥海大鬆一口氣,苦笑道:「有楚兒小姐作證,這回你們總該相信我了罷?」

    話音剛落,一名莊丁從門外疾步跑入,氣喘吁吁奔到馮彥海跟前稟報道:「老爺,大事不好了啦,咱們、咱們發

現褚二爺了!」

    馮彥海心中升起不祥預感,喝問道:「他人在哪裡?」

    那莊丁答道:「他被人放在了莊外的牌樓前,已經昏死過去。我已命人將褚二爺帶進來了,一會兒就到。」

    馮彥海踉踉蹌蹌往廳門口走去,腳下一軟險些摔倒。馮秉正忙扶住他胳膊,道:「爹,小心!」

    其它人也陸續咬牙站了起來,走到廳口。只見幾名莊丁扛著不省人事的褚彥烈快步趕到,在馮彥海的身前停下。

    大夥兒凝目打量褚彥烈,見他神色如常,並無異樣,宛若睡熟了一般,只是呼吸粗重急促,嘴角可見乾涸了的血

絲。

    馮彥海驚懼交集,探手搭住褚彥烈的右腕,卻立刻縮手失聲道:「好冷!」

    常彥梧素以同門裡的第一智囊自居,毫不客氣地吩咐道:「先把他抱進屋裡。」

    馮秉正自告奮勇道:「我來!」抱起褚彥烈,一面運功抵禦從其體內散發出的奇寒,一面三步做兩步回到廳中,

將他平放到清理出來的桌案上。

    驀地聽見廳外一陣驚呼,馮彥海回頭一看,那名背褚彥烈來此的莊丁,已然毫無徵兆地朝前栽倒,氣絕身亡。

    常彥梧眼皮直跳,舔舔嘴唇低罵道:「他娘的,好厲害的寒毒!」

    崔彥峨道:「馮賢侄,你最好趕緊打坐運功,把寒毒逼出,別把小命也交代了。」

    馮秉正凜然道:「多謝三姑指點!」他也顧不得許多,就地盤膝坐下運功逼毒。

    魏彥雄看看褚彥烈、馮秉正,再瞧瞧廳外倒地的莊丁,道:「這是何種劇毒,居然能層層相遞,恁的詭異!」

    楚兒俯身看過死去莊丁的瞳孔,徐徐道:「褚二爺中的,恐怕是一種極為高明的寒毒掌勁,積鬱在身體裡內斂不

散,故此表面幾無任何症狀可查。可一旦有人接觸到他的身體,便不免要受到寒氣侵蝕。時間稍久寒毒攻心,即刻命

喪當場。」

    崔彥峨問道:「楚兒小姐,妳能否認出褚二哥是中了何種掌力?」

    楚兒靜靜搖頭,表示不知。

    常彥梧道:「難保這種陰寒掌力不是源自北海。」

    這話正中眾人心頭所慮,魏彥雄低聲嘀咕道:「那也未必。據說魔教教主風雪崖的九霄罡風,亦有這等威力。」

    常彥梧哼道:「魔教總壇遠在雲夢大澤,風雪崖跑這兒來做什麼?況且被九霄罡風擊中之人,全身結霜冰封,與

老二的症狀大相逕庭。」

    花彥娘道:「二哥沒死,固然是他的功力遠勝於那個莊丁,但兇手也是手下留情。」

    顧彥岱頷首道:「不錯,對方並不想要了二哥的性命,卻將他送到泉莊來,這其中必定藏有陰謀。」

    馮彥海望向那名最先進來報訊的莊丁,問道:「你們有誰見到送老二來的人?」

    那莊丁搖頭道:「啟稟老爺,當時我們幾個在莊口守值,突然耳朵裡聽到有人說道:」牌樓下面有一份大禮是送

給馮莊主的,請他收好了!『小人左右觀瞧,卻沒發現說話那人的影子。走到牌樓下一瞧,褚二爺就趴在那兒。「

    至此,馮彥海要設局謀害眾人的嫌疑已被基本排除,但所有人心頭的迷惑卻更加強烈,甚至隱隱生出一縷不安的

感覺。

    這些人都是久經風浪的老手,雖然剛才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異變所震懾,險險失了方寸,但剎那的工夫,他們已然

恢復了鎮

    定。

    馮彥海向那家丁下令道:「去,告訴秉義,今夜的守值莊丁人數再加一倍。前廳和內宅更要多派好手保護,一有

異狀,立即前來稟報。」

    馮亮領命而去,眾人歸還原座,一邊沉思對策,一邊運功逼毒。

    小蛋說道:「乾爹、大伯,我想試試看,也許能把二伯救醒。」

    若在往日,常彥梧巴不得褚彥烈早死早好,但如今急於查明真相,便不阻攔,說道:「你量力而為,不要逞強。



    小蛋應了,走到褚彥烈身前,用右掌按住他的胸口。立時一股冰寒魔氣逆流而上,破入他的體內,儘管小蛋早有

防備,仍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深吸一口氣,丹田真氣汩汩湧動,施展出「週而復始」心訣,小心翼翼地吸納積鬱在褚彥烈體內的寒氣。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小蛋頭頂騰起白茫茫的寒氣,全身如墜冰窟寒冷徹骨。

    忽地丹田一涼,聖淫蟲精氣醒轉過來,令他週身寒意瞬間大減。一縷縷回流入體的寒息在經脈裡融合,最後進入

丹田,與聖淫蟲精氣水乳交融。

    褚彥烈眼皮微動,喉嚨裡輕輕發出呻吟,看來不一刻便能恢復意識。

    小蛋如釋重負,收回右掌,卻聽霸下在懷裡低聲問道:「乾爹,冷不冷?要不要我生把火熱熱身子?」

    小蛋嚇了一跳,忙敬謝道:「不用,我沒事。」真氣流轉兩圈,寒氣盡去。

    馮彥海見狀懇請道:「小蛋賢侄,你能不能幫秉正也把寒毒吸了出來?」

    小蛋索性好人做到底,照方抓藥,又將馮秉正體內的寒毒吸出。

    馮秉正的症狀遠比褚彥烈為輕,片刻便恢復了過來,起身謝道:「小蛋,多虧你幫忙。」

    那邊褚彥烈茫然睜開眼睛,痛哼了聲。花彥娘喜道:「二哥,你醒來啦?」

    褚彥烈張嘴就破口大罵道:「我頂你個肺,是誰暗算老子,拍了我背心一巴掌?」

    顧彥岱道:「二哥,這話我也正想問你呢。」他簡略地將事情經過說了。

    褚彥烈一愣,說道:「見鬼了,老子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常彥梧沒好氣地道:「那你還記得點什麼,都說出來。」

    褚彥烈竭力回憶了老半天,還是搖搖頭道:「老子就記得中午時候到了老龍山山腳下,然後背心一麻,就沒了知

覺。」他越想越窩囊,又罵道:「王八羔子,別讓老子曉得是誰幹的,不然我活扒了他的皮!」

    馮彥海問道:「二弟,你的傷勢如何,還能不能動?」

    褚彥烈試著運氣,很快眉頭一皺道:「不行,走路我還成,要跟人動手可就難了。」

    這話如果是常彥梧說的,馮彥海多半不信。但褚彥烈是北海八鬼裡少有的直腸子,量來不假。他環顧眾人道:「

你們說,

    這事會不會跟那個雪瑤有關?「

    魏彥雄點了點頭,道:「大有可能。她用一張莫名其妙的請柬,借大哥之手,把咱們約到泉莊,然後正可一網打

盡。」

    顧彥竇質疑道:「既然如此,她又為何放了二哥?剛才火燭熄滅,咱們真氣盡失,正是她下手的最佳時機,又為

什麼要故意放過?」

    馮彥海緩緩說道:「或許,她還另有目的,所以並不急於殺死我們。」

    想到貫海冰劍的秘密,魏彥雄等人心底一寒,常彥梧喃喃道:「先是蠟燭藏毒,再是送回被暗算了的褚老二,接

下來她還會做什麼?」

    彷彿是為了回應常彥梧的疑問,廳外有一人驚惶失措地奔了進來,高喊道:「老爺,不好啦……夫人她、她剛才

上吊死了!」

    「啪!」馮秉正狠狠一個耳光搧在那報信的家丁面頰上,怒喝道:「胡說八道!我娘活得好好的,為何要上吊自

殺?」

    那家丁被揍得原地打轉,摀住腮幫子哭道:「小人哪敢撒謊?」

    馮彥海抑制驚駭之情,盡力用和緩的語氣道:「走,到內宅去看看。」

    十餘人在馮亮引領下進到內宅,馮夫人的臥室門口,馮彥海的小兒子馮秉義正焦急守候。看到馮彥海和兄長到來

,他趕緊迎上前道:「爹,大哥,娘死了!」

    馮彥海走進馮夫人臥室,她的遺體已被安放回床榻上,脖子上殷紅的勒痕清晰可見,所有的跡象,都符合上吊自

殺的情形。而那根勒死馮夫人的腰帶,也由馮秉義拿著,遞給了馮彥海道:「爹,您看。」

    馮彥海捏緊腰帶,盯著跪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丫鬟,一字一頓地問道:「說,夫人——她是怎麼死的?」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7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六章 鬼事連連

    丫鬟不敢抬頭,顫抖道:「老夫人用過飯後,便回屋安歇,奴婢一直守在門外,沒有離開過半步。剛才想進屋替

夫人將檀香換了,卻看見她、她吊在那兒……」

    馮秉正一肚子火全發洩在了那丫鬟頭上,一腳將她踹暈過去,怒罵道:「廢物!」

    常彥梧詫異道:「奇怪,大嫂身上衣衫齊整,神情安詳,為何沒有一點掙扎之狀?」

    褚彥烈道:「難不成她真的是自殺身亡,所以才會走得如此安靜?」

    小蛋搖頭道:「不是的,二伯。人都有求生本能。就算死志再堅,最後關頭也會稍作掙扎,絕不可能是現在這般

模樣。」

    褚彥烈被一個後輩反駁,老臉有點掛不住,哼道:「你自殺過麼?」

    小蛋笑笑,也不爭辯。霸下在他懷裡聽了,大是不忿,暗道:「臭禿頭恁的囂張,等我找著機會噴他一口。」

    崔彥峨沉聲道:「小蛋的話有道理,大嫂的死必有蹊蹺。」

    馮秉義也道:「不錯,我娘活得好好的,沒理由想不開要上吊自殺。」

    顧彥竇道:「如果說是有人謀害大嫂,那為何沒見她有一點反抗的跡象?據我所知,大嫂的修為,並不遜色於咱

們兄弟。」

    常彥梧掃視屋內,緩緩道:「窗戶都是緊緊反鎖,房頂也沒有被破入的痕跡,門外又有丫鬟守值,如果說是有人

謀害,那兇手又是如何進屋的?」

    顧彥岱道:「也許他早就藏身在屋裡了。」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

    須知即使兇手先一步潛入屋內,可行兇後也難以從門窗反鎖的房間裡脫身。他的假設,顯然無法成立。

    顧彥竇沉吟道:「莫非兇手精擅土遁之術,是從地底下潛入屋內做案的?」

    花彥娘左顧右盼,突然詫異道:「咦,老四哪裡去了?他是不是一個人留在前廳?」

    褚彥烈搖頭道:「沒有啊,老四是跟我一塊兒出來的。怎麼轉眼就沒影子了呢?」

    若在平時,魏彥雄失蹤片刻,眾人多半不以為意,但在接二連三發生這些詭異事件後,人人都暗自預料,魏彥雄

可能凶多吉少。

    忽然,寂靜的夜空裡蕩漾起一曲委婉淒涼的笛聲,幽幽傳入眾人耳中。

    馮彥海一震,問道:「誰在吹笛子?」

    馮秉義驚異道:「山莊裡沒人會吹笛子啊?」

    馮秉正道:「我去查查!」

    馮彥海忙吩咐道:「多帶幾個人去,千萬小心!」

    顧彥岱道:「秉正,我和老八陪你一起去。」說罷,幾個人匆匆離開,尋找笛聲來源。

    屋子裡陷入短暫的靜謐,惟有幽怨的笛聲和微涼的夜風,在黑暗裡嗚咽,波動著每一個人緊張的神經。

    然而沒一會兒,有一名家丁氣急敗壞地奔來,一路聲嘶力竭地高叫道:「老爺,大奶奶抱著小少爺投井自盡啦!



    「什麼?」馮彥海幾乎被一個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懵了,重重推開擋在門口的馮秉義,縱身往出事的井口趕去。

    等到了井邊,已圍了不少人,正七手八腳地將落水的馮秉正妻子,和尚未滿週歲的小少爺,從井底下救上來,可

惜兩個人都已經沒救了。

    馮彥海眼前一黑,差點昏死。兒媳死了也就罷了,但一起落水的孫子卻是泉莊的獨苗,素得他的寵愛。不到一頓

飯的工夫,他連失老妻愛孫,焉能不疼?

    常彥梧揚聲問道:「你們有誰見到他們投井了?」

    一名奶媽從人群裡顫顫巍巍走出來,惶恐道:「啟稟這位老爺,剛才是我陪著大奶奶和小少爺在屋裡說話。不知

怎地,大奶奶像是著了魔,從床上抱起睡熟的小少爺,就開了門走進院子裡。

    「我在後頭喊她,她也不理。沒等我追過來,大奶奶和小少爺便一頭栽進井裡了。」

    眾人不約而同心頭一震,崔彥峨徐徐道:「是那笛聲,定是那笛聲在搞鬼!」

    這時,大夥兒才察覺,那古怪哀怨的笛聲,不知在何時已經悄悄停歇,再無動靜。

    馮彥海抱著愛孫冰涼的屍體站起身,憤然吼道:「兔崽子,有種給我滾出來!」

    他這一聲響徹山莊,夜空裡到處激盪著悲憤的迴響。可四周安靜的可怕,久久沒見有人響應。

    顧彥岱、顧彥竇兄弟和馮秉正聞訊趕來,身旁還攜著適才失蹤了的魏彥雄。

    馮秉正一見妻兒慘狀,頓時睚眥欲裂,一把從馮彥海懷裡抱過愛子,手撫幼嫩面頰,淚落如雨。

    顧彥岱攙扶著魏彥雄,叫道:「三姐,五哥,你們快過來瞧瞧,老四有點不對勁!」

    魏彥雄被他連拖帶拽拉到眾人面前,臉上滿是迷惘,傻傻地咧嘴呵呵一笑。

    崔彥峨翻開魏彥雄眼皮,嘿然道:「沒有中毒,多半是被人迷了神志。」

    常彥梧問道:「老七,你們是在哪兒找到老四的?就他一個人麼?」

    顧彥岱回答道:「我們追查笛聲進到後花園,就瞧見老四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往裡走。老八叫他,他也不聽,就像

聾了一樣。」

    花彥娘下意識地張望周圍,驚疑道:「出鬼了,真出鬼了。天底下誰能有這般可怕的手段,讓人不明不白就著了

道!」

    顧彥竇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道:「不會是老頭子陰魂不散,在作弄咱們罷?」

    褚彥烈怒道:「放屁,他死了這麼多年,骨頭都爛光了!」

    楚兒忽道:「你們聽,笛聲又響了。」果然,清幽的笛聲在夜空中再次響起。

    沒等大夥兒開口,褚彥烈叫道:「那是什麼地方,為何會有火光亮起?」

    眾人聞言急忙望去,在東側數十丈外,果然升騰起了熊熊火焰。緊接著便有人驚惶失措地叫喊道:「走水啦,走

水啦,快來人救火啊!」

    馮彥海傻呆呆立在原地,望著火勢毫無反應。

    馮秉義一跺腳,說道:「該死!」急匆匆御動身形趕去。

    一炷香後,大火被撲滅。馮秉義焦頭爛額的返回到井邊,氣喘吁吁道:「是廚子老馬點著了柴房,自己也在裡頭

給一塊兒燒死了。」

    馮秉正死死摟著愛子,喃喃道:「鬼,鬼……真的有鬼……」

    楚兒冷冷道:「這絕不是鬼,而是有人在暗中作祟。可惜來人修為極高,所用的手段又十分詭異高明,令我們查

找不到他的所在。」

    常彥梧打了個哈哈,道:「他奶奶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是誰跟咱們北海八仙那麼有交情,深更半夜地

跑來套近乎?」

    馮彥海略略從悲痛中恢復,咬牙切齒道:「不管是誰,老子都要找他拚命!」

    花彥娘也沒了賣弄風騷的興致,蹙眉道:「他的目的何在?」

    褚彥烈口無遮攔,罵道:「娘的,還用問麼?還不是為了貫海冰劍和北海絕學!」

    花彥娘道:「倘若如此,他就該直接找上咱們。憑這人顯露出的手段,我們八個誰能抵擋?何苦要大費周章,在

這兒裝神弄鬼?」

    常彥梧嘿嘿一笑,回答道:「妳有沒有見過貓捉老鼠?牠一次次捉到老鼠,再一次次故意放跑。直等老鼠被折騰

得筋疲力
    盡,牠也玩夠了,最後才一口咬死。現在,我們這些人就是那人眼中的老鼠。「
    饒是北海八鬼平素膽大妄為,此刻也禁不住不寒而慄。

    馮彥海斷然道:「秉義,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前廳安置,莊內的明崗暗哨也一併撤掉。」

    馮秉義猶疑道:「爹,是不是再多派人手戒備搜查,說不定能找出兇手。」

    馮彥海慘然笑道:「老鼠再多,又豈是貓的對手?別做無用功了,立刻照辦。」

    顧彥岱、顧彥竇偷偷對視一眼,兄弟兩人心意相通,齊齊道:「大哥,小弟先告辭了。至於後年三月十五的邀約

,咱們再從長計議。」

    馮彥海明白這兩個傢伙是見勢不妙,要腳底抹油了。他也不勸阻,頷首道:「好,錯過今夜馮某不死,總有咱們

弟兄重逢之日。」

    顧彥岱聽出馮彥海的語氣不善,但眼下保命要緊也顧不得了,乾笑道:「大哥,諸位兄姐,你們多多保重,咱們

後會有期。」與顧彥竇御風而起,倏忽消失在茫茫的濃重夜霧裡,沒了蹤影。

    馮彥海目送顧氏兄弟離去,平靜道:「你們幾個誰想走,老夫同樣不會攔阻。」

    楚兒漠然道:「來人早已佈置下天羅地網,只怕我們想走也走不成。」

    褚彥烈一怔,問道:「楚兒姑娘,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兒淡淡道:「泉莊四周的高空中,剛才亮起了八團鬼火,因為有夜霧遮掩,所以很難察覺,我也是功聚雙目,

才依稀看到。顯然,是有人設下了法陣,要把我們困死在莊內。顧氏兄弟此去,凶多吉少。」

    崔彥峨冷然道:「既然妳發現有問題,方才為何不提醒他們兩人留步?」

    楚兒輕蔑道:「他們貪生怕死,想獨自逃生,我為何要告訴他們?」

    褚彥烈暗中運功察探,果然發現在山莊東南西北和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八個方向的五十丈高空裡,隱隱約約

閃爍著八團幽綠色的鬼火。他咬牙切齒道:「狗崽子,夠毒!」

    常彥梧在未得楚兒提醒前,也動過逃跑的念頭,此時不由得心中慶幸,說道:「老大,你放心,我常老五和你同

生共死,絕不先走半步!」

    花彥娘喃喃自語道:「這是何種法陣,咱們能不能想個法子先破了它?」

    常彥梧道:「這陣勢想來與太極八卦有關。但破陣卻不忙一時,最好等到明天早上夜霧散了,或可事半功倍。」

    馮彥海贊同道:「老五的話言之有理,大傢伙兒先到前廳歇息。咱們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處,他縱然有通天的本事

也難下手。」

    當下眾人回到前廳,加上馮秉義接來的家眷莊丁,滿滿坐了一大片,廳裡椅子不夠,那些身份低下的僕從,便只

好席地而坐,卻不敢睡去。

    馮彥海也不再點蠟燭,命人將所有窗戶緊閉,只將廳門敞開,由馮秉義率著十餘名精幹莊丁負責把守,他和褚彥

烈等人圍坐在圓桌邊,人人凝神戒備,枕戈待旦。

    常彥梧道:「剛才我隱約想明白了一件事,也不知是否正確,大夥兒不妨幫著一塊兒揣摩揣摩。」

    他頓了頓,看到眾人都在用心聆聽,才繼續道:「對方的目的,定然是為了貫海冰劍和北海絕學的秘密,所以才

會找上咱們北海八仙。但他先後捉了老二和老四,卻又放了回來,其中大有文章。」

    褚彥烈催促道:「老五,你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地給老子賣關子!」

    常彥梧哼道:「老二,如果你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傢伙,抓了老四後要做的第一樁事情會是什麼?」

    褚彥烈想也不想,回答道:「廢話,當然是向老四逼問貫海冰劍的下落!」

    常彥梧點點頭,捋捋他的小鬍鬚道:「那你覺得他是否已從老四口中得到答案?」

    褚彥烈撓撓頭,罵道:「我頂你個肺,老四有沒有說,老子怎麼會曉得?」

    常彥梧詭秘一笑,道:「老四一定是將他所知的全都說了出來,但對方卻並未得到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所以,他

沒有殺你和老四,卻又不肯放過我們。」

    褚彥烈道:「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你憑什麼說老四已經把秘密說出來了?」

    常彥梧道:「當年老頭子臨終前,把我們一個個召進去談話的事,諸位都沒忘罷?加上老七、老八,對方現在最

多得到了一半的線索。在他確定能尋找到貫海冰劍之前,自然不會殺死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轉頭望著馮彥海問道:「老大,兇手殺了大嫂她們,甚至包括你的小孫子,卻沒動你跟兩位賢侄的一根毫毛,

道理也就在這裡頭。」

    接著一指魏彥雄道:「再說老四,他神志不清瘋瘋傻傻,顯然是對方有意為之。據我所知,魔道有一種功法可讓

人失去神志,在不知不覺中說出對方想知道的秘密,我看,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花彥娘讚道:「不錯啊,老五。以前聽你自詡神機子,我多少有點好笑。不過今晚聽你這麼一說,可有點道理。



    常彥梧聽有人捧他,越發得意,說道:「大夥兒等著罷,老七老八也一定會被對方活著送回來。你們有誰想跟我

賭一把?」

    馮彥海搖搖頭,道:「假如老五的推測屬實,那我、三妹、六妹和老五就絕不能再落到那人手中。否則一旦他掌

握了所有秘密,我們這些人勢必死無葬身之地。」

    花彥娘拊掌道:「老大說的對。只要我們中能有一個沒被他抓去,大夥兒便有了生還的希望。關鍵是,得先撐過

今晚。」

    崔彥峨抬眼眺望廳外茫茫夜色,徐徐道:「離天亮至少還有三個時辰。」

    眾人陷入靜默,誰都明白這三個時辰絕不會好過。但或許是馮彥海的計策奏效,那笛聲許久沒有再次響起。

    褚彥烈喝乾了最後一罈酒,在廳裡不耐煩地來回踱步,幾次想走出大門,卻終究不敢。他站在門口,衝著空蕩蕩

的夜空高吼道:「王八蛋,你怎麼沒動靜了?出來啊,有種你就再來!」

    話音方落,「呼——」一陣鬼氣森森的寒風從廳外吹入,掀起褚彥烈的衣袂,褚彥烈宛若活見了鬼,豹眼圓睜,

呆呆盯著外面。

    馮彥海、崔彥峨雙雙閃身到褚彥烈左右,急問道:「老二,又怎麼了?」

    褚彥烈嘴唇動了動,抬手指向前廳外。

    馮彥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淒迷夜霧裡,顧彥岱、顧彥竇兄弟一前一後,搖搖晃晃走了過來,神情木然,動

作機械,眼珠一動也不動。

    常彥梧和花彥娘也趕到門口,舔舔發乾的嘴唇道:「真的回來了。」

    顧氏兄弟一言不發,緩步走到了廳口,突然停下。

    崔彥峨小心翼翼上前兩步,低聲問道:「老七、老八,你們還認得我麼?」

    顧氏兄弟茫然瞧著崔彥峨沒有說話,猶如兩具行屍走肉,嘴巴裡兀自一口口地呼出熱氣。

    崔彥峨一皺眉,道:「老五,幫我先把他們兩個弄回廳裡。」說罷,她伸手抓向顧彥竇的胳膊。

    驀地,奇異的笛聲又幽幽響起,顧彥竇的眼睛裡,陡地燃起兩簇懾人的綠色鬼光,毫無徵兆地抬掌拍向崔彥峨胸

脯。

    崔彥峨一驚,回身閃躲,不防顧彥岱悄無聲息地欺近到側旁,一爪扣住她的左肩,轉身便朝來時的方向激射而去



    顧彥竇回過身,也如鬼魅般地跟了過去。

    眾人猝不及防,馮彥海剛想追出,猛一閃念道:「我可別把自己再賠了進去。」登時收住身形,只叫了聲:「三

妹!」

    身旁勁風掠動,一道身影如箭矢般穿過,追向顧氏兄弟,竟是素來自私怕死的神機子常彥梧。

    馮彥海不禁暗叫慚愧道:「沒想到,老五比我有膽色多了。」話是這麼說,可身子卻一動也沒動。

    小蛋見乾爹追出,恐他有失,也無暇細想,忙施展翻雲身法衝出前廳。楚兒如影隨形,不疾不徐跟在小蛋身邊,

暗自防備。

    三個人追出約莫二十餘丈,已出了馮府,依稀看見顧氏兄弟攜著崔彥峨人影一閃,進了府外的一片疏林,倏地消

逝無影。

    常彥梧腦海裡閃過「逢林莫入」的千古明訓,忙不迭飄落在疏林外濕軟的泥地上,凝目朝林內打量。然而林中霧

氣瀰漫,萬籟俱寂,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小蛋和楚兒停在常彥梧身後,也在默默觀察四周情形。那笛聲徐徐停歇,除了風過林木的沙沙婆娑,再無其它聲

響。

    常彥梧小眼睛裡精光閃動,啞聲說道:「你三姑也完了。」

    霸下從小蛋胸襟裡探出腦袋,道:「乾爹,要不我放把火把林子燒了?」

    「不行!」常彥梧恨聲道:「咱們投鼠忌器,萬一把崔老三也燒死了怎麼辦?」

    小蛋心中微動道:「看不出,乾爹對三姑如此著緊。」當下道:「要不我進去探探。」

    楚兒伸手攔住他,低低說道:「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小蛋仔細側耳傾聽,錯愕道:「好像是腳步聲,好多人!」

    「唰、唰唰——」似乎無數的腳踩在林中的枯葉上,沙沙的微響如暗湧的潮水,向著三人站立的地方緩緩靠近。

    漸漸地,霧氣中亮起一對對慘綠色的鬼光,居然是人的眼睛。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具具骷髏空洞的眼眶裡閃

耀的磷火。

    從疏林中緩步走出上百具的骷髏,有些身上尚披掛著沒有完全腐爛的衣衫和毛髮。它們三五成群,毫無陣勢可言

,似乎受到冥冥中某種神秘力量的驅動,朝著常彥梧、小蛋和楚兒慢慢地迫近。

    「驅屍大法!」常彥梧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話音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能同時駕馭上百骷髏進行攻擊,這樣的手段,只有銷聲匿跡的漠北鬼仙門才擁有!

    霸下卻毫不畏懼,躍躍欲試道:「乾爹,別怕,我只要小小地呼口氣,就可以燒死它們!」至於這些骷髏本就是

死人所化,又如何能再死一次,牠就沒想那麼多了。
    小蛋看到眼前情景,也有點發毛,點點頭道:「我們朝後退,別燒著林子。」

    三人並肩撤步,向後退出三丈。

    那群骷髏開始徐徐朝他們合攏,意圖將三人包圍。霸下忍了好久,這時再不客氣,張開小嘴激射出一溜火線,在

空中「嗚」地爆烈,似將空氣也點燃,剎那間化作一片汪洋火海。

    牠的荼陽地火,正是驅屍大法的天生剋星,火焰到處,一具具骷髏「吱吱」嚎叫,頃刻化為烏有,沒一會兒,湧

出疏林的
    百多具骷髏盡數完蛋,沸騰文學整理收藏大火也隨之熄滅。

    常彥梧見狀不禁膽氣大壯,奮然道:「奶奶的,咱們闖進去把——」

    他的話僅說了半截,因為林裡又翻湧出一蓬幽邃綠氣,一束束鬼魄激射而至,鋪天蓋地的襲來。

    霸下「呼」地再噴出一溜荼陽地火,孰料鬼魄的身形遠比骷髏靈活,僅有三五隻沒能躲過,化成灰燼,其它的已

撲至三人身前。

    常彥梧大駭道:「不好,快退回廳裡!」一回頭,卻驚呆了。原來背後的馮府已消失在濃烈迷離的夜霧裡,惟有

一團綠色的鬼火懸在高空冷冷閃爍。

    楚兒掣出胭脂靈鞭,玉腕一振橫掃而出,將當先撲到的兩道鬼魄擊得粉身碎骨,沉靜道:「咱們已陷入陣中,先

各守一面,萬勿失散。」

    小蛋的雪戀仙劍、常彥梧的點金神筆和霸下的荼陽地火紛紛出手,一時光瀾激盪,火焰滔天,暫時阻擋住了鬼魄

瘋狂的攻勢。

    然而林中的鬼魄竟似永無窮盡,源源不絕地呼嘯而出,須臾間將三人吞沒在一片綠幽幽的淒艷光海裡。

    小蛋急中生智,揚聲道:「你們幫我抵擋片刻!」退步進到楚兒、常彥梧和霸下組成的保護圈,心凝道海,神馳

星空,雪戀仙劍指天而立,幻出一蓬銀白神光。

    「呼——」虛空星門赫然開啟,小蛋高聲道:「走!」探手抓住常彥梧,縱身躍入頭頂稍縱即逝的星門,楚兒和

霸下也立即跟進。在無數鬼魄合圍趕至的剎那,光華暗滅,星門合起,惟余陣陣鬼風幽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7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七章 絕境求生

    三人躍出星門,正彈落在前廳門外,倒把馮彥海等人嚇了一大跳。

    褚彥烈迫不及待問道:「外頭情形如何?」

    常彥梧驚魂未定,大口喘氣:「他奶奶的,差點死在外頭。」將剛才的遭遇三言兩語說了,廳內鴉雀無聲,人人

神情沉重而絕望。

    花彥娘怏怏回轉到桌邊落坐,苦笑道:「等著罷,不曉得下一個會是誰。」

    常彥梧眼珠骨碌碌轉動兩圈,悄悄把小蛋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用的那手,還能不能再使一次?」

    小蛋點了點頭,常彥梧喜道:「那就好辦了。待會兒你帶著我和楚兒,偷偷出廳到外面再施展一次這狗屁遁術,

咱們便能逃出泉莊啦。」

    小蛋環顧廳內百多位老弱婦孺和修為低微的莊丁,遲疑道:「那他們怎麼辦?」

    「咚!」他腦袋上挨了一個爆栗,常彥梧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傻瓜,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管別人的死

活?常言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就是要咱們別多管閒事。你有本事把這百多人全弄出去麼?」

    小蛋搖搖頭,道:「好像不行。要不然,我先把你和楚兒師姐送走。」

    常彥梧簡直要被氣瘋,正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聽褚彥烈道:「不成,咱們不能坐以待斃!老大,我們衝出

去罷!」

    花彥娘冷冷道:「怎麼沖,你沒聽老五剛才說的話麼?就那些鬼魄,誰對付得了?」

    馮秉義道:「咱們可以挖一條地道,只要能越過那面的法陣,那逃生的希望無疑會增加許多。」

    馮彥海道:「那要挖多長?等你挖通了,我們也早都完蛋了,何況,外面的傢伙又豈能讓咱們順順利利地挖開地

道逃跑?」

    花彥娘掃了楚兒一眼,輕輕歎息道:「可惜忘情宮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小蛋想了想,問道:「乾爹,咱們這兒距離天雷山莊應該不遠罷?」

    馮彥海聞言道:「你是想向羅牛求援?我們和他非親非故,恐怕行不通。」

    「行得通,行得通。」常彥梧眼睛發亮,得意道:「我和羅牛是過命的交情,只消傳一句話過去,他必定要星夜

趕來。等他一到,再厲害的對頭也得退避三舍。」

    褚彥烈壓根不信,哼道:「老五,你就甭吹了。羅牛會聽你的?不是在說夢話罷。」

    常彥梧怒道:「褚老二,你莫要狗眼看人低。別說羅牛,就是翠霞派的掌門盛年、忘情宮的葉無青,見了你常五

爺,一樣要稱兄道弟!」

    花彥娘解圍道:「好啦,好啦,都少說兩句。老五,就算你沒說大話,可眼下又有誰能突出包圍,到天雷山莊求

援?」

    小蛋道:「我可以用土遁把乾爹送到法陣周邊。」

    眾人剛才見識過他匪夷所思的身手,均未辯駁,只有褚彥烈道:「誰曉得你們是借口逃跑,還是真去求援?」

    常彥梧有恃無恐,拉把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氣定神閒道:「既然你這麼說,我不去天雷山莊就是。不過換了

你去,怕沒進門,便給顧智、遼鋒他們一腳踹了出來。」

    花彥娘道:「二哥,我看老五沒說謊。假如他真想開溜,何須再說這些,只管和小蛋跑路,難不成咱們還能攔下

他?」

    小蛋道:「諸位放心,我送乾爹出莊後就返回來和大家會合,絕不會逃跑。」

    馮彥海苦笑道:「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老五,我們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可就全拜託你啦。



    常彥梧餘怒未消,揮揮手擺譜道:「誰愛去誰去,反正老子懶得跑腿。」

    花彥娘走到常彥梧身後,兩手握住他肩膀輕輕按摩,嬌笑道:「五哥,生死攸關的當口,你還和二哥賭什麼氣?

我代他向你賠罪還不成麼?」

    常彥梧瞥了瞥褚彥烈,道:「好罷,看在老大和妳的面子上,今晚老子就冒死走上一遭。」

    小蛋道:「師姐,妳也陪我乾爹一起去罷,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誰知楚兒不假思索地拒絕道:「我留在這裡等你回來。」

    小蛋一愣,旋即醒悟,師姐怎肯去見羅大叔,更不可能向他求援。想通了這點,他哦了聲,回答道:「我速去速

回,這裡便有勞師姐多加費心。」

    眾人見楚兒主動留下,不由對常彥梧和小蛋又多信了兩分,常彥梧施施然走到小蛋跟前,說道:「諸位,我要去

啦!」

    小蛋振腕劈出雪戀仙劍,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立時有一蓬弧光波動擴散,露出深不可測的奇異星門。常彥梧與

小蛋縱身躍入,星門關閉,地面又恢復原來模樣。彷彿,這兩人在剎那間憑空蒸發了一般。

    卻說小蛋連運兩次微土遁法,出了法陣控制的範疇,才攜著常彥梧掠出地下。

    他站定身形,朝四外望去,荒山野嶺漆黑一片,泉莊隱沒在濃霧深處。

    常彥梧得脫險境,心頭大定,道:「小蛋,別管那幫王八羔子了,咱們走罷。」

    小蛋搖頭道:「我答應要回去的,再說楚兒師姐還留在山莊裡等我。」

    常彥梧氣餒道:「罷了,我早知道你小子就這副臭脾氣,回去罷。記著乾爹教你的一句老話:」槍打出頭鳥『。

凡事都別逞能,盡量躲在楚兒那丫頭身後。這些人裡,數她的修為最高。只要能撐到我請來羅牛,便是萬事大吉。「

    小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常彥梧明白他又把自己的話當作了耳邊風,只怕稍後真要有事,這小子沖得比誰都快。

    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子又何苦替你操心?我去了!」

    「乾爹!」小蛋喊住他,從胸襟裡捧出霸下,道:「讓小龍陪你去。」

    常彥梧似乎眼睛吹進了沙子,眨巴了幾下,道:「別把老子看扁,就這幾百里山路,兩袋煙的工夫就能到。讓霸

下留下保護你罷,老子用不著。」

    小蛋微笑道:「沒關係,我有烏犀怒甲護身。再說,對方主要針對的還是你和大伯、三姑他們,我不會有事。」

說著輕撫霸下,叮囑道:「小龍,別跟我乾爹搗蛋,一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啊。」

    霸下委委屈屈地問道:「乾爹,我幹嘛要陪這老傢伙去天雷山莊?」

    小蛋低聲道:「我擔心路上會有人攔截。有你襄助乾爹,我才放心。」

    常彥梧也沒了鬥嘴的心情,接過霸下道:「上路罷,廳裡的烏龜王八蛋還眼巴巴等著老子請來羅牛解圍呢!」御

起點金神筆,迅速消逝在夜色中。

    小蛋默默佇立半晌,直等到再看不見常彥梧的身影,才施展土遁術回返泉莊。然而當他從地下騰出,卻被廳中的

景象驚呆了。

    桌椅杯筷、碗碟茶盞,乃至那一根根燃燒了半截就被熄滅了的蠟燭,都和自己離開時的情形一模一樣。只是,廳

內的一百多人,包括楚兒在內,竟都消失無蹤。

    沒有打鬥的痕跡,沒有屍體與鮮血,甚至有一杯茶還冒著蒸蒸熱氣,但片刻前還好端端守在廳中的人,卻似在彈

指之間盡皆化作飛煙,了無蹤跡。

    小蛋手握雪戀仙劍,舒展靈覺,在他力所能及的搜查範圍內,依舊毫無異狀,整座前廳死氣沉沉,變得說不出的

陰森。

    人都哪裡去了?

    望著一張張原樣擺放的坐椅,小蛋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默然掃視週身,靈台生出漣漪般的波動,彷彿在這

夜幕背後正隱藏著絕大的凶險,在冷冷注視著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心念微動,祭出烏犀怒甲,一蓬暗紅光華閃動,烏犀怒甲在他身前上空膨脹解體,而

後嚴絲合縫地裝備到全身。

    他功聚雙目,朝廳外望去,大約二十丈外,一團鬼火隱約閃爍,似向他獰笑,看來,對方應該還在泉莊中。

    現在,僅憑他獨自一人微薄的力量,又該到何處尋找失蹤的人們?即使找到了,又能否從對方的魔爪下解救他們

出來?這些問題,小蛋沒有去想,他開始仔細察看地面上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

    皇天不負苦心人,忽然他的眼睛一亮,發現在楚兒先前站立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點幾乎無法察覺的紅色粉末。

    他站到粉末旁,細心地向四周慢慢擴大搜索的範圍。果然,在距離廳門不到兩尺的地方,又找到了第二處同樣的

痕跡。

    小蛋醒悟到,這一定是楚兒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一邊夾雜在人群中離開大廳,一邊用她隨身攜帶的胭脂,悄悄

給自己指引方向。

    他全神貫注留意著周圍動靜,緩步走到第二處痕跡前,在三丈外向左手轉彎的方向,又尋到了第三處。

    他循著胭脂留下的軌跡,徐步前行,他並未將那些粉末銷毀——萬一自己也不幸落入敵手,它們就是指引羅牛和

乾爹前來解救的惟一路標。

    脂粉斷斷續續朝著後花園的方向迤邐而去,小蛋的心越來越緊張。他明白,每走一步,便向著對手接近了一步,

也向著危險更近一步。

    秋天深山裡的夜晚,寒冷而蕭索,霧氣徐徐湧動,風哀怨地在嗚咽,空曠的宅院沒有一個人影,沒有一聲秋蟲的

鳴叫。

    「嗚——」頭頂驟然湧來一股惡風,小蛋靈台警兆頓生,近乎本能地施展出「擎天柱石」,雪戀仙劍鏑鳴激越,

如一束銀白電光,向著上方射去。

    「噹!」一道厲魄從小蛋眼前一晃而退,用手爪硬接下雪戀仙劍的攻招。

    火星四濺中,仰仗仙劍的鋒銳,將它的三根手指硬生生切斷,而從小蛋體內湧出的螺旋氣勁,更是讓這鬼魄猝不

及防,整條右臂扭轉渙散,厲聲尖叫著退入廊簷之後。

    「嗚、嗚——」更多的厲魄從黑暗中掠出,自四面八方潮水般撲襲向小蛋。

    小蛋放下面罩,左手掣出金蠍魔鞭,配合著雪戀仙劍遠交近攻,竭力守禦。

    可惜現身的厲魄越來越多,而小蛋卻是孤立無援,很快被吞噬在重重光影裡。他顧此失彼,身上不知被厲魄的鬼

爪利嘴撕咬了多少記,虧得烏犀怒甲護體才毫髮無傷。只是整個人困守廊簷下進退維谷,陷入苦戰。

    小蛋思忖道:「照這麼打下去,別說救師姐他們,我自己也得活活累死。」他靈機一動,默運盛年傳授的吐納心

法,開啟面罩,張嘴朝外噴出一股紅霧。

    一道厲魄剛巧襲到,甫一接觸到聖淫蟲的毒霧,立時「嗚嗚」鬼嚎,全身泛起一團殷紅光芒,轉眼被風吹散無形



    小蛋見此舉奏效,不由精神大振,一邊護住面門,一邊狂噴毒霧。

    那些厲魄禁受不住聖淫蟲寒毒的刺激,忙不迭朝後趨避,在空中亂舞尖叫,盤旋打轉。

    小蛋見它們仍不肯退,心裡一發狠,猛力打了個噴嚏,一束絲光激射而出,「哧」地纏住一道厲魄的腰肢。「絲

絲」腥臭的綠煙直冒,那鬼魄在拚命掙扎中魂飛魄散,小蛋腦袋一甩,絲光朝著厲魄雲集的方向又竄了過去。

    不消片刻,小蛋連射六道銀絲,又有二十餘道厲魄魂飛魄散。

    這時後花園裡響起幽幽笛聲,厲魄接到主人指令,轉眼撤得乾乾淨淨。

    小蛋以劍拄地,呼呼喘氣,滿頭熱汗橫流。假如對方再晚收手一會兒,也許不用誰推上一把,他就得精疲力竭地

趴下。

    他喘息稍定,笛聲卻並未停止,聲調漸漸拔高,顯得有些刺耳。

    小蛋情知對方必有後招,但心懸楚兒安危,依舊打起精神,沿著迴廊繼續奮力前行。

    當他走到迴廊盡頭,腳步便不得不再次止住。不知何時,懸在高空的鬼火已然撤去,夜霧緩緩散淡,一輪彎月重

露出淒清的面龐。

    如水的玉華光照下,百餘名泉莊的莊丁和僕從排成五行隊列,神情麻木目閃綠芒,向著迴廊一步步地徐徐逼近。

    小蛋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氣。與鬼魄不同,面前湧來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教他如何下手?他心念微動

,縱身而起,想從一眾莊丁的頭頂上掠過。

    哪曾想,第一排的五名莊丁齊齊躍起,直挺挺地用身軀朝小蛋撞去,封死了他前行的路線。小蛋腰間運勁,騰身

後翻,飄落回原地。

    那五名莊丁受人操控,卻不肯罷休,追射而上,小蛋無奈之下只好收起金蠍魔鞭,施展大寒七式,為免傷人,只

用了三成掌勁,但求將這些人震昏。

    那幾個莊丁既不閃躲,也不招架,「砰」地一聲,小蛋左掌打中當中一人的胸口,那莊丁無意識地一哼,身軀橫

飛而出,

    摔落在數丈外的泥地裡,可翻滾一圈,居然又站了起來,腳步蹣跚地走到隊列的最後一排,重新站定。

    原來,這些人的神志已完全被人控制,連昏死過去的權利都沒有。

    「砰砰砰砰」一連四掌,小蛋震退了另外幾個莊丁,可他們倒地後的情形如出一轍,宛若毫不知疼痛地站回了隊

伍,而第二排的莊丁卻又逼了上來。

    更糟糕的是,那些剛剛退走的厲魄重又出現,混在莊丁裡向小蛋不停發動偷襲,小蛋投鼠忌器,不敢再用銀絲毒

霧,只能倚靠掌劍周旋。

    如此一來,那些厲魄與莊丁固然傷不到小蛋,可他也被壓制得難以動彈,而一旦放棄抵抗,被這些活人死鬼牢牢

糾纏住,結局自然可知。

    他丹田真氣急速消耗,又無法得到一絲得喘息機會進行補充,只能咬牙堅持。漸漸地,體內生出難以為繼的感覺

,不僅雪戀仙劍變得沉重,大寒七式的掌力輕重也開始無法控制,頭頂水汽騰騰,通體汗濕。

    小蛋聽著自己一聲聲粗重的喘息,眼前一道道鬼影飛舞,視線變得模糊。喉嚨口升起甜津津的感覺,一口熱血,

已激湧到了嘴邊。

    即使,他想施展十三虛無脫身,也沒有了空暇。

    在小蛋神志即將沉淪的一剎,他迷迷糊糊聽見有一聲鏗鏘桀驁的嘯音劃破長空,如一束雷鳴閃電,鼓蕩在耳際。

    「嗚——」肆虐囂張的鬼魄,在這聲長嘯的召引中倏地退去,那些失去自我意識的莊丁亦如斷線的木偶,靜靜地

停留在原地,宛如沉睡。

    「哼!」小蛋氣血翻湧,空蕩蕩的丹田里說不出的難受,身軀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栽。

    他勉力用仙劍拄地,身子搖晃了兩下,才沒有摔倒,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熟悉的雪白色人影,令他難以置

信地失聲道:「是你?」

    嘯聲陡歇,鬼鋒緩步走到小蛋的跟前,淡然道:「你的修為果然大有進步。不過,想要成為我的對手,依然遙不

可及。」

    小蛋怔怔凝視著鬼鋒,他做夢也想不到,藏在幕後、大使手段傷人害命的人竟會是鬼鋒!他劇烈地喘息道:「我

師姐呢?還有大伯、三姑他們都在哪裡?」

    「他們暫時不會有事。」鬼鋒冷冷回答道:「但是你若再向前半步,我也不能救你。」

    小蛋問道:「你這麼做,難道也是為了貫海冰劍?」

    鬼鋒搖搖頭,不以為然地道:「我只負責在周邊布下八荒玄火陣,防止有人逃脫。至於對付北海八鬼、奪取貫海

冰劍秘密的另有其人。」

    「是雪瑤麼?」小蛋問道,丹田徐徐回暖,一絲絲真氣汩汩地生成,注入經脈。

    「雪瑤,你怎會這麼想?」鬼鋒唇角逸出淡漠的一縷譏誚,隨即警告道:「趕緊離開這裡,永遠也不要再想今晚

的事,否則,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能救你。」

    「那楚兒師姐呢?」小蛋說道:「還有大伯他們和泉莊上百口的人呢?」

    鬼鋒生硬地回答道:「他們的生死與你何干,在我還能控制局勢前,立刻離開。」

    小蛋搖了搖頭,道:「除非你可以保證其它人的安全,否則我絕不可能離開。」

    鬼鋒深幽的眼眸裡燃起冰寒的光焰,目光注視著小蛋疲倦而又堅毅的面龐,森然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會。」小蛋平靜地笑了一笑,回答道:「也許我現在還遠遠不是你的對手,只消三招兩式就能解決掉。但是有

一樣東西,我自信不會輸給你。」

    「哦?」鬼鋒望著他,悠悠問道:「是什麼東西,你不會輸給我?」

    小蛋努力挺直了沉重的身軀,對視著鬼鋒,說道:「我不怕死。」

    鬼鋒蔑然而笑,沸騰文學整理收藏說道:「不怕死就行了麼,傻瓜?」身形遽然閃動,左手五指凝捏成爪,插向

小蛋裸露在烏犀怒甲之外的面門。

    小蛋一凜,抬雪戀仙劍一式「睥睨四海」掃出,以攻對攻,希望能迫退鬼鋒。

    孰知鬼鋒的左爪壓根就是虛招。在小蛋舉劍的瞬間,他的身影驟然偏轉,右掌後發先至,攜起一蓬濛濛寒霧,激

盪而出。

    小蛋麻木的神經導致反應遲鈍了半拍,雪戀仙劍完全來不及回防,「砰」,鬼鋒的冰掌結結實實拍中小蛋胸膛,

將他的身軀狠狠拋飛。

    儘管有烏犀怒甲護身,奈何鬼鋒崩山裂雲的掌力,遠非小蛋所能承受,雄渾犀利的玄冰鬼氣破體而入,猶如一股

澎湃的寒潮震盪經脈,直衝丹田,小蛋辛苦凝聚的真氣一觸即潰,胸口如遭萬鈞巨石的無情輾壓,幾乎爆裂。

    「哇——」一口熱血從嘴裡飆射灑濺,小蛋似一捆枯柴般飛跌在數丈外濕冷的泥地上,再無動靜。

    「叮」地脆響,脫手飛出的雪戀仙劍,斜斜插入他身旁的土中,劍身劇烈晃動,發出陣陣鏑鳴。

    鬼鋒收起右掌,雙手負後,默默俯視小蛋片刻,低聲道:「饒你一命,留待後年春天紫竹林再來和我打。」說罷

,無視那群

    呆如木雞的莊丁僕從,身影隱入黑夜。

    小蛋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他的眼前一黑,彷彿沉入了無邊無底的幽深雲淵。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他懵懵懂懂覺得雲淵裡有了光亮,像是一顆顆的星辰在週身閃爍,慢慢地,星星變得越

來越多,越來越亮,直要刺傷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想合上雙目,然而如同陷入一場無法自拔的夢魘,眼皮沉重如鉛,竟怎麼也合不起來,週身空虛寒冷

,無力動彈。

    他想呼喊,無奈發不出絲毫的聲音,只能像虛無的風般隨波逐流,飄呀蕩啊,那些星辰開始從四面八方向他圍繞

過來,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

    小蛋似乎喪失了所有的思維,被動而麻木地承受著這一切,腦海裡隱隱約約想著:「我這是在哪裡?我這是在哪

裡?」卻始終浮現不起答案。

    下一刻,成千上萬的星星水乳交融,匯聚成一團無分彼此的銀白色星海,輕柔而溫暖地包容著他,像水波似地汩

汩流轉。

    「轟——」依稀一聲巨響,小蛋腦海彈指間一片空白,彷彿心神脫體而逸,扶搖升天。

    他的身體緩緩釋放出一蓬若有若無的淡淡光霧,似雲絮縈繞蒸騰,在小蛋的一呼一吸間,游離於浩渺虛空中的日

華月精,猶如受到龐大磁場的吸引,絲絲縷縷聚攏而來,到最後百川入海,綿綿薄薄,無止無休地融入他經脈之中—



    鬥牛納虛,作為天道下卷十二星圖之一的曠世仙訣,竟是在心無神、體若虛的陰差陽錯中,被小蛋渾渾噩噩地破

譯。

    小蛋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運。當心中的意識慢慢復甦,他只感覺到身上有了暖意,千絲萬縷的日月精氣緩緩

注入到體內。他,又活了過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8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八章 盈虛如一

    忽然,小蛋的頭頂心徐徐冒出一縷淡紅色的輕煙,繚繞不散,半炷香後,輕煙積沙成塔,漸漸聚集成一蓬汩汩飄

浮的紅色光霧,而後浮動翻湧,開始一點一點變幻形狀。先是宛若嬰兒的頭顱眉眼,接著是身體四肢,最終形成了一

束尺許高的嬰兒影像。

    這,便是多少修仙煉氣之士耗費數十年光陰,夢寐以求的元嬰!

    同時,也意味著小蛋終於開啟了一線天道之門,突破觀微之境,晉入到一個嶄新層次。

    儘管從入室到觀微,僅僅是一層之差,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卻是一道永遠不可逾越的天塹,不啻於天淵之別



    須知常人修煉,只能倚靠刻苦修行,日積月累地開掘自身潛力。然而人壽畢竟有限,想在區區數十個寒暑中便突

破肉體極限,羽化飛天,何異於癡人說夢。

    故而,只有晉陞到觀微境界的人,才能擁有磁場一般的奇異能力,一面通過各種功法汲取充盈在虛空中的天地靈

氣以為己用,一面培育元嬰以期大成,如此一來,進境之快自然要令尋常修道之人望塵莫及。

    當然,對於參悟了鬥牛納虛心法的小蛋,不必晉入觀微境界,也能一樣地吸納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但要培育元

嬰,進而能夠修習御劍之術,卻是早先無法企及的事。

    又過了一盞茶左右,元嬰似禁受不住荒山風寒,瑟縮著退入體內,小蛋的眼皮微微顫動了兩下,出現了醒轉的跡

象。他緩緩睜開眼,星海景象從視野內倏忽褪淡,讓位予頭頂高懸的那一彎冷月。

    小蛋驚訝地發現,胸口的內傷竟也好了大半,這應當是「生生不息」療法的功勞。有著這麼多稀奇古怪玩意兒的

保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想死都難。

    「呼——」小蛋輕輕吐了口氣,漸漸恢復運轉的神志,努力回憶著剛才的情形。身上的光霧不知不覺消失,經脈

與丹田雖沒能充盈如溢,卻也復原了七七八八。

    他望著西去的月亮,意識到自己還躺在地上,腰間稍一運勁,身子便輕飄飄地掠了起來,一抬手,拔起生死相依

的雪戀仙劍,

    「嗡——」雪戀在指間輕輕悠鳴,小蛋欣喜地發覺,仙劍內那一縷縷的靈氣波動,彷彿盡在掌握。而自己的靈台

更如擦拭一新的明鏡,清晰映射著週身的諸般景象。

    眼前的世界,好像在他一覺睡醒後,放大了十倍百倍,空中一片樹葉飄落,也似石崩山陷轟動於心。

    此時此刻,他清楚地體悟到,自己的雙腳終於真正踏上了天人合一的仙途。儘管,這只是小小的一步,然而個中

難以言喻的美妙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醉心搖。

    他穿越過靜佇不動的泉莊莊丁僕從,邁過一道門楹,走進馮府後花園。

    呼嘯的夜風吹過,氣溫好似驟降到了冰點以下,往昔桃紅柳綠的園林內,瀰漫著一股可怖而濃烈的陰煞氣息,像

一根根冰針,刺在了小蛋的烏犀怒甲上。

    一名身穿鑲金邊白色袍服的中年道人,手拄銀杖,佇立在搖曳婆娑的花樹叢中,腰間繫了枝紫色短笛,赫然出現

在小蛋的視線中。

    他的肌膚異常蒼白晶瑩,猶如初生的嬰兒,陰冷的臉龐上一雙鷲目,漠然打量著小蛋,隱隱泛起幽綠光芒的唇間

,流露出十分的不屑與驕傲。手中的銀杖細長,頂端鍛鑄著一頭猙厲兇猛的上古魔獸。

    魔獸額頭鑲嵌有一顆碩大的慘綠色寶石,表面隱隱浮動著小蛋的身影。

    鬼鋒背負破心雪劍側立於白衣道人的身旁,神情木然:「你不該來。」

    小蛋站定身形,緊了緊手中的雪戀仙劍,沒有說話。

    白衣道人用一種猶如薄冰碎裂的鏗鏘嗓音嘿嘿笑道:「鬼兄,你已救過他一回。這次,你不要再插手。」

    鬼鋒冷冷道:「其它人我不管。這個少年和我有三年之約,在這之前,別人都不能殺他。」

    白衣道人不以為然道:「放心罷,我只想從他口中撬出貫海冰劍的秘密。常彥梧跑了,所以這事就該落在這小子

的頭上。等我拿到了老闆想要的東西,便將他交還給你,保證一根寒毛都不會少。」

    「不必了,泉莊已完全落入你的掌控,我沒有必要在這兒繼續浪費工夫。告訴老闆,我和他的買賣已經兩清,鬼

某從此不再欠他任何東西。」

    白衣道人陰陽怪氣朝著鬼鋒一笑,「鬼兄一路走好,咱們後會有期。」

    鬼鋒對白衣道人的話恍若不聞,目光瞥過小蛋,身影輕輕一晃,如抹雪白的幽靈,轉眼消失在淒清如霜的月光下



    小蛋聽著鬼鋒與白衣道人的交談,暗自尋思:「看來乾爹脫險了,我得想法子多拖延一會兒,等羅大叔趕到,楚

兒師姐他們便可得救。」

    又一轉念:「這白衣道人恐怕才是真正幕後搗鬼的人,鬼鋒不過是受托助陣而已。只是他們提到的那個老闆是誰

?為何從

    沒聽乾爹說起過?「

    他沉下氣來,向白衣道人問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我大伯和師姐他們在哪兒?」

    白衣道人冷笑道:「你真想知道他們的下落,那就往這裡面看!」

    銀杖頂端那頭魔獸額上的慘綠色寶石陡然一閃,一一掠過馮彥海、楚兒、崔彥峨、馮秉正等人的面容。一個個盡

皆神情呆滯,失魂落魄。

    小蛋一震,不覺被寶石上呈現的影像吸引,問道:「他們怎都變成了這樣?」

    「嗷——」銀杖上的魔獸猛然爆發出一記低低的呼吼,慘綠色的寶石光芒暴漲,如波濤般澎湃湧向小蛋的面前。

    小蛋的眼睛被這眩目的光華刺得生疼,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流破入腦海,令他的神志陡地恍惚,眼前一片朦朦霧光

亂舞肆虐。

    「咄!」白衣道人深陷的眼眶內燃起鬼蜮妖火,衣袖鼓蕩,飄揚散發出森森寒氣。

    他的雙眼深深凝視小蛋,一個低沉而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在小蛋腦海中響起道:「睡了,睡了——」

    小蛋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神呆板迷惘,閃動著淡淡的綠色光焰,聽著白衣道人的指令,他的眼皮逐漸沉重,身

不由己地合起。

    幕天席地的綠色光瀾褪去,他彷彿又陷入到黑暗深淵中。

    耳畔,白衣道人的話語宛若天外來音,幽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蛋。」他木然地回答道,腦海裡混沌一團。

    白衣道人顯然對小蛋表現出的狀況頗為滿意,莫說眼前的這個少年,即使是修為遠超出一大截的天陸仙林高手,

又有幾個能逃脫他桀訾魔杖所施展出的控神大法?

    然而他千算萬算,依舊算不到,在小蛋的體內,還有另外一樣道行絕不輸於桀訾魔杖的靈蟲存在。

    就在桀訾魔杖釋放出的惑心魔氣佔據小蛋靈台的同時,聖淫蟲亦受到刺激,立時甦醒,迸發出一道更為森寒的冰

流,直衝小蛋頭頂。

    兩股精氣狹路相逢,激撞了須臾,終究是聖淫蟲佔得地主之利,逐步收復失地,更毫不客氣地將入侵的惑心魔氣

全數納為己有。

    只是這場交鋒玄之又玄,又是發生在小蛋的體內,連白衣道人也不曾有絲毫的察覺。

    小蛋神志隨之逐漸清醒,就聽見對方又在問道:「誰是你的乾爹?」

    「常彥梧——」小蛋繼續裝作心神受控的模樣回答道,暗自運功打算尋準時機,給予白衣道人致命一擊。

    他頭腦中冰麻的疼痛感覺兀自沒有完全消失,卻無端地觸發出一幅星海畫面,一顆顆璀璨的星辰運轉,映射在靈

台之上,形成了妙不可言的景象。

    一虛一實交相輝映,緩緩地融合重迭在一處,正是天道星圖中的「盈虛如一」。

    「哼!」小蛋的身子不由自主微微顫動了兩下,眉心一抹銀光乍現。

    可惜對於小蛋產生的變化,白衣道人雖然有所察覺,卻並未太過在意,他對自己的控神大法太有信心,也根本不

會去想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會有任何破解的機會。

    他緊緊盯著小蛋的面龐,接著逼問道:「貫海冰劍藏在什麼地方?」

    小蛋眉心的銀光像水紋般波動盪漾,機械地重複道:「貫海冰劍藏在什麼地方?」

    白衣道人一愣,心頭迷迷糊糊覺得有哪裡不對,說道:「我在問你。」

    「我在問你?」小蛋猶如鸚鵡學舌,模擬白衣道人的語氣繼續反問。

    白衣道人的眼神,不自覺被小蛋眉心那抹銀光深深吸住,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與疲倦,下意識地張嘴打了個

哈欠,喃喃夢囈道:「魔崖石刻,五、十九、八、十六、十六、十三、二十一——」

    小蛋聽他報出一堆莫名其妙的數字,愣了愣,問道:「你是誰?」

    白衣道人眉頭緊皺,似是頗為痛苦,緩緩答道:「貧道冰流。」

    小蛋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鬆懈,又問道:「你怎會知道北海八仙今日會在泉莊聚會?又是誰告訴你貫海冰劍的

秘密?」

    白衣道人木然回答道:「是褚彥烈來找老闆,要求用貫海冰劍和北海門絕學的秘密換取老闆的幫助。事成之後,

貫海冰劍歸老闆所有,褚彥烈則獲取師門絕學。」

    小蛋聞言大吃一驚,暗道:「難怪我和乾爹一離開,廳裡的人就立刻被擒。敢情是二伯將消息傳出,才令冰流道

人急著下手。而四叔的離奇失蹤,顯然也是二伯做的手腳。也只有他,才能在四叔毫無戒備的情形下,出手偷襲成功

。」

    他心念稍分中,冰流道人身軀劇震,艱難地將視線從他眉心閃爍的奇異銀光上挪開,腦海「轟」地一晃,短暫失

神後,終於恢復了自我意識。

    他穩住心神,卻怎也想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麼,禁不住驚怒交加地喝問道:「臭小子,你對我做了什麼?」

    小蛋暗叫可惜,睜開眼睛微笑道:「沒有啊,你不是還好好站在這?」

    他卻不知,適才用盈虛如一對付冰流道人的控神大法,是何等的凶險僥倖,莫說冰流道人有桀訾魔杖襄助,僅其

本身的功力,就遠遠高出了小蛋一大截。若非先前冰流道人為奪取馮彥海等人的口供,耗損了不少心力,兼且過於自

負,對小蛋疏於防範,又豈會著道?

    冰流道人驚疑不定,「臭小子,你是如何破解了老夫的控神大法?」

    小蛋眼睛張開的同時,眉心銀光亦迅速隱沒,恍然道:「控神大法,敢情你就是用它在裝神弄鬼!」

    冰流道人恨聲道:「不用控神大法,一樣要你死無葬身之地!」他摸不清小蛋是如何抵禦住了自己的控神大法,

便不敢再用,當下身形晃動,桀訾魔杖銳嘯,挾起一蓬綠森森的寒霧,挑向小蛋咽喉。

    小蛋有烏犀怒甲防護,並不懼他銀杖內散發出的冰冷寒氣,身軀不退反進,雪戀仙劍鏗然龍吟,一式「吾身獨往

」反攻而上。

    冰流道人自不甘和小蛋拼得玉石俱焚,桀訾魔杖橫架「鏗」地金石激響,將雪戀仙劍高高彈起,小蛋胸前關防大

開,全無遮攔,冰流道人獰笑道:「死罷,臭小子!」左手五指大張,抓向小蛋面門。

    總算他記得鬼鋒臨去前的警告,更想從小蛋身上得到有關貫海冰劍的口供,手上並未用盡全力,只打算將對方生

擒活捉。

    驀然勁風激盪,黑夜裡亮起一束精芒,如長虹貫日從斜刺裡掠出,直挑冰流道人後心。冰流道人大駭,做夢也沒

料到,此刻的後花園內還有第三人的存在,且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突然從後掩襲自己。

    他不及回身,只得揮動桀訾魔杖反架背後。

    「叮!」來人的仙劍擊中杖身,一股凌厲劍氣破入,冰流道人袍服碎飛,背上晶瑩如玉的肌膚,赫然裂開一道深

可見骨的傷口,頓時血如泉湧。

    「嗚——」魔杖頂端的魔獸桀訾,額頭寶石彈射出一束妖艷光飆,幾乎不分先後地打中來人左肩,兔起鶻落之間

,雙方已是兩敗俱傷。

    冰流道人「哇」地噴出一口熱氣騰騰的鮮血,剛要回身結果對方,不意聽見遠處響起常彥梧的聲音道:「小蛋、

小蛋,你在哪裡,乾爹來啦!」

    冰流道人一凜,怨毒無比地盯了小蛋一眼,吁吁帶喘道:「這筆帳,咱們有算的一天!」足尖一點,朝著與常彥

梧話音傳來的相反方向疾速退走。

    半空裡,一羽紅裳無力飄落,正是楚兒。

    小蛋縱身躍起,將她接住,叫道:「師姐!」

    楚兒左肩血肉模糊,原本如脂玉般白皙細膩的肌膚,蒙上了一層觸目驚心的幽綠色,櫻唇失色溢血,輕輕歙動道

:「杖上有毒。」

    小蛋想也不想,俯首替她一口一口用力吸吮出肩頭毒血,說道:「師姐,堅持住。」

    楚兒虛弱地點點頭,合上雙眼凝神運氣,迫出劇毒,全身倚靠在小蛋的懷抱裡。

    風聲響動,常彥梧率先飄落到小蛋身側,叫道:「哎喲,楚兒傷得可不輕,誰幹的?」

    緊跟著,羅牛的聲音道:「小蛋,讓我來看看。」說罷彎腰仔細打量楚兒的傷口,皺眉道:「好厲害的寒毒!」

從袖口裡取出一隻瓷瓶,遞給小蛋道:「快將農神醫的『乳陽膏』敷到這位姑娘的傷口上,或許能夠消解毒傷。」

    小蛋接過,將瓷瓶中乳白色的濃綢液體,傾倒在楚兒的肩頭。

    楚兒嬌軀一顫,低低哼了聲,眉宇生出痛楚之色。

    小蛋撫慰道:「師姐,忍著點,能疼就說明這藥膏生效了。」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乳陽膏在楚兒的傷口上細細塗

勻。

    楚兒微出一口氣,睜開眼注視著小蛋,低聲道:「我好多了,你扶我站起來。」

    小蛋心中一定,攙扶楚兒起身,將瓷瓶交還羅牛道:「謝謝你,羅大叔。」

    羅牛收起瓷瓶,溫厚一笑道:「是我來晚了,你沒事罷?」

    小蛋搖搖頭,忽然感覺有兩束溫柔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卻絕非來自常彥梧。

    他一怔轉首望去,只見在羅牛身後,卓然玉立著一位令他意想不到的少女身影。不是羅羽杉卻又是誰?

    兩人的視線甫一碰觸,羅羽杉立刻閃避開去。

    小蛋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欣喜之情,也悄悄低下了頭,沒有吭聲。

    常彥梧迫不及待地問道:「小蛋,其它人呢?」

    小蛋忙定了定神,將適才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羅牛詫異道:「鬼鋒居然也來了,不知那冰流道人到底是何路數?」

    小蛋搖頭道:「好像冰流道人的頭上還有個『老闆』。」

    常彥梧問道:「楚兒侄女,你們不是都守在前廳裡麼,為何會全都著了道?」

    楚兒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在你們走後不久,廳裡突然冒出一蓬迷煙,因為光線太暗,等到我們發覺時卻已

遲了。馮

    彥海他們紛紛起身,聽著外面的笛聲,如木偶般走了出去。我中毒略輕,有心想探一探對方底細,便將計就計,

也裝作被迷失了心神,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後花園。「

    小蛋道:「對了,乾爹,我聽冰流道人說,是二伯找上了他們合作,要用貫海冰劍換取那些人的援助。說不定,

毒煙也是他放的。」

    「我操他褚老二的八輩祖姥姥!」常彥梧大怒,破口罵道:「難怪老子路上遇見厲魄攔截。這吃裡扒外的龜孫子

有沒有逃走,讓老子揪了他出來抽筋剝皮!」

    那邊羅羽杉注意到楚兒的香肩尚裸露在外,走上前,取出一方絲巾道:「這位姐姐,我替妳將傷口包紮上罷。」

    孰知楚兒冷冷拒絕道:「不必了,我自己來。」說完,打袖口裡抽出一條紅色絲巾,一端用貝齒咬住,右手握緊

另一端,往肩頭纏去。

    小蛋心知楚兒待人一向如此冷傲,更不願領情,便說道:「師姐,我幫妳罷。」接過絲巾替楚兒仔細地將傷口包

裹好。

    羅羽杉手握絲巾僵在原地,怔怔看著小蛋為楚兒包紮,再想到剛才小蛋抱住楚兒用嘴吸出毒血的情形,芳心驀地

一酸。

    這時顧智飄身飛落,望了眼正給楚兒裹傷的小蛋,說道:「主人,我和遼鋒在後花園的酒窖下面,找到了馮彥海

他們。這些人均都神志不清,正由遼鋒看著。」

    常彥梧聞言叫道:「走,讓老子瞧瞧褚老二還在不在裡頭?」

    於是眾人由顧智引路,進到酒窖下,路上常彥梧總算想起把霸下還給了小蛋,但見馮彥海父子、崔彥峨、顧氏兄

弟等人盡皆呆呆坐在地上,惟獨不見褚彥烈。

    常彥梧失望道:「他奶奶的,這混蛋溜得比兔子還快。」瞅瞅馮彥海等人,又犯愁道:「咱們得想個法子把他們

給弄醒才好。」

    羅牛道:「常兄,讓我來試試。」他氣沉丹田,暗運翠霞派絕學「定心咒」,口中發出雄壯嘯音,猶如驚雷滾動

,震得酒窖轟鳴搖顫。

    不一刻,馮彥海等人一個個如大夢初醒,茫然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兀自沒有回過神來。

    在這些人裡,馮彥海的修為最深,當先清醒。他站起身,看到羅牛,抱拳施禮道:「閣下便是羅府主罷,承蒙你

仗義相救,馮某感激不盡。」

    羅牛也是一抱拳,遜謝道:「真正救下諸位的,是小蛋賢侄和楚兒姑娘,並非羅某。」

    常彥梧大是得意,說道:「聽到羅兄的話沒,救你們的可是小蛋。俗話說『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往後你們

可得對我干

    兒子好一點。「

    說著,將自己是怎樣千辛萬苦趕到天雷山莊向羅牛求援,而小蛋與楚兒又是如何惡戰冰流道人的經過,繪聲繪色

地吹了一通,種種景象直如親見,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砰!」馮彥海狠狠一拳捶碎酒桶,咬牙切齒道:「褚彥烈,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常彥梧得意洋洋道:「常言說得好,家賊難防,有誰能料到褚老二居然會出賣咱們?多虧小蛋查出了真相,不然

大夥兒還都蒙在鼓裡。」

    花彥娘衝著小蛋嫵媚一笑,「好侄兒,你說六姨應該如何謝你才對?」

    小蛋渾身寒毛倒豎,連忙搖頭。

    魏彥雄全沒想到褚彥烈居然連著自己也一併給賣了,又恨又怒,道:「我們還在這兒等什麼,這就殺進褚彥烈的

老窩,滅了他全家!」

    北海八鬼聽得魏彥雄的提議,一起贊同道:「不錯!」

    惟有崔彥峨冷笑道:「算了罷,褚老二還會傻呵呵地待在家裡等死?」

    常彥梧惟恐天下不亂,說道:「就算褚老二逃了,咱們也要給他的宅子放一把火,出出心頭一口惡氣。」

    顧彥竇附和:「五哥說得對。咱們包不准還能追上褚老二。」

    常彥梧見顧彥竇贊成自己的建議,越發來了興致,「小蛋,去不去?」

    小蛋躊躇道:「我還有事,怕不能陪您去了。」

    常彥梧卻是想歪了,偷瞥了羅羽杉一眼,神秘兮兮地怪笑道:「好,乾爹不耽誤你的正事。兄弟們,走啊!」

    當下崔彥峨等人與羅牛告辭,與常彥梧出了酒窖,逕自殺奔褚彥烈的家中,馮彥海家門劇變,老妻愛孫慘死,雖

不能隨行,讓馮秉義也一同跟去。

    小蛋想起冰流道人說的那些稀奇古怪數字,又想提醒常彥梧多加小心,忙叫道:「乾爹,我忘了有件事要告訴你

!」

    常彥梧難得有一回讓其它同門惟他馬首是瞻,豈肯耽擱?他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有事回頭再說,明天沒日子了

麼?」

    小蛋無奈目送他出了酒窖,只得揚聲道:「乾爹,多多保重!」遙遙聽見常彥梧不以為意道:「曉得啦,真是囉

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1:59 A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九章 與子偕行

    小蛋等人出了酒窖,已然天色微明。

    羅牛施展神功,又替一眾迷失心神的莊丁僕從解了禁制,泉莊總算恢復了些許人氣。

    馮彥海心事重重,卻不願在羅牛面前失了禮數,便請眾人前往茶齋歇息。

    羅牛婉拒道:「貴莊突遭大變,羅某不便打擾,這就告辭。若是他日有暇,歡迎馮兄前來敝府作客。」

    若是平日,能得到羅牛的邀請,馮彥海多半會興奮不已,但現下卻怎也高興不起來,勉強笑道:「多謝羅府主盛

情,待敝莊事了,在下定當親自登門拜謝。」將羅牛送到莊外,便匆匆回返處理善後。

    顧智打量小蛋身上的烏犀怒甲,問道:「小蛋,你這穿的是什麼?」

    小蛋一省,道:「這是烏犀怒甲,我倒忘了脫下來。」心念微動,烏犀怒甲從身上飛起,在空中恢復原形,縮小

成彈丸大小,收入小蛋衣襟內。

    羅牛說道:「小蛋,你如果不急著回返忘情宮,就到天雷山莊坐一坐,順便也讓這位楚兒姑娘好生休養一下。」

    楚兒漠然道:「多謝羅府主好意,我的傷並不礙事,也不必前往天雷山莊了。」

    小蛋道:「羅大叔,實不相瞞,我得去一次中州迭青山。」

    羅羽杉走在羅牛身側,似乎不經意地看了眼小蛋的右腕,玉容悄然一黯,默默低下了玉首。

    遼鋒詫異道:「你去迭青山做什麼?那裡離碧落劍派不遠,別讓那班牛鼻子老道撞見了,找你的晦氣。」

    小蛋笑笑,道:「多謝遼大叔提醒,我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去送還一件東西。」

    楚兒說道:「常寞,我要找地方療傷,便不陪你去了。你辦完了事,盡快回宮,我在宿業峰下的苦腸澗等你。」

    小蛋一想,楚兒的傷勢的確不宜遠行,便道:「要不我留下來,先等妳養好傷?」

    楚兒搖頭道:「不用了,當我不曉得你要去幹什麼?最好別多耽擱,不然讓師父起了疑心,誰都救不了你。」

    小蛋一驚,暗道:「原來師姐都已猜到了,不知師父清不清楚?」他沉吟道:「那我讓小龍留下來陪妳。」

    楚兒傲然道:「我何須牠的保護?記著,先和我在苦腸澗會合,然後再回宮。」說罷身影一閃,如一抹紅雲逕自

御風而去。
    顧智看不慣楚兒的傲氣,冷哼道:「好個霸道的丫頭,不愧是葉無青的門徒。」

    羅牛苦笑道:「忘情宮和咱們誓不兩立,楚兒姑娘的態度亦情有可原,顧兄也不必太過見怪。小蛋,這些日子你

過得怎樣?」

    小蛋回答道:「還好罷。羅大叔,虎子和嬸嬸他們都還好麼?你的傷也全好了罷?」

    「早好啦,」羅牛笑道:「虎子還常常念叨起你。就連羽杉這次回來探親,原本說好今日就要回山,可一聽常兄

說,你在泉莊遇到了麻煩,也陪著我,一塊兒趕了過來。

    「對了,那些星圖你參悟得如何了?聽盛師兄來信說,前些日子你和驚蟄還在漠北巧遇,合力跟地龍鬥了一場,

聽說古大先生他們都對你讚賞有加。」

    小蛋聽羅牛說起羅羽杉特意趕來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偷偷向她望去,只見她看著遠處的荒嶺怔怔出神。

    他愣了愣,尋思道:「奇怪,從見到羅姑娘開始,她就一直沒怎麼說話,好像有點不開心。」又一轉念,醒悟道

:「是了,她今日就要回返天一閣,從此又將離開父母遠隔重洋,難免有點離愁。」

    當下整理思緒,將自己參悟天道星圖所發生的種種異狀,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

    羅牛聽完,又是困惑又是驚喜,說道:「難得你能有這般的際遇巧合,可惜其中玄妙我也不太明白。不過,你能

在短短兩年不到的工夫裡參透這麼多,著實難得。」

    又行出一段,泉莊已被眾人遠遠拋在了山麓裡。羅牛駐步道:「好啦,咱們就在此作別罷,小蛋。等到明年二月

,我會前往翠霞山為你和盛師兄助陣。」

    小蛋也停下了腳步,心頭湧起依依不捨的別緒。遼鋒卻向始終默不作聲的羅羽杉問道:「小姐,妳要不要跟我們

回天雷山莊?」

    羅羽杉低呼了一聲,恍若從夢中被遼鋒喚醒,心不在焉道:「你說什麼?」

    遼鋒一愣,心想小姐怎麼忽然變得有點反常,將自己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羅羽杉這才聽清,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回去了,就直接從這兒回南海罷。」

    羅牛一貫了無城府,也沒覺出女兒有什麼問題,頷首道:「也好,妳和小蛋剛巧同路,不如結伴而行,彼此也有

個照應。」

    羅羽杉櫻唇輕輕歙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有說,顧智在旁邊察言觀色,隱約猜到了她的心思。

    奈何這類女兒家的事情,他也不便多言,只暗暗搖頭道:「小姐怎會對這呆頭鵝上心?真教人看不懂。」

    眾人略作寒暄,便在山路上分道揚鑣。

    羅牛率著顧智和遼鋒回返天雷山莊自是不提,且說小蛋與羅羽杉御風往東,朝著迭青山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羅羽杉跟在小蛋身側,眉目宛若秋水,隱隱藏著一抹惆悵落寞,不發一言。

    小蛋見了,只當她捨不得羅牛夫婦和小虎等人,也不知該從何安慰羅羽杉。而他與羅羽杉久別重逢後,明明憋了

一肚子的話,可在腦子裡轉了又轉,偏又總不好意思先說出口。

    如此一來,兩人均自滿懷心事,只管埋頭趕路。

    直到日漸偏西,進了中州地界,羅羽杉察覺到小蛋面有倦色,想是昨晚連番惡戰,未得休息之故,這才低聲說道

:「小蛋,咱們到前邊的鎮上歇一歇腳罷。」

    小蛋早有此意,只是擔心誤了羅羽杉的歸期才沒肯停下歇息,轉頭見她神態嫻靜淡雅,殊無勞累之色,顯然這一

年多裡修為亦是突飛猛進,仍在自己之上,心裡醒悟道:「她是察覺到我有點累了,才這樣說的。」

    念及至此,小蛋身上不禁生出絲絲暖意,幾乎把遍體的疲勞也一掃而光。他俯首眺望四下,說道:「好啊,似乎

南邊不遠就有一座挺大的縣城。」

    兩人在城外降下身形,並肩而入。

    此刻日薄西山,晚霞滿天,街上熙熙攘攘儘是忙碌一天,將將收工的人群,到處洋溢著質樸爽朗的歡聲笑語。

    進了城,剛走了一段,羅羽杉無意看到左首的一條大街街角上,立著塊年深日久的石碑,鐫刻著「玉水」二字,

心頭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領著小蛋拐了過去。

    她偷眼掃過身邊懵然不覺的小蛋,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藉著回返南海天一閣的由頭,與這少年千里同行。

    也許,私下裡她是想給小蛋一個解釋的機會,而那又何嘗不是為自己尋找一絲藉慰?

    一路之上,她的腦海裡,總是翻來覆去地浮現起小蛋摟住楚兒纖腰、俯頭替她吸吮毒血的情景,然後是楚兒用含

有敵意的眼神,毫不猶豫地拒絕自己幫她包紮傷口,而由小蛋親手為她包裹上。

    那毫不掩飾的親熱神態,還有小蛋右腕上消失了的紅絲結,猶如千縷絲線纏繞於芳心之間,令她柔腸百轉,黯然

神傷。

    而小蛋對此,卻不作任何的辯白,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對自己說上哪怕一句問候的話語。莫非,他真的和別人

日久生情,心中另有所屬?

    羅羽杉的心底禁不住升起一陣陣酸楚,幽幽心道:「楚兒姑娘光艷照人,才貌雙絕遠勝於我。小蛋喜歡上她,也

是意料中事。

    「或許,是我不該。從一開始,他也只當我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在翠霞山他甘願捨身相救,也是因著他本性

如此,更是為了報答我爹和盛師伯的恩情而已。」

    想到這些,她愈加不能自遣,心中黯然道:「既然這樣,我還傻呆呆地跟著他做什麼?不如早些御劍回返南海,

從此靜心修煉,再不去胡思亂想。」

    她正出神想著心事,忽聽小蛋道:「羅姑娘,這裡有一家酒樓,看上去十分乾淨,咱們不妨到裡頭坐一會兒罷。



    羅羽杉一抬頭,就見街邊一面「雅翠樓」的酒旗迎風招展飄蕩,樓內人聲鼎沸,生意甚是熱鬧。

    她輕輕嗯了聲,隨小蛋上了二樓。

    一名已忙得暈頭轉向的夥計快步迎上,語速飛快地問道:「兩位客官,雅座已經滿了,正好靠窗有張桌子客人剛

走,請問都要點些什麼?」

    以前點菜,小蛋都是由常彥梧來,這時聽夥計問起,扭頭望向羅羽杉。

    羅羽杉在臨窗的空桌旁落坐,輕聲道:「我只用一杯清茶,其它的你看著點罷。」

    偏偏小蛋對吃什麼也不在意,當即隨便叫了兩個熱炒,又讓夥計端了壺熱茶上來。

    羅羽杉一手支頤,若有所思,目光轉向窗外,全沒留意四周數十雙食客投來的驚艷眼神。

    在街對面,一家綢緞莊外,兩名夥計正在打烊關門,結束一天的生意。

    羅羽杉曾聽父親說過,這家綢緞莊,正是三十餘年前丁原和蘇芷玉初次邂逅的地方,而今難道會成為她和小蛋分

手的所在?

    夥計端菜上桌,忍不住多瞅了羅羽杉兩眼,暗暗嘀咕:「這傻小子,請這般天仙般的姑娘吃飯,連幾個好菜都捨

不得多點。」

    就聽小蛋招呼道:「羅姑娘,妳多少吃一點罷。」

    羅羽杉回過頭,道:「不用了,我喝杯茶就好。等用過飯,咱們便在此地分手罷。」

    小蛋一呆,沒料到羅羽杉這麼快就提出要分手。

    他心裡雖是非常不捨,無奈生來就不會違拗別人的意願,當下點頭道:「妳要多加珍重。」

    羅羽杉見小蛋沒有隻字詞組的挽留之語,更覺失落,低低道:「好。」

    忽然小蛋懷裡一動,霸下一覺睡醒,不甘寂寞地探出腦袋,瞧瞧小蛋又望望羅羽杉,壓低聲音問道:「乾爹,這

是我的乾媽罷?」

    牠聲音雖輕,可又怎逃得過羅羽杉的耳朵?聽聞之下,頓時令她又窘又羞,看著霸下說不出話來。
    小蛋差點沒讓嗓子眼裡的一口牛肉給噎死,連嗆帶咳尷尬道:「你別瞎說。」

    霸下不服不忿道:「我瞎說,那你臉紅什麼,又幹嘛整日為這位姑娘捏泥人?上回我犯錯,把楚兒當成了乾娘,

也沒見你

    臉紅過。「

    小蛋恨不得用筷子上夾的一大塊牛肉堵住霸下的嘴,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同樣羞不自勝、玉首低垂的羅羽杉,結結

巴巴道:「你再不閉嘴,我要發火了。」

    霸下察覺小蛋滿臉通紅兼全身冒汗,一搖頭道:「惱羞成怒了,還是避避風頭得好。」腦袋一縮,藏回了小蛋懷

中。

    小蛋悶著頭不敢再望羅羽杉,半晌訥訥道:「這小傢伙一向瞎說的,妳別生氣。」

    所謂言者無心,聽著有意,小蛋說的是「別生氣」而非「別當真」,聽在羅羽杉的耳中,卻羞喜交集,低聲問道

:「你……能給我看看泥人麼?」

    小蛋老老實實探手入懷,先在霸下的殼上彈指一敲,然後取出一尊小泥人放在桌上,道:「這是我新做的一個,

還是不太像。」

    羅羽杉捧起泥像在眼前仔細端詳,笑容如春風化雪,她愛不釋手地捧著泥人,撫著它脖子上懸掛著的紅絲結,眼

眸中重新閃爍起動人的光芒,微笑道:「小蛋,把它送給我好麼?」

    小蛋剛嗯了聲,猛聽樓梯口有人哈哈笑道:「這不是羽杉侄女兒麼?」

    他和羅羽杉聞聲雙雙望去,從樓下晃晃悠悠上來一名枯乾瘦小的青衣老頭,容貌猥瑣醜陋,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

精光四射,骨碌碌地亂轉,嘴唇上生著兩撇八字鬍,一抖一顫高高翹起。

    羅羽杉驚喜起身,向那老者說道:「畢老伯,您怎麼也在這兒?」

    原來,這老頭便是名聞天陸的第一神偷畢虎,亦是昔年天陸九妖中碩果僅存的幾人之一。

    他與羅羽杉的父親羅牛、翠霞派掌門盛年以及丁原等人交情深厚,堪稱患難之誼,閒暇無事時,也常到天雷山莊

作客,故此羅羽杉能一眼認出。

    畢虎笑呵呵走到桌邊往椅子裡一坐,道:「我老人家閒著沒事,四處逛逛。」小眼睛朝小蛋瞥了瞥,努努嘴問道

:「這小子是誰,妳的相好麼?」

    羅羽杉大羞,赧然道:「他是侄女兒的一位好朋友,名叫小蛋。」

    「小蛋?」畢虎眨巴眨巴眼睛,道:「哦,我想起來了。前兩天在紫竹軒作客,聽盛年和衛驚蟄都說起過,原來

就是他?我老人家正盤算著啥時候偷偷摸上忘情宮見他一見,趕巧在這裡給撞上了。」

    他掃了一眼桌面,皺起眉頭問道:「怎麼就兩個菜,連壺好酒也沒有?」打了個響指,招呼道:「夥計,夥計,

過來點菜!」

    剛才那夥計一路小跑,奔到近前,畢虎也不等人家開口,一氣不停報出十多個菜名,又要了兩罈好酒,這才稍覺

滿意地揮揮手吩咐道:「讓廚子手腳利落點,我老人家吃飽還有事要辦。」

    打發了夥計,畢虎問道:「羽杉侄女兒,妳不是去了南海天一閣麼?」

    羅羽杉答道:「師父准假,讓我回家探親一個月。眼看假期屆滿,我正要返回南海。」

    畢虎笑道:「妳師父不就是蘇芷玉那丫頭麼?呵呵,一轉眼她都成了天一閣主啦。」

    這時夥計將兩罈酒端了上來,畢虎也不客氣,打開一壇給自己斟滿,舉起了杯子,才想著旁邊坐的小蛋,問道:

「小伙子,你要不要喝兩杯?」

    小蛋搖頭道:「我不怎麼喝酒,您老自便。」說著,隨意夾了塊雞丁塞進嘴裡。

    畢虎「滋滋」有聲,一飲而盡,一邊倒酒一邊瞧著羅羽杉手中的泥人,好奇道:「咦,這好像是妳麼,捏得還挺

有點味道,是誰做的?」

    猛聽得身邊小蛋回答道:「我。」

    畢虎一怔,旋即笑嘻嘻道:「我明白,這是定情信物,對不對?你們的事,羅牛曉不曉得?別是在私定終身罷?



    他越說越不像話,嗓門又高,引得周圍食客紛紛注目,羞得羅羽杉和小蛋恨不能趕緊抽身而逃。

    畢虎自顧「咕嘟」又一口喝乾了酒,親熱地拍拍小蛋胳膊,笑道:「小伙子,有眼光!羽杉侄女兒可是當今天陸

的第一美女,你艷福不淺啊。能攀上這門親事,那是你祖上燒了八輩子的好香。」

    小蛋紅著臉沒說話,羅羽杉嬌嗔道:「畢老伯,您老人家要再拿我和小蛋消遣,侄女兒可要找石磯嬸嬸告狀啦。



    一提石磯娘娘的名號,畢虎頓時老實了許多,嘴巴裡細長的舌頭一吐一卷,道:「別,我閉上嘴巴喝酒,什麼也

不說了。」

    小蛋忍不住道:「畢老伯,您嘴巴閉上了是沒法喝酒的。」

    畢虎一瞪眼,道:「誰說的,我老人家今天就讓你開開眼。」說罷一仰脖,丹田真氣運勁猛吸,「嘩——」杯中

的酒汁凝成一束水練,直鑽他的兩個鼻孔,彈指間酒杯便見了底。

    畢虎把酒咽落肚中,得意道:「如何,你來試試?」

    忽聽小蛋身上有個聲音道:「這有啥了不起,我的眼睛還能喝酒呢,你行麼?」

    畢虎愕然朝小蛋胸前望去,就見霸下慢悠悠爬了出來,抬頭瞧著他滿是不屑。

    畢虎指指霸下,難以置信地問道:「是牠在說話?」
    小蛋歎了口氣,道:「不是牠還會有誰?」當下將霸下的來歷告訴了畢虎和羅羽杉。
    畢虎聽完,眼睛放光,狠狠盯著霸下,幾乎口水都要滴了下來。

    他生平並無大惡,奈何手癢的毛病到了哪兒都改不了,此時看到霸下,心裡頭禁不住又動起了歪念。

    羅羽杉用纖指輕輕撫摸霸下,愛憐道:「原來牠叫小龍,好可愛。」
    霸下合上眼,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

    畢虎道:「喂,你真能用眼睛喝酒?」

    霸下睜開眼,眸子裡紅光一閃,「哧」酒罈內飆射出兩縷細細的水線,逕自射入牠的眼中,嘴巴裡兀自說道:「

如何,你來試試?」
    畢虎目瞪口呆沒了脾氣,忙轉移話題道:「小蛋,你也要陪羽杉去南海麼?」

    小蛋回答道:「我要去一次迭青山,正巧和羅姑娘有一段同路。」

    「迭青山?」畢虎詫異道:「你去迭青山做什麼?」

    小蛋道:「有位朋友臨終前,托我將他的遺物交還給家人。」

    畢虎朝四周張望了下,身子往前一探,壓低聲音道:「他家是不是住在翡翠谷?」

    小蛋驚訝道:「不錯,確實是在翡翠谷,可您老人家怎麼也會曉得?」

    畢虎往椅子裡一靠,苦笑道:「天底下的事總是那麼巧。小伙子,幸虧你在這兒遇上了我老人家。聽一句勸,翡

翠谷暫且不去也罷。」

    小蛋越加奇怪,問道:「為什麼,難不成那裡的人都搬走了?」

    畢虎搖頭道:「搬走沒搬走我不清楚,可他們卻惹上了天大的麻煩!」灌了一杯酒,他繼續說道:「你總該聽說

過碧落劍派罷?這兩天他們便要前往迭青山,找白鹿門的人算帳。

    「據說,是碧落七子之一的停濤真人門下,有兩名弟子被白鹿門的人毒倒,至今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小蛋大吃一驚,問道:「碧落劍派怎會有弟子傷在了白鹿門的手中?」

    畢虎道:「那就不曉得了。總而言之,最好別去,趕緊打道回府罷。」

    羅羽杉問道:「畢老伯,這消息您是從何而來?」

    畢虎輕笑道:「該著小蛋走運,昨晚我還在碧落山,無意聽到了幾個老牛鼻子在商量報仇的事。當時也沒太在意

,哪想還

    會牽扯到小蛋?「

    至於他為何會獨自一人溜上碧落山,羅羽杉不問也明白,多半是靜極思動的緣故。

    畢虎拍拍小蛋,說道:「小伙子,你犯不著蹚這混水,等風波過後,再去也是不遲。嗯,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有

空到雲冪宮來找我玩。」一晃身,飛快地下樓而去。

    羅羽杉目送畢虎離開,問道:「小蛋,迭青山你還要不要去?」

    小蛋點頭道:「當然要,希望白鹿門不會有事。」

    羅羽杉輕輕頷首,隔了片刻低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小蛋一愣,道:「妳不是要回南海麼,萬一耽誤了歸期就不好了。」

    羅羽杉嫣然淺笑道:「沒關係,回頭我抓緊趕路,應該沒問題。」

    說著話,夥計流水價般將一碟碟菜餚端上了桌。

    小蛋道:「奇怪,畢老伯還沒吃呢,怎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霸下不忿道:「可惡,要了這麼多東西卻不付帳,讓乾爹做冤大頭。」

    小蛋不以為意道:「畢老伯是長輩,我請他吃一頓也是應該的。」

    羅羽杉解下泥像上的紅絲結,替小蛋重新系到腕上,輕聲叮嚀道:「碧落七子俱都性高氣傲,與魔道各派水火不

容。真若撞上了他們,你要多加小心。」

    小蛋低頭凝視著羅羽杉用她瑪瑙般、粉嫩晶瑩的小手,將紅絲結繫上手腕,心中甜蜜,說道:「我知道了。」

    羅羽杉收回手,僅僅一個稍存親暱的動作,已令她玉頰暈紅,芳心怦然,按捺羞意道:「咱們盡快上路,或許能

趕在碧落劍派的前頭。」

    小蛋一醒,道:「是了。」叫過夥計結過酒帳,與羅羽杉出了雅翠樓。

    此際華燈初上,夜色降臨,兩人出了縣城,御風往迭青山飛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00 PM

第六集 望天篇 第十章 碧落白鹿

    兩人披星戴月,風馳電掣,於次日天微明時趕至迭青山翡翠谷外。

    剛到谷口落下身形,谷內身影一閃,現出兩名全神戒備的年輕弟子,神情不善地打量小蛋和羅羽杉。

    其中一人說道:「翡翠谷乃私家禁地,請兩位迴避。」

    小蛋見狀,知道碧落劍派的人應該尚未殺上門來,暗自鬆了口氣,抱拳施禮道:「在下小蛋,受一位身故的朋友

之托,特來求見高谷主。」

    兩名白鹿門的弟子聞言均微露異色,左邊一人答道:「高谷主已在三年前謝世,兩位請回罷。」

    小蛋一怔,問道:「不知貴門如今主事的是哪一位,在下確有要事求見。」

    右邊的那名弟子問道:「不知閣下是受何人所托?」

    小蛋把杜先生的名諱報了,兩名弟子相視一眼俱都搖頭,左邊一人道:「我們不認識他,你們最好立刻離去,莫

要再糾纏不清。」

    小蛋心道:「杜先生潛入忘情宮勢必要隱姓埋名,難怪他們會說不認識。想來,這兩名年輕弟子也不會清楚此等

門中機密。」

    他解釋道:「或許杜先生用的是化名,他的真實身份應是貴門的一位長老。在下正是受他之托,要將一樣至關重

要的東西交還貴門門主。」

    左邊那弟子不耐煩道:「我家門主沒空見你們,有什麼東西交給我也一樣。」

    小蛋心下猶豫,杜先生的骨灰也就罷了,那蝕龍香鼎卻需親手交給白鹿門的門主方為妥當,當下道:「還是煩請

閣下替我通稟一聲。」

    右邊弟子冷笑道:「你推三阻四言辭閃爍,恐怕是別有用心罷?我怎麼越看你們,越像是碧落劍派派來探谷的奸

細?」

    左邊弟子一省道:「羅師弟說得不錯,這兩人鬼鬼祟祟,定是奸細。」

    小蛋見他們一副煞有其事、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好笑,說道:「兩位誤會了,在下並非碧落劍派的弟子。請貴門

門主出來一見,即可明瞭。」

    那羅姓弟子冷冷道:「你們現在想走也不行啦,乖乖將佩劍交出,跟我們走。」言下之意,居然是將這兩人當作

了俘虜。

    小蛋再好的脾氣也不由得要生出怒氣來,搖頭道:「對不住,劍我們不能交。」

    右邊那弟子哼道:「那就對不住了,先拿下再說!」說罷,反手掣劍不由分說,挑向小蛋胸口。總算他想要擒個

活口,手上留了三分後勁不發。

    羅羽杉輕蹙秀眉,道:「這位兄台,有話好說,何必要拔劍相向?」

    她朝前半步擋在小蛋身前,玉手往前一推,纖纖五指在對方的仙劍上一搭一帶,儀態輕盈曼妙,優雅至極。

    那弟子虎口一震,仙劍不由自主偏到一旁。

    小蛋見狀甚是歡喜,白鹿門的這名弟子修為不弱,羅姑娘只一招便輕描淡寫地將他仙劍拂開,一身修為較之前年

初見之時,顯然要高出一大截來。南海天一閣,號稱海外三大聖地之一,果然不同凡響。

    南海天一閣的絕學原本就專適女子修煉,而羅羽杉的師父蘇芷玉,更是當今天陸屈指可數的卓絕巾幗,經過近兩

年的傾心調教,羅羽杉不啻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早已晉入知著境界。

    而事實上,羅牛本人亦是舉世無匹的絕頂高手,雖不善教導子女,可無形中,仍給羅羽杉打下了極為堅實的仙家

根基。如今再得名師指點,自然是水到渠成,令她赫然從天陸年輕一輩中脫穎而出。

    另一名白鹿門弟子見同伴吃虧,叫了聲「孫師兄!」掣劍而出,擰身橫掃羅羽杉纖腰。

    他既已認定來人是碧落劍派的奸細,出手更不容情。

    羅羽杉仍不拔劍,施展出天一閣絕學「水天一色」身法,從容閃躲開去。

    她的這套身法雖說初學乍練,但用以應付兩名普通的白鹿門弟子,卻綽綽有餘。

    羅、孫兩人見羅羽杉身手不凡,驚怒交集,一邊口中發嘯向谷內示警,一邊雙劍齊出左右夾擊,反把小蛋拋到了

一旁。

    羅羽杉衣袂飄飄,猶如凌波仙子周旋於重重劍光中,顯得游刃有餘,泰然自若,勸說道:「兩位兄台,我們確實

不是碧落劍派弟子,請收起仙劍。」

    但那兩人哪裡肯聽,越鬥越是心驚,思忖道:「這兩人年紀不到二十,說不定只是碧落劍派第三代的弟子,修為

竟如此了得。如果是碧落七子親自前來,本門豈不又要遭受沒頂之災?」

    念及至此,羅姓弟子殺機陡動,撤身揚手,低喝道:「著!」一蓬藍汪汪的毒砂呼嘯捲湧,打向羅羽杉面門。

    羅羽杉一凜,飛袖盪開毒砂,「哧哧」輕響,幾粒黏在袖口上的藍色毒砂冒出青煙,頃刻將她的衣袖腐蝕出一點

一點的焦黑色小孔。

    羅羽杉屏息退到小蛋身側,揮劍截下受了毒砂腐蝕的一截衣袖,她尚未開口,霸下已勃然大怒道:「我燒死你們

!」

    牠張嘴噴出一溜火線,「呼」地在空中爆燃,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捲裹向兩名白鹿門的弟子。
    羅、孫兩人大驚失色,忙不迭揮劍護持週身,拚命朝後閃退。

    奈何霸下的荼陽地火何等厲害,連饕心碧嫗都不敢小覷分毫,這兩個普通年輕弟子又如何能夠抵禦?

    眼看烈火及身,轉瞬就要把這兩人化成灰燼,小蛋沉聲喝道:「小龍,不可!」

    霸下聽到小蛋喝令,雖不情不願卻也不敢違拗,只好住手。

    但見鋪天蓋地的熊熊烈火倏忽凝縮,化作一束細絲飛速地納入霸下口中,轉眼間風清雲淡,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孫、羅兩人的頭髮衣衫均都發出難聞的焦臭味道,滿臉黑灰望著小蛋,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往前逼近半步。

    只聽谷內有一悅耳動聽的少女聲音說道:「多謝兩位手下留情!」

    小蛋和羅羽杉向谷中探望,風聲連響,掠出十餘道身影,飄落在了孫、羅二人跟前。

    說話的是一位年方荳蔻的美麗少女,一襲紫裳嬌小玲瓏,神態從容柔和,落落大方,背後負了一根碧綠通透的細

竹,竹端系有一條紫色緞帶,迎風獵獵飄揚。

    她看上去英姿颯爽,雖略略不及羅羽杉的容顏出塵靈逸,但自有一股迷人風韻,讓人一見之下絕難忘懷。

    在少女身側,猶如眾星捧月站著八九個人,卻是年長的少,年輕的多。

    小蛋惟恐再生誤會,沸騰文學整理收藏唱喏道:「在下忘情宮常寞,受貴門長老杜先生臨終所托,前來奉還遺物

,尚請貴門門主現身一會。」

    聽到「臨終所托」四字,紫裳少女的臉色一變,問道:「此事關係重大,請恕我冒昧,不知常公子如何才能證明

自己的身份?」

    小蛋道:「姑娘只管稱呼我『小蛋』就是。」抬手亮出象徵忘情宮門人身份的一面銘牌,道:「不曉得這東西是

否可以證明?」

    他一亮身份,非但趙、孫兩人更加緊張,後來的十餘人亦面色凝重,目露戒備與敵意。

    紫裳少女盯著銘牌仔細審視了須臾,點點頭,問道:「杜先生為何會托閣下前來?」

    小蛋簡略地將事情經過說了,最後道:「杜先生去世前,鄭重交代我一定要把蝕龍香鼎親手交還給高谷主。不知

高谷主去

    後,貴門由哪位前輩執掌?「

    紫裳少女眼中泛起盈盈淚光,徐徐道:「小妹就是如今的白鹿門掌門。常公子所說的『杜先生』,便是家父,他

的真名叫做衛孝行。有勞常公子厚義盛情,不遠萬里將蝕龍香鼎和家父遺骨送還翡翠谷,小妹衛慧代白鹿門謝過。」

說著她深深俯身,向小蛋一拜。

    小蛋忙道:「衛掌門請起,在下當不得如此大禮。」

    衛慧抬身道:「適才孫、羅兩位師兄對常公子和這位姑娘多有冒犯,望二位多加海涵。」

    羅羽杉微笑道:「衛掌門客氣了。想來這兩位兄台是把我們當作了碧落劍派的弟子,才會心生誤會。」

    衛慧訝異道:「請問妹子芳名,怎會知道碧落劍派與本門的糾葛?」

    「小妹羅羽杉。」羅羽杉回答道:「這件事,我們也是昨晚才聽一位尊長在無意中提及,具體詳情亦不甚瞭然。



    衛慧僻居翡翠谷,對天陸動態所知了了,故而雖聽羅羽杉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卻仍不曉得她是羅牛的愛女、天一

閣的傳人,只當她是和小蛋一般,同屬忘情宮門下。

    她輕輕歎息道:「這事說來話長,請兩位移駕谷中,小妹當以實情相告。」

    眾人進谷,在客廳中分賓主落坐。

    沿途小蛋發現不少白鹿門的弟子忙忙碌碌,在各處佈置,多半是在為抵擋碧落劍派的襲擊而做準備。

    有人奉上茶點,衛慧說道:「敝門七年前遭受忘情宮屠殺,幾近滅絕,此事常公子當略知一二,恕小妹不忍再言



    「當年僥倖逃脫的弟子,在先父和高師伯的率領下,背井離鄉,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在翡翠谷覓得一片棲身之地



    「經過這些年的臥薪嘗膽,休養生息,白鹿門元氣稍復,加之新收了十數位新弟子,終於漸漸挺過了難關,使祖

上傳下的基業未至斷絕。」

    她頓了頓,似乎是回憶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舊事,神情黯然,緩緩說道:「家父五年前為奪回本門失去的蝕龍香鼎

,孤身潛入忘情宮,從此了無音訊,不想竟成訣別。此番若非常公子仗義襄助,他老人家必是死不瞑目。」

    想到父親為了白鹿門復興,悲壯成仁,衛慧情不自禁地心如刀絞,語聲哽咽,眼眶又紅了起來。

    小蛋搖搖頭,道:「衛掌門千萬別這麼說。此事本就是因忘情宮而起,況且又是物歸原主。」

    羅羽杉見衛慧憂傷模樣,心生同情,也代她一起難受。

    她有意岔開話題,好讓衛慧暫時擺脫開悲傷情緒,便低聲插言詢問道:「衛掌門,不知貴門為何會與碧落劍派結

仇?」

    衛慧平復心緒,解釋道:「三天前,幾名碧落劍派的弟子到迭青山左近採藥。這本是尋常之事,以往每隔三五月

,總會有上一兩回。由於本門隱匿形跡刻意忍讓,也一直和他們相安無事。」

    側旁坐著的一名中年人見衛慧情狀,知她還無法從父親的死訊中緩過神來,便說道:「衛掌門,當日的事我正好

在場,不

    妨讓我來告訴他們。「

    衛慧轉首望去,說話的人是她的師兄許寬,亦是已故的老掌門生前愛徒之一,她無力地點點頭,說道:「許師兄

,那就麻煩你了。」

    許寬道:「那天中午,我和兩個徒弟外出採辦回谷,不巧在翡翠谷西首的一處無名深潭邊,發現了頭罕見的三腿

金蟾。這東西據說只產於天陸東南的雲夢大澤,能在迭青山現身,實是罕見。」

    羅羽杉在翠霞時,曾聽盛年說起過三腿金蟾,知牠是療傷解毒的無上瑰寶,即使在雲夢大澤中也難覓蹤影。當世

能真正親眼見到過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許寬接著道:「我和兩個徒弟見了,自是欣喜無比,便悄悄潛向深潭邊,想把三腿金蟾捉到手。誰料這畜生頗為

警覺,沒等接近到跟前,牠突然縱身跳進了水裡。我們窮追不捨,也躍入潭中,兵分三路向牠合圍。
    「三腿金蟾被我們逼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下往上一竄,又逃出了水潭。我們跟著追了上去,卻見半空裡紅光一亮

,落下個琉璃罩子,將三腿金蟾吸了進去。」

    小蛋往日常聽常彥梧說故事,這時自然而然問道:「是碧落劍派的人來了?」

    「常公子猜得沒錯,正是那幾個來迭青山採藥的碧落派弟子。」許寬說道:「我們三個一瞧這情形,心裡當然有

氣,便和他們交涉。畢竟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何況沒他們插手,三腿金蟾早晚也要被咱們逮著。」

    羅羽杉道:「想來是碧落劍派的弟子不願歸還,幾位就和他們起了爭執。」

    許寬頷首道:「知道他們是碧落劍派的弟子,我們也不願輕易得罪。起初,我和那幾個道士客客氣氣地商量,向

他們說明原委,請他們將三腿金蟾交還。哪怕事後本門作出些補償作為謝禮,也未嘗不可。」

    他說到這裡,怒氣上衝,重重哼了聲道:「孰知那幾個小道士一個比一個趾高氣揚,蠻不講理,根本不把咱們放

在眼裡。其中一個還說什麼三腿金蟾早兩年就讓他們發現了,只是一直養在潭裡,直至今日方來取回。

    「兩位,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麼。真要兩年前他們就發現了三腿金蟾,又豈會置之不理?」

    他也不等小蛋和羅羽杉回話,氣哼哼地繼續說道:「當下越說越僵,我的大弟子孟健脾氣也暴躁了點,伸手就想

從琉璃罩內奪回三腿金蟾。那幾個道士立時翻臉,跟咱們動起手來。」

    衛慧擺擺手,道:「許師兄,交手的詳情你無須贅述,只撿緊要的向常公子和羅姑娘說明。」

    許寬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他們人多勢眾,修為又高,咱們當然不是對手。三招兩式,我的兩個徒弟便先

後受了重

    傷。我一瞧形勢不妙,忙發嘯向谷中求援,然後伺機打出幾把『夢蘿砂』,毒倒了兩個道士。「

    小蛋心道,他說的「夢蘿砂」,恐怕就是先前羅姓弟子打出的那蓬藍汪汪的東西了,虧得羅羽杉反應及時,才沒

被傷著。

    許寬接著道:「剩下的三個道士看到同伴中毒,咱們白鹿門的援兵又馬上趕到,不敢再多逗留,連忙逃之夭夭。

我急著要救治受傷的兩個徒弟,便沒追他們。梁子也就這麼給結下了。」

    小蛋問道:「那三腿金蟾呢,也被他們帶走了麼?」

    許寬呵呵笑道:「該著碧落劍派的傢伙倒霉。在和我們打鬥之間,三腿金蟾乘機脫出琉璃罩,往山林裡一鑽就沒

影了。到頭來,咱們兩家誰也沒得到。」

    衛慧苦笑道:「我們和碧落劍派的弟子等於白打了一場,卻就此結仇。」

    聽完前因後果,小蛋和羅羽杉已對其中的原委瞭然,此事白鹿門的人固然有不妥之處,但碧落劍派動輒傷人,也

並非什麼好作為。

    羅羽杉問道:「衛掌門,碧落劍派這兩日便會前來尋仇,你們是否打算暫且退出翡翠谷,避讓一時?」

    須知,碧落山乃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一,弟子逾千,勢力龐大,遠非區區的白鹿門可比。兼之七年前慘變之後,

白鹿門上一代的高手競相凋零,如何能是碧落劍派的對手?

    別說碧落七子親至,只是他們座下的幾個二代門人,論起實力,只怕也能輕輕鬆鬆將翡翠谷夷為平地。

    因此,她才婉轉向衛慧提出退避三舍的建議。

    衛慧回答道:「我們前日已經商議過此事,最終決定還是留下。」

    她抑鬱一笑,道:「七年前,我們已經歷過一次毀家滅門之痛,此後顛沛流離,猶如喪家之犬,好不容易才在翡

翠谷重新站穩腳跟,重整旗鼓。而今若再次退去,天陸蒼茫,又有何處能容我白鹿門數十弟子棲身?」

    小蛋聽她說得悲壯淒涼,禁不住暗自憫然,說道:「不曉得衛掌門是否有了應對碧落劍派尋仇的妙計?」

    衛慧沉靜道:「敝門人寡勢孤,急切間哪有妙計可言。好在這些年我們徐圖恢復,私下煉製了不少藥力特異的毒

寶,這兩日已陸續佈置在谷內各處。

    「萬一碧落劍派來犯,小妹自當盡力委曲求全,請他們網開一面,高抬貴手。如果事與願違,便只能退入翡翠谷

,利用諸般設置自保。」

    小蛋道:「這樣硬拚,最大的可能是兩敗俱傷,衛掌門又是何苦?」

    衛慧淒然含笑道:「常公子說兩敗俱傷已是高抬白鹿門了。小妹再是狂妄無知,又焉能不清楚與碧落劍派為敵,

等若以卵擊石,殊無勝望。

    「我是想,設法多毒倒幾位碧落劍派的弟子,而後由我親自奉上解藥,再負荊請罪,懇請他們收手罷戰,賜敝門

一塊堪可容身喘息的彈丸之地。」

    她幽幽一歎,又道:「實不相瞞,昨日小妹請門中的劉師兄備上重禮前去碧落山賠罪,可連山門都沒能進去,就

被他們趕了回來。由此可見,除非我們捨棄翡翠谷連夜遁逃,否則箭在弦上,此事已由不得敝門善了。」

    許寬忿忿道:「師妹,妳別哀聲歎氣,大不了就把我交給碧落劍派,要殺要剮任由他們。」

    衛慧苦澀低笑道:「許師兄這麼說,要置小妹於何地?若要以身謝罪,我是掌門,也該由我去。」

    小蛋尋思:「可憐白鹿門為了能求得碧落劍派的寬宥諒解,連掌門人都做好了俯首請罪的打算。這事不巧讓我碰

上,自當想個法子能讓兩家化干戈為玉帛。」

    然而想是這麼想,小蛋卻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想給碧落劍派做和事老,又談何容易?

    而他葉無青親傳弟子的身份,在碧落七子面前更是提也提不得,否則只會是火上澆油。

    儘管清楚這些關鍵利害,可眼前情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於是轉首對羅羽杉說道:「羅姑娘,我想暫且

留下,妳先回南海罷,莫要延誤了歸期。」

    羅羽杉心知小蛋要抱不平,但想那碧落七子名垂天陸百多年,又有碧落劍陣威震四海,豈是小蛋憑一己之力能解

決得了的?

    她搖搖頭,道:「沒關係,就算稍晚一兩天師父也能見諒。不過,我想碧落劍派終歸是正道名門,雖有意要登門

尋仇,卻也不致做出斬盡殺絕之舉。難得衛掌門存了和解心思,只要說清是非曲直,再向對方受傷的弟子表示歉意,

碧落劍派也不應太過為難貴門。」

    衛慧卻沒那麼樂觀,說道:「但願如此。」

    許寬忽然想起一事,兩眼一亮,迫不及待地問道:「常公子,你不是將衛師叔奪回的蝕龍香鼎帶來了麼?假如用

它擺下『蝕龍千香陣』,或許咱們還有一線希望!」

    小蛋一醒,道:「說了半天,我怎麼忘了正事。」他探手入袖摸索半晌,孰知骨灰尚在,蝕龍香鼎竟不翼而飛!

    請繼續期待續集

    下集預告:

    小蛋受杜先生臨終重托,偕羅羽杉來到翡翠谷,要將蝕龍香鼎交還白鹿門,卻正巧碰上碧落劍派前去尋仇。更糟

糕的是,一直收在他身上的蝕龍香鼎居然不翼而飛,令白鹿門頓失護谷至寶。

    而另一方面,楚望天的歸來也終於引起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為了鞏固自己的寶座,葉無青斷然作出一個出人意

料之外的決定。

    楚兒要出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02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一章 排憂解難

    小蛋明明記得自己臨離開忘情宮前,蝕龍香鼎還好端端藏在右邊的袖口裡,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

    況且袖裡的其它東西一件不少,怎麼可能單單把蝕龍香鼎給丟了?

    但他搜遍全身每一個可以放東西的地方,依舊找不到蝕龍香鼎的蹤影,小蛋頭上漸漸滲出一抹熱汗。

    許寬見狀情知不妙,心頭一沉,忍不住問道:「常公子,怎麼了?」

    此時小蛋就差脫下靴子來搜了,不得已苦笑道:「我找不著蝕龍香鼎了。」

    聞聽此言,雖然已有所預感,在座眾人依舊盡皆面色大變。

    許寬身側落坐的另一位白鹿門中年門人,面色不善、將信將疑,道:「常公子,你不是在跟我們說笑罷?」

    適才在客廳落坐時,衛慧曾將眾人一一向小蛋和羅羽杉引見,故此小蛋知道此人就是衛慧的另一位師兄劉豫,也

就是昨日前往碧落山賠罪的那位仁兄。

    他搖搖頭,說道:「劉大哥,我沒說笑,真的不見了。」

    劉豫不甘心,問道:「常公子,你再好好想想,是否會將鼎忘在了哪裡?」

    小蛋思量許久,也說不出蝕龍香鼎到底是丟在了何處,忽聽羅羽杉遲疑道:「小蛋,昨日咱們遇見過畢老伯,會

不會是他?」

    一語驚醒夢中人,小蛋猛地記起昨晚畢虎曾先後兩次拍自己的肩膀,當時也並不在意,如今想來,恐怕第一次是

為探明袖中情形,而第二次則是下手盜鼎。

    難怪畢虎叫了一大桌酒菜,卻不等上齊就匆匆離去,想來竟是為了這個緣由。

    小蛋苦笑,這位天陸第一神偷,果真名不虛傳,瞧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一眾白鹿門弟子,他只能尷尬道:「大夥

兒別急,多半是畢老伯和我開玩笑,悄悄拿走鼎好嚇我一跳。我……這就到雲冪宮找他,把鼎拿回來。」

    突然門外奔入一名白鹿門年輕弟子,面帶惶急,稟報道:「啟稟掌門,碧落劍派停濤真人率門下二十多個弟子,

已到翡翠谷外!」

    劉豫一驚,吸了口冷氣,道:「該來的,終究要來!碧落劍派可真給咱們白鹿門面子,居然是由停濤真人親自帶

人來。」

    衛慧向小蛋與羅羽杉道:「兩位請稍坐片刻,我去迎接停濤真人。」

    只聽門外一聲冷冷低笑,說道:「不必,貧道已經來了!」

    眾人齊齊望向廳外,一名身材瘦削、仙風道骨的皓首老道,身著杏黃袍服,手持拂塵大步走入,正是碧落七子之

一的停濤真人。

    在他身後,二十多名碧落劍派門人龍步虎行魚貫而入,一個個氣勢凌人。

    衛慧起身,朝停濤真人盈盈一禮,不卑不亢道:「白鹿門衛慧見過停濤真人。」

    停濤真人陰沉著老臉,半晌不答話,只用精湛犀利的目光緩緩掃視過廳內眾人,等環顧過所有的面孔,他才淡淡

響應。

    「衛掌門客氣了。妳我兩家枉做了這麼多年的近鄰,卻直到日前貧道才曉得貴門的真實來歷。往日多有怠慢之處

,請衛掌門與諸位多多包涵。」

    停濤真人話說得客氣,但臉上的表情卻透露出毫不掩飾的高傲和敵意。

    衛慧道:「敝門為忘情宮所迫,背離故土飄零異鄉,蒙貴派餘蔭庇護,始能在迭青山覓得一片安生立命之地。只

因擔心仇敵追殺,這些年來不得不隱姓埋名,不敢將真實身份相告,還望真人見諒。」

    停濤真人點點頭。

    「貴門與忘情宮的恩怨糾葛,貧道當然有所耳聞。對於衛掌門的遭遇,貧道非常同情。不過,三日前你們為搶只

三腿金蟾,便在翡翠谷外傷我門下弟子,這樣的做法也未免太過分了些。貧道此來,正是要請衛掌門給個說法。」

    許寬聽停濤真人詞鋒咄咄逼人,把當日衝突的責任和過錯,一古腦都推到了白鹿門的頭上,而對門下的所作所為

隻字不提,心中大是不忿,嘴巴張了張想抗辯幾句,但看了看衛慧,又強自隱忍了下來。

    衛慧道:「此事敝門弟子確有不是之處,但不知貴派受傷的兩位仙友情況如何?」

    她從衣袖裡取出一隻小小的白色瓷瓶,雙手遞向停濤真人,接著說道:「這是敝門『夢蘿砂』的解藥,只需和水

服食一粒,即可見效。」

    停濤真人瞧也不瞧,漠然道:「不用了,區區一點毒砂豈能難倒我碧落劍派?」

    他頓了頓,嗓音變得更加深沉緩慢,說道:「對於三天前妳我兩家弟子間發生的不快,貧道與掌門師兄都深感遺

憾。希望貴門能嚴懲傷人兇手,以此為戒,並將三腿金蟾歸還本派。另外……

    「在十日之內,請貴門退出翡翠谷。如果覺得時間太過倉促,我碧落派可以多通融寬限幾日。」

    「豈有此理!」許寬怒道:「欺人太甚!」

    面對一雙雙怒目圓睜的眼睛,停濤真人不動聲色,道:「並非貧道不近人情,只是自古正魔有別,以前不知情也

就罷了,可如今若再任由貴門繼續盤踞翡翠谷,一旦傳揚出去,敝派清名難免受損,被人指責是藏污納垢。」

    劉豫冷笑:「說得好,果真是冠冕堂皇。其實,你們不過是擔心忘情宮突襲翡翠谷,殃及碧落劍派。欺軟怕硬,

如此而已。」

    停濤真人身後一名中年道士聞聽劉豫此言,勃然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許寬早就窩了一肚子氣,此際哪裡還忍得住火爆性子?他對視著中年道士,冷笑道:「你敢說不是麼?你們害怕

忘情宮,只能找個理由將咱們趕走,也好明哲保身。哼,堂堂碧落劍派,這種小伎倆也使得出!」

    中年道士滿面漲紅,右手按住劍柄呼呼喘氣,眼看著停濤真人,只等他發下號令,便要出手。

    停濤真人注視衛慧,問道:「衛掌門,對貧道的提議,妳怎麼說?」

    對碧落劍派此來擺出一副盛氣凌人、興師問罪的架式,衛慧本已做好了最壞打算,卻未曾料想到停濤真人口氣如

此強硬霸道,條件如此苛刻,不僅要自己拱手交出三腿金蟾和許寬師徒,更想將整個白鹿門從翡翠谷連根拔除。

    她暗吸一口氣,努力平靜心緒,回答道:「真人恐怕要失望了,本門恕難從命。」

    停濤真人薄薄的嘴唇浮起輕蔑與譏嘲,說道:「貧道本想網開一面,可惜諸位冥頑不靈,置我的一番好意於不顧

。螳臂擋車,真是可笑。也罷,只好先將你們擒下,交由掌門師兄親自發落!」

    他手中拂塵輕輕一擺,身後二十多名門人弟子立時身形移動,衣袂飄飄如風拂林,轉眼布下三座劍陣,對廳內眾

人隱成合圍之勢。

    羅羽杉低呼道:「碧落九宮劍陣!」不由替衛慧等人捏了一把汗。

    所謂碧落九宮劍陣,乃碧落劍陣「九宮、八卦、七星」三種陣勢變化之一,當年魔道頂尖高手蘇芷玉之父蘇真與

妻子水輕盈,曾連手惡戰九宮劍陣,最後迫得耗損真元連傷數名陣中弟子,才得以成功退敵,碧落劍陣的厲害,可見

一斑。

    如今在這廳中一擺就是三座劍陣,且是停濤真人親自主持,顯然碧落劍派入谷前早有打算,要將白鹿門的首腦一

網打盡。

    許寬等人紛紛聚集到衛慧身邊。

    劉豫笑道:「打就打,你當我白鹿門的人是孬種?」

    小蛋瞧雙方鬧僵,擠開眾人走到停濤真人跟前,拱手道:「道長,能不能不打啊?」

    停濤真人瞟了眼小蛋,察覺到他的裝束打扮不似白鹿門的弟子,冷然問道:「娃兒,你是誰家門下?若與此事無

關,最好退開。」

    小蛋一陣躊躇,他曉得一旦報出自己的身份,就不只是和事佬做得成做不成的問題了。

    羅羽杉看出小蛋的難處,上前施禮,道:「晚輩羅羽杉,代家師南海天一閣蘇閣主向真人問安。這位小蛋兄弟,

是晚輩的一位好友。」

    她這一開口,停濤真人原本冷淡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

    碧落七子屢次在蘇真、蘇芷玉父女手下吃過苦頭,雙方積怨甚深,羅羽杉畢竟年輕,原想報出天一閣的名頭可令

停濤真人有所顧忌,卻沒想反而弄巧成拙。

    停濤真人鐵青著臉,銳利如刀的目光凝視羅羽杉,緩緩道:「妳是蘇芷玉的徒弟?」

    羅羽杉隱覺不妥,頷首應道:「不錯,晚輩正是蘇閣主去年新收的弟子。」

    停濤真人朝天打了個哈哈,道:「天一閣的手好長啊,竟伸到我碧落山來了?好得很,就讓我將妳也請回山去,

等蘇芷玉那丫頭親自上門來道歉領人!」

    羅羽杉正自暗暗叫苦,還想著如何向停濤真人解釋,冷不丁霸下從小蛋懷裡鑽出,氣呼呼瞪著停濤真人罵道:「

老牛鼻子,敢抓我乾媽,我燒死你!」嘴一張,一束荼陽地火飆射而出,急打停濤真人胸膛。

    停濤真人急切之間還沒弄明白狀況,揮動袍袖捲起一股勁風,想把火束盪開,火束破開勁風,擊中停濤真人袖口

,頓時熊熊燃燒,冒起黑煙。

    停濤真人大吃一驚,立刻功聚拂塵,往左袖上一撣,兩個甲子多的精純玄門真氣到處,這才把火勢熄滅,還好他

見機得快,並沒連皮帶肉給燒焦,再看他的袖子,已毀去一大截,這個丑是出大了。

    白鹿門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許寬眼睛瞇成一條線,挖苦道:「早跟你說了最好別打,可惜有人偏不領情!有沒有燒傷啊,我這備著上好的膏

藥,抹一點回去,將養兩天就好。」

    停濤真人白眉倒豎,口中呼喝一聲,右手並立如刀,一掌劈向小蛋懷中的霸下。

    衛慧手疾眼快,邁前半步擋在小蛋身前出掌相迎,叫道:「真人手下留情!」

    「砰!」雙掌相交,停濤真人身形不動,衛慧卻是身軀震顫,朝後退出兩步。

    許寬和劉豫見掌門吃虧,一使鐵杖、一使銀叉,雙雙縱身撲上,夾攻停濤真人。

    停濤真人佇立原地,拂塵左一掛右一封,「叮叮」脆響架開杖叉,沉聲喝令:「擺陣,活捉為上!」

    「鏗鏗」連響,周圍嚴陣以待的二十六名弟子掣出仙劍,齊聲呼應,一時間廳內寒光閃閃,劍氣衝霄,人影雲動

似若奔雷,朝著衛慧等人站立之處收攏。

    小蛋和羅羽杉縱然有心勸雙方罷戰,可此刻廳中人人寶劍出鞘,箭在弦上,哪裡還給他們開口說話的機會?

    廳外的白鹿門弟子見裡頭打起來了,也不必招呼下令,全都一古腦往裡沖,卻被阻在門口的一座九宮碧落劍陣牢

牢擋住。

    停濤真人自覺有生以來還沒這麼丟臉過,越想心頭越是窩火,雙足步罡踏斗依照陣勢變化,遊走到小蛋左側,拂

塵抖得筆直如劍,挾著銳利呼嘯,疾刺而出。

    小蛋自忖遠不是停濤真人對手,當下錯步側閃,反手拔出雪戀仙劍,一式「天照九劍」中的「披荊斬棘」,埋身

劈向拂塵。

    「叮」地金石激撞,小蛋虎口劇震酸麻,門戶不由大開,不等他回劍自守,一股罡風浩蕩迫面襲至,停濤真人的

右掌已然拍到。

    羅羽杉振腕出劍,尺長的仙劍玉緣幽鳴如泉水叮咚,化作一溜雪光點擊停濤真人掌心,劍式輕靈奧妙、寓靜於動

,堪稱是一等一的上乘攻招。

    停濤真人「嘿」了聲,右掌一沉一掃,輕輕拂中玉緣仙劍,羅羽杉身子被絕強的勁力帶得一偏,但蘇芷玉一年多

的傾心栽培顯出了效果,羅羽杉不慌不忙,借勢轉身,仙劍掠過一束弧光,削向停濤真人小腹。

    小蛋心念急動,烏犀怒甲鏗然躍出、披掛全身,他惟恐羅羽杉獨自一人面對停濤真人吃虧,跨步吐氣,雪戀仙劍

再劈出一記大開大闔的「擲地有聲」,斬向停濤真人頭頂。

    停濤真人身形一閃,碧落劍陣陣勢轉換,小蛋前方陡然變成兩名中年俗家弟子,各執仙劍刺了過來,直取他的雙

肋。

    小蛋劍招走空,仗著烏犀怒甲護身,壓根不理刺來的雙劍,暗運「有容乃大」真氣佈於肋部,左手以「大寒七式

」裡的一招「冰凍三尺」,拍出溜火神掌。

    右首那名碧落弟子一怔,但劍招發出也容不得他多想,一邊繼續劍招軌跡、一邊橫掌招架。

    「砰」,雙掌交擊,一股冰冷寒流破入他的掌心,禁不住渾身猛打激靈,如墜冰窟。虧得他功力勝過小蛋一籌,

忙振臂揚聲,將寒息從體內生生迫出。

    那邊他的仙劍也刺中小蛋肋上軟甲,卻如陷柔絮、全不著力,歪歪斜斜滑落開去,連一個劍孔都沒留下,而他身

側同伴的那一劍,自然同樣徒勞無功。

    兩人異口同聲驚咦,撤劍借助陣形變化退走,另一名年輕道士補上空缺,揮劍又和小蛋戰在一處。

    霸下張著小嘴欲再噴荼陽地火,可廳內敵我雙方數十人短兵相接,犬牙交錯,氣得牠鼓圓眼睛,恨恨道:「別讓

我逮著,不然燒死你們!」

    不到半盞茶工夫,便先後有六名白鹿門弟子傷在了碧落派門人的劍下。他們雖人數略微佔優,但大多是新入門不

久的年輕人,拼勁全力依然落入下風。

    更何況碧落劍陣變幻無方,最擅群戰,足可抵銷雙方人數上的差異,局面於瞬間已變得岌岌可危。

    突聽許寬「哼」地痛呼,鐵杖「噹啷」墜地,卻是顧此失彼間被換位過來的停濤真人擊中左肩,眼看整條胳膊都

報廢了。

    衛慧竭力保護許寬,嬌喝道:「大家站在原地結陣自守,千萬別跟著他們轉!」

    眾人聞言,各自站定身形、互成犄角,結成三座小陣與對方的碧落九宮劍陣抗衡。雖依然只是被動挨打的守勢,

可情形比適才好了不少。

    碧落劍派的弟子以少圍多,將四十多個白鹿門門人切割成三塊,以劍陣壓制,放手猛攻。

    以停濤真人為核心的劍陣,更是對小蛋、羅羽杉他們不斷發起一波高過一波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逼得衛慧等人只

得連連使出白鹿門各種毒寶,這才堪堪抵住對手的強襲,未曾落敗。

    霸下小聲嘀咕道:「乾爹,一會兒萬一不行,我就放把大火,保護你和乾媽快逃,其它人便不要管了罷。」

    小蛋思忖小龍說得不錯,照這麼打下去,白鹿門再用不了多久就抵擋不住了,又想起乾爹說過「蛇打七寸」,只

要能想出對付停濤真人的法子,翡翠谷便能轉危為安。

    然而世上的事情知易行難,小蛋也明白,擊潰碧落劍陣、挫敗停濤真人,這種念頭想想可以,但真要實施起來,

卻是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心念閃動間,剛巧陣勢轉換,停濤真人又到近前,小蛋來不及細想,闊步出列,雪戀仙劍中宮直進,一招「一

諾千金」挑向停濤真人胸口。

    停濤真人哪會把他放在眼裡?拂塵一抖,「啪」地擊出,千縷柔絲牢牢鎖住仙劍,低喝道:「撤手!」運勁回拉

朝上方甩出。

    小蛋不驚反喜,身子順勢往停濤真人懷裡倒去,左手化掌為劍,使出「吾身獨往」,右手雪戀仙劍暗運「週而復

始」心訣,一股寒流攻入拂塵。

    停濤真人面色驟變,急忙運力相抗,立掌切向小蛋左腕。小蛋左掌上翻,化解了對方攻招,俯首施展「金光聚頂

」神功,一個頭槌轟向停濤真人小腹。

    停濤真人一怔,怎也想不到小蛋會用這種既不要命又不入流的方式攻擊自己。

    仙家高手對決不同於尋常人,一招一式都要講求出塵飄逸、瀟灑空靈,哪有用自己的腦袋當武器砸人的?

    停濤真人蔑然低哼,運勁抬腿,膝頭灌注真氣,頂向小蛋衝過來的腦袋。

    「砰!」

    饒是小蛋有金光聚頂和烏犀怒甲的雙層防護,頭頂仍似捱了一記重槌,眼前「劈哩啪啦」一陣金星亂晃,胸口氣

血直衝腦門,「哇」地一口噴了出來,但他的頭頂終於狠狠擊中了停濤真人柔軟的小腹。

    停濤真人腹部生出鑽心劇痛,連帶丹田真氣也震盪游離,幾難自持,他奮力揮甩拂塵,振脫雪戀仙劍,嘴角溢出

一縷血絲,竟也受了內傷。

    可相形之下,小蛋顯然吃虧更大。他的腦袋被頂得七葷八素,昏沉沉不辨天南地北,又讓拂塵一甩,身子不由自

主朝後仰跌。

    情急之下,順著噴口而出的氣血,小蛋張嘴射出一蓬銀絲,直打停濤真人胸前。

    這下距離既近,兼之怪招突出,停濤真人做夢也想不到!

    晶瑩通透的銀絲黏上停濤真人的胸襟,聖淫蟲無比霸道的寒毒破繭而出,透過道袍,勢如破竹攻入他的經脈。

    想當日,小蛋無意噴出的一道銀絲便教尤怨昏厥當場,險些喪命。停濤真人兩甲子多的玄門修為雖比尤怨高出一

截不止,可猝不及防之下,亦難消受。

    停濤真人只覺胸口一涼一麻,一股古怪的冰寒之氣,猶如蛟龍入淵,在體內翻江倒海般折騰起來,迅捷遍佈上身

,直迫丹田氣海。

    他大駭退身,左手護住週遭,以防有人乘隙而入,同時右手拂塵一掃胸前,想震落銀絲,不料銀絲黏性極強,反

粘上了拂塵揮之不脫。

    停濤真人也顧不得這許多,運轉玄門真氣抵禦寒毒,全力護持心脈等諸處要害,啞聲喝罵道:「小畜生,你敢暗

箭傷人!」

    小蛋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幸虧被羅羽杉及時輕輕扶起,耳朵轟鳴,根本不曉得停濤真人罵了什麼,「哇」地又吐

了一口淤血,晃晃悠悠的視野裡,就只見到羅羽杉關切而焦灼的玉容。

    他強嚥下一口熱血,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喘息道:「我還好。」默運「生生不息」心訣通脈療傷,腦袋疼痛欲裂

,幾欲炸開。

    見停濤真人受傷,圍攻眾人的碧落劍陣立時停止,動靜轉換間井然有序,絲毫不亂,而那聖淫蟲的寒毒好生厲害

,不一刻工夫,停濤真人的臉上便已泛起淡淡的銀白色光彩,說不出的懾人妖艷。

    停濤真人嘴唇發紫,身軀微微抖顫恨恨盯著小蛋,道:「你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09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二章 殃及池魚

    小蛋也沒想到自己這一下能把停濤真人整得如此之慘,他在羅羽杉的攙扶下勉力站直身子,無可奈何道:「道長

,只要你能下令停戰,我這就幫您解毒。」

    停濤真人的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堂堂的碧落七子之一,天陸正道有數的高手,莫名其妙栽在一個無名後生手裡,居然還是兩敗俱傷?這張老臉算

是丟到家了。

    他一抖拂塵,「哧哧」青煙直冒,空氣裡瀰漫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銀絲逐漸被真氣煉為烏有,然而停濤真人

經脈中的寒毒,卻不是抖一抖那麼容易拔除的,如果繼續逞強而戰,血行加速之下,大有可能性命堪憂。

    他連試幾次,非但無法將寒毒迫出體外,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不禁心頭既驚且怒,冷笑道:「小畜生,貧道何

需你示好賣乖?」

    需知停濤真人素來自持身份,極少口出惡言,接連兩次怒罵小蛋「畜生」,顯然是心中鬱悶到了極點。

    可小蛋能一笑置之,霸下卻不幹,突然不聲不響噴射出連串火箭。

    霸下知道停濤真人修為了得,荼陽地火也未必能傷得了他,專撿老道士身旁的一眾弟子燒烤。

    「呼─」一簇簇火箭在半空中爆裂擴散,像洪水般洶湧澎湃朝著碧落派弟子迫去,未及觸身,便已令人感覺灼熱

迫面,如火山崩塌。

    幾名碧落弟子親眼目睹過荼陽地火焚燬停濤真人大半截衣袖的場景,想想自己遠不及停濤真人之能,於是幾人紛

紛抽身閃躲,手中仙劍舞出團團光瀾,護住全身。

    有兩名動作稍慢半拍的碧落派弟子,被無孔不入的荼陽地火燃著衣襟,頓時失聲呼喊,心神大亂。

    停濤真人強忍體內寒毒,拂塵左右開弓,「嗚嗚」兩股渾厚罡風,替門下弟子撲滅火苗,但短短一眨眼工夫,兩

人各有一處肌膚焦黑冒煙,胳膊上鼓起一大片亮晶晶的水皰。

    停濤真人這一略運真氣,寒毒乘隙捲土重來,他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臉上的銀白光芒又深了一層。

    他自知無力久戰,憤怒的眼神射在霸下身上,努力調勻呼吸說道:「龍子霸下……貧道走眼了!」

    在碧落七子之中,停濤真人最以智計城府見長,極少意氣用事,原本此次他親率二十多名嫡傳弟子殺入翡翠谷,

十拿九穩能夠蕩平白鹿門。

    不想半路橫生枝節,莫名其妙鑽出一個小蛋,不僅令自己身受古怪寒毒,更用傳聞裡萬無一見的龍子霸下燒傷門

下弟子,再打下去,縱然能將白鹿門驅除出翡翠谷,己方的傷亡卻是事先不曾預計到的。

    權衡片刻之後,停濤真人收住拂塵,徐徐道:「衛掌門,貧道委實沒有料到貴門背後是南海天一閣撐腰,難怪敢

橫行霸道,不把我碧落劍派放在眼裡。」

    羅羽杉聽他牽扯到自己的師門,忙道:「真人恐怕多有誤會,晚輩此來家師並不知情,何來替白鹿門撐腰之說?



    停濤真人冷冷笑道:「女娃兒,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愧是蘇芷玉親手調教出的好弟子!今日貧道無能受小人暗算

,這筆帳記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翌日本派必當好生回報,告辭!」

    一甩拂塵,停濤真人轉身邁步往廳外走去,他此刻寒毒發作,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錐上,他極力掩飾,固然是為了

保持自己最後的一絲體面,同時也是擔心被對方看出苗頭,反過來找麻煩。

    衛慧心裡清楚,這梁子越結越深,碧落劍派萬難善罷罷休,也許三五日內便會再次大舉進軍翡翠谷,但既然那是

無可奈何之事,眼前只能躲過一劫算一劫,邊走邊瞧。

    小蛋也明白,停濤真人灰頭土臉、鎩羽而歸,只會招致碧落劍派事後更加凶狠的報復,他收起烏犀怒甲,道:「

衛掌門,我給妳惹禍了。」

    衛慧暫時將憂慮拋開一邊,展顏微笑:「常公子這麼說,豈非讓我無地自容?若不是你和羅姑娘拔刀相助,只在

今日,我白鹿門已逃不過滅頂之災。」

    劉豫心有餘悸,接著道:「掌門師妹說得對,咱們把碧落劍派想得太簡單了,原先還準備用毒寶捉上幾個人質再

和他們談條件,如今看來,絕無可能。」

    羅羽杉問道:「碧落山距此不過數百里,可謂朝發夕至,不曉得衛掌門和諸位下一步如何打算?」

    衛慧纖細的秀眉蹙起,頹然歎道:「翡翠谷是不能再住了,莫說碧落劍派前來報仇,就算他們故意透露風聲,讓

忘情宮得知敝門的所在,不消動手,葉無青手下的爪牙也會血洗翡翠谷。」

    她頓了頓,不無惆悵,道:「可離開了這,我們又該去哪?」

    小蛋撓撓腦袋,希望自己能回答衛慧提出的問題,但答案他卻不知道,只好轉眼望向羅羽杉。

    羅羽杉道:「衛掌門,我有個提議,不知是否妥當……如果願意,貴門不妨遷往漢州天雷山莊。家父與雷莊主倘

使知曉諸位的遭遇,必會誠心相待。」

    察覺衛慧等人眼中的困惑茫然,她又解釋道:「家父羅牛與雷莊主情同莫逆,諸位盡可放心。」

    其實,天雷山莊早先真正的主人,應是秦柔義父、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的雷霆,只是他不喜俗務纏身,才將莊主之

位讓給了其弟雷鵬,故此,羅牛夫婦雖名義上是寄居天雷山莊,實則卻擁有半個主人的身份。

    正因為有這層淵源,羅羽杉才提出請白鹿門前往天雷山莊避禍。

    衛慧遲疑道:「若是我們去了天雷山莊,豈不是要給令尊引火燒身?」

    羅羽杉恬然淺笑,道:「衛掌門無需擔心,當今天陸還沒有誰能動得了家父,即便忘情宮和碧落劍派知道,想來

也不會輕易登門尋仇,我這就給家父寫信。」

    她生性謙和恬淡,平日並不以向外人炫耀自己的家世和父親的威名為樂,然而今次為了打消衛慧等人的顧慮,也

只能一反常態。

    小蛋道:「衛掌門,我這去雲冪宮找畢老伯,等取回了蝕龍香鼎,就到天雷山莊與你們會合。」

    羅羽杉問道:「小蛋,你知道雲冪宮在哪裡麼?不如我陪你一起去罷?」

    小蛋搖頭婉拒,道:「那樣又要耽誤了妳的行程,不太好!我自己可以一路找過去。」

    羅羽杉心道:「你可不知道,東西到畢老伯的手裡容易,想要他吐出來可就難了,只能試著通過石磯娘娘,或許

能成功。」她嫣然一笑,道:「沒關係,雲冪宮離這兒不算太遠,我們快去快回就是。」

    當下計議已定,眾人分道揚鑣,羅羽杉留下書信,和小蛋先行一步前去雲冪宮找畢虎要東西,兩人御風而行,掌

燈時分抵達雲冪宮外。

    小蛋見羅羽杉為了自己的失誤勞累奔波,既感激又歉疚,而他內心深處,有機會能與羅羽杉偕行千里,哪怕一句

話不說也是極大的快樂。但此行過後,羅羽杉終是要回返南海天一閣繼續她的修煉,而自己也要再回到忘情宮,繼續

面對一種並不渴望的生活,萬里迢迢天各一方,幾絲悵意莫名自心而生。

    雲冪宮位於漢州東南的朝露山中,說是一座宮,實際是一座天然洞府。宮主石磯娘娘與羅牛、盛年、丁原等人乃

是舊識。

    她年輕時曾鍾情於昔日翠霞派的第一高手,上代長老曾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後來終禁不住畢虎的一番窮

追猛打,委身下嫁。近年來她僻居朝露山,已很少露面。羅羽杉幼年時曾經跟隨羅牛和丁原等人前來作客,對雲冪宮

的方位依稀留有印象。

    到得石府門前說明身份,守值的侍女通稟入內,片刻後石門開啟,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婦人笑吟吟迎出來,招呼

道:「羽杉,妳不是去了南海,怎會突然有空來探望妳石磯嬸嬸?」

    羅羽杉躬身施禮,道:「石磯嬸嬸,侄女和這位小蛋兄弟是來找畢老伯的。」

    石磯娘娘笑容一收,她太熟悉畢虎的秉性了,羅羽杉這麼一開口,便立即猜到了十之六七,不快道:「怎麼,他

又在外頭偷人東西了?」

    小蛋忙道:「那倒不是,應該是畢老伯想和我開個玩笑。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把東西弄丟了,不關畢老伯的事。



    石磯娘娘道:「小兄弟,難得你還為他開脫?其實你不必說得那麼客氣,他賊心不死,走到哪兒,腦門上都頂著

個『賊』字,恐怕這輩子也洗不掉了。」伸手牽過羅羽杉的手,道:「走,咱們進去說話。」

    三人進了雲冪宮,在一座石廳裡落坐,侍女奉上茶點,羅羽杉代小蛋將酒樓遭遇的前因後果說了。

    石磯娘娘聽完,怒哼道:「這個畢虎,手癢起來連晚輩的東西也要偷!羽杉,小蛋,你們別著急,等他回來,看

我怎麼收拾他給你們出氣!」

    羅羽杉來了半天,也沒見畢虎出來,還當他故意躲著,這時聽清石磯娘娘言下之意,不由愕然道:「怎麼,畢老

伯還沒有回宮?」

    石磯娘娘應聲道:「他出門快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小蛋試探道:「石磯嬸嬸,妳知道畢老伯大概什麼時候能夠回宮?」

    石磯娘娘沒好氣地道:「誰曉得他跑哪兒去逍遙快活去了?男人都是一個樣,追妳的時候像只蜜蜂,沸騰文學整

理收藏恨不得整日圍著妳轉;等追到手了就不當回事了,三天兩頭整日想的是怎麼往外溜,一眨眼便沒影了。

    「畢虎是這樣,丁原不也是這樣麼?總而言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妳越在乎他,他越得意。所以,我最好不

知道、不在乎,反而好過。」

    這一通數落,可謂一網打盡天下男子,羅羽杉不便辯駁,心下卻猶疑道:「丁師叔絕非什麼風流浪子,他這多年

失去音訊,一定是被什麼難事耽擱,不能分身才對。」

    石磯娘娘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卻落到了羅羽杉的頭上,接著道:「羽杉,將來妳找男人,可得把眼睛擦亮了。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聽信什麼甜言蜜語,那都是假話,哄妳一時開心而已。」

    羅羽杉俏臉一紅,悄悄瞥過小蛋略微顯得尷尬的面龐,低聲道:「我知道了。」

    石磯娘娘笑道:「好啦,看我,絮絮叨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罷,你們兩個如果沒別的事,就在我

這裡多住兩日,估計畢老賊也該快回來了。」

    羅羽杉尚未回答,一名侍女急奔而入,慌張道:「稟報宮主,外面來了一位紅袍老道,自稱是無波府的丹火真君

,氣勢洶洶要找畢老爺算帳。」

    石磯娘娘勃然大怒,一拍幾案:「這個混帳東西,就不能讓老娘消停點麼?」

    她偕著小蛋和羅羽杉走出石府,就見門外青松翠柏下,傲然屹立著一名身材瘦長、氣宇不凡的紅袍道士,雙手負

後,背上斜插一柄亮紅色的冥火鳳翅钂,正是無波府府主丹火真君。

    他與另外一位天陸魔道耆宿冰真人,並稱「冰火雙真」,乃仙林中一等一的翹楚人物,儘管兩次蓬萊仙會上,都

受挫於當今魔道第一高手蘇真的掌下,但一身修為驚世駭俗,著實是個棘手角色。

    畢虎惹到丹火真君頭上,也難怪石磯娘娘會氣不打一處來。

    石磯娘娘站定,欠身一禮,道:「蓬萊仙會上,本宮與閣下有幸一會,不想一晃眼已是十八年,丹火真君別來無

恙?」

    丹火真君冷冷打量石磯娘娘和她身後的小蛋、羅羽杉,慢條斯理道:「石磯娘娘,客套話就省了罷。老夫要找的

人是畢虎,叫他出來見我。」

    石磯娘娘道:「畢虎不在宮中,真君有什麼事找他,說給我聽罷?」

    丹火真君重重一哼,道:「好,跟妳說也是一樣。十多天前,畢虎乘老夫閉關修煉,偷偷摸進無波府,扮作我的

模樣騙過府中弟子,盜走了我無波府鎮府之寶『金紅蓮座』。說不得,老夫只好親自來雲冪宮跑一趟了。」

    石磯娘娘道:「真君請放寬心,此事待畢虎回來後一問即知。倘若果真是他幹的,本宮定會讓他將金紅蓮座交還

閣下,絕無二話。」

    丹火真君兩眼一翻,道:「笑話,難不成畢虎一天不回來,老夫就要在外頭守一天?妳趕快去找他來見我,只要

交出金紅蓮座,寫下悔過書,老夫可以既往不咎拍手走人。如若不然,我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石磯娘娘聽他言辭咄咄,不禁心生怒氣,但轉念一想,畢竟自己理虧在先,強制按捺住性子,懇請道:「畢虎如

今在哪兒,我的確不清楚。要不請真君先回去,等他回宮,由我親自陪同前往無波府謝罪還寶?」

    丹火真君不以為然,道:「老夫千里而來,哪有空手而歸的道理?況且,畢虎到底在不在妳雲冪宮中,老夫並不

知道。金紅蓮座的事,今日便需有個了斷。」

    石磯娘娘一味好言相讓,卻見丹火真君不依不饒,忍不住光火道:「本宮說畢虎不在,他就是不在,總不能讓我

把他憑空變了出來!」

    丹火真君一怔,縱聲大笑:「妳這是在下逐客令麼?好啊,就算老夫相信畢虎確實沒有回來,可躲得過初一逃不

過十五,我不信他能藏一輩子!不過,可就要煩勞石磯娘娘和老夫到無波府走一趟,等畢虎拿寶換人。」

    石磯娘娘臉色一冷,道:「真君莫要得理不饒人,否則休怪我翻臉!」

    「翻臉?」丹火真君低哼:「老夫就怕妳不翻臉!」身形一動,左手五指戟張,扣向石磯娘娘咽喉,竟是仰仗超

出一籌的實力想要硬吃對方。

    石磯娘娘飄身疾閃,雙手中閃現一對兩尺長、形似彎刀的褚色千年石鐘乳,振腕分點丹火真君左右兩肋,低喝道

:「看招!」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儘管她和丹火真君從無交手記錄,但對這名冠海內的魔道高手亦早有耳聞,自知多半不

是他的對手,人家怒火沖天地殺上門來,此刻縱想退避三舍亦是不能,只有全力招架,先顧眼前。

    丹火真君左爪下壓,「啪」地捏住左側那支石鐘乳,輕輕巧巧借力一推,「叮」地脆響,又將另一支石鐘乳盪開

,右掌殷紅光華爆漲,「呼─」劈出一卷濁焰滔滔的狂瀾,轟向石磯娘娘。

    石磯娘娘迫不得已鬆開右手石鐘乳,騰身掠起閃躲,腳下熱浪滾滾奔湧而過,丹火真君的「燃雲魔掌」將將走空



    她低叱出招飛點丹火真君眉心。丹火真君幾乎看也不看,隨手甩出石鐘乳,冷哼道:「還妳!」

    石磯娘娘卻不敢硬接,先用左手的石鐘乳在上面斜斜一點,卸去了大半的勁力,才將它凌空攝回,猶自感到右臂

一陣酸麻。

    兩人翻翻滾滾在半空中激鬥了約莫十餘個回合,石磯娘娘使盡渾身解數依舊左支右絀,落入下風,她又惱又驚,

暗自怨怒道:「都是老賊頭惹的禍,回頭老娘無論如何也饒不了他!」

    一陣兔起鶻落裡,突聽「叮叮」兩響,石磯娘娘的一對褚彤石乳刃雙雙脫手拋飛,身軀如同陀螺般,被丹火真君

的掌勁震得急旋飛跌。

    丹火真君長聲笑道:「石磯娘娘,跟老夫走罷!」

    不料斜裡光彩爍目,一束劍華掠空射至,輕盈迅捷地在他袖口上「啵啵啵啵……」連點九記,丹火真君袍袖一震

,如瀉了氣的皮囊癟了下來,垂落一邊。

    丹火真君一怔,收住身形舉目打量,只見羅羽杉玉手執劍,輕掐劍訣盈盈飄立,他功敗垂成,不怒先笑,道:「

女娃兒,劍法不錯,是誰的弟子?」

    羅羽杉傾盡全力,施出蘇芷玉親傳的「沉月隕星十九劍」,雖以巧打拙,化解去丹火真君的「火龍袖」,心中卻

對丹火真君深厚的功力凜然不已,她聞聽丹火真君問話,一面細細運息調勻呼吸,答道:「晚輩是南海天一閣弟子羅

羽杉,拜見丹火真君,適才多有冒犯,尚請見諒。」

    丹火真君「咦」了聲,恍然道:「敢情妳是蘇芷玉的弟子?難怪會用這套『沉月隕星十九劍』,可惜功力太差,

傷不著老夫半根毫毛。」

    原來沉月隕星十九劍並非南海絕學,而是蘇芷玉之父蘇真的獨家劍法,丹火真君與蘇真在兩屆蓬萊仙會上曾激鬥

數百招,於彼此的劍法招式十分熟稔,故羅羽杉一報出師門,他便能立即猜到對方的師承。

    羅羽杉沉靜微笑,道:「真君慧眼如炬,晚輩欽佩不已,方才石磯嬸嬸已經答應前輩奉還金紅蓮座,只因畢老伯

並不在府中,才不得不請您寬容幾日,前輩名重天陸,何不寬厚大度些,化干戈為玉帛?」

    丹火真君幾曾讓一個晚輩教訓過?不由心下慍怒,可礙於蘇真和天一閣的名頭,不願橫生枝節,當即哈哈大笑:

「小丫頭,妳倒指責起老夫來了?別說是妳,就是蘇真父女,也不敢這樣對我說話!看在故人情分上,老夫不為難妳

,快快退下,莫要再多管閒事。」

    石磯娘娘伸手抹去唇角血絲,笑道:「閣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誰不曉得你和冰真人兩次連手挑戰蘇老魔,一

敗塗地?如果蘇真在這兒,恐怕你屁都不敢多放一個,便有多遠逃多遠了!」

    她不忿丹火真君得寸進尺,要擒自己作為人質好逼畢虎還寶,一時心情激憤脫口而出。

    不想這話正戳在丹火真君的痛處上,他臉色立時陰沉,道:「誰說老夫怕了蘇真?今日我就捉了這多嘴多舌的小

丫頭給妳瞧瞧!」說罷,擰身揮袖,猶如一蓬火雲,遮天蔽日壓向羅羽杉。

    石磯娘娘掣動剛剛收回的褚彤石乳刃,縱身撲上,叫道:「丹火真君,有種沖老娘來,這事和她無關!」

    丹火真君冷笑道:「晚了!」右掌灌注六成的「紫冥火罡」轟然拍出,一蓬熊熊火濤呼嘯狂湧,好似怒龍燒天,

直迫石磯娘娘。

    石磯娘娘不敢硬撼,忙不迭飄身閃避,褚彤石乳刃在身前畫出層層精光,舞得風雨不透,抵擋迫面襲來的濃烈火

浪。

    正這時,下方猛然飆射出一溜火線,「呼」地迎風展開,似一堵火牆攔堵住燃雲掌焰的去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10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三章 破繭新生

    「砰!」兩道火瀾撞在一處,頓時流光溢彩,灼浪飛揚,在空中炸裂開一團耀眼的蘑菇狀亮紅火雲,冉冉升騰擴

散。

    丹火真君大吃一驚,萬沒料到居然還藏著一位用火高手,他垂目俯瞰,瞧見霸下懶洋洋地趴在小蛋肩膀上,呼哧

呼哧喘著紅霧,不禁既驚且喜,道:「霸下?這世上竟真有龍子霸下!」

    剎那間,什麼金紅蓮座、鎮宮至寶對丹火真君來說已全不再重要,他滿腦子轉動的念頭都是如何能抓住霸下,將

它據為己有,從此之後不啻如虎添翼,又何懼區區一個蘇真?

    唯恐自己看錯,他慢條斯理問道:「小伙子,這霸下是你帶來的麼?」

    小蛋點點頭,這才察覺到對方目光之中貪婪盡露,目不轉睛盯著霸下,心中一沉。

    丹火真君一陣狂喜,努力保持臉上的鎮定,說道:「小伙子,你的修為太低,霸下跟著你實屬浪費。不如咱們做

個交換,你將霸下送給我,無論你想要什麼,老夫定會幫你辦到。你看怎樣?」

    小蛋想也不想,搖頭道:「不行。」

    霸下也仰起脖子:「老鬼,憑你也想打小爺的主意,門都沒有!」

    丹火真君見霸下開口說話,心中再無懷疑,狂笑道:「老夫看中的東西,從沒有拿不到手的!」身軀一沉,道袍

如鼓足的風帆獵獵飛舞,向著小蛋俯衝下來,哄騙不成,他便要出手強搶。

    霸下抬頭張嘴,一連噴出三溜火線,猶如疾箭穿雲,飆射向丹火真君胸前。

    丹火真君拍出一記燃雲魔掌,化解去荼陽地火,放聲大笑:「你弄來弄去,便只會這一手麼?還是讓老夫多教你

幾招罷!」

    他右手大拇指向掌心略曲,套在指根上的一枚殷紅色玉扳指陡然一亮,放出一朵朵烈焰繚繞的火菊花,轉瞬佈滿

天宇,迅速膨脹數十倍,有如桌面大小迫向小蛋頭頂。

    這招「累劫火菊」乃丹火真君昔日的成名絕技,隨著他藝業大成,近年來已少有使用,如今這一發動,剎那間天

地變色,火菊漫空。

    丹火真君明白這霸下是數萬年修成的火系聖物,所以並不擔心自己的累劫火菊會傷著它,但卻可借此一舉先行除

去小蛋,把他燒得骨頭渣子也不剩。

    羅羽杉和石磯娘娘見此情形,不約而同奮不顧身攻向丹火真君,但盼能微微分開他的心神,好令小蛋覓得一線生

機。

    孰知丹火真君早有防備,振臂揮左袖在週身幻化出一團火雲,根本不容二人接近,羅羽杉功力稍弱,被一股沛然

罡風硬生生震退,衣袂險些著火,她玉容慘淡,竟忘了運氣卸力,一顆心也隨著射落的火菊不斷墜落。

    那邊霸下見勢不妙,也大叫道:「乾爹快逃,這老鬼厲害啊!」

    小蛋叫苦不迭,方圓十餘丈悉數給鋪天蓋地的火菊籠罩著,自己又能往哪裡逃?情急之際,他祭出烏犀怒甲,以

平生最快的速度穿戴起來。

    甲冑方一及身,耳中邊聽「呼呼」風嘯,一片紅彤彤的火海傾天瀉落,激撞在烏犀怒甲之上,龐大絕倫的氣浪將

他整個身子拋飛起來,甩向半空。

    生死關頭,小蛋凝神吐氣一彈虎腰,借勢挺立、放軟身軀,向後飄蕩出七八丈遠,甲冑上「絲絲」鏑鳴,一朵朵

火菊迸射出千萬星光,漸漸消失。

    丹火真君大感意外,道:「這小子身上的寶貝還真不少,都送給老夫罷!」如影隨行追躡而至,居高臨下一掌往

小蛋頭頂拍落。

    小蛋靈台清晰映出丹火真君左掌的靈幻軌跡,反手拔出雪戀仙劍,一招「擎天柱石」刺向對方的掌心。

    哪曉得這只是丹火真君聲東擊西的虛招,小蛋仙劍一動,他的左掌立刻化作利爪,迅猛無比地抓向他肩頭的霸下



    小蛋一驚,劍已走空,電光石火中腦海裡靈光一閃,不知怎地記起捏泥人時的情形,當下無暇細想左手五指柔軟

舒張,反插向丹火真君的左腕。

    丹火真君「咦」了聲,但覺小蛋這一爪直來直去平淡無奇,可每一根手指都凝而不發,極盡變化之妙,把自己的

「鑽木爪」所有後招線路盡皆封住,以他的見多識廣,居然也瞧不出這一手是出自哪家的絕學。

    眼看小蛋的左手就要扣住自己的脈門,丹火真君手腕陡沉,繃掌切落,小蛋心靈福至,想也不想往上輕輕一拂,

指尖暗蘊忘情八法中的「彈字訣」,「啪」地掃中丹火真君掌緣。

    也是丹火真君早先心存大意,剛才倉促變招又無法聚集全力,左掌竟讓小蛋這靈巧一拂震得酸麻,攻勢登時盡消



    丹火真君吃了暗虧,心頭殺機大熾,低哼道:「忘情八法?原來你是忘情宮的弟子!」

    小蛋誤打誤撞,化解了丹火真君的鑽木爪,也是心生驚喜,他做夢也沒想到,楚望天教給自己用來捏泥人的手法

,配合上了葉無青傳授的彈字訣,竟有如此妙用。沸騰文學整理收藏

    霸下大呼道:「乾爹,瞧我的!」鼓足氣勁,小嘴裡猛噴出又一道火線,激射向丹火真君的面門。

    丹火真君也不將這束火線放在眼裡,正準備運右掌招架,冷不丁這溜火線在中途凝連成丸,隨即綻放開十數朵宛

若雛菊般的小小火花,有快有慢,有直有曲,變幻多端掩襲而來。

    丹火真君喜不自禁,不愧是龍子霸下,短短鬚臾便將「累劫火菊」模仿得有模有樣,倘若自己親自調教,假以時

日,普天之下有誰還能是它的對手?

    他右手累劫扳指「叮」地光芒爆漲,再次釋放出一蓬火菊,抽身飛退。

    石磯娘娘騰空殺到,石乳雙刃劈斬丹火真君咽喉,高聲催促:「你們快走!」

    然而羅羽杉和小蛋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又焉肯棄下石磯娘娘,苟且逃生?兩人分從左右趕了上來,襄助她大戰丹

火真君,四個人仿如走馬燈般在半空中你來我往、鏖戰更酣。

    按照常理,縱然有羅羽杉和小蛋助陣,丹火真君仍穩佔優勢,只因他不願傷及石磯娘娘和羅羽杉,想殺小蛋卻又

被烏犀怒甲阻礙,頓成僵持之局。

    他越鬥越是心焦,驀然撤身閃出戰團,連發兩記燃雲魔掌逼退三人,大袖裡倏地掠出一道由紅、綠、黃三色交織

而成的彩光,彈指升到高空現出真身,赫然是一隻三彩小竹籮。

    他默念真言,心神鎖定小蛋,左手捏住法印遙遙一指,沉聲喝道:「收!」三彩竹籮內絢光氾濫,一蓬奪目光瀑

傾瀉下來,罩定小蛋。

    小蛋雖不曉得三彩竹籮是何寶物,但也明白這玩意兒絕對沾不得,可那蓬光瀑幕天席地、風馳電掣,儘管他全力

施展身形依舊逃脫不開,猛覺一股巨大吸力湧到,將他的身軀生生攝入彩光中。

    小蛋只感洪濤沒頂,動彈不能,身不由己地被吸向空中懸浮的小竹籮裡,他依稀聽見霸下在身邊的驚呼,心下一

省,開啟胸甲,霸下心領神會,在吸入竹籮的一瞬間鑽入小蛋懷中。

    烏犀怒甲合起,小蛋稍鬆一口氣,暗想道:「不管怎樣,都不能讓小龍落到別人的手裡。」天旋地轉間,已是人

事不醒。

    羅羽杉目睹小蛋被丹火真君吸進三彩竹籮,嬌顏慘白,玉指握緊仙劍,催動真氣身劍合一,幻化作一道瑰麗光束

,希望能斬破竹籮,將他救出,不防眼前流光溢彩如潮湧來,一陣地天昏地暗,竟也讓三彩竹籮收了進去。

    石磯娘娘見狀合身撲向丹火真君,叫道:「把人放出來!」

    丹火真君哈哈長笑,一記雄渾掌勁將石磯娘娘生生迫退,左手法訣一凝,把三彩竹籮攝入袖中,說道:「想救這

兩個年輕人的性命?簡單,讓畢虎和羅牛用金紅蓮座與天道星圖來換!」催動真氣,御動冥火鳳翅钂朝南方飛掠而去



    石磯娘娘追之不及,跺腳喊道:「丹火真君,放了他們,老娘跟你走就是!」

    丹火真君全不理睬,一路御劍南往,回返龍軒山無波府。

    抵達無波府外,天色微明,一眾身穿彤紅道袍的侍火童子恭敬出迎,將丹火真君接入石府。

    丹火真君略事休息,祭起三彩竹簍,雙指虛點,低喝道:「釋!」

    三彩竹簍光華一綻,從裡頭「呼」地放出一團晶瑩玉潤的銀白圓球,滴溜溜在空中打轉,迅速擴展,到最後竟有

一張圓桌大小,懸浮於離地三尺處也不下墜。

    丹火真君愣了愣,他本是要把小蛋和羅羽杉從三彩竹籮內召出,不料從裡面飛出來的不是兩個人,卻是這麼一團

稀奇古怪的東西,當下他凝神體察三彩竹籮,個中已空空如也,並不見小蛋與羅羽杉的影蹤。

    丹火真君暗自錯愕,定睛打量凌空旋轉的圓球,只見絢光熠熠,寒氣習習,圓球竟似用纖細的銀白柔絲裹織而成

,天衣無縫,渾然一體,任他見多識廣,亦揣摩不透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兩旁佇立的侍火童子目睹此景,禁不住面面相覷,均自詫異:「師父怎麼弄了這麼一個玩意兒回來?」

    丹火真君功聚雙目,想穿透圓球觀察內部的情況,孰料那層銀白柔絲看似薄如蟬翼,他的神目電眼卻難以看透。

    沉吟半晌,丹火真君打定主意,起身走到圓球前,真氣佈於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摸探察表面的銀絲,觸手陰寒,

如萬古玄冰,卻又黏稠柔軟無比,從中隱約感覺到一股充沛龐大的靈力汩汩流動。

    丹火真君繞著圓球轉了一圈,依舊瞧不出絲毫端倪,反手掣出冥火鳳翅钂運勁疾劈,「啵」地脆響斬在鼓起的球

體上。

    冥火鳳翅钂迸射出一蓬烈焰,高高彈起,再看圓球猛地一顫,先是表面微微下陷,繼而疾速回彈,恢復原狀。

    丹火真君退開三步,有心加上兩成功力再作嘗試,但譬如是瓷器店裡捉老鼠,萬一小蛋和羅羽杉有個好歹,別說

得不到金紅蓮座和天道星圖,還會招來羅牛和忘情宮的報復,無論如何這筆帳也劃不來。

    他一時間束手無策,心中著惱。好小子,可真會躲,可就算是王八,終歸也要有露頭的時候,老夫便不信你們兩

個能在裡面躲上一生一世!

    一抖衣袖收了三彩竹籮,吩咐道:「弄火、執火,你們在這裡好生看著它。」邁步而出,避入靜室打坐調息去了



    弄火、執火兩名童子分站左右,目不轉睛監視著圓球的動靜,然而七八個時辰過去,圓球一無異樣,仍然安靜地

懸浮轉動,煥放出淡淡的銀白光霧。

    而在圓球內,小蛋和羅羽杉兀自著昏迷,對於外面的情形毫不知曉。

    一團充盈溫潤的靈力,宛若海水般包裹浸著兩人的身軀,緩緩透過軟甲與肌膚滲入他們的體內,漸漸,先是羅羽

杉的嬌軀亮了起來,發出一團奇異的銀白色光暈,籠罩週身慢慢向四下蔓延,和瀰漫在球體內的靈力水乳交融,相生

相應。

    「嗯—」羅羽杉忽然逸出一聲無意識的低微嚶嚀,頭頂冉冉升起一蓬水藍色光霧,在銀波中凝聚不散,逐漸集成

一團。

    須臾之後,光團內依稀蛻化出她的三尺元神,慢慢飄浮到身前,與肉軀面面相對,好似鏡像;與此同時,小蛋的

元神也從體內祭出,色澤卻呈現青、銀、紅三彩,分外絢麗柔和。

    小蛋靈台一片空明,全然忘卻了塵世萬物,沉浸在先天無我之境,元神雙目低垂,一縷縷三彩光絲蒸騰縈繞,又

不斷吸納著圓球中彷彿無窮無盡的靈力,於幾不可察覺的變化裡壯大成長。

    不知多久,兩人的元神終於交集,「轟」的一聲,兩道元神劇烈震顫,爆發出奪目光瀾,幻化作璀璨的柔波,融

會在一起,剎那間五光十色的華暈在圓球裡氾濫蕩漾,合而為一的元神無分彼此,交織成一團彩雲,裹住兩人的肉軀



    「鏗、鏗!」雪戀玉緣齊齊鏑鳴,一低沉鏗鏘,一清越婉轉,在各自的鞘中奮然顫動,迸放出無瑕如雪的綺麗劍

光。

    「怎麼回事?」弄火、執火失聲驚叫,銀白色的圓球轉動如風,映射出五顏六色的絢爛光芒,直刺得兩人睜不開

眼睛。

    過了許久,弄火先一步回過神來,叫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去請師父!」

    執火一醒,心頭後悔:「我怎麼沒早點開口,卻教這傢伙搶了先?誰曉得這圓球裡會蹦出什麼怪物來,萬一讓我

撞上,豈不倒霉透頂?」可這時悔青了腸子也沒用,只好悶悶應了聲,往後連連退步,躲到門口全神戒備。

    好在,儘管圓球風雷陣陣,奔湧出一蓬蓬冰冷強勁的銀霧罡風,尚幸並未爆裂。

    執火提心吊膽等了片刻,丹火真君匆匆趕至,圓球四周已被一團濃烈的彩色光霧包圍,整間石室也有若冰窟,泛

動著濛濛光瀾。

    執火見丹火真君趕到,一定神,躬身稟報:「師父,這圓球像是燒著了……」

    丹火真君亦是驚疑不定,但不願在弟子面前露怯,斥責道:「休得胡說八道!普天之下,若論驅火之術,又有誰

能強得過老夫!」從袍袖裡放出三彩竹籮,左手捏法訣一指圓球,呼喝道:「收!」

    不料三彩竹籮釋放出的靈光甫一接近圓球,立刻「哧哧」連響,如同露水般蒸發殆盡,根本無法再次將其攝入籮

中。

    丹火真君一怔,再提真元,喝道:「收!」

    三彩竹籮光芒如瀑捲湧,激盪石室,較之方纔那次,強盛何止數倍?可任光瀑如何澎湃洶湧,依舊盡皆被圓球所

煥發出的冰寒絢光化解消散。

    氣機牽引之下,反是三彩竹簍抵禦不住圓球強大氣勢的回挫,「嗡嗡」顫鳴,狠狠搖晃了起來,好似暴風雨中的

一葉扁舟。

    丹火真君暗自凜然,明白倘若繼續逞強催動三彩竹簍,恐怕反會受其所傷,他驚怒交加,收回三彩竹簍,面色鐵

青瞪視圓球,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陡然間,「砰」地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石室猛烈震動,巖壁「喀喇喇」開裂,如要坍塌一樣,鋪天蓋地的光浪

狂風迸炸而出,圓球碎裂成漫空齏粉,飄蕩散落。

    弄火、執火二人反應稍慢半拍,身軀被撲襲而至的沛然氣浪捲起,重重拋摔在石門對面的山巖上,登時骨斷筋折

,噴血慘叫,兩條小命各去了一半多。

    丹火真君見勢不妙,一面飄身疾退,一面雙掌在胸前連舞出十餘道弧光,但聽「砰砰」聲不絕於耳,爆裂出的光

瀾氣浪,摧枯拉朽破除他設下的層層防禦,直抵胸口,饒是他道行深厚,又有護體真氣消解,仍忍不住低低一哼,長

吐口濁氣,胸口氣血翻湧,飄落在石門外,怔怔觀矚裡頭情形。

    石室內,「隆隆」聲動猶如滾雷,寒流仿似亂雲經天,肆虐狂舞,良久不見淡去,其它的侍火童子聽聞響動,紛

紛趕到石室前,見此情景盡皆呆住,說不出半個字。

    約莫盞茶後,轟鳴徐歇,從石室光浪裡亮起一束耀眼彩芒,在空中環繞盤旋,漸漸一分為二,幻現出小蛋和羅羽

杉的元神,盤膝懸坐於石頂下方,兩人腿下各托著一柄仙劍,鏗然鏑鳴,精光四迸。

    丹火真君一驚,心道:「見鬼!那圓球到底有什麼古怪,這還不到兩天工夫,居然能令兩個娃兒修為突飛猛進,

各自踏破一層劫難,晉入更高境界?」

    身後一名侍火童子,看到圓球裡蹦出兩道少男少女的元神,不由下意識地拔出一對熟銅鞭,橫執在手。

    丹火真君就像腦後長眼,低喝道:「全都不准動!」

    他自然曉得,此際小蛋和羅羽杉的元神尚未復甦,如若出手當然是手到擒來,奈何既然元神未歸竅,即便是捉了

去,不消三五個時辰勢必魂飛魄散,自己不過白辛苦一場而已,惟有耐心守候到他們的元神歸還進肉軀,再下手不遲



    果然,羅羽杉的元神開始緩慢下沉,化作一股清煙收入嬌軀內,緊跟著小蛋的元神亦步亦趨,穩穩還入體內。雪

戀、玉緣兩劍雙雙幽鳴,撤入鞘中。

    別人也就罷了,丹火真君卻大是訝異,小蛋身上那套殷紅色的烏犀怒甲,不知何時竟不見了蹤影,露出內裡的一

襲灰布衣衫。

    丹火真君喜道:「妙極,看這小子這回還不手到擒來!」他早就對霸下垂涎三尺,此刻更不客氣,欺身迫近探爪

抓向小蛋胸膛。

    羅羽杉秀美的睫毛輕輕顫動睜開雙目,剛好瞧見丹火真君一爪朝小蛋胸口插落。她玉容變色、低聲驚呼,飛掠而

上,捨身欲擋在小蛋身前。

    丹火真君大袖一展,將羅羽杉朝右側帶出數丈,左爪毫不停頓,利箭般插中小蛋胸口。

    羅羽杉心神俱裂,閉起雙眼悲聲呼道:「小蛋—」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她驀然醒覺到,眼前這個少年,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已勝過生命。如果可以,她寧願以身

相代,只為不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

    淚眼朦朧裡,小蛋身中魔爪、血肉模糊的景象,卻並沒有出現,反倒是耳畔聽見丹火真君一聲驚怒低吼。

    就在他的鑽木爪即將得手之際,小蛋體內驟然迸放出殷紅炫目的光華,自衣衫肌膚下生出一層半透明光甲,冒著

騰騰荼陽烈焰遮蔽全身,硬生生擋住了丹火真君五根鋒銳凶狠的利爪。

    丹火真君猝不及防,只感到五根手指頭像是伸進了滾燙沸騰的油鍋,險些沒給炸了。

    他忙不迭地縮手收招,不料光甲一閃而逝,打從小蛋胸襟內猛探出霸下圓溜溜的小腦袋,一口咬中他左手尾指,

「嘎巴」一聲脆響,丹火真君半截小指斷落,被霸下「咂巴咂巴」吞入腹中。

    丹火真君退出數丈,抬手觀瞧,尾指血如泉湧,只剩下不到一寸,不由得失聲嘶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19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四章 賭命三掌

    羅羽杉忐忑張開明眸,只見小蛋毫髮無傷,霸下在他懷中得意洋洋,道:「有種你就再來,光叫有什麼用?」

    丹火真君怒不可遏,運氣封住傷口,揮掌拍出,「轟」地一響,掌風中生出熊熊火浪,有如大海潮湧,向小蛋與

羅羽杉飄立之處呼嘯而去。

    霸下把腦袋縮回殼裡,心道:「糟糕,看樣子這老道真被惹毛了,竟拿出吃奶的勁兒來對付咱們?」

    念及至此,突然感覺小蛋身軀一震醒轉過來,忙叫道:「乾爹,快躲!」

    小蛋懵懵懂懂才抬起一半眼皮,便看到身前火焰滔天,灼浪劈頭蓋臉湧來,他腦海裡渾渾噩噩尚未完全清醒,也

聽不清楚霸下在喊什麼,近乎本能地一提丹田真氣灌注雙臂,沉身擰腰推出雙掌,不知不覺用上了大寒七式中的一招

「玉壺冰心」,而真氣運行的路徑,卻又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溜火神掌。

    「呼—」小蛋掌心赫然轟出兩卷白茫茫的奇寒罡風,在空中有若實質般冰封凝固,構成一堵堅實厚重的冰牆,朝

前緩緩推進。

    「砰!」一冷一熱兩股迥然不同的掌勁迎頭激撞,冰火交擊流光四濺,齊齊迸散開去,居然平分秋色,未見輸贏



    丹火真君身形晃了兩晃,硬是挺著不往後飄退,凝視小蛋,道:「不可能,沒道理!」

    須知丹火真君適才那掌重逾萬鈞,至少用上了七成多的紫冥火罡,其霸道強橫,任天陸仙林的頂尖人物亦不敢怠

慢疏忽,而小蛋前一次與丹火真君交手時顯露出的修為,不過是觀微之境,雙方實力懸殊自不待言。

    即使此刻他修為大進,也頂多是剛剛跨進了知著境界的門坎,離真正的高手尚有一段遙不可及的差距,更莫遑論

與丹火真君這般成名百多年的魔道耆宿正面硬撼。

    但方纔小蛋拍出的掌勁,分明蘊藏著至少能與忘情級別高手相抗的絕強功力,委實令人無法猜度在他身上究竟發

生了什麼。

    羅羽杉欣喜道:「小蛋,你醒了!快察看一下,體內有沒有被震傷?」

    小蛋聽著羅羽杉的聲音,先向她微微一笑,而後施展內視之術凝神體察,只覺經脈內餘波未平,真氣浩浩,不知

壯大了多少倍,他一愣,道:「奇怪,難不成我睡了一覺,醒來後修為竟提升了這麼多?」

    忽覺丹田有異,才察覺平日蟄伏其間的那團冰冷寒氣,居然變得彷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測,意念微動處,寒氣升

騰流轉,如臂使指,毫無凝滯。只是細察之下,這團寒氣依舊卓爾不群,與他煉就的銅爐真氣涇渭分明、自成一體。

    他醒悟道:「難怪我剛才擋下了丹火真君的紫冥火掌,原來是這個道理?不消說,又是蟲寶寶的精氣幫了大忙。



    可為何短短數日裡聖淫蟲進化得如此厲害,且不再抗拒自己的意念驅動,小蛋亦百思不得其解。

    羅羽杉見他神情古怪,沉默不語,不禁擔憂道:「小蛋,你受傷了?」

    小蛋搖搖頭,道:「我沒事。」環顧四周,問道:「咱們這是在哪兒?」

    丹火真君已恢復冷靜,冷冷回答道:「這裡是老夫的無波石府。」

    小蛋「哦」了聲,抬手看了看左臂,又低頭瞧了瞧胸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霸下小腦瓜一轉,笑嘻嘻說道:「乾爹,你是不是在找那身紅色的軟甲?」

    小蛋頷首道:「是啊,你知道?」對他而言,烏犀怒甲可是防身保命的第一法寶,絕對丟不得。

    霸下瞧他愁眉不展的樣子,笑道:「別發愁,那身軟甲已光化融入了你的體內。先前便是靠著它擋下了臭老道的

鬼爪子。」

    小蛋潛心巡查,果感覺到經脈裡多了一股沉靜厚實的熱流,只需稍一動念便能噴出,頃刻覆蓋全身,他暗吁一口

氣,鬆開眉宇。

    丹火真君聞聽霸下出言不遜,心頭惱怒,思忖道:「小東西,遲早讓你識得老夫的手段!可恨這小子明明修為淺

薄、不堪一擊,卻越打越強,身上更有諸般怪異魔寶,令老夫一再失手。」

    想到這裡,嫉妒、貪婪、憤恨,種種惡念一起湧上,目放異光牢牢射定在小蛋面龐上,說道:「小子,老夫有個

辦法,就看你有沒有膽量試一試?」

    霸下搶先叫道:「乾爹,別聽他瞎扯。你看他說話時眼珠亂轉,一定有陰謀!」

    小蛋淡淡笑了笑,說道:「沒關係,咱們先聽聽他說什麼。」

    丹火真君慢條斯理道:「你撤去護身甲冑,與老夫實打實的對上三掌,只要不死,我便放你們離開。若是不敢,

老夫就再祭出三彩竹籮,倒也爽快省事。」

    話音方落,羅羽杉道:「不行。小蛋的年紀不到真君一個零頭,如何能與你對掌?」

    霸下連連點頭,道:「乾娘說的話就是有道理!」丹火真君嘿嘿冷笑:「小子,你有沒有膽量?」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五章 情牽南海

    畢虎嚇得魂飛魄散,叫道:「好傢伙,老子要歸天,可憐清妹要成寡婦了!」

    他嘴上嘮叨,手腳也沒閒著,從袖口裡迅速取出一柄血玉熔金壺,將撲至身前的烈焰「哧哧」連響,吸入壺嘴。

    這寶物是他多年前從碧落劍派千辛萬苦偷出來的,屢次於危難中救回老命,而今自更不肯歸還。

    羅羽杉與霸下聯結成陣,與畢虎鼎足而立,分守兩翼,奈何丹火真君不惜耗損真元發動的「累劫獄海」著實兇猛

霸道,連血玉熔金壺亦抵擋不住。

    千鈞一髮之際,猛聽小蛋沉聲道:「站到我身後,只管擋住後面的火勢!」

    畢虎愣了愣,道:「小伙子,你想做什麼?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小蛋不答,步履蹣跚橫身在羅羽杉和畢虎前,獨自迎上前方漫空湧來的火海。

    「叮─」一蓬紅光亮起,水晶般透明絢麗的烏犀怒甲覆蓋小蛋週身,將熊熊烈火拒之門外。

    火蛇吞吐閃爍,一分為二繞過小蛋,向背後的畢虎和羅羽杉湧去,小蛋心晉空明,映照璀璨星天,反手掣出仙劍

,振腕斬入肆虐的「累劫獄海」中,口中低聲喝道:「走!」

    「呼!」前方火海裡驀然現出一道星空光瀾,正是他拼盡全力開啟的「弱火星門」,畢虎毫不遲疑,左掌在小蛋

背心上一推一送助他掠進星門裡,右手攬住羅羽杉招呼霸下道:「好龜兒,咱們走啦!」縱身躍入。

    星門一閃即逝,丹火真君更沒料到小蛋還有這手,業已反應不及,只得眼巴巴望著三人一龍的身影消失於火海中



    一名侍火童子在身後輕聲道:「師父,他們借火遁溜走了,咱們……」

    話沒說完,丹火真君猛地轉過身一臉殺氣,抬掌「啪」地震碎那侍火童子腦顱,恨恨道:「要你多嘴!他們逃不

遠,給我追!」

    他說這話的工夫,小蛋等人正從星門內被彈入無波府外不遠處的一片密林裡。

    畢虎手疾眼快,一把抱起軟倒的小蛋,叫道:「羽杉侄女兒,快跟我走!」他朝遠近左右不同位置甩手扔出幾團

黑乎乎的東西,「砰」地在林間爆裂,瀰漫起一蓬蓬濃烈的煙霧,久聚不散。

    畢虎一邊抱著小蛋借助密林掩護御風向南疾行,一邊不停設下重重假象,以誘使丹火真君追錯方向,嘴裡還不忘

吹噓:「別怕,有我老人家在,管讓丹火真君連老子放的臭屁都摸不著半個。」

    霸下看不慣畢虎的自吹自擂,哼道:「你的話能信,那鬼的話也能信了。」

    「你懂什麼?」畢虎一瞪眼,道:「眼下是深夜,咱們最忌御劍暴露了身形,這樣沒逃多遠就得給丹火真君追上

,惟有倚靠這座軒龍山茂密繁盛的山林與石洞,和那老傢伙玩幾圈捉迷藏,才有機會逃脫。」

    說著話眾人已奔出數十里,進到一座四通八達的巨型天然溶洞中,畢虎領著羅羽杉和霸下左拐右拐,顯得輕車熟

路,無比熟稔,彷似閉著眼都能認得道。

    羅羽杉見狀,不由佩服,道:「畢老伯,這裡的路徑如此複雜,您卻能認得,實在不簡單。」

    畢虎聽有人誇讚自己,眉開眼笑道:「那算什麼,干咱們這行的,最要緊的就是記性好……上次為偷丹火真君的

金紅蓮座,我花了半個多月,早把軒龍山的一草一木摸得滾瓜爛熟,若沒這手本事,乘早別作偷兒。」

    忽然聽到黑暗中有女子聲音不屑道:「當賊很得意麼?還有臉誇耀。」

    一團夜明珠的光暈照亮,映射出石磯娘娘的面容,卻是已在此處等候了多時。

    她一眼看到畢虎懷中渾身淤血、面色慘白的小蛋,驚道:「他傷得重不重?」

    似為向石磯娘娘顯擺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畢虎抱著小蛋一屁股靠坐在山巖上,略帶誇張地大口喘氣,答道:

「這小子命硬,只是在路上昏睡了過去。我方才又餵了他兩顆雲林禪寺的玉露百洗丸,應該不妨事。」

    石磯娘娘氣不打一處來,熟練地伸手擰住畢虎尖尖豎起的小耳朵,往上一提,怒道:「你惹的禍,卻連累了人家

兩個娃兒!」

    畢虎疼得齜牙咧嘴,又不敢掙扎,唯恐觸動了小蛋的傷勢,只得求饒道:「給點面子、給點面子,羽杉侄女兒在

一邊瞧著呢?」

    石磯娘娘鬆開手,餘怒未消,道:「總算你把人救了回來,我暫且饒過你這遭,若羽杉和小蛋有個三長兩短,老

娘跟你沒完!」

    畢虎揉揉生疼的耳朵,小聲嘟囔道:「夫綱不振,乾坤顛倒,什麼世道啊……」

    石磯娘娘正在察看小蛋傷勢,隨口問道:「你嘀咕什麼?」

    畢虎嚇了一跳,期期艾艾道:「沒什麼,我正在想如何才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兒。」不防一個小小的聲音道:「

才不是呢,他剛才說的是:『夫綱不振,乾坤顛倒,什麼世道』……」

    石磯娘娘怒道:「好啊,你對我心懷不滿是不是?有種就休了我!」畢虎恨不得一腳把霸下踹回無波府,垂頭喪

氣道:「不是,不是,你千萬別聽那小王八胡說八道,我有種沒種,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麼?」

    冷不防霸下又道:「你才是王八,若非我乾爹拼著小命不要,施展火遁帶我們闖出無波府,這會兒你早被人家烤

成肉乾了。」

    畢虎鼓著小眼氣呼呼瞪著霸下,正待反唇相譏,石磯娘娘不耐煩道:「住嘴!羽杉,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羅羽杉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至於從圓球內崩裂而出之前的那一段遭遇,她自己也不甚瞭解,也就無法說清楚,

以至於石磯娘娘和畢虎都聽得雲裡霧裡,猜不透為何僅只短短兩日,小蛋的功力竟增長得如此迅速,至於烏犀怒甲又

是怎樣被光化的,就更成了一個謎。

    霸下望著畢虎滿臉茫然,懶洋洋道:「想知道麼?問我啊。」

    羅羽杉心頭一動,問道:「小龍,莫非你清楚我們這兩天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

    霸下點了點小腦袋,回答道:「那天你和乾爹被臭老道收進竹籮中昏了過去,我躲在乾爹軟甲底下,怎麼叫你們

也不醒,正在乾著急的時候,乾爹的鼻孔裡忽然慢慢鑽出兩道細白銀絲,真是有趣。」

    畢虎呸道:「你都說自己藏在軟甲下面了,又怎能看到?」

    霸下翻翻白眼道:「你才不管什麼東西都要用眼睛看呢,我用的是靈覺。」

    畢虎不甘示弱,指著小蛋鼻子道:「你當他是蟲子麼,會吐絲結繭?簡直是笑話!」

    霸下雖有萬年道行,畢竟是小孩性情,脫口道:「稀奇麼?少見多怪,我乾爹體內住著聖淫蟲精魄,吐點絲又算

得了什麼?說不得還能飛簷走壁、打擊犯罪呢。」

    羅羽杉想起翡翠谷一戰,小蛋突然從口中噴出一團銀絲挫敗停濤真人,才解去了白鹿門滅門之禍,頷首道:「沒

錯,小龍說的是真的。」

    霸下打了個哈欠,又變得懶洋洋地道:「餓了好些天了,有東西吃麼?」

    畢虎的修為或許無力與天陸頂尖高手相抗,但身為神偷,耳聰目明、道聽塗說的本事卻是絕對一流,明白霸下是

在藉機賣弄,哼道:「你整日吸食天地精氣,哪裡會餓?別以為我老人家是白癡。」石磯娘娘對這個會說話的小東西

卻極是喜愛,朝畢虎狠狠瞪了眼,看他緊緊閉上嘴巴,這才柔聲問道:「小龍,你想吃點什麼?」霸下轉轉小眼珠,

嚥了口唾沫,道:「最好是去寒生火的丹丸,有個十來顆就夠了。」

    石磯娘娘一聽,笑道:「這好辦。」轉頭對著畢虎吩咐:「還不把你懷裡的東西掏出來?」

    畢虎不情不願,一邊探手取出瓷瓶,將十顆火紅色的丹丸,一枚一枚心疼無比地倒在石磯娘娘的手心裡,一邊低

聲喃喃自語:「讓你吃、我撐死你個饞嘴王八……」

    石磯娘娘將丹丸送到霸下嘴邊,說道:「這是太清宮的『三陽開泰丹』。」

    霸下也不客氣,「嘎巴嘎巴」嚼豆子般,把十顆三陽開泰丹吞入小肚子裡,頓時精神十足,全身更泛起一層淡淡

紅光,令人暗暗稱奇,等牠吃完小點心,繼續說道。

    「乾爹鼻子裡鑽出來的銀絲越來越長,也不中斷,到最後竟然真的在身邊結起繭來,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密不

透風。

    「緊跟著,銀絲變亮,蟲繭開始旋轉,還放出霧濛濛的光暈。乾爹的鼻子不吐絲了,嘴巴鼻子和耳朵裡又開始冒

濃濃的寒氣,就像……蒸籠上的包子。」

    石磯娘娘笑道:「這比方打得有趣,莫非那寒氣也是由聖淫蟲的精魄所化?」

    霸下道:「也許罷?然後乾爹和乾娘身上就結了一層霜,心跳呼吸也變得極慢,就像是……冬眠。」

    畢虎忍不住追問道:「後來呢,你們是怎樣從那繭裡爬出來的?」

    霸下眨眨眼道:「他們都冬眠了,剩我獨個兒醒著豈不太虧?眼瞧著沒事,我又覺得有點累了,就跟著也睡著啦

,接下來麼,就不曉得了。」

    畢虎望著霸下,搖頭歎氣,道:「就你這樣吃了睡、睡了吃的,也算是龍子?」

    霸下一反常態地沒理會畢虎的譏諷,反而扭頭望向小蛋,目露喜色道:「我乾爹要醒啦。」

    果然小蛋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緩緩睜開。

    石磯娘娘欣慰道:「醒了就好,天殺的丹火真君,竟好意思對一個小娃兒下此辣手!」

    小蛋只感到全身百骸諸脈無一不疼痛鑽心,尤其是頭頂彷如有千根鋼針深深插入,令他恨不能把腦袋切下來先在

冰水裡泡上兩天。

    羅羽杉見他神情痛楚,顯是在強忍著沒出聲呻吟,芳心酸楚,想握住小蛋的手又礙於眾目睽睽,惟有輕聲說道:

「小蛋,你再服一顆天一閣的靈丹罷。」小蛋試著在丹田內流轉了一圈真氣,暗自慶幸自己的傷勢雖重,功力在沉沉

昏睡間卻恢復了不少,搖搖頭,道:「不用了,我打坐一會兒就好。」

    他身子稍稍一動,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如電流般穿透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羅羽杉趕忙攙扶小蛋盤膝坐下,再不顧忌旁邊的畢虎和石磯娘娘,伸手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帕,輕輕為小蛋拭去滿

臉的汗水。

    瞧著他憔悴委頓的模樣,羅羽杉心如刀絞,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眼圈卻又紅了。

    小蛋緊咬牙關,硬挺著不出聲,朦朧的視線裡望見羅羽杉淒楚的玉容,朝她勉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意似安慰和

感謝。

    畢虎和石磯娘娘在旁靜靜觀瞧著這一幕,禁不住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暗道:「看這情形,這小子艷福不淺,羅

牛好作外公啦。」

    畢虎眨眨眼,湊到石磯娘娘耳畔道:「什麼時候,你也能待我這樣溫柔?」

    石磯娘娘臉上的柔情瞬間消失不見,哼道:「你還想得寸進尺?」

    霸下左右看看,歎了口氣:「孤家寡龍一個,寂寞呀─」

    「噗─」石磯娘娘差點笑暈過去,生怕驚擾小蛋運功療傷,只有苦苦忍著,喘著氣低聲道:「要再找個跟你一樣

的,是比較難些。」

    小蛋並沒有聽到霸下的抱怨,他聚精會神催動「生生不息」心法疏通經脈,等再次醒轉,已是翌日午後。

    恰巧畢虎打從外面回來,賊兮兮笑道:「我剛又溜進無波府轉了一圈,丹火真君抓不著咱們,正拿幾個倒霉蛋弟

子出氣呢。」

    石磯娘娘問道:「這麼說,咱們可以離開此地了?」

    羅羽杉看向小蛋,有些擔心道:「你的傷勢怎樣,能不能走動?」

    小蛋長吁一口氣,扶著石壁慢慢起身,道:「不礙事,咱們還是趕緊走罷。」

    畢虎贊同道:「對,夜長夢多,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靜心養傷也不遲。」

    霸下道:「慢著,畢老頭,你偷了我乾爹的蝕龍香鼎,打算什麼時候還?」

    畢虎裝聾作啞,支支吾吾道:「蝕龍香鼎,那是幹什麼用的?讓我想想……」眼角餘光瞥見石磯娘娘面色凶狠地

緊盯著他,知道沒可能搪塞過去,這才慢吞吞探手入懷摸索了半天,取出一尊小鼎:「我老人家不過是一時好奇,想

借來玩幾天而已。」石磯娘娘一把奪過,交還小蛋,道:「好孩子,這次連累了你和羽杉。」

    小蛋收起蝕龍香鼎,笑了笑,道:「多虧您和畢老伯冒險相救,我還沒謝過你們呢。」

    當下羅羽杉攙扶小蛋,由畢虎引路,石磯娘娘殿後,悄悄出了溶洞,潛蹤匿跡向西御風行出兩百餘里,方改作御

劍飛行,直到天色將暗時,才在一座小鎮中覓得家乾淨的茶鋪歇腳休息。

    畢虎問道:「羽杉,你不是要趕回南海麼,這一折騰,怕是誤了歸期罷?要不要我替你向蘇閣主說情,多多少少

她也得賣我老人家幾分薄面。」

    羅羽杉道:「多謝畢老伯好意,回山後我自當將其中緣由向師父稟明,恩師寬容慈和,必會體諒,就不煩勞您老

人家多跑這一趟了。」

    霸下道:「那你不陪我乾爹去天雷山莊還鼎給白鹿門了?」

    羅羽杉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蛋身上的傷勢,聞言不由得一陣猶豫。

    石磯娘娘含笑道:「你放心,小蛋便由我和畢虎負責護送,包管將他平安送到。」

    羅羽杉默默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小蛋臉龐上,心中湧起離愁別緒,只盼他開口相留,自己縱然拼著遲誤歸期、

受到師門責罰,也是心甘情願。

    然而小蛋彷彿絲毫沒有體悟到她的心思,只說道:「羅姑娘,一路當心。」

    羅羽杉不禁生出一縷失望,悵然問道:「你……還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麼?」

    小蛋低下頭道:「為了我的事險些害了你的性命,我很過意不去。如果再耽擱了你的歸期,令你被蘇閣主責罰,

我就更對不起你啦。」

    石磯娘娘察顏觀色,發覺羅羽杉神色中隱含的不捨與失落,不禁暗暗埋怨小蛋:「這傻小子,人家一顆心都繫在

你的身上,偏還把話說得這樣生分客套,真是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

    羅羽杉心底幽幽一歎,起身道:「畢老伯,石磯嬸嬸,我先走啦。」

    眾人相送到門口,羅羽杉依舊聽不到小蛋開口,更覺心頭百般滋味縈繞,踏足在清冷的街道上。突聽小蛋在身後

吶吶說道:「海上風大,你小心著涼。」

    羅羽杉霍然回眸,正迎上小蛋溫暖的眼神,她展顏淺笑:「好的,你也要多多保重,照顧好小龍。」向石磯娘娘

和畢虎盈盈一禮,轉身離開小鎮,兀自感覺到小蛋的視線透過*****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

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正默默目送自己離去。

    到得鎮外偏僻之處,她徐徐駐足回首,已看不到石磯娘娘三人的身影,冷月初升,靜靜掛在梢頭,皎潔的玉華一

如小蛋的目光,暖慰著她的心坎。

    回想起小蛋臨別的最後一句話,她的唇角不覺逸出一抹恬靜的笑容。

    以她如今的修為,有誰會擔心她被海風吹涼?只是小蛋,縱有千言萬語藏在心底,倒出來的卻是這麼一句。

    她恍然驚覺到,曾幾何時,自己的喜憂已悄然被人佔據,不經意的隻字詞組,便能輕而易舉撥弄自己的心弦,讓

自己百般思量,反覆回味。

    只是,這寡言少語的少年,真的體察到自己的心意了麼?

    而自己,又是喜歡他的哪一點?

    是因為他曾捨命相救?是因為他的淳樸誠實?又或是僅僅因為自己的一時情動,卻從此百死不悔,深陷其中,不

可自拔?

    頓時,羅羽杉心中柔腸百結難以自遣,癡癡仰望月空佇立良久,只覺夜幕下點點寒星撲朔迷離,既遠且近,一直

等到月移中天,露水悄然沾濕裙底,這才回頭最後遠眺了小鎮一眼,勉強收拾起滿腔女兒情懷,御劍而起。盡避一路

上羅羽杉日夜兼程,仍舊遲誤了兩天,回到天一閣,她來不及歇息,風塵僕僕直奔極情堂拜見蘇芷玉,向恩師謝罪請

罰。

    蘇芷玉問起延誤原由,羅羽杉也不隱瞞,照實說了。

    蘇芷玉靜靜聽完,對愛徒的心思業已明白,淡然笑道:「小蛋那孩子很好,短短一年多,修為竟能精進如斯,連

丹火真君也沒能從他身上討得多少便宜。」

    羅羽杉聽蘇芷玉誇讚小蛋,滿心歡喜地躬身施禮道:「弟子違反門規,在外遲滯不歸,請恩師懲處。」

    蘇芷玉沉吟片刻,從座椅中站起身,說道:「羽杉,你跟我來。」

    兩人出了極情堂,沿崎嶇清幽的小徑漫步上行,直抵歧茗山山頂一座竹廬前,說是竹廬,其實只是一座簡陋的小

亭,屹立在雲海霞光間,也經過了十數年的風霜雪雨。

    蘇芷玉在竹廬前止步,纖指輕輕撫摸堅韌的紫竹,久久沉默無語。

    羅羽杉尚是第一次獲准來這地方,未曾想在山頂還建有如此一座孤零零的小亭子,莫非是恩師專用的閉關靜修的

地方?她正困惑間,蘇芷玉抬眼眺望遠方極盡之處。

    海天一線,紅日西沉,暮色裡,雲濤溢彩、鷗鳥高飛,蘇芷玉徐徐說道:「你丁師叔以前每年來天一閣時,都會

在這裡小住。」

    羅羽杉大吃一驚,詫異道:「丁師叔在這座竹廬裡住餅?」

    需知乃父羅牛和丁原生死與共,情逾手足,卻從不曾聽他提及半句此事。

    蘇芷玉微微頷首,抬步走入竹廬,憑欄俯瞰雲霞之下的無垠碧海。

    「以往每年三月,你丁師叔都會悄抵南海,在此寄住兩月,與為師談經論道,映證仙心,心血來潮時,便御劍雙

飛、窮盡天涯,尋訪隱沒的仙山寶島。運氣好的時候,還會邂逅一兩位避世千年的海外散仙,一同盤桓數日,樂而忘

返。」

    羅羽杉心往神馳,直感到世人稱頌的神仙眷屬也莫過如此,可惜兩人聚少離多,一年裡倒有三百餘日需得相望於

海上。

    這固然是蘇芷玉恪於老閣主安孜晴的遺願,毅然決然挑起天一閣的萬鈞重擔,獨守南海,可又何嘗不是丁原之憾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即便修為震古爍今如丁原、蘇芷玉,依然不能隨心所欲,了無遺憾。

    彷彿是看透了愛徒的想法,蘇芷玉轉首微微一笑,柔聲道:「世事哪能盡如人意,若能心有靈犀則海闊天空,又

何需介意能否朝朝暮暮、纏綿一隅?」

    羅羽杉一怔,心道:「師父這句話顯然暗藏深意,她為什麼要這樣說?」

    想到這裡,驀地一凜,抬首望向蘇芷玉。

    蘇芷玉微笑不語,抬手輕輕愛撫羅羽杉的秀髮,彷似瞧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過了半晌,她緩緩道:「羽杉,你違背師命晚歸兩日,雖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全無責罰。從今晚起,你便在這竹廬

內面壁一年,期間必須心無旁騖地參悟我南海絕學,絕不可辜負令尊與為師的期許。」

    羅羽杉一陣感動,明白恩師此舉與其說是懲戒,卻更是對自己的鞭策與關愛,心間不安漸漸淡去,躬身拜道:「

徒兒謝師父厚愛。」略一轉念,忍不住蹦足勇氣,問道:「師父,丁師叔還會再來麼?」

    蘇芷玉道:「五年前,你丁師叔最後一次來南海時,曾對我說他必須出一次遠門,這一去,竟是整整五年了無音

訊。我猜他一定是想去獨自完成一樁大事,可惜,他竟連我也不肯告訴。」

    羅羽杉道:「丁師叔的性情如此。有什麼事都不願牽累別人,他想完成的那件事一定非常凶險,所以越是面對親

近的人,他越是想要獨力承擔。」

    蘇芷玉點了點頭,歎道:「不知為什麼,近日我總有些心緒不寧,隱約覺得你丁師叔就快有消息了。只願,他能

平安歸來。」

    說罷,極目遠眺,赫然是西北方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1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七章 寧為玉碎

    天光大亮,小蛋睡眼惺忪地醒來,打了一個哈欠,揉揉眼,驚覺楚兒已然離去,再一看天色,「哎喲」一聲,心

道:「糟糕,我今天又遲到了。」

    當下匆匆回屋洗漱完畢,急急忙忙趕往愚步齋。

    愚步齋中,葉無青等人盡皆在座,惟獨沒瞧見楚兒的身影。

    眾人對小蛋的遲到司空見慣,葉無青亦未過多斥責,只讓他侍立一旁候命。

    蒙遜站在小蛋身邊,眼睛不住往門外張望,滿臉焦急。

    姜赫皺著眉頭,道:「楚丫頭在搞什麼名堂?葉宮主,在下去催一催她。」

    話音方落,只見楚兒一身盛裝紅裳,盈盈走入愚步齋。

    今天的楚兒,顯然是刻意打扮過。

    朱唇鮮艷欲滴,抿成兩道優美動人的弧線,羊脂玉般的雙頰,抹上了淡淡的胭脂,如春霞流波,光彩照人。

    秀髮烏黑束垂到僅堪一握的纖柔蠻腰,幾縷髮絲似楊柳牽衣,輕輕曳動在額際,香袖垂蕩,露出瑪瑙似的十根纖

纖蔥指。

    靈瓏剔透的指甲上,抹上了一層紫紅色的玫瑰油。

    她原本就是明艷無倫的西域第一美女,再經過如此的精心打扮,更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姿,任誰都忍不

住想多看上兩眼。

    姜赫心下一寬,欣慰道:「敢情這丫頭終於想通了,曉得今日葉宮主要當眾宣佈她與蒙遜的婚事,所以著意打扮

了一番,卻讓咱們白擔心了一場。」

    蒙遜目不轉睛盯著楚兒,幾是呆了,想到眼前這美麗的少女就快成為自己的老婆,禁不住傻笑了幾聲,幸虧眾人

的注意力盡都聚在楚兒身上,誰也沒在意他的反應。

    楚兒走到葉無青近前,俯身參拜道:「師父金安。」語氣平靜自然,像是認命了般。葉無青右手虛抬,示意她起

身。

    楚兒一動不動,垂首道:「師父,弟子不嫁蒙遜。」

    滿座之人,盡皆變色。

    蒙遜也沒想到,楚兒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位忘情宮的尊長宿老,向葉無青公然抗命拒婚,頓時又是驚怒,又是替她

擔心,一張臉漲得血紅,卻礙於師父在前,不敢開口。

    惟有小蛋蒙在鼓裡,突聽楚兒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先是一怔,繼而想到她昨夜種種反常舉動,這才醒悟。

    「我真是笨蛋,居然一點也沒察覺。原來是師父要將楚兒師姐許配給蒙師兄,她心中不願,才會那樣悶悶不樂。



    他對蒙遜並無成見,也不覺得楚兒當眾說出心裡話有何不對,但對其他人可就不一樣了。

    姜赫身為楚兒生父,喝斥道:「大膽,這是長輩們商量好的事,豈容你自作主張,說不嫁就不嫁?」

    楚兒起身,緩緩朝後退了數步,站到廳心,一聲不吭,但當她漠然的眼神瞥過自己的父親時,姜赫臉上卻掛不住

了,一拍桌案,道:「臭丫頭,你敢跟為父裝聾作啞?」

    席魎見楚兒在眾目睽睽之下直陳不願嫁給自己的外孫,心裡也有些不自在,可瞧到姜赫已唱起了黑臉,於是乾笑

兩聲,出來打圓場道:「姜賢侄別急,有話咱們好好說,別嚇著孩子了。」

    姜赫狠狠瞪了楚兒一眼,這才不說話。

    葉無青不動聲色,問道:「楚兒,你可知道什麼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楚兒挺身立在愚步齋中央,毫無畏懼地對視著葉無青暗藏鋒銳的目光,淡淡道:「師父,您是一定要弟子嫁給蒙

師兄?」

    葉無青點了點頭,口吻裡透著威嚴:「此事已決,不容更改。」

    楚兒微微一笑,轉首望向姜山,問道:「爺爺,您老人家也是這麼想的麼?」

    姜山哼聲,說道:「你是老夫的孫女,這件事本就應該聽從長輩的安排。」

    楚兒將視線緩緩挪移到姜山身側的簡婆婆臉上,道:「奶奶,您是最疼我的,又同為女人,難道也要孫女嫁給一

個自己不喜歡的男子麼?」

    簡婆婆卻從楚兒那雙逼視自己的眸子深處,看到了一絲哀求,心頭禁不住一軟。

    可到孫女和蒙遜的婚姻,牽涉到的是姜氏一門的興衰,況且葉無青私下已透露出自己百年之後,將由蒙遜和楚兒

繼掌忘情宮的意願。

    蒙遜頭大無腦,除了打打殺殺就不知其它,異日的忘情宮還不是自己的孫女隻手遮天,一個人說了算?

    一念落定,簡婆婆硬下心腸,歎道:「楚兒,身為女人,這就是命,任你再強也要知道低頭。」楚兒盡避早預料

到自己的長輩絕不會贊成她拒婚,可聽到姜山和簡長老親口這麼說出來,仍不由得心下一片淒苦黯然。

    「平日裡他們都對我萬般寵愛,可真到了節骨眼上,又有誰是真的為我著想,顧及我的感受?莫非,親情師恩竟

真的薄如白紙麼?」

    她環顧過齋中端坐的每一個人,其中有自己的師父師伯,也有她的父親和祖父祖母,任誰都是在西域叱吒風雲、

橫掃一方的人物,竟齊齊都在逼她,要靠著她去換取鎊自的榮華富貴。

    剎那間,天地之大,卻無自己容身之處,她只能如此絕望地孑然佇立在一群陌生人中。

    突然,她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道:「師父,何必一定要逼楚兒師姐呢?她既然不願意,那即便婚事勉強成了,他

們將來也不會開心。」

    說話的人是小蛋。

    楚兒垂下眼皮,心頭卻通過一股融融暖流,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眸中徐徐滑落。

    在她心裡面,感動中更摻雜著無限淒楚,生養她的父母、教誨她的恩師,竟不如一個與自己僅僅做了一年多同門

的小師弟?

    「啪!」

    厲無怨拍得幾案上茶水飛濺,厲喝道:「放肆!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還不快退下!」

    小蛋把心一橫,暗道:「你們既然都這樣厲害,為何沒一個人站出來幫楚兒師姐說話,卻都一起來逼她?」

    他不理厲無怨的訓斥,繼續道:「師父,請您與諸位尊長三思而行。」

    蒙遜站在葉無青身後,將滿腔憤怒與委屈,統統轉移到了小蛋身上,他死死盯著小蛋,直想把他一口吞了下去。

    見到楚兒當眾抗婚,蒙遜心裡難受之極,可總存著一絲夢想,希望楚兒再倔,也最終不敢違忤眾人之意。無論如

何,先答應下與自己的婚事,以後有機會,自己一定會想出辦法討得她的歡心。

    可沒想到,那個本來就讓他看不順眼的小師弟,居然在這時候突然站出來大放厥詞,顯然是不把眾位尊長放在眼

裡,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到底了?

    葉無青平淡的語氣中透出從未有過的嚴厲,命令道:「常寞,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你先退出去。」小蛋知道

師父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已是到了忍耐的邊緣,假如自己不識趣,還要忤逆抗上,準沒有好果子吃。

    可如果連自己也轉身走掉,看眼下的情形,這裡就再沒一個人肯幫幫楚兒師姐,想到盛年曾教導自己的「義之所

致,就是值得」,小蛋將腰桿一挺,還待再說。

    只聽楚兒道:「常寞,師父說得對,這事和你沒關係,別再說了,你先出去罷。」

    小蛋記起昨晚楚兒問自己的話,擔憂更甚,一咬牙乾脆出列走到葉無青座前跪倒,向他深深一拜,什麼話也沒說

,其中意思卻已一目瞭然。

    厲無怨揚聲喝道:「趙樸,將這個膽敢忤逆師意的常寞拖出去,等事後發落!」

    趙樸應聲出列,道:「常師弟,請罷。」探手抓住小蛋胳膊,要拉他起身,小蛋此際已然三氣合流修為大進,趙

樸一拽之下,竟紋絲不動。

    厲無怨怒道:「好小子,憑你也敢在愚步齋裡放刁?真當老夫不敢收拾你麼?」

    楚兒悄悄又向廳門前退了兩步,默默道:「是時候了,我莫要再連累了常師弟。」

    她微微提高嗓音,一一拂視過葉無青、姜山、簡婆婆、姜赫等人,最後望著蒙遜說道:「蒙師兄,你真的想娶我

麼?」

    蒙遜茫然點點頭,以為事有轉機,忙不迭地道:「當然想,做夢都想!」

    楚兒櫻唇掠起一縷奇異的笑意,向他頷首道:「好……」

    她驀然舉起雙手,十片指甲像犀利的刀鋒,在自己吹彈可破的玉頰上狠狠撂下!

    血珠四濺,紅了伊人俏臉,染了佳人纖手。

    眾人失聲驚呼,葉無青一拍椅背,騰身飛撲向楚兒。

    然而事出突然,誰也沒料到楚兒竟會自毀容顏,等反應過來,已然遲了半步,葉無青屈指凌空連彈,無形的炫意

指勁直透楚兒雙肩,封住了她的經脈。

    楚兒嬌軀一晃,雙手無力垂落,露出面頰上十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簡婆婆尖叫道:「來人,快拿玉肌生膚膏來!」

    不待她吩咐,姜赫已先一步取出藥膏,衝到楚兒跟前,痛怒交集,道:「傻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楚兒任由他將藥膏抹在傷口上,注視著瞠目結舌、手足無措的蒙遜,嘴角逸出一縷勝利者的微笑,輕輕問道:「

現在,你還想娶我麼?」

    蒙遜已驚呆了,嘴巴張著,「我、我、我……」他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腦袋裡亂成一鍋熱粥,只想大哭一場。

    這一陣兔起鶻落,僅發生在瞬間,當小蛋聽到眾人驚呼聲,掙脫趙樸回過頭來,楚兒已經血流滿面,佇立當場,

殷紅的血滴如散落的珠鏈汩汩淌下,甚至用玉肌生膚膏也止不住。

    楚兒忍著火辣辣的疼痛,向手忙腳亂的姜赫搖了搖頭,說道:「沒用的,我在指甲油裡加了『紫沸菟絲』……這

世上縱有靈丹妙藥,女兒這張破損的臉,卻一輩子都不可能復原了。」

    姜赫一愣,沒料到楚兒竟會做得這般決絕,傷心絕望之下火從心起,揚手一個重重的巴掌,清脆有力地扇在了她

的臉頰上,打得楚兒身體一趔趄,唇角破裂,滲出縷縷血絲,更添淒艷。

    可她宛若麻木,站穩了身子,並不撫摸高高腫起的面頰,看著自己的父親,猶如看著一個陌生人,淡淡道:「請

。」

    姜赫呆如木雞,望見舉著的手上浸染的鮮血,面容扭曲,慘白若金,猛然被人一推,踉蹌開去,卻是蒙遜不顧一

切地衝了上來。

    他盯著楚兒,大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你就那麼討厭我麼?」

    楚兒看著他滿臉青筋爆起的模樣,頓了一下,答道:「我討厭的人是自己。蒙師兄,對不起。」

    簡婆婆抱住楚兒,不敢看她的臉,哽咽道:「傻孩子,你何苦要作踐自己?」

    猛聽蒙遜口中嗚咽有如狼嚎,跌跌撞撞往外衝去,神情恍惚之下,「砰」一聲,腦袋撞碎門框,也不覺得疼,逕

直出門不見了。

    席魎叫道:「蒙遜!」匆匆追了出去。

    姜山面色鐵青,向葉無青說道:「葉宮主,這丫頭……我管教無方,請你處置!」

    葉無青慢慢從起初的驚愕中恢復過來,說道:「那就有勞簡長老先將她送到養心院療傷,待明日大家商議過後,

再作決定。」

    姜山心情一鬆,知道葉無青只是要將楚兒暫時軟禁,讓簡婆婆看管照料,防止她再作出令人頭痛的舉動來,當下

朝孫女低喝道:「還不謝過葉宮主?」楚兒瞧也不瞧葉無青一眼,木然道:「多謝師父開恩。」任由簡婆婆攙扶著離

開愚步齋,往養心院而去。

    經此變故,人人滿懷震驚,一時間也忘了處置小蛋。且說楚兒由簡婆婆陪著進到養心院中,被安置在西首的一間

廂房裡。房間裡的佈置裝飾極盡淡雅清幽,位於忘情苑西南角上,遠離塵囂,也不虞有人喧嘩打擾。

    簡婆婆關上門,小心翼翼地替楚兒拭去臉上身上的斑斑血跡,見她面頰上觸目驚心的十道血痕,委實心疼之至。

    「丫頭,你也忒傻了,就算你不想嫁給那個木頭,可一個姑娘家把自己的臉弄成這樣,將來如何見人?」

    楚兒不答,轉首望見梳妝台上的銅鏡,低聲道:「奶奶,把鏡子遞給我。」

    簡婆婆躊躇片刻,才將銅鏡取下遞到楚兒手裡,說道:「你自己看罷,好端端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被糟蹋成什麼

樣?」

    楚兒端起銅鏡,盡避早有心理準備,但第一眼瞧見自己破損後的容顏時,依舊情不自禁地雙手一顫,險些將鏡子

摔落到桌上。

    她癡癡地凝視著銅鏡中映射出的那張慘不忍睹的臉龐,由於紫沸菟絲的緣故,凝結的血痂泛起紫紅色,猶如有人

在原本完美無瑕的瓷器上,粗暴地留下絲絲裂痕,自耳根斜斜直插到下頷。

    從此,美麗與她絕緣,她從一個受人傾慕的絕美少女,變成誰也不敢多瞧一眼的醜陋女子,為的只是深藏在心之

底的驕傲。

    視線漸漸朦朧,銅鏡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令醜陋的影像模糊褪淡。

    簡婆婆老淚縱橫,可錯恨難返,再後悔也無濟於事,喃喃歎道:「冤孽,冤孽!好好的一樁婚事,怎轉眼就落到

這樣田地?」

    楚兒將銅鏡緩緩閉合到桌面上,如同將她過去的所有一起塵封,淡然道:「奶奶,你不用傷心了,只恨孫女兒生

來不是鬚眉。我已下定決心一生不嫁,容貌也就無關緊要。」

    簡婆婆見楚兒淒慘至此,還不忘反過來安慰自己,心頭愧恨不言而喻,奈何空有一身絕世神功,也換不回孫女的

花容月貌,啞聲長歎:「天啊,怎麼是這樣?」

    楚兒淒然一笑,道:「奶奶,我想獨自待會兒,你可以先出去麼?」

    簡婆婆一怔,唯恐楚兒還要做傻事,搖頭道:「我坐在這兒陪你,不出聲就是。」

    楚兒道:「你放心,我沒想再幹什麼傻事,只想一個人清靜片刻。」

    簡婆婆無奈,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兀自惴惴不安地勸慰道:「丫頭,你千萬別再犯傻。我就守在屋外,有什麼

事就叫奶奶一聲。」

    楚兒點點頭,聽到屋門輕輕合起的聲音,她低頭端詳著銅鏡背面精美的紋飾圖案,再沒有勇氣將它翻過來看上一

眼。直到掌燈時分,屋外腳步紛沓,緊接著聽見簡婆婆敲了敲門,說道:「楚兒,你爹、你爺爺還有席長老和蒙遜他

們都來看你了。」

    楚兒如夢初醒,從袖口裡取出一方紅色絹帕快速蒙在臉上,門開處,姜山等人走了進來,看到楚兒神態平靜,暗

暗鬆了口氣。

    蒙遜走到楚兒身前,又回頭看了看席魎和姜山,見二老均向自己暗自頷首,鼓起勇氣結結巴巴道。

    「楚兒師妹,為了咱們兩個的婚事,把你害成這樣,都是我不好。剛才我已想明白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

都要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好好待你。等將來咱們有了孩子,也可以過繼一個跟你姓姜……」

    雖然這段說辭,他已反反覆覆背誦了不曉得多少回,可當著楚兒的面說出來仍是磕磕絆絆,只怕背錯一個字,又

惹怒了小師妹。

    所幸,楚兒靜靜聽著並未發難,只冷冷問道:「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蒙遜背完如釋重負,大喘了一口氣,聽到楚兒問自己,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是我外公和姜長老─」

    話到一半,頓覺不對,慌忙改口:「可我喜歡你是真心的,不管你現在有多醜多難看,我都不會嫌棄你。」

    簡婆婆暗叫糟糕。

    哪有求婚時說人家姑娘難看的道理?

    果然,楚兒眸中光芒一閃,譏嘲道:「蒙師兄,難為你一片好心,我姜楚兒感激涕零。」

    蒙遜沒察覺出楚兒的話裡哪裡味道不對,呵呵笑道:「那你是答應我了?太好了!我這就告訴師父去。」

    席魎一把扯住蒙遜,又氣又惱,無可奈何望向姜山。

    姜山乾咳兩聲,道:「楚兒,難得蒙遜胸襟如此寬大,又一心一意待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楚兒慢慢抬起頭,說道:「爺爺,孫女兒已容貌盡毀,明志不嫁,你們何必還要苦苦逼迫?莫非真的只有我死,

才能一了百了?」

    簡婆婆驚得面色煞白,經歷過早上的事,誰都不會懷疑楚兒有橫劍自盡的魄力,急忙勸解。「丫頭,千萬不要自

尋短見,有事咱們好商量。」

    楚兒一笑,道:「奶奶,你覺得這事還有孫女兒選擇的餘地麼?或許,我如今惟一能夠自主的,便是手裡的這柄

琥珀淚。」「鏗」仙劍幽幽鏑鳴,在屋中打過一道電光,楚兒右手倒執琥珀淚,森森劍鋒對準自己的咽喉。

    眾人駭然變色。

    簡婆婆連聲道:「我們都不逼你了,好孩子,你快把劍收起來,莫要一不留神,再傷著自己。」

    楚兒沉默不語,只將雙目冷然對視著眾人。

    姜赫知道這是女兒無聲地向他們下逐客令了,肚子裡憋了一團火卻無處可發,面對以死相脅的女兒,他心頭百感

交織。

    「罷了,誰讓我姜赫無能,誰讓我生了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女兒!」

    「啪」地一聲,他逕自甩門而出。

    席魎溫言寬慰道:「楚兒姑娘,你先好生休息,凡事想開些,年紀輕輕,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拽著蒙遜,也退出了廂房。

    蒙遜垂頭喪氣,他至今都搞不明白,楚兒為何寧死也不肯嫁給自己。

    在他看來,天下年輕男子固然成千上萬,可真正能稱得上「男人」的,自己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

    何況楚兒自幼與他同門學藝,青梅竹馬,又有諸位師長的大力撮合,完全沒道理被拒絕才是。

    傻傻尋思了半天,蒙遜猛地省悟:「問題出在常寞這小子身上!難怪他早上敢站出來頂撞師父!」

    由此再回憶起往日楚兒待小蛋的種種情狀,心裡立時打翻了五味瓶,憤憤道:「好小子,敢跟老子爭女人。幸虧

我發覺得早,不然老子這頂綠帽子豈不戴得莫名其妙?」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離了養心院也不回家,逕直前往寞園,找小蛋算帳去了。

    蒙遜風風火火衝到寞園門口,衝著值夜的葛老大叫道:「常寞呢,叫他滾出來見我!」

    葛老大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但見蒙遜叉著腰、氣勢洶洶地擺明是來找小蛋的茬子,忙說道:「蒙少息怒,

屬下立即進去給您通稟。」

    蒙遜一聽小蛋在寞園,三兩步衝上台階,抬腿踹飛門板,叫道:「常寞,快給我滾出來,老子要抽你的筋,剝你

的皮!」

    小蛋聞聲出門,見蒙遜兩眼赤紅殺氣騰騰,簡直是要跟自己拚命一般,不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摸了

摸腦袋,問道:「蒙師兄,你怎麼了?」

    蒙遜不由分說一把扯住小蛋胸襟,咬牙切齒道:「都是因為你,楚兒師妹才不肯嫁給我!」這都哪跟哪兒啊?小

蛋暗自苦笑,說道:「蒙師兄,你一定是弄錯了。」

    蒙遜哪裡肯信,怒吼道:「你還想騙老子?平日就看你對小師妹眉來眼去,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惹她同情。

現在楚兒要自殺,你還裝成沒事人,簡直就是陰險!要是小師妹有個三長兩短,老子活劈了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2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八章 逆風遠揚

    小蛋一凜,也顧不得胸口被蒙遜抓得透不過氣來,問道:「楚兒師姐要自盡?」

    蒙遜越瞧越氣,手上不覺又加了兩成勁力,把小蛋拎得雙足離地,低吼道:「你還在裝傻?說,楚兒是不是因為

你才不肯嫁給老子?」

    小蛋見蒙遜額頭青筋直蹦,面目猙厲,明白他已昏了頭,勉力提氣,道:「蒙師兄,你太多心了。」

    蒙遜獰笑道:「我多心?我若少長兩個心眼兒,只怕眼下已戴上綠帽子了!」

    小蛋眼角餘光掃見江南等人站在圈外,個個目露詫異,歎了口氣,道:「蒙師兄,你先把我放下來,咱們找個僻

靜的地方說話。」

    蒙遜哪管有外人在旁,一旦這些話傳出去,此後流言蜚語勢同猛虎,楚兒又何以在忘情宮立足?他不假思索地拒

絕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小蛋說道:「好,我告訴你。我和楚兒師姐之間一清二白,絕沒有你想的那種事!」

    蒙遜暴躁搖頭道:「老子不信!常寞,你要自認是個男人,就承認下來!」

    小蛋無可奈何道:「你不肯相信,又何必來問我?蒙師兄,如果你真的喜歡師姐,何不設身處地替她想一想?你

一味只顧著自己高興,硬逼她去做不情願的事,那對她來說,你跟別的人,又有什麼不同?」

    蒙遜聞言,如遭五雷轟頂,手一鬆,喃喃道:「可我是真的喜歡她……」

    小蛋揉揉被抓得生疼的胸口,對蒙遜油然生出一縷同情,可又不知該從何勸起。

    蒙遜臉上的凶焰,被一片頹然迷惘之色代替,垂頭喪氣的他茫然問道:「那……依你說,我該怎麼辦?」

    小蛋搖搖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曉得,假如我真喜歡一個人,如果能讓她開心,我寧願委屈自己。」

    蒙遜難得地沉默了須臾,臉上又逐漸露出譏誚神情,道:「你,就憑你也有喜歡的人?還不懂裝懂,說一堆廢話

!你明不明白我現在有多痛苦,恨不能一頭撞死!」小蛋知道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了,耐心道:「我能理解,但你再想

一想,楚兒師姐的痛苦是不是更深?」

    蒙遜苦惱道:「就算我暫時放棄又能如何?這件事,師父、外公還有姜長老他們早已有了決斷,由不得我,也由

不得楚兒師妹……」

    想起楚兒方才用琥珀淚頂住自己咽喉的情形,他禁不住打了寒顫,噤口不言。

    小蛋的心一沉,他太瞭解楚兒的剛烈秉性,也深知師父對此事絕不可能善罷罷休,如此一來,整個事件的結局…

…他連想都不敢多想。

    蒙遜喃喃道:「算了,我還是去找師父拿主意罷。也許,他知道該怎麼解決。」

    小蛋目送蒙遜離去,卻沒有他那麼樂觀。

    與蒙遜對葉無青近乎盲目的崇拜不同,他十分清楚,除非師父改變主意收回成命,否則楚兒絕難度過眼下的難關



    江南走上前來,一挑姆指,道:「寞少,厲害!蒙少剛闖進來的時候,簡直就是只餓極了下山找食的老虎,被你

三言兩語一說,又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拍屁股走人了。」

    小蛋漫不經心道:「江哥,你也太誇大其詞了。」

    阿青道:「江總管說得沒錯。寞少,你這次回來後,好像整個人變得更冷靜了,比從前沉穩多啦。」

    小蛋疑惑道:「有麼?我自己怎麼一點兒也沒覺得?」

    他卻懵懂不知,自己體內的聖淫蟲精魄經過結繭蛻變,道行突飛猛進,幾臻於大成,已不輸於當世一流的高手,

其冰寒徹骨的精氣,亦在無形中影響到了小蛋的心志,令他靈台越加澄清冷靜,遇事愈加處變不驚。

    其實這種情況在他誤吞聖淫蟲後便有了徵兆,只因跡像極微才被眾人忽視,至於照此發展,最終的結果會怎樣,

卻沒有人知道。

    回到屋中,小蛋坐在桌邊望著火燭發呆。

    從昨晚楚兒突然來找自己,到今晨愚步齋中她毀容拒婚,再到適才蒙遜上門鬧事,猶如一幅濃重的畫卷,從眼前

浮現而過。恍然中,他彷似聽到楚兒輕輕問自己。

    「常寞,倘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燭光搖曳,小蛋陡然醒悟到早在當時,楚兒便已經抱定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一陣風吹開虛掩的窗戶,桌上的燭火微微一閃,迅疾脆弱地熄滅,小蛋緊緊盯著吹息的燭頭,縷縷青煙冒起,又

很快飄散在風中。

    他的身子生出陣陣寒意,總覺得這熄滅的燭火,彷彿是在向自己傳遞著什麼不祥的信息。他走到窗前,想關起窗

戶,清空之上繁星點點又映入眼簾,一如昨夜。

    然而那時坐在自己身邊的楚兒,此刻卻被軟禁在養心院內,以生命為籌碼,做著最後的抗爭。

    小蛋的手指撫在窗框上久久地停留,忽聽霸下在身後問道:「乾爹,你在發呆?」

    霸下在外頭耍了一整日,忘情苑鬧得天翻地覆卻一點兒也不曉得。

    小蛋搖搖頭,鬆開窗框,說道:「小龍,我要去見楚兒師姐,你去不去?」

    霸下毫不遲疑地點點小腦袋,道:「乾爹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小蛋微微一笑,再抬頭看了眼今晚的月色,招手讓小龍躍到他的肩頭,騰身飛出窗口,逕直往養心院的方向掠去



    一路雖有忘情苑的守值警衛,但小蛋身份非同一般,誰也沒想去攔下他詢問一番,直等接近到養心院外,他才停

下身形,隱身到一株樹上。

    在正門外站著四名灰霜營的守衛,小蛋倒也不放在心上,麻煩的是簡婆婆須臾不離地看護著楚兒,如何能躲過她

的耳目,不免令他煞費周章。

    小蛋沉思稍頃,有了主意,悄悄舒展靈覺向養心院內探查,剛剛尋找到楚兒的下落,驀地警兆生出,對面黑漆漆

的庭院中,有兩道鋒銳目光閃電般朝這裡射來。

    小蛋忙收攝身跡、屏息斂氣,一動也不動,暗驚道:「這老婆婆果真不簡單。」

    靜靜潛伏了一盞茶後,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終於消失,小蛋暗吁一口氣,潛蹤匿跡避開正面的四名灰霜營守衛,

掠入養心院中。

    他已領教過了簡婆婆的厲害,不敢過分接近楚兒所在的西廂房,先小心翼翼地隱藏進隔壁院落的一間空房裡,而

後默默測算好角度距離,一掣雪戀仙劍,施展出「十三虛無」中的「虛空」心訣,「呼」地銀光微閃,在面前亮起一

扇星門。

    他擰身閃入,眼前一陣絢光晃動,緊跟著光線一暗,身形已彈落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廂房中。所謂來無影

,去無蹤,龍潭虎穴如履平地應也不過如此。

    楚兒正靜坐在桌邊,陡然見屋中銀光乍現多出一人,頓生警覺,低喝道:「誰?」小蛋收起仙劍,低聲應道:「

是我。」側耳傾聽屋外動靜,生怕驚動簡婆婆。

    這時楚兒業已看清從光門中閃身而出的人是小蛋,驚訝問道:「常寞,你來幹什麼?」小蛋回答道:「我剛才聽

蒙師兄說你要自盡,所以來看看。」

    「是蒙師兄告訴你的?」楚兒略一轉念,已明白蒙遜去找小蛋的意圖,冷笑道:「他是不是以為我之所以會拒婚

和你有關,所以心生嫉憤,闖去你那裡鬧事?」

    小蛋沒說話。

    楚兒情知自己猜得不錯,神色更寒,道:「他都說些什麼?」

    小蛋道:「蒙師兄自己也很苦惱,但對幾位師長的決議,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楚兒冷冷笑道:「他心裡有什麼想法,我清楚得很。他真的以為,師父就能迫我低頭麼?」

    小蛋啞口無言,靜默片刻後,輕聲道:「師姐,你該好好活著。」

    靜默片刻,楚兒輕歎:「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我?但眼下的情形,你都已經看到。他們,何曾給過我選擇的機

會?」

    霸下聽兩人交談,漸漸瞭解到內情,提議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為什麼不跑?」

    楚兒一怔,道:「逃婚?」

    這個念頭她並非沒有想過,然而此際由霸下口中說出,她卻不知該哭該笑。

    將目光轉向小蛋,楚兒問道:「常寞,你怎麼想?」

    小蛋默默點了點頭。

    楚兒苦澀地笑了笑,原本堅定的眼神卻突然變得迷茫:「離開忘情宮,又能去哪裡?」

    霸下不以為然道:「天高海闊,憑你的一身好修為,哪裡不能去?」

    楚兒本就是個敢作敢為、果決自立的少女,否則絕不會孤身一人公然抗婚,不惜觸怒師尊,更不惜自斷後路。

    念及蒙遜的粗魯愚鈍,親人的薄情寡義,心頭悲憤愈甚,她一咬貝齒,頷首道:「說得對,走,哪怕是去閻羅地

府,也比留在這裡強萬倍!」

    「呼─」一股勁風撞開屋門,簡婆婆站在門口怒目圓睜,低聲呵斥道:「好你個常寞,竟敢攛掇楚兒跟你逃婚!



    楚兒大吃一驚,沒料到簡婆婆將她與小蛋的對話全都聽了去,有她擋著,自己又如何走得成?小蛋也是心一沉,

但看門外除了簡婆婆外並無第二人,心頭一動,問道:「簡長老,莫非您真想將楚兒師姐往火坑裡推麼?」

    楚兒也恢復了鎮定,說道:「奶奶,您今夜可以不讓我走,孫女兒既已毀容,死也無所謂。若是您老人家狠得下

心,只管叫人來抓我罷。」

    簡婆婆歎了口氣,放低語音道:「孩子,你又何苦非將自己逼上絕路?」

    楚兒徐徐跪倒在簡婆婆身前,道:「孫女兒別無生路。」

    簡婆婆伸出手撫過楚兒的秀髮,視線觸及她蒙在臉上的那方紅色絲巾,心底情不自禁地猛顫,澀聲道:「你讓我

如何向葉宮主和你爺爺他們交代?」

    楚兒仰起臉,目中淚光縈然。

    簡婆婆頹然喟歎,道:「罷了,由得你去罷。」

    楚兒百感交集,雙手環抱住簡婆婆的兩腿,清淚流落,哽噎道:「奶奶,謝謝您成全─」

    簡婆婆用拇指輕輕拭去楚兒的淚水,低低叮嚀道:「丫頭,你孤身在外一切都要多加小心,別再那麼任性,少惹

事。要知道,離開了忘情宮,奶奶再也護不到你……」

    她忍住老淚,繼續說道:「等風頭過了,奶奶自會設法勸說你爺爺,我們一起再向葉宮主為你求情。到時候,你

再回來─」

    楚兒連連點頭,暗暗道:「我這樣一鬧一走,師父焉肯輕饒,席長老又豈會善罷罷休?也許,這一生一世,我是

無緣重返忘情宮了……」

    忽聽養心院外的街面上傳來悠悠打更聲,已是天交二鼓。簡婆婆驀地站直了身子,低聲道:「趕緊走,不然等天

亮了,你這輩子便再也走不成!」

    楚兒心中酸楚萬狀,抓住簡婆婆的雙手,道:「奶奶,孫女不孝,您多多保重。」

    簡婆婆黯然神傷,一狠心掙脫楚兒纖手,快步走出廂房,傳音入秘道:「稍後我會藉故調開周圍守衛,你們離開

養心院後不可滯留,天亮前務必走得越遠越好。」說完這話,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院牆外。

    楚兒嬌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沒想到奶奶甘冒風險為自己掩護,她再次跪倒在門前,向著簡婆婆離去的方向深

深三拜。

    屋外夜涼如水,寒霧朦朦,聽不見一點兒動靜。

    出神地佇立須臾,楚兒道:「常師弟,你該回去了。」小蛋搖搖頭,道:「我送你。」

    當下兩人攜著霸下離了西廂房,朝後門御風潛行,簡婆婆果然已將養心院周圍的灰霜營守衛調走,四下萬籟俱寂

、空無一人。

    孰料剛出養心院,背後風聲響動,竟是有人從後匆匆追來。

    小蛋回頭,赫然瞧見蒙遜面色鐵青,氣急敗壞追躡至身後五丈處,不由頭皮發麻。

    原來蒙遜去見葉無青,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只得怏怏而還,可回到府中,他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打坐,輾轉

反側,總不死心。

    忽聽到外頭打更的聲音,他暗自尋思:「我在這兒發呆算怎麼回事兒?還不如到養心院去找楚師妹,剛才人多,

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乘著現在夜深人靜,離天亮也還有一段工夫,說不定可以去勸得她回心轉意。」

    於是他獨自離府回返養心院,但甫一進門便覺情況不對。原本安排在四周的灰霜營守衛一個都不見了,楚兒的西

廂房裡也是人去樓空。

    蒙遜再笨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即舒展靈覺朝外搜索,將將察覺到小蛋和楚兒的蹤跡,於是急急追了下來

,一聲低吼:「好啊,你們兩個居然要私奔,卻給老子戴綠帽子!」

    小蛋情知此刻無論怎樣的解釋也無濟於事,低聲催促道:「師姐,你先走!」

    楚兒粉臉煞白,目露寒光。

    她終究是個女兒家,蒙遜如此無所顧及地口出穢語,令楚兒原本對他僅存的憐憫與歉疚,立時蕩然無存,冷喝道

:「蒙師兄,就算你對我不留口德,也該自重身份,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蒙遜氣極攻心,什麼體面身份也顧不得了,冷笑道:「你們做得,老子就說不得麼?」

    楚兒強按怒火,低哼道:「不可理喻!常師弟,我們走,由得他發瘋。」

    蒙遜瞪視小蛋,破口罵道:「王八羔子,你當面跟老子講什麼一清二白,背地裡就來拐跑我的女人,老子先殺了

你!」掣出背後雷轟錐,直撲小蛋。

    楚兒早有防備,右手一揮,胭脂靈鞭電掠點出,襲向蒙遜咽喉。

    小蛋回手拔出雪戀仙劍,運勁劈開虛空星門,探手握住楚兒胳膊,道:「走!」光影一閃而沒,他們借助十三虛

無的絕妙神功疾遁而去。

    蒙遜一呆,趕緊收身張望,但瞧星門隱沒,人影渺然,不禁又驚又急,揚聲叫道:「人都死哪裡去了,常寞挾持

楚師妹跑啦─」

    猙厲高亢的叫聲迴旋九霄,將黑夜的寂靜擊得粉碎。

    事起突然,小蛋沒能精準定位,兩人從星門裡剛一彈出,偏巧迎面撞上四名聞聲趕往養心院馳援的灰霜營守衛。

    那四名守衛陡見身前憑空躍出兩人,無不凜然一驚,旋即失聲道:「楚姑娘!」

    楚兒聽見遠處蒙遜粗大的嗓門在夜空中迴響,更不多話,冷叱道:「閃開!」

    胭脂靈鞭橫掃,如風捲殘雪急打四人面門,四名灰霜營的守衛曉得楚兒的厲害,不約而同閃身退避,讓開一道缺

口。

    楚兒與小蛋掠身穿過,微一打量周邊景物,說道:「往西走!」卻是要避開葉無青的克己軒和厲無怨的風吼樓。

若撞上這二人,今夜無疑插翅難飛。

    那四名灰霜營的守衛反應過來,一邊追趕一邊示警道:「常寞和楚姑娘朝西去了!」

    「砰、砰!」前方黑漆漆的*****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

書請刪除)裡,驟然亮起兩盞血紅色燈籠,迅速升騰到高空。

    小蛋想也不想,祭出九雷動天引,那兩盞剛剛升起用以指示敵蹤的燈籠,瞬間被轟碎。

    然而兩人尚未闖出忘情苑,斜刺裡一人飛速趕至,橫身攔截住去路,高聲道:「楚兒師妹,常師弟,請留步。你

們這是要去哪兒?」

    小蛋收住身形,認出來人是厲無怨座下八大弟子之一的劉泰。

    今夜忘情苑內的守值正是由他全權負責。雖然他和劉泰打的交道並不算多,可身為灰霜營一隊之長,實力強橫自

不必待言。

    假如放在平時,小蛋和楚兒當然不會懼怕,可而今千鈞一髮、刻不容緩,一旦教劉泰纏上,二三十招內休想脫身

,等蒙遜甚至是葉無青、厲無怨等人聞訊追到,那便大勢去矣。

    楚兒當機立斷,吩咐道:「小龍,打退他!」一扯小蛋衣袖,轉向北面突圍。

    劉泰正欲起身追趕,猛見迎面一片血紅如海,熊熊烈焰幕天席地洶湧而至,忙不迭揮劍護持全身,倉皇飛退,口

中縱聲喊道:「燈罩八方,攔下他們!」

    話音未落,偌大的忘情苑內警訊此起彼伏,一串串燈籠從四面八方冉冉升起,黑夜裡遽然亮起無數火把,將整座

宿業峰照耀得亮如白晝。

    楚兒與小蛋轉身才疾掠出二十餘丈,兩側樓宇中陡然飛射出四道身影,齊齊叫道:「站住,此路不通!」卻是又

有四名灰霜營守衛殺將出來。

    楚兒一咬貝齒,冷哼道:「不通也要通!」胭脂靈鞭、琥珀淚左右開弓,攻向右側兩名守衛。

    小蛋沉氣運掌推出,一式「雪漫長空」轟向左首。

    那兩名灰霜營守衛見狀,舉掌招架,「砰」地一記滾雷炸響,三道掌力在空中激撞一處,兩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

顫,右臂如遭冰封,一片麻木,腳下踉蹌後退,衣袖表面蒙上了一層銀白薄霜。

    那邊楚兒也擊退了另外兩名灰霜營守衛,正想奪路而走,遽然靈台生出警兆,頭頂勁風狂暴,寒光如虹,就聽蒙

遜一聲大吼:「往哪裡走!」

    雷轟錐罩定小蛋頭頂,重重捶落,小蛋知蒙遜神勇過人,不敢直攖其鋒,錯步側閃,雪戀仙劍鏗然鏑鳴,施展出

一式「擎天柱石」,挑向對方小骯,只盼將他迫退。

    誰知蒙遜便如瘋了一般,右腳飛踹仙劍,左手一記勢大力沉的溜火掌拍落。

    小蛋與蒙遜曾有多次交手切磋,盡避當時遠不是其對手,但對他的招式路數卻知根知底,甚為熟稔,一見蒙遜左

腿彈踢,小蛋就曉得對方要用左掌猛攻,當即仙劍一轉,避實就虛,點向蒙遜掌心。蒙遜一掌拍在雪戀仙劍上,滿以

為憑借自己雄渾的掌勁,能夠將小蛋的仙劍盪開至少三尺,右手雷轟錐即可乘虛而入,一舉刺穿小蛋的胸口。

    未曾想一掌拍下,雪戀仙劍僅是「叮叮」顫鳴,順勢往右側偏轉,劍勢凝而不散,蘊含無限後招,反是自己的手

一麻,險些為犀利的劍氣所傷,他錯愕不已。

    「這小子每次下山回來,都能猛漲一大截修為,照這麼下去,不出三五年,老子反而要落在他的後面!難怪他敢

跟我搶楚師妹,老子以前怎麼就那麼大意呢?」

    如此一想,蒙遜心頭愈加狂暴,雷轟錐不管三七二十一重重砸落,銅爐真氣催動到九成,立意一錐將小蛋的腦袋

轟成齏粉。

    至於事後是不是會受師父的責怪處罰,此刻也管不了那許多。

    可他錐勢甫起,不意一束紅光從側旁閃電般激射而至,「啪」地纏住雷轟錐錐身,朝左一引一帶。蒙遜不用看也

知道是楚兒的胭脂靈鞭,奈何鞭上暗蘊忘情八法中的「纏」字訣,令他掙脫不得。

    霸下瞧出便宜,飛在小蛋頭頂張嘴打出一串火菊花,劈頭蓋臉射向蒙遜。蒙遜尚不識得霸下的厲害,雖見火菊花

洶湧而來,但自恃勇力無雙,不願輕易避讓,揮左掌封擋。

    火菊花迎上掌風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焰光爆漲,溢過蒙遜掌力築起的屏障,直湧向他的面門。

    蒙遜大駭,情急之下趕忙沉身低頭,耳中聽到「哧哧」聲響,鼻子裡鑽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竟是一頭亂髮給點

燃了。

    沒等他回過神來,忽覺暗風襲來,小蛋的左掌中宮直進,已擊中自己的胸口。

    蒙遜魂飛魄散,爆吼一聲,將雙目瞪得滾圓,哪知胸口一震,一股冰冷柔和的氣勁迫入,身軀並未感覺到疼痛,

卻不由自主地飛跌了出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3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九章 孤影天涯

    蒙遜猛力擰腰飄落,只覺那股寒氣直衝腦頂,「絲絲」凍滅發上的烈火,原來是小蛋手下留情,但濃密的頭髮仍

被燒去近半,連頭皮也被灼傷。

    好在他的虧不算白吃,就這會兒工夫,劉泰率著一眾灰霜營高手陸續趕到,將楚兒和小蛋團團包圍,封鎖住兩人

突圍的所有路徑。

    蒙遜惱羞成怒,顧不得頭冒青煙,大聲下令道:「抓住他們,常寞格殺毋論!」

    劉泰一驚,心道:「這話你敢說,我卻不敢做,常寞好歹也是葉宮主的弟子,除非他發話,不然咱們忘情宮的人

,誰敢動他半根手指頭?」

    他也不當面與蒙遜理論,應了聲,向手下暗暗使了個眼色。

    眾灰霜營高手會意,逐漸朝裡收攏包圍圈,卻未立刻上前圍攻。

    蒙遜方才親身領教過小蛋神出鬼沒的「十三虛無遁法」,惟恐他故技重施,脫身遠遁,急怒道:「都聾了麼,還

不給老子趕快動手!」

    仗雷轟錐身先士卒,他縱身攻向小蛋。

    他也不全是笨蛋一個,明白只要自己牢牢纏住小蛋,令其無暇施展詭異遁術,楚兒孤身單劍想衝出忘情苑,難如

登天。

    小蛋與蒙遜交手數招,已試出彼此的實力深淺,曉得如今自己憑借三氣合一的修為,論真實功力,足以和這位曾

叫他吃過無數苦頭的大師兄正面一撼。

    但他跟蒙遜之間終究沒有深仇大恨,而今當務之急不過是助楚兒脫身,更無意與其拚個玉石俱焚。

    眼瞧著蒙遜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地揮錐殺到,小蛋心境澄清,倏地記起盛年在傳授自己天照九劍時,曾經講述過

大象與老鼠的故事,這個比喻始終銘記於他的心底,無時無刻或忘。

    可惜一直以來他遭遇的對手無不強大萬分,修為遠勝自己十數倍,這「避實就虛,以弱擊強」的道理盡避懂得,

卻自始至終沒有機會實際運用。

    今不同往,小蛋的修為突飛猛進之下,與蒙遜之間的距離已非遙不可及,況且兩人在葉無青面前過招切磋過不知

多少回,尋常的雷轟錐法更無奧妙可言。

    他身晉知著境界,已臻靈台如鏡,清晰映照出蒙遜雷轟錐的走勢,登時明白:「蒙師兄又要用他的那招『赤地千

里』了!」

    他橫劍在胸,微微上揚,心若晴空不染片雲,直等到蒙遜身至中途,雷轟錐變招橫掃,驀然左手掣出腰間金蠍魔

鞭,施展楚兒教授的「驚雁鞭法」抖出圈圈光影,「叮」地套住雷轟錐,向左一引。

    蒙遜的這招「赤地千里」看似剛猛無儔,實則虛實相間,起手這一記作勢猛轟,只為震懾對手心神,令其全力舉

劍上格,從而露出胸前破綻,再改劈為掃,直掠其胸口,正可收到出其不意的奇效。

    他一招攻出,見小蛋雪戀仙劍揚起,便即照方抓藥化劈為掃,雷轟錐「嗚嗚」怪鳴,呼嘯生光,奈何甫一發力,

小蛋竟改弦易轍,揮出金蠍魔鞭。

    蒙遜情知不好,可急切間收勢不及,被小蛋以四兩撥千斤之力,藉著自己橫掃之勢,輕輕巧巧地將雷轟錐引落到

空處。

    這一下就宛若他掄起萬鈞大錘,不但狠狠落空,還被人在錘上借勢輕推了一把,頓時震得蒙遜氣血翻湧,低低一

哼。

    雪戀仙劍電光石火間合身攻出,逕直挑向蒙遜咽喉,正是那招雄壯豪邁、一往無前的「吾身獨往」。

    蒙遜不及收錐招架,只得揮左掌封擋,「嗤」地脆響,兩人身影交錯而過,蒙遜左臂半截袍袖已盡為劍氣絞碎,

如蝶飄飛。

    那邊劉泰等人虛張聲勢層層包圍,抱定主意只要楚兒不出手,他們便絕不搶先圍攻,靜候葉無青出面處置,然而

瞧見蒙遜僅一個照面就在小蛋劍下吃了大虧,眾人亦不禁大感愕然。

    雖說平素他們當著小蛋的面,一聲聲「常師弟」、「寞少」叫得甚是客氣,但心下多數都對他不以為然,尤其是

劉泰,每回愚步齋葉無青主持早會時,都親眼目睹小蛋被蒙遜和楚兒打得洋相百出,狼狽不堪,更是對他心懷輕視。

    哪曉得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素來木訥的常寞,一出手居然是這等了得,委實讓人匪夷所思。

    蒙遜卻有苦自知,無處伸冤,倘若對手隨便換作其它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輸得這樣慘,只因與小蛋交手多次,

這招赤地千里早已約定俗成,全無半分顧忌保留。

    可偏偏小蛋陡然像換了一個人,自己的一個懈怠大意正被他抓個正著,可謂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敗塗地,出醜丟

臉。

    小蛋挫退蒙遜氣勢更盛,身形如電飛旋,在半空一折,轉襲西首兩名佇立著的灰霜營守衛,揚聲招呼:「師姐,

快走!」

    那兩名灰霜營守衛,兀自沉浸在小蛋雪戀仙劍石破天驚、雷霆一擊的深深震撼中,渾沒預料到他竟鋒芒陡轉,挾

擊敗蒙遜的恢宏劍氣奔雷般殺至。

    兩人迫不得已側身出劍,避過小蛋銳利的鋒芒,只求能稍稍阻滯一下他。小蛋全身舒展,只覺心神前所未有的鬆

弛寫意,滴滴仙韻盡凝靈台,腦海中空明通徹,猶如清泉汩汩,留於松間石上。

    雪戀仙劍感應到主人仙心突進,鏗然悠鳴化作一弧璀璨雪光,全然無視對手的左右夾擊,飛掠向兩人咽喉。

    「叮叮」兩聲,兩名灰霜營高手齊齊悶哼,身軀如陀螺般飛轉,連人帶劍跌跌撞撞退避開去,立時露出一線縫隙



    原來小蛋劍中暗運「斗轉星移」心訣,螺旋氣勁沛然噴發,兩人猝不及防之下無從抵擋,只得借用身形旋轉之勢

,卸去破入體內的凌厲氣勁。

    與此同時,霸下與小蛋心意相通,一蓬火浪從口中噴出,滾滾朝四周擴散,聲勢驚人,迫得劉泰等人紛紛凝神自

保,難以分身。

    楚兒身如火鳳飄身飛起,追在小蛋之後從破開的缺口之間掠了出去。

    然而還沒等小蛋緩過一口氣,驟然間一道鬼魅般身影了無聲息地從左側掩襲而至,一掌擊向他胸前,冷冷喝道:

「回去!」

    千鈞一髮之際,小蛋意由心生,身上紅光遽起,烏犀怒甲赤芒熠熠護持週身,來人「砰」地一掌正擊中他的胸口

,卻感掌上滾燙灼痛,如打在了一塊堅實的火紅鐵板上,不禁低咦撤掌,飄落於地。

    正是小蛋的大師伯厲無怨。

    虧得厲無怨這一掌意在逼退小蛋,用的乃是陰柔之力,並未全力以赴,小蛋雖給擊得身軀朝後拋飛,卻毫髮無傷

,堪堪被從後趕來的楚兒在後腰上輕輕一托,重新穩住身形。

    厲無怨運勁消去掌上灼痛,陰沉灰撲撲的面容,徐徐問道:「你們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要老夫親自動手?」

    楚兒見厲無怨現身,情知再無任何逃脫之幸,但她生性剛毅,既已抱定死志,更無屈服的道理,於是盈盈一拜,

不卑不亢道:「厲師伯,請你放弟子一條生路。」

    厲無怨一抬喪氣眉,道:「生路?你們的生路便是懸崖勒馬,聽憑葉宮主發落。」

    楚兒悄悄瞥了眼小蛋,暗道:「我有爺爺奶奶的關照,無論師父如何惱怒,都終究會顧及他們兩位老人家的顏面

;可常師弟在忘情宮中無依無靠,生死全在師父一念之間。他如今為幫我闖下大禍,我可不能再害他了。」

    一念落定,她一邊用傳音入秘道:「常寞,我纏住厲師伯,你施展遁術趕快逃走,別再管我了。」一邊搖了搖頭

,答道:「厲師伯,弟子無路可退,只能得罪了!」

    「唰─」胭脂靈鞭漫空飛舞幻影重重,排山倒海般湧向厲無怨。厲無怨神情越加陰沉,冷喝道:「楚丫頭,你太

放肆了!」

    飛身迎上,左掌赤霧騰騰,霍然拍出。

    「轟」的一聲,胭脂靈鞭被他渾厚的掌風擊得高高彈起,滿天鞭影頓時隱沒。

    楚兒露在面紗外的一雙明眸沉靜如水,無懼無驚,琥珀淚化作一溜精光穿越浩蕩掌風,直插厲無怨心口。

    厲無怨右掌輕拍,勁力內斂,手心溢出濛濛霧瀾。

    楚兒深知自己的功力遜色師伯一大截,不敢硬拚,口中低低冷叱劍轉輕靈,反削厲無怨肩頭。

    厲無怨彷彿早有預料,右掌一折一壓,震開琥珀淚,左袖真氣灌注,猶如一柄鋒銳森寒的刀刃朝楚兒頭頂切落。

    突然一束劍華橫空出世,「啵」地點中大袖,厲無怨見是小蛋出手襄助,冷冷道:「好,老夫給你們兩個一個機

會,一起上罷!」

    袍袖一抖,順勢捲向小蛋腰際。

    小蛋揉身側閃,楚兒的胭脂靈鞭迴旋而到,「啪」地脆響,生生盪開厲無怨的大袖,兩人並肩而立,站穩陣腳,

與厲無怨重新對峙。

    厲無怨眼角餘光打量到蒙遜、劉泰等人蠢蠢欲動,吩咐道:「你們守住外圈,這裡老夫自會處置。」

    楚兒瞥了小蛋一眼,知他做不出拋下自己獨自逃跑的事,當下也不再多勸,低聲道:「事已至此,魚死網破!」

    小蛋雙目緊緊注視厲無怨,搖搖頭道:「別灰心,辦法總會有的。」

    正這當口,猛聽「哧哧哧哧─」無數尖銳的呼嘯聲響起,一蓬黑壓壓的烏光自場外破空襲來,竟是千百片厚重的

琉璃磚瓦。

    場中登時大亂,蒙遜等人急忙揮掌相拒,「砰砰」爆響不斷,磚瓦碎裂成一蓬蓬齏粉瀰漫空中,遮天蔽日。

    厲無怨暗自一凜,知是來了勁敵,宏聲喝問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黑暗中「呼」地一聲勁風響動,一束狂飆沛然莫御,當胸射到。

    厲無怨定睛一瞧,打向自己的,居然是根五丈多高被人連根拔起的參天古木,碧冠如蓋,罡風轟響,直如驚濤拍

岸,竟不亞於御劍飛空。他不敢怠慢,吐氣揚聲雙掌齊齊推出,溜火神掌轟然擊中大樹,一陣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卻也將他震得倒退三步,全身氣血洶湧,好不難受。這番異變超乎在場所有人意料之外,小蛋和楚兒亦深感詫異,想

不通在忘情宮內,還有誰會暗中出手襄助自己,忽聽耳畔有低低的嗓音傳音入秘,道:「往北!」

    兩人一省,無暇細想,雙雙策動身形,向北疾掠而出。

    在這方位負責鎮守的是八名灰霜營精銳,但人人教一陣亂瓦飛雨打得自顧不暇,陣形亦鬆動渙散,欲待攔截小蛋

和楚兒,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厲無怨勃然大怒,真氣在經脈中一轉,吐了口濁氣,緩過神來,騰身便追。

    可他才一起身,第二株巨木又打到,且對方拿捏的火候分寸異常精準巧妙,令他無從繞過,不得不出掌招架。

    「砰」地悶響,巨木片片碎裂,枝葉狂舞飛空,厲無怨身形一沉,被硬生生震落在地,他心頭一驚:「此人是誰

,如此了得!」

    舉目望去,小蛋和楚兒的身影已在十丈開外,幾乎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蒙遜、劉泰被一陣磚瓦打得灰頭土臉,趕至厲無怨身後大叫道:「師伯,他們逃了!」

    厲無怨調勻真氣,舒展靈覺搜索暗中攪局之人的蹤跡,但方圓數十丈內毫無異常,那人竟像完全隱身了一般。

    他暗灰色的眼眸中寒光閃爍,道:「追,他們走不了!」

    劉泰道:「不錯,由此往北在忘情苑內外,咱們還設有三道封鎖,只要稍稍阻滯一會兒,我們便可追上。」

    蒙遜聞言抖擻精神,不發一言掠身追去。

    然而直等眾人追出忘情苑,預先設下的三道封鎖亦未起作用。所有的灰霜營守衛盡皆教人封了經脈,委頓在地,

眼巴巴瞧著楚兒和小蛋從側旁如入無人之境地飛掠而去,逕自遁入宿業峰後山。

    見此情景,小蛋、楚兒也是萬分詫異,奈何那出手相助之人如同神龍見首不見尾,只以傳音入秘略微指點兩人突

圍的線路,卻始終不曾現身。

    他們一路毫無阻滯,到天明時已遠離宿業峰八百餘里,而那神秘的聲音自兩人突破了忘情宮最外圈的一道防線後

,便從此消失,似已悄然離去。感覺不到背後再有人追殺,兩人稍鬆一口氣,在一處高崗間的密林裡停下身形。

    由於後一段路程是楚兒攜著小蛋御劍飛行,故而真氣耗損頗劇,額頭滲出細細香汗,面色一片嫣紅。小蛋倚靠住

一株雪松,疲倦微笑道:「總算逃出來了。」

    楚兒盤膝坐到一堆枯葉上,回想起這兩日噩夢般的經歷,頓起再世為人之感,默默點了點頭,心中卻殊無歡愉之

情。

    小蛋抬頭看了看,不遠處一株樹上生著種名為「鳳舌梨」的金黃色山果。

    他昔日隨常彥梧走南闖北,風餐露宿,時常以野果為食,對此頗為在行,於是稍一縱身,從樹上摘了十餘顆下來

,先分一半遞給楚兒,道:「師姐,解渴。」

    楚兒卻只取了一個,輕輕用衣袖擦拭乾淨,放在嘴邊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液似甘露般順喉而下,令她頓覺神清

氣爽,心不在焉地問道:「常師弟,你聽出那人的聲音了麼?」

    小蛋搖頭道:「有點熟,可想不出來到底是誰。」

    楚兒頷首道:「我也是。不過他僅憑擊出的巨木磚瓦,就能迫得厲師伯他們忙於招架無力追擊,一身修為著實驚

世駭俗。環顧天陸仙林,屈指數來亦不過寥寥數人。」

    小蛋暗自驚訝道:「難道是楚老爺子?可他為何要幫我們?」但轉念一想楚望天平日裡癡呆的模樣,又禁不住啞

然失笑。

    兩人在林中歇息了兩個多時辰,漸漸日上中天,均都恢復了大半的精力。

    小蛋問道:「師姐,你想到去哪兒了麼?」

    楚兒沉吟半晌,徐徐道:「與忘情宮有淵源的地方,我是不能去了,先離開西域再說罷。也許過一段日子,等風

平浪靜了再說。」

    小蛋點點頭,贊同道:「這樣也好。」接著又道:「師姐,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楚兒一怔,問道:「什麼事?」

    小蛋指指肩膀上的霸下,道:「麻煩你幫我照料小龍,等日後你有機會回返忘情宮時,再帶著牠一塊兒回來。」

    霸下原本是眼睛半睜半閉地打著盹,聽到小蛋要把自己送給楚兒,立時叫道:「我不幹!」

    小蛋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忘情宮啦,不知道師父會怎樣處罰我,你跟著我不太方便,所以才想將你托付給楚

兒師姐一段時間,你們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楚兒不由錯愕道:「你……還想回忘情宮?」

    小蛋回答道:「是啊,我答應過葉宮主,要做他的弟子,所以,不能不守承諾,自己跑了。」楚兒驚異的目光凝

注在小蛋的臉龐上,當確定他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後,輕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次你闖下的禍不小,也就意味著將

遭受忘情宮最嚴厲的處罰?」

    霸下凶巴巴地道:「幹什麼要回去受罰?」

    小蛋道:「我知道的,但我和師姐的情形不一樣,不能一走了之。」

    楚兒斷然道:「不行,我不准你回去。否則,豈不是我害了你?」

    小蛋不以為意地笑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楚兒見小蛋固執己見,不由氣惱道:「我說不行就不行。我是你師姐,你就該聽我的話!」

    轉念一想,自己也沒怎麼聽從師父的意旨,稍稍底氣不足。

    小蛋沉默片刻,望著楚兒低聲道:「對不起,師姐,這次,我不能聽你的話了。你孤身在外,多珍重。」

    楚兒知道自己的這位小師弟看似隨和,其實甚有主見,一旦決定了的事,九牛二虎也休想將他拉回。

    她哼了聲道:「好,你想回去送死,那便趕快去罷。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就算師父能放過你,蒙師兄卻不是個好

說話的人。」

    小蛋將霸下交給楚兒,笑道:「你乖乖地跟著楚兒師姐,別惹她生氣,否則小心她不理你。」

    霸下眨巴眨巴小眼珠,並不吭聲,把脖子一縮,乾脆睡覺去了。

    小蛋咧嘴朝楚兒一笑,御風而起冉冉升過林梢,朝著宿業峰方向逕自飛去。

    楚兒咬住嘴唇,終究沒有再出聲勸留,視線穿透層層茂密林葉,看著小蛋的身影在萬里無雲的蔚藍天宇下漸漸變

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忽地她手上一輕,霸下從懷中激射而出,叫了聲:「乾爹,我來了!」如一溜火紅電光直衝雲霄,追著小蛋去了



    楚兒怔了怔,靜靜佇立在原地。

    和煦溫暖的秋陽灑照在她的衣裳上,林間驟然變得清幽寂靜,遠離塵世的所有喧囂繁華。

    她驀然間意識到,自己真的成了獨自一人,站在這座從不知名的高崗上。

    忘情宮隱沒在八百里外的遙遠南方,回首相望千山遮蔽。小蛋走了,霸下也跟著走了。

    自己又該去向何方?她微微茫然地凝神眺望著天際,芳心深處油然湧起一縷落寞。

    林風悄然吹過,枝葉在頭頂「沙沙」輕響,吹過面紗,拂過傷痕,心頭又泛起深深的痛。

    祭起琥珀淚,她終於向東方御劍升騰,漸去漸遠。

    此後十數日,她漫無目的地信馬由韁,只想離得忘情宮越遠越好,將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塵封在萬里之外的黃

沙大漠中。

    沿途的景致逐漸明媚秀麗,卻是她一路往東南行走,經漢州、中州,漸入越州地界,名聞天下的越秀劍派和太清

宮,便雙雙座落於此間。

    楚兒自無意去拜訪這兩家名門正派,由於出走時太過匆忙,身上並未帶有銀兩,故而她將一支玉釵當了充作盤纏

,又買了幾件換洗的衣衫和姑娘家常用的物事,等這日來到濱州城,荷包不知不覺又要見底。

    所謂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楚兒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為錢發愁,好在隨身帶著的首飾掛件不少,而且每一

樣都價值不菲,暫時也不怕露宿街頭。

    而對於濱州,楚兒並非完全陌生。

    上回她被平沙派抓去,便曾隨晉連等人在此地一家名為「臨海閣」的酒樓歇腳,此番可謂是故地重遊,卻已物是

人非。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5 PM

第七篇 玉碎篇 第十章 琴簫之緣

    臨海閣位於濱州城東,依山瀕海,為當地一大有名的觀海勝景。或是春暖花開,或是秋高氣爽,常有文人墨客在

此聚會,酒樓的四壁上早已寫滿了這些風流才子的文章詩句,甚至連包間的竹簾也沒被放過。

    楚兒剛走近這家酒樓,遠遠即聽見二樓上「砰啪」作響,整座臨海閣宛若一鍋煮沸了的熱粥,鬧得不可開交。

    一眾衣著光鮮的食客慌慌張張從樓裡奔出,紛作鳥獸散,膽子大的,留在底樓朝上面張望,卻是誰也不敢靠近。

    三樓飛簷下,一塊「臨海憑風」的黑底金匾歪歪斜斜垂落下來,臨街的一排窗戶破損近半。

    忽聽樓上一聲爽朗笑音,道:「這是前朝文豪聞翰林的題詩,你怎麼就一掌轟了,果真是焚琴煮鶴,可惜可惜。



    一聽此言,躲在帳台後的臨海閣掌櫃頓時心疼不已,連聲叫道:「小彼,小彼,快去報官啊─」

    楚兒聞聲不由一怔,詫異道:「怎麼會是他?這小子又在和誰動手?」

    她也不走樓梯,嬌軀輕輕一縱,自開啟的窗戶掠入二樓,身形甫一落地,頓覺罡風激盪,滿地的碎碗破,一攤狼

藉。

    只見一名相貌英挺俊朗的褚衣少年赤手空拳,正跟另一位白衣中年男子打得熱火朝天,好不激烈。

    那褚衣少年雖處下風,但攻守有序、身法靈動,在對方驚濤駭浪般的攻勢下從容自若,臉上依然掛著那副標誌性

的嬉皮笑臉。

    而那名白衣中年男子楚兒也同樣認得,正是當日將自己擒去東海的平沙島掌門晉連,面色陰冷,對丁寂的譏嘲不

理不睬。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自那天在水晶宮和小蛋、楚兒分手後,丁寂便常駐幻月庵,潛心參悟魔教無上絕學天殤琴。

    昨日他纏著空痕大師答應委託自己前來濱州採辦庵中日常所需的香燭等物,今天早上他一通忙活後,將諸般物品

置備整齊,一瞧天色時近晌午,便想著到臨海閣大吃一通,隨即回返水晶宮。

    誰曉得冤家路窄,丁寂剛上了三樓,偏巧撞見將將從包間裡走出的平沙島掌門晉連。

    兩人臉對臉打了個照面,均自一愣,旋即又同時出手,就在這臨海閣中大打起來。

    丁寂明知不敵,但哪肯在晉連面前低頭?他連姬雪雁親授的雪朱仙劍也不拔,施展出丁原教的「二十二字拳」,

配以「穿花繞柳身法」,就在酒樓上與晉連周旋起來。

    晉連這時業已知曉丁寂的來歷,他自持身份,一樣地不願動用玉簫,憑著一對肉掌牢牢壓制住對手。

    兩人從三樓打到二樓,交手幾近五十餘個回合,丁寂盡避天縱奇才,兼之家學淵源,但畢竟經驗功力都要遜色晉

連一截,

    漸漸感覺形勢吃緊,十招裡倒有七八招是在奮力防守。

    他正一面嘻笑怒罵設法擾亂對方心神,一面心念疾速運轉,盤算著該如何打發晉連,忽一眼瞧見一道熟悉的紅色

身影從樓下掠入,不禁一愣神道:「她跑來東海啦?」身形不覺一慢。

    晉連身為天陸七大劍派的掌門之一,眼光何等的犀利,又豈會輕易放過丁寂送上門的大禮?

    他左掌虛晃一槍,右手五指並立如刀當胸切落。

    丁寂雙拳回防已然不及,只得將雙腳牢牢定在樓板上,上身往後仰倒,幾與地平。

    晉連的右掌如影隨行繼續下劈,冷不防丁寂雙手在腦後的樓板上一撐,身軀驟然倒立,兩腿「啪啪啪啪」連環飛

踢,猶如暴雨梨花疾點晉連右腕,居然在幾乎山窮水盡的情形底下,不可思議地轉守為攻。

    晉連一聲冷笑,道:「辟魔腿!丁原還教了你什麼,都亮出來罷!」

    退步揮袖,在身前鑄起一堵光影綽綽的銅牆鐵壁,將丁寂的七記辟魔腿一一化解。

    丁寂倒翻而起,笑嘻嘻道:「我爹什麼都教,就是不教我怎麼作偽君子!」

    晉連聽出話裡的嘲諷之意,面色微變:「看來你是少人管教!」

    東海平沙袖波瀾乍生,層層迭迭捲湧如潮,激射向丁寂。

    楚兒眉宇微揚,低喝道:「看鞭!」

    手腕一抖,胭脂靈鞭幻化圈圈光環,以空靈對空靈迎上東海平沙袖。

    「啵啵」脆響連聲,勁氣四濺,晉連收袖冷笑:「好哇,終於忍不住了。」

    他早已從楚兒的穿著打扮和腰間的鞭劍上,認出她的身份,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其實在晉連心中,對楚兒的痛恨遠勝丁寂百倍,如果說他和丁寂交手尚有意氣之爭的意味在內,與楚兒之間卻有

莫大的冤仇。

    半年多前為報楚兒受擒之辱,厲無怨統率忘情宮與西域各派高手突襲平沙島,打得平沙劍派措手不及、死傷逾百

,不僅島上的千年樓宇亭閣化作一片焦土,連東海五老之一的鄧南醫,也慘死在姜山夫婦手下。自平沙島開宗立派以

來,這般慘重的損失堪稱前所未有,晉連臥薪嘗膽二十餘年,好不容易恢復起的一點元氣,卻幾乎一夜殆盡。無奈忘

情宮實力太過雄厚,連號稱當今正道牛耳的翠霞派吃了大虧後,也不敢輕舉妄動,晉連再是狂傲憤怒,也只好打落牙

齒往肚裡咽。

    方才看到楚兒,晉連早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只是想著先解決了丁寂,再掉轉頭來收拾這丫頭。

    此刻楚兒主動出手,晉連更無需客氣,亮出空靈璇玉簫:「小魔女,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這可怨

不得晉某了!」

    丁寂滿不在乎,朝楚兒笑吟吟道:「晉掌門惱羞成怒,要玩真格的啦。」

    言談之間,有若見著了久別重逢的老熟人。

    楚兒素聞晉連碧海潮生曲的厲害,玉容寒霜,催動銅爐真氣流轉全身,一雙明眸罩定對方,須臾不離。

    曲聲徐起,悠揚委婉,令人在眼前彷彿浮現出一片風平浪靜、萬里晴空的汪洋碧海,直有心曠神怡之感。

    楚兒抱元守一,欺身揮劍率先出手,琥珀淚氣貫長虹,直取晉連咽喉。

    晉連右手按簫,左袖凌空飛拂,捲起一張橫倒在地的紅木八仙桌,推向楚兒。

    「砰!」琥珀淚劈碎八仙桌,卻也令得楚兒右臂酸麻,攻勢盡消。

    晉連臉上碧光一閃,「哧哧」銳嘯,自空靈璇玉簫中飆射出數道勁風,無形劍氣縱橫交錯,直襲楚兒身前。

    丁寂飛身掠到,手起劍落,雪朱仙劍光芒如瀑,將這數道劍氣盡數卸下。

    楚兒的胭脂靈鞭如臂使指,從丁寂身側穿過,「嗚」地在空中旋繞了半圈,打向晉連腦後。

    兩人連手抗敵,局勢果然大為改觀。

    楚兒的琥珀淚、胭脂靈鞭遠交近攻、無不相宜;丁寂的雪朱仙劍與諸般駁雜奇學信手拈來,變幻莫測。

    如此翻翻滾滾又鬥了二十多個照面,三個人漸漸拼出真火。

    晉連眼瞧自己老半天也收拾不下兩個後生晚輩,暗自加緊催動真元,空靈璇玉簫幻出濛濛光霧,簫聲亦慢慢開始

拔高,恰如一陣狂風陡然席捲海上,頓時烏雲壓頂,濁浪滔天,令場內之人幾有洪水沒頂的錯覺。

    「喀喇喇」響聲迭起,臨海閣內的樑柱、樓板、四壁紛紛開裂,桌椅碗筷更是砰然爆裂,彷似新年裡的爆竹聲聲



    丁寂和楚兒的靈台,不斷禁受碧海潮生曲一浪高過一浪的浩蕩衝擊,雖全力運功相抗,心神仍大受影響,兩人舉

手投足間漸顯凝滯。突然丁寂使了個假身躍到戰團外,揚聲道:「你會吹,我就不會彈!」

    口中真言念動,背後負著的一卷灰色包裹應聲開啟,從裡頭掠出一具漆黑色的古琴。

    晉連一見此琴,倏然動容:「天殤琴!」

    丁寂乘他簫聲略斷,盤腿懸浮在空,將天殤琴往膝頭一架,十指輕撥琴弦鏗鏘激鳴,剎那中有如千軍萬馬金鼓震

天,從極遠的地方踏雲而來。

    他自幼修煉玄門心法,本不宜駕馭天殤琴,以致兩者之間冰炭難容,最終走火入魔,但丁寂早有乃父丁原的前車

之鑒,雖無緣參悟天道上卷而令正魔兩氣水乳交融,卻也有化功神訣護持,不虞魔氣反噬。

    當下他催動翠微真氣,默運天殤心訣,琴弦上滾雷陣陣響徹霄漢,一蓬奪目紅光汩汩漾動,與晉連的簫音爭奇鬥

艷,一爭短長。

    楚兒頓覺靈台壓力驟減,精神大振,琥珀淚一氣呵成連攻三招,好教晉連無法專心吹奏碧海潮生曲。

    晉連堪堪接下楚兒的攻勢,猛聽天殤琴琴音鏗然,一卷絢爛的赤紅色光團飛速地由小而大,充盈天地,轟向自己



    晉連大吃一驚,再顧不得吹簫攻敵。他一邊抽身飛退,一邊掌簫齊出,不斷劃出圓弧護住身前。

    但那團赤色光雷摧枯拉朽,晉連設下的一道道防禦盡都一觸即潰,不能遲滯其毫釐,讓他想趨避閃躲也難。

    如此連退十餘步,晉連已被迫到牆角,猛將空靈璇玉簫交至左手,掣出仙劍,沉聲厲喝,催動十成功力照著光雷

劈落。

    一聲石破天驚的轟鳴,光瀾氣浪沖天而起,半棟樓層的地板「喀喇喀喇」支離破碎,飛濺空中。晉連身後的牆壁

更是轟然坍塌,揚起濃重灰塵。

    他腳下的樓板首先吃不住這般強橫的衝擊力,爆裂為飛灰,晉連的身形硬生生被震落下去,墜向底樓。

    楚兒正待乘勝追擊,不料臉上一涼,面紗竟被罡風捲走。她下意識地抬手用衣袖遮住面容,左手胭脂靈鞭一揮將

面紗捲回。

    丁寂目光敏銳瞧個正著,不由大吃一驚,心道:「難怪她一直用面紗蒙住臉,發生了什麼事?」

    他故作不知,一收天殤琴面色微現蒼白疲倦,卻兀自從容自若,飄身抓住楚兒的胳膊,輕笑道:「別追了,咱們

走罷。」

    說罷,攜起楚兒從窗口掠出,並不停留,逕直出城。

    兩人奔到海邊,尋了處僻靜的礁石,丁寂一屁股坐下大喘粗氣,道:「咱們這一架打得真是太爽了,只可憐臨海

閣的老闆虧慘了。就算請年長老送些銀兩過去,牆上的那些題字,卻是補不回來了。」

    他頓了一頓,忽然不經意地又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楚兒默默凝望滄海許久,答非所問,道:「你都看見了?」

    丁寂裝愣充傻:「看見什麼了?」

    楚兒幽然一笑,輕輕道:「我的臉。」

    丁寂笑意收斂,神情變得鄭重,沉默片刻,問道:「誰幹的?」

    「我自己。」楚兒望見丁寂吃驚的模樣,淡淡道:「女人生得美麗,有時也會成為一種罪過。」

    丁寂聽她語氣雖淡,言辭中卻難隱辛酸痛楚,星眸熠熠放光,低聲問道:「還有辦法治麼?」

    楚兒搖了搖頭,說道:「不可能了,我用了紫沸菟絲。」

    丁寂呆住了。在楚兒身上究竟發生什麼,竟令這樣一位風華正茂、絕美無雙的少女自甘毀容?

    他沉思片刻,笑了笑,道:「紫沸菟絲也沒什麼大不了。天下萬物相生相剋,我相信總會有藥可解。當年我老爹

中了天下第一絕毒,連神醫農百草都跺著腳說沒辦法,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楚兒道:「你不必安慰我,我,什麼都不在乎。」

    丁寂略一思忖,重新站起身道:「走,我帶你去幻月庵見空痕大師。」

    楚兒本想拒絕,莫名地腦海裡卻記起當日空痕大師曾經對自己說道:「你與佛門無緣,卻與貧尼有緣,聚散無常

,或許你我還有再見之日。」

    她的心頭情不自禁地一顫:「莫非冥冥中果真有天意?若是我能寄居幻月庵,從此青燈古佛了斷塵世,那未嘗不

是我最好的歸宿。」

    她正默默出神,丁寂已伸手一把拉起她,不由分說道:「難得你大老遠跑來東海,總得登門作一次客罷。給我點

面子,好不好?」

    楚兒神思不屬,任由他攜著御劍而起,往茫茫大海的深處飛去。

    兩人抵達幻月庵外,丁寂先入內拜見空痕大師,楚兒在門外靜候了約莫有半盞茶工夫,丁寂笑嘻嘻走了出來,說

道:「大師在禪房裡等你,走罷。」一路走到禪房,楚兒耳畔聽到悠悠的木魚輕響,煩擾多時的心頭不知不覺變得一

片安寧,朝門裡望去。

    空痕大師盤膝坐在蒲團上,一盞油燈清幽朦朧,屋內充滿祥和脫塵的氣息。

    丁寂在門口恭恭敬敬一拜,道:「大師,楚兒姑娘來了。」

    空痕大師放下木魚,緩緩起身回過頭來,那雙勘破紅塵超脫深邃的眼神,落在了楚兒的面龐上,微微含笑道:「

孩子,你回來了。」

    楚兒心神劇顫,心靈福至地在空痕大師面前徐徐跪倒:「大師,求你收留弟子。」

    空痕大師憐愛地輕撫她的秀髮,微笑道:「你來了,這便是你的家。」

    楚兒的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不知為何,空痕大師短短兩句,竟令她幾近枯萎的芳心感覺到無限溫暖,連日的

憂傷悲憤,在這一刻盡數放下,顫聲道:「大師─」

    空痕大師雙手扶起楚兒,撫慰道:「貧尼的黑晶簫正巧缺一傳人,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將它傳授給你。」

    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丁寂聞聽此言,插嘴問道:「大師,您要將『本物霸唱』四大簫技傳給楚兒姑娘?」

    空痕大師微笑道:「早在六年前,『本物霸唱』便已不再。而今貧尼要傳的是『本物禪唱』。」

    丁寂一怔,心裡由衷代楚兒歡喜,想當年空痕大師以韶華英姿遊歷四海,憑一支黑晶魔簫連挑正道七大劍派,轟

動仙林,後來歸隱婆羅山莊,與前任魔教教主羽翼濃琴瑟和諧、比翼雙飛,更是一段佳話。

    所謂「本物禪唱」四大簫技,「本」為精、「物」為氣、「禪」為神、「唱」為身,博大精深浩瀚如海,實乃空

痕大師畢生修為精華所匯,較之天下最頂尖的絕學功法亦不遑多讓,只因百餘年來由於種種緣由,黑晶魔簫久久沉寂

,這才令大多數人幾已忘記了它的存在。

    只聽丁寂誇張地叫道:「糟糕,你收楚兒姑娘為弟子,那我今後豈不要叫她姑姑了麼?」

    空痕大師顯然對這極善搞怪的小子頗為疼愛,居然也罕有地戲謔道:「照你的邏輯,貧尼將天殤琴傳給了你,你

就該和丁原平輩論交麼?」

    丁寂嚇得高舉雙手,道:「別、別─這話教我爹聽見興許沒什麼,如果我娘知道了,我就有苦頭吃了。」楚兒忍

不住莞爾一笑,心頭生出久違的輕鬆。

    此後年餘,楚兒便與丁寂一同寄居在幻月庵中,丁寂是個閒不住的人,每日除了參悟天殤琴,就時不時要拉上楚

兒四處亂跑。

    楚兒迭遭巨變,心境沉靜了許多,只安心陪伴空痕大師參禪禮佛,修煉本物禪唱。但她心裡也明白,丁寂這麼做

是不願自己悶著,故此想方設法要令她開心,逐漸淡忘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私下裡,丁寂拜託水晶宮首席長老年歷遣人打探,對楚兒遭遇早已瞭然,然而在她面前,無論是丁寂還是空痕大

師都對此隻字不提,免得再去觸動楚兒心中的傷痕。

    這日晚課後,丁寂和楚兒聚在空痕大師的禪房中,年歷忽然親自登門拜見,丁寂拍著年歷的肩頭,笑道:「年爺

爺,好久不見,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年歷啞然失笑道:「你不知老朽閉關多日麼,若非大事,我也不會出關。」

    丁寂眨眨眼,好奇道:「什麼事大不了,能驚動您老家人破關而出?」

    年歷一笑答道:「丁爆主有消息了,你說這算不算大事?」

    他所說的「丁爆主」,便是指丁原,當年蓬萊仙會一戰,水晶宮老宮主任崢與赫連宜同歸於盡,將宮主之位托付

與丁原,故而大凡水晶宮的部屬,俱都以「丁爆主」稱之。

    丁寂聞言大喜過望,道:「我爹露面了?他在哪裡?」

    年歷瞧了眼楚兒,徐徐道:「宿業峰、忘情宮!」

    眾人盡皆一怔,楚兒的面色更是陡地一變,隱隱感覺葉無青有難了。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下集預告:

    楚兒為抗婚毅然自毀容顏,反出忘情宮漂泊天涯,最後蒙空痕大師收留寄居幻月庵,並得以參悟「本物禪唱」的

絕世神功。

    與此同時小蛋也回返忘情宮領罪,被葉無青發配進玄黃洞天面壁。

    為保護霸下,小蛋誤入玄黃鬼府,險象環生中卻意外地邂逅一個人,令他的命運軌跡,再次發生不可思議的轉折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一章 玄天洞府




    「嗚──」伴隨著一聲悠長猙獰的淒囂聲,陰冷的寒風從幽暗洞府深處,捲裹著滾滾墨綠色的霧濤,排山倒海似

地湧來。

    此時正是天陸的九月,秋高氣爽之時,然而在這石洞中非但感覺不到一絲暖意,舉目望去,卻似身在一片森森鬼

域中。

    小蛋站在洞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喃喃道:「好冷!」心念微催,體內煥放出一團暗紅色光華,烏犀怒甲

立時護持全身。

    凜冽的狂風寒霧撲面而至,激盪在小蛋週身的光甲上,發出尖銳短促的金石疾響,就如有無數細小堅硬的冰雹,

擊打在他的身上。

    霸下懶洋洋躺在他的懷中,轉動著小眼睛,透過半透明的光甲打量四周景狀,忍不住本噥道:「難怪聽說你要被

罰入玄天洞面壁一年,他們瞧過來的眼神,跟看一個死人似的。這是人待的地方麼?連我也受不了!」

    小蛋不以為意地笑笑,既然烏犀怒甲連同他的臉也一起罩上了,也就不用怕說話時會被森冷的綠霧強灌入嚨,聽

出霸下言下之意,他安撫道:「既來之,則安之。我犯了門規,受懲罰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你不用陪我一起冒險的。



    「這是什麼話?」霸下恨恨道:「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你想把我撇下不管,自己一個人跑到這

地方來鬼混?門也沒有!」

    小蛋聞言不由笑道:「小龍,你說話的口氣怎麼跟我乾爹越來越像?」

    「我像他?他像我還差不多。忘情宮的這班老混蛋,一點人味也沒有,逼得好好一個楚兒姑娘抓了自己的臉不算

,還不依不饒、不放過她!

    「你幫著她逃出宮去,那是應該!他們自己沒本事找回楚兒,便拿乾爹出氣,真不要臉!也就欺負你脾氣好,隨

便他們怎麼罵,就是一聲不吭。」

    小蛋搖搖頭,說道:「千金不如一默,公道自在人心。」

    霸下搖頭。

    「我就當你是懶得理這班傢伙啦!看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蠻不講理的樣子我就有氣。還有你師父葉無青,也不

是什麼好鳥,要不放跑了楚兒姑娘的事,簡長老也有分,憑什麼只處罰你一個?明顯就是欺軟怕硬!咱們算是秀才遇

到兵,有理說不清!」

    小蛋隔著光甲在霸下小腦袋上輕輕屈指一彈,笑道:「走啦。」

    霸下下意識地把小腦瓜一縮,小聲咕噥道:「我又沒說錯,哪有這樣的師父?」三天前,小蛋辭別楚兒,回宮請

罪。他剛回到宿業峰下,即被圈禁,此後數日厲無怨等人對他連番審訊,想問出楚兒下落,但別說小蛋自己也不清楚

,楚兒究竟會去哪裡,即便是知道,也絕對不會出賣楚兒。

    到最後,還是葉無青出面,親自下令將小蛋解入玄天洞面壁一年,期滿之前不得開釋,此令一出,連厲無怨都感

覺處置得有點重了。

    在玄黃九極諸天中,玄天洞的凶險級別僅次於鈞天、蒼天二洞,同屬有去無回的絕地之一,縱是忘情宮四大長老

如席魎、姜山之流,也不敢輕易入內,更別提要在裡頭待上整整一年。

    依照慣例,有資格踏入玄天洞的忘情宮門下,至少也要將銅爐心鑒修煉到「太黃翁重天」之上,或可斗膽一試,

相較昔日楚兒曾受罰面壁的朱天洞,兩者之間可說是天差地遠。

    小蛋的修為盡避近來有突飛猛進的提升,但終究不過是個年輕弟子,給發配到這裡頭修煉,也算是開了忘情宮的

一個先例。

    玄天洞內隱伏的各種魔物,無一不是天陸罕見的凶禽異獸,論資排輩起來,較之當日的血瞳魔蠍也毫不遜色。

    如果只是有去無回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洞內魔物極盡凶殘,專以吸血吮精為樂,一旦小蛋失陷其中,則必然形

消神散,想去陰曹地府報到再轉世為人都難。

    所以人人都明白,這樣的懲罰其實比一刀砍了小蛋、或是廢去他的一身修為更加嚴厲百倍,看來,這回葉無青是

動了真怒。

    當葉無青宣佈這一決定時,小蛋便靜靜聽著,照舊不申辯、不求饒。

    厲無怨坐在上頭看著,低聲道:「這小子平日裡一副睡不醒、老實得過分的樣子,沒想到骨頭還挺硬。」

    蒙遜聞言大不以為然,心道:「硬什麼硬,分明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哼,他的骨頭很硬麼,老子一錐砸下去,

看他碎不碎?」

    只是這番牢騷他是在心裡嘀咕,可不敢說出聲來給葉無青和厲無怨聽。

    當日中午,小蛋便由厲無怨親自押送到玄黃洞天外。

    臨入玄天洞之前,厲無怨問道:「常寞,有什麼話要向老夫交代的麼?」這句話他說得客氣,實際上就是在問小

蛋的臨終遺言了。

    小蛋想了想,道:「今天是九月二十四罷,明年這時候師伯莫要忘了來開門。」

    厲無怨一怔,忍不住又看了小蛋一眼,暗道:「傻小子以為自己能活著出來?恐怕進去用不了三兩個時辰,你小

子就要完蛋。」

    但表面上,他還是漠然頷首,道:「好,老夫記得就是。」

    說罷,他目送小蛋進入玄天洞中,重新關閉洞口禁制,逕自離去。洞內黑幽幽的,也不知裡深幾許,小蛋曾聽楚

兒說過,諸極玄黃洞天中的魔物,越靠近鬼府,道行越高,相對而言,洞口附近會安全得多。

    但這僅指初入洞時的情況,絕非一成不變。

    那些隱伏在洞深處的魔物,天賦靈覺異常敏銳,只要發覺有陌生的新鮮活口進入洞中,時間一久自會出外察看,

到那時候,即便是待在洞口一步不動,也同樣在劫難逃。

    伸頭一刀,縮頭仍是一刀,與其守在洞口等著被圍攻,還不如試著往裡走走,或許能找到一處有利於固守的地形

,再作持久打算。

    當下一人一龍緩步前行,走得極慢。

    小蛋也清楚,自己那天能活著走出朱天洞,除了因緣巧合之外,更是有楚兒的全力相助;今不同往,雖說他還不

真的曉得其中厲害,卻也明白進到這裡頭的日子絕不會好過,否則,就不是懲罰,而是度假了。

    然而轉念一想,如果自己無力通過今次的歷練,那後年春暖的紫竹林之戰,他一樣得死在鬼鋒的破心雪劍之下;

這般權衡下來,眼前也未始不是一次考驗提升自己修為的極好機會。

    萬一真的出不了洞,也是冥冥中天意注定,怨不得那些魔獸貪吃。

    往前走了十餘丈遠,地勢漸漸下沉,迎面刮來的風更加迅疾凶暴,每一步都艱難跋涉。

    小蛋發現,玄天洞的寬度遠勝於朱天洞,如同一座巨大空曠的地底石窟,卻不知道裡頭的洞深是否同樣幽邃。

    霸下不怕天不怕地,惟獨生性討厭陰寒之地,牠趴在小蛋懷裡四處張望,小聲嘀咕:「乾爹,哪兒能找到木頭,

咱們先生把火好不好?」小蛋哭笑不得,道:「這樣陰森寒冷的洞裡,哪裡會有木頭?就算有,也只怕什麼火都點不

著。」

    霸下心中大大不服氣,嚷嚷道:「乾爹,快放我出去,這裡頭悶也悶死了。」

    小蛋胸前的光甲打開一道缺口,霸下騰身躍出,懸浮到他的頭頂,說道:「我來點火!」猛一張嘴,「噗」的噴

出串流火。

    荼陽地火迎風爆燃,轉眼形成一團碩大的火球,翻翻滾滾往四周擴散,可沒等霸下得意,濃重的墨綠色寒霧海水

般朝火球迫到,發出「哧哧」低鳴,火球光芒頓黯,迅速壓縮,最終消失在漫空的綠色霧濤裡。

    霸下第一次張口結舌,意識到在玄天洞內,自己的拿手絕活也許連五成的威力也發揮不出。

    不一會兒,四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就像是有許多靴子輕輕踩在了枯樹葉上,越來越近。

    霸下耳尖,問道:「乾爹,這是什麼聲音,有古怪?」

    小蛋功聚雙目,眼前驟然一亮,濃霧也淡了許多,視線所及之處,他不禁驚了。

    在他週身約莫四五丈遠的地方,正聚集著一圈成千上萬的綠色甲殼小蟲,牠們每隻個都只有成人指甲般大小,似

乎隨意一腳都能輕而易舉地踩扁牠們,但如此密密麻麻地集在一起,卻瞧得人頭皮發麻。

    小蛋摸不清這些綠殼甲蟲的底細,更不願招惹牠們,腳尖輕輕點地,身形飄起丈許,他身子甫一騰起,數以萬計

的綠殼甲蟲齊齊振動雙翅,發出「嗡嗡」轟鳴,彷似無邊綠雲從四面八方向小蛋湧來。

    小蛋眼前一黑,剎那間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靈台依舊清晰地透射出週遭景狀,心下歎道:「好傢伙,這簡

直比捅了馬蜂窩還要熱鬧。」

    驀然「呼」的一聲,頭頂爆散開一片熊熊火海,將撲至近前的數百隻綠殼甲蟲燒得灰飛煙滅,冒出極為濃重的腐

臭氣息。

    霸下神威凜凜高踞火海之上,頗有幾分睥睨六合的龍子豪情,低哼道:「老虎不發威,還真以為我怕了你們?」

    說話間荼陽地火漸淡漸滅,鋪天蓋地的綠殼甲蟲又衝了過來。

    霸下渾然不懼,身子原地凌空急轉,再從口中飆射出一圈耀眼殷紅的荼陽地火,在身外築起一堵火牆,將自己和

小蛋保護在圈內。

    未曾想火光一起,這些綠殼甲蟲不約而同從頭頂一根尖細的肉刺中,噴射出一縷縷透明的淡綠色黏稠液汁,「啵

啵啵啵」

    擊打在荼陽地火上。

    所謂聚沙成塔,每一縷汁液看似微不足道,激撞在火牆上譬如蜻蜓撼樹,螳臂擋車。然而融會在一處,卻如同驚

濤駭浪,

    亂雲蔽空,頓時將火牆腐蝕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在空中「嘶嘶」顫動渙散。

    霸下大吃一驚,未等牠噴出第二口荼陽地火,淡綠黏液卻業已射到。

    「鏗!」小蛋拔出雪戀仙劍,一氣連用三次「睥睨四海」,將黏液擋落大半,奈何綠殼甲蟲的數量委實太多,仍

有一部分黏稠綠液劈頭蓋臉,無孔不入,「叮叮叮叮」激射在他的烏犀怒甲上,濺起一股股青煙。

    霸下早已放棄抵抗,藏在小蛋織起的絢爛劍光中,把腦袋和四肢俱都縮入殼中,憑借堅硬的甲背抵禦淡綠黏液的

攻擊。

    一隻隻綠殼甲蟲穿越過重重劍網,昂首俯衝向小蛋,企圖用犀利的肉刺破入他的體內,可甫一接觸到光甲,肉刺

立即像冰般溶化,隨即細小的身軀也化作一灘灘濃水,附著在烏犀怒甲的表面,冉冉蒸發。

    但後排的同類對此恍若無睹,依舊飛蛾投火般撲擊到小蛋的身上,以血肉之軀不斷侵腐烏犀怒甲。

    漸漸地,光甲表面被蒙上一層斑斑駁駁的淡綠色膿汁,從下面釋放出的殷紅色光霧,卻變得越來越黯淡微弱。

    小蛋覺察到烏犀怒甲的劇烈波動,可不管他如何閃避騰挪,這些綠殼甲蟲便似滿天大雪般,將自己層層迭迭深埋

在其中,直有一種洪濤沒頂的窒息錯覺,令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好在小蛋性情堅毅,更經這兩年不知多少回的生死歷練,早已處變不驚,眼瞧形勢岌岌可危,小蛋暗運盛年所傳

的歸元吐納法,「噗」的從口中噴出一股粉紅色的寒霧,借聖淫蟲精氣以毒攻毒。

    不料寒霧迎風散開,週遭的綠殼甲蟲非但沒有退避畏縮,反而趨之若鶩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將這股聖淫蟲精氣

吸納入腹。

    原來綠殼甲蟲天性喜陰,又常年盤踞於玄天洞內,終日以汲取洞內詭異綠霧為生,聖淫蟲的精氣對這些魔蟲而言

,可是一等一的滋補上品。

    先前小蛋踏入洞中,綠殼甲蟲當即感應到他體內蘊藏的聖淫蟲精氣,唯恐被旁人捷足先登,這才迫不及待地群起

而攻之。

    小蛋也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會是這個結果,只聽霸下在頭頂叫道:「乾爹,再噴幾口,越遠越好!」

    小蛋霍然醒悟,微微仰面運勁,又噴出兩蓬粉紅寒霧。

    綠殼甲蟲嗅到濃烈的聖淫蟲氣息,再也按捺不住,如一團飛雲捲起,舍下小蛋競相追逐而去,誰也不甘落後;小

蛋身上壓力登時驟減,吐氣揚聲,運劍劈出一扇虛空星門,攜著霸下閃遁。等綠殼甲蟲回過味來,星門褪淡、人去樓

空,卻已找不著獵物了。「砰!」小蛋從星門內彈出,無巧不巧一頭撞在了團軟中帶硬、充滿彈性的東西上,身不由

己踉踉蹌蹌退出十餘步,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有烏犀怒甲庇護,腦門倒也不覺得疼,一邊揉揉鼻子,一邊定睛打量,敢情自己撞上的,竟是一頭正靠著洞壁

匍匐假寐的魔獸軀體。

    這頭大傢伙狀若巨型犀牛,鼻尖的一根犄角足有兩丈多長,最粗的地方好似兩人也合不攏的樹幹,渾身黝黑光亮

,寸毛不生,碩大的腦袋有如盤石,一雙剛從睡夢裡被驚醒的巨目赫然爆睜,激射出幽藍色怒光。

    較之普通的犀牛,牠只有三條腿,惟一的後腿異常粗壯渾圓,像石磨般生在腹下,從腳趾裡探出六根黑森森的利

爪,深深扎入土下。

    小蛋頭皮發麻,他認出這頭魔獸乃是《天陸魔物誌》中赫赫有名的凶暴巨獸斗陰犀,在天陸其它的地方,此獸早

已絕跡多年,沒想自己的運氣居然如此好。

    斗陰犀好夢正酣,被小蛋一腦袋撞醒,頓時怒不可遏,大腿一撐,如從地下抬升而出的山丘,口中爆發出一記「

昂」的大吼,震得地動山搖,百獸驚走。

    小蛋的身子被牠嘴裡噴出的氣浪迫得往後直退,耳朵裡「轟轟」雷鳴,像炸開了一樣,好不容易等到斗陰犀吼聲

稍停,他搖搖發昏的腦袋,說道:「老兄,我這就離開,你接著睡罷。」

    小蛋深知禮不可廢,可斗陰犀乃玄天洞諸般魔物中首屈一指的一方霸主,豈是他用一句話就可以打發的?話音未

落,斗陰犀後腿在地上略略一屈一彈,龐大的身軀凌空躍起,垂首亮出鋒銳的犄角,衝著他不可一世地撲來。

    小蛋眼見自己踮起腳尖也構不著斗陰犀半條前腿高,心中謹記著乾爹「鬥智不鬥力」的千古明訓,騰身飄飛,一

個側旋避過對方的犄角,振劍挑刺斗陰犀左目。

    斗陰犀對小蛋這式「雷厲風行」頗似不屑一顧,鼻孔裡打了個悶雷般響鳴,飆射出一蓬陰冷藍霧,湧向雪戀仙劍



    雪戀仙劍「叮叮」顫鳴,恍若一劍切入黏稠厚實的泥沼裡,寸步難行,小蛋忙收劍抽身,但仙劍受到那團有若實

質的霧氣影響,略顯遲滯。斗陰犀扭轉頭顱張開血盆大嘴,露出裡頭小山洞似的咽喉,竟要將小蛋連人帶劍囫圇吞下

,霸下急忙接連射出兩串荼陽地火,居高臨下罩落斗陰犀的雙眼。斗陰犀微一分神,好像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霸下

的存在。但對牠而言,頭頂上這貌似烏龜的小傢伙,比蒼蠅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壓根也沒放在心上,牠巨目一合,想

以勝似銅牆鐵壁的眼皮遮擋住霸下的攻擊。

    可畢竟荼陽地火乃萬火之王,陽氣之精,任饕心碧嫗那般的魔道頂級人物都曾吃過大虧,豈是蒼蠅蚊子的口水可

比?

    兩串荼陽地火擊在斗陰犀的眼皮上,「哧哧」疾響,灼出了一個個殷紅色的半透明的火皰,冒起縷縷青煙,斗陰

犀吃疼,禁不住憤怒狂吼睜開雙目,高高立起魁碩的身軀,一隻前掌惡狠狠抽向霸下。

    小蛋乘機抽出雪戀仙劍,左手一揮金蠍魔鞭,纏向斗陰犀的前腿,想阻牠一阻,為霸下的閃躲爭取到一線空隙。

    「鏗!」

    金蠍魔鞭一記脆響,堪堪鎖住斗陰犀的一根利爪,小蛋手上運勁一扯,向左側引去。

    「叮──」金蠍魔鞭繃得筆直,斗陰犀卻是紋絲不動,巨掌絲毫不受凝滯,反倒把小蛋凌空拖起,失去平衡。

    好在霸下敏捷機警,先一步掠身飛躲,險險讓過斗陰犀的巨掌,卻教鼓嘯而至的狂風激得載沉載浮,在空中直打

轉。

    即便如此,小傢伙仍然不忘又向斗陰犀射出一蓬火菊。

    斗陰犀吃一虧長一智,一揮掌將金蠍魔鞭甩飛,鼻孔裡打出藍霧迎上火菊,冷熱交擊之下,水霧騰騰幻起瑰麗流

光,旋即緩緩散盡。

    那邊小蛋連「週而復始」都無暇施展,身子已被斗陰犀甩出,背脊重重撞到石壁上順勢滑落,視線兀自緊緊盯著

場中激烈的戰況。

    猛聽斗陰犀「昂」的一聲長吼,粗短的脖頸遽然伸長,大嘴噬向霸下。

    霸下猝不及防,但覺眼前驟黑,一股無可抗拒的沛然狂飆湧到,身體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斗陰犀張開的大嘴裡,

瞬間成了對方的腹中美味。

    「小龍!」小蛋一聲怒喝,心頭痛如刀割。

    長久以來,盡避霸下一口一個「乾爹」,令他感到很不習慣,但在小蛋心中,卻早已將這個屢番與自己生死與共

、患難不離的小傢伙,當作超逾骨肉的兄弟手足;如今,他眼睜睜瞧著霸下讓斗陰犀一口吞了,恰似自己的五臟六腑

被人一把掏空般。

    小蛋深吸一口氣,克制住幾將脫韁奔騰的理智,左足借力一點石壁,身劍合一向斗陰犀激射而去。

    「轟!」小蛋胸中激盪的憤怒與憂傷倏然如潮退滅,腦海出現一片空明,有若星天澄靜,無邊無際地蔓延開去,

翱翔向九重天底。

    丹田三股曠世氣機齊齊引發,宛若滾滾江濤,注入劍鋒,在瀰漫飄蕩的綠色濃霧中,雪戀仙劍化作一蓬不可逼視

的炫目雪光,一如仙界戰神斬落的雷斧,正是天照九劍中他從未使用過的那式「九死一生」!

    仙劍「嗡嗡」激鳴,雪白無瑕的鋒刃顫動出九束騰夭如龍的劍芒,封殺住斗陰犀所有退路,飽含著小蛋一往無前

的浩然之氣,洶湧席捲萬里!

    「昂──」斗陰犀昂首嘶吼,高高躍起,鼻尖犄角譬如一柄鋒芒畢露的暴戾銀槍,從噴吐出的藍霧裡顯露猙獰,

迎著小蛋還上霸道一擊。

    「鏗!」一聲崩山裂雲的金石脆響,雪戀仙劍在斗陰犀的犄角上劈出一道深入逾寸的傷口,磨擦出無數火星滑掠

而過。

    小蛋的身軀亦被絕強的罡風拋飛十數丈,饒是烏犀怒甲卸去大半氣勁,仍震得胸口窒郁難當,回挫的劍氣堵滯一

團,激得小蛋一口熱血噴濺漫空。

    斗陰犀去勢不休,砰然撞中石壁,轟出一個巨大的深坑,牠趔趄兩下,轉過身軀,負痛狂吼,兩道懾人的幽藍色

目光冒出熊熊怒火,死死瞪視小蛋,鼻孔裡「呼哧呼哧」散出濛濛寒霧。

    「唰!」小蛋振臂揮出金蠍魔鞭,纏住洞頂垂下的一根石筍,身形懸定在空中,抬手拭去嘴角血跡。

    他經脈火辣作疼,胸頭鬱悶難當,丹田真氣更是耗損劇烈,震盪不已。

    吐了一口濁氣,小蛋蒼白的面孔稍現血色,微微喘息著催動「生生不息」疏通淤塞,雪戀仙劍朝下方斗陰犀一指

,眉頭一挑。

    「來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5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二章 玄黃鬼府

    出乎意料之外,虎視眈眈望著小蛋的斗陰犀並未立刻撲上,凶狠的眼神也逐漸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竟似流露出一

縷暴躁惶恐,仰首長嚎,不安地踢打著地面。

    小蛋一愣,不明白斗陰犀為何會出現這般反常的舉動。他藉機喘息,一面恢復真氣,一面思忖:「你吃了小龍,

就算現下想放過我,我也不答應!」

    他秉性寬厚,素來不願與人爭鬥,即便別人招惹了自己,多半也只一笑置之,不以為意;然若有誰企圖傷害自己

的親人朋友,他縱使豁出性命,也要誓死拼到底!

    斗陰犀再是強橫百倍,此時此刻也絲毫不能動搖他為霸下報仇的決心。

    雙方一上一下對峙須臾,小蛋驚訝地發現,原本黝黑的斗陰犀不知為何正慢慢轉紅,噴出的鼻息中也夾帶著暗紅

色的熱氣,情形甚是詭異。

    「昂──」斗陰犀驀然一聲大吼,神色痛楚淒厲,更含著無可奈何的憤怒,硬生生一頭撞向腳下的山巖。

    「喀喇喀喇」,山石碎裂,斗陰犀的額頭毫髮無傷,卻像瘋了一般在洞中橫衝直撞,呼呼厲吼,身上的紅色光暈

卻愈發明顯。

    小蛋心頭一動,若有所悟,驚喜交集地注視著斗陰犀,期待奇跡的出現。

    斗陰犀似無法忍受體內突然產生的巨大痛楚,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狂吼震動四壁,猛地腳下一軟,蹣跚跌倒,在地

上四處翻滾,雙目中露出絕望。

    一團暗紅色火焰,突然從斗陰犀的口中噴射而出,繼而全身燃起熊熊烈焰,轉眼成了一團碩大的火球,在淒慘的

哀嚎中拚命掙扎打滾,妄圖撲滅火勢。

    然而牠身上的大火越燒越旺,「嘶嘶」聲響中,放出皮肉烤焦的氣味,連堅硬的犄角也不能倖免,景狀可謂慘烈

之極。

    「嗖!」霸下挾著一縷赤紅光芒從斗陰犀耳朵裡射出,騰到半空,得意洋洋:「敢吃我?看我怎麼把你變成烤全

牛!」「小龍!」小蛋迎將上去,將霸下托在掌心,欣喜道:「你沒傷著罷?」

    「就憑這頭蠻牛?牠也配?」

    霸下蔑然瞪了奄奄一息的斗陰犀一眼。「剛才牠把我吞進嘴裡,嘎巴嘎巴嚼了幾下,滿口的牙齒就是啃不動我。

等我到了裡面,那還不是我的地盤我做主?先找到這傢伙的內丹三兩口吃個乾淨,再在牠肚子裡放火,總算小出了口

惡氣。」

    小蛋一怔,道:「你把斗陰犀的內丹給吃了?」

    他凝目端詳霸下,果見牠甲殼的色澤又深了一層,兩隻小眼睛精光四溢,如雷電閃爍,大異以往。

    霸下點點頭,道:「這傢伙的內丹也吃不出是什麼滋味,總之一點兒也不好吃。不過,我肚子有點餓了,也就不

客氣啦。」

    小蛋恍然道:「難怪斗陰犀會失去戰力,以致被荼陽地火活活燒死。敢情牠修煉千年的內丹被破,彈指間道行盡

消,卻成全了你。」

    這時底下斗陰犀的吼聲漸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然氣絕身亡。

    牠內丹中凝煉的精元被霸下吸吮殆盡,即使沒有這把荼陽地火,也活不了多久了。

    忽然地面隆起一個個小土堆,從裡頭鑽出一群小鼴鼠,足有上百隻之多,遠遠圍在斗陰犀的屍體旁「吱吱」尖叫



    小蛋見此情景,心有餘悸,暗道:「方纔要沒有小龍助我,現在被這群小魔獸圍著啃骨頭的,恐怕是我才對。」

微一搖頭,道:「走,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攜著霸下掠出數丈,再向前行出一段,飄落在一方突兀而出的岩石上



    他環顧四周,不見異狀,只是飄浮的寒霧越發凜冽刺骨,顏色又變淡不少,便盤膝坐下。

    霸下吃了斗陰犀的內丹,正志得意滿,巴不得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伙主動送上門來,讓牠有機會大發神威。

    「乾爹,你只管打坐。有我在這兒護法,任誰來了都動不了你半根毫毛。」

    小蛋笑了笑,道:「那就有勞你了。」微合雙眼,運起「鬥牛納虛」的心法,身上漸漸幻起一蓬若有若無的光霧

,朝四周冉冉擴散。

    霸下見小蛋入定,便伏在他肩頭休息,過了會兒四周並無動靜,牠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也開始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過了一炷香,霸下突生警兆,睜眼朝左首的寒霧深處望去。

    十餘根嬰兒胳膊粗細的銀灰色樹籐,無聲無息掩襲而來,每根樹籐的頂端,都生長著一朵銀邊紫瓣的花朵,八片

花瓣緊緊合攏,猶如握起的拳頭,一旦完全舒展,足有一張圓桌大,在花瓣和樹籐的表面,生滿星羅密佈的細小倒刺

,形如月牙。

    霸下詫道:「這又是什麼古怪玩意兒?咦,乾爹還說這裡找不到東西生火取暖呢,這不是就自己來了麼?」

    那十餘朵不知名的魔花已徐徐欺近,呈扇形朝山巖包圍過來,霸下瞅了瞅尚在運功的小蛋,尋思道:「讓乾爹多

歇會兒,我來料理這堆柴火。」

    牠伏在小蛋肩頭不動,催動荼陽地火,一蓬火浪滾滾奔湧,吼嘯著迫向魔花。

    魔花立即生出感應,齊齊飆射出一股墨汁般的黑色液體,彷似萬箭齊發寒氣逼人;偏巧霸下吸食了斗陰犀的內丹

,道行大漲,同樣的荼陽地火威力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黑色箭雨擊在火浪上像是泥牛入海,霎時湮滅,火蛇順勢攀上花瓣,燃起一片光焰,「哧哧」直響,宛如過年時

燃放的煙火。

    花瓣紛紛枯萎脫落,露出裡頭色彩斑斕、毛茸茸的濃密花蕊。霸下大感洩氣,嘴裡咕噥道:「這麼快就玩完了?

真是沒勁!」

    話音未落,花蕊間遽然綻放出一團異光,從萼下重又生出八片細小的花瓣,轉眼爆漲百倍,張牙舞爪地罩落向小

蛋。

    霸下顧此失彼,對這些燒不死、打不爛的魔花大為頭疼,正想提醒小蛋趕緊閃開,忽地劍華如虹沖天而起,「噗

」的刺進一朵魔花的花蕊中。卻是小蛋早有醒覺,雪戀仙劍以一式「擎天柱石」直攖其鋒,正中靶心。

    魔花劇烈震顫,似是感覺到了痛楚,花蕊裡流淌出一縷縷黑色液汁,飛快朝後收縮,與此同時,兩側各有一朵魔

花襲來,就像張開的臂膀,將小蛋鉗制在內。

    千絲萬縷的花蕊齊齊彈出,有如無數毛茸茸的觸角纏向小蛋,散發出淡淡甜香。

    小蛋背後便是石壁,已無退路,只好彈身躍起,雪戀仙劍施展一式「披荊斬棘」,掠向魔花,「啵啵」低響,一

根根花蕊如雨飄落,卻又從下方生出新蕊。

    這般周旋了大約半盞茶工夫,十餘朵魔花如陰魂不散的鬼魄,一任劍劈火燒,總能迅速再生,縱是小蛋有通天本

事,亦徒喚奈何。

    小蛋也曾想劈斷樹籐,令這些魔花成為無源之水。但一連三劍斬落,看似柔弱嬌嫩的樹籐「叮叮」發出金石鳴響

,只露出一道淺淺劍痕,繼而從傷口四周冒出汩汩濃稠的銀色液體,旋即填補凝固,完好如初。

    照此推算,即便能夠斬斷,至少也需要雪戀仙劍連續不停地劈斬二十餘記,卻哪有這個機會?

    正鬥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忽聽霸下大聲叫道:「乾爹,斬草除根!」

    小蛋一省,點點頭道:「好主意!」仗劍開道,從魔花間殺出一條血路,霸下綴在小蛋頭頂,口噴荼陽地火助陣

,小蛋有光甲護身,牠更是肆無忌憚,不虞誤傷。

    一人一龍合力突擊,終於衝出重圍,順著樹籐按圖索驥,御風疾行,在他們身後,魔花似乎也預感到情形不妙,

奮起直追,狂射毒汁。

    突進二十來丈,前方寒霧裡隱約有一團灰褐色的光暈閃爍,緊接著又是五六朵魔花迎面襲來,對小蛋和霸下形成

前後夾擊之勢。

    小蛋想也不想,飛出金蠍魔鞭「啪」的鎖住一朵尚未綻開的魔花,運勁一扯,借勢從它上方掠過,赫然瞧見左首

的石壁內嵌著一株巨大的球形異樹。

    它的表面上千百條細長的褐色樹枝盤根錯節,緊緊抱擁纏繞在一起,將根干密不透風地保護在石壁中,那些樹籐

從球形樹體的邊緣延伸而出,不多不少剛好是十三條,正自全速回防,護翼自己的根基。

    霸下被魔花折騰得一肚子火,這下找到了命門,豈會客氣?

    一蓬澎湃激盪的荼陽地火宣洩奔湧,「呼」的點燃大片樹枝。

    球形異樹陡然發出「吱吱」顫鳴,上千根樹枝劇烈抖動,卻死死護住內裡的根基不肯鬆開,那些魔花也顧不得攻

擊小蛋和霸下,拚命噴射液汁,想要澆滅火焰。

    霸下見狀叫道:「乾爹,看我的,讓它見識見識我的厲害!」小眼睛一閉一睜,迸射出兩束赤紅色光飆,「喀喇

喀喇」轟擊在樹球上。

    樹球土崩瓦解,爆開兩個巨大凹坑,就像被人剜去眼珠的雙目,深深凹陷,滾滾烈焰夾雜著濃黑煙霧如潮蔓延,

剎那吞噬了整團裸露在石壁外的樹體。

    小蛋首次目睹霸下雙目轟出「火睛光飆」,不由一怔,隨即醒悟:「方纔小龍吃掉斗陰犀的內丹,道行突飛猛進

,這株球形異樹算是第二個遭殃的。」

    如霸下這般的龍子降世,可謂是天賦異秉,旁人需要經年累月苦苦參悟的諸般絕學,對牠而言則是與生俱來的本

能,便似喝水睡覺一樣的自然簡單,如這手「火睛光飆」,壓根不必有人教,一待道行足夠,即可水到渠成,信手拈

來。

    不過如此一來,霸下精元耗損亦頗為可觀,牠呼呼喘息環顧委頓垂地的魔花,總算是揚眉吐氣。

    冷不防「啵」的一響傳來,從球形異樹裡彈射出一團圓乎乎、肉嘟嘟、鮮紅色的東西,大小如同一個西瓜,一蹦

一跳慌不擇路,朝洞內亡命奔逃,卻是這株異樹的肉根。

    霸下嚇了一跳,勃然大怒:「敢跑,還不老實,我看你能往哪兒跑?」賭氣咬牙催動身形,在後直追。

    小蛋眼瞧前頭飄蕩捲湧的寒霧中已隱隱泛起玄黃之色,記起上次進入朱天洞前楚兒的警告,急忙呼喚道:「小龍

,快回來,前面危險!」

    霸下哪裡聽得進去?小小的身影在霧中一閃一沒,緊追著異樹肉根,一眨眼就消失無蹤。

    小蛋想著當日自己對楚兒的勸告也是這般置若罔聞,以致引來血瞳金蠍,險些將兩人的性命丟在朱天洞中,忍不

住苦笑,低聲歎道:「報應來得好快。」

    他當即舒展靈覺,向著霸下追去的方向御風疾行。

    由於洞內詭異的寒霧阻隔,他的靈覺無法及遠,甫出丈許便似撞在巍然不動的山嶽上,激盪著回挫。

    小蛋一邊全身戒備向前找尋,一邊呼喊霸下的名字,卻始終聽不到響應,周圍的霧氣漸漸轉成玄黃,風勢亦越加

暴戾肆虐。

    小蛋的身子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四周的寒霧在光甲上凝成冰霜,不斷增厚,絲絲寒息透甲而入,冰針般刺痛他

的神經,似乎連體內的熱血也快封凍。

    他的呼喊聲完全吞沒在吼嘯的狂風裡,耳際除了雷鳴似的風嗥,再聽不見其它。

    黑暗裡,不知有多少雙滿懷凶光的眼睛悄悄注視著他,卻教寒霧遮掩住牠們的存在,比起這些終年生活在玄天洞

中的凶悍魔物,小蛋即使功聚雙目,在視力上仍遠有不及,而天生靈覺敏銳的霸下又不在身邊。

    漸漸地,他的手腳出現麻木的感覺,掌心凝結的霜凍,幾乎封斷了和雪戀仙劍的心靈聯繫,小蛋心頭凜然,沒想

到這莫名的黃霧可怕至斯,連經過荼陽地火煉化的烏犀怒甲都難以抵擋。

    他不停催動丹田真氣,保持身體的溫度,行進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如同一葉頂著暴風疾浪,在無邊漆黑海上

顛簸漂浮的小舟,隨時面臨傾覆的危險。

    隨著他向洞中深入,前方濃霧裡透出的一團昏黃色光暈逐漸明亮清晰,卻不能目測到準確距離,小蛋知道,自己

距離令歷代忘情宮卓絕人物也談虎色變的玄黃鬼府,並不遠了。

    但霸下又在哪裡?

    「咕──」一聲隱約的呼吼傳來,玄黃的霧氣裡先是亮起兩點碧綠色的光盞,繼而緩緩現出一頭渾身煥放妖艷紫

光、神態兇猛的怪鳥。牠橫在小蛋正前方的空中,兩隻似蟒蛇一樣的碩大頭顱高高昂起,吞吐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醬紫

色蛇信,上面佈滿乳白色的粘質,「叭嗒叭嗒」往下滴落,未及地面,即已凍成冰粒。

    牠一雙巨翅舒展開來長逾三丈,寬逾一丈,腹下探出兩對利爪,微微蜷曲,在脖頸上有一圈黑白相間的鐵翎,根

根如劍戟張。

    「並蒂鵰!」小蛋心一沉,喃喃道。

    《天陸魔物誌》中記載,此禽雌雄同體,慣居於極陰之地,乃魔物裡的空中霸王,萬年不出一對,在牠們面前,

先前的斗陰犀,簡直成了溫馴可愛的寵獸。縱然是在鈞天洞裡,並蒂鵰亦是橫行無忌的極品魔物,幾無抗手。

    難怪一路走來風平浪靜,敢情是洞內蟄伏的其它魔物察覺到並蒂鵰的存在,皆都退避三舍,也沒誰敢輕舉妄動和

牠們爭大餐。

    事到臨頭,怕也沒用,小蛋索性也停下腳步,橫劍在胸,與並蒂鵰靜靜對立。

    並蒂鵰歪著頭,奇怪地盯著小蛋。

    大凡遇見牠們的魔物,無不望風而逃,驚惶之極;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小東西能有如此表現,倒是很令牠們驚奇



    但很快,並蒂鵰生出一種權威受到挑戰與侮辱的憤怒。橫行霸道如牠們者,早已將爪下獵物臨死前的掙扎哀嚎視

作一種莫大的享受,何曾有過被誰橫眉冷對,還擺出一副以死相拼架式的時候?

    「咕──」並蒂鵰一記凶唳,雙翅如山張開,向小蛋俯衝下來,四周的寒霧捲滾亂舞,激打在石壁上,發出隆隆

迴響。

    小蛋一見並蒂鵰發動,雪戀仙劍在身前凌空劈落,開啟虛空星門,閃身掠入。

    小蛋名叫小蛋,卻並非真正的笨蛋,既然明知並蒂鵰的來歷和可怕,哪還會真的與牠正面對撼?正如常彥梧所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心中其實主意早定。

    若非如此,豈不是辜負了乾爹多年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

    對天陸仙林正魔兩道的高手而言,即使面對的是一對魔禽,不戰而逃亦是頗為忌諱的羞恥之事,但一來小蛋壓根

就沒把自己當高手看待,又耳聞目染常彥梧那麼多年的行事作風,真到生死節骨眼上,他也絕不會笨到伸出脖子等人

來砍。

    星光隱沒,並蒂鵰撲了個空,猛然扭頭回望,小蛋的身影驟然閃現,距離牠們尚不到六丈遠,並蒂鵰有種被戲弄

的羞惱,長聲啼鳴,返身疾撲。小蛋站定身形,聽見背後並蒂鵰的嘯聲,不由暗叫一聲「苦也」,急忙施展十三虛無

心訣,往玄黃鬼府方向飛遁。

    他本是想出其不意,讓並蒂鵰朝洞口追去,誰曉得百密一疏,沒有估算到此地寒霧的濃度遠勝它處,竟有如濁黃

的湖水一般,令他的「虛空遁術」僅僅閃掠出不到六丈,方一出星門,即為並蒂鵰發覺。

    早知如此,剛才還不如打開微土星門,另闢蹊徑。

    只是此刻小蛋已沒有工夫考慮更多,揚手祭出九雷動天引,騰身急馳。

    「叮!」九雷動天引被並蒂鵰不費吹灰之力激飛。

    小蛋也不回頭,心念催動收回無功而返的九雷動天引,前方霍然爆散出萬丈光芒,刺得眼睛難以睜開,沛然莫御

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將他的身形生生拋起,緊接著又震落在地,連翻幾圈。

    小蛋單腿跪地,拄劍抬頭,正瞧見並蒂鵰龐大的身影佇立在黑幽幽的洞口,森寒碧綠的目光盯著自己,卻似對小

蛋立身的鬼域心存顧忌,並未立即撲擊而上。

    小蛋的視野裡充斥著漫無邊際的玄黃光芒,莫名的重壓如山如海,須臾不斷,他像一粒丟置在磨盤裡的豆子,承

受著巨力的碾壓,一陣陣氣血翻騰,眼前發黑。

    虧得有烏犀怒甲的守護,否則小蛋的肉身只怕已然被挫成一堆血醬。

    小蛋稍稍定了定心神,思忖道:「這裡多半就是傳說中的玄黃鬼府了,不知那些強光寒霧究竟從何而來?為何在

玄天洞中卻漸漸變成了綠色?」

    心念一轉,恍然悟道:「是了,那些寒霧原本就是綠色,只因受到鬼府內的玄黃光芒照射,才顯出不一樣的色彩

。待到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便漸漸恢復了本色。」

    他望瞭望並蒂鵰,彼此間距大約在十丈左右,可中間宛如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令牠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自

己要想出去,也是不能。

    四下死寂,惟有胸膛中逐漸加速的心跳聲,還有隔著光甲發出的喘息聲。

    小蛋試著想站起身,哪知光甲和仙劍盡皆冰封,與地面凍成一體,連掙幾下都紋絲不動。

    見此情形,小蛋心頭禁不住苦笑:「完了,這下要成凍蛋了。」

    寒意襲體,一股強烈的睡意湧起,腦海慢慢變得昏沉沉,眼皮沉重如鉛不由自主地下墜,他便如一頭即將進入冬

眠的動物,血液亦彷彿凝滯冰固,光甲上覆滿一層厚厚的玄黃色冰霜,熠熠閃光。

    迷迷糊糊中,小蛋似在輕輕地自言自語:「不能睡,我不能死在這裡……小龍還沒找到!」

    他狠狠一咬舌尖,一股久違的痛楚遞散進幾近麻痺的神經,令他的神志陡然一醒,勉力睜開眼,洞口的並蒂鵰不

曉得在何時已離去,然而平日裡近在咫尺的距離,如今卻讓他舉步艱難。

    他全身乃至手中的雪戀仙劍,都封凍在厚重的玄冰內,動彈不得,遠遠看去,竟似一尊天然冰雕,靜默跪立在凝

固的絢光中。

    「小龍……」他振聲呼喊,但聲音微弱,幾可歸零。

    漆黑幽遠的洞口在徐徐晃動,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小蛋長長吐了口氣,可肺部的空氣似也一起被冰凍,撕心

裂肺的窒息令他低低哼出了聲,冷汗尚未溢出額頭,便已凝結成冰。

    恍惚中,他依稀看見羅羽杉輕裳羽帶,明眸流波,正婷婷玉立在洞口,向著自己微笑;乾爹、羅牛、盛年、楚兒

、丁寂、衛驚蟄……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縈繞身前,漸漸走近又緩緩去遠,最終一一消隱在黑森森的玄天洞後。

    剎那間,腦海裡轟然劇震,所有的神識宛若被一股發自靈台的巨力重重拋飛,直要飛離肉軀,擺脫塵世的束縛,

向著不知名的天邊飄去。

    「原來死是這樣的……」小蛋驀然有了一種體味死亡的奇怪感受,卻並不是悲傷,只覺得自己的魂魄載沉載浮,

如飛絮般飄浮。

    玄黃色的強烈光芒倏忽黯去,像是寒夜來臨,周圍無盡的黑暗靜謐;「生生不息」、「星移斗轉」、「週而復始

」、「有容乃大」、「十三虛無」、「鬥牛納虛」……一團團奇妙的星雲若隱若現,出沒在他的週身。

    也許,那是最後的訣別。

    忽然,一片新的星海呈現在他的眼前,那點點星辰璀璨閃爍,圍繞在小蛋的身旁如風輪般轉動,又迅速凝聚為一

團星球,迸射的光華在黑夜中,拖拽出如真如幻的一圈神奇光環,將他包裹在其中,向著中心收縮合攏。

    「是『須彌芥子』罷?沒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居然能參悟到一幅天道星圖。」小蛋心中默默地念道:「可

惜它也幫不

    了我什麼啦!」

    一念尚未落定,玄黃光海去而復返,星空瞬息被吞噬在洶湧的波濤裡,在小蛋的身前,憑空浮現出一座迤邐向上

的金色雲梯,每一階上都閃耀著醒目的銀白色真言,在最底層,匍匐著一對神威凜凜的仙獸,宛若石雕,一動不動。

    小蛋艱難地抬眼,望向了無盡頭的雲梯,似有一襲赭影閃現,他迅即失去了知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7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三章 瀛洲仙島

    聲聲鳥鳴,幽幽花香,小蛋緩緩醒轉,彷彿逛完鬼府又一腳踏入仙境。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鬼府和仙境,本就一牆之隔。

    小蛋頭上,一株參天花樹繁花飄灑,身下是一朵朵雪瓣黃蕊的小花,猶如天女織就的柔軟花床,輕柔地托著自己



    清風徐拂,一蓬蓬變幻著瑰麗色彩的雲絮從身邊輕盈飄過,像是丹青國手在天空中渲染潑灑出的畫卷。

    和煦溫暖的陽光,從蔚藍色的天宇播灑到他的衣衫上,烏犀怒甲已消隱不見,雪戀仙劍也納入了背上的劍鞘。

    他的體內寒意盡消,暖洋洋地如浸泡在滑潤的溫泉裡,有一汪汪潭水在四周漾動,天地間充盈著飽滿的山川靈氣

,似乎小小呼吸上一口,都會有如飲醇釀的醉意。

    一羽純青色的靈雀從他身邊掠過,歡快自由翱翔在天際,小蛋的視線不由自主追逐著靈雀的影蹤,心也像隨著牠

的雙翼一起放飛。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慇勤為探看。」

    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是生前,還是死後?無端地,小蛋記起一段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對仙界景象的描述。

    「有長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寶蓋層台,四時明媚。金壺盛不死之酒,琉璃藏延壽之丹。桃樹華芳,千年

一謝;雲英珍結,萬載圓成。」

    渾然忘憂中,小蛋躺臥在花樹環抱間,寫意地享受著,甚至忘了自己其實還可以坐起來。

    在玄黃洞天險死還生的噩夢後,這裡的一切,簡直就是上蒼對他最慷慨的珍賜。

    天上人間,莫過如斯。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小蛋懶洋洋坐起,遠方玄黃色的浩瀚滄海波濤澎湃,赫然映入眼簾,在視線的盡頭,海天一

線無比清晰,卻不知是在幾萬里外。

    他舉目四望,這才發現周圍仙樹迭翠,花開如海,正是一座仙山的山麓中。

    他飄然落地,腳下鋪滿粉白色的小花,沁人心脾,小蛋下意識地提氣懸浮在花上,惟恐自己踩壞這些可愛美麗的

花草。

    白色的淡淡雲氣裡,煥動著美輪美奐的七彩光暈,瀰漫在幽幽林間的每一個角落。

    「叮咚」水聲傳來,不遠處,一條清澈的金色溪流從山坡上蜿蜒而下,向著海邊涓涓流淌。小蛋不由自主地走到

溪畔,波平如鏡的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群群充滿靈性的魚兒,在五顏六色的水草中游弋嬉戲,似乎並不害怕有

陌生人到來。

    小蛋屈腿俯身,水底一枚枚閃爍著寶石光芒的鵝卵石彷似觸手可及,晃動著他的眼睛,他慢慢伸手拱起一泓清流

,溪水溫潤,絲絲縷縷沁入肌膚,說不出的舒爽。

    小蛋低下頭,喝了一口,清醇微甜的溪水順喉而下,精神為之大振,他忍不住貪婪地再喝了一大口,如飲瓊漿,

心曠神怡。

    剩餘的溪水卻從他的指縫間汩汩流下,宛如一縷縷金色的珠鏈,在溪面上驛動起圈圈漣漪,他乾脆把頭深深埋入

溪水下,那種暢美滋味,著實無法用言語形容。

    此時此刻,心神俱醉,何須再問今夕是何夕?

    兩條瑪瑙般剔透的火紅色小魚游到小蛋的面前,好奇地在近處打量著他,小蛋童心忽起,朝著小魚眨眨眼,兩條

小魚竟是不約而同地擺動尾巴,向他齊齊眨眼回禮。

    片刻之後,魚群越聚越多,五光十色似花團錦簇,雲集在小蛋的周圍;甚而有膽大的,偷偷游到近前,用小尾巴

在他的面頰上輕輕一蹭,又迅即逃開,在溪中滑出一道優美的水線。

    久久,久久,小蛋抬身仰頭,愜意地長吁一口氣。

    金色的水滴從他的髮絲和臉龐上淌落,沾濕了滿是血污的衣衫,彈指間,污漬奇跡般地褪淡不見,令人瞠目結舌



    小蛋抹了把臉,溪中的魚群仍舊盤旋在他的身前,眷戀不去。他禁不住微笑,心道:「若是小龍也在這兒,見此

情形也一定會很高興。」

    念及霸下,小蛋猛地一凜,暗道:「但願牠沒有進到玄黃鬼府,否則恐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他也明白,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以霸下肆意妄為的性情,又不知玄黃鬼府的可怕,豈有刻意迴避之理?

    他怔怔仰望著天空變幻婀娜的雲霞,喃喃低語。

    「不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我得找到小龍!」

    計議已定,當務之急便是重返玄黃鬼府,仙山雖好,終究是霸下的生死重要,眼下已不容自己留連徘徊。

    小蛋站起身,環顧清幽山林,寂寂雲深,不禁又生出茫然。

    自己並不知道是如何到的這兒,又該從哪裡去找歸去的路?不過小蛋性情堅韌,平素他不言不語好像缺少主見,

但這並不代表他個性軟弱可欺,只是因為不願輕易拂逆別人的意願而已。

    一旦遇事,因習慣於謀定而後動,往往顯得慢上一拍,又被人誤認為遲鈍;如今既無第二人在身邊指手畫腳,他

反而顯現出本色中的鎮定沉著。

    沉思須臾,驀地小蛋腦中靈光乍現,浮現起失去知覺前依稀看見的那道赭色身影,也許是有人將他帶到了這裡?

    但願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幻象,否則就麻煩大了。

    「應該不會看花了眼,否則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裡。」小蛋想著,拂視過左右,緩步朝山上行去。

    他並未御風,以免錯過沿途或可出現的蛛絲馬跡。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常彥梧時常念叨的這些話雖然俗氣,卻總是不錯的。

    山間無徑,安步當車,天上的日頭好似永遠也不會沉落入海,執著地照耀著這片山川,一泓泓清泉飛瀑在小蛋的

身畔出現又退去,山勢逐漸拔高,雲霧濕衣。

    偶有靈鳥異獸路經,卻和玄黃洞天內的諸般凶物判若雲泥,一個個自在逍遙,無憂無慮,看著牠們,小蛋覺得自

己的身心也超脫了塵世,安祥而寧靜。

    如此上行,全然不覺光陰荏苒,歲月倥傯,忽地山勢一變,前方豁然開朗,有座深潭一汪如洗,金波粼粼,層映

浮雲,卻已是萬仞山巔,霞駐之處。

    小蛋停下腳步,走了這麼久,他並沒有感到任何的勞累疲倦,渾身充盈著力量。

    他落足的地方,是一株流光溢彩的仙樹,長長的絲絛從樹上垂下,光暈流動有若珊瑚般綺麗,隨風飄揚在他的面

前。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小蛋胸口激盪翻滾,化作一聲清越長嘯,迴響在雲霄仙山中。

    一道赭色的身影飄飄似仙,如風行水上,自深潭那端凌波而來,小蛋止住嘯聲,望向來人,待到近前,見他是一

位三十餘歲的青年,目若朗星,劍眉斜飛,相貌英俊,神情灑脫,身軀挺拔修長。

    乍見之下,小蛋幾疑他是衛驚蟄的同門師兄弟,只是這人的身後並未背負仙劍,但在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而然

地感覺到

    他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雄勁之勢,薄薄抿起的雙唇,更是隱含著一抹傲意與神威。

    他是誰?小蛋幾為赭衣青年的氣韻風姿所奪,生出無限崇慕之情。

    從羅牛到盛年,乃至鬼鋒、葉無青,甚或饕心碧嫗、歐陽修宏,小蛋這兩年來所見的天陸正魔兩道頂尖人物不知

凡幾,可如與此人相比,竟會有一種黯然失色的感覺,彷彿這赭衣青年已與天地渾然一體,週身洋溢著動人心魄的仙

韻。

    在他觀察來人時,赭衣青年也停下身形,飄立在潭邊,同樣打量著小蛋。

    他的眼神澄清柔和,一如腳下的潭水,深邃莫測,卻彷彿在不經意裡直透到小蛋的心扉。

    「是你救了我?」良久,小蛋緩過神,問道:「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赭衣青年點點頭以示答覆,說道:「我姓丁,出自翠霞山紫竹軒門下。」

    「丁大叔?」

    小蛋心頭劇震,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眼前的赭衣青年,兀自猶疑自己是在一場奇異的夢境中。

    自打他記事起,耳朵裡早就被「丁原」這個名字磨出繭來。

    想當年丁原挑紅袍,戰鬼塚,大鬧雲林,怒闖冰宮,又在蓬萊仙會上亮出平亂訣,驚世一劍力挫赫連宜,乃至兩

入潛龍淵蕩平萬劫天君,令天陸浩劫消於無形,種種金戈鐵馬,教人熱血沸騰的事跡如雷貫耳,小蛋又豈會不知?

    然而他怎麼也料想不到,這位堪稱天陸第一人,令無數魔頭妖孽寢食難安又恨之入骨的曠世翹楚,原來如此年輕



    歲月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一絲印痕,更無法從他的臉上找出半點滄桑之感。

    「大叔?我很老麼?」丁原微微一挑劍眉:「你是忘情宮門下?」

    小蛋點點頭。

    「丁……叔,您怎會在這裡?盛大叔、羅大叔,還有蘇仙子和小寂他們,到處在找你。」

    聽到小蛋報出一連串無比熟稔的名字,丁原的星眸中閃現過一縷難以覺察的光芒,避開小蛋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小蛋。」小蛋想了想,終是沒有將在忘情宮用的名字一併說出。

    「小蛋?」丁原怔了怔,若有所思,繼而灑然笑道:「這名字倒也有性格。」

    小蛋笑笑,心情已完全放鬆了下來,問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丁原道:「跟我來。」他轉身舉步,從潭水上猶如閒庭信步般穿過,朝對岸行去。

    深潭彼岸,一方山石高高聳立,丁原縱身掠上,回頭招呼道:「上來罷!」

    小蛋飄身站到山石頂上,一下子被眼中所見的景象震呆了。

    瀚海長空撲面而來,仙島如翡翠般鑲嵌在這片海的中心,雲蒸霞蔚自腳下流淌,臨風極目,天地浩蕩。

    腳下平滑如玉的岩石表面,銀鉤鐵畫,鐫刻著兩個脫俗不羈的狂草大字。

    「瀛洲」。

    在它側旁,還有一行同樣筆跡的題字。

    「一步登天」。

    「這便是瀛洲仙島,傳說裡一步登天的所在。」

    丁原雙手負後,衣袂當風,似要隨時化羽而去,清朗的嗓音緩緩說道。

    「誰也想不到,它居然就在玄黃鬼府的天梯之上,寂寞守望了世人萬載春秋。」

    小蛋一醒,說道:「丁叔,我得回玄黃鬼府去,有位朋友陷在裡頭生死未卜。」

    丁原稍顯驚異,看了小蛋一眼。

    瀛洲仙島乃臨天之境,仙居勝地,往昔乃供上界仙人下凡時,清修小住之地,後因往來仙凡兩界的神魔之眼被封

,方才仙蹤絕跡。

    鴻蒙初開,至今為止,有緣來此的凡人屈指可數,而最終無一不是得道飛仙,功德圓滿。

    然而仙島飄渺,歷來在世間僅是種傳說般的存在,幾乎無人能夠知曉它的具體位置─小蛋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登臨

仙山,卻只為尋找救護一位朋友,便準備捨棄眼前的一切,重新回返玄黃鬼府。

    這等義氣,委實難得。

    丁原不疾不徐地問道:「你要找的,是不是龍子霸下?」

    小蛋聞言,禁不住心中升騰起一絲希望,道:「正是,您知道小龍在哪裡?」

    丁原頷首,回答道:「我帶你去見牠。」

    說罷,他一蕩袍袖,引著小蛋向山下行去。約走了十多里路,前方一叢千奇百怪的雲石環抱,正中處一蓬乳白色

的溫泉噴射如柱,高達百丈,騰騰熱霧直逼雲霄,激濺起來的水霧在陽光下煥放出奼紫嫣紅的神彩,如天雨花般灑落

下來。

    兩人走到溫泉池邊,丁原駐足,淡然道:「牠傷得很重,雖經我以玄功療傷,並採擷了仙島若干靈藥醫治,性命

無虞,但元氣大傷,仍需靜養。所以我將牠送入這座『雲麓池』中,借地熱之氣,替牠驅寒拔毒。」

    溫泉之上,上百片類似蓮葉的碧色浮萍,葉面凝滿晶瑩露珠,霸下雙目閉合,四肢舒展在葉片上,酣睡正香,一

點兒也沒察覺到小蛋正滿是欣喜地望著牠。

    小蛋見霸下安然無恙,心中大定,感激道:「丁叔,多謝你救了我和小龍。」

    「舉手之勞。看這樣子,霸下還有很久才能醒轉,不如趁這工夫,你給我講講天陸的近況如何?」

    兩人在池邊方石上落坐,濕潤的水霧隨著清風徐送,沾染髮衣,甚是舒服。

    小蛋整理了下頭緒,便從自己與常彥梧前往天雷山莊的事開始說起。

    丁原並不打斷,聽小蛋說到鬼鋒登門挑戰,與羅牛拼得兩敗俱傷,他自己又是如何上了翠霞紫竹林得獲天照九劍

,而盛年與鬼鋒的一戰亦未省略。

    當小蛋提及葉無青率眾奇襲翠霞山,淡怒真人壯烈戰死,蘇芷玉智退強敵的種種驚險故事,丁原眉宇一揚,低低

冷哼一聲,眸中射出炯炯寒光,看得小蛋心頭一震,不知不覺停下了敘述。

    丁原沉默了會兒,面色漸轉柔和,拍拍小蛋肩膀道:「沒事,你接著說罷。」

    小蛋暗道:「丁叔聞聽翠霞遭受劫難,連掌門師叔都為人所害,又豈能不怒?」

    他接著就將自己拜入葉無青門下,前往忘情宮學藝的諸般經歷又說了一遍。

    因為這段故事極少牽涉到盛年等人,故此小蛋只精簡扼要地一帶而過,待說起自己受罰進入玄黃洞天面壁,更是

三兩句就交代了過去。

    丁原聽完,長出一口氣,久久不語,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

    往事歷歷,盡凝心間,盛年、阿牛、玉兒、小寂……

    一個個手足兄弟、至親愛人浴血奮戰,力抗凶頑時,自己卻盤桓在瀛洲仙島之上,一任群魔亂舞。

    真沒有料到,短短五年,原本風平浪靜的天陸仙林,竟又生出這許多事端?葉無青、晉公子、歐陽修宏、無名老

嫗,盡皆蠢蠢欲動,不甘寂寞,他多想這就下山,直闖九州島,憑一腔豪氣熱血掃蕩群魔,再還天陸承平!

    雖然沒有言語,小蛋仍從丁原不經意流露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他的思緒,小蛋低聲問道:「大夥兒都十分惦記您

,盼著您早日回去。」

    丁原沉默半晌,忽然說道:「小傢伙要醒了,牠的傷勢應無大礙。」

    小蛋一喜,側目望去,果然看見霸下的小眼睛眨了兩下,慢慢睜開,眸中的神彩卻黯淡了不少,顯然要想元氣盡

按,尚需一段時日的休養。

    「小龍!」他足尖一點,落在浮萍上,彎身抱起霸下,心中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霸下又驚又喜,叫道:「乾爹,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沒做夢罷?」

    小蛋笑呵呵,道:「要不要我彈一下你的腦門,看看疼不疼?」

    霸下小腦袋下意識地一縮,驚訝問道:「這是哪裡?我們出了那鬼地方麼?」

    「這兒是瀛洲仙島,咱們蒙丁原丁叔解救,才有幸來到此地。」

    霸下驚愕道:「瀛洲仙島?乖乖,咱們成仙啦。」

    小蛋聽牠說話時稍嫌有氣無力,關切道:「小龍,你現在感覺如何?」

    霸下伸伸小辦膊小腿,懶洋洋笑道:「沒事,都還能動,就是身上有些犯懶,頭還有點疼。」

    小蛋攜著霸下回返池邊,丁原已然起身,說道:「既然無事,你們就在瀛洲仙島多留幾日,待到霸下的傷勢痊癒

,再作打算。」

    小蛋撓撓頭,說道:「這恐怕不成。」

    丁原一怔,旋即低哼一聲,道:「你根本沒做錯什麼,為什麼還要回去受罰?葉無青的混帳命令,不聽又怎樣?



    小蛋遲疑道:「不管怎麼說,我違背門規在先,受罰是應該的。」

    「門規?」丁原冷笑。「大丈夫做事只求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何必在意那麼多條條框框?」

    這話對他而言,自是肺腑之言。

    想當年丁原初上翠霞山,便從不知門規戒律為何物,幾年間不曉得闖下多少禍事,更因與姬雪雁的一場戀情,將

整個翠霞派鬧得天翻地覆,甚而一怒衝冠,拔劍獨戰一眾師門尊長。

    小蛋和他掰起門規戒律,難怪他會大大不以為然。

    丁原見小蛋不吭聲,道:「好,你想回去送死,丁某不攔你,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玄黃鬼府就在仙島天梯之下

,有本事,你就自己想法離開。」

    他探手抓住小蛋胳膊,御風而起。







第八篇 天路篇 第四章 道歸於無



    兩人在海邊站定,丁原鬆開小蛋,舉步往前行去。潮水掩沒丁原腳面,鞋襪竟絲毫不濕。

    小蛋跟在丁原身後,低頭一看,前方不到丈許的海水下,有一汪金色的光暈在閃動,形如漂浮於海中的一片雲絮

,表面上還有層銀白色的真言熠熠生輝。

    「這天梯共有九百九十九級。」丁原停步道:「每一步都必須踏實,等表面的真言隱去後,方可繼續下行。若是

踏空,被海潮捲走,就是前功盡棄,陷身汪洋。以你現下的修為,想通過天梯很難。但你既然決意要回去受罰,也只

好由得你。」

    小蛋打量著海水中幻動的天梯,說道:「我試試看。」抱元守一,氣轉丹田,緩緩探足踏向第一階天梯。

    「啪!」腳下踩實,像踏在了一團柔軟的棉絮裡,毫不著力,海水已沒膝蓋。

    他等了等,天梯上的銀色真言果然隱沒,便小心翼翼地抬左腳踏上第二階天梯。

    腳底甫一落下,一蓬潛流憑空而生,朝腳下衝來。饒是小蛋早有防備,仍被激得身形一晃,險些摔倒。他忙氣沉

丹田,雙腳牢牢釘在天梯上紋絲不動,暗自一凜道:「這浪潮古怪得很,難怪丁叔要我小心。」

    這時第二階上的真言隨之消隱,小蛋又往下走了一級,海水沒過腰際。眼角餘光瞥到丁原,見他好整以暇地立在

海邊,似乎只在觀潮望海一般。

    小蛋舉步再向第四階天梯邁去。孰料左腳尚懸在半空,斜刺裡一股絕強的漩流遽然湧到,轟然拍中他立足的右腳



    在這海水之中,本就不易站穩,兼之雲梯光滑無從借力,小蛋立時被這股漩流沖得腳下一軟,失去平衡,身軀不

由自主往右摔跌出去。

    好在他全神貫注,立生反應,右掌在天梯上運勁一拍,借勢彈回,才沒被衝倒。

    漩流在膝下神奇地消失,卻將小蛋驚出一身冷汗,思忖道:「這玩意兒說來就來全無徵兆,我與其被動挨打,不

如設法主動出擊,在它近身之前先行化解。」

    有了主意,小蛋心頭一定,舒展靈覺觀測週身。他修為已臻通幽之境,靈覺水漲船高亦大勝往日,稍一動念間,

靈台上立

    即湧現出周邊海水的情狀,頓覺海面下暗流洶湧,波瀾壯闊,從四面八方向天梯洶湧而來。

    他在第四階天梯上站穩腳跟,心頭警兆突起,一股狂飆自背後滾雷般掩襲而到。

    小蛋擰身出掌,拍出兩蓬強勁罡風,迎上狂飆。「轟」的悶響,狂飆四分五裂,從身邊掠過。然而巨大的衝擊力

依舊將他的身軀震離天梯,飄飛而出。

    小蛋情急生智,張嘴激射出一縷銀絲,「啵」的纏住天梯,借力一收,落回第四階天梯上,上面銀色的真言將將

如冰雪般溶化了一半,復又重現。

    小蛋暗道一聲好險,直覺雙臂發麻,胸口鬱悶,好似剛接了頂尖高手勢大力沉的一掌。他也不急於下行,先調勻

內息,疏通經脈淤塞。

    就這樣足足用了半炷香的工夫,他才走出十級,卻已有了艱辛疲乏之感,所幸丹田內的真氣雄渾,尚無後繼乏力

之虞。

    他每往下走一步,海水的壓力便增加一分,即便沒有狂飆來襲,要想站穩也十分艱難。區區十數步,已足可比上

一場激烈的搏殺決鬥,甚至更耗心神,令他不能有須臾的分心喘息。

    通過這番嘗試,小蛋也體察出了海下潛流的一些情況,發現它們或直擊而至,或旋轉盤桓而來,有銳利如鋒,有

厚實如山,更有不同角度方向,疾徐剛柔千姿百態,層出不窮。宛若一圈高手隱側在畔,擺下大陣,隨時隨地會單獨

又或連袂向自己發出驚天一擊,誓要將他打落入海。

    而自己雖身懷雪戀仙劍和烏犀怒甲諸般曠世仙兵魔寶,此時卻毫無用武之地,惟一能憑借的,就是自身的真實實

力和迅捷靈敏的反應。至於稍稍能幫上忙的,卻是聖淫蟲的銀絲。期間小蛋又數次被衝入海中,全賴它纏住天梯,不

致失足。

    他站定在第十階天梯上,混黃的海水幾不能視物,全憑靈覺感應。略作歇息,小蛋再向下一階舉步而行。陡然聽

到霸下在懷中狂叫道:「乾爹,小心!」

    小蛋靈台警兆乍現,一蓬驚濤駭浪從左側撲至,前後相迭竟有三層之多。

    他收住右腳,雪戀仙劍迎浪劈斬,「砰」的切開第一迭狂飆,隨即力盡,像是撞上一堵銅牆鐵壁,差點脫手震飛



    小蛋身軀一沉,站穩馬步,揮掌擊出,再擋下第二波狂飆。然而最後一道狂潮澎湃湧到,一下將他掀飛出去。小

蛋已有經驗,也不慌張,口中射出銀絲,疾打天梯。未曾想那道狂飆陡然生變,「呼」的疾速旋轉,將銀絲捲裹其中

,深陷渦眼。

    小蛋的身形飛速飄遠,金色的天梯一閃吞沒在滔滔濁浪中。又一個浪頭橫向打來,他腳下再無立足之處,只得擰

腰出掌,卻被衝出更遠。

    幾下一折騰,小蛋才發現在天梯上尚有片刻的寧靜,而一俟陷入汪洋海中,無數狂飆劈頭蓋臉毫不間斷地撲來,

連僅有的喘氣機會也失去了。他不斷揮掌出劍抵禦狂飆衝擊,真氣急遽耗損,遠遠超出負荷的極限。不到一盞茶,小

蛋已然精疲力竭,腦海裡昏昏沉沉,只是近乎本能地在作機械的抵抗,也不曉得自己已被海浪沖裹到了何方。

    又一個巨浪轟到,小蛋手足酸軟,眼睜睜看著它拍擊在自己的身上,登時內息渙散,情不自禁張嘴吸了口氣。「

咕嚕咕嚕」洶湧的海水倒灌入口,竟不可抑制,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就要失去知覺。

    暈暈乎乎裡,他依稀靶到胸襟一緊,似教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倏忽眼前一亮,身子脫離海面,重又見到蔚藍天宇

。緊跟著身子一軟,已躺到了沙灘上。

    他迫不及待翻轉過身,「哇哇」猛吐海水,到最後幾乎把膽汁也嘔了出來,無力地趴在地上,呼呼大喘,面色蒼

白,全身虛脫。

    足有小半個時辰,小蛋才稍稍緩過點勁來,身上諸經百骸無處不疼,骨頭有如散架,胸口的淤塞和丹田的空蕩蕩

形成鮮明反差,令他愈發難受。

    他的衣發已被陽光曬乾,費勁地坐起身,看到丁原就站在近前,嘴角微含戲謔,靜靜注視著自己。而霸下也早早

從懷裡爬了出來,伏在沙灘上曬太陽,好像對小蛋的慘狀一點兒也不著急,更談不上心疼。

    他咳了幾聲,嗓音有些沙啞道:「丁叔,等我半個時辰,我再試一次!」

    丁原冷冷道:「我給你三個時辰,先用心打坐,將功力完全恢復。」

    小蛋依言盤腿坐正,可一波波濃烈的倦意直上心頭,令他恨不能就此躺下,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場。他一咬牙,嘴

唇破出血絲,一縷痛楚刺心,使得神志一清,當下靜思澄念,苦苦對抗著席捲而來的疲勞,進入空明之境。

    約莫三個時辰後,小蛋甦醒過來,驚喜地感覺到丹田真氣充沛盈滿,更勝從前。身上雖然還有隱隱的酸痛,但精

力旺盛,生龍活虎,說不出的舒爽。

    他略一轉念,瞭解到了丁原此舉的深意。原來瀛洲仙島靈氣充盈,較之天陸尋常仙山洞天遠勝百倍,自己在真氣

透支、身心已達極限的情況下運功修煉,不僅對功力增加大有裨益,也同時提升了他的意志力和仙心的堅韌。

    想到這裡,小蛋站起身來,向丁原恭恭敬敬一拜道:「多謝丁叔指點!」丁原淡淡道:「你現在該相信我的話了

罷。像你這樣再悶頭闖上六十年,也休想回到玄黃鬼府。」

    小蛋已深有體會,明白丁原的話絕非恫嚇。但要讓他開口求丁原出手襄助,卻是絕對不願意做的。丁原注視他片

刻,突然道:「你難道只一心想衝過天梯,卻沒想過萬物皆有道?所謂的絕學心法,莫不是皮毛。你我潛心修煉,不

過是手段路徑而已,只為能通過它體悟仙心,感通大道。多少人皓首窮經,孜孜以求所謂天道而不得,皆因將手段錯

以為成目的,焉能有成?」

    記起葉無青曾有過的類似教誨,小蛋忍不住道:「就像是買櫝還珠,緣木求魚?」

    丁原一怔,點頭道:「行,你還不算太笨,能說出其中的道理。修道即是修心,一為悟;一為忘。悟而後忘,忘

而始悟,倘若到最後,連這『忘』字也能忘了,才是真正的大成。這道理看似淺顯,可惜,知易行難。」

    其實,這些話,小蛋從盛年或葉無青口中也聽到過相似的語意,但能如此痛快淋漓,酣暢透徹的,應以丁原為最



    丁原見小蛋眼中放光,一笑道:「也罷,我再教你一字。如何過天梯,就看你如何參透此字!」拂袖點地,轉眼

在沙灘上書下一個丈許方圓、龍飛鳳舞的「道」字。

    書畢,丁原一揮衣袖,飄然而去,遠遠聽他緩聲吟道:「萬物有法,法為天地;天地有道,道歸於無。無中生有

,有中藏無;無無無有,無有無無。心中忘有,渾然無我;萬象無我,我本為無──」

    語音漸行漸遠,終至渺然,卻是記載於《翠微九歌》最後一篇的真言。

    小蛋只覺這段真言字字珠璣,充滿難以言傳的玄妙至理。其中每一個字,只怕五六歲初上私塾的孩童都會認得,

然而連成一體,竟是包羅萬象,回味無窮。

    一直以來,他幾乎都是在為學而學,為悟而悟。修為盡避與日俱增,縈繞在他心底的困惑和不解,卻同樣日益加

深。丁原的話語好似霍然在面前打開了一扇窗戶,看到了外面廣闊世界的光亮與景致。而如何跨出門坎,融入其中,

卻要全靠他自己了。

    他平靜心神,凝目審視丁原留在沙灘上的字。從起筆的第一點,到收筆的最後一捺,飄逸灑脫,天馬行空,從字

裡石間,一股靈氣迫面而來,深沁入脾。

    「萬物有法,法為天地;天地有道,道歸於無。」小蛋默默冥想著這一段真言,心頭漣漪層層不能自已。一片嶄

新的天地,就在他的腦海裡徐徐地拉開帷幕,其後顯現的點點滴滴無不令他陶然而醉,豁然開朗。

    他看這山、這沙、這天、這海,剎那裡彷似充盈流動著勃勃生機,奇妙靈性,與自己的心靈息息相關,融通交匯

。好似在

    耳畔輕輕敘說著千言萬語,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僅僅是在靜默中觀注著自己。

    萬物有法,天地有道。然而,何為法,何為道?小蛋的眼神裡透出一抹茫然,細細揣摩著丁原的每一句話,希望

可以從中尋找到答案。

    不知是多久,恍然有風吹過,海灘上細小的沙粒如水流淌,那個沉靜的「道」字竟鮮活了起來,如一幅空靈玄奇

的水墨畫卷,直映小蛋靈台。

    「轟──」一股無以言表的明悟湧上心頭,靈台之上映射的「道」字,再不是孤獨枯燥的存在。它化作身邊的風

,吹越萬古洪荒;它化作天上的雲,飄灑千山俊秀;它融入滄海,融入雲霄,亦同樣融入了心底,直至無所不在。

    然而當小蛋想用心尋找看清它時,它卻又如鏡花水月,渺然無影,蘊藏在天地間每一處有形與無形的感悟中,猶

抱琵琶半遮面。

    「法為天地,道歸於無──」小蛋抬首望向蒼穹,浩海雲天之上,日月同輝,濤生雲滅。多少前塵過往歷歷浮現

,多少生死離別一晃而過,卻盡皆白駒過隙,了無痕印。剩下的,還會有什麼?

    他赫然頓悟到,所謂的法並非是指世俗律法,而是一種超脫萬物的存在,一如日昇月落,魚翔鷹擊;而道法自然

,終歸於無,卻亦非真的空無,只是還其本源,以有體空。故此天道無形,仙心無憑,無無無有,無有無無。

    他慢慢地閉上眼睛,靈台上激盪的思緒如潮退去,又恢復了空明澄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卻又經歷了無數

輪迴,滄海桑田的時空變幻,終究歸回到本源。

    不知不覺,他的嘴角逸出一縷欣悅飄然的笑意,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先天之境。

    丹田內的三股真氣汩汩流轉,涇渭分明又彼此相溶,油然升騰,浩浩湯湯遊走全身經脈。無需主人的意念催動,

也無需誰人的指引,好似冥冥中自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駕馭著它們運轉周天,循環往復晝夜不息。

    「吭!」背後的雪戀仙劍若有所感,陡然振聲彈起一尺,光暈炫動,鏑鳴悠揚。

    小蛋的身體也慢慢亮了起來,烏犀怒甲浮現週身,閃爍著動人的暗紅色光芒,與仙劍的雪色光華交相輝映,爭奇

鬥艷。

    如此許久,小蛋頭頂忽然冉冉蒸騰起三色光霧,如夢如幻,在風中微微蕩漾著、凝聚著,直至最後現出元神真身

,盤膝飄浮。

    「哼!」小蛋的身形猛地晃了晃,頭頂的元神也隨之微微顫動,顯現異常。

    忽地赭影一閃,丁原已飄至身後,探手在他的背心大椎穴輕輕一抵,即可察覺小蛋經脈內的真氣震動劇烈,一次

又一次湧向胸口,卻在一番搏殺衝擊後頹然退敗。丁原微一皺眉,心念稍動,一股雄渾無倫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直透

小蛋體內,同時用「定心咒」的心法在他耳邊沉聲說道:「致虛極,守靜篤;錯銳解紛,和光同塵──」

    他在早先救治小蛋時,業已發覺這少年體內有三股真氣交織,恰似自己當年,卻又無走火入魔之虞。

    這其中丁原最為熟悉的,莫過於銅爐魔氣,可以此為最弱;其次是與翠霞心法頗有淵源的夢覺真氣,而最強的還

是那股聖淫蟲精氣。只是不曉得為何,小蛋的修為遠遠落在了他功力進境之後,兩者之間殊不相稱。

    因此他有意將翠微九歌結尾的四十八字真言傳授給小蛋,以盼其能有所思悟,更進仙心。而小蛋的目下狀況,自

是大獲裨益,由此直衝通幽境界。

    對於他的功力,丁原毫無疑慮。之所以出現異狀,不過是因小蛋自幼缺少良師傾力教誨,於修煉心訣一知半解,

多憑自己揣摩參悟而造成。

    但凡事有弊亦必有利,誰又能保證小蛋日後不能藉此獨闢蹊徑,繼往開來?

    小蛋感應到真氣出岔,突聽丁原的提點宛若天外來音直震心頭,當即心神一定,緊守靈台,護持心脈,一股醇正

柔和的浩蕩真氣已透入體內,令全身一暖。

    丁原凝神觀察著小蛋體內狀況,直等過了一炷香左右,才緩緩收回右掌,起身站立到側旁。

    他默默注視小蛋,悄然喟歎一聲,見小蛋已然無事,拂袖隱去。

    又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小蛋頭頂的元神緩緩歸入肉軀,雪戀仙劍鏗然回鞘,身上的光甲亦漸漸隱沒。

    小蛋睜開眼睛,首先映入視野的,便是眼底那個回復靜寂的「道」字。

    他清晰感覺到體內真氣奔騰不息,周圍的景物好像也較先前明亮通透,彷彿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但又無法用言語形容清楚。

    正思忖間,就聽霸下悠哉游哉從雲麓池中爬出,欣喜道:「乾爹,你總算醒啦。我前前後後都來看過你不下二十

次了。可丁小扮說你練功正緊,不能打擾。」

    「丁小扮?」小蛋不由頭暈,身上更是一陣惡寒,怎麼也想不明白這輩分是怎麼排的。

    「是啊,他讓我這麼叫來著。」霸下顯然和丁原相處得很是投緣,說道:「乾爹,丁小扮還抽空教了我不少好玩

意兒,回頭我練給你看看。」小蛋問道:「你的傷好了麼,我入定了有多少個時辰?」

    「早好利索了,」霸下躍上小蛋肩頭,道:「這地方沒日沒夜,我也搞不清楚你這樣子坐了有多久,反正沒有五

天也有三天。」

    「這麼久?」小蛋看了看身衣上積起的一層細沙,問道:「丁叔呢?」

    霸下搖搖腦袋,道:「我也有好一陣沒見他了,興許又去哪兒溜躂了罷。」

    小蛋「哦」了聲,莫名地腦海裡浮現起丁原在海中施展出的精妙身法,看似渾不著力,卻是來去由心,其中玄奧

之處實難以用言語形容。

    他禁不住心癢難熬,不知不覺在沙灘上按照記憶中的情形模仿起來。

    正練到一個騰空扭轉的動作,不意經脈真氣走岔,身子一沉「撲通」仰面栽倒。幸好沙灘柔軟,倒也摔得不算太

疼。

    忽聽丁原冷冷道:「你這也叫穿花繞柳?和龜爬狗刨差不多。」

    小蛋臉一熱,站起身道:「對不起,丁叔,我不是成心想偷學您的功夫。」

    丁原背負雙手,徐徐道:「這套穿花繞柳身法講究意發於心,形動於念,好似白羽翔空,倏忽往來。你不明身法

中蘊含的神韻精髓,卻生搬硬套姿態動作,就算模擬得有模有樣,也不過是東施效顰。」

    他望瞭望沙灘上的字,問道:「這幾日你參悟得如何?」

    小蛋想了想,說道:「我想請教您,如何才能做到忘道呢?」

    丁原深深看了小蛋一眼。從內心而言,他對這木訥呆板的少年並無多少好感,出手救人只是俠心使然。

    待到看見小蛋背負的雪戀仙劍,又和他一番交談後,丁原知曉這少年與自己頗有淵源,更得盛年和羅牛的欣賞愛

護,這才多了幾分憐惜之意。而小蛋重義尚情的秉性,卻是頗合他的胃口。

    但丁原對小蛋卻總也喜歡不起來,特別是對他死心塌地要遵從門規,將葉無青的無理懲戒奉為聖旨的想法,大感

不以為然。要放在自己身上,早反出宿業峰,不受這口窩囊氣了,哪輪得到這班魔子魔孫呼來喝去,耀武揚威。

    當下他淡淡回答道:「忘一歸真,等你曉得這四個字的含意,便可做到。」

    見小蛋俯首沉思,他接著道:「方纔第一次行走天梯,你能通過十階,也算不錯。不過,你想闖過天梯回返玄天

洞,光靠蠻勁遠遠不夠,得多動動這裡──」說著一指自己的太陽穴。

    小蛋苦惱道:「那些漩流太過兇猛,全靠硬撼肯定不行。但天梯上閃展騰挪的空間太小,想要避讓也不容易。」

    丁原一笑,道:「小子,你沒聽說過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麼?蠻力硬拚當然不行,但借用漩流自身的力量周旋

化解,又有何不可?」

    小蛋眼睛一亮,聽丁原繼續說道:「況且你還有聖淫蟲的銀絲襄助,它既能從你口中射出,又為何不能從身體的

其它部位打出?只不過看你是不是能善加運用罷了。」

    小蛋心頭一動,思忖道:「不錯,我怎麼就沒想到,可以借用『彈』字訣射出銀絲,再配合上捏泥人指法,那可

比光從嘴裡噴強太多!」

    忽然眼前一晃,丁原如鶴沖天,沉聲喝道:「小子,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穿花繞柳身法』!」

    小蛋又驚又喜,忙須臾不離地緊盯著丁原翩飛的身影,惟恐漏過一個細節,心中暗歎道:「丁叔說得不錯,比起

他來,我那兩下的確是龜爬狗刨。」

    丁原在空中一轉一畫,飄然落地,氣定神閒道:「看明白了麼?」

    小蛋感激道:「丁叔,您肯將這套身法傳給我?」

    丁原哼道:「丁某平生不欠人情。你救過羽杉,又幫過小寂,我就用這套身法相償。也免得日後你傻兮兮使出那

式半吊子的『風逝訣』,非但枉自送了性命,還讓人笑話了這套穿花繞柳身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8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五章 海上幻鏡

    此後,每日小蛋便在天梯上苦修不輟,不斷體悟融會諸般絕學,修為亦因之與日俱增。

    丁原也將穿花繞柳身法傾囊相傳,但每一次卻都是講少問多,逼得小蛋不得不冥思苦想其中隱藏的種種變化奧妙

,以應對丁原一個個突如其來的刁鑽古怪問題。

    丁原傳授的方式不同尋常,從不要求小蛋死記硬背,更不需他照葫蘆畫瓢做得一模一樣。

    有時候小蛋心靈福至,將穿花繞柳身法中的某一式變化略作改動,丁原冷眼旁觀,從不駁斥,在稍後傳功時,他

卻會把那式改動過的變化不著痕跡的演示一遍,讓小蛋自己體悟裡頭的得失利弊,再作改進。

    而小蛋也發現,丁原教授時看似隨意,但舉手投足乃至隻字詞組,無不別具深意,令他受益匪淺。

    他本對這種靈幻多變的身法最為頭疼,可而今學來竟是其樂無窮,津津有味,甚至在休息時,滿腦子轉動的亦都

是身法變化,一有靈機觸動,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試驗。

    更令小蛋驚異的是,丁原在傳授穿花繞柳身法的同時,時常舉一反三將其它各種心法劍式信手拈來,融入其中。

    而丁原所學之淵博,亦教小蛋歎為觀止,無論多複雜深奧的招式,到了丁原手裡,也總能化繁就簡,一點即透。

    久而久之,小蛋觸類旁通,私下也開始將自己這些年修煉參悟的諸般絕學一一融會貫通,這才明白,為何千百年

來有那麼多才俊之士醉心天道,不可自拔。

    仙海無涯,並非充滿一味枯燥艱辛,其間蘊藏的,更有無限樂趣。

    小蛋終日沉浸在奇妙的仙道天地中,渾然忘卻身外之事,更不覺光陰荏苒,已是多少春秋,只是心無旁騖地將點

滴所悟,盡用於天梯試煉之上。

    起初,只能在天梯上下行十餘步,逐漸增加到三十多步,再到後來,小蛋已能一鼓作氣衝下百餘階,方自力盡而

退。

    他心下明白,這絕非朝夕之功可以達成,故此也不著急冒進。

    這一日,小蛋又被丁原從海裡撈回,喘息稍定,聽丁原說道:「這次你已衝到第一百三十七級,原本還可更進一

步,卻功虧一簣,你想通了自己失敗的緣由麼?」

    小蛋想了想,道:「我彈出的銀絲速度還是慢了半拍,剛巧撞上湧來的漩流,給捲裹了進去。等想再打出第二根

銀絲,身子已經被沖遠,找不到天梯了。」丁原搖搖頭,道:「不對。假設那不是一股狂飆,而是一位修為遠勝過你

的頂尖高手拍出的掌風,你的銀絲縱快,又豈能贏過他去?」

    小蛋一怔,喃喃道:「不錯,我盡最大可能也未必能快過它。」

    猛然腦海裡靈光一閃,記起天照九劍中的那式「一諾千金」,他霍然醒悟。

    「欲速則不達,我雖快不過它,卻可以再慢上一拍,靜待這股潛流由盛轉衰之際出手。」

    丁原點點頭,說道:「有時候,慢也是一種有效的手段,更是應對快的絕佳方式。」

    小蛋連連點頭,突想起一事,問道:「丁叔,您已在瀛洲仙島住了五年,何時才能離開?」

    丁原沉默片刻,道:「你很想知道麼?好,你跟我來!」

    他足尖點地,似一縷清風自小蛋身旁拂過,朝著茫茫滄海深處踏波而去,小蛋交代了霸下一句,緊隨其後御風疾

行。

    丁原彷彿腦後長眼,不緊不慢與小蛋保持著丈許距離,兩人行出約有三十餘里,前方海面波光漾動,煥放出一團

古樸無華的青色光暈,在海面上形成丈許方圓的一圈光環,輕輕起伏蕩漾。

    丁原在光環前停住身形,飄立在海面上,等小蛋追到身側,說道:「你看!」

    小蛋低頭俯瞰,猛然腦海裡「嗡」的一響,心神劇震像是一下子被抽空離體,被吸食進腳下的那圈青色光環裡。

    丁原早有預料,探手握住小蛋胳膊,輸入一道真氣,低喝道:「咄!」

    這記暗蘊「定心咒」的低喝有如當頭棒喝,令小蛋神志一醒,這才看清腳下的光環深不可測,似一口萬仞古井,

佇立在滄海之間,著實玄之又玄。

    他再看兩眼,便感頭昏腦脹鬱悶欲嘔,忙將視線收回,深吸一口清涼的海風才好受了點,駭然問道:「這是什麼

東西?」

    「四相幻鏡,瀛洲仙島的鎮島至寶。」

    丁原鬆開小蛋的胳膊,徐徐回答。

    「我在這裡蹉跎五年光陰,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它重見天日!」

    小蛋詫異地看著丁原,困惑道:「這面四相幻鏡有何特異之處?」「問得好!」

    丁原傲然一笑。「二十餘年前潛龍淵一戰後,丁某歸隱林泉,散盡週身仙寶,僅留一劍一衣。這世上縱然會有無

雙至寶,而今也難動我心分毫。然而這面四相幻鏡,和另一件埋藏在北海極地下的洪荒異寶大梵仙羽,卻是開啟神魔

之眼,重上大羅天的不二仙器。」

    小蛋一震,說道:「原來您是想收齊四相幻鏡和大梵仙羽,重開大羅天?」

    丁原頷首說道:「小蛋,你能否猜到丁某此舉的用意所在?」

    小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您是希望神魔之眼重開後,能有更多的塵世之人進到大羅天清修天道,參悟仙心,從

此再造一方人間樂土。」

    丁原「咦」了聲,問道:「你為何會這樣想?」

    小蛋撓撓頭。

    「丁叔的修為已然超凡入聖,要想羽化飛仙,應是輕而易舉之事,根本不必捨近求遠去打通神魔之眼。

    「看到瀛洲仙島的情形,想那大羅天位列仙界門戶,勢必更勝一籌,假如大夥兒能有機會進到那兒修煉,定可事

半功倍,也可讓人間少了許多你爭我奪的殺戮。」

    「你怎知大羅天重開後,修仙之士便能安分守己,了卻殺戮爭奪?」丁原道。

    「到那時候,大家瞧見仙門近在咫尺,誰不願潛心修煉,以求早登仙籍,哪還有心思打打殺殺耗費光陰?說不定

僅是大羅天的仙氣靈韻,就能不知不覺將那些人心中暴戾之氣悄悄化解,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丁原縱聲長笑道:「世上多有冥頑不靈之輩,莫說成不了仙,縱是成仙,也一樣會心懷惡念,為非作歹。想要他

們放下屠刀,談何容易?」

    小蛋想起歐陽修宏和饕心碧嫗等人,不自覺地又撓撓腦袋,猛地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等他們進了大羅天,要想為惡也荼毒不了凡間的芸芸蒼生,兼之仙界既近,心存忌憚,總需有所收

斂。再加上有丁叔您這般的頂尖高手坐鎮,任他想興風作浪,亦危害有限!」

    丁原飄立不語,暗自感慨。

    「沒曾想我二上大羅仙山後日夜所思的宿願,竟教這小子給一語道破?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小蛋又小心翼翼朝下打量了一眼,趕緊抬頭,問道:「丁叔,您在瀛洲仙島住了這麼多年不願回返天陸,莫非是

遇到了阻礙?」丁原點點頭,淡然道:「五年來我無數次下潛,卻無一次能抵達底部,取到幻鏡。」

    小蛋愣了愣,問道:「怎麼可能?難不成這光井深不見底,連您也無計可施?」

    丁原搖搖頭。

    「咫尺天涯,鴻溝難越。每回當我眼看觸手可及之際,四相幻鏡便會突然下沉,迅速拉開距離,如此循環往復,

直如永無止境……想不到我丁原睥睨一世,卻被這巴掌大小的幻鏡戲弄!」

    小蛋聞言越加驚訝,也生出許多好奇,丁原看在眼裡,說道:「想下去試試?」

    小蛋猶豫道:「我朝下看一眼都覺頭暈,又怎麼能下去?」

    丁原不以為意,道:「不要緊,你只管閉上眼睛。」

    他探臂攬住小蛋後腰,騰身躍下,小蛋趕緊閉起眼睛,雖仍能覺察到青色的光華閃爍晃動,但已無胸口噁心作嘔

之感。

    奇怪的是,明明那口光井是在海面下方,可他卻似乎是在不斷向上升騰,有著一種時空倒錯的奇異幻覺。

    大約過了半頓飯左右,丁原的身形忽地凝住,小蛋不由自主睜開了兩眼,一蓬青光立時直透雙目,重重捶擊在他

的心頭,震得氣血洶湧,他情不自禁「哇」的仰面噴濺出一口瘀血,耳朵「嗡嗡」轟鳴,好不難受。

    驀地眼前一亮,從丁原體內迸射出一團乳白色的柔和光霧,將兩人罩住,青光受到隔斷,威力大減,小蛋這才緩

過一口氣來,祭出烏犀怒甲,護持雙目與週身。

    他定了定神,往上望去,相距不到十丈的空中,懸浮著一面巴掌大小的青色神鏡,似玉似金,也不曉得如何鍛鑄

而成;鏡面上光暈騰騰,向下如瀑散放,依稀啊現出「一體真幻」四個凸顯的銀灰色篆字。

    小蛋還待仔細端詳,猛覺那鏡面彷彿蘊藏著一種詭異的魔力,深深吸引住自己的眼神,似要將他的意識一絲一縷

地緩緩抽空,他心頭一凜,不敢再看。

    丁原體內徐徐煥放都天大光明符靈力,抵禦幻鏡攝神,悠然說道:「我們只能進到這裡,再往前半步,它便會生

出感應飛速遁退。」

    小蛋聽丁原這一說,腦海裡隱約抓到了什麼,可一時半會兒又無法完全捉住,不禁呆呆地凝神沉思。丁原見狀,

笑道:「你在想如何趕在四相幻鏡逃遁之前,將它抓住麼?這幾年來,我嘗試過不下百種方案,有些……」

    他尚未說完,冷不防聽小蛋道:「如果我們可以直接跨越這十丈空間,甚至遁身到幻鏡的上方,不知能不能成?

」原來他方才聽丁原說到「遁退」,不由觸動靈機,再經「遁身」這一提醒,登時記起自己悟出的十三虛無奇遁之術



    「你是說五行遁術?」丁原顯然早已想過這個法子,低笑道:「可惜這裡形如虛空一無屏障,把桑胖子請來也只

能徒喚奈何。」

    小蛋道:「丁叔,我從天道星圖中參悟出了一種虛空遁術,或可一試。」

    說罷,他抖擻精神,存思止念,雪戀仙劍鏗然出鞘握於手中,真氣汩汩灌注直至滿盈,腦海裡泛起星天奇圖,振

聲出劍,劈開星門。

    他閃身掠入,一陣星移斗轉又被無形巨力拋出,隨即挺腰站穩,定睛打量,卻不禁呆了一呆。敢情自己還是站在

丁原的身邊,那面四相幻鏡仍高懸頭頂。

    丁原心中亦是略感失望,好在他原本就對小蛋的「虛空遁術」未抱多大指望,面色平和,道:「想來是這裡的空

間詭異多變,令虛空遁術失去效用。丁某五年都等了,更不急於這一朝一夕,咱們先回去。」

    當下兩人回轉瀛洲仙島,從此小蛋心中便多了一分困擾,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能幫助丁原拿到四相幻鏡,好令他

早日重返天陸,開闢大羅仙山。

    他也曾想過,丁原的才智見識遠勝自己百倍,他想了五年多都束手無策,自己又哪有可能成功?

    然而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何況自己總不能乾瞪眼瞧著丁原為取到四相幻鏡

殫精竭慮,偏無動於衷罷?就這樣,不知又過了多少天,小蛋的修為與日俱增,已能闖過三百階天梯,對穿花繞柳的

身法亦領悟更深。

    而且,為了不讓丁原再分心照料自己,小蛋每次闖下天梯都留有餘手,不盡全力。

    一旦情形不對難以支撐,便立即主動撤回海上,絕不逞強。

    否則,以他目前的進境,或可衝下四百階天梯也未可知。

    這天他從海下回轉,在沙灘上打坐了個多時辰便恢復了精力,左右無事,又將天照九劍溫習參悟了一番。當用到

那式「一

    諾千金」的時候,小蛋不由自主回憶起當日丁原的話。

    「慢也是一種有效的手段,更是應對快的絕佳方式。」

    小蛋凝住雪戀仙劍久久靜立不動,翻來覆去體會這「快」、「慢」兩字,暗道:「既然連丁叔也追不上四相幻鏡

,可見它已

    快到了極致。既然咱們速度上拼不贏它,那可不可以跟它比慢呢?」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一笑,心道:「我也太異想天開了,總不能讓丁叔對幻鏡說:『喂,鏡兄,咱們比比誰爬得

慢罷』?」

    這麼想著,他收回了思緒,重新聚精會神參悟天照九劍。

    然而從此之後,這個古怪的念頭非但沒有在小蛋的腦海裡淡忘,反而成為一片揮之不去的浮雲,令他不時想起,

怎麼也割捨不下。又一日,小蛋倦極而眠,朦朦朧朧進入夢鄉。

    漫天繁星璀璨閃爍,隱約記起乃是「十三虛無」星圖的景象,忽地夢境陡變,他如風般飛速穿越虛空水火諸般幻

象,從一扇星門又躍入另一扇星門,彷似無休無止。

    驀然「砰」的一響,滿眼金星亂冒,像迎頭撞在了一堵厚重的石牆上,卻是一扇疾電飛縱的星門阻住去路。小蛋

暈暈乎乎停在星門之前,倒也不覺得腦門發疼,詫異想道:「這不是『時電之門』麼?難怪我會撞得鼻青臉腫。」

    他瞧瞧左右,其它的星門一一隱去,惟獨此門尚在,小蛋皺了皺眉,苦惱道:「明明是扇門,偏不讓我進去,難

道是留給別人的麼?」

    他正想著,星門中的疾電遽然生變,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掌控,速度瞬間減緩,小蛋見狀怔了怔,摸摸並不

怎麼痛的額頭,有一線靈光從心底掠過。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星門,一股莫名欣喜盈滿心間,喃喃道:「我明白了──」

    不等話音落下,耳畔天崩地裂般的一聲轟鳴將小蛋驚醒,眼前幻象全消。

    小蛋彈身躍起,四下打量,只見霸下滿臉得意漂在海上,將身下的一片汪洋用荼陽地火轟出了數丈方圓的深坑,

升起濃濃水霧。

    牠回轉過頭,眉飛色舞道:「看見沒,厲害罷,這招叫『天雷地火』!」

    小蛋揉揉惺忪睡眼,滿腦子回憶著夢中情景,三步兩步衝到海邊,抽出仙劍。

    霸下一愣,問道:「乾爹,你要做什麼?」

    小蛋充耳不聞,凝神觀注前方洶湧撲來的一蓬海浪,待到離身前約有三丈處,猛然縱劍疾劈,一團渾圓雪光呼嘯

激射,轟然擊中海浪。海浪竟未產生絲毫波動,卻驟然分作三段,被雪光籠罩的正中一段像是中了邪般凝滯,速度減

慢十倍不止,而兩旁的海浪依舊澎湃浩蕩,拍打在海岸邊的礁石上,濺起無數浪花。

    霸下看呆了,也不知在問小蛋還是在自言自語:「我的媽呀,這是什麼招?」

    小蛋好似耗盡了全身真氣,卻神情歡愉望著遲滯的海浪,回答道:「時電星門!」

    「嘩──」

    海浪恢復舊觀,復又迅猛地撲上沙灘,狠狠激撞在礁石上,濺得小蛋一身海水。

    「原來時電訣竟有此效,能令光陰延緩凝滯,著實不可思議。可惜實戰之中卻派不上多少用場,畢竟誰也不會傻

站在那兒等著挨打,否則又何需施展?直接一掌拍過去豈非簡單省事?」

    他正想著,猛覺耳朵生疼,禁不住「哎喲」出聲,轉頭一瞧,霸下十分無辜地趴在自己肩膀上,說道:「我叫了

你兩三聲都不理我,再說,我的牙齒其實也沒使多大勁兒呀……」

    小蛋揉揉耳垂,霸下問道:「乾爹,你這『時電星門』是用來做什麼的?」

    小蛋回答道:「我想用它幫丁叔收取四相幻鏡。」

    他忽記起上次施展「虛空遁術」無功而返的事,當即一轉念,道:「這法子在光井內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卻不忙

馬上告訴丁叔。我先悄悄試一試,萬一不成,也不致令丁叔空歡喜一場。若是能夠成功,便將四相幻鏡取來送給丁叔

,豈不更好?」

    有了主意,小蛋便不急於去找丁原。他在海灘上休息了兩個多時辰,感到精力盡按,攜著霸下御風朝光井飛去。

    來到光井上方,四周並不見丁原的身影。小蛋祭起烏犀怒甲,雙目一閉,縱身躍下,估摸著差不多了,他睜開眼

睛、緊守心神,往上打量,四相幻鏡正在頭頂上方三十餘丈的虛空裡熠熠閃光。

    饒是有烏犀怒甲的護持,從鏡面下透射出的神光,依舊懾得小蛋胸口狂震,身軀在空中晃了幾晃。

    霸下亦生出感應,訝異道:「乾爹,這就是那面破鏡子麼,怎麼看得我心裡發悶發慌?」

    小蛋收回目光,叮囑道:「這東西會攝人魂魄,千萬不要用眼睛盯著它看。」

    他略一調息,驅除心頭煩惡,又朝上飛昇了二十餘丈,便不再逼近。

    他掣出雪戀仙劍,心道:「成敗輸贏就在此一舉啦!」

    丹田三氣合一奔湧而起,默念時電心訣,靈台一片空靈澄清,纖塵不染,直將功力提升至滿盈。小蛋一聲低喝,

仙劍雪光暴漲,激越鏑鳴,向頭頂騰躍飛掠,「呼」的劈出一團絢麗光瀾。

    雪白的劍華中星光隱隱,載沉載浮,挾著一路雷霆,呼嘯直奔四相幻鏡。

    小蛋目不轉睛注視光球,體內真氣源源不絕貫注仙劍,幾再次將丹田抽空。

    然而光球在距離四相幻鏡尚有五六丈遠時,速度迅速減慢,「嗚嗚」顫動黯滅,卻已是強弩之末。

    小蛋一凜,竭力催動丹田僅存的真氣支撐,奈何光球猶如喝醉了的酒徒,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勉強推進了丈許

,便「喀喇喇」破裂消散。

    眼看功敗垂成之際,小蛋陡然感到背心一熱,被人一掌按定,他微一詫異,就聽丁原在身後沉聲說道:「再來!



    一股雄渾無匹的真氣立時透入小蛋經脈,幾不需磨合就已水乳交融,聚成汪洋,他更不遲疑,凝思聚神,全力發

動。

    劍光如海,一前一後兩團光球在半空合為一體,聲勢大盛,摧枯拉朽般奔流渲湧,「呼」的一聲,將四相幻鏡完

全吞沒。

    丁原掌心輕推一道柔和氣勁,朗聲喝道:「去!」

    小蛋藉著這股推力如鶴沖天,有意無意運用上初學乍練的穿花繞柳身法,飛將上去。

    他不敢用雙眼直視,當下舒展靈覺,牢牢鎖定四相幻鏡的所在。身形甫迫近丈許,就察覺到四相幻鏡陡然一晃,

朝上空飛逸,速度果然減慢了十倍不止。

    小蛋心無旁騖,越追越近,轉瞬雙方間的距離只剩不到兩丈,突聽霸下在耳邊叫道:「乾爹,快,幻鏡又在加速

了!」

    小蛋一驚,發現這一丈七八的差距竟再也無力縮小,反有漸漸拉開之勢。

    他心念急轉,左手數指連彈,激射出四縷銀絲,快逾電光石火,「叮叮叮叮」擊打在鏡面之上。

    幻鏡劇烈震顫,「嗡嗡」怒鳴,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去銀絲的纏繞,小蛋心頭大定,將銀絲徐徐收回,還劍入鞘

,探手抓住了四相幻鏡。

    幻鏡甫一入手,鏡面光芒頓黯,透出絲絲如水清涼的靈韻,歸於靜謐。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29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六章 睥睨四海

    「轟──」

    光井驟然消失,周圍的海水咆哮著激盪而來,天地遽黑,只有小蛋手中的四相幻鏡還在散發著青色的古樸微光。

    丁原挾起小蛋,幾個飛縱從洶湧肆虐的海潮下脫身而出,回到瀛洲仙島。

    小蛋腳一落在沙灘上,也不等自己喘息稍定,雙手小心翼翼捧起四相幻鏡,送到丁原面前。

    「丁叔,幻鏡終於拿到了!」

    丁原目光拂過四相幻鏡,「一體真幻」四字兀自如柔波在鏡面上輕輕浮動,幻鏡的背面,密密麻麻鏤刻著上千字

的小篆,自是相關的心訣真言。

    他並未伸手去接,輕描淡寫道:「小蛋,幻鏡該由你來保管才對,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與大梵仙羽合璧,重開大羅

仙山,了卻丁某一樁夙願。」

    小蛋大吃一驚,愕然道:「這怎麼成?我只是想幫丁叔的忙,並沒有將幻境佔為己有的念頭。」

    「我知道。」丁原說道:「但四相幻鏡是由你親手所收,我豈能厚著臉皮坐享其成?」

    小蛋聞言一醒,心中後悔。

    壞了,我怎就沒事先想到,丁叔乃天陸第一人,怎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爭寶?這一回是真的辦了件大大的錯事…



    他心下既是佩服又是愧疚,說道:「丁叔,我能拿到四相幻鏡全賴您出手襄助,否則我絕對不可能得手。而且,

晚輩是真心想幫您早日拿到幻鏡,重返天陸,打通大羅天……您還是收下罷!」

    丁原淡然笑道:「丁某言出不二,更不會奪人之美。如果我有此用心,方才也不必在你背後加推一掌,自己逕自

去取幻鏡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也不必再多推辭了。」

    小蛋正待回答,猛然聽到海面上「轟轟」巨響,如雷般炸開,他轉首望去。

    天地一片混沌幽暗,蔚藍色的天宇佈滿暗紅如血的雲層,翻滾呼嘯。

    海面上,一蓬蓬數十丈高的巨浪層層迭迭,像千軍萬馬般,向瀛洲仙島撲捲過來。

    緊跟著,腳下大地猛烈震顫,緩緩下沉,從地底迸射出一團奪目的銀光籠罩全島,宛若世界末日蒞臨,說不出的

詭異駭人。

    這一突如其來的劇變,也令霸下瞠目結舌,詫異道:「這裡也會變天麼?」丁原搖搖頭。

    「不是,可能因為四相幻鏡被從海下取出,造成瀛洲仙島異變陸沉,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也該離開了。」

    小蛋回首望見滿山驚惶奔逃的靈鳥異獸,問道:「島上的那些生靈怎麼辦?」

    丁原回答道:「不礙事,島上已升起光罩,抵禦海水侵蝕。待日後將四相幻鏡重新放還原位,瀛洲仙島便可盡按

舊日景觀,不必擔心。」

    當下兩人和霸下經天梯重入玄黃鬼府,迷離的光霧一碰四相幻鏡發出的青光,登時紛紛朝四下趨避,那股龐大莫

名的無形神秘力量亦因之消退。

    回到玄天洞內,丁原問道:「小蛋,我要走了。你是留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離開?」

    小蛋撓撓頭,道:「我既然被師父罰入玄天洞中面壁,總得等到一年期滿。可瀛洲仙島不分晝夜,我也不曉得在

島上待了多久……」

    丁原伸出指頭做了個「十」的手勢,小蛋詫異道:「只有十天?」

    「十天?」丁原回答道:「你難道沒聽過『神仙一夢,世上千年』?以我推算,你在島上少說也待了十餘個月,

距離一年之期,應該只剩下五六十天了。」

    「十個月?」小蛋難以置信,不由喜道:「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要出關了?」

    丁原點點頭,道:「你既然喜歡受罰,我也不勉強。丁某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說罷振衣揮袖,朝玄天洞

外飄然飛去。

    丁原說走就走,委實灑脫,小蛋目送他倏忽去遠,但覺這些日的經歷恍然如夢。

    「丁叔瀟灑,羅二叔寬厚,盛大叔沉穩,三個人個性各不同,卻都是真情真性的鐵血男兒,我能夠與他們三位結

識,實是平生最大幸事!」其後數十日,他便安下心來在玄天洞內面壁修煉,等厲無怨打開結界,將自己接回忘情苑



    有四相幻鏡護身,洞內諸般魔物竟是不敢靠近,令小蛋耳根清靜了不少,反倒是霸下有點兒百無聊賴,時不時主

動去撩撥幾下。

    一晃眼,一年的面壁屆滿,厲無怨卻並未如約現身,不過洞中無日月,小蛋又醉心沉浸於仙學修煉之中,竟沒意

識到期限早已過了。

    這一日他一覺醒來,剛活動了會兒身子骨,隱約聽見外面有人聲呼喊道:「裡面有人麼─聽到了便應上一聲─常

寞──」

    正是厲無怨。

    小蛋聞聲忙回應道:「厲師伯,我在這兒!」

    他招呼過霸下,朝洞外迎去。

    厲無怨聽見小蛋的聲音,心頭反是一愣。

    「沒死?這小子居然還活著!」

    敢情他根本就忘了到玄天洞接小蛋的事情,等猛然記起後,也只為例行公事般前往玄黃洞天轉上一遭,壓根沒料

到洞內還真會鑽出個活人來。

    但見前方濃霧微蕩閃出一道人影,不是小蛋卻又是誰?他飄身來到厲無怨跟前,說道:「厲師伯,多謝您還記得

來接我。」

    厲無怨卻誤會了,以為小蛋是正話反說,暗中譏諷自己食言,沒有前來按時接他出洞,不悅地低哼一聲。

    「你這是在埋怨老夫耽擱了半個多月才來開啟洞門麼?你以為這些天我很閒麼?兩個半月前,葉師弟被丁原打成

重傷,至今閉關休養不能理事。老夫於百忙之中,還能記得將你放出來,已經很好了。」

    「什麼,師父被丁……原打傷了?」小蛋差點將「丁叔」二字脫口說出,幸得改口及時,才沒讓厲大師伯抓狂。

    然而厲無怨帶來的消息,卻也令他始料未及,更沒想到丁原的反應是如此的直截了當!當日丁原出了玄黃洞天,

既沒有回返東海長離島,也未前往南海天一閣探望蘇芷玉,而是逕自來到宿業峰前山。

    盡避正魔兩道各家各派盡皆會在山門前設下禁飛區域,甚而立下「仙山靈地,解劍緩行」的警示,可丁原又哪會

在乎?

    他御風飛行,連過忘情宮周邊三道防禦,這才在忘情苑前落下身形。

    丁原抬眼瞧了瞧頭頂「忘懷天下」的金字匾額,嘴角不屑地逸出一縷冷笑。

    他背負雙手臨風傲立在石階下,向著門口守值的弟子徐徐道:「葉無青呢?叫他出來見我。」

    這日負責鎮守忘情苑正門的,乃是厲無怨座下的三弟子魏宸。也該他倒霉,竟沒認出眼前站立的這位赭衣人,便

是當今天陸幾無爭議的仙林第一高手,潛龍丁原。

    他剛接到通報,說有人搶在巡山弟子攔截前連越三道封鎖,直接闖向忘情苑。雖然魏宸心中頗為驚詫,可做夢也

沒想到來人是誰。他冷哼道:「大膽,竟敢直呼宮主名諱!」

    丁原不以為然。

    「敢情葉無青也曉得自己臭名昭著,所以不好意思讓人直稱其名,以免辱了祖宗?難得他還有點兒羞恥之心,確

令丁某大感意外。」

    魏宸聽了丁原的譏嘲,怒不可遏,卻忽略了後半截話裡的「丁某」,兼之丁原精華內斂,返璞歸真,更教他無從

判斷來人修為深淺,只是一聲厲喝。

    「狂徒,你找死!」

    魏宸騰身欺近,拍出一記溜火神掌,足足運上八成功力,顯是想一掌斃了丁原。

    可惜他既被丁原言語激怒,出手之際難免心浮氣躁,露出了右肋的空門。

    丁原只將身形微微一側,避過掌風,飛袖捲住魏宸腰際,輕描淡寫地往上一甩。

    「砰!」

    魏宸結結實實撞在「忘懷天下」的金匾上,將它砸得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虧得他在丁原眼中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無意取其性命,故此雖在石階上摔得驚天動地、灰頭土臉,並

未受內傷。

    魏宸挺腰想要彈身站起。孰知丁原勁透衣袂,封住了他的經脈,身子剛有動作,又「撲通」一聲,狼狽地倒下去



    丁原邁步走上石階,進到忘情苑內。盡避有一眾灰霜營守衛侍立兩側,但一時半刻間竟無人敢上前攔阻。

    他單刀直入朝著克己軒的方向徐徐行去。沿路上聽得忘情苑內警聲迭鳴,一串串信號燈若隱若現,丁原則是面無

表情,好像進了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這也難怪,二十餘年前丁原為恩師淡言真人之死,怒上天陸正道第一大派雲林禪寺,堵門挑戰,連敗數字無字輩

高僧,最後連上代長老一正大師亦都俯首稱臣,令上千僧侶悚然動容,束手無策,堪稱是轟動仙林的壯舉。

    忘情宮固然號稱天陸三大魔宮之一,近來風生水起,但當年的雲林禪寺亦未必遜色於它。

    而今,丁原修為大成,又滿懷怒憤要為淡怒真人報仇雪恥,哪有不直搗黃龍,鬧個天翻地覆之理?

    否則,丁原也就不是丁原了。

    突然,丁原頭頂上方金風響動,寒光如雷,有人從後掩襲而至,雖說來人採用了偷襲手段,但出手又狠又猛,比

門口的魏宸顯然高出了不只一籌。

    可他哪能瞞過丁原的耳目?

    丁原輕輕一轉,右手一記二十二字拳中的「一」字訣霍然崩出,毫不忌憚對方手持的雷轟錐勢大力猛,直攖其鋒



    「砰!」

    丁原拳上迸發出一蓬絢光,將偷襲的蒙遜連人帶錐震飛出去,背脊跌撞在街邊的屋面上,「喀喇喀喇」不知壓碎

了多少瓦礫。

    蒙遜嗷嗷怒嚎,不待調勻內息,縱身二次揮錐撲上,丁原看清來人是個相貌粗豪的青年,暗道:「倒是個不怕死

的傢伙。」

    丁原一抬右臂,蒙遜的雷轟錐猶如投懷送抱般送上門來,被丁原用三根手指牢牢釘在半空,進退不得。

    瞥過蒙遜因過分用力而稍顯扭曲猙獰的臉龐,丁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蒙遜掙扎不動,一面驚懾於來敵深不可測的實力,一面羞怒不已,破口大罵:「孫子,我是你家的蒙遜蒙老太爺

!有種放開雷轟錐,咱們再來打過!」

    丁原眸中精光一閃,惱他言出無狀,指尖勁力一吐,沿雷轟錐迫入蒙遜體內。

    蒙遜魁梧壯碩的身軀一震,面色驟然鐵青,「嘿」的噴出一口血箭,神情委頓,凶焰盡失,已被丁原以精純的內

勁震傷了心脈。

    丁原只為給他一個教訓,見蒙遜吐血,手指一鬆一送,道:「滾罷!」

    蒙遜也的確聽話,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翻滾出五六丈,猛地身子一穩,被一道掠來的黑色身影眼疾手快地攬入臂

彎,這才避免摔了個狗啃泥。

    接住蒙遜的便是厲無怨,他與丁原在蓬萊仙會上曾有一面之緣,當即一眼已認將出來,心頭陡震。

    果然是他!不用問,定是為了翠霞派的事,登門尋仇來了!

    蒙遜落回地上,連吐兩口血痰,發狂的眼神死死盯著丁原。

    「龜兒子,老子如今不是你的對手,輸得無話可說。等我再苦練幾年,誓報今日之辱!」

    丁原懶得和他計較,望向厲無怨道:「葉無青呢?我找他。」

    厲無怨心一沉,思量道:「果真是來找葉師弟復仇的,這可怎麼是好?葉師弟修為雖高,眼下恐仍非這煞星的對

手,還是多拖一刻算一刻,等四大長老聞訊齊至,大夥兒連手與他一搏,未始沒有勝望。」

    這厲無怨也算是天陸有數的魔頭之一,可惜面對著丁原竟完全沒有放手相拼的勇氣,只想著如何等候援兵,上前

圍攻。

    二十年前蓬萊仙會,丁原與楚望天石破天驚的一戰,厲無怨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當年被他奉若神明的師尊亦完敗在丁原手下,況乎自己?因此還沒動手,膽氣已經洩了大半,只求葉無青、席魎

、姜山等人能盡快趕到。

    他穩穩心神,竭力保持鎮定,道:「原來是丁兄駕臨,不知閣下所為何來?」

    丁原淡然道:「厲兄何須明知故問?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楚老魔敗在丁某劍下,以致幽禁蓬萊仙島。你們要想

報仇,只管衝著我來,何必拐彎抹角去找翠霞派麻煩?今日丁某主動送上門來,就請葉無青出面一戰,了斷恩怨!」

    厲無怨「嘿嘿」笑道:「據我所知,丁兄乃翠霞派棄徒,早在多年前便被令師淡言真人親手逐出門牆,敝宮和翠

霞派的梁子,似乎與丁兄並無關係?你若是為了此事找上忘情宮,借口未免也太牽強。」

    丁原從容道:「厲兄何時也成了搬弄口舌之輩?丁某好生失望。我雖非翠霞弟子,但師恩如海,不可不報。葉無

青既有膽量挑釁翠霞,為何不敢再與丁某一戰?難不成他只會欺軟怕硬?」

    厲無怨臉上色變,道:「你說什麼?」

    丁原沒有回答,目光卻越過厲無怨向他身後望去。

    厲無怨一怔,不由自主也回身觀瞧。

    葉無青一襲青衣緩緩走近,面龐上古井無波,不見喜怒,一雙銳利幽深的眼眸,也在同時對視打量著丁原。

    厲無怨凜然暗道:「這廝好生厲害,竟令我心神不敢有絲毫鬆懈,連葉師弟來了也沒察覺到。」

    他悄悄一拉蒙遜,為葉無青讓出通路。

    這是葉無青和丁原首次碰面,無需多言,雙方僅僅在視線激撞的剎那,便已認出了彼此的身份,兩人心中不約而

同,暗自忖度。

    「就是他了,整座忘情宮除卻楚老魔,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擁有這樣的氣度威勢。」

    「原來他就是丁原,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葉無青走過厲無怨和蒙遜身前,在距離丁原五丈處站定,徐徐道:「丁兄屈尊惠臨敝宮,葉某幸何如之?有失遠

迎,尚請丁兄寬宥。」

    丁原漠然道:「葉宮主何必客氣,丁某來意想必閣下已經明白,無需多言。」

    葉無青平靜頷首道:「今日一戰,實乃葉某平生最大榮幸。」

    丁原不經意地掃過剛剛匆忙趕到的席魎等人,道:「時間是我定的,地點、方式便由葉宮主決定,丁某奉陪。」

    葉無青道:「好說,今日、此地、你、我,一戰如何?」

    丁原沒說話,點了點頭。

    葉無青回身拂視,吩咐道:「厲師兄,我與丁兄在此對決,勝敗憑天,任何人都不得出手相助。有違此命者,立

斬無赦,便煩勞你代為執法,莫要有誤。也免得日後有人笑我忘情宮,以多欺少。」

    眾人聞言,盡皆一驚,沒想到葉無青會主動下此號令。

    要單獨與丁原正面對決,除了對葉無青抱有近乎盲目崇拜的蒙遜,在場所有人都對此戰不抱勝望。

    即使是葉無青本人,何嘗又不清楚自己這一戰多半凶多吉少?

    然而他身為忘情宮宮主,志存天下,若對丁原指名道姓的挑戰心懷膽怯,退避三舍,不僅威名喪盡惹人恥笑,更

會影響信心鬥志,成為突破天道極致征途上,一道無可逾越的心魔與障礙。

    哪怕是明知必敗,亦需鼓舞精神,奮力一搏!

    至於身邊忘情宮高手雖多,奈何無一能夠堪稱頂尖,較之丁原更有一段遙不可及的差距,倘使號令厲無怨等人圍

攻丁原,若非有類似南海天一閣「海天劍陣」這般精妙莫測的陣法輔助,只會束手束腳,自亂陣腳。

    否則百餘年前為了《天道》上卷,正魔兩道無數高手追殺圍攻蘇真,又豈會讓他屢屢有驚無險地飄然逸去?

    對葉無青而言,與其這般授人笑柄,還不如自己拚力一戰,即便落敗,至少可博得一片敬重與喝彩。

    況且丁原今日之地位如日中天,連昔年散仙級的赫連宜都重創於他的平亂訣下,自己縱使敗了,卻絕不是什麼丟

臉的事情。

    丁原笑了笑,沒有說話。從看見對手的第一眼起,對葉無青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並不感到任何的意外。

    葉無青看在眼裡,暗道:「他竟似早已料到我會孤身應戰!」顯然,丁原是將他看作了堪與一戰的對手,且以宗

師身份待之,不虞他會恃眾圍攻。

    面對這被自己視之為當世第一大敵的丁原,葉無青心底莫名生出一絲自豪,身軀稍稍前傾,鄭重肅穆地抱拳一禮

。「丁兄,得罪了!」

    丁原還施一禮,微笑道:「請!」

    兩人無形的氣機在空中一撞,不約而同生出感應,葉無青的身形微微一晃,隨即淵渟嶽峙,不動如山。

    丁原靜靜佇立,像是飄飛在九天之上的浮雲,頭髮、衣袂、袍服下襬,乃至身體的每一個微小部分,彷彿都在不

經意地漾動著,充滿不可言喻的神韻,似與週遭的天地自然相合,同呼共吸,無分彼此。

    葉無青幽藍色的眼眸深處,燃起動人心魄的寒光,射在丁原的臉上。

    剛才相互間的試探一擊,他感受不到絲毫來自丁原身上的氣勢,甚至無法感應到對方戰意的存在,好像丁原已化

作了一縷縷夏日的晨風,融進看不見的空氣中,空靈而無處不在。

    丁原垂下手,輕輕地揚了揚劍眉。

    「客不壓主,葉宮主請先出手罷!」

    葉無青目不轉睛注視著丁原的一舉一動,希望從中尋找到一線稍縱即逝的破綻。

    丁原孤傲挺拔的身影舒展在旭日朝霞下,全無戒備與緊張,週身無一處不是破綻,無一處不是空門,直如慷慨地

敞開懷抱,毫不設防。

    但葉無青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靈台清晰覺察到,這些破綻和空門猶如一泓泓靈動流淌的清泉,集在一處便成為了變幻莫測的汪洋大海,只

要自己稍有動作,就會立時掀起無邊的驚濤駭浪,直到將他完全吞沒。

    光陰,一點一滴地在靜謐中流逝。

    葉無青的臉龐罩上了一層幽深的紫光,一蓬淡淡的光霧從衣衫表面冉冉蒸騰,縈繞籠罩在他方圓丈許的範圍之內

,似青煙迴盪,久久地凝聚不散,隨著他的呼吸韻律悄然蕩漾。

    「叮!」

    背後的焚淚沉灰劍極其緩慢地抬升出鞘,銀灰色的劍刃上,一顆顆水銀般晶瑩剔透的水珠慢慢生成,散發出絲絲

妖艷的霧

    氣,模糊了他的身影。

    丁原,依舊紋絲不動。他的身軀如同一片風平浪靜的滄海,將所有的波瀾都深深蘊藏在一雙平靜深邃的星眸之下

,唇角浮現起一抹笑意。

    「好劍。」

    「吭!」

    亮出一尺五寸的焚淚沉灰劍戛然而止,凝鑄在葉無青的腦後,一波波銀灰色的光暈徐徐煥放擴散。

    周圍的溫度急遽攀升,厲無怨、席魎等人不由自主往後退出丈許,遠遠站在了圈外,各自暗運銅爐真氣,抵禦著

撲面而來的洶湧灼浪,衣衫上凝結的朝露頃刻揮發。

    兩人一如深沉的山嶽,一如莫測的瀚海,相隔五丈虛空,繼續耐心地對峙著。

    葉無青,在等待。

    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

    他從來不是一個莽撞行事之人,沒有七成把握以上的事情,他絕不會輕易冒險,但今日,此地,對著丁原,他漸

漸意識到,即便有五成以上把握的攻擊機會,他亦根本無法捕捉到!

    氣勢漸臻滿盈,葉無青忽然動了。

    他不是向前,竟是朝後退出了半步,在左腳離開後的鵝卵石街面上,留下了一個亮紅色的足印。

    丁原的臉上閃過一縷激賞之色。

    他明白,葉無青是要用更長一步的距離,換取自己出擊途中蓄勢的空間,借此發動石破天驚的一劍!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0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七章 傲骨柔腸

    「啪!」

    葉無青再退半步,靴底敲擊在鵝卵石上,激起清脆短促的低響,落在場外每個人的耳朵裡。

    沉重,窒息。

    丁原忽地悠然笑道:「葉宮主,一步恐嫌不夠,索性丁某再幫你個小忙。」

    他抬步也往後退去,邁出的幅度卻比葉無青要大多了。

    葉無青陡然神色微變,明白丁原看破了自己的用心,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蒙遜愣頭愣腦,鬧不明白丁原為何要幫著自己的師父一塊兒倒退,而葉無青的面色又為何會變?

    厲無怨和席魎等少數幾人隱約瞧出了裡頭的端倪,暗叫一聲「糟糕」,對丁原的手段與應變之能,更增一分憂慮

忌憚。

    需知葉無青之所以主動後撤,是為騰出兩尺的空間,好在出擊時不斷蓄勢加力,當及至丁原身前之際,能令自己

的氣勢與劍招均都到達巔峰狀態。

    丁原輕描淡寫地一退,把兩人的距離拉大了三尺多,如此一來,葉無青的劍鋒迫至丁原面前時,氣勢與劍招盡皆

將處於由盛轉衰的要命當口上,如何能讓他不為之凜然色變?

    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這事發生在蒙遜身上,或許算不了什麼,然而對葉無青和丁原來說,即使只有半分的偏差

,卻是致命之差!

    「吭!」

    在丁原右腳將落未落的瞬息,葉無青驀然搶攻。

    他青色的身影化作電光,焚淚沉灰劍鏗然出鞘,激盪出波瀾壯闊的層層銀灰色劍華,如潮如海,藏蘊著千變萬化

的後招,向著丁原頭頂凌空迫近。

    丁原眼見要落下的右腳陡然倒踢而起,身形向前傾俯,幾與地平,極盡舒展。

    「啪!」

    焚淚沉灰劍從丁原頭頂掠過,被丁原揚起的右腳足尖,以一式匪夷所思的「辟魔腿」點中,光瀾一顫,盡數走空



    「小心了!」丁原右手攥指成拳,大刀闊斧中宮直進,順勢朝葉無青的小骯轟去。

    葉無青左手立掌如刀,赤芒閃爍,運起溜火神掌切向丁原手腕。

    丁原料敵機先,招至中途微微一頓,拳鋒迎上對方的溜火神掌,兩下硬撼一記,均自身軀一晃。

    丁原身形驟然倒翻,頭下腳上,左腿飛踢葉無青面門。

    葉無青早就聽聞丁原修為博大精深,對敵之際機智百出,從不按牌理出牌,但依舊沒料到他會出格至此,每一招

都迥異常規,超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

    好在葉無青近年來為防備翠霞派興兵復仇,潛心靜修銅爐心鑒與忘情八法的無上絕學,修為較之與淡怒真人決戰

之時亦有精進,這才沒進退失據,同樣屈膝彈腿,暗運「振」字訣,迎上丁原的辟魔腿。

    「砰!」

    雙腿交擊,葉無青足底猛地湧出一股犀利暗勁,如鋒芒畢露的尖針刺入丁原腳內。

    這正是出自於「振」字訣的詭異心法,能在拳掌仙劍短兵相接中,將一波波暗藏的機鋒出其不意地迫入對方體內

,令其防不勝防。

    孰知氣勁迸出,如同泥牛入海,丁原恍如不覺,低笑道:「撓癢麼?」

    他左袖波浪般翻捲打出,鎖向葉無青的左腿。

    葉無青一哼:「化功神訣!」

    剩下的八道「振」字訣暗勁亦不再發了,左手炫意神指連彈,「啵啵啵啵」擊在丁原袖上。

    兩人身影交錯,迅即拉開,如此翻翻滾滾激戰二十餘招,兩人始終不離街心,一團團罡風挾持起濃烈的光霧,向

著四周澎湃激盪。

    厲無怨等人不得不功聚雙目,方才能夠依稀看清場內打鬥的情景。

    葉無青和丁原的動作實在太快,甚而超越了圍觀者目光追逐與頭腦反應的速度,以目不暇接形容亦毫不為過。

    葉無青的一招一式,猶如傳頌千古的名詩佳句,鉛華盡洗、神韻內斂,渾若天成,在每一次招式轉換間都似羚羊

掛角無跡可尋,出人意表又暗合天道,將忘情宮的諸般絕學發揮得淋漓盡致,爐火純青。

    而丁原始終沒有亮出他名動九州島的雪原仙劍,僅憑赤手空拳在對方瞬息萬變的攻勢下,從容周旋揮灑自如,臉

上絲毫不見緊張的表情。兩人的功力都好似長江大河源源不絕,越鬥越快毫無衰竭之兆,看得人心旌搖動,忘了呼吸



    蒙遜更是瞪圓了眼睛,想努力從呼嘯的光霧中分辨出哪個是師父,哪個又是丁原,到後來卻是一陣頭暈目眩,最

終頹然放棄。

    場中的葉無青和丁原宛如心存默契,齊齊放緩招式,重新在光霧裡顯露出各自的身影。

    兩人的出手俱變得凝重樸實,盡棄所有虛幻變化,招式大拙不工、重逾萬鈞,一拳一劍皆飽含崩山裂石的雄渾氣

勁,雖不及方才眼花撩亂的打鬥精彩紛呈,但潛流洶湧鋒芒暗藏,凶險猶勝十倍。

    光陰好像也在兩人變緩的招式中,漸漸凝滯沉重,在眾人難以抑制的緊張心跳裡,悄悄徘徊,不願離去。

    丁原不知何時已佇立在街心,不再移動身形,葉無青則在外圈與他保持著丈許距離,緩慢地繞行出劍。

    葉無青的每一招都經過深思熟慮,千錘百煉,然而依舊無法攻破丁原的防線,甚至遞不到對方身前三尺。

    葉無青的心頭漸起波動。

    丁原猶如一葉水漲船高的扁舟,無論他怎樣加大攻勢,丁原總能隱約高出一線,保持著分庭抗禮的均勢,令他完

全無法揣測對方究竟施展出了幾分功力,又保留了多少的後勁!

    他所面臨的,彷彿並非是一個人,而是一座亙古的山,深沉的海!

    陡然間,葉無青唇中發出一聲鏗鏘桀驁的長嘯,身劍合一,破入丁原的拳影罡風內。

    宏大的銀灰色劍浪幕天席地,遮蔽去頭頂的艷陽,把丁原的身影完全吞沒。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葉無青是想與丁原正面對撼,立見分曉的剎那,從他腰際倏地激射出一束橙黃色冷光,在空中

鏑鳴乍分,化作十二縷神出鬼沒的電芒,或快或慢,或直或曲,從不同的角度齊齊襲向丁原週身十二處要害。

    正是當日令翠霞派掌門淡怒真人含恨而逝的忘情宮魔寶「十二斷魂鈴」!

    與此同時,葉無青看似一往無前威猛無倫的劍招,卻陡然間化剛為柔,隨著身形的晃動迴旋,劍鋒灑散出漫天銀

星,掠向丁原後心。

    「嗡──」

    一道紫色的瑰麗劍光,從丁原口中驀地射出,竟顫動著金石激鳴,迸散作十二束恢弘絢麗的劍芒,如蛟龍經天翱

翔在他的週身。紫色劍光砰然擊中橙黃色的斷魂魔鈴,一簇簇流光溢彩迸射灑濺,刺痛每個人的眼睛,恍惚裡,天地

也在顫動。

    十二斷魂鈴光華頓黯,驚響激飛,丁原側身將雙掌一合,於重重虛實莫辨的銀星中,尋找到焚淚沉灰劍真身,牢

牢鎖在距離身前不到半尺的空中。

    葉無青面色寒峻,沉聲喝道:「撤手!」

    他將銅爐心鑒晉至「上揲阮樂天」,即使乃師楚望天全盛之期,亦莫過如此,焚淚沉灰劍上的顆顆銀珠霍然集成

一線,「嗤嗤」低響,沿著劍鋒直迫丁原雙掌。

    丁原輕蔑一笑。

    「誰撤?」

    他運起「化功神訣」消去葉無青銳利的劍氣鋒芒,任那道銀珠聚成的灼烈熱流侵入肌膚。

    登時,丁原的雙掌間冒起縷縷輕煙,手上肌膚卻是毫髮無傷,令無數仙林高手為之談虎色變的「焚淚珠」頃刻化

作飛煙,飄散在滾滾光瀾中。

    葉無青凜然一驚,猛醒悟到丁原體內蘊含著曾令他九死一生、飽受折磨的靈朱火毒,後經玉牒金書的靈力化解,

因禍得福,從此對天下諸般劇毒百無禁忌。

    當年楚望天便是一個疏忽,這般栽在了丁原手上,而今自己偏又重蹈覆轍,想後悔卻是來不及了。

    十二束紫芒擊退斷魂魔鈴後,齊聲悠鳴、聲振四方,在丁原心念駕馭之下,直衝雲霄,融會成一柄三尺光劍,紫

瀾騰騰,氣吞萬里河山。

    葉無青心志極堅,臨危不亂,低喝一聲。

    「你撤!」

    他全身紅光爆散,不惜耗損真元施展出忘情八法中的至高奧義「寞」字訣,強襲丁原。

    天地萬物宛如同時靜默凝固,浩瀚的紅色光華透過焚淚沉灰劍湧向丁原,從雙掌,至手肘,再到兩肩,彈指間封

印上了一層駭異妖艷的光罩,像是要把丁原整個人都凍結凝固在其中。

    這一刻,丁原悠然地搖搖頭。

    「未必!」話音中,「轟」的震響,從他體內煥放出一團柔和純白的浩蕩絢光,都天大光明符的靈力赫然覺醒,

宛若風捲殘雲,將籠罩在丁原身上的那層紅光擊得支離破碎,灰飛煙滅。

    氣機牽引之下,葉無青身軀劇震,胸口像是挨了一記悶拳,臉上血色盡失,未等他調息喘氣,靈台警兆突起,頭

頂上紫色光劍沛然莫御,俯衝劈落。

    葉無青不用抬頭,也曉得是雪原仙劍襲來,他情知僅憑肉掌飛袖絕難抵擋,當即立斷一聲厲嘯,鬆開焚淚沉灰劍

,閃身飛退。

    「唰!」

    劍光掠過,濃密烏黑的辮發「啵啵」爆裂,斷落的髮絲未及飄起,即被雪原劍氣絞成齏粉。

    葉無青身在空中,長吐口濁氣,明白敗相已露,再打下去只會對自己越加不利,他本就不願與丁原拼得玉石俱焚

,也料定只要自己開口認輸,對方斷不會枉顧身份,窮追猛打。

    故此,在尚未交手前,葉無青便抱定寧可主動落敗,亦要韜光養晦、保存實力的打算,這時見局勢急轉直下,自

己的十二斷魂鈴和忘情八法又被丁原破得體無完膚,雖仍有餘勇可用,但也不願再做冒死一搏。

    孰知沒等他出聲,丁原搶先喝道:「還你!」

    焚淚沉灰劍倒轉,化作一束寒芒直刺葉無青胸口!

    葉無青體內真氣動盪不已,自知無力硬接,只得旋轉身軀,大袖一捲,借勢消去捲裹而來的雄渾勁力。

    丁原要的便是他身形這一微滯,揚手抄起雪原仙劍,朗聲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氣貫長虹,身化奔雷,直迫葉無青。

    葉無青袖袂卷劍,如臂使指疾點丁原咽喉,左掌橫於胸前,準備招架對方石破天驚的一擊。

    「叮!」

    雪原仙劍陡然變招,斜斜挑飛焚淚沉灰,丁原欺近葉無青身側,左拳直搗,逕取他的右肋。

    葉無青揚聲拍出溜火神掌,暗運「彈」字訣,只待與丁原拳鋒一觸,隨即借力飛退,重新穩住陣腳。哪想到丁原

這拳看似雄渾剛猛,拳掌交擊後,葉無青才發覺對方壓根沒有灌注拳勁,而是以「化功神訣」將自己的溜火掌力全數

卸去。譬如是萬斤大錐一下掄空,葉無青經脈真氣激盪好不難受,身子亦不由自主朝前一傾,他暗叫了聲「不好」,

欲待抽身,又哪兒還來得及?

    丁原右手的雪原仙劍遽然凝縮,化作掌心的一個耀眼光團,五指攥捏成拳,轟向葉無青胸膛。

    葉無青竭力後仰,藏在袖內的右手射出三道炫意神指,打向丁原,但盼能令其攻勢略緩,為自己的閃避爭取到時

差。

    「啵啵啵」丁原身上白光乍現,以都天大光明符的靈力硬生生接下三記炫意神指,他的右拳銜枚急進,猛然手指

舒展,將掌心內蓄勢待發的雪原仙劍彈射而出,恰如流星掠空,勢不可擋,「砰」的一響正中葉無青胸口。

    紫色的劍光迫入葉無青體內,立時幻化作絲絲鋒刃直透經脈,循著對方急速流轉的氣血遊走全身,翻江倒海。

    葉無青低哼,身軀承受不住雪原仙劍巨大的衝擊,倒飛而出,一團紫光從他背心透射掠起,重新凝成雪原仙劍,

冉冉飄落回丁原手中。

    葉無青雙足錯步點地,連退了六步方自踉蹌站穩,他面若慘金,青色的衣袍被劍氣割得碎裂飄飛,露出身上一道

道縱橫交錯、殷紅色的傷痕。

    然而比較表面的狼狽,他體內所遭受的重創,更是驚人。

    丁原的雪原仙劍在短短瞬間化身千萬,將他的五臟六腑乃至各處經脈擊得千瘡百孔,惟獨沒有傷害到葉無青的心

脈和丹田,顯然是手下留情,未取他性命。

    葉無青強嚥下一口口衝上喉嚨的熱血,凝視著丁原,卻不敢輕易開口,唯恐稍一鬆勁,硬行壓制在嗓下的滾滾瘀

血便會噴出。

    四週一片死寂,眾人沉浸在方才驚心動魄的激鬥中,尚未回過神來。

    丁原的臉色也有些蒼白疲倦,畢竟葉無青非同等閒,擁有足夠抗衡正魔兩道任何頂尖高手的實力,否則淡怒真人

亦不會慘死在他的十二斷魂鈴下。

    尤其為了重傷葉無青,他兵行險招,以大光明符接下三記炫意神指,也受了暗傷,體內的滋味同樣不怎麼好受,

只是還不至於造成致命打擊而已。

    雪原仙劍光華晃動,緩緩納入丁原掌心不見。

    他暗吸了口氣,稍稍平復因炫意神指導致的胸口淤塞感覺,一面流轉真氣恢復功力,一面不動聲色對視葉無青道

:「剛才丁某取走的,只是利息。我不殺你,並非單為閣下有膽魄與丁某公平對決,更因你的這條性命,是翠霞派的

。我要留給盛師兄了斷!」

    葉無青一聲冷哼,沒有說話,眼神裡充滿憤怒。

    丁原滿不在乎,接著道:「最近一年內,閣下最好不要妄動真氣與人交手,否則,經脈爆裂,五臟俱焚,可怨不

得丁某沒提醒你。」

    「哇──」葉無青一口激怒的瘀血終於噴出,灑散在腳下的鵝卵石上,滴滴如花觸目驚心。

    他強撐不倒,為的就是不讓一眾部屬看出自己到底傷得有多重,以免有人暗生叛逆之心,乘機作亂。

    奈何丁原漫不經心將自己外強中乾的現狀隨口點出,這甚至比用雪原仙劍再捅他一下,更令葉無青難以招架,他

一時驚怒焦急,再也無法掩飾沉重的內傷,死死盯著丁原,以虛弱的聲音道:「你好──」

    「王八羔子,竟敢傷我師父這麼重,老子跟你拼了!」剛從震駭中醒轉的蒙遜聞聽此言,不禁怒髮衝冠,不顧一

切揮動雷轟錐殺向丁原。

    丁原看也不看,身子微一晃動,引得雷轟錐走偏,飛起一腳踢在蒙遜大腿上,淡淡道:「去罷!」

    蒙遜身不由己高高拋飛,一挺腰剛好落在葉無青身邊。

    丁原灑然道:「難得你有如此忠心,可惜跟錯師父入錯門,學得一身戾氣。」

    蒙遜渾然不懼,恨恨瞪著丁原,還想揮錐再上,卻聽葉無青低聲道:「站住,你不是他對手,莫要再、再給我丟

──」

    他「嘿」的一聲,吞下一口熱血,終究沒有把這句話全部說完。

    厲無怨等人見丁原大戰之後仍能不費吹灰之力打退蒙遜,無不駭然,心中稍存的動手念頭,又開始變得躊躇起來



    葉無青看在眼裡,心中冷笑。

    這些人平日對我敬畏有加,只是懾於葉某的修為,當真到了節骨眼上,除了蒙遜,恐怕再沒一個願替我賣命!

    丁原環顧眾人,徐徐道:「此間事了,丁某告辭,你們誰想留我,只管出手。」

    場內無聲,人人恍若未聞,垂首望著地面。誠如葉無青所料,盡避有忘情宮四大長老再加上厲無怨等人,縱留不

下丁原也能拚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可惜,誰願主動強出頭,拼得個頭破血流?丁原見無人回應,傲然一笑,更是深深不屑,再向葉無青抱拳道:「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丁原離了宿業峰,便逕自在附近荒山中擇了一處僻靜之地,又休養數日方才東歸。

    抵達中州上空,丁原轉而御劍向南,這日傍晚遙見碧海之上一座仙島懸浮,卻是歧茗山到了,而獨尊天陸的海外

三大聖地之一南海天一閣,便座落在這山間。

    遠遠地,他便看到山前有一道嬌柔身影俏麗,豐姿卓絕,猶如謫塵仙子,丁原心頭一暖,暗道:「是玉兒感知到

了我,特意下山相迎。」

    他輕輕飄落到蘇芷玉面前,僕僕風塵難掩眉宇柔情,微笑道:「等多久了?」

    蘇芷玉凝眸相望,打量過後,才輕聲一歎,道:「丁扮哥,你又和誰打了一架?傷得不輕,卻也不必著急趕來,

總需先養好了傷。」

    丁原不以為意。

    「我給葉無青留了點禮物,身上這點兒傷壓根不算什麼。別忘了,丁某打小就是從刀山火海裡滾打出來的,閻王

爺哪敢自找麻煩要了我去?」

    蘇芷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與丁原並肩朝山上行去。

    丁原欣賞著仙山夏景,將殺伐恩怨盡皆拋到九霄雲外,心中一片喜樂。

    默默行出一程,丁原忽然低聲道:「妳知道麼,我消失這麼多年,是為找尋四相幻鏡,去了一次位於玄黃鬼府之

上的瀛洲仙島。」

    「瀛洲仙島?」蘇芷玉詫異問道:「原來世上真有這傳說之地?但四相幻鏡又是什麼?」

    丁原回答道:「四相幻鏡和大梵仙羽,都是洪荒異寶,只有兩者合璧,方能打開神魔之眼封印,重現大羅天。這

些,我也是從大羅天的那位雪袍仙人口中得知。」

    蘇芷玉步履微頓,道:「原來如此,只不該……教大伙又為你平白擔了一分心。」

    丁原笑問道:「玉兒,妳為何不問問我,此次瀛洲仙島之行,是否拿到了幻鏡?」

    蘇芷玉嫣然一笑,道:「以你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性情,本應不甘空手而回,故此我也就不必多此一問了。可丁

扮哥既然這麼說,想來其中另有變故。」

    丁原頷首:「不錯,這回我的確是空手而歸,四相幻鏡讓一個叫小蛋的少年得去。」說著就把自己和小蛋在瀛洲

仙島的經過訴說了一遍,最後道:「等我再去一趟北海,若能如願找到大梵仙羽,兩寶合璧重開大羅天,也就為時不

遠。」

    蘇芷玉心中欣慰,思忖道:「這些年丁扮哥委實改變了許多,與他少年時的桀驁不遜、憤世嫉俗相比,可謂判若

兩人。」

    丁原忽然停步相望,問道:「玉兒,妳在笑什麼?難道我剛才說錯了什麼?」

    蘇芷玉笑意不斂,搖首道:「沒什麼,我在想,你終肯把心中的秘密告訴大家了。」

    丁原笑了笑,緩緩伸出手握住蘇芷玉的纖纖玉指,目光停留在她秀麗出塵的臉上。

    「等大羅天開啟,妳便卸下南海天一閣的萬鈞重擔,和我還有雪兒,咱們去到仙界神山,再不理世俗之事,妳說

好不好?」

    蘇芷玉眸中悄然蒙上一層水霧,卻掩飾不住她內心深處的渴望與期盼,輕輕說道:「真盼望那一天能早日來到。



    兩人心有靈犀,都不再說話,攜手默行在清幽如夢境般的山間香徑上。

    漸至山頂,有位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抱膝坐在竹廬前的青草地上,望著面前的一根紫竹立柱出神,尚未察覺到

丁原和蘇芷玉的到來。

    丁原看到白衣少女,忍不住輕咦道:「這不是羽杉麼,她怎麼會在這裡?」

    蘇芷玉淺笑道:「忘了告訴你,兩年前翠霞山一戰後,我便已收她為徒。」

    丁原低笑道:「妳不會是想將她造就成衣缽弟子,將來接任天一閣閣主罷?」

    蘇芷玉眸中閃過一抹幾不可覺察的痛楚,勉強一笑。

    「萬事皆有天定,對麼?」

    丁原見狀暗暗懊悔,不該口無遮攔傷到蘇芷玉的痛處,用手緊緊一握她的皓腕,悄然走到羅羽杉的身後,先咳嗽

了聲,才問道:「羽杉,妳在看竹上的小詩麼?」

    羅羽杉驚覺回首,見丁原和蘇芷玉手牽著手站在自己背後,毫無矯情避諱,不禁欣喜起身道:「丁叔叔,你什麼

時候回來的?」

    丁原回答道:「我剛到。」他望過竹廬四根立柱上用兩種不同指力刻下的小詩,不由感慨萬千。

    「隔海相守,千般不捨;雲渺萬里,無時或忘;心有靈犀,豈在朝暮;與子偕老,皓髮秋霜!」這八行小詩中,

前四行筆力激越瀟灑,相伴在旁的後四句則是委婉鍾靈,各盡其妙。

    羅羽杉起初讀來,只覺意境悠遠,百看不厭。但到後來,她逐漸驚訝地發現,紫竹上刻下的一筆一畫,都極盡神

韻,暗藏玄機,竟似一套異常高明的仙法絕學。

    她聽丁原緩聲吟來,想到蘇芷玉與他之間多年的苦戀,想到小蛋遠在天涯,萬里相隔,不覺感同身受,輕聲問道

:「丁叔叔,這是你和師父寫下的麼?」

    丁原點點頭,凝望著蘇芷玉溫柔而笑。

    「玉兒,咱們是否該將青陽雙修劍譜也傳給羽杉呢?一晃六年,這丫頭也大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1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八章 腋肘生變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小蛋已出關一個多月。

    宿業峰上的天氣漸漸轉冷,今年的寒冬亦將到來,而忘情宮因為葉無青的重傷,卻早一步進入了冬日。

    但這卻是小蛋拜入忘情宮以來,最為悠閒自在的日子。由於葉無青終日閉關休養,他不必再頭疼每隔十日的晨會

考教。

    至於厲無怨,一來宮中事務已令他煩心不已,二來他根本無心理會小蛋,樂得放任自流。

    若在從前,小蛋可能會藉此難得良機,優哉游哉地自得其樂,然而經過瀛洲仙島與丁原的一番相處和點撥,他對

天道的興趣越來越濃厚,整日便是待在寞園裡參悟靜修,將近年來東一鱗西一爪學到的各項絕學,一一潛心思悟,無

形裡仙心修為大有精進。

    有時候,他也會到朱雀園去逛上一圈。

    楚兒離開後,這裡顯得十分冷清蕭條,惟有楚望天還渾渾噩噩地住在那座小院裡,仍有專人照料。

    霸下最是閒不得,隨著道行大漲,牠的膽子也益發大了,慢慢暴露出喜好惹是生非的本性,今天無意間燒了一片

林子,明日不小心轟塌半棟空屋,以至於三天兩頭有人來寞園告狀索賠,累得江南焦頭爛額。

    小蛋對此也頗為頭疼,只暗中祈禱牠不會哪天心血來潮,把克己軒也一把火給燒了。葉無青終於出關,並準備在

克己軒親自主持早會,清晨小蛋早早出門趕往克己軒,畢竟師父傷後首次露面主事,不宜遲到。

    進了克己軒,小蛋發現蒙遜比他到得更早,不過兩人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說,還是小蛋主動上前打了個招呼,蒙遜

愛理不理地哼了聲,便扭過頭去。

    隨後厲無怨率著八名座下弟子,姜山夫婦和姜赫也先後到來,軒中熱鬧了起來。

    忽然人群一靜,葉無青從屏風後緩步走出。

    盡避他的腳步一如既往地沉穩堅實,但略顯蒼白的面色,還有稍稍委頓黯淡的眼睛,都顯示出傷勢未復。

    眾人紛紛起身問候,葉無青淡淡回應,慢慢坐回已有三個多月空置的金椅上。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席魎、滕皓以及其它幾位忘情宮的首腦人物,卻遲遲不見。

    厲無怨皺了皺眉,問道:「趙樸,你沒有通知席長老他們今日有早會麼?」趙樸在他身後忙一躬身,稟報道:「

弟子昨天已通知了,應該不會有誤。」

    葉無青目光一閃,漠然道:「也許是久已不在克己軒召開早會,他們都忘了今日的事,蒙遜,你立即前往見性山

莊,看看席長老是否病了。」

    蒙遜應聲而出,人人心頭一震,暗道席魎和滕皓等人恐怕要倒霉。

    蒙遜剛走到門口,驀地停住,轉身直愣愣道:「師父,我外公沒病,他來了。」

    他話音未落,席魎闊步走入克己軒,身後緊隨的便是另外幾位忘情宮的首腦,惟獨缺了滕皓。

    席魎在廳中站定,遙遙向葉無青欠身施禮,道:「宮主復出主事,可喜可賀。老朽因故來遲,尚請葉宮主多加海

涵。」

    葉無青不動聲色,道:「席長老客氣了,請就座。蒙遜,去請滕長老。」

    席魎搖頭道:「不必了,滕長老馬上就到,他是前去朱雀園接一個人來。」

    除了蒙遜腦子還未拐過彎來,廳中所有人盡皆一凜,十數道目光齊齊射向席魎。

    葉無青面色陰沉,徐徐問道:「厲師兄,這是你的主意麼?」

    厲無怨滿臉茫然,搖搖頭回答道:「不是。席長老,這是怎麼回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葉宮主雄才大略,老朽深為欽佩。可惜日前身負重傷必須靜養逾年,無力分心主持宮務



    「我等對此甚為憂慮,私下商議後,決定為能讓葉宮主安心養傷,也為敝宮能安然度過眼下危機,只能請出楚老

宮主,由他勉為其難重掌大局,亦算兩全其美之策。」席魎道。

    厲無怨心頭一沉,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腦中急速轉念:「我太大意了,事先竟沒絲毫覺察。席魎他們分明是看

準葉師弟傷重的機會,假借師尊的名義要策動叛亂,為了今日,這些人不知背地裡籌謀了多少天,恐難善了。」

    蒙遜也懵了,錯愕道:「外公,楚師祖不是老年癡呆了嗎,哪裡還能主事?」

    席魎冷笑道:「傻小子,那不過是葉宮主為排擠你師祖,保住自己權位而故意找的借口。楚老宮主修為超凡入聖

,又經這二十餘年的臥薪嘗膽,更是臻至化境。他只是不願為此與葉宮主翻臉,傷了師徒情分,才順水推舟,違心隱

退。」

    蒙遜一愣,撓撓腦袋困惑道:「照這麼說,我師祖不呆,也沒有傻?」

    姜赫恨不能在蒙遜屁股上踹上一腳,心道:「楚老宮主呆沒呆我不清楚,可這廳裡卻數你最缺心眼。」

    他哈哈一笑,道:「席長老,楚老宮主的病情你我有目共睹,絕非作偽。你這麼說,空口無憑,只怕難以教人相

信。」席魎哼了聲,暗道:「想當年你在老子面前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現在居然狐假虎威當面駁斥我?嘿嘿,等葉無

青這棵大樹一倒,看你們父子還能囂張到幾時?」

    葉無青不發一言,好像廳內發生的事情和他毫無關係,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正這時,聽到軒外滕皓蒼老沙啞的嗓音呼喝道:「楚老宮主到──」

    席魎等人早有默契,一起回身敬拜,異口同聲道:「恭迎老宮主重返克己軒!」

    葉無青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目光望向廳門,右手輕輕按住幾上擺放的茶盞。

    厲無怨已然起身,他是楚望天的開山大弟子,追隨乃師百餘年,始終忠心耿耿,猶如今日的蒙遜之於葉無青;即

使時至今日,楚望天餘威猶存,令他絲毫不敢懈怠不恭,只是心裡面著實矛盾緊張到了極點。

    姜山、簡婆婆和姜赫身子動了動,可看到了葉無青的反應,彼此偷偷換了個眼色,重新坐下。

    其它幾位置身局外的忘情宮首腦人物面色陰晴不定,各自盤算著稍後的立場和後果,誰也不願輕舉妄動。

    最尷尬的還數蒙遜,他做夢也想不到外公和自己的師父面對面幹上了,看看這個,又瞧瞧那位,沒了主意。

    倒是身旁的小蛋從起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也曉得此事容不得自己插話,只站在葉無青背後靜作壁上觀。

    楚望天老態龍鍾,神情遲鈍木訥,顫顫巍巍在滕皓的攙扶下走進克己軒,迷茫地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對面端

坐的葉無青臉上,問道:「我坐哪兒啊?」

    一瞧楚望天的模樣,姜山等人不禁暗自鬆了口氣。

    楚望天的癡呆並非裝神弄鬼,而是確有其事,否則以蓬萊仙島島主臨雲真人的無雙法眼,又豈會看不出來?

    席魎方纔所言,純屬為了擠兌葉無青下台,惡意捏造。

    葉無青站起身來,在原地向楚望天躬身一禮,道:「師父,弟子這就為你看座。」

    「不必了,」滕皓扶著楚望天的胳膊,猶如手握尚方寶劍,冷笑道:「葉宮主,請你顧全大局,將竊據多年的宮

主寶座交還令師,退隱養傷方為上策。」

    葉無青幽藍色的眼眸裡陡然激射出森寒的冷光,注視滕皓冷冷道:「滕長老,這是你們幾個的想法,還是葉某恩

師的意願?」

    雖說滕皓賭定丁原已將葉無青打得經脈碎裂,五臟移位,一年之內休想與人交手過招,然而迎面撞上葉無青犀利

的目光,心裡依舊禁不住一寒,他色厲內荏,「嘿嘿」低笑。

    「這等大事老夫與席長老豈敢私作主張,自然是老宮主自己的意思。」

    葉無青唇角浮起一縷譏誚,道:「奇怪了,剛才席長老還說是你們私下經過商議,要請出恩師重新掌管忘情宮,

取代葉某主持大局。為何到了閣下的口中,卻又變成了楚老宮主自己的意思?」

    滕皓被問得啞口無言,下意識轉首望向席魎。

    席魎慢條斯理道:「原來葉宮主是信不過我們?也罷,老朽就當著諸位的面,再徵詢一次老宮主的意見。」

    他走到楚望天近前,恭恭敬敬又是一拜,問道:「老宮主,您是不是說過,葉宮主是您的關門弟子,即使您老不

在位,這宮主寶座有厲副宮主在,也輪不到他坐?而今您從蓬萊仙島榮歸,自應重掌敝宮,讓令徒退位?」

    楚望天呆呆點了點頭,嘴裡含糊不清道:「是啊,忘情宮是我的,它是我的──」

    姜山怒道:「席魎,這些話到底是你說的,還是老宮主說的,你敢起個毒誓麼?」

    席魎輕蔑地瞥了姜山一眼,繼續問道:「老宮主,如今您的徒兒霸著宮主寶座不肯歸還,又將您放逐冷宮備受欺

凌,是不是欺師滅祖,罪大惡極?」

    楚望天迷惘的眼睛裡驟然生出一簇被激怒的精光,回答道:「他該死!」

    席魎心中大喜,趁熱打鐵,搶在姜山喝斷前追問道:「您說的該死之人是誰?」

    楚望天眸中的精光卻一下消失無蹤,又變得麻木不仁,彷彿沒聽到席魎的問話,閉著嘴巴一個字也不說,只呆呆

盯著那張曾經熟悉的宮主寶座。

    滕皓見機極快,縱聲大笑道:「諸位,你們看老宮主的眼睛正盯著誰?」

    蒙遜對著滕皓可沒那麼客氣了,昂然道:「滕長老,你是我師祖肚子裡的蛔蟲麼?」

    席魎見外孫不幫著自己倒也罷了,竟敢頂撞滕皓壞他大計,沉聲怒喝道:「放肆!」

    葉無青冷哼道:「席長老,真正放肆的人只怕是閣下罷?」

    他驀地抬步走向楚望天。

    席魎和滕皓俱是一凜,問道:「葉宮主,你要做什麼?」

    葉無青置若罔聞,在楚望天跟前站定,和緩地問道:「師父,您想重掌忘情宮?」

    「你是無青?」楚望天呆呆打量著葉無青,喃喃道:「為師不是讓你閉關參悟『寞』字訣麼?不好好靜修,跑到

這兒來幹什麼?」

    席魎大急,提醒道:「老宮主,他是在問您,想不想當忘情宮的宮主?」

    楚望天滿是大惑不解的樣子,道:「忘情宮宮主不是老夫麼?為何還要問我?」

    葉無青臉上波瀾不驚,頷首道:「既然如此,徒兒便即日引退,請恩師重掌。」

    此言一出,不僅厲無怨、姜山等人大吃一驚,席魎和滕皓也愣住了。

    他們原本以為要逼葉無青退位,勢必會有一番苦鬥,甚而要引發內訌血流成河,哪知葉無青居然會這般輕易地答

允交出權柄,主動退位。

    厲無怨急忙道:「葉師弟,你莫要衝動,我想恩師未必就心裡存有此意。」

    葉無青搖搖頭。

    「自從恩師東遊蓬萊,這二十餘年間葉某執掌忘情宮,時常深感才薄德淺,如履薄冰。只為不負諸位重托,才勉

力支撐,時至今日已是身心皆疲,不堪重負。

    「幸得恩師願意重新出山,葉某正可卸下萬鈞重擔,從此能夠潛心天道,靜休調養,實為我朝思暮想的奢望。」

    席魎心中冷笑:「這小子說的比唱的好聽!年前楚望天回歸時,怎不見他主動讓位?而今故作大方,這葫蘆裡到

底賣的是什麼藥?」

    猛然他腦海裡靈光一閃。

    「不好,我險些中了他以退為進的詭計!葉無青這小子定是看破了我們的用意,索性委曲求全,令老夫縱然有心

誅殺了他以絕後患,也尋不到借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情知眼前虎落平陽,要以與我為敵,便壯士斷腕,韜光養晦,等到他修為盡按,東山

再起之時,老夫和滕皓他們,就離末日不遠了!」

    想到這裡,席魎頓覺身上一陣寒意徹骨,彷彿感受到葉無青那雙沉靜眼神裡所蘊藏的殺機與仇恨,他暗自咬牙。

    「不成,今日說什麼也要殺了他!」

    他想到了這點,滕皓亦想到了,兩人悄悄對視一眼,腦袋裡開始急思對策。

    蒙遜卻沒那麼深的心機,還以為葉無青當真要捨棄宮主寶座,著急道:「師父,那怎麼成?您看師祖這模樣,哪

像是清醒著的?」

    葉無青心道:「此時此地,也只有這傻小子肯替葉某說話,連姜山他們都成了啞巴!」當下不由對蒙遜生出保全

之心,佯怒道:「閉嘴,你怎敢編排師祖的不是?」

    席魎目光閃爍,思忖道:「無毒不丈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若縱虎歸山,他日我席門一脈,勢必要被葉

無青趕盡殺絕!」

    主意打定,他皮笑肉不笑道:「難得葉宮主深明大義,那便請老宮主重新就座。」

    滕皓和他一搭一唱道:「楚老宮主,葉宮主已答應退位,您請上座!」

    他扶著稀里糊塗的楚望天,快步走向葉無青將將騰出的座椅。

    厲無怨、姜山夫婦等人默默看著楚望天在椅子裡坐下,一個個面沉似水,三緘其口。

    突聽席魎宏聲唱喏道:「恭喜老宮主二十年後再掌忘情宮!」

    他率先俯身禮拜,在他身後的幾名同黨與滕皓亦高呼頌賀,畢恭畢敬地在楚望天座前單膝跪倒。

    厲無怨微一猶豫,也緩緩地跪拜下來,但雙唇抿成一線,隻字不言。

    葉無青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心中殺意如冰,神色間偏偏絲毫不露,亦隨著眾人之後深深跪拜:「弟子葉無青,

恭祝恩師!」

    見葉無青跪下,蒙遜盡避不情不願,也只能有樣學樣,跪倒在師父的身後。

    不一刻,克己軒內除了傻呆呆倚靠在座椅裡的楚望天,幾乎再無一人站立。

    惟有小蛋。

    或許是人人都以為他無關緊要,或許是他仍舊站在了那張宮主寶座的後面,竟讓所有人忽視了過去,更無人斥責

敦促他跪倒禮拜。

    等到眾人一一起身,葉無青仍舊跪拜不動,說道:「師父,弟子重傷在身,恐不能在您老座前繼續效力。我這便

回轉楓靈園故居閉關養傷,望師父恩允。」

    楚望天聽了「嗯嗯啊啊」了兩聲,沒一個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侍立側旁的滕皓立即朗聲說道:「葉無青,宮主

問你:他老人家被蓬萊仙島幽居二十餘年,你身為關門弟子,又是敝宮宮主,為何置若罔聞,令老宮主飽受羞辱虐待

?」

    眾人心頭不約而同想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八個字,但如今大局已定,連姜山等人也開始考慮退路,又有

誰敢為葉無青說話?

    況且,葉無青確存私心,在這一點上也難以反駁滕皓的質問。

    小蛋站在楚望天座後,對他的「咿呀」之語聽得清清楚楚,自然曉得滕皓是在假傳聖旨,又見其擺出一副大義凜

然的神態,言辭厲色,大有誓不甘休之勢,不禁生出反感。

    見到葉無青一個人孤零零跪倒在廳內,一再地容忍退讓,令人升起英雄末路的悲涼之感,小蛋忍不住問道:「二

十年前的蓬萊仙會,滕長老也在罷?」

    滕皓一怔,這時才注意到了小蛋,一時猜不透他話中語意,冷冷一哼,道:「常寞,你是否也心懷不滿,想故意

岔開話題為葉無青開脫?」

    小蛋搖搖頭道:「我只是奇怪,當日既然滕長老在場,又為何不就近解救師祖?」

    滕皓頓時語塞,老臉漲紅,暴怒道:「大膽,這話是葉無青教你說的麼?」

    葉無青同樣沒料到小蛋會奇峰突起,簡簡單單一句話梗得滕皓氣急敗壞,心中暗道:「時窮節乃現,不曾想事到

如今,這小子還有膽量為葉某辯解!」

    電光石火間,葉無青莫名記起一年前,正是在克己軒中,小蛋也曾為楚兒仗義執言,最後助她遠走他鄉。

    那時候,坐在面前寶座裡的人,正是自己……滄海桑田,一番星移斗轉後他四面楚歌,竟如囚徒也不如,葉無青

委實百感交集。

    只聽小蛋不緊不慢,按照一貫的語氣回答:「沒有。」

    也許是今日起得太早,他的臉上仍存有睡意,一副懶洋洋的味道。

    席魎不願節外生枝,轉向葉無青,寒聲道。

    「葉無青,你可知罪?你二十年來置恩師於水深火熱中於不顧,是為不忠;老宮主回返宿業峰後,你將他軟禁於

朱雀園裡,嚴加監視,是為不孝;你貪戀權勢,遲遲不讓老宮主重掌忘情宮,是為不義;日月昭昭,天網恢恢,你還

不誠心俯首認罪,自

    請責罰?」

    蒙遜驚愕道:「外公,您為何這麼說師父?從前您不是一直教導我說,師父是咱們忘情宮千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

才,能拜在他的門下,不僅是我的福氣,也是咱們──」

    他的話尚未說完,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已笑痛了肚子,忍得好生辛苦。

    席魎翻著白眼,臉上的窘狀與滕皓堪有一比,但念及早死的愛女,又素知蒙遜頭大無腦,硬是強忍著沒有發作。

    滕皓眼珠一轉,霍然跪地道:「宮主,請您大義滅親,清理門戶,以儆傚尤!」

    一眾從屬席、滕二老作亂的黨羽亦紛紛跪倒,高喊道:「請宮主清理門戶!」

    楚望天迷茫地望著座下的這些人,渾不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嘴唇翕動,卻無聲音。

    葉無青冷眼旁觀,沉默不語,他心知今日席魎和滕皓是決心要拚個魚死網破,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快。

    大凡絕世梟雄,盡皆能屈能伸,唾面自乾,雖說軒內劍拔弩張,自己危在旦夕,可只要不到圖窮匕現的最後一刻

,他寧可忍氣吞聲靜觀其變,更要設法激起厲無怨的義憤,與席滕等人撕破臉皮。

    果然,厲無怨忍無可忍,也在滕皓身旁跪下,大聲道:「師父,您醒一醒,說句明白話好不好?莫非任由這班人

胡鬧下去,將忘情宮的千年基業毀於一旦?」

    席魎變色道:「厲副宮主,你這話怎說?誰忠誰奸一目瞭然,你莫要受人蠱惑!」

    厲無怨見他小人得志,咄咄逼人,終於爆發,眼中幽光如火,厲聲喝道:「席魎,你不要太過分了!葉師弟已讓

出宮主之位,懇請引退楓靈園療傷靜休,你們還想怎樣?要趕盡殺絕,我厲無怨第一個不答應!」

    他的話一出,令席魎心頭一凜,心中驚悸,暗道:「我可不能得意忘形,做得過火。惹翻了厲無怨,今日之事可

就懸了。」

    也難怪他心生忌憚,畢竟克己軒數十人中,唯一能改變局勢的,便是厲無怨。

    就算葉無青無力出手,蒙遜、小蛋等人的修為有限,而姜山父子與簡長老縱是力挺葉無青,席魎和滕皓亦盡可收

拾。

    楚望天雖然癡呆昏庸,可一身登峰造極的修為仍在,逼宮之舉無疑已勝券在握─然而這一切,都必須基於厲無怨

至少保持中立的假設上。

    厲無怨自身的強橫修為自不待言,兼且手掌灰霜營精銳,又是楚望天的大弟子,素負人望,真要帶頭和席魎等人

作起對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忽聽楚望天茫然問道:「滕皓,大夥兒在吵什麼,難道都當老夫死了麼?」

    滕皓大喜,忙一臉諛笑,道:「啟稟宮主,是葉無青不服您接掌忘情宮,正極力煽動從屬鬧事。我說了幾句,卻

教厲副宮主誤會了。」

    厲無怨怒不可遏,高聲道:「葉師弟,你為何不向師父辯解,任由他們胡說八道?」

    葉無青神情木然,搖頭道:「沒有用的,厲師兄。師父已被他們控制。我說的話他既聽不明白,也無從決斷,只

能聽憑奸徒擺佈。」

    厲無怨一呆,憤懣無言,狠狠一拳捶在地上,轟出碗大深坑。

    席魎暗驚道:「再不快刀斬亂麻,厲無怨真要被這小子蠱惑了過去!」

    他搶前一步跪地,大聲向著楚望天說道:「宮主,不知您打算如何發落葉無青?」

    楚望天傻了半晌,自言自語般念叨。

    「無青啊,『寞』字訣學得怎麼樣了……你有野心,老夫豈會不知?席魎勸我不要養虎為患,可我還是喜歡你,

沒聽他的。我不殺你,你還嫩,鬥不過我的……」

    席魎漸漸色變,突然大聲掩蓋住楚望天的話音,大喝一聲。

    「宮主有令,拿下葉無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3 PM

第八篇 天路篇 第九章 四面楚歌

    楚望天的話雖有些顛三倒四,聲音又低,可在場之人無不功力深厚,刻意聆聽下,盡皆聽得一清二楚;但聞席魎

曲解其意,喝令拿捕葉無青,端的膽大妄為之極。

    厲無怨火往上撞,怒吼道:「小人,厲某先拿下了你!」

    他欺身出掌,拍向席魎背心。

    席魎說話時,只全神貫注提防葉無青的突襲,做夢也沒想到厲無怨會率先出手,他猝不及防,無暇回身招架,情

急下側身橫移,運勁激彈出腰間一對「攝鬼雙環」,「鏗鏗」脆響反打厲無怨的右腕脈門。

    厲無怨不過是想拿住席魎,亦未盡出全力,見狀右掌一沉,「啪啪」兩響將攝鬼雙環遠遠激飛。

    他正欲乘勝追擊,驀然眼前青影一晃,葉無青的溜火神掌後發先至,排山倒海般湧向席魎。

    葉無青早已看出這次內亂乃席魎和滕皓共同策動,而兩者中又以席魎為主,滕皓為輔,擒賊先擒王,只要能擊斃

席魎,威懾滕皓,眼下的大亂便能瞬間消弭於無形,自己當可一舉扭轉敗勢。

    故此,他早在暗中積聚功力,待到厲無怨一出手,即知機不容失,立時出手夾攻。

    這一掌蓄勢良久,立意要將席魎格斃,縱不如願也要打得他重傷,無力興風作浪。

    席魎驚怒失聲,將將側轉過的身軀竟是投懷送抱般,把自己的胸膛主動迎向葉無青的溜火神掌,要待變招閃躲,

又哪裡還來得及。

    跪在一旁的滕皓有心救援,奈何事出突然,當中恰好又隔了個厲無怨,已是鞭長莫及,只能乾瞪眼著急。

    眼瞧著葉無青大功告成,席魎在劫難逃,冷不防蒙遜從後撲上,大叫道:「師父!」探手抓向葉無青右臂。

    葉無青萬沒料到蒙遜會在這節骨眼上壞事,心頭一怒,呵斥道:「滾開!」

    他臂上真氣一振,使出「彈」字訣,「啪」的崩開蒙遜大手。

    然而他的掌勢依舊受到影響,勁力不免頓減三分,「砰」的悶響擊中席魎胸口,席魎口噴血箭,面慘如金,低哼

飛跌而出,

    被滕皓手疾眼快接個正著。

    葉無青暗叫可惜,全身經脈隱隱作痛,曉得是運勁過猛,牽動了未癒的傷勢。

    這幾下兔起鶻落令人目瞪口呆,原本準備明哲保身的姜山等人又見到了希望,精神一振,蠢蠢欲動,打算乘勢而

起,誅殺席魎、滕皓。

    孰料一直坐在椅子裡,木知木覺的楚望天陡然一聲怒吼道:「反了你!」

    他身形猛地彈起,探右手食指與中指互絞成麻花狀,疾點葉無青胸前膻中穴。

    剎那之間,楚望天宛若換了一個人,混濁呆滯的眼睛精光四溢,氣勢陡起,出招的速度更是快若奔雷,迅猛凌厲

之極,盡顯一代絕頂魔道高手的風采。

    葉無青對上楚望天的目光,凜然驚道:「莫非我上當了,他是裝癡呆!」

    他哪裡知道,這些日來席、滕二老對楚望天委實下足了工夫?

    這一掌打得席魎吐血重傷,頓激起楚望天的憤怒,就像被人砸壞了心愛玩具的三歲孩童,壓根忘了葉無青是誰,

只一心一意要報復。

    葉無青見楚望天點來的這一指姿勢古怪,變幻莫測,禁不住驚道:「他從未傳過我這式指法,藏拙閣的典籍裡也

絕無此招,難道是老傢伙近年自創的絕學?」

    只有小蛋在楚望天身後瞧得清楚,知道他是不假思索地用上了捏泥人的指法。

    葉無青吃不準楚望天的路數,不敢硬接,忙退身趨避,雙掌橫胸,以靜制動。

    席魎又驚又喜,火上澆油道:「宮主,此人敢在您面前行兇,哪還把你放在眼裡?」

    這話說得急了,他氣息一岔,「咳咳」又嗆出兩口瘀血,對葉無青更恨之入骨。

    厲無怨見楚望天突然向葉無青出手,一愣之後,急忙叫道:「師父,他是葉師弟,您莫要輕信小人奸言!」

    他心知葉無青傷勢沉重,不宜力戰,縱身想攔下楚望天。

    滕皓早有防備,橫身伸臂一攔,道:「厲副宮主,你也想學葉無青,忤逆犯上,向老宮主出手挑釁麼?」

    厲無怨一凜,生生煞住身形,怒視滕皓的雙目中幾要噴出火來。

    那邊楚望天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雙指遽然鬆開,朝上一挑,直插葉無青雙目。

    葉無青抬掌招架,楚望天的手指卻未卜先知般一屈,改以小指點向他脈門,葉無青手腕疾翻,沉掌切落向楚望天

小指。楚望天一連兩手精妙的指招變化均被葉無青破解,不由勃然怒道:「你該死!」

    他捏指成拳,「砰」的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皆是一晃。表面上,似是平分秋色,誰也沒佔便宜,但葉無青經脈

受到真氣激盪,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蔓延全身,硬咬著牙一聲不吭。

    眾人呆呆站立原地,目睹著這一場別開生面的師徒大戰,雖立場鎊有不同,但無不緊張萬分,不知不覺屏住呼吸

,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楚望天感應到葉無青體內氣息的異樣,吐氣揚聲,左掌拍將過去,卻是看出了勝機,恃強猛攻,迫使葉無青真氣

震盪過劇,不戰自敗。

    葉無青心如明鏡,自不會遂了楚望天的心願,錯步閃躲,只以輕靈招式游鬥。

    厲無怨在旁束手無策,有心攔阻楚望天,卻知他靈志已泯,敵我不分,搞不好連帶自己一塊兒算上,當作仇人般

猛追猛打。

    他十二歲時就拜入楚望天座下,將師父視如天神,盡避楚望天老來癡呆,今非昔比,可無論如何也不敢違忤恩師

半分,更遑論上前過招交手,與師父拼得火花四濺了。

    厲無怨無奈之下,只好運起銅爐魔氣,連聲喝道:「師父,快住手,那是您最喜歡的無青徒兒啊!」

    可惜楚望天已拼出真怒,壓根不理睬厲無怨的苦勸,一招快似一招,驚濤駭浪般的攻勢毫無停頓間斷,連綿不絕

地湧向葉無青。

    葉無青亦不愧是一代霸主,盡避心裡明白倘若自己就此服輸,低聲下氣地向師父求饒,說不定楚望天志得意滿之

下,會放過自己。

    但他雖城府莫測,心狠手辣,卻畢竟有梟雄本色,更不屑效仿席魎、滕皓等人卑躬屈膝,阿諛奉承的小人作態。

    況且,今日之局縱然楚望天能放過自己,席滕二老又豈肯善罷罷休?

    左右難逃一劫,又何不乾脆放手一搏,不負自己這二十年辛苦豎立的赫赫威名?

    轉眼二十餘招,葉無青終究支持不住,被楚望天一掌引發內傷,「哼」的從嘴角溢出一縷醬紫色瘀血,腳下踉蹌

朝後閃退。

    楚望天人雖癡呆,眼力猶在,登時乘虛而入,左手五指戟張,鎖向葉無青咽喉。『www.sept5.com九月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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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無青欲要抬臂格架,猛地五臟六腑如火焚林,一陣氣血虛脫,這胳膊竟有若千斤,頓顯凝滯。

    他情知不好,縱有萬千不甘,亦無力回天,暗自想道:「早知今日,我萬不該心慈手軟,顧忌風評,至少也要將

老傢伙的

    一身修為暗中廢去才對!」

    葉無青雙目一閉,就待徹底放棄抵抗,耳中突聽「嗤嗤」疾響,一陣寒風森森撲襲咽喉,楚望天的左手卻在半空

陡地一偏,自葉無青肩膀上滑過,著實驚險到了極處。

    葉無青心念急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空隙擰身退開,不覺又激盪了真氣,右腳一軟差點栽倒,他勉力穩住身形,

才發現楚望天的五根手指上居然各纏著一根纖細晶瑩的銀絲,而線頭的另一端,赫然是在小蛋的指尖。

    原來千鈞一髮中,小蛋也用了他的「捏泥彈指」激射出五根銀絲,救下了葉無青。

    若是換作別人的招式,小蛋或許無法拿捏得這般精準,可他對楚望天的指法卻無比熟悉,當下以指破指,將他的

必殺一招化解。

    楚望天一愣,指上紅光一閃,想震斷銀絲。可這銀絲乃聖淫蟲精氣所煉,堅韌之至,他連運兩次暗勁,竟是掙脫

不得,不禁惱羞成怒,右手立掌如刀,「鏗」的一聲,硬生生將銀絲一一斬斷,掌緣上也赫然被割裂出五道鮮紅的血

痕。

    他也不覺得疼,凶光連閃望向小蛋,鬼使神差地記起這張面孔,一愣道:「怎麼是你?」

    小蛋受楚望天掌力激盪,胸口也是鬱悶難受,他先深吸了一口氣,流轉真氣打通淤塞,然後點頭道:「是我。老

爺子,你真要殺死自己的徒弟麼?」

    「徒弟?」楚望天暴戾的眼神微現混亂,喃喃道:「你是說無行回來了?」

    他顛三倒四,把小蛋所指的葉無青,又想成早年死在丁原手下的三弟子郝無行。

    滕皓見勢不妙,厲聲打斷道:「小畜生,你竟敢傷了自己的師祖!」

    他不由分說錯掌進身,直取小蛋胸口,竟是毫不留情。

    厲無怨不敢跟楚望天動手,這時對上滕皓,哪會客套?他低喝一聲:「看招!」溜火神掌呼嘯席捲,側擊滕皓左

肋,把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全數發洩了出來。

    滕皓大駭,忙不迭閃身躲過,大叫道:「厲副宮主,你要附逆造反?」

    若論真實修為,他自不懼厲無怨。但厲無怨一旦倒戈相擊,後果堪虞,不由不驚。

    厲無怨面色鐵青,一聲不吭,闊步追上又是三掌一氣呵成,招招奪命。

    席魎暗怨滕皓糊塗,望著兀自站在那裡傻呆呆念叨著郝無行的楚望天,揚聲叫道:「老宮主,您的愛徒郝無行已

教人殺死

    多年啦!」

    楚望天一震,眼中殺機大熾,狂怒道:「是誰殺了無行,是誰殺了無行?」席魎一指葉無青,大聲道:「他!」

    這手指鹿為馬的伎倆原是拙劣已極,偏生郝無行死得離奇,事後楚望天雖多方查找也未尋獲仇家,而這時楚望天

對席魎幾是言聽計從,無所不信,聽聞之下登時臉上殺氣嚴霜,爆喝一聲高高掠起直射葉無青,人在空中,浩蕩雄渾

的掌風卻已先至。

    見此情形,姜山等人徹底死心,曉得楚望天已淪為席滕二人的傀儡,今日之局無可逆轉。姜赫悄悄傳音入密問道

:「爹爹,咱們該如何是好?」

    姜山徐徐回答道:「犯不著為葉無青殉葬,趁他們誰也顧不上咱們,立刻回返山莊,收拾東西遠走高飛,遲恐不

及。」

    姜赫點了點頭,一眾數人緩緩往軒外退去。

    此刻廳內風緊雲亂,雖有人發現,但誰也沒有出聲阻止,甚而希望他們早走早好,免得節外生枝。

    厲無怨瞧見楚望天和葉無青戰端又起,無心戀戰,首先撤身收招,關注打鬥。

    滕皓暗送一口氣,恨恨瞪視小蛋一眼,卻不敢再去招惹。

    葉無青雖得片刻喘息,但在楚望天威猛無儔的掌勢轟擊下,僅僅過了三五個回合便左支右絀,盡落下風。

    他頭頂青煙冉冉蒸騰,呼吸亦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沉重,任誰都知道十招之內,即使楚望天沒有殺死他,自身的

內傷亦會要了他的性命。

    小蛋思忖道:「他雖不是好人,可終究是我的師父,況且一直都待我很好。今次眼見他被人陷害,我焉能見死不

救?」

    正想著的時候,楚望天一掌穿越葉無青的防線,砰然擊中他的左肋,葉無青噴血飛起,跌向門口。

    楚望天迷失心志,哈哈狂笑,盡露本性中的凶殘,追躡而上,揮掌拍向葉無青背心。

    小蛋彈指連射,銀絲「颼」的鎖向楚望天手腕。這回楚望天有了防備,回身一掌將銀絲震飛,雙目血紅眼神瘋狂

,怒吼道:「又是你!」

    他棄下葉無青,直撲小蛋。

    葉無青正待強行提氣飄落,猛地警兆乍現,席魎鬼魅般掩襲而至,凌空一掌轟向葉無青身前。

    葉無青扭身側轉,避過鋒芒,輕出右掌以「卸」字訣化解,不料掌風驟然爆裂,揚起一蓬罡風將葉無青全身裹卷



    葉無青猛覺喉嚨一涼,立知不好,旋即週身內外猶如萬根鋼針齊刺,眼前一黑,栽落於地,真氣渙散好似亂流迸

湧,再不受自己控制。他咬牙一哼,模模糊糊地望見席魎得意洋洋地站在近前,嘶聲道:「忘情水?」

    席魎縱聲大笑。

    「葉無青,你沒想到罷?早在你繼位之初,老夫便已拿到忘情水的藥方。總算,今日用上它了!」

    葉無青額頭冷汗涔涔,硬挺著不哼一聲。

    忘情水號稱天陸第二絕毒,素來只有宮主能夠掌握,席魎偷偷將藥方取到手裡,自是早有逆心。

    更棘手的是,盡避自己身懷解藥,但席魎煉製的忘情水勢必換過其中一二味毒物,文不對題之下,根本無從消解



    蒙遜大驚失色,奔上幾步想到忘情水毒能夠隔衣傳遞,陰狠之極,忙站住身叫道:「外公,快把解藥給我!」

    席魎怒道:「小畜生,你真當葉無青收你為徒是好心?若非為了安撫拉攏老朽,你這塊材料,他會看得上眼?」

    葉無青心忖必死,不願受辱於席魎之流,抬掌往額頭拍下,不防他手腕一緊,小蛋趕至,運起怒犀怒甲護住週身

,以免忘情水毒侵蝕,振臂抓起葉無青,低喝道:「走!」

    葉無青絕處逢生,感慨萬千,莫名記起當年收下小蛋時,曾對厲無怨說過的一句話。

    「這個小蛋是頭順毛驢。你待他一分好,他會回報你十分。我如此寬厚之道待他,就是要慢慢讓他死心塌地順從

我。」

    時過境遷,沒曾想竟然一語成讖,小蛋果然捨命相救。

    楚望天乘小蛋為救葉無青,身形稍滯,從後追到,揮掌劈落道:「放下!」

    小蛋迫於無奈,施展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逝」一訣,翩翩側飛避過掌風,卻見滕皓與幾名附逆作亂的忘情宮高

手業已追來。

    楚望天縱身探手,往葉無青抓去,一門心思要為郝無行「報仇」。

    小蛋難以脫身,只好竭力周旋,振劍出鞘反削楚望天,叫道:「師祖!」

    奈何楚望天癡癡呆呆,殺意盈天,別說小蛋叫他「師祖」,就算叫「親爺爺」恐怕也是不成,不依不饒又一掌攻

來。

    蒙遜目睹恩師蒙難,小蛋捨生忘死,再也按捺不住,心道:難不成我還不如常寞這小子?

    「師父,我來救你!」

    蒙遜舞動雷轟錐砸向楚望天頭頂,楚望天舒捲大袖,「呼」的纏住雷轟錐,向上一扯,想將它甩飛出去。

    豈料蒙遜修為雖遠遜於楚望天,卻天賦蠻力,死死抓住雷轟錐不肯放手,整個身軀也隨之拋起到半空。楚望天一

怔,大袖一鬆一抖,將蒙遜連人帶錐拋甩而出,就這麼稍稍一阻滯,小蛋已背起葉無青衝出廳門。

    席滕二人雙雙追上攔截,席魎身負內傷,稍慢半拍,滕皓搶身追近,揮手飛打一蓬綠汪汪幽光。

    小蛋有烏犀怒甲護身,原也不怕,但背上的葉無青卻無從抵擋,他聽腦後「嗤嗤」尖銳勁風響動,暗自一聲苦笑

,回身揮劍阻隔。

    「叮叮叮叮」一連串金石脆鳴,數十根慘綠色銀針墜地,席魎埋身向前,攝鬼雙環化作兩束寒光,左右開弓擊打

小蛋雙耳。

    小蛋左手反抱著葉無青,右手仙劍招式用盡,再騰不出手來招架,急中生智,張嘴射出一蓬銀絲,捲住雙環甩頭

一引。

    與此同時,暗運歸元吐納法,朝著席魎噴出一股毒霧。

    「呼呼──」攝鬼雙環堪堪從胸前畫空,席魎正想變招,猛見面前一團粉紅色霧氣散開,隱含甜膩之息。

    他凜然屏息,連忙翻身回轉,全身真氣流轉,以防聖淫蟲毒氣侵入。

    楚望天甩開蒙遜糾纏,追了上來,揮掌盪開粉霧,飛腿踹向小蛋小骯,猛地後腰一緊,身形頓滯,竟是被蒙遜一

把抱住。

    楚望天愣了下,沒想到有人居然這般大膽,將自己生生抱住。他雙掌下切,怒喝道:「鬆手!」

    蒙遜像是瘋了般死纏不放,大叫道:「你們快走!」

    「喀喇、喀喇──」

    蒙遜的十根手指頃刻被楚望天剛猛霸道的掌力拍得寸寸碎裂,卻仍舊雙臂死抱不放。

    席魎大驚,呵斥道:「蒙遜,還不放開,你想找死麼?」又向楚望天哀求道:「老宮主手下留情,他是我外孫!



    猛聽「啪」的一聲,只見楚望天竟是手起掌落,將蒙遜的頭頂拍碎,腦漿飛濺,慘不忍睹。

    蒙遜的雙目兀自睜得滾圓,望向小蛋和葉無青,那雙手臂猶如鐵環,緊緊箍在楚望天的腰上。

    小蛋驚呆了,幾不敢相信楚望天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徒孫。

    今日,整個克己軒裡的人全都瘋了麼?

    盡避自入忘情宮,蒙遜出於種種原因,一直和自己為仇作對,百般刁難,然而此刻,小蛋眼眶依舊不禁濕潤了。














第八篇 天路篇 第十章 少年本色


    其它在場的人,也都是一呆。

    滕皓首先醒轉,縱身越過楚望天和席魎,一記溜火神掌拍向小蛋。

    小蛋心一沉,明白倘若再教滕皓纏上,自己和葉無青勢必有死無生,他按下悲傷,身形一側,默運「有容乃大」

,聳肩前傾,竟是要硬接滕皓的這一記溜火神掌。

    「砰!」

    溜火神掌擊中小蛋左肩,疼得他眼前金星亂冒,咬牙借力朝後飄飛,順勢施展穿花繞柳身法,終於闖出克己軒。

    然而席魎和滕皓均都有備而來,在軒外豈會沒有佈置?

    小蛋身子尚在空中,四周風動光寒,十數名二老座下的心腹蜂擁而上。

    饒是小蛋有烏犀怒甲和有容乃大的雙重守護,滕皓這一掌的滋味仍不好受,他左半邊身子幾近麻木,胸口氣血翻

騰難以抑制。

    眼見軒外的伏兵殺到,他正想強壓傷勢,振劍硬闖,不意聽到頭頂上方有聲音道:「敢欺負我乾爹,燒死你們!



    小蛋聞聲又驚又喜,抬頭望去,果然是霸下應聲趕至。

    小傢伙全身紅光暴漲,煥放出一團渾圓光球,「呼」的朝人群轟落,正是牠在瀛洲仙島上修煉成的絕活「天雷地

火」。

    底下眾人聽到上空雷鳴隆隆,紅光漫天,一團碩大的光球重重砸落,不約而同朝後閃退,給小蛋讓出一道缺口。

    「轟!」

    天雷地火在地上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深坑,激盪的罡風光浪滾滾外湧,站得稍近的人不由自主踉蹌倒退,濃烈的

熱浪差點讓衣發燒了起來。

    見此聲威,在場之人無不駭然,各自心有餘悸。

    「還好閃得快,不然燒成焦炭還算好的。萬一給劈個正著,多半骨頭渣滓都留不下!」

    小蛋乘機衝出,急運「生生不息」疏通經脈,口中吐了口濁氣,稍感好受,耳畔就聽葉無青虛弱的聲音道:「向

北!」

    一剎那裡,小蛋腦海中靈光閃過,醒悟道:「原來是他!」

    一年之前,他因不忿葉無青等人逼迫楚兒下嫁蒙遜,夜探養心院,助她脫逃,不料被蒙遜發現,遭遇四面圍堵。

    正當局勢岌岌可危,突然出現一位神秘人迫退厲無怨,一路指點小蛋和楚兒闖出忘情苑,轉危為安。

    事後小蛋百般困惑,對出手襄助自己的神秘人始終揣摩不透,漸漸成了一個埋藏心底的謎題。

    剛才他聽葉無青一聲「向北」,頓時知道,那晚救了他和楚兒的人,其實便是自己的師父!

    謎底揭曉,小蛋心頭豁然開朗,尋思道:「我也太笨了!除了師父,誰有如此修為,又能這般熟悉忘情苑所有的

佈防和地形?」

    可這也難怪小蛋,莫說是他,就是老奸巨猾的席魎、陰冷凶狠的厲無怨,一眾忘情宮的百歲魔頭裡,又有誰能猜

到?

    盡避這些人私下裡多多少少對葉無青也產生過懷疑,可想到他在堂上一力促成兩家婚約的姿態,這種疑慮被很快

打消。

    此時此刻,小蛋也無暇去思索分析葉無青有什麼目的,但想到師父對自己與楚兒實有大恩,不由益發堅定了要將

他救出忘情宮的決心。

    他閃展騰挪,一路御風向北突圍,四面八方喊殺聲此起彼伏,背後的滕皓等人亦越追越近。

    葉無青見小蛋在危機當頭,卻只用御風術逃遁,心下一怔,隨即醒悟:「糟糕,他從未學過御劍術!」

    原來小蛋拜入葉無青座下時,修為委實淺薄,連入室境界都尚未達到,而修煉御劍術,則至少需要觀微以上的修

為方可。

    因此,葉無青一直以來都沒將御劍術傳授給小蛋。況且,他也未必是真心要教導栽培這個小弟子,對此亦並不上

心。

    未曾想報應不爽,當他今日需要仰仗小蛋施展御劍術攜己突圍時,才發現到自食其果。

    念及至此,葉無青心頭一涼。

    「莫非是天要亡我?」

    可他終非常人,迅速穩定心緒,思忖道:「常寞如今的修為已甚是可觀,足以施展御劍術,只是不得其門。眼前

形勢萬分凶險,為今之計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我好歹試上一試!」

    想到這裡,葉無青伏在小蛋背上,將嘴唇湊到他的耳旁,忍受著劇痛煎熬,喘息著說道:「常寞,我將『無我無

情訣』傳授給你。此舉事關你我生死,你用心聽好了……」

    小蛋一怔,心道如此要命的當口,師父怎麼還有閒心傳我「無我無情訣」,難不成是心存感激,要報答自己?

    他飄身越過一道院牆,不覺進到了朱雀園中,低低「嗯」了聲,算是回應。

    「大凡御劍術皆需真言、劍訣、心法,這三樣相輔相成,融會貫通,方能施展。譬如舟行海上,沒有風帆固然不

行,可沒人掌舵,遲早也會觸礁。而御劍的真言,就好比舵手,聯繫著船與帆,令它不致迷失航向,你需切記切記!



    盡避刻不容緩,但葉無青知道小蛋對於御劍術尚屬門外漢,令他不得不從最基礎的知識教起,縱是如此,在短短

的工夫裡小蛋能夠領悟多少猶未可知,更不必說周圍追兵四起,隨時有沒頂之災。

    葉無青捫心自問,當年為修煉「無我無情訣」,他足足閉關三年,方才初步掌握到其中精髓,就是這個速度,已

是同門中最快的一個,即使昔日的楚望天也望塵莫及。

    可留給小蛋的時間,別說三年,三盞茶的工夫都屬奢望。

    葉無青只好一邊講,一邊想方設法簡化心訣,不求小蛋能仗此傷敵,只要他能御劍而起,衝出忘情宮,便算天幸



    他也不管小蛋聽懂了多少,換了口氣,繼續說道:「現在我先將御劍心法敘述一遍,有不明白的──」

    剛說到這兒,背後罡風如洪呼嘯而至,滕皓掠身追近,三丈外凌空一掌,拍向葉無青背心。

    小蛋劍交左手,百忙中不忘對葉無青說上一聲:「師父,您接著講……」側身施展大寒七式中最為靈動的一招「

踏雪尋梅」,接住掌風。

    兩名緊隨滕皓追來的忘情宮老者雙雙騰身,從後者頭頂掠過,撲擊小蛋,欲要上下夾擊。

    霸下從天而降,雙目激射出「火睛光飆」,兩老者識得厲害,趕忙揮舞魔兵招架,「鏗鏗」兩聲,赤紅的電芒擊

在魔兵上火星四濺,震得二老身形一沉,攻勢盡消。

    「砰!」

    小蛋接下滕皓掌風,借力飛縱,又將雙方的距離稍稍拉開。

    葉無青心底不禁燃起一線希望。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想不到,葉某今日竟惶惶如喪家之犬,被一干鼠輩攆得狼狽不堪,只能

由門下弟子背負逃命!」

    他眼角餘光打量到滕皓,默默道:「但教今天葉某不死,異日定將你們兩家誅滅九族,以消此恨!」

    滕皓感應到葉無青可怕的眼神,禁不住心底發寒,招呼道:「你們纏住霸下,那小子我來收拾!」忽聽背後風聲

響動,楚望天已追了上來,他腰間懸掛著一串血淋淋的手指,不消說是折斷了蒙遜的雙臂,這才脫身追到。

    葉無青低聲吩咐道:「常寞,不要著急突圍,先在忘情苑裡周旋!」

    小蛋一省,領會到葉無青的用意。

    之所以至今沒有被滕皓等人合圍,多半是憑藉著忘情苑內錯綜複雜的地形,穿房繞廊,再輔以穿花繞柳身法襄助

,如果到了一馬平川的空地上,勢必連這點兒優勢也失去了。

    而整座忘情苑,若論自己最為熟悉的地方,莫過於居住數年的寞園,當下小蛋想也不想,轉向朝東,往寞園而去



    孰料剛出朱雀園,前方便遇阻截,五六名隸屬席魎的見性山莊弟子早已候在外頭,一見小蛋出現,齊聲呼喝衝了

過來。

    更糟的是,楚望天也如一陣颶風刮過,急速超越滕皓迫近到三丈左右,後路同樣被斷絕。

    葉無青當機立斷,喝道:「向左!」

    小蛋面色沉著堅毅,毫無慌亂之色,問道:「『氣游九重真逍遙』,後面一句是什麼?」

    葉無青愣了愣,沒料到小蛋居然比自己還鎮定,眼看性命不保,還有心思問他下一句心訣。

    他口中迅速回答:「任脈還虛勿遲遲──」

    小蛋「哦」了聲,雪戀仙劍已先一步劈出,在對面敵人衝到之前,閃身躍入虛空星門,消失了蹤影。

    「砰!」

    楚望天一掌打空,偏巧對面一名席魎的弟子為追殺小蛋,提氣飛空,正撲襲下來,雄渾剛猛的掌力結結實實打在

身上,那弟子哼也沒哼便一命嗚呼。

    滕皓一驚,急忙舒展靈覺,忽有所察,大叫道:「他們向東去了!」

    「呼──」

    頭頂一束紅光飛過,卻是霸下甩開那兩名老者,按照滕皓指點的方位追著小蛋而去,此時小蛋借助十三虛無奇遁

跳出合圍,正朝寞園奔去。

    忘情苑已然亂作一團,大多數的人尚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看見小蛋背負葉無青一路狂奔而來,無不駭異。

    小蛋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掠向寞園。他遙遙看見熟悉的大門,心神稍安道:「還好,這裡沒有伏兵。」

    江南等人早聞著外頭喧鬧,正聚集在寞園門前,等待外出打探消息的葛二回來,見小蛋奔來,盡皆驚愕道:「寞

少,出了

    什麼事?」

    小蛋無暇細說,匆匆答道:「有人追殺我!」他撞開虛掩的大門,閃身躍入院中,駕輕就熟往後院逃去。

    江南等人一呆,還沒等緩過神來,楚望天的身影在眼前一晃,緊跟著追了進去,跟在後頭的滕皓,亦飛身而至。

    江南叫道:「糟糕,出大事了!」

    說話間,厲無怨與一眾忘情宮高手陸續魚貫而入,闖向後院,也不用誰招呼,門口眾人急忙回身,跟著也往後院

飛馳。

    一進後花園,只見小蛋忽而前,忽而後,正和楚望天等人捉迷藏般全力游鬥,小冰吃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猛然身旁人影一閃,阿青奮不顧身衝向滕皓,叫道:「寞少快逃!」

    滕皓感到身側熱浪撲襲,側首觀瞧是一個丫鬟正用溜火神掌擊向自己左肋,他禁不住勃然大怒,猙獰一笑。

    「小賤人!」

    滕皓掌上灌注八成功力,重重轟出!

    雙掌相交,阿青慘呼一聲,右臂「喀喇」折斷,滕皓的鐵掌摧枯拉朽,順勢擊中她的酥胸,阿青頓時胸口碎陷,

一口殷紅鮮血噴灑空中,香消玉殞。

    小蛋正從花房裡鑽出,遠遠目睹此景,心如刀絞,望著阿青遠逝的玉容,想起教她修煉溜火神掌、採摘紫寒草的

種種舊事,胸口酸痛難言,恨不得縱身撲上,和滕皓血濺五步。

    然而在他後背上,葉無青深沉沙啞的嗓音,依舊在無動於衷地傳授著「無我無情訣」的御劍心法,彷彿阿青的死

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小蛋一團怒火上撞,又努力克制住,心道:「我早知師父為人鐵石心腸,阿青的死他豈會放在心上?大丈夫恩怨

分明,滕皓的帳日後再算,現在先設法將師父救出忘情宮!」

    他目光掃過悲憤滿腔的江南等人,心中一凜,道:「不成,算上蒙師兄,阿青已是今日為了我和師父而死的第二

個了,若我繼續逗留在寞園,說不定還會連累到江南他們!」

    想到這裡,他毫不遲疑改變了主意,如一支羽箭射向院外,高聲道:「想殺我們,就追過來罷!」

    葉無青錯愕道:「這小子為了一個丫鬟的死,居然放棄寞園大好的地形優勢,又往外逃,實在蠢得可以!」可轉

念一想,小蛋若非本色如此,又焉會義無反顧地在今日這樣幾無勝算的危機關頭搭救自己?

    他當下心裡一聲苦笑,繼續口述心訣。小蛋奔出後花園,折向南行,忽覺察前方有大隊人馬御風迎來,曉得如今

能在忘情苑中橫衝直撞的,只能是席魎、滕皓的黨羽,他心念急轉,足尖一蹬身側院牆,反向西去。

    如此追追打打,葉無青的御劍心訣已然傳授完畢,他無暇追問小蛋記下了多少,開始講解劍訣。

    所謂劍訣,便是另一隻手在御劍時攥捏的法印,以此牽引仙劍,令御劍者身心合一,如臂使指,半點也差錯不得



    葉無青剛說了沒幾句,小蛋轉過一條街面,克己軒赫然出現在了前方。

    葉無青「咦」了聲,心裡一沉,道:「莫非這小子慌不擇路,自投羅網來了?」

    他剛想出言阻止,猛然心念一閃,欣喜不已。

    此刻的克己軒已經空出,誰也料想不到小蛋會去而復返,較之忘情苑的其它地方,反而成了最鬆懈之處。

    果不其然,小蛋毫無阻礙地一腳踏進克己軒,廳內空空蕩蕩,只有席魎神思不屬抱著蒙遜鮮血淋漓、支離破碎的

屍體在那兒發呆。

    小蛋輕輕鬆鬆從他身邊掠過,逕自往克己軒後堂奔去。

    席魎這才一醒,將因蒙遜慘死生出的仇恨,盡數轉嫁到了小蛋和葉無青頭上,厲聲大吼,與趕至的滕皓並肩追入



    然而楚望天比他們更快一步,在後堂裡一通追逃,終於再次逼近小蛋,他彈指虛點,直取葉無青後頸,一門心思

要將這「殺徒仇人」斃於掌下。

    小蛋繞柱一轉,「啵啵」指力竟擊穿明柱,打中了他的左臂,好在已是強弩之末,被烏犀怒甲有驚無險地化解。

    可這麼一耽擱,席魎、滕皓一左一右撲至。兩人看準小蛋軟肋,均都猛攻葉無青,迫他救援。

    小蛋明知是陷阱,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跳,雪戀仙劍「叮叮」架開攝鬼雙環,卻重重被滕皓踢中。

    他立足不定,一個滾翻,還不忘將葉無青念出的最後一句劍訣聽入耳中,滕皓正要趁熱打鐵,猛覺背後罡風迸湧

,忙遠遠閃開,卻是厲無怨出手襄助。

    滕皓狠狠瞪了他一眼,厲無怨神情木然,渾若無事,彷似剛才不是自己出的手。

    霸下趕到,又用一串火菊攔截下楚望天,「呼──」的一聲,被迸散的火菊頓時燃著後堂,克己軒剎那成為一片

火海。楚望天、席魎、滕皓以及另外三名忘情宮附逆的首腦人物,乘勢形成合圍,同時向困在中心的小蛋全力出手,

洶湧澎湃的罡風光瀾如滾滾洪濤,幕天席地奔湧過來,再無一絲閃躲的空間。葉無青還來不及傳完真言,心下一歎,

道:「罷了,難為這孩子能支撐到現在。可惜葉某終究難逃一死!」

    他念頭未落,猛聽小蛋朗聲清嘯,滿臉欣喜之色,宛若全然忘了自己正命懸一線,他左手在腰後一捏劍訣,雪戀

仙劍鏑鳴騰起,旋轉飛舞在週身,全身爆射出一團三色彩光。

    「嗡──」

    劍光如海,幻化作一團彷彿充滿彈性、向內積聚收縮的光球,隱約透出無數星輝閃爍,將小蛋緊緊保護在當中,

正是他那日在玄黃鬼府內悟出的「須彌芥子」!

    而今憑藉著葉無青的「無我無情訣」,在千鈞一髮裡,竟是完全徹悟,釋放而出!

    仙劍掌風交擊聲如梅花間竹般響起,眾人攻向小蛋的招式無不迎頭撞在「須彌芥子」最強的一點上,紛紛彈回。

    光團承受下巨大的衝擊,亦飛速壓縮黯淡,但每縮小一圈,眾人遇到的阻力亦隨之強盛一分!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光球終於禁受不住數位魔道高手的緊密打擊,爆裂開來,一蓬濃烈的雪光如潮迸散,星光

漫空,震得眾人齊齊飛退。

    光瀾裡小蛋順勢沖天而起,與雪戀仙劍合於一處,破開屋頂向藍天飛去,倏忽隱沒在雲霞之間。

    楚望天第一個站住陣腳,望著小蛋在地上留下的一灘瘀血,怔怔道:「這是什麼劍法,我好像從沒見過?」

    滕皓叫道:「他已受傷,快追!」正待跟著御劍追擊,卻被席魎一把拽住。

    滕皓一愣,就聽席魎偷眼望向厲無怨,低低道:「攘外必先安內!」

    滕皓霍然醒悟,心有不甘地問道:「就這麼放他們跑了?」

    席魎陰冷笑道:「葉無青身中忘情水,已活不了多久,讓閻王爺親自去收拾他罷!」

    滕皓點點頭,猛然想起一事,失聲道:「不好,咱們險些忘了一個人!」請繼續期待

    仙羽幻鏡

    續集

    下集預告:

    小蛋背負葉無青衝出重圍,轉危為安,然而葉無青身中忘情水劇毒,若不能及時救治,仍舊難以保全性命。萬般

無奈之下,

    小蛋想起天陸第一神醫農百草,於是抱著萬一希望前往求醫。

    與此同時,忘情宮為斬草除根,有意洩漏葉無青逃亡的消息,頓時引來正魔兩道各路人馬的追殺。

    盡避他們懷有的目的不盡相同,可目標所向,卻都是百草仙居……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5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一章 百草仙居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已是十一月的天氣,覆舟山上的楓葉如火如荼,紅得正艷,遙遙望去猶如一片絢爛的雲霞,燃燒於渺渺白雲薄霧

間。

    及至半山腰,流水淙淙,鳥鳴林幽,已不見尋常人家。

    迤邐悠長的山徑上,一位風霜滿面、神色焦灼的少年快步急行而來,他背上的一名青衣中年男子正昏迷不醒。

    少年一邊趕路,一邊還不停地朝四下張望,像是在找什麼。

    也許是渴了,少年在路旁一座翡翠般碧綠清澈的小潭前停下,小心翼翼地將青衣男子抱入懷中,蹲下身來,用右

手掬起一汪清澈涼爽的山泉,送到那人唇邊道:「師父,來喝口水。」將泉水緩緩潤入他的口中。

    青衣男子依舊人事不醒,下意識地微微翕動發紫的嘴唇,大半的水都灑到了胸前衣襟上。他低低「嗯」了兩聲,

像是在睡夢裡依舊痛苦地呻吟。

    少年又餵了他兩口,這才在小潭邊洗了把臉。忽有所覺地他抬起頭,原本疲憊不堪的懶散眼神立時變得警醒,向

左首的楓林深處瞧去。

    一道赤光掠出,在少年的頭頂上方陡然凝住,卻是一頭形似小標的仙界靈獸,有著數萬年道行的龍子霸下。

    少年的神色一鬆,只聽霸下興沖沖說道:「乾爹,我找到了一戶人家,就從這兒往東不到五里地,是個種菜的老

農。」

    少年聞言精神一振,顧不得喝水,將青衣男子重新背到身後,道:「走!」

    霸下似乎對少年的話非常不滿,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總得讓我歇一歇,喝點水吧?」話是這麼說,牠卻不

敢有絲毫的耽擱,轉身往來路飛回。

    「嘩——」一束晶瑩的潭水驟然如絲線般從潭中飛掠而起,將將射入霸下張開的小嘴裡。

    少年險些被濺了一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你這傢伙——」足尖點地,御風追上霸下,轉瞬消失在火紅如霞

的楓林深處。

    這少年正是小蛋,而他背上的青衣男子,正是落魄亡命中的忘情宮宮主葉無青。

    就在十餘日前,忘情宮突發內亂。四大長老中的席魎、滕皓連手,利用年老癡呆的上任宮主楚望天,乘葉無青被

丁原重傷之機,驀然發難逼其退位。一場血戰後,蒙遜慘死,葉無青身中忘情水毒,被小蛋捨命救出,忘情宮就此改

朝換代。

    雖然逃出了忘情宮,可葉無青體內的忘情水毒卻愈演愈烈。好在他功力深厚,兼之並未直接吸入忘情水毒,這才

能勉強支撐至今。人卻一天天憔悴萎靡,直至昏迷不醒,命懸一線。

    所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葉無青倒台了,小蛋也就不敢再投奔盤火崖、仙鴛門等等隸屬於忘情宮之下的西域各

派,免得自投羅網,屆時連後悔藥也沒地方去買。

    他更不願向盛年、羅牛求助,畢竟葉無青是曾經率人血洗翠霞的主凶,貿然登門求救無疑是在為難人家。但如此

一來,天陸縱大,小蛋卻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投奔的地方。

    更麻煩的是葉無青的毒症,一路上,小蛋自己的血也放了,空痕大師送的玉京散也用了,雖能稍緩毒氣攻心,但

依舊治標不治本,沒一點好轉的跡象。

    萬般無奈中,小蛋忽然想起了農冰衣,心裡登時生出一線希望。他自然曉得在正道各派人士的眼中,自己的師父

葉無青實是惡名遠揚、臭名昭著、十惡不赦,不落井下石已是很好,又豈肯出手搭救,替他驅毒療傷?

    何況農冰衣懸壺濟世,終年行蹤漂泊不定,自己未必能夠見著。至於她的祖父,號稱天陸第一神醫的農百草,小

蛋與其素昧平生,自然更加地不敢奢望了。

    然而捨此之外,如今再無他途。看看命懸一線的師父,小蛋終究咬咬牙,硬著頭皮御劍往覆舟山求醫。只盼天隨

人願,能夠找到農冰衣。只要她肯出手相救,哪怕今後她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認了。

    可在山中轉了兩天,他也沒有找到傳聞裡的「百草仙居」。盡避問了不下百位山民樵夫,且十有八九都知道農百

草、農冰衣祖孫倆的名頭,但就是說不清楚他們到底隱居在哪兒,累得小蛋無計可施,沒奈何背著葉無青翻山越嶺邊

找邊問。

    且說霸下引著小蛋向左首的林間岔道行出四里多,前方豁然開朗,現出一片座落於山坳中的農田。阡陌縱橫不下

百畝,空氣裡瀰漫著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在田間小徑上,一位身穿土布青衣的老農挑著糞桶,一搖一晃地走著。常年的風吹日曬,令他的皮膚黝黑粗糙,

臉上的皺紋猶如刀刻,深深下嵌,一道道縱橫交錯,倒跟腳下的田壟差不多。一雙眼睛黃的多黑的少,一副沒精打采

的樣子。

    小蛋怕驚了老農,遠遠降下身形,讓霸下趴在自己的肩頭上,快步追了上去。

    老農在一片菜地前放下糞桶,彎身取出只木勺,往田里施肥。

    小蛋三步兩步趕到老農身後,見他神態專注,硬忍住衝到嘴邊的問話,靜靜站在原地,等候老農將肥料施灑完畢



    乘這一小段工夫,他打量了一下老農挑來的糞桶,發現裡頭裝的是一種綠油油的液體,並沒有一般肥料都少不了

的刺鼻臭味,表面上還浮著一層草秣。而面前的菜地裡種的盡避是普通的油菜,但十一月的天氣裡,金燦燦的油菜花

仍能耀眼奪目,卻也少見。

    足等了一袋煙的工夫,兩桶肥終於全灑在了菜地裡,老農一回身,也總算看見了小蛋。

    小蛋向他笑了笑,道:「老伯,我跟您打聽一個人,是否認識?」

    老農眼睛一翻,沒好氣地道:「你不說名字,我怎麼曉得認不認識?」

    小蛋道:「我想找醫聖仙子農冰衣,您聽說過她麼?」

    老農把勺子扔進空空的糞桶裡,皺眉道:「什麼仙子?沒聽說過。」

    小蛋略覺失望,接著問道:「那她的爺爺,天陸第一神醫農百草農老先生呢?」

    老農點點頭,道:「這人的名字我熟,你找他們做什麼?」

    小蛋實話實說道:「晚輩的師父病得很重,隨時有生命危險,所以想求農姑娘為他醫治。」

    老農斜眼看了看小蛋背上一動不動的葉無青,道:「你倒挺孝順。現在的年輕人,自己快活都來不及,哪還有心

思去管老人的死活?」

    小蛋聽老農的話裡滿是怨氣,又見他偌大一把年紀,還孤身一人下田幹農活,於是遲疑道:「我可以幫您嗎?」

    老農瞧瞧他,踢踢腳邊的兩個糞桶,道:「好啊,你去挑擔綠肥來。」

    小蛋二話不說,將桶掛到扁擔上,單手提起問道:「去哪兒挑?」

    老農拿出煙袋,慢條斯理點著吸了口,噴得小蛋一臉白茫茫的濃霧,伸手朝西一指,說道:「往這兒下去三百步

,有個綠肥池。」

    霸下不耐煩道:「乾爹,咱們是來找人治病的,可不是來挑糞的。」

    小蛋道:「沒關係,就三百來步遠,一會兒就好。」說著一手負起葉無青,一手提著扁擔,快步往西奔去。

    老農望著小蛋飛奔而去的背影,搖搖頭道:「傻小子一個,不會把人放下來再挑擔麼?自以為有把蠻力,到處顯

擺。唉,年輕人哪──」

    不一刻,小蛋將綠肥挑回。老農低頭瞧了兩眼,「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又皺眉道:「上面的草秣太少,不能用

。」

    霸下忍無可忍,怒道:「喂,老頭,你當自己種的是仙草靈果啊,挑糞還挑三揀四的。乾爹,咱們別理他。」

    老農「啪」地在鞋底上一敲煙桿,也怒道:「烏龜會說話,蛤蟆也唱歌了。我種的菜怎麼了,愛滾不滾。」一扭

頭,呼哧呼哧喘氣瞪眼,像是氣瘋了。

    小蛋見狀過意不去,道:「是我沒留意。」拿起糞桶,轉身二次奔向綠肥池。

    隱隱還聽霸下氣哼哼道:「就你好說話。這怪老頭的脾氣就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模一樣,又臭又硬,理他幹嘛?」

    老農聽了,竟微微一笑,低下頭衝著田里喃喃自語道:「有只王八說了,你們不是仙草靈果,嘿嘿」

    等小蛋再次將綠肥挑來,老農勉強點頭道:「嗯,這還差不多。」

    小蛋鬆了口氣,放下扁擔,問道:「老伯,您知道百草仙居怎麼走嗎?」

    老農一邊走入田里彎腰施肥,一邊乾脆利落地回答道:「不曉得。」

    霸下勃然大怒道:「臭老頭,你這是什麼意思?剛才不是你說見過農百草的麼?」

    老農哼了聲,道:「我這一輩子就沒見過農百草長什麼樣,啥時候說過這話來著?」

    霸下一呆,想了想老農剛才說的是自己很熟悉農百草這個名字,卻果然從未說過見過他。可想想自己堂堂一位龍

子,居然被個老農耍了,這一口惡氣盤桓在胸,如何能忍,正欲再找回點面子,猛覺警兆突生,急急抬頭往上空望去

,只見東面的天宇絢光如虹,風馳電掣般掠近,竟是有數人御劍而來。

    霸下叫道:「乾爹,忘情宮的人追上來啦,快逃!」

    小蛋搖搖頭道:「來不及了,他們是從四面合圍上來的。這裡地勢開闊,無處隱身,我們走不了啦。」

    話音未落,西、南、北三面亦齊齊亮起劍華,與東面來人對山坳形成合圍之勢。小蛋粗粗估算,少說也有二十人

之眾。

    「呼──」各色劍華一收,二十多人凌空飄落,將小蛋圍困在不到方圓十丈的狹小空間裡。為首之人,正是在忘

情宮中位居次席長老的滕皓。

    他的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在菜地裡忙活的老農,略微停頓,隨即轉向小蛋和葉無青,嘿嘿冷笑道:「沒想到老夫會

追到這裡吧?」

    小蛋瞧著情形,心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他一面思忖脫身之策,一面回答道:「滕長老,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師

父都成這樣了,你們為什麼還不肯放他一馬?」

    「放過?」滕皓冷哼道:「今日咱們放過了他,他修為盡按後會放過咱們嗎?」

    小蛋道:「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勸師父不要為難你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滕皓盯著小蛋看了半晌,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呆?葉無青睚眥必報,豈會饒過我們?常寞,你涉世不深,只是

一時基於義氣才做下錯事,袒護葉無青。念你忠孝可嘉,老夫答應你,只要把葉無青交給我們,老夫便放你一條生路

。」

    小蛋環顧四週一個個虎視眈眈的忘情宮高手,左手緊了緊葉無青,搖頭道:「滕長老,我不能把師父交給你們。



    滕皓目中凶光閃爍,道:「自尋死路,可怪不得老夫手下無情了!」

    他的話剛說完,冷不丁看見那老農挑著空空的糞桶,慢吞吞走到近前,又慢悠悠放下擔子,不偏不倚站在了滕皓

和小蛋的中間,道:「你們想在我的地盤上打架?」

    小蛋此刻已發覺這老農多半也是位遁世隱居的高人,然而念及滕皓的狠辣手段,卻不願連累到他,連忙說道:「

老伯,您快走吧,晚輩的事該由自己來解決。」

    老農注視滕皓徐徐道:「這年輕人剛才幫了我的忙,我要謝他,行不行?」

    滕皓微一猶豫,問道:「不知閣下打算如何謝他?」

    老農笑了笑,道:「不許欺負他!誰讓我欠了他的情呢?」

    滕皓的臉越加陰沉,說道:「我不欺負他,我只要他背上的那個人。他交人,老夫立刻就走。」

    老農轉首望向了小蛋,小蛋一言不發,但手已握在劍上。只要滕皓稍有異動,他便會立即出手,最好不拖累這位

老農。

    老農回過頭,搖頭說道:「現在的年輕人很倔,看來他寧死也不會把人交給你了。」

    滕皓對此早有預料,道:「既然如此,就請閣下袖手旁觀。老夫保證不傷他就是。」

    老農不假思索,一口回絕道:「不行。刀槍無眼,豈同兒戲。況且,你滕皓的話未必能讓老朽信得過。」

    滕皓臉色一變,故作躊躇道:「你這可是出了個大大的難題──」突然向小蛋身後的四名手下使了個眼色,騰空

而起,右掌赤光隱隱拍向老農頭頂。

    老農面露不屑,左腳飛點,將兩隻糞桶踢上半空,「呼」地掠過小蛋頭頂,「喀喇」二分為四,打向從後偷襲小

蛋的那四名忘情宮精銳。

    四人齊聲呼喝出掌相拒。「砰砰砰砰」連串爆響,糞桶四分五裂散落開去,四人的身形也被硬生生震退。待飄落

於地後定睛一看,竟是方才躍起的地方,絲毫不差,不由盡皆駭然。

    但聽「啪啪」掌擊聲不斷,滕皓繞著老農連轉三圈,看到自己的手下出師不利,亦無心戀戰,收身飛退,心頭一

陣氣血翻湧,暗暗凜然。

    老農渾若無事,嘿嘿笑問道:「滕皓,你可清楚自己腳下站的是什麼地方?」

    滕皓一愣,回答道:「當然,覆舟山,百草仙居。」

    此言落入小蛋耳中,當真是又驚又喜。雖然他隱約猜出了老農的身份,再經滕皓親口證實,即刻確認無疑。他心

裡一顆懸了多日的石頭,終於稍稍放下。

    老農頷首道:「原來你知道。嘿嘿,當年楚望天也不敢在我的一畝三分地裡撒野,你姓滕的算什麼東西,也敢來

鬧事?」

    滕皓被老人當眾羞辱,再厚的臉皮也掛不住,冷冷笑道:「農百草,我尊你是天陸神醫,醫德蓋世,才百般敬讓

。真格動起手來,也不定誰能討好!」

    農百草聞言仰天長笑,腰也不彎了,腿也不軟了,宛若換了個人般,神威凜凜立在滕皓身前,輕蔑說道:「不錯

,你知道這是百草仙居,可你知道自己站的這片地裡種的是什麼嗎?滕皓,我農百草能用草藥救人,就也能用它殺人

!」

    滕皓心頭劇震,忙不迭仔細觀瞧腳下的油菜。只見在這滿目金黃的油菜地裡,還伴生著一簇簇清新嬌嫩、毫不起

眼的淡黃色小草,十分可愛。

    然而此刻這些黃色小草在滕皓眼中,竟勝過閻王的令牌,他驚惶起身騰到半空,失聲叫道:「滿城盡帶黃金甲!

」忙屏息運功,視察體內有無中毒症狀。

    農百草輕描淡寫道:「你慌什麼?我剛施過肥,它的毒氣被完全包裹,不會散發。但稍後會如何,就不敢擔保了

。」

    滕皓心覺稍安,放緩語氣道:「農神醫,咱們忘情宮與閣下素來井水不犯河水,老夫也無意得罪你。但你也該先

弄清楚,這少年背著的人是誰?」

    農百草不動聲色,道:「老朽耳不聾,眼不花,當然曉得他是誰。」

    滕皓追著他的話再道:「好,那農神醫想必也聽說了,兩年多前就是他橫掃了翠霞山,殺了淡怒真人。像他這樣

的人,你也要幫?」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如今面對的是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神醫農百草,滕皓這般地低聲下氣,委曲求

全,溫言細語地大講道理,實屬無奈。

    農百草偏生軟硬不吃,淡淡道:「葉無青當然該死,可你滕皓背信棄義,犯上作亂,更不是好東西。老朽不會幫

他,更不會救他,這點你大可心安。不過在農某的地盤上,只要那年輕人不答應,誰也不准動粗。」

    滕皓聽農百草說到無意解救葉無青,不由心下暗喜,問道:「你不會救葉無青?」

    農百草不悅哼道:「老朽一言九鼎,你多問一句是何用意?只是,我不救葉無青,卻不是因為怕了你滕皓,又或

是忘情宮。

    快變天了,如果沒別的事,你請自便。」

    滕皓見農百草言語間對自己絲毫不講情面,心中暗恨道:「農老頭,讓你先猖狂幾天又如何,回頭自然會有人來

整你,咱們走著瞧!」

    他哈哈一笑,抱拳道:「老夫多有叨擾,這就告辭!」揮手招呼一眾屬下倏忽退走,轉瞬消逝在濃密的山林內。

    小蛋見農百草三言兩語便令滕皓色變示弱,最後忍氣吞聲率眾退卻,心裡不禁升起欽佩之情,躬身道:「多謝農

神醫出手相救。」

    農百草拎起扁擔和勺子,頭也不回地往菜地外走去,冷冷道:「你幫我挑了兩桶肥,我替你擋下了滕皓,咱們可

以清帳了。

    至於葉無青,他身中忘情水毒,慢說我不願救,就算想救,可剛才我已答應過滕皓。所以,你最好免開尊口,另

想法子罷。」

    小蛋亦步亦趨跟在農百草身後,暗道:「農神醫不願為師父解毒,這也是人之常情。也罷,我還是設法找到農姑

娘,求她幫忙。」

    農百草彷彿窺探到了小蛋心思,頭也不回道:「我勸你別癡心妄想冰衣那丫頭肯救葉無青,她和丁原、盛年等人

情同兄妹,比我還恨這魔頭。而且,這丫頭行蹤不定,等你找到了她,葉無青也早該交代了。」

    小蛋心一沉,腳步不知不覺放慢下來。

    霸下叫道:「臭──農老神醫,醫者父母心,我們不遠萬里登門求醫,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那還不如去開棺材

鋪!」

    農百草怒道:「小王八羔子,真以為我不曉得你是誰,龍子霸下很了不起麼?醫者父母心,那也要區分病人是誰

。你乾爹若是有難,老朽閻王殿前也要將他拉回來,可換作葉無青,呸,休想!」

    看著農百草漸行漸遠的背影,小蛋思忖道:「我來百草仙居前,便已明白農神醫絕不會輕易答應救治師父。他如

今的態度更是不足為奇。假如葉無青不是我師父,我會不會救他亦未可知,又況且別人?」

    正沉思間,忽然凜凜涼意襲面,山中狂風大作,天色迅速變暗,果然變天了。

    他猛一咬牙,心道:「可是如果我放棄,師父就一定沒命了!」

    主意打定,他加快步伐,追上農百草。農百草也不理他,逕自走入菜田北面的一片楓林中。又走上一小段,前方

出現五六棟木屋,瀰漫著濃烈的藥草味道。

    農百草在門前停步,漠然道:「老朽一言九鼎,你跟來是想做什麼?」

    小蛋懇切道:「農神醫,晚輩知道家師為惡甚重,實在是死有餘辜。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這次遭小人陷害

,落魄成這樣,我也是於心不忍,求您大發慈悲,救救他。晚輩感恩戴德,定當全力還報。不管您要我做什麼,縱是

要晚輩以命相抵,我也絕不遲疑!」

    農百草輕輕一哼,嘿嘿笑道:「年輕人,敢情你還能分清是非,知道好壞。可惜,拜了個混蛋為師。我勸你,一

,別枉費心機;二,趁他還有口氣,趕緊找個風水好的地方,等著嚥氣入土罷。」

    小蛋無奈將葉無青橫抱到了胸前,雙腿跪地再求道:「農神醫!」

    農百草將扁擔斜靠到門邊,吩咐道:「你和那小王八羔子待會兒可以進來躲雨,葉無青就留在外面,正好讓雨水

沖洗他身上的臭味。」

    霸下氣不過,罵道:「臭老頭,有幾間破房子就不得了?小爺淋死都不會跨進你門裡半步。我乾爹好言好語求你

,你不給面子,真把我給惹急了,先一把火燒你個精光。」

    農百草的眼中遽然射出精光,懾得霸下脖子一縮,隨即淡淡道:「請便。」轉身入屋,砰地將門關上,再沒有動

靜。

    小蛋呆呆望著木屋,心裡發狠道:「我寧可丟面子,也不能丟師父的命。我就不信仁俠之名遍傳天陸的神醫農百

草會是鐵石心腸!」

    「嘩──」

    一蓬山風吹過,豆大的雨點傾盆而落,瞬間籠罩天地萬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6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二章 救是不救

    這場瓢潑豪雨整整下足了一夜,到第二天上午仍舊雨勢不歇。地上的泥漿被一遍一遍地沖刷,濃濃的雨霧瀰漫林

間,也罩定木屋前那個倔強的少年身上。

    小蛋靜跪著,他沒有祭起烏犀怒甲防護,只將葉無青緊緊護在懷裡,不斷用真氣替他蒸散水氣,好不受雨水浸泡



    農百草始終待在屋裡沒有出門,甚至聽不見他的聲音。霸下幾次忍不住扒到窗戶往裡打量,看到的卻都是他老人

家在榻上呼呼大睡。

    「他這也太能睡了吧?」霸下抱怨道:「擺明給咱們吃閉門羹,讓咱們死心。」

    小蛋聽到霸下的話,搖搖頭,他實在也失去了說話的心情。懷裡葉無青的臉上,絲絲毒氣瀰漫整張面孔,觸目驚

心,小蛋不知道,他到底還能夠活多久。

    雨彌濕了小蛋的眼睛,強烈的睡意再一次襲上他昏沉沉的頭腦,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除了雨聲和嗡嗡的耳

鳴,小蛋已什麼都聽不到。

    思緒飄飛,無由地想起了初次見到葉無青的場景,也想起了他曾經的神威霸氣,然而為何一切轉瞬都成過眼煙雲



    驀然,迷迷糊糊的他聽到霸下的聲音在耳邊叫道:「乾爹,別睡了,又來了好多人。」

    小蛋一警,勉力驅除睡意,凝神探察。背後的大雨聲裡響起輕微的風動,少說有四五十人秩序井然地步入了這片

楓林。

    盡避還沒有看到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小蛋已察覺到這群不速之客的修為頗是驚人,卻並不屬於同一門派。

    霸下回頭觀瞧了幾眼,又湊到小蛋耳邊低聲道:「糟了,看樣子都是正道各派的高手。那個停濤真人,還有屈翠

楓都在裡頭。」

    小蛋一怔道:「他們怎麼會一齊都來了百草仙居?難不成也有人被打成重傷,特意前來求醫?」想到這兒又覺得

不對,心道:「他們聚集了這麼多人,又有誰能找他們的麻煩?況且聽他們走動的節奏並不算快,若真有同門受了重

傷,又哪能如此氣定神閒?」

    小蛋更加困惑了,琢磨不透這群人的來意究竟為何。可停濤真人跟自己在翡翠谷結下深仇,今日不意狹路相逢,

未免有點麻煩。好在屈翠楓也來了,或許可請他從中周旋,化解誤會。

    猛然間他心裡打了個激靈,暗叫道:「不好!他們要是看見我師父身負重傷,人事不醒,難保不會乘機出手。」

一念至此,急忙扯過衣襟將葉無青的臉藏在懷下,明知即使這樣也難以瞞過這群高手,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剛遮掩好,一群人已走過身邊,在木屋前站定。小蛋這才看清,來人涇渭分明,分作五組,服飾打扮各有特色

,卻清一色的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停濤真人站在首排五人之中,在他身邊是一位豐神駿朗,相貌酷似屈翠楓的中年男子,想來便是越秀劍派的掌門

屈箭南。

    在屈箭南身後,屈翠楓和一位容顏絕美、氣質優雅的少婦並肩而立,眼睛盯著地面,似乎沒認出小蛋。而屈箭南

的右邊,立著一位皓首道人,看裝束應是太清宮一脈的宿老。再過去則是個神情孤傲冷峻的中年男子,竟又是小蛋的

冤家對頭之一,平沙劍派的掌門晉連。

    看到這裡,小蛋禁不住在心裡苦笑道:「不算不知道,這幾年我稀里糊塗居然結了那麼多仇家,正道七大劍派裡

幾乎惹翻了一半。」

    最右面站的是名皂袍老者,神態威武,身材健碩,像是燕山劍派門下。

    眾人站定後,居中的那位太清宮道長朝著木屋稽首施禮道:「貧道守殘,與越秀劍派屈掌門伉儷、燕山劍派周陌

煙周掌門、平沙劍派晉連晉掌門、碧落劍派停濤真人,以及各家同門四十七人,特來拜會農神醫。我等不告而來,多

有冒昧,尚請農兄海涵!」

    小蛋聽他報出一連串名頭,個個都是威名赫赫,一方泰斗,不由頭皮有點發麻,心道:「擺下這麼大的陣仗來找

農神醫,到底所為何事?這位老爺子再會裝聾作啞,呼呼大睡,眼下也不能不露面了吧?」

    果然,柴門一開,農百草走出木屋,向守殘真人還禮道:「諸位大駕光臨老朽寒舍,農某有失遠迎。不知守殘真

人有何賜教?」

    小蛋心下禁不住一笑,道:「敢情農神醫也會說客套話,並非不近人情。只是他心中善惡分明,又對我師父極為

厭惡不屑,這才不給好臉色罷了。」

    守殘真人在眾人之中資歷最老,當即回答道:「農仙友客氣,貧道不敢當。只因子日前敝派聽說忘情宮發生內訌

,楚望天復位,葉無青身中奇毒僥倖逃脫。

    「貧道想來,他身上所中的忘情水毒幾無藥可解,惟一的生機便是來向農仙友求醫。所以貧道攜敝派諸位同門,

日夜兼程趕來覆舟山,只盼能先一步截下葉無青,為我天陸仙林去一心腹大患,亦可振奮同道威懾宵小。

    「恰好越秀、燕山、平沙島和碧落劍派亦是同仇敵愾,齊齊趕至,大夥兒便連袂登門,拜望農仙友。」

    他的話才說了一個開頭,小蛋已然睡意全消。他恍然大悟到,這群人從四面八方日夜兼程匯聚到百草仙居,竟都

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追殺葉無青!

    頓時,他的手心裡捏出了冷汗,也想通了滕皓為何會選擇輕易退走。敢情忘情宮早已將葉無青重傷逃亡的消息傳

遍天陸,要借刀殺人!

    自己該怎麼辦?小蛋內心緊張地急思對策。要想在眾多正道一流高手的面前,保護葉無青脫逃,那幾乎是不可能

完成的任務。而且,即便僥倖逃脫了,葉無青的命一樣保不住,毒發身死也只在旦夕之間。難道說,不管自己如何千

辛萬苦,卻注定只能得到這樣一個令人沮喪的結局?

    那邊農百草耐著性子聽完,捋捋唇下鬍鬚,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事和老朽有關係?」

    守殘真人瞥過小蛋和葉無青,暗道:「這農老頭的脾氣可真夠臭,也真夠難纏,明明葉無青被他的弟子抱著就跪

在他家的門口,還跟貧道裝糊塗。」

    他臉上微微一笑,說道:「適才貧道聽說,農仙友嚇退了前來追殺葉無青的忘情宮長老滕皓等人。貧道心中對此

是將信將疑,惟恐中了魔道中人的惡意挑唆。」

    農百草「啊」了聲,道:「是有這麼回事,倒也不是誰在造謠。不過,守殘真人是從哪裡得知的呢,難道你跟滕

老魔溝通交流過了?」

    守殘真人略顯尷尬,心裡暗暗慍怒道:「這個老農頭,說話尖酸刻薄一如既往。若非看在他曾救過敝派數位長老

耆宿性命的分上,貧道豈能容他胡言亂語,肆意詆毀我太清宮的清譽!」

    想到這裡,他心氣略平,反覺得自己感恩圖報,虛懷若谷,自該是正道大派掌門應有的胸襟氣度。

    一旁的停濤真人接過話頭道:「想那葉無青三年前以卑鄙手段偷襲翠霞派,殺害淡怒真人,又遣部下血洗平沙島

,實乃人神共憤,為我正道不共戴天之敵。農神醫雲遊常年四海,消息靈通,應不會不知。以貧道揣測,莫非另有隱

情?」

    他這番話暗藏機鋒,雖較之守殘真人高明了許多,奈何農百草油鹽不浸,翻著眼道:「真人既猜到其中另有隱情

,還來明知故問,卻是為何?」

    晉連沉不住氣,開門見山道:「如今葉無青和他的徒弟常寞,就在農神醫家門前。我等要出手擒拿,為天陸掃除

一大禍害,不知農神醫可否行個方便?」

    農百草對守殘真人和停濤真人還算客氣,可撞上晉連就沒那麼好說話了。畢竟平沙島曾惡意栽贓當今翠霞派掌門

盛年,令其自殘九刃,以證清白。此事真相大白後,人人均對平沙島大不以為然。

    他哈哈笑道:「好啊,晉掌門總算沒忘記這是農某的家門口!」他突然張手攝過一根五尺多高的細長竹杖,立在

身前。

    晉連自然識得這名動天下的「神農百草杖」,一凜道:「農神醫,你這是要幹什麼?」

    農百草嘿笑道:「放心,老朽還不至於跟你這後生小輩翻臉!」身形陡地一晃,在小蛋身外用神農百草杖畫出一

個方圓五丈的圓圈,倏地回到原地,「啪」將竹杖隨手扔出,然後農百草拍拍手,環顧眾人問道:「這一下,就不用

老朽再費口舌多說什麼了吧?」

    眾人臉色齊變,做夢也想不到,農百草的態度竟是如此強硬。如果換成其它人,哪管對方修為是否超凡入聖,也

未必架得住在場正道五派五十三位高手的合擊。

    然而,農百草身份實在太特殊了,盡避性情古怪,卻在正道中享有高出各家掌門的超脫地位。別說在場鎊派均有

重要人物曾受過他的救命之恩,就是沒有被農百草醫過的人,又怎敢保證自己往後就不會求他?

    燕山派掌門周陌煙咳嗽一聲,道:「農神醫,你這豈不是在為難我們?」

    農百草緊繃著臉道:「你們莫名其妙跑到我的家門口鬧事,怎麼反是我在為難你們?」

    眼看要說僵,越秀劍派掌門屈箭南抱拳施禮,解圍道:「農前輩聖手仁心,天陸共仰,在下亦深為敬佩。我等前

來,只求誅殺葉無青,為眾多死難同道報仇雪恨,絕無與農前輩為難之意。若前輩對此仍有誤會,晚輩願代諸位謝罪

。」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兼且屈箭南在天陸仙林中口碑甚佳,與盛年、丁原等人私交甚篤,情如手足。

    聽他開口,農百草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搖頭道:「小屈,怎麼連你也來湊這熱鬧,老朽好生意外。」

    忽聽小蛋說道:「農神醫,他們是來找我和師父的。剛才您幫晚輩擋下滕皓,我已十分感激。現下諸位正道尊長

登門,您也不必再幫我說情。有誰要抓家師,只管找我,晚輩接招就是!」

    他的嗓門不大,但話音清楚明白地傳送入在場的每個人耳中,令得眾人心頭一怔。

    有人暗道:「葉無青門下居然能出這樣的徒弟,倒也忠勇可嘉。可惜了,誤入歧途,為虎作倀,終究要不得。」

    也有人心裡冷笑道:「裝模作樣,要不是農百草攔著,還輪得到你在這裡對著眾高手口吐狂言,妄談接招?」

    小蛋徐徐起身,心道:「稍後動起手來,不知屈大哥會不會出手?他要真的一劍刺來,我該怎麼接?」忍不住悄

悄往人群裡的屈翠楓望去,卻見他並不看自己,反將頭壓得幾乎到了胸口。

    農百草見小蛋起身,勃然怒罵道:「蠢才,你以為我是在幫你?就憑那兩桶肥,就值得老朽為你開罪正道各派?



    小蛋愣住了,就聽農百草繼續罵道:「葉無青的確該死,死一百回也是活該。可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他已經被忘

情水毒得不成人形,比路邊的叫化子都不如!像他這種人,老朽不出手相救也就罷了,但也絕不會乘機落井下石,趁

人之危,否則,與小人何異?真要容不下他,老朽自會手持五尺神農百草杖,殺上忘情宮。要打也該和丁原一樣,和

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場,那才算英雄!」

    他說得痛快淋漓,乾脆利落,在場眾人無不明白,農百草是在教訓自己,均都臉上一熱。

    屈箭南深深一揖,道:「前輩之言在下深感受教,箭南這就退下覆舟山。待葉無青傷癒後,會同各派同道,再與

他決一雌雄,不負我正道風範!」說罷,向著守殘真人、晉連等招呼了一聲,率著越秀劍派的門下齊齊退出楓林。

    守殘真人面色難堪,緩緩道:「農神醫,你的話是不錯。但葉無青非同常人,手上血債纍纍,又是修為絕頂陰險

狡詐,若今日不除去他,無異於養虎為患!」

    農百草搖搖頭道:「我已說得很明白了,葉無青的忘情水毒無藥可解,對這將死之人,眾位苦苦相迫,又是何必

?」

    晉連冷笑道:「那是農神醫沒有親人死在他的手上。我平沙島與葉無青仇深似海,若不親自將他手刃,晉某再無

顏向死難的上百同門交代!」

    農百草喝道:「你手刃一個奄奄一息將死之人,就有顏向貴派列祖列宗交代了?」

    晉連被農百草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冷哼了聲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停濤真人暗自思忖道:「農百草說得也不錯。葉無青遲早是個死,為他得罪這位老爺子,真是何必?不如先退下

覆舟山,再做計議。」

    恰這時,聽農百草問道:「你們沒誰哪不舒服吧,那就恕老朽不留客了。」

    停濤真人見周陌煙嘴唇稍動,忙搶先笑道:「農仙友所言發人深省,貧道自感汗顏。我等多有打擾,尚請寬宥。

諸位,這裡風狂雨大,不如先退下山去,找個地方避雨歇腳,喝杯熱茶也好。」

    守殘真人看見他偷偷向自己打眼色,雖弄不明白停濤真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素知他機智多謀,必有後招,

故此也拂塵一擺,含糊其詞道:「貧道告辭。」

    頃刻之間,四十餘人走得乾乾淨淨,百草仙居前又恢復了寂靜。小蛋抱著葉無青向農百草一躬身道:「農神醫,

雖然您不能為我師父療傷驅毒。但接連兩次幫我們趕走追兵,晚輩感激不盡。說不定稍後還會有人來找我師父的麻煩

,我不能再連累您,這便告辭了。」

    農百草拖長聲音道:「你以為他們真的退走喝茶去了麼?老朽跟你打賭,只要你雙腳一離開覆舟山的地界,你和

葉無青,一個也別想活。」

    霸下哼道:「臭老頭,又裝模做樣假慈悲了!咱們是死是活,干你屁事!」

    小蛋道:「小龍,別說了,農前輩有自己的苦衷。」說罷向農百草一禮,轉身離去。

    忽聽農百草在身後說道:「年輕人,你不想救你師父了?」

    小蛋情不自禁轉過身來,驚喜地問道:「農神醫,您肯救我師父?」

    農百草的目光在小蛋的臉龐上停留良久,最終低低一哼,返身走進木屋。

    「砰!」柴門關閉,留下小蛋傻傻地呆在原地。

    小蛋真愣了,猜不透農百草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霸下轉轉小眼睛,一句「裝腔作勢」的評語在嗓子眼裡打了兩轉,好不容易又嚥回了肚裡,卻見小蛋重又走回到

木屋前跪下。

    這一跪便又是三個時辰,雨勢徐歇,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停下。

    一道彩虹飛架覆舟山後,暮色透過楓林照入百草仙居前清洗一盡的濕潤綠茵上,熠動著七色水光。

    「撲通!」小蛋的身軀猛地栽倒,抱著葉無青躺在泥濘的青草地上兀自不覺,竟是呼呼地睡了過去。

    霸下見狀急忙叫道:「乾爹,醒醒,不能睡——」

    小蛋體內的大夢真氣汩汩流轉,濃烈的睡意佔據全身,他全然聽不到霸下的呼喚。

    霸下雙目噴火,一個騰身撞破窗戶,衝入木屋,怒吼道:「農老頭,你這算什麼意思?我乾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小爺把你連人帶屋子一塊兒烤了!」

    農百草半靠在躺椅裡,桌上一尊小小的丹爐隱隱飄出幽香。他悠閒地握著卷醫書,翻了翻眼皮瞧了眼氣勢洶洶的

霸下,若無其事道:「他又沒死,你哭什麼喪?」

    霸下暴怒道:「狗屁,你還神醫呢,見死不救光擺譜。小爺先拆了你的破屋子!」

    「啪!」農百草遽然彈身掠起,探手用醫書在霸下背上重重一敲,旋即飛退回躺椅,一去一來快逾閃電,打得霸

下來不及反應,竟愣在那裡。

    「你懂個屁!」農百草也怒道:「你乾爹給誰當乾爹不好,給只烏龜當乾爹他身上早負了不輕的內傷,又連日奔

波不得休息,如此強撐,遲早要元氣大傷。

    「我讓他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又在周圍布下『清心舒和散』和『百草還元香』,替他疏淤寧心,養精安神,消

弭去體內隱患,你不知好歹,反在這裡胡說八道教訓老朽?若非看在你年幼無知,情有可原的分上,老朽這便開鍋把

你燉成一碗十全大補王八湯!」

    霸下被他喝斥得一愣一愣的,待聽懂農百草的意思,不禁轉怒為喜,眉開眼笑道:「農老神醫,您是說,您這是

在幫我乾爹調理身子,治癒內傷?」

    農百草哼了聲,道:「若非如此,這傻小子抱著葉無青衝下山去,用不了三招兩式先自己交代了,到時候你哭誰

去?」

    霸下滿心歡喜,對農百草的話也不計較了,連連點頭,道:「那還要跪多久?」

    「我不知道,」農百草重新打開醫書,回答道:「你看他什麼時候會死心?」

    霸下對葉無青的生死其實並不關切,聞言搖搖頭道:「那可就慘了,他不會死心的。」

    「那就一直跪著吧,」農百草胸有成竹道:「等葉無青完蛋了,他自然會死心。」

    霸下想了想,深以為然道:「不錯,不錯,外面的那些人都是衝著葉無青來的。只要他一死,我乾爹也就沒事了

。敢情農神醫早已有神機妙算,害我白擔心一場。」

    農百草不答他,霸下在屋裡待了半晌,自覺無趣,從窗戶上破開的洞口溜出。

    此時天色漸暗,小蛋沉睡不醒,霸下伏在他肩膀上,瞅瞅葉無青,忽地大悔道:「糟糕,我怎麼忘了問問,這傢

伙還能撐多久?」

    直到後半夜,小蛋悠悠醒來,頓覺身上的不適與疲乏一掃而空,說不出的神清氣爽。他不明其中關鍵,只當自己

睡了一覺,恢復了精神,望望屋裡燈火已熄,四下萬籟俱寂,惟有清冷的月華如輕紗般籠罩楓林,靜謐幽深。

    耳邊就聽霸下的聲音道:「乾爹,反正咱們也不急著走,你要不多睡一會兒。這兒有我守著,保證不會出事。」

    小蛋挺了挺腰,奇怪地看了眼霸下,道:「我睡醒了。小龍,你也歇一會兒吧。」

    霸下道:「我不累。乾爹,你說滕皓、還有守殘真人他們會不會還守在山下?」

    小蛋道:「應該會吧,不見我師父死,他們是不會安心離去的。」說著他低下頭,看見葉無青臉上的毒氣又深了

一層,不由歎了口氣。

    他割破手腕,又滴了將近半碗的鮮血灌入葉無青的口中,瞧得霸下心裡直髮疼。牠情知勸阻也沒用,只好暗暗發

狠道:「這老傢伙怎麼還不死?」

    補完血,葉無青肌膚上的毒彩又稍稍褪淡了些許,小蛋略吁口氣,彈指封住傷口周圍的經脈,再敷上藥膏,心中

念道:「師父,您可得咬牙挺住,我說什麼都要救您!」

    突然,他驚愕地意識到,盡避自己對葉無青諸多行徑不願苟同,但在忘情宮的近三年歲月裡,卻已悄悄認同了他

師父的身份。

    不管葉無青對自己是否居心叵測,別有圖謀,這幾年裡在忘情宮中,除了楚兒,他無疑是最為關心照顧自己的人



    「師父,你不要死,你不該就這樣被席魎、滕皓害死!」小蛋望著葉無青委頓的臉龐,在心裡默默對他,亦是對

自己說道。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6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三章 八面來風

    月向西垂,又一個覆舟山的黎明即將來臨。

    霸下迷迷糊糊,趴在小蛋身上,隨著他肩膀輕微的起伏,正要慢慢地睡去,猛感到警兆閃現,一股勁風從頭頂襲

來。

    「鏗!」雪戀仙劍鏑鳴出鞘,在黑夜裡打過一道雪白的電光,向上飛挑。

    霸下霍然抬頭,只見一道火紅的身影撲襲而至,插向自己後背的左爪為了招架雪戀仙劍,不得不中途變招,翻腕

彈指一點。

    「叮叮」脆響,雪戀仙劍激偏劃落,小蛋單膝跪地,用大腿托住葉無青的身軀,左掌凌空拍向對方踹落的右腳。

    「砰!」腿掌相交,小蛋身軀一震向右側傾斜,順勢倒地翻滾。

    「啪!」一蓬紅色袖影將將走空,在他原先跪立的草地上轟出一片凹坑,委實險到極致。

    霸下騰身飄飛,看清偷襲自己的赫然就是無波府府主,冰火雙真之一的丹火真君。牠不由得勃然大怒,雙目電光

暴漲,飆射出兩束「火睛光飆」,飛打對方面門。

    丹火真君沒料到時來年餘,霸下道行大進,已能從兩眼裡射出光飆,驚異地低「咦」一聲,愈發渴望把這絕世靈

獸收為己有。

    他反手掣出冥火鳳翅鏜「叮叮」激飛「火睛光飆」,右臂微微感覺酸麻,身形亦被震退數尺,懸浮在半空中。

    小蛋乘機起身,左手環抱葉無青,右手橫劍佇立,暗凜道:「這老魔也來了!」

    原來當日小蛋和羅羽杉為畢虎襄助,逃出無波府後,丹火真君窩了一肚子火直闖雲冪宮。奈何石璣娘娘早有預料

,雲冪宮內已然空無一人。

    丹火真君一怒之下將雲冪宮焚為灰燼,卻自忖不是葉無青的對手,終究不敢殺上忘情宮找小蛋算帳。然而私下裡

,對於龍子霸下始終垂涎三尺,念念不忘。

    近日他聽聞忘情宮內亂,葉無青身中忘情水毒,由小蛋拚死相護,殺出重圍,要前往百草仙居尋找農百草求醫。

丹火真君登時喜出望外,即刻動身趕來。

    抵達覆舟山下,他立即發覺已有不少正魔兩道的人捷足先登,隱匿於百草仙居外,想來是忌憚農百草的修為與身

份,不便用強,這才苦苦隱忍守候時機。

    丹火真君與這些人的目的迥然不同。他志在霸下,更想宰了小蛋出口惡氣,並不把葉無青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深知農百草乃天陸正道的十大頂尖高手之一,修為恐尚在自己之上,殊不可辱。但一來利慾熏心,再則估摸著

對方絕不致為了個萍水相逢的少年與自己盡全力相拼,只消速戰速決,未始沒有機會。一旦夜長夢多,趕到覆舟山的

正魔兩道高手人數越來越眾,再想有所作為可就難了。

    故此權衡了一番之後,丹火真君偷偷潛到百草仙居外,又在暗中耐心窺覷許久,直等到霸下奄奄欲睡,防備鬆懈

之際,才突然從後偷襲,原本以為這一記鑽木爪插落,能夠八九不離十將霸下手到擒來,卻不意被小蛋攔截。

    他一擊失手,亦是暗吃一驚道:「難怪這小子能護著葉無青逃出忘情宮,短短一年不見,他的修為居然又有突飛

猛進。若不趁早除去,異日定成老夫一大勁敵!」

    霸下早先在丹火真君手上吃過虧,見來者是他,心頭不禁打起了鼓,衝著木屋裡揚聲叫道:「農老神醫,快醒醒

,有人真的來燒你的房子啦!」

    但話音落下老半天,也不見農百草在屋裡有絲毫回應。丹火真君心中大定,暗慶自己猜得不錯,農百草果然不願

為了小蛋與自己為仇作對。

    他哈哈一笑,道:「小子,放聰明點,乖乖把霸下交給老夫,我或許可以考慮心慈手軟饒你一命!」

    小蛋搖了下頭,道:「牠不願意,誰也不能強求。」當下暗運真氣,凝神戒備。

    丹火真君不屑冷哼道:「就憑你,也敢和老夫爭?」揮手推出一卷燃雲魔掌,身形隨即緊跟其後,化掌為爪飛抓

霸下。

    霸下全身赤光一亮,爆射出一團「天雷地火」,「轟」地擊中燃雲魔掌。熊熊火焰迸濺流散,「呼──」地穿越

過四周紅楓樹,竟無法燃著丁點。

    小蛋屈指連彈,激射出四縷銀絲,直取丹火真君探出的左腕。丹火真君早見識過小蛋能口中噴絲,見他如今居然

能用手指激彈,不禁一奇。

    他左爪微頓,冥火鳳翅鏜化作一溜赤芒飛斬銀絲。孰知銀絲異常堅韌,「啵啵」低響順勢纏上鳳翅鏜並未斷落。

    丹火真君唯恐小蛋再施展「週而復始」的心法吸食自己體內的真元,忙不迭翻手亮出累劫扳指,「嗤嗤」光閃如

火樹銀花,沿銀絲直燒小蛋左手。

    小蛋心念一動,震斷銀絲,縱身掠劍一式「吾身獨往」刺向丹火真君胸口,竟是和他打得難解難分,不落半點下

風。

    鬥了十餘個照面,小蛋需用左手環抱葉無青,終究十分不便,局面漸漸吃緊。但他穩守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又有霸下從旁助陣,令得丹火真君一時半刻間竟也拾掇不下。

    丹火真君暗自焦灼道:「說不定農老兒正在屋裡偷笑,枉我垂名天陸三甲子,連個乳臭未乾的娃兒也打得這般費

勁!」

    想到此處,丹火真君驀地虛晃一招,抽身退出三丈,急念真言從袖口裡祭出三彩竹籮,打算要故技重施,將小蛋

和霸下一併攝入籮中,慢慢收拾。

    然而小蛋吃一塹長一智,自從僥倖逃出無波府後,他就一直在尋思對付三彩竹籮的辦法。而今眼見丹火真君又將

此寶祭起,當即搶在對方出手之前揚聲振劍,劈開一扇虛空星門,身形迅疾閃入隱遁無蹤。

    丹火真君愣了下,驚疑不定道:「莫非這小子識得厲害,要借遁術腳底抹油?」

    他心念未定,冷不丁星門乍現,小蛋掠身飛凌在三彩竹籮之上,沉腕猛劈。

    「喀!」盡避丹火真君見勢不妙,竭力催動三彩竹籮閃避,但依舊慢了半步,被雪戀仙劍劈個正著。一串光焰四

散,三彩竹籮「嗡嗡」哀鳴,光華大黯從空中栽落下來,無力地遁入丹火真君大袖裡。

    丹火真君至寶受損,憤恨欲爆,累劫扳指煥放出成百上千朵絢麗火菊,鋪天蓋地湧向小蛋。

    小蛋有怒犀怒甲護身,本無須畏懼,擔心懷裡的葉無青為累劫火菊所傷,忙閃身退避,雪戀仙劍舞成團團雪光護

持週身,不敢有須臾大意。

    丹火真君立刻醒悟到其中關鍵,暗自一喜,催動身形迫近小蛋,冥火鳳翅鏜火影重重,寒光漫天,招招不離葉無

青的要害部位。

    形勢頓時急轉直下,小蛋顧此失彼,全無還手之力。他的修為本就不如丹火真君甚多,這刻被對方抓住軟肋窮追

猛打,才三五招間業已險象環生,岌岌可危。霸下一次次奮不顧身從旁救援,亦教丹火真君的累劫扳指盡皆擋下,徒

歎奈何。

    戰到酣處,但聽丹火真君一聲獰笑,冥火鳳翅鏜崩開雪戀仙劍,令小蛋身前空門大露,鑽木爪高舉插落,鎖向葉

無青咽喉。

    小蛋無從招架,情急之下惟有奮力擰腰,用身體擋住葉無青,疾催怒犀怒甲護持背心,準備硬接下這一爪。

    間不容髮裡猛聽「啪啪啪啪」連聲疾響,斜刺裡一束青色竹影猶如神兵天降,與丹火真君的鑽木爪眼花撩亂地拆

解數下,將其攻招盡數化解。

    丹火真君長嘯退身,騰在空中怒視橫擋在小蛋身前的農百草,一臉殺機,嘿然說道:「農老頭,你是鐵了心要替

這小子出頭了?」

    農百草不答,探神農百草杖虛指地上五丈方圓的圈子,反問道:「看見這個了麼?」

    丹火真君不知其中典故,微微困惑的點頭道:「老夫看見了,那又如何?」

    農百草冷冷道:「昨日天陸五大劍派連袂來訪,老朽便在他們面前畫下這個圈,警告不論誰人膽敢踏入半步,傷

害這少年,農某誓不袖手旁觀。真君的名頭雖響,可也未必有五大派各家掌門的面子大!」

    丹火真君暗吃一驚,又瞧了眼地上的圈子,卻並不願在農百草跟前示弱,冷笑道:「農老兒,我真懷疑這小子是

不是你的私生子,竟讓你如此捨命庇護?」

    他本以為此言一出,農百草必然會大發雷霆,含怒出手,故而全神貫注準備應接對方暴風驟雨般的神農百草杖。

    哪想農百草聲色不動,淡淡道:「你罵完了?」

    丹火真君大奇,心道:「農老兒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了?」忽覺一股微風徐徐拂面,靈台頓感

不妥。原來他面北背南而站,這股風卻是迎面吹來,大異常理,細察之下,立時覺得晨風花草清香裡依稀隱含著一抹

異味。

    他急忙屏息護體,暗自一轉丹田真氣,竟似凝結成鉛,疑為中了農百草名揚天下的「有氣無力散」。

    丹火真君面色大變,乘著中毒未深驟然縱身遁入楓樹林內,遙遙傳音道:「農老兒,山不轉水轉,老夫他日定有

厚報!」

    好在農百草只欲將他逐走,並未乘勢追擊。丹火真君一氣遠遁三百多里,以免不巧撞上逗留在左近的正道各派,

才尋了處荒僻無人的山林打坐迫毒。

    他花了半個多時辰,運功將體內有氣無力散的藥力盡皆迫出,長身而起,遙望百草仙居的方向,恨恨道:「農老

兒,老夫一時失察受你暗算,咱們走著瞧!」

    他一邊御風行出山林,一邊盤算道:「這老傢伙修為驚人,又佔天時地利,兼之一身施藥絕技神出鬼沒,我勢單

力薄難有勝望。若在往日,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眼下各路高手雲集覆舟山,老夫的手只消稍慢半拍,就會被人

先下手為強。可惜冰真人隱居北海,相隔萬里,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正感彷徨無計,突然空中一道人影飛降,截住去路。

    丹火真君一警道:「此人身法好生了得!」他定睛打量,只見來人乃是一位相貌奇醜無比的老者,身形消瘦,穿

了一襲骯髒破爛的紅色袍服,背後斜插一長一短兩根青銅魔杖,滿臉的桀驁狂妄之色,也正瞪著一對精光湛湛的雙目

打量著自己。

    丹火真君心情正糟,冷冷喝道:「醜八怪,還不給老夫滾遠點,你想找死麼?」

    沒想到他橫,對方比他更橫,勃然怒道:「你敢罵老子丑,我劈了你!」右手立掌如刀,赤光如血呼地劈出,一

蓬灼烈狂飆直撲丹火真君。

    丹火真君不敢怠慢,運足八成的紫冥火罡以燃雲魔掌拍出。

    「轟──」一記巨響,火光滾湧,罡風迸散,兩人齊齊往後一退,均暗驚於對方功力深厚。

    丹火真君吐了口濁氣,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與老夫過不去?」

    奇醜老者「呸」地吐了口濃痰,破口罵道:「龜孫子修為不錯,若非老子去年受了歐陽霓那小賤人暗算,真元大

損,又豈容你賣弄?」

    原來這奇醜老者,正是當日被歐陽霓用計逐出獨尊谷的歐陽修宏。他一身真元為黑星玉戒吸食大半,整整閉關苦

修了一年多,方才恢復了昔時七八成的功力。

    事後他曾數次殺回獨尊谷,想找歐陽霓報仇,並奪回修羅熔池,卻屢屢受挫,鎩羽而歸。今次偶聽人說起葉無青

落魄逃亡,小蛋負師前往百草仙居求醫的傳聞,他登時動了歪念,想能乘火打劫除去小蛋,更欲從農百草手中奪得若

干增元補精的靈丹妙藥,以求能早日元氣盡按,於是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

    可歐陽修宏平生極少出門,更不曾離開過漠北,好不容易到了覆舟山地界,卻偏偏找不到百草仙居的所在,恰巧

撞見丹火真君一人御風行來,即現身攔截,想抓他帶路。

    丹火真君並不曉得歐陽霓是誰,皺眉道:「你胡言亂語什麼,快滾!」

    歐陽修宏罵道:「你奶奶的,老子找不到農百草,想找個帶路的,偏還撞上你這不長眼的混蛋。要老子滾,你先

問問這對青銅魔杖肯不肯!」

    丹火真君一聽,急忙揮手叫道:「慢,你要找農老兒?」

    歐陽修宏雙手已摁在青銅魔杖上,瞪視丹火真君道:「你認得他,快說他住哪兒?」

    丹火真君思量道:「瞧這醜八怪的架式,絕不是來幫農百草的,多半是和老夫的來意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正愁找

不到幫手對付農百草,眼前這位修為奇高又腦筋不靈的醜八怪,正可用上,最好能讓他與農百草硬拚一場。」

    計議已定,他強自壓下對歐陽修宏的厭惡,轉顏笑道:「老夫當然曉得農百草住的地方在哪兒,但要看閣下是去

找他的晦氣,還是去幫他,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你。」

    歐陽修宏老大不耐煩道:「婆婆媽媽!老子告訴你又怎樣,老子非但要找農百草的麻煩,更要殺了小蛋,出我心

中一口惡氣。」

    丹火真君大喜,呵呵一笑道:「好得很,閣下正與老夫志同道合!不如咱們連手,由我領路殺回百草仙居,定能

馬到成功。」

    誰知歐陽修宏狂妄自大慣了,壓根不賣丹火真君的帳,瞪眼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給老子當幫手?只管告訴

我農百草住哪兒,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丹火真君又羞又惱,正待發作,猛地轉念想道:「這人自負凶蠻,正可大加利用,我何必因此動怒?小不忍則亂

大謀,且順著他的脾氣,誘他上鉤?」

    想到這裡,他笑意不斂,說道:「閣下修為堪稱爐火純青,老夫深為欽佩,諒農老兒也不是你對手。」他一邊說

一邊留心觀察歐陽修宏的臉色,見對方果然神情緩和,流露出自得之意,立刻話鋒一轉道:「不過──」

    歐陽修宏聽得正高興,立刻追問道:「不過什麼,別給老子吞吞吐吐!」

    丹火真君笑道:「閣下可知,現下忘情宮和正道五大劍派的眾多高手悉數聚集在覆舟山下,對農百草、小蛋與葉

無青虎視眈眈,摩拳擦掌。」

    歐陽修宏不屑道:「那又如何,他們最好別惹火老子,不然來一個殺一個!」

    「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丹火真君假意替歐陽修宏擔憂道:「暗中窺覷農百草和小蛋的,並

非閣下一人。

    他們又焉能坐視你獨吞好處?萬一聯起手來向閣下發難,畢竟也是個麻煩。」

    歐陽修宏眨巴眨巴眼,似有些意動,問道:「那照你的意思又該怎麼辦?」

    丹火真君笑道:「如果我們攜起手來,便能速戰速決,趕在其它各路高手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得手,而後遠揚千里

,令他們追之不及。」

    歐陽修宏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又猛然一瞪眼道:「你奶奶的,老子怎麼知道你得手後不會打我的主意。說不準,

你也在貪圖農百草煉製的靈丹!」

    丹火真君連連擺手道:「閣下莫要多心。老夫想要的是那頭霸下,至於小蛋和農百草的秘製靈丹,全都歸你。怎

麼樣?」

    歐陽修宏想了想,道:「老子還是信不過你,除非你先發個毒誓。」

    丹火真君毫不猶豫舉起右手,指天立誓道:「老夫無波府丹火真君,願與這位兄台連手行動。事成之後,我只要

龍子霸下,其它所有盡遍兄台處置。倘若有違此誓,定教他天雷轟頂,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他這個毒誓發得不可謂不狠,但最後一句裡卻莫名其妙多出個「他」字。至於「他」是誰,反正絕不可能是丹火

真君本人。

    歐陽修宏粗枝大葉,半點兒也沒品出味道來,嘿嘿笑道:「好極,咱們兩個就這麼說定了!」抬起右手往丹火真

君尚未放下的掌上擊去。

    「啪」雙掌一擊,就聽不遠處有怪笑聲傳來。

    「什麼人?」丹火真君與歐陽修宏齊齊呼喝,起身飛撲向左首六丈外的一塊山石之後,半空中兩道火浪狂飆猶如

怒龍吐珠,呼嘯轟落。

    「轟轟──」飛沙走石,火焰飛縱,兩道絕強掌力盡數走空。

    一束碧影鬼魅般沖天掠起,在高空劃過半圈,冉冉飄落到丹火真君、歐陽修宏的身前,卻是一位容貌之丑更賽歐

陽修宏的綠袍老嫗。正是曾令小蛋和霸下吃足苦頭的饕心碧嫗。

    今次饕心碧嫗是應晉連暗中邀約而來,丹火真君為農百草用有氣無力散迫退三百里時,她就一直尾隨在旁,冷眼

旁觀,只因找不到十拿九穩的出手時機,這才作罷。待到聽聞丹火真君與歐陽修宏立約連手,禁不住見獵心喜,隨即

故意揚聲發笑,現出身形。

    饕心碧嫗眼角餘光觀察到那塊藏身的山石轉瞬之中,竟已被兩人雄渾的火罡熔成岩漿,不驚反喜道:「兩位仙友

,不知老身可否有資格湊上一份?」

    歐陽修宏哼了聲,丹火真君搶在前頭嘿然笑道:「那就要看閣下所圖何物了。」

    饕心碧嫗道:「好,你們要的老身一介不取。我只想從葉無青嘴裡撬出點東西!」

    丹火真君自然清楚饕心碧嫗所指的「東西」是什麼,但歐陽修宏腦筋一時沒轉過彎,脫口問道:「老虔婆,妳到

底想要什麼?」

    饕心碧嫗幽冷的眼神在歐陽修宏醜臉上一掃即離,心中慍怒道:「這老傢伙言出無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待我

得手之後,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他!」

    她怫然說道:「忘情八法,莫非這位兄台也有興趣,要與老身爭上一爭?」

    見兩人要起爭執,丹火真君忙截住話頭,輕笑道:「好啊,看來我們三人所求各不相同,正可通力合作,各取所

需。大敵當前,望兩位莫作意氣之爭。」

    歐陽修宏不悅地嘿了聲,望著饕心碧嫗心中道:「老虔婆,老子遲早要妳好看。」

    丹火真君察言觀色已知兩人心意,哈哈一笑道:「兩位,咱們這就商量一下如何行動吧。」

    且不提這三人如何各懷鬼胎,籌謀詭計,那邊的農百草逐走丹火真君後,看了看渾身泥濘的小蛋,皺眉問道:「

你給葉無青吃了什麼,竟讓他支撐到現在?」

    小蛋實話實說道:「晚輩體內含有聖淫蟲精魄,能辟百毒,便給師父餵了幾次血。」

    農百草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他用神農杖虛指葉無青道:「他曾受過重傷,經脈俱損,力戰之下舊傷復

發,按理絕難活過三天。」

    小蛋一省,回答道:「我還給師父服食過一顆空痕大師贈送的玉京散。」

    「玉京散?」農百草眼睛一亮,問道:「你還有嗎,能否借一顆給老朽看看?」

    小蛋點點頭,取出瓷瓶遞給農百草。農百草小心翼翼倒出玉京散,用雙指捏起認真審視了片刻,又將它送到鼻子

底下聞了聞,合起雙目喃喃低語道:「重玄金華香檀、芝更草、百誕龍炎珠、雪山九瓣蓮、寒石黃芽」

    他緩緩報出一串小蛋聞所未聞的藥草名稱,到後面語速越來越慢,眉頭亦越皺越深,最終喟然一歎道:「雲布衣

不愧是醫道宗師,絕代奇才,這玉京散亦實乃人間靈丹之最。可惜,其中尚有三味藥材老朽無法辨出,僅此一項,我

農百草不得不甘拜下風。奈何斯人已逝,玉京散也成絕響。」

    小蛋說道:「農神醫,不如您將這顆玉京散收下,說不定能將它重新配製出來。」

    農百草遲疑了一下,搖搖頭將玉京散裝入瓷瓶還給小蛋道:「此丹為雲布衣耗盡畢生心血之傑作,豈同凡響。老

朽縱然能破解所有的用材,亦無法複製出它煉製的秘方。況且,諸如重玄金華香檀、芝更草等等用料,無一不是人間

罕見的珍稀靈草,窮我餘生之力,亦難以再收集到其中半數。你將它小心收好,他日或有大用。」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葉無青祖上積德,自己雖作惡多端,卻偏生收了你這樣一個宅心仁厚、重情尚義的徒弟

。老朽委實是無話可說。」

    小蛋懇切道:「農神醫,求求您救我師父。我定會勸他改惡向善,放下屠刀。」

    農百草嘿然一笑,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讓葉無青放下屠刀,難、難、難──何況老夫早有言在先

,又焉能自食其言?」

    小蛋沉默須臾,忽然問道:「農神醫,假如是晚輩中了忘情水毒,您會救麼?」

    農百草想也不想道:「那是當然」他陡然心中一震,隱約猜到了小蛋的想法,不由驚愕道:「咦,年輕人,你要

做什麼?」

    小蛋笑笑,道:「我終於想出了一個笨主意,既能救師父,也不會讓您為難。」掣出雪戀仙劍,在葉無青腕上輕

輕一劃,頓時溢出紫黑色毒血,滴入自己張開的口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7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四章 靈泉仙流

    一燈如豆,又是一夜來臨。

    葉無青靜靜浸泡在一口汩汩冒著半透明淡紫色泡沫的大缸裡,肌膚上的毒氣已消退大半,只是依舊沉沉酣睡。

    小蛋只喝了兩口毒血,所以症狀遠較為輕,經過農百草一番料理後,已恢復如初。隨後他按照記憶照方抓藥,救

治葉無青,農百草冷眼旁觀亦不阻止。

    待忙碌停當後,兩人在桌邊落坐,小蛋滿頭大汗,神情卻甚為愉悅。

    農百草點燃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濃烈的煙霧瀰漫木屋,令昏黃的燈火更顯朦朧恍惚。

    他悠悠道:「你亂七八糟地抓藥,總算也把葉無青體內的忘情水毒迫出了七七八八,殘存部分待他醒轉後,倚仗

精純的修為運功逼迫,應該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但山下的人一旦察覺葉無青起死回生,卻未必肯給你們喘息的機會。



    小蛋抬袖抹抹額頭的汗珠,點頭道:「晚輩懂得。等師父傷勢稍穩,我就帶他悄悄逃出覆舟山,找一處無人的荒

山野嶺好生靜養。」

    農百草沒有回答,深深吸了口旱煙,說道:「適才老朽為你把脈察毒時,發現你經脈內有兩股異樣真氣。一股自

是聖淫蟲精氣,已然漸成氣候,但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另一股浩蕩醇正,十分古怪,眼下雖稍顯微弱,可將來成就不

可限量。只是其成長進展異常緩慢,甚而很不穩定,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小蛋撓撓頭,道:「晚輩叫它『大夢真氣』,打我記事起,它便一直在晚輩體內,睡著後也不需意念催動,它便

會自動流轉壯大。但每隔一段時日,這股大夢真氣就要發作一次,雖勉強壓制了下去,卻也元氣大傷。就為這個,乾

爹才帶我前往天雷山莊,想從羅大叔收藏的天道星圖中尋找出解決辦法。」

    他說著又詳細描述了大夢真氣走火入魔時的症狀,以及後來運用「有容乃大」疏導爆走真氣的情形。

    農百草專注地聽完,沉思良久道:「把你的手遞給老朽。」

    小蛋依言將右手放在桌面上,農百草探雙指輕按脈門,嘴唇微動似在唸唸有詞,半炷香後方才徐徐收回,沉聲問

道:「你聽說過『靈泉仙流』之說麼?」

    小蛋茫然搖搖頭,農百草毫無詫異之色,低笑道:「老朽不過一問罷了。這個名稱莫說你不清楚,環顧天陸億萬

蒼生,有曾聽說過的亦是寥寥無幾。而在這其中能夠替你築基洗髓、開源辟流的,據老朽所知,連帶一位已經羽化登

仙的舊友在內,絕不出三人。可活著的這兩位,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們不惜耗損一甲子真元,為你開拓靈泉仙

流的緣由。」

    霸下聽得入神,好奇地追問道:「農老神醫,你說的靈泉仙流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農百草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空杯子,道:「這是一個人的丹田,假若它現在是空的,我最多能將壺裡的熱水倒入

裡頭,令它盈滿,但也只能僅此而已。一旦把水全喝光了,這杯子自然又會變空。因為注入杯中的熱水是固定的,並

不能通過自身繁衍壯大,更無法做到生生不息,無有窮盡。」

    小蛋點點頭,明白農百草是用杯子和水來比喻丹田與外來真氣之間的關係,雖一時還想不通這和自己的「大夢真

氣」有何關聯,但聽得仍然非常專心。

    農百草接著道:「如果老朽倒入杯中的,並非熱水,而是將它的杯底打穿,連接到一股山泉的泉眼之上,你知道

,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嗎?」

    小蛋眼睛一亮,回答道:「山泉就會源源不絕的湧入杯子裡,怎麼用也不會乾涸。」

    農百草用手輕敲桌面,頷首道:「正是!如你我這般,每個人丹田內無不好似擁有一口泉眼,通過終日不輟的勤

修苦煉,使之日益壯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拿起杯子,指指杯底道:「可是你的丹田內,卻有著兩口這樣的泉眼。一口是經過你後天努力,逐步開鑿的;

再一口,卻是有人在你初生未滿週歲之前,便已為你打通的靈泉仙流,亦就是你所說的『大夢真氣』。」

    小蛋聽呆了,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小骯下方,彷彿那裡真藏了兩口泉眼似的。

    霸下驚訝道:「農老神醫,你說得也太玄乎了吧,這怎麼可能?」

    「天下沒有什麼是不可能!」農百草指指小蛋,說道:「有道是『授人以魚,莫如授人以漁』。魔道所謂的吸精

食元之學,與靈泉仙流的神功相比,不啻天差地遠,判若雲泥。

    「那施術之人需以元神出竅,渡入你的體內,並以無上玄功在你靈台上烙下從其元神中煉化而出的一縷神識,而

後在你丹田內另辟乾坤,再經築基洗髓,打通諸脈,輸進自身淳厚真元,以作根基。待靈台上的神識甦醒,即刻會進

入到先天之境,催動你丹田內渡入的真元運轉周天,卓然成形。

    「整個過程至少也需六個時辰,若出現絲毫的差池,或者施術者神銷形散,或者受術之人魂飛魄散,絕無僥倖之

理。」

    他長長歇了一口氣,唏噓道:「你們別看老朽說得頭頭是道,卻也僅止於紙上談兵而已。一般的仙林高手,能將

元神祭出肉軀兩個時辰,已屬難能可貴;老朽自忖,若竭力咬牙強撐,或能維持到五個時辰左右,再多半刻也是不行

。替你施術的那位高人,非但要祭出元神,還需渡入你體內開源辟流,其修為之高,著實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地步,老

朽只能自歎弗如。」

    小蛋久久回不過神,心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震撼,不知覺地問道:「他是誰?」

    「老朽不能肯定。」農百草回答道:「總之,那人與你定然淵源極深,否則斷不可能心甘情願耗損一甲子真元,

冒著如此奇凶大險,甘心為你作嫁衣。而且,此人的修為固然超凡入聖,更需精通靈泉仙流之學,這三者缺一不可。



    小蛋心裡一動,思忖道:「方纔農神醫說過,當世能夠通曉『靈泉仙流』大法,並將它用在我身上的人,絕不超

出三位。

    由此可見,他已隱約猜到了施術者的身份,但他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呢?」

    只見農百草放下杯子,繼續說道:「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縱然靈泉仙流大法亦不例外。須知,無論什麼東西,

不是自己的,用起來終歸不會順手。因此,你體內的靈泉仙流在初具雛形之後,就開始不定期地發作反噬。若無大乘

級的高手時時在旁護法,以你目下的修為,實乃凶險之極。」

    霸下大惑不解道:「既然如此,那給我幹爹打通靈泉仙流的人也應當懂得這道理,為何完事之後便拍屁股跑了呢

?這不是管殺不管埋麼?」

    小蛋苦笑道:「小龍,你別胡說,想來是那位高人突然有了急事無法抽身;又或者他另有深意,不是咱們現在所

能夠揣度。」

    農百草卻「嘿」地一聲輕笑,道:「管殺不管埋,說得好!這老道素來如此,想當年──」他猛然察覺失口,立

即停頓住話頭,轉而道:「小蛋,雖說你如今用有容乃大控制住了靈泉仙流的發作,但終非一勞永逸之法。你想不想

知道,如何才能徹底解決你體內存在的隱患?」

    小蛋情不自禁地點頭道:「想啊。」內心卻轉念道:「老道?看來農神醫其實知道此人是誰,可他既不願說,我

也不能多問,但這人應是天陸玄門的翹楚人物無疑。」

    農百草亦同樣在困惑地想道:「難怪他十八年前會突然登門拜訪,與我一連探討了整整半個月靈泉仙流大法的心

訣,敢情就是為了這娃兒。可眼前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來歷,會讓他這般耗盡心血傾力栽培,甚而延誤登仙之期?」

    聽到小蛋的回答,他收住思緒,油然微笑道:「倘使有朝一日你能將靈泉仙流與自身的真元水乳交融,合而為一

,即可百無禁忌。俗話說:『解鈴還需繫鈴人』,真正的解決之道在哪裡,老朽也幫不上忙,惟有靠你自身尋找。」

    霸下聞言拖長聲音道:「農老神醫,你這話說和不說有什麼兩樣,自己找?我乾爹若曉得怎麼找,又何須向你求

教?」

    農百草沒理牠,瞥了眼牆角的大缸中泡著的葉無青,淡淡地說道:「時辰差不多了,再泡下去,他就該成水煮魚

了。」

    小蛋「啊」了聲,從沉思中醒轉,趕忙起身將葉無青濕淋淋地從大缸裡托出,左顧右盼,不知該將他放在何處。

    農百草用腳一踢身邊的躺椅,道:「就這兒吧。」

    小蛋將葉無青躺靠進椅子裡,凝目觀察他的面色,除了眉心隱隱還透出一絲淡紫色的毒氣外,其它地方的肌膚基

本已恢復正常,只是蒼白憔悴了些。

    小蛋稍稍放心,道:「多謝──」

    農百草一揮手立刻打斷他的話語,肅容道:「你要搞清楚,我沒救過葉無青,他與老朽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最

多,你用了我的一些丹藥和器具,也都只當是我借給你的。」

    小蛋心中感動,不再多說什麼,默默無語地向著農百草深深俯身一拜。

    霸下百無聊賴打量著桌上的那座小丹爐,奇怪道:「這裡面煉的是什麼?」

    「一十八顆『千金茶調丸』,」農百草回答道:「再有六七個時辰也該煉成了。」

    霸下嚥了兩口饞涎,盯著丹爐裡騰騰躍動的光焰,問道:「是不是很好吃啊?」

    農百草瞪了他一眼,冷然道:「這是老朽為了救治漢州西南七州十八縣,數萬感染了傷寒惡疾的窮苦百姓而煉製

的救命丹藥,你說好吃不好吃?」

    霸下眨眨眼,道:「吹牛,區區十八顆小丹丸,能救活幾萬人?」

    農百草不屑道:「蠢材,白蟻雖小能潰長堤,頑石固大一無是處。你當我是走江湖賣狗屁膏藥的冒牌郎中麼?盡

那麼多廢話。老朽只需將小小的一枚千金茶調丸溶入大鑊裡,盡可供幾千人各飲上一小碗。」

    小蛋聽了,不由大受震動,暗自欽佩道:「這才是真正的天陸神醫、萬家生佛!」

    他望了望窗外的****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月上中天已過子

時,當下道:「農神醫,您的大恩晚輩銘記肺腑,不敢或忘。趁著夜深,我這便告辭,設法潛出覆舟山去。」

    農百草「咄咄」敲熄旱煙,問道:「怎麼,這就急著走了,是怕連累老朽?」

    小蛋被他道破心意,也不隱瞞,說道:「我已想出突圍的法子,前輩無須擔心。」

    農百草哼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決意要走,老朽自不強留。不過,跟著葉無青沒什麼好,等他渡過此劫

,你最好離他遠點。這番捨命相救之情,也對得起他的狗屁師恩了。若不然,遲早有一天跟他一樣,身敗名裂、亡命

天涯。」

    小蛋點點頭,又向農百草一拜道:「我明白了,有勞前輩提點。晚輩離開之後,如果還有人追殺到百草仙居,請

您只管告訴他們,我是向東走了。」

    農百草面露慍色,道:「放屁,你當我是什麼人?要滾快滾,少囉嗦。」

    小蛋一笑,抱起葉無青,合著他的雙手再對農百草一禮,低聲道:「農神醫,晚輩去了,您多多保重,咱們後會

有期。」側身推開柴門,背影迅速融入茫茫的****夜色*(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刪除)*(禁書請

刪除)裡,轉瞬間消逝無蹤。

    「呼──」農百草右袖微揚,拂起一股清風,將柴門重又虛掩。屋裡頓顯冷清,惟有丹爐裡尚汩汩冒出縷縷青煙

,間或有一兩聲「劈啪」的輕微爆響傳出。

    他放下煙袋,拿起一卷醫書挑燈夜讀,不經意裡光陰飛逝,又是兩個時辰。

    東方的天際微露魚肚白,曉風從門窗的縫隙裡吹入木屋,悄然曳動火苗。再過四個時辰,桌上的這爐千金茶調丸

即可大功告成。

    忽然,他放下醫書,霍然起身,捲袖攝過神農百草杖握於手中,望了眼桌上的丹爐,推門而出。目光拂視之處,

赫然佇立著去而復返的丹火真君。

    農百草漠然哼了聲,心念急轉道:「閣下請的幫手在哪兒,何不一起現身。」

    丹火真君暗凜道:「這老兒好厲害,竟猜到我敢二次登門挑釁,必有幫手。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萬萬料

不到,老夫這次是帶回的是兩大頂尖高手。」

    他不動聲色回答道:「不錯,老夫確有請了幫手助陣。農神醫,你我無冤無仇,閣下何苦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少

年,開罪正魔兩道各路高手?以我愚見,不如退後一步,海闊天空。免得咱們兵戎相見,誰都不好看。」

    農百草冷冷道:「丹火真君,好歹你也是兩度蓬萊仙會上有數的人物,然而今日所作所為,真正教老朽深感失望

。我和你已無話可講,要人,盡避放馬過來。」

    丹火真君不怒反笑,只是這笑容裡充滿陰冷,說道:「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

    「嗚──」山風自林間吹過,飄蕩起兩人的衣袂,片片絢爛如血的紅葉從枝頭飄落,似蝶般在空中輕舞飛揚。

    農百草驀地靈台生警,暗道:「不好,果然是調虎離山!」身形一晃幾欲快過迎面吹拂來的曉風,飛退向木屋。

    「砰!」房頂被人粗暴的用掌轟碎,一道紅色人影飛墜,逕直迫入木屋裡。

    「颼」,碧芒乍閃,如鷹擊長空雄勁奔放,幻出道道光影極盡玄妙,神農百草杖應聲掠至,向破入屋內的那紅衣

人胸口點去。

    紅衣人似乎沒預料到農百草退得如此之快,不及掣出背後一對青銅魔杖,人在空中趕忙揮掌相拒。

    「啪啪啪啪」一串脆響,神農百草杖神出鬼沒,始終不離紅衣人身前要害,令他全力招架,竟無還手之力。

    電光石火間,兩人已交手數招,農百草揚聲喝道:「去!」神農百草杖順勢變招一挑,紅衣人猝不及防「呼」地

被激彈而出,「喀喇喇」將牆角的那口大缸撞的粉碎,頓時水流一地。

    紅衣人這才勉強站穩,雙掌封在面前,凶狠的目光略含驚詫盯著桌前佇立的農百草,大罵道:「你個龜孫子!」

    話音未落,門外的丹火真君業已飛掠進來,冥火鳳翅鏜掛動尖銳呼嘯,在屋裡打過一道電光,直削農百草後腦,

竟是不顧身份與紅衣人連手夾攻。

    農百草並不回頭,反手揮杖「鏗鏗、鏗鏗」連擋四下,將丹火真君的攻招化解。

    丹火真君倏地退到門口,藉機打量屋中情形,果不見了葉無青和小蛋,不由又惱又恨,嘿嘿低笑道:「農老兒,

葉無青和小蛋去了哪裡?」

    農百草一翻眼,不客氣地道:「我有必要告訴你麼?」

    那紅衣人正是歐陽修宏,他對於葉無青和小蛋的行蹤,遠不如丹火真君來得關切,一雙眼睛直直緊盯著桌上的丹

爐,心道:「這小丹爐一看就不是凡品,裡頭煉製的丹藥也必定珍貴的很,說不定就能補回老子讓那賤人吸走的真元

。他奶奶的,老子今次總不能空手而回,先把這丹爐奪到手再說!」

    他惟恐丹火真君變卦,舍下農百草去追小蛋,當即縱聲狂笑道:「好啊,先解決了你這老東西,再去找他們也是

一樣!」拔出青銅魔杖,嗚嗚鬼嚎閃身劈落。

    農百草盡避不清楚歐陽修宏的身份,但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兩人剛才交手數招,他已試探出對方招式雖稍顯

笨拙粗糙,可功力甚是不弱。尤其從掌心裡透出的灼熱火毒更是詭異犀利,略有不慎就會著道。

    眼見歐陽修宏的青銅魔杖兜頭砸落,農百草抱定主意揚長避短,不與這莽夫硬拚,施展獨步天下的燕行身法往左

一晃,神農百草杖彷似魚翔淺底,從兩根魔杖幾不可察覺的縫隙間破進,疾點歐陽修宏咽喉。

    歐陽修宏自高自大,卻絕非笨蛋,見狀心頭一凜道:「他奶奶的,難怪丹火真君好說歹說要拽著老子入伙,敢情

這龜孫子的確不好打發!」

    他盡收托大之意,身軀後仰雙杖交叉封架。「叮」地一聲,神農百草杖高高彈起,農百草身隨杖走,側轉到歐陽

修宏左首,左掌鋒芒畢露,直插對方腰肋。

    歐陽修宏一個倒翻閃躲過去,農百草的攻勢業已如滔滔大川,連綿不絕地攻到。歐陽修宏先機已失,疲於應付,

狼狽不堪,直氣得嗷嗷怒吼,七竅生煙。

    忽然他眼角餘光瞥到門口的丹火真君,見其嘴角含著一抹冷笑,好自以暇地袖手旁觀,竟無出手相助之意,禁不

住勃然大怒道:「丹火老鬼,你這算什麼意思?」心神微分之際,腋下一涼,紅袍已被神農百草杖挑破,露出一道殷

紅淤痕。

    丹火真君內心亦甚為躊躇,畢竟他志在霸下,也深知農百草不好惹。如今小蛋既已離去,本應立刻設法追趕才是

,可就這麼走了又頗不甘心。於是束手在旁,靜坐壁上觀,想待歐陽修宏和農百草拼得兩敗俱傷後,再做計較。

    沒想到農百草委實名不虛傳,歐陽修宏一個大意失了先手,十餘招間居然被殺得丟盔卸甲,盡落下風。假如自己

再不出手,恐怕這老傢伙要吃大虧。

    聞聽歐陽修宏叫罵,他哈哈笑道:「歐陽兄莫要惱怒,老夫這就助你一臂之力!」冥火鳳翅鏜覓準農百草後心,

惡狠狠刺去。

    農百草在與歐陽修宏激戰時,少說了分了一半的心神在丹火真君身上。靈台映射到背後情形不妙,他一掌迫開歐

陽修宏,神農百草杖回點冥火鳳翅鏜,錯步閃身,揚起右腿「呼呼」激出九重幻影,飛踹丹火真君小骯。

    三人在屋內走馬燈般的越戰越酣,農百草的身形卻左右不離那張桌子。而歐陽修宏和丹火真君也彷有默契,極力

避免誤擊到桌上的丹爐。

    由於有前車之鑒,兩人一邊屏息凝神與農百草交手,一邊全力催動攻勢,好令對方無暇施展出神入化的藥技。否

則屋裡空間狹小,一旦藥粉散開,想躲也難。

    如此刀光劍影大戰了三十餘個回合,雙方依舊不分勝負。饒是丹火真君眼高於頂,素來只將蘇真視作平生唯一大

敵,此刻亦忍不住暗讚道:「農老兒雖位列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列,但平素僅以醫術聞名,少有見他出手。今日這一

戰,方才知他實至名歸,無愧此譽。我又何苦去招惹他?」此念一生,心中頓萌退意,漸漸地朝外圈後撤,招式裡攻

少守多,任由歐陽修宏大呼大喝與農百草拚個你死我活。

    這樣一來歐陽修宏壓力驟增,他的修為本就不如農百草,兼之元氣大傷,又失了護身至寶荼陽蟒帶,眼下更加的

吃力。

    鬥到著緊處,小腿又被神農百草杖險險掃中,一個趔趄側摔出去,惱羞成怒道:「你奶奶個熊,老子要發飆啦!

」荼陽掌灌注十成功力,爆發出一團紅濛濛火浪排山倒海般湧向農百草。

    這招看似不可一世,但招式簡陋並無出奇,農百草若想閃躲自是輕而易舉。但他身後就是桌上擺放的丹爐,卻禁

不起荼陽掌的蠻力轟擊,勢必會影響到爐內千金茶調丸的煉製。故此農百草不進反退,直攖其鋒,神農杖飛點歐陽修

宏掌心。

    「砰!」兩股巨力一接,歐陽修宏右臂酸麻幾無知覺,身軀蹬蹬連退,氣血翻湧。農百草的身子亦是劇烈晃動,

神農杖上泛起一層殷紅光彩,咄咄熱流直逼體內。

    丹火真君瞧出便宜,無聲無息潛到農百草身側,鑽木爪向他的肩頭迅即插落。

    農百草無暇調勻內息,只得沉肩側身朝右一閃。突聽「喀喀」窗戶碎裂,兩束森寒碧芒風馳電掣般激射而入,猶

如毒蛇吐信,噬向農百草後心。

    農百草暗吃一驚道:「竟還有第三人!」生死之間已不容他多想,騰空飄飛,雙足點中碧芒。「啪啪」兩響,碧

芒如驚鴻翩飛現出真身,卻是兩道環索。

    然而農百草尚來不及喘上一口氣,猛地靈台警覺,身側風動。一名身著慘綠色衣衫的老嫗憑空欺近,卻是運用了

「風遁」

    之術,揚起細長的鬼爪偷襲而至。

    農百草再無法躲閃,剎那裡只能運勁硬接。

    「噗!」血光四濺,鬼爪深深插入左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38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五章 醫者父母

    農百草低哼一聲,整個左半邊身軀頃刻麻木。他暗自凜然道:「不好,爪上有毒!」身形一晃,脫出鬼爪,翻身

落在木屋中央。

    三名魔頭鼎足而立,而三人之中,純論修為無疑以饕心碧嫗為首,故而也毫不客氣地擔任起關鍵時刻突襲農百草

,以期能畢其功於一役的大任。

    饕心碧嫗收住翠玉雙飛燕,將沾滿鮮血的手爪伸到嘴邊,用舌頭津津有味地吮舔,喋喋陰笑道:「農老兒,你的

味道還不錯!」

    農百草漠然望著饕心碧嫗沒有回答,暗暗運功封住血氣。好在他常年接觸各類草藥,其中不乏劇毒之物,體內自

然而然生成抗體,對方的破戮爪雖毒,一時半刻卻也要不了自己的性命。然而左肩的傷勢頗重,卻會令出手大受影響



    他手持神農百草杖,身處天陸魔道三大頂尖高手的包圍中,心頭夷然無懼,唯一顧念的卻是桌上的那爐千金茶調

丸。

    一旦藥丸毀損,要重新煉製少說也需七日之功。而七天之內,又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喪命,那是無論如何也耽誤延

緩不得。

    此刻他如果振聲長嘯,即可驚動留守在山下的正道五大劍派高手,或能引得他們趕來救援。可農百草一身傲骨,

從不在人前低頭示弱。他日前又不假顏色將各派宿老逐出百草仙居,這時候焉肯厚顏求救?

    饕心碧嫗見農百草不答,以為他是怕了,得意道:「農老兒,再給你個機會,說出葉無青的去向,饒你不死,如

何?」

    丹火真君聞言大急,他本已心生猶豫,但如今農百草重傷在饕心碧嫗的破戮爪下,這段仇怨已無可挽回,登時殺

機大熾,尋思道:「那兩個老傢伙居無定所,盡可溜之大吉。老夫卻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

了農百草斷絕後患,免得他日後糾集正道人物,找老夫的麻煩。」

    他嘿然說道:「婆婆不必再問了,這老兒的脾氣臭得很。咱們莫要再給他迫毒療傷的機會。先解決了農百草,再

一起去追殺葉無青。」

    丹火真君的話正合歐陽修宏心意,他低喝道:「正是,快刀斬亂麻,先殺了他!」猶如千軍萬馬裡的急先鋒,青

銅魔杖一上一下,自左往右橫掃農百草。

    「嘩──」饕心碧嫗的翠玉雙飛燕也幾乎在同時出手,擊打農百草雙肩,好令他顧此失彼,無法全力招架歐陽修

宏的雙杖。

    反倒是丹火真君叫得最響,出招偏落在了後面,凝念催動累劫扳指,激射出一串火蛇,「嗤嗤」怪鳴凌空撲襲農

百草頭頂。

    這三人齊齊出手,聲勢大是不同。農百草左肩負傷尚在其次,他不僅要留神毒氣蔓延,還需時時刻刻顧忌著桌上

的丹爐,一心數用如何能夠,轉瞬便險象環生,全憑三甲子精純的修為苦苦支撐不倒。

    饕心碧嫗看出端倪,隱隱猜到農百草對丹爐視若性命,不敢有絲毫毀損。她只求尋到葉無青能迫出忘情八法,對

百草仙居的靈丹妙藥卻一概漠不關心。故此一招一式無不有意朝著丹爐轟去,逼得農百草屢次捨命封架。

    而越是這樣,歐陽修宏和丹火真君越覺得這爐丹藥非同尋常,更生出窺覷之心。兩人配合著饕心碧嫗的攻勢,遠

交近攻,將農百草緊緊困在桌邊。

    「喀喇」一響,盡避雙方都存心避讓,但木桌終究承受不起屋內激盪的驚濤駭浪,桌腿斷裂,轟塌下來。

    農百草手疾眼快,左袖一展捲住丹爐,握在手中,可他亦因此等若自縛一臂,戰況愈發的吃緊。堪堪鬥過二十餘

招,「砰」

    地大腿上又中了一擊翠玉雙飛燕,頓時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饕心碧嫗乘勝追擊,尚不忘招呼同夥道:「留活口,好問他葉無青的行蹤!」

    突然,百草仙居外一聲清嘯由遠至近滾滾而來,嘯音激越悠長,顯示高手所為。

    丹火真君臉上變色道:「怕是農老兒的幫手來了,速戰速決!」

    歐陽修宏、饕心碧嫗心同此意,不約而同加緊攻勢。農百草苦苦護持著左手的丹爐不遭毀傷,短短瞬間身上又中

一掌一爪。

    「爺爺──」一聲驚急焦灼的呼喊在門外響起,倩影一晃農冰衣破門而入,目睹渾身浴血力戰群魔的農百草,不

由得柔腸寸斷。慧心短劍憤然掠出,奮不顧身地撲向丹火真君。

    丹火真君聽得背後勁風疾響,頭也不回反手揮冥火鳳翅鏜「叮」地崩開慧心短劍。農冰衣畢竟修為相差懸殊,嬌

軀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側滑,右臂火辣辣的淤塞。

    正這時,一名器宇軒昂的赭衣青年騰空殺到,朗聲說道:「農神醫,晚輩來遲,望請恕罪!」

    一句話間,手中仙劍大開大闔,睥睨縱橫,和丹火真君的冥火鳳翅鏜連抗六招,這才擰身飄落,立在農冰衣身側

,卻是盛年惟一嫡傳弟子衛驚蟄。

    原來忘情宮內亂後,席魎也不忘遣專人星夜兼程趕往翠霞山,向盛年傳書報訊。一方面信中語意暗蘊示好賠罪之

意,似欲後翠霞派捐棄前嫌,化干戈為玉帛;而另一方面則別有用心地點出葉無青身中忘情水毒,多半由小蛋護送前

往百草仙居求醫的可能。言下之意,自然是借刀殺人,希望翠霞派乘機尋仇,擊殺葉無青。

    盛年收下書信後不置一詞,只按禮數送走了忘情宮專使,但並未即刻召集各支同門下山復仇。

    恰巧第二天農冰衣趕到翠霞山,聞知此訊不禁心急如焚,惟恐爺爺受此牽連,引來麻煩,便欲立刻回返百草仙居



    衛驚蟄放心不下,同時也牽掛小蛋安危,便求得盛年首允,護送農冰衣同來。

    兩人一路馬不停蹄,抵達覆舟山時,正碰上歐陽修宏等人圍攻農百草,情勢岌岌可危。農冰衣含怒出手,衛驚蟄

惟恐有失,亦隨即亮劍對上丹火真君。

    屋中戰事一停,眾人齊齊望向農冰衣與衛驚蟄。農冰衣卻是見到農百草傷痕纍纍,面色慘白,芳心直如要絞碎了

一般酸痛,撲入他的懷中悲聲道:「爺爺!」

    農百草的身子險些被孫女一下撞倒,他忙穩住腳跟,心中一凜道:「我竟是要油盡燈枯了!」他勉力運氣迫毒,

藉機喘息著道:「很好,妳回來了。」

    農冰衣緊緊抱住農百草,淚如雨下道:「爺爺,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農百草哼道:「哭什麼,我還沒死。擦乾眼淚,別讓這些卑鄙之徒在一邊看咱們農家的笑話!」

    農冰衣一省道:「不錯,仇敵未去,現在還不是和爺爺說話的時候!」她抬袖拭去珠淚,飛速取了顆丹丸塞入農

百草口中,又伸指連點,封住傷口血脈。

    衛驚蟄長身卓立在兩人身前,留意著歐陽修宏等人的動靜。他年紀雖較農冰衣為輕,但見識閱歷乃至心智眼力,

卻遠勝於這位農姑姑。

    僅僅一瞥之下,衛驚蟄便已瞧出這三個魔頭的修為著實了得,哪怕最弱的歐陽修宏當日也曾殺得自己和農冰衣、

屈翠楓九死一生,差點喪命。

    盡避時過境遷,經過年餘的苦修,自己修為又有精進,隱隱直追翠霞派五支首座,可要對付眼前三人,依舊凶多

吉少。

    他劍眉一揚,計上心來,不露聲色道:「農神醫,山下五大劍派的數十位高手即刻便會趕至。他們已猖狂不了多

久,您盡可寬心。」

    農冰衣一怔,雖說她上山時也曾遠遠見著了五大劍派的人,可情急趕路並未上前寒暄,那些人亦無趕往百草仙居

的跡象,衛驚蟄這話顯然不實。

    但她迅即領會到了衛驚蟄的用意,頷首道:「爺爺,驚蟄說的沒錯。等屈掌門他們趕來了,看這幫無恥鼠輩還往

哪兒逃!」

    丹火真君將信將疑,但山下有正道五大劍派的高手駐紮,則是他親眼所見,確有其事。他上下打量適才與自己交

手的赭衣青年,說道:「你是衛驚蟄?」

    衛驚蟄早在蓬萊仙會時,曾與丹火真君有過一面之緣,其時他尚是稚齡,而今相貌大改,倒虧對方還能記得,沉

聲道:「我是。尊駕強闖百草仙居,意欲何為?」

    饕心碧嫗沒想會節外生枝,半路裡殺出了農冰衣和衛驚蟄,又聽兩人言道五派人馬即將來援,更不耐多話,截住

話獰聲笑道:「要你們的命!」探爪插落。

    農百草將丹爐交與農冰衣,低聲叮囑道:「小心保管!」橫杖封架,擋住饕心碧嫗。

    歐陽修宏見丹爐落到了農冰衣手裡,一記爆吼道:「小妞兒,把丹爐給老子!」闊步近身,青銅魔杖重愈萬鈞朝

她頭頂雙雙砸落。

    衛驚蟄沉肩輕撞,將農冰衣推開尺許,低喝道:「農姑姑,讓我來!」任情仙劍斜斜上挑,凝重古樸,氣象萬千

,卻是一招天照九式中的「擎天柱石」。

    「鏗鏗!」仙劍擊中青銅魔杖,看似是一記實打實的正面硬撼,卻暗藏玄機,借力打力,令一長一短兩根魔杖不

由自主交擊在一處,又是「噹」的一響攻勢盡消。

    衛驚蟄乘隙中宮直進,仙劍猛地一沉一轉,化作「吾身獨往」刺向歐陽修宏前心。

    歐陽修宏急忙退身趨避,揮杖反攻。奈何今次狹路相逢,兩人的實力已悄然發生此消彼漲的變化,盡避歐陽修宏

的功力仍可高出一籌,但招式之巧妙,身法之靈動,較之衛驚蟄潛心修煉了二十多年的翠霞派玄門絕學,未免遠有不

及。

    雙方你來我往,一晃眼便是十餘個回合,衛驚蟄步步為營不急不躁,和對方打得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歐陽修宏卻越鬥越惱,毫不吝惜荼陽火氣,青銅魔杖呼嘯狂舞,將衛驚蟄緊緊捲裹在團團光瀾罡風之內,卻始終

傷不到對手半片衣角。

    那邊農冰衣左手托護丹爐,僅憑右手的慧心短劍與丹火真君周旋,沒兩個回合已然香汗淋漓,節節敗退。她明白

爺爺既將丹爐交付自己保管,裡面煉製的藥丸勢必珍貴無比,不容有失,所以盡避險象頻出,仍不肯放手。

    幸好農百草騰出了左手,雖肩膀毒傷頗深,卻也聊勝於無,揮動神農杖屢次救險,替孫女擊退丹火真君的進攻。

    時間一長,漸漸形成了祖孫二人合鬥饕心碧嫗與丹火真君兩大魔頭的局面,而近八成的攻勢皆由農百草奮力接下



    歐陽修宏眼瞧丹火真君緊盯農冰衣,打得順風順水好不輕鬆,而相形之下自己這頭卻陷入苦戰,難見分曉,心中

不忿道:「這老鬼自己挑了個軟柿子吃,卻把難啃的骨頭留給老子。他娘的,老子偏不上這當!」

    他猛地一聲大吼,舍下衛驚蟄舉杖直撲農冰衣。農冰衣不及閃躲,只能揮劍招架。「叮」的金石脆響,慧心短劍

被短杖狠狠激飛,另一根長杖摧枯拉朽砸了下來。

    農冰衣花容失色,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耳聽「噹」又是一響,農百草舍身急援,用神農杖在千鈞一髮之際點開

青銅魔杖,救了孫女兒一命。

    但他背後門戶大開,饕心碧嫗又豈肯放過?手起爪落「噗」地扎入農百草背心,縱有三甲子的護體真氣抵禦消解

,亦是無濟於事。

    農百草「嘿」地往前一衝,差點栽倒,唇角鮮血汩汩溢出,竟隱現妖艷綠彩。

    丹火真君趕步上前,想再加一鏜,驟覺身側劍氣如虹,激憤刺到,只好先顧性命,轉腕一擋,架住衛驚蟄的任情

仙劍。

    「爺爺!」農冰衣一把抱住農百草的身子,望見他背上五個觸目驚心的墨綠色深孔,不由心神俱碎,珠淚奪眶而

出。

    農百草欲待咬牙挺身站住,然而全身一團冰寒麻木,竟像使不上半分的力氣。耳畔聽到掌風激盪,劍鳴如鏑,知

是衛驚蟄為保護他與農冰衣,正在孤身力戰群魔。

    他「哇」地吐了口淤血,藉以疏通胸口積鬱,丹田稍稍生出了些許暖意。

    歐陽修宏不管不顧,探爪抓向農冰衣玉手中托扶著的丹爐,厲喝道:「拿來!」

    農冰衣全副心神俱都專注在爺爺身上,待察覺到歐陽修宏撲來,對方的手指幾已觸到丹爐。好在她家學淵源,電

光石火裡右掌本能地拍出,擊向歐陽修宏手腕。

    歐陽修宏哪會把農冰衣放在眼裡,右手青銅魔杖一併,橫掃農冰衣纖掌,左爪招式不變,已堪堪抓住了丹爐邊緣



    可他尚未來得及高興,農百草猛從孫女的身前彈起,合身撞入歐陽修宏懷中。「砰」地悶響,右膝結結實實頂在

對方的小骯上。

    歐陽修宏一聲大吼,鬆開丹爐跌跌撞撞退出數丈,連吐三口熱血,臉色慘淡若金,卻兀自佇立不倒,惡狠狠瞪視

農百草。

    農百草卻是搖搖欲墜,身上傷口盡皆迸裂,體內真氣凝滯渙散,已到了崩潰邊緣。他心中一歎道:「強弩之末勢

不能穿魯縞。若在平時,這老魔焉能接住老朽的膝錘一頂,即便不死也得躺下半年!」

    丹火真君見農百草被饕心碧嫗的破戮爪幾乎穿透身軀,居然能重創歐陽修宏,不禁驚怒交集,燃雲魔掌破空轟出



    「爺爺!」農冰衣見狀不假思索,縱身而上,想用自己的嬌軀替農百草擋下丹火真君的浩蕩掌力。

    農百草奮盡餘力,用神農杖一振彈開農冰衣,喝道:「閃開!」

    「砰!」洶湧磅#的火浪擊中農百草,頓時將他全身衣發燃著,向後斜飛出去。

    「咄!」在掌風轟中農百草身軀的剎那,陡然聽他沉聲一喝,全身光芒暴漲奪人眼目,頭頂騰騰光霧噴薄而出,

升起一尊神威凜凜的本命元神。

    這元神目射精光,懸浮半空,揚手攝過神農百草杖,往虛空一點,左手托在胸前捏訣上引,低喝道:「疾!」丹

田真元如潮澎湃,空群而出,灌注竹杖。

    元神四周光霧如熾「嗡嗡」響鳴,充盈屋宇,一層層雄渾浩蕩的罡風奔流不息,彷彿天地也為之變色,竟是祭起

了威震四海的「離草不敗訣」!

    歐陽修宏怪叫道:「不好,老傢伙要發飆!」忙不迭抽身往木屋外遁去。

    此刻若丹火真君等人連手相抗,未始不能硬接下農百草的這式「離草不敗訣」。可三人無不各自打著小算盤,只

盼別人出頭抵禦,自己則是飛速後退,生恐傷著身上的半根毫毛,又哪裡能夠齊心協力。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神農百草杖一陣鏗鏘激鳴,煥放重重光瀾,脫手飛空幻化出千百束碧色劍芒,幕天席地分

向三個魔頭捲湧而去。

    「轟──」一聲巨響,宛如天崩地裂了般,木屋瞬間崩塌,磚瓦橫飛,一團絢爛的碧色光浪砰然爆裂,似將方圓

十丈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席捲。

    農冰衣心旌搖曳,幾要失守,恍惚裡感到衛驚蟄的大手握住了自己,一股醇正連綿的翠微真氣汩汩輸入,頓時靈

台一定,穩住身形。

    濃烈的光華久久不散,刺得她無法睜開眼睛,依稀聽到歐陽修宏和饕心碧嫗的悶哼,繼而是丹火真君淒厲的吼叫

,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兵凶戰危裡,無端地感受到衛驚蟄手上傳遞來的熱力,還有隨風激盪撲入瓊鼻的氣息,竟又令農冰衣心中一穩,

下意識地握得更緊。

    然而接連三聲眾魔的呼吼過後,依舊不見農百草有絲毫動靜。農冰衣心頭如墜冰窟,勉力舒展靈覺,奮聲呼喊道

:「爺爺──」

    驀地碧光稍褪,手上一空,衛驚蟄不知去了哪裡。農冰衣趕忙睜開眼睛,功聚雙目拚命尋找農百草元神的影蹤。

忽聽衛驚蟄叫道:「農姑姑,在這裡!」

    農冰衣聞聲望去,只見衛驚蟄坐抱著農百草的肉軀,一手執劍戒備,一手抵住他胸前注入翠微真氣,助空中的元

神回返竅內。

    可那元神光華迷離,不住顫動渙散,幾欲分崩離析,魂飛魄散。衛驚蟄頭頂青煙冉冉,竭盡全力救護,仍是不能

令元神回歸。

    農冰衣來不及悲痛,飛身到衛驚蟄身側,右掌往農百草天庭輕按,悲呼道:「爺爺,你不要死──」也許是這句

話發生了效用,元神猛地一振,緩緩匯入肉軀。

    殘垣斷壁外,丹火真君的屍體赫然倒在地上,雙眼圓瞪充滿驚恐,胸口被神農百草杖貫穿,業已七竅流血,氣絕

身亡。

    而饕心碧嫗和歐陽修宏則是鴻飛冥冥,為「離草不敗訣」擊傷,膽寒下雙雙逃遁。

    光霧初散,罡風徐歇。農百草眼皮顫了顫,艱難地睜開雙目,眸中已然黯淡無光,卻又顯得異常的平靜。他的肉

身千瘡百孔,傷痕纍纍,似將一腔熱血亦盡數流乾,臉上再無一絲一毫的血色。

    農冰衣強忍著沒讓自己哭出聲,忙碌不休地替農百草餵食丹丸,敷治傷口,再以金針渡穴,幾乎把能想到的法子

全部都用上了。

    農百草的情形比起丹火真君並好不了多少,他的耳朵、鼻孔和嘴裡,不住流逸出縷縷紫綠色血絲,竟無力量搖一

下頭,惟有用虛弱到衛驚蟄和農冰衣必須運功聆聽才能聞知的沙啞嗓音,若斷若續道:「冰兒,妳也是大夫──爺爺

是不成的了妳莫要白費力氣。趁我還有口氣在,好生聽、聽我說」

    農冰衣自已察覺農百草全身生機已絕,縱然大羅金仙當前,也一樣的束手無策。但她豈肯甘心,固執地搖頭道:

「不,爺爺,你不會死,我你不要死!」

    「傻話!」農百草劇烈地咳嗽數聲,嗆出一灘血痰,喘息道:「那『螢光仙爐』中有我煉製的十八顆千金、千金

茶調丸,今晚就就能大功告成用以解救漢州西南數萬──傷寒病者。妳妳要代老朽完成心願,一定要!」

    說到這裡,他的手上竟陡然生出勁力,牢牢抓住農冰衣護持丹爐的左臂搖了搖,灰暗的眼睛凝望著自己的孫女兒

,急迫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農冰衣強忍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滴滴墜落,流淌到農百草的臉龐上。

    她明白,這是爺爺在向自己交代後事,一顆芳心彷彿被絞碎了似的痛楚,暗自悲慼道:「我算什麼醫聖仙子,竟

救不活自己的爺爺!往日他要我多用心思,研修醫術,我總要偷懶。可現在現在我卻只能眼睜睜瞧著他在自己的面前

倒下!」

    她悲從中來,頻頻點頭,哽咽道:「我一定幫您做到。爺爺,您盡避放心。」

    這時遠處遙遙傳來守殘真人的聲音道:「農神醫、農神醫──」想來他們在山下驚覺到百草仙居的變故,急忙趕

來望個究竟。

    農百草的臉上忽地現出一片紅光,精神也振奮了些許。但農冰衣精通醫理,曉得這是迴光返照的跡象,再也按捺

不住癌首在農百草的胸前痛哭失聲。

    衛驚蟄亦是心下慘然,他如今僅僅能做的,便是竭盡全力將翠微真氣輸入農百草的體內,令其能在這世上多逗留

一會兒,將未了的心願悉數告訴自己的孫女。

    農百草嘶啞的嗓音道:「妳已盡得老朽真傳,我也可安心去了。只是,無論何時,都要牢記醫者父母心!」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40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六章 逝者如斯

    旭日初升,溫煦的陽光悄然播撒在楓林的每一個角落。然而農百草卻異常的清楚,自己體內的生命,正在一點一

滴毫不留情地飛逝。

    交代完了這些,他晃動模糊的視野裡,農冰衣的身影已漸漸變得遙遠,而那悲泣的聲音,更像是從天外傳來,顯

得那樣的不真切。

    身為天陸第一神醫,他救人無數,亦曾親眼目睹千百位病者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今日,他終究是品嚐到了這彌留

之際的感覺,原來恰如夢境,渾無痛感。

    他低低哼了聲,莫名地想起了小蛋體內的靈泉仙流,顫聲道:「驚驚蟄,你要照照料好──」猛然迷離的眼簾裡

,矇矇矓矓地看見守殘真人、晉連等一干四大劍派的掌門耆宿御風趕至,心頭一警,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望著衛驚蟄炯炯有神的星目,包含不捨與悲憤地凝視著自己,他唇角牽動出一縷笑意,輕聲道:「沒什麼了──

」抬眼看見層層迭迭的楓葉上方,天宇蔚藍,浮雲縹緲,已是天光大亮。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自己這一生的路途

,也走到盡頭。

    他默默心道:「不知我的魂魄飛昇後,下世的輪迴會變成怎樣的人。最好,還是做一個大夫,哪怕是一個默默無

聞、懸壺濟世的江湖郎中也好」

    想到這裡,他唇角的笑意更濃,卻聽不到眾人一聲聲惶急的呼喊,只覺得極倦極倦。於是,他緩緩地,緩緩地將

眼皮垂落,從此再看不見藍天白雲,也再聞不到熟悉的草藥清香,只滿懷著面頰上農冰衣滴淌成河的淚水。

    一代神醫,就此溘然長逝於自己的百草仙居中,此後再不會離開這片土地須臾。

    久久,久久,農冰衣像是呆住了似的,不再哭泣,不再顫抖,一動不動伏在爺爺停止了跳動的心口上,思緒如冰

封般的麻木,魂魄也好似隨著農百草一起離開了軀體,去向了一片悠遠未知的天地。

    「爺爺死了,爺爺死了,這世上唯一疼我愛我的親人,就這樣去了──」

    腦海裡,一個可怖的聲音反反覆覆這樣說道,宛似一個擺脫不去的夢魘,讓她窒息得要爆裂開來,偏偏全身軟綿

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不願,也不敢抬起頭,更不想聽別人告訴自己,這個可怕而無法接受的事實。她的芳心中一團混沌,像是失去

了主宰的世界,在農百草離開的一瞬,亦轟然倒塌,成為滿地的廢墟,和纍纍的傷痕。

    在農冰衣周圍,衛驚蟄懷抱著的農百草遺體旁,靜靜佇立著一圈四大劍派中的人士。他們中有守殘真人,有晉連

、有停濤真人,也有周陌煙,獨獨缺少了屈箭南夫婦和一眾越秀劍派的門人弟子。

    這些人慢慢從起初的驚駭裡緩過神來,環顧百草仙居的慘狀,盡避未曾看見當時驚心動魄的慘烈搏殺,亦能從中

猜想到幾分。

    但誰也意料不到,位列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神醫農百草,竟是力竭戰死,橫倒於自己的仙居內。

    停濤真人悄悄地向守殘真人傳音入密道:「貧道弟子已暗中查找過,那少年和葉無青皆都不見,想必早已離開。

但黑夜之中不能御劍暴露形跡,故此這兩人定然沒有逃遠,多半還在覆舟山左近。」

    守殘真人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心中嗔怪對方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去查尋葉無青的行蹤,嘴裡卻一樣用傳音入密

道:「咱們幾個留下,其它人立刻下山搜索。農神醫之死,皆因那少年和葉無青引狼入室。他們兩個難辭其咎,務必

要盡數拿獲,以告慰農神醫在天之靈。」

    停濤真人點了點頭,將守殘真人的吩咐暗中傳遞給另兩家掌門。於是頃刻間,除了這四人之外,其它的弟子門人

俱都悄然退去。

    農冰衣自然無從察覺身邊的微妙變化,她的俏臉緊貼在農百草的胸前,感覺到爺爺體內的溫度緩緩而不可挽回的

流逝,直至冰冷。

    無論她願是不願,爺爺到底還是走了。農冰衣默默地回憶著往昔與農百草在一起的種種舊事,甜蜜、酸楚、悲傷

、憤懣,諸般情感一湧而上,堵塞住了她的心口,令她無法呼吸,直想就這樣隨著爺爺一併化作清風,化作秋雨,去

向天涯。

    漸漸地,她感受到左手裡托著的一件沉甸甸的物事,散發著微弱的熱力,像是在無聲地召喚著自己。

    她想起來了,那是爺爺臨終前托付給自己的十八顆千金茶調丸──還有,數萬病患引頸期盼的希望。

    終於她抬起頭,迎到的是衛驚蟄堅毅而溫暖的眼神。她看到,農百草臨行的面容竟是那樣的安詳,彷彿了無遺憾

,從容坦然;她看到,那開始僵硬冰涼的遺體,依舊偉岸高大,一如童年裡的記憶。

    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即使匯入蒼茫東海後,仍能化作一片雨雲,重又甘霖覆舟山,但在濛濛煙雨中,卻如何還

能覓見那道曾經熟稔的舊影?

    「農姑娘,請節哀順變。」守殘真人見農冰衣抬起了頭,這才幹干地低咳了一聲,安慰道:「農神醫仁心妙手,

舉世共欽。

    今次不幸被小人謀害,駕鶴西遊,貧道亦感萬分悲痛。姑娘有何需求,只管說來。農神醫的大仇,我太清宮和正

道各派責無旁貸,縱然追至天涯海角,也定要將兇手繩之以法,方可告慰在天之靈。」

    周陌煙頷首贊同道:「真人說得正是。農姑娘,你可知殺害農神醫的兇手除了已死的丹火真君之外,還有什麼人

?敝派數百弟子,願與姑娘同仇敵愾!」

    聽了守殘真人與周陌煙的撫慰之辭,農冰衣心頭一片麻木空洞。她在來時已發現,五大劍派的高手早將覆舟山百

里方圓封鎖得水洩不通。若非守殘真人等人的默許,丹火真君三人亦絕難這般輕輕鬆鬆地踏近百草仙居。

    而這些位名門正派的掌門耆宿,又豈會不清楚丹火真君等人的來意?可他們卻擺明了在隔岸觀火,甚至是寄希望

於那三個魔頭能連手除去葉無青。

    當然,農百草慘遭殺害,自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結果,可也終究難脫干係。

    至於周陌煙詢問兇手身份,頗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假如他們對此毫不知情,又焉能如此篤定地猜出兇手不止丹

火真君一人?

    停濤真人見農冰衣神情恍惚,沒有作答,於是接著道:「農姑娘,令祖仙逝我等亦十分悲傷遺憾。但姑娘還須振

作起來,為令祖料理後事,報仇雪恨。」

    對於這般人惺惺作態的慰問,衛驚蟄暗生一股怒火,強自壓抑道:「這些事晚輩和農姑姑自會料理,有勞諸位前

輩關愛垂詢。如果沒有其它事情,便請諸位暫且退出百草仙居,好讓農姑姑安靜一會兒。」

    這話正中停濤真人的下懷,他巴不得趕緊離開此處,布網追殺小蛋和葉無青,哪裡還捨得把寶貴的光陰耗費在一

具冷冰冰的屍體和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但旁邊的晉連卻搶先冷哼道:「你是什麼人,這兒有你開口的分麼?」

    他已然從衛驚蟄的穿著裝束上認出了這年輕人的身份,曉得對方是翠霞派掌門盛年的衣缽弟子。而翠霞山、平沙

島雖同列於正道七大劍派之中,可由於昔日的恩怨情仇,兩家之間勢同水火,貌合神離,幾已是人盡皆知。

    故此晉連一瞧見衛驚蟄便是心中大為地不快,此刻正是要藉題發揮。

    沒想衛驚蟄外和內剛,絲毫不買這位平沙島現任掌門人的面子,冷冷地掃了晉連一眼,哀慟的目光中隱含怒意。

只是不願為此驚擾農冰衣,才沒有吭聲。

    晉連做賊心虛,猛心下驚震道:「莫非這小子已從丁寂口中得知我與饕心碧嫗的關係,這可有些棘手!」

    就聽停濤真人說道:「既是這樣,我等便不叨擾兩位,稍後再來靈堂祭奠。」

    等了半晌仍沒見到農冰衣的反應,守殘真人搖搖頭,輕聲道:「走吧。」

    四人邁步離去,周陌煙走出數丈,忽地想起了什麼,回過頭道:「農姑娘,我們會在附近留下弟子守護。妳若有

需要,盡避差遣。」

    衛驚蟄瞧農冰衣木無表情,癡癡凝望著農百草的遺容,知她是傷心過甚,當下心裡也是黯然,勉強頷首還禮道:

「多謝周掌門好意。」

    四人走後許久,農冰衣好像稍稍清醒了點,已哭沙啞的嗓音輕輕道:「小衛,麻煩你到東頭第二棟屋子裡,找一

套乾淨的衣襪靴子,幫我給爺爺換上。」

    衛驚蟄將農百草的遺體交入農冰衣懷中,默然去了。農冰衣伸手慢慢地用衣袖拭去農百草臉上的血污,眼神淒迷

空洞,喃喃地說道:「爺爺,冰兒要送您上路了。以前您總喜歡教訓冰兒,說我只顧貪玩,不肯靜下心思學醫。我嫌

您囉嗦,常常撒嬌頂嘴,氣得您要用煙桿揍我屁股──」

    不經意裡,她的俏臉浮現起一抹哀婉的微笑,頓了頓繼續說道:「可今後啊,您再也不能罵我,再也不會揍我了

。但冰兒冰兒真想您能睜開眼睛,狠狠再教訓我一通,用您的煙桿在重重地抽我幾下。爺爺,您怎麼捨得丟下冰兒,

您怎麼捨得讓冰兒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沒人疼,沒人要──「爺爺!」農冰衣泣不成聲,緊緊摟抱住農百草的遺體,

壓抑良久的情感霍然決堤,嘶聲痛哭道:「您不是最疼冰兒的麼,您醒一醒啊。我不調皮,也不偷懶了,我只想乖乖

跟著您學醫救人。您不要生冰兒的氣,不要不理冰兒,好不好?」

    衛驚蟄捧著一套農百草生前未曾穿過的新衣,悄然回來。

    他佇立在農冰衣身後,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不由五臟如焚,虎目中儘是淚光,十指深深掐陷在衣物中,心緒

也如被他雙手絞成一團的衣衫,足以擰吧五臟六腑裡的每一滴熱血。

    一股憤懣郁氣窒塞胸臆,幾將牙關咬碎。他緩緩地抬起頭,把眼眶中的熱淚倒灌回去,目光盡頭天高雲淡,卻絲

毫無法化解去內心的憤恨哀傷。

    一記長嘯驚林而起,震得百鳥飛散,空山激盪,聲聞百里,久久不絕。

    停下嘯音,衛驚蟄從袖口裡取出一塊方巾,俯身遞到農冰衣的面前,什麼也沒說。

    農冰衣怔了怔,回轉過頭,抬首仰望著他。

    衛驚蟄蹲下身子,道:「給妳。」

    農冰衣櫻唇翕動,驀地一頭靠入衛驚蟄堅實火熱的懷中,晶瑩的淚水瞬間潤濕了他的胸襟。

    衛驚蟄一動不動,用握著方巾的左手輕輕環摟住她的肩頭,低聲道:「想哭就大聲地哭吧,別憋壞了自己。」

    莫名地,他記起了農百草臨終時對自己說的最後半句話。盡避老人欲言又止,可衛驚蟄依舊能隱約揣摩到他的心

意──是要自己照顧好農姑姑,莫讓她孤單單的一個人顛沛流離,遭受欺辱。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識到,倚靠在自己胸前的農冰衣,這時是那樣的柔弱無助,像一個迷了路、茫然不知所措的

小女孩兒,需要有人加倍的呵護憐惜。

    他的胸口一酸一熱,脫口道:「姑姑,妳不會沒人疼。還有我,還有我師父、羅師叔、丁師叔今後,我會像農神

醫一樣,保護妳、照顧妳!」

    農冰衣嬌軀猛顫,遽然抬頭,與衛驚蟄充滿堅毅之色的眼睛不期而遇,芳心一陣無可抑制地劇烈悸動。

    衛驚蟄向她默默而堅定有力地點了點頭,像是在重申自己方才對她的承諾。

    整整一盞茶的工夫,兩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衛驚蟄見她的情緒漸漸平復,慢慢鬆開了手,開始為農百草換裝。

    「我來吧!」農冰衣按住衛驚蟄的大手,低聲阻止道。她顫抖著冰涼的纖手,想為農百草除下身上的衣衫,可接

連幾次,都無法解開他胸前的帶扣。

    再一次努力失敗後,農冰衣愣了許久,突然「哇」地哭倒在農百草的身上,悲泣道:「爺爺,我真是沒用,連您

的衣服都換不了,都換不了──」

    衛驚蟄默不作聲地將農百草外衣褪下,又脫去了鞋襪,這才道:「姑姑,我剛才燒了一鍋水,應該要開了。咱們

先給農老前輩沐浴包衣吧。」

    農冰衣泣聲徐歇,道:「小衛,你幫我設個衣冠塚,待爺爺火化了後,將他生前的衣物和神農百草杖埋了進去,

也好留個念想。」

    衛驚蟄一愣,問道:「農前輩的遺體不需下葬麼?」

    農冰衣淒然一笑,道:「爺爺曾有過交代,他百年之後,需將遺體火化,把骨灰灑散到天陸九州島每一片他去過

的土地上。

    這樣,他便能永遠伴著那些曾被他救治過的病人,伴著他一生鍾情的山水草木長眠。」

    衛驚蟄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允諾道:「農姑姑,我陪妳一起去。」

    農冰衣用衛驚蟄的方巾拭去臉上的淚痕,不置可否道:「天色不早,我們得快些了。等會兒我還要幫爺爺收火封

爐,啟出他這輩子煉的最後一爐丹丸。而後送到漢州十八縣,救活那裡的百姓。這樣,爺爺才能死得瞑目」

    而在農冰衣和衛驚蟄為農百草料理後事的同時,小蛋與葉無青兀自受困在覆舟山中,不得脫身。

    先前他為免牽累農百草,借口已有脫身之策,連夜告辭離去,可真出了百草仙居後才發現,方圓百里被忘情宮、

五大劍派乃至各路聞風趕來,欲意乘火打劫的人馬圍得水洩不通,猶如鐵壁銅牆,蚊蠅難度。

    葉無青期間醒過一回,喝了些泉水後又昏沉沉的睡去,精神卻已比初上覆舟山時,好了不少。

    小蛋並不曉得農百草已壯烈戰死的消息,望著山下天羅地網般的佈防,他幾近寸步難行,只好尋了個僻靜的山穴

暫作藏身,苦思突圍之計。

    恐怕故意放出風聲的席魎和滕皓等人也沒預料到,這次正道各派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迅猛。除了久已不問世事的雲

林禪寺和盛年所掌的翠霞派,其它正道五派幾乎俱都由掌門親自出馬,盡起本門精銳奔赴覆舟山。

    昨日登門拜訪農百草的,不過是各派部分弟子而已,更多的精銳則被佈置在以百草仙居為中心的方圓百里內,明

崗暗哨星羅密佈,稍有風吹草動即可一呼百應。

    原先已決定退出的屈箭南,不曉得又被停濤真人如何說動,復又返回,駐紮山下,再加上有天一閣嫡傳弟子楚凌

仙襄助夫君坐鎮此處,實力可謂超強。

    守到天明,似乎五大劍派的人察覺到他已離開了百草仙居,驟然加強了對覆舟山的巡查搜索。空中一道道劍華駱

繹不絕,到處都是各派搜山弟子蹤影。

    忽聽遠遠有人招呼道:「咦,師兄你瞧,這樹籐後頭好像有座洞穴,要不要搜?」

    另一人回答道:「當然,說不定葉無青那魔頭就藏在洞中,咱們可要小心點。」

    起先說話的那人笑應道:「師兄,你也忒謹小慎微了。咱們五大劍派幾百高手把覆舟山圍得風雨不透,還怕一個

半死的葉無青翻上天去?」說著話,兩人已朝著小蛋和葉無青藏身的洞穴方向走了過來。

    小蛋心一緊,思忖道:「事到臨頭,只好冒險賭一賭了!」他壓低聲音,對肩膀上的霸下說道:「小龍,你有沒

有辦法幫我制住先進洞的那人,切莫讓他出聲求援。」

    霸下小眼睛精光閃爍,微微點了點頭,縱身掠到洞口上方的巖隙裡隱起身形。

    小蛋抱著葉無青往身旁一塊凸出的山石後一縮,就聽「窸窸窣窣」低響,遮蔽在洞口的茂密樹籐已教人用仙劍挑

開。

    一名太清宮的中年道人手持仙劍率先而入,往裡望了望驚歎道:「這洞好深!」

    另一名稍年輕些的道士笑著道:「師兄,多留點神,沒準這洞裡藏著頭黑熊。」

    他的話音方落,頭頂上方陡然掠出一束赤芒,射至半途「啵」地爆裂成數十道細小鋒利的暗紅色光針。

    沒等那名中年道人回過神,「嗤嗤嗤嗤」透衣刺入他的肌膚,直迫經脈。中年道人悶哼一聲,軟軟栽倒,昏死當

場。

    那年輕些的道士大吃一驚,剛欲張口驚呼,突覺眼前銀芒晃動,胸口一涼,一股奇寒徹骨的冰流瞬間通徹全身,

腦海麻了下,隨即亦失去了知覺。

    小蛋收了銀絲,凝神察探洞外情景,幸喜並無異樣。霸下從上頭躍下,得意洋洋道:「乾爹,我這手新煉的『火

羽神針』如何,保管讓這傢伙大睡三天!」

    小蛋頷首道:「不錯。」迅速褪下那中年道士的衣衫,連他頭頂的簪子也不放過。

    霸下好奇道:「乾爹,你在幹什麼?」

    小蛋不答,又脫下另一人的衣衫,拿在身前比了比,皺眉道:「稍顯肥大了些,也只有將就了。」

    霸下恍然道:「你要假扮成太清宮的道士?」

    小蛋點點頭,將手中的道袍穿上,又替葉無青換了衣裳,再將髮簪插上,轉眼就成了個年輕的太清宮道家弟子。

    他惟恐別人認出自己的相貌,順手從巖壁上抓下把青苔,在臉上胡亂一抹,微笑道:「好啦,只要不撞見太清宮

的人,應該可以遮掩過去。」

    聽了聽洞外動靜,小蛋背起葉無青,將他的頭深埋到自己肩膀上,探手讓霸下鑽進自己的袖口,闊步出了石穴。

    一抬頭,遠處兩三里外的高空中劍光閃耀,又是幾名搜山的弟子飛馳而過。

    小蛋心下亦頗為緊張,面色中卻不流露絲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騰身御風,往山下行去。

    他舒展靈覺,遠遠地避開那些五大劍派的門人弟子。縱有人瞧見,也因相距甚遠,望不真切,只當他們是太清宮

的門下,亦不以為意。

    這般有驚無險地行出約莫二十餘里,忽聽背後有人追至道:「這位道兄請留步!」

    小蛋凝身回頭,就見兩名越秀劍派弟子遙遙從後御風追來,說話的是一名胖墩墩的年輕人,眼中目光游移不定,

似對自己的形跡產生了懷疑。

    小蛋暗自戒備,學著道士的禮節稽首招呼道:「兩位師兄,小道有禮了。」

    胖胖的年輕人瞅了瞅小蛋背上伏著不動的葉無青,還禮道:「在下越秀劍派楊丹,這位是我師弟馮勵,敢問道兄

法號?」

    小蛋哪有什麼「法號」,虧得他聽常彥悟說過,太清宮第三代弟子都是「嚴」字輩的排行,於是腦筋急轉,信口

胡謅道:「小道嚴安,見過兩位師兄。」

    楊丹和馮勵相視一眼,均覺困惑,再見小蛋滿臉塗的青苔,似在有意掩飾容貌,不由得更加起疑。馮勵不動聲色

,問道:「那位道兄怎麼了,為何像昏迷了一般?」

    小蛋見他們糾纏不清,神情警醒,顯然大事不妙。他一邊思索對策,一邊回答道:「啊,我師兄不小心中了瘴氣

,小道正要送他前去救治。」

    楊丹故作關切道:「原來是這樣,可否讓小弟看看?我正好帶了敝派的解毒靈丹。」

    小蛋情知瞞不過了,點點道:「好,有勞楊兄。」暗自心晉空明,默運「盈虛如一」的心法,一雙清澈目光看似

不經意地罩定住楊丹兩眼。

    饒是楊丹留心戒備,也全沒料到小蛋竟會此奇功。他緩緩走到小蛋跟前,伸手輕抬葉無青的臉龐,「啊」了聲道

:「果然是中毒了。」卻是葉無青臉上毒氣尚未盡消,倒教楊丹的疑慮減去了幾分。

    小蛋鬆了口氣,剛打算收功,卻聽楊丹驚愕道:「咦,這柄劍怎麼有點眼熟?」

    小蛋暗叫糟糕,敢情自己百密一疏,沒將葉無青的焚淚沉灰劍藏起,終讓對方看出了破綻。

    他不等楊丹多想,沉氣低喝道:「楊師兄!」

    楊丹一愣,抬頭正迎上小蛋一雙銀光乍迸的眼眸,頓感神志一陣恍惚,彷彿有千萬星辰在眼前盤旋閃爍,緊接著

便失去了意識。

    那邊馮勵察覺到不對勁,撥出仙劍叫道:「楊師兄,你怎麼了?」

    霸下迅即擊出一蓬「火羽神針」,馮勵猝不及防,閃身側躲,卻仍被十餘根光針打中,身子一沉往前撲倒。

    小蛋手疾眼快接住馮勵,送入渾渾噩噩的楊丹懷中,頃刻即將兩人盡數制服。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40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七章 正道公敵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蛋剛剛吩咐楊丹抱著馮勵往西而去,兩人還沒走出十丈遠,突聽遙遙有人問道:「楊師兄,馮師弟出了什麼事

?」

    這聲音對小蛋而言並不陌生,正是越秀劍派掌門屈箭南的獨子屈翠楓。

    小蛋忙背過臉,背負葉無青向東御風飛行,又怕屈翠楓瞧出端倪,不敢走得太快。

    屈翠楓連叫幾聲,楊丹都恍若未聞。

    屈翠楓心中困惑,飄身攔住楊丹,問道:「楊師兄,你怎麼了,為何不回答小弟?」

    楊丹似如夢初醒,衝著屈翠楓傻傻一笑,道:「是屈師弟啊,馮師弟中毒了,我正要帶他去見師父。」說完跌跌

撞撞又往前走,差點撞入屈翠楓懷中。

    屈翠楓側身抓住楊丹肩膀,見他雙目混濁,神情癡呆,不由一凜。他舉目望去,正瞧見小蛋背影往西而去,已在

里許之外。

    屈翠楓揚聲叫道:「前面的那位道兄,在下越秀屈翠楓,有事求教!」

    小蛋明白,跟屈翠楓一打照面,這魚目混珠的小戲法立時就會被戳穿,於是只當沒有聽見,繼續朝前御風疾行。

    屈翠楓一揚劍眉,掠身飛馳,須臾追至小蛋身後,再次招呼道:「前面太清宮的道兄,請停一停,在下有事求教

。」

    小蛋自忖如果此刻回身突然向屈翠楓發動襲擊,以自己的「彈指飛絲」和霸下的「火羽神針」齊齊連發,或有五

成以上的把握擺平對方。但他素來將屈翠楓和衛驚蟄、小寂等人視作平生少有的好友,又豈能向他下手偷襲?

    當下他悄然一歎,停下身形,慢慢回轉過身道:「屈大哥,咱們又見面了。」

    屈翠楓甫一聽出是小蛋的嗓音,亦是一驚,愕然道:「小蛋,真的是你?」

    小蛋點點頭,瞧著六丈外凌空飄立的屈翠楓,問道:「屈大哥,你要抓我和師父?」

    屈翠楓沉默半晌,苦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扮作太清宮的弟子,在光天化日,數百正道高手的眼皮

子底下,大搖大擺往外突圍。」

    小蛋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屈翠楓,顯然是在等待他的決斷。

    屈翠楓神色矛盾,沉吟片刻,說道:「小蛋,你當年為救羽杉,迫不得已投入忘情宮門下,此事大夥兒有目共睹

,誰也怪你不得。可葉無青罪大惡極,這次咱們五大劍派和天下各路豪傑連手,正是要將他剷除,為天陸消一禍患。

你何苦再為他賣命,難道真想跟著葉無青一條道走到黑不成?」

    小蛋心一沉,但轉念想到屈翠楓出身名門,有此想法不足為奇。他能夠苦口婆心的勸說自己,已足見情誼。換作

別人,早就放出示警煙花,招來大批援兵了。

    屈翠楓此刻也是心中複雜難言,一方面想能擒下小蛋和葉無青,為越秀劍派掙得不世功勳,自己亦能揚名四海,

流芳百世;可另一面又覺得出賣朋友,謀取寶名殊為不對,傳出去別人也未必盡皆贊成激賞,反會背負「賣友求榮」

的罵名。

    他正躊躇間,就聽小蛋平靜地回答道:「我不能看著師父丟命不管。」

    屈翠楓苦惱道:「可他是咱們正道第一大敵!現在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算我放過你,你又能逃出多遠,

這世上又有誰敢幫你?恐怕連盛師伯、羽杉師妹他們,也未必會贊成你的做法。」

    提到盛年和羅羽杉,小蛋心頭隱隱作疼,但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

    屈翠楓的手已不自禁地握到了仙劍之上,五指緊了緊,焦灼道:「小蛋,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你莫要執迷不悟,從此成為正道公敵!」

    小蛋徐徐道:「救自己的師父,不是錯。」

    屈翠楓呆了呆,木立許久,猛地一跺腳歎道:「罷了,罷了!我放你走,今後咱們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屈某再

無你這個朋友!」

    小蛋心下一慟,百般滋味難以言喻,雖想再對屈翠楓說些什麼,可最終也只有向他深深一謝道:「屈大哥,不論

到什麼時候,你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長!」

    屈翠楓一震,無言注視小蛋遠去的身影。

    他方才固然是放過了小蛋,可潛意識裡也不無就此和對方切割過往、獨善其身的念頭。可聽到小蛋的回答,又禁

不住心頭一熱,更生出一絲羞愧。

    再悵悵站立了會兒,屈翠楓低低一歎,回首追上兀自在蹣跚西行的楊丹、馮勵。

    他知小蛋秉性仁厚,絕不至對楊、馮二人痛下殺手,故此也並未太過擔憂。

    只是想著自己私自放走了小蛋師徒,不啻有「通敵」之嫌,未免又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只求此事小蛋不會

洩漏,否則對他正道俊彥的形象,難免有損。

    他神不守舍地走出一段,忽然身前人影連閃,停濤真人偕著碧落七子中的停雪、停風兩位同門師弟,以及五六名

座下弟子飄落於地,攔住了去路。

    屈翠楓悚然一醒,急忙躬身施禮道:「晚輩屈翠楓,見過諸位真人。」

    停濤真人和顏悅色,問道:「翠楓,你怎麼看上去有點心神不寧,出了什麼事?」

    屈翠楓不敢對上停濤真人銳利的眼神,低頭道:「晚輩沒事,多謝真人關愛。」

    他只盼著停濤真人盡快離開,別再窮追不捨地盤問下去,不自覺神色裡便有所流露。想那停濤真人是何等的眼力

城府,再瞧到楊丹和馮勵大異往常,模樣蹊蹺,已漸漸起疑,含笑道:「沒事就好,你這兩位同門怎麼了?」

    屈翠楓愈發心虛,囁嚅道:「他們他們沒什麼,只是只是」

    停雪真人哼了聲,道:「翠楓,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屈翠楓背生冷汗,正急思應對之詞,猛聽停風真人喝問道:「是不是撞見了常寞?」

    屈翠楓暗打一個激靈,「啊」了聲支吾道:「我,我」

    停濤真人察言觀色,已明端底,藹然道:「翠楓,你和常寞是朋友,這點貧道也聽說過。你顧念義氣,自然不錯

。可自古正魔有別,水火不容,豈可因私情而忘公理?況且,你身為正道後起之秀,這些年聲譽鵲起,直追令尊當年

。千萬不要為了一個不可救藥的魔道小孽障,自毀前程,身敗名裂啊!」

    他的語氣和緩,但屈翠楓只覺字字椎心,掌心冷汗涔涔,懊喪道:「怎麼那麼不巧,偏讓我撞見了小蛋?即便能

咬牙硬撐過眼前,可難保楊師兄他們清醒後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到那時,我又該如此自處?」

    再轉念一想道:「停濤真人說得並非沒有道理,我剛才放過小蛋,也算盡到了朋友之義,豈能為了他一而再、再

而三的行差踏錯?何況我已下決心和他恩斷義絕,這刻自無再為他庇護的義務。至於能不能逃得過碧落劍派的追殺,

就看他運氣如何了。

    誰叫小蛋不肯聽我勸,一意孤行呢?」

    想到這裡,屈翠楓把牙關一咬,低聲道:「我見著楊師兄和馮師弟時,他們已是這般模樣。周圍只有兩名太清宮

弟子裝束的道士往東御風而去,因離得遠了,晚輩也看不清他們是不是常寞和葉無青。又擔心兩位師兄弟的傷勢,所

以沒有上前追趕攔截,請諸位真人明鑒。」

    停濤真人呵呵笑道:「好,好!此次若能誅滅葉無青那魔頭,屈公子當記首功!」

    屈翠楓勉強一笑,聽停雪真人問道:「翠楓,你跟咱們一塊兒去追葉無青麼?」

    屈翠楓搖搖頭,道:「晚輩還要護送兩位同門去見家父,便不與諸位同往了。」

    停風真人一頷首,拍拍屈翠楓肩膀,讚許道:「深明大義,難得難得!」

    屈翠楓低頭道:「真人金玉良言,晚輩不敢不聽。」

    停濤真人大感欣慰,彷似自己果真又為天陸正道從懸崖邊拉回了一位行將失足的青年俊彥,笑道:「都虧令尊夫

婦教子有方,與貧道何干?」輕抖拂塵,一馬當先,率著一眾碧落劍派的高手,朝著屈翠楓指點的方位追了下去。

    眾人追出大約小半個時辰,果然發現前方有名太清宮的道士,身上背負著一個同門,正御風向東飛行,與屈翠楓

所言分毫不差。

    停濤真人大喜,吩咐道:「兩位師弟,你們各帶弟子從左右包抄,莫過早驚動他。」

    停雪、停風應聲行事,停濤真人率著剩餘的三名弟子加快身形,漸漸追近。

    小蛋霍然警覺,當下暗中凝神朝四下打探,頓時心頭一凜,曉得自己已被包圍。只聽背後停濤真人縱聲喝道:「

站住,想往哪裡去?」

    小蛋停下身形,回頭望見停濤真人追到近前,知道逃脫不了,把頭朝下一低,問道:「這位道長,你是在問我?

晚輩的師兄不慎中了瘴氣,弟子正要送他去救治。」

    停濤真人心中已然確定無疑,一聲冷笑道:「你是誰的門下,怎麼稱呼?」

    小蛋聽到風聲響動,停雪、停風已包抄而至,將他的退路截斷,與停濤真人隱成合圍之勢,就等著下手捉自己這

只「甕中之鱉」了。

    他把心一橫,腦海中構思出幾記出手的招式,沉聲道:「請道長借路!」手指連彈,射出五縷銀絲,緊接著身軀

前縱,朝著停濤真人飛掠而上。

    這一手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畢竟在場的碧落三子中,若論修為當屬停濤真人為最。小蛋捨易就險,且是朝來

時的方向闖回,任誰都沒有料到。

    好在停濤真人反應極快,揮動拂塵向前一拂,「啵啵」脆響,銀絲黏連在拂塵雪白的纖絲上,數股鋒利詭異的冰

流立時破臂直透停濤真人經脈。

    停濤真人吐氣揚聲,運勁迫出寒毒,冷笑道:「孽障,果真是你!」

    小蛋欺近到三丈之內,將適才業已盤算好的後招毫不凝滯地發出,又是一記「彈指飛絲」襲向停濤真人面門。

    停濤真人晃拂塵再接,右手揚起,一束煙火沖天升騰,轟然爆裂,散開絢爛光花。

    猛見赤芒如虹,霸下自小蛋袖中竄出,如奔雷驚空,迅猛無倫地噬向停濤真人咽喉。停濤真人大吃一驚,揮大袖

捲向霸下。

    小蛋藉機迫近,反手掣出雪戀仙劍,一式「吾身獨往」,刺向停濤真人胸口。

    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宛若大江迸流,一浪高過一浪,竟將停濤真人打得手忙腳亂,不得不往右首閃身趨

避,給小蛋放出一線空隙。

    小蛋施展「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逝」一訣,與停濤真人錯身而過,雪戀仙劍化作一式「睥睨四海」,滌蕩縱

橫,滾滾光瀾湧向那三名碧落派門下。

    三人齊齊高喝出手,「叮叮叮」密集的金石激響振徹長空。三名碧落劍派的中年道士不約而同悶哼踉蹌,面色蒼

白,目露詫異,卻是中了小蛋在劍氣中暗蘊的「斗轉星移」神訣。

    他更不戀戰,掠身從兩名中年道士閃開的空當中如風掠過,一晃已在三丈外。

    停濤真人大為詫異,暗凜道:「這小子的身手神出鬼沒,較之上次相遇已大不相同!」不由得又羞又惱,喝令道

:「追!」

    小蛋情知自己難以逃遠,故而也不祭起御劍術,只全力御風朝下方一片深幽茂密的山林衝去,想借此隱匿行蹤,

能藏一時算得一時。若能支撐到葉無青甦醒,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他的腳尖剛往一株參天聳立的楓樹頂上踏落,冷不丁耳畔有人喝道:「看打!」一束金燦燦的渾圓光團「呼呼

」掛風,照著自己的雙腿轟到。

    小蛋無暇細想,沉腕劈出雪戀仙劍,「鏗」地磕中光團。那光團「嗡嗡」劇顫朝後回飛,落在一名老者手中,卻

是一團黃橙橙的金剛石球。

    小蛋右臂一麻,換作「雲翻」一訣擰腰飄飛,懸浮在楓林之上,穩住陣腳。

    那老者手握金剛石球,緩聲道:「常寞,你已插翅難飛,不如束手就擒罷!」

    小蛋認出他是燕山派的掌門周陌煙,再看其身旁尚有十餘名座下弟子,加上從後趕來的碧落劍派一干高手,亦無

怪對方會說出如此篤定的大話。

    他深吸一口氣,疏通右臂酸麻的經脈,回答道:「弟子無意冒犯諸位前輩,只是為救家師,身不由己,求你們網

開一面。

    等我師父傷好後,晚輩定當登門向諸位尊長負荊請罪,任由大夥兒發落。」

    周陌煙搖頭道:「常寞,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驚人的修為,誠屬不易,為何要助紂為虐,為葉無青這魔頭賣命?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連忘情宮的一眾妖孽都已捨棄了葉無青,你僅憑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小蛋聽他語重心長,確實由衷之言,心下頗覺感動,欠身一禮,道:「前輩教訓的極是。但俗話說:『一日為師

,終生為父』。

    晚輩不能背棄恩師。」

    說這話的工夫,越秀劍派的屈箭南夫婦,太清宮的守殘真人和平沙島的晉連悉數聞訊趕至,將小蛋圍在正中,遠

處還有不少瞧熱鬧的各路人馬。

    停濤真人剛剛一個托大,讓小蛋從自己身邊闖過,自覺大失顏面,冷哼道:「周掌門,這小子冥頑不靈,勸也白

搭。待貧道將他拿下!」

    忽聽屈箭南朗聲道:「停濤師伯且慢,可否容在下和這位小友再說上兩句?」

    停濤真人心中不悅,但不能拂了越秀掌門的面子,只好道:「屈掌門請。」

    屈箭南走出數組,神態溫和,微笑道:「小蛋,你認識我麼?我是翠楓的爹爹。」

    小蛋打量屈箭南,見他長身佇立猶如玉樹臨風,眉宇英氣凜凜又不失儒雅,想來年輕時亦是風流瀟灑,不知傾倒

多少少女芳心。

    他點了點頭,回答道:「您是屈大叔,越秀劍派的掌門人。」

    屈箭南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翠楓的好友,亦認得羽杉、驚蟄他們。照此說來,屈某厚顏也能自詡是你的

長輩。」

    他頓了頓,接著道:「你一定很疑惑,為何那日我答應農神醫退下覆舟山,偏又回轉?實不相瞞,我是經停濤師

伯和拙荊的勸解點撥,終於想通『大義』與『小義』之別,方才去而復返。寧背一世罵名,也要為天陸除此大患。」

    小蛋垂首道:「多謝屈大叔好意,但晚輩恐怕要辜負您的期許了。」

    屈箭南不以為忤,歎息道:「小蛋,你太善良了。可你是否想過,一旦葉無青修為盡按,天陸仙林又有多少同道

將飽受荼毒?淡怒真人之死,你也歷歷在目,莫非還想讓這一幕重演不成?」

    小蛋心頭一震,屈箭南瞧在眼裡,趁熱打鐵道:「如今你深陷重圍,要擒下你們師徒可謂易如反掌。大叔之所以

苦苦勸說,全存了對你的一片保全之心。我曉得,你明珠暗投,實非自願,正可藉這機會與魔門一刀兩斷,重獲新生

。」

    小蛋聽著屈箭南的勸告,暗想道:「我真的做錯了麼,為什麼他們都這麼說?若是盛大叔在此,會不會也跟他們

一樣呢?」

    猛然腦海裡靈光一閃,道:「席魎邀來了五大劍派,怎麼會錯過與師父有血海深仇的翠霞派?盛大叔一定也接到

了消息,可他卻並沒有來,而且連一個同門也沒遣出!」

    「義之所致,就是值得!」他油然記起,當年淡言真人於雲林禪寺千百正道高手的重圍中,為救羅牛,毅然決然

祭起元神,慷慨赴死,那是怎樣的一種壯烈。

    他豁然醒悟道:「屈大叔說得的確沒錯,但我想救師父也沒有不對。這世上許多事情本就不能用簡單的對錯兩字

判定,只因各自的立場不同罷了。」

    耳中聽到屈箭南繼續說道:「如果願意,待此事瞭解後,我便引薦你拜入翠霞派紫竹軒盛師兄的門下。他對你早

有好感,料想拜師之舉絕非難事。從此你重歸正道,與犬子還有衛師侄他們並肩攜手,懲惡揚善,豈不快哉?」

    他自忖這番勸解入情入理,應該能夠打動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孰知小蛋低垂眉宇,立定不動,非但一聲不吭,甚

至像是要睡著了一樣。直等自己說完,也不見有絲毫的反應。

    若是常彥悟在這兒,定然會破口大罵道:「這小子,三棍子也揍不出個悶屁!」

    屈箭南卻並不著惱,笑吟吟地殷切問道:「小蛋,我有哪裡說得不對麼?」

    小蛋抬起眼皮,唇角逸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道:「屈大叔,對不住。我不能用師父的命去換自己的前程。」

    晉連不耐道:「屈兄,大家都看見了,這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交給晉某處置就是!」

    屈箭南望著小蛋,心道:「他對師父一腔忠誠,原也無可厚非。若是讓旁人出手擒拿,萬一拼出真火,難保不會

傷他性命。

    與其這樣,不如由我親自出手!」

    念及至此,探臂攔下晉連,道:「晉兄,還是我來吧!」催動「白駒過隙」身法,閃至小蛋近前,說道:「你不

妨暫且放下葉無青,也可放手一搏。」

    小蛋道:「沒事,我背著師父也一樣能打。」這話說得直白,難免又得罪人,虧得屈箭南明白小蛋並非有意蔑視

自己,只是放心不下葉無青而已。

    他頷首道:「也罷,屈某便只用右手,與你過招。」

    小蛋一怔,屈箭南見狀輕笑道:「怎麼,擔心我只用右手會輸給你麼,出手罷!」

    小蛋心知肚明,屈箭南不過年逾四旬,卻已是天陸正道的中流砥柱,一身修為出神入化,即使只用一隻右手,怕

也非是自己能敵。

    況且在他身後還有守殘真人、停濤真人、晉連、周陌煙等一干仙林耆宿,今日萬難僥倖,惟有走一步算一步,躬

身行禮,道:「屈大叔,晚輩得罪了。」吩咐霸下升上半空,勿要插手,雪戀仙劍橫於胸前,澄澈心神,抱元守一亮

開門戶。

    屈箭南也不拔劍,衣袂飄飄站在小蛋對面,心道:「這孩子有骨氣,無論如何我今日也要保全住他。」

    晉連見屈箭南言明僅以右手應對小蛋,暗中一哼道:「沽名釣譽,故意逞能!」

    但聽小蛋沉聲喝道:「屈大叔,得罪!」雪戀仙劍緩緩挑出,似拙還巧,宛若拖曳萬斤泥沙,朝著屈箭南胸膛一

寸寸迫去。

    屈劍南眉宇微動,道:「這是盛兄的天照九式,賢侄用來別出機杼,頗具新意!」

    小蛋聞言,不由苦笑道:「屈大叔乃正人君子,說話總也婉轉,沒把我這式『一諾千金』罵成荒腔走板,不倫不

類。換作乾爹,可不同了。」

    驀地屈箭南右肩一聳,大袖揮出,層層迭迭好似驚濤拍岸,極盡靈動變化,以快打慢,以輕靈對重拙,將小蛋這

式「一諾千金」的後招悉數封殺。

    要是在以前,小蛋多半會一條路走到黑,用雪戀仙劍與屈箭南的大袖正面對撼一記。可經過這兩年的歷練,又受

丁原指點,他不知不覺裡茅塞漸開,非是昔日吳下阿蒙。當即振臂沉腕,雪戀仙劍陡然加速,化作「破甲沉戈」直刺

屈箭南小骯。

    屈箭南由衷讚了聲「好」,右掌拍出,在劍刃上輕輕一推,盪開仙劍。小蛋隨即擰腰回劍,又是一式「披荊斬棘

」斜削屈箭南左肩。

    屈箭南恪守承諾,並不用左手招架,身形不退反進,彈指凌空虛點,「叮叮」擊開仙劍,抬左腿用膝頭頂向小蛋

腰眼。

    小蛋劍招用老不及回防,急忙側身疾沉右肘,與屈箭南左腿「砰」地一撞,借勢退開。

    屈箭南左膝一麻,驚愕道:「這孩子功力竟如此深厚,遠在翠楓之上!」

    他卻不知小蛋身懷聖淫蟲精魄,盡避修為方抵通幽之境,可三氣合一的功力卻較之忘情境界的一流高手也不遑多

讓,實為天生的異數。

    屈箭南落左腿,長身飛縱,居高臨下一掌擊向小蛋額頭道:「留神!」

    小蛋身體稍稍後仰,避過浩蕩掌風,雪戀仙劍斜指朝天,疾點屈箭南掌心。

    屈箭南早有預料,改劈為拂,「啪」地彈偏仙劍,兩人再次分錯而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41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八章 鶴翼天翔

    這般你來我往三十餘個回合,小蛋終究在招式經驗上遜色一籌,漸漸落入下風。但他心中起初的緊張亦悄然消失

,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與屈箭南的激戰之中,穩守門戶,不露絲毫的敗相。

    而屈箭南不願對小蛋驟下殺手,招式間亦多有保留,故此雖穩居主動,一時半刻卻也難以獲勝。

    他隨即驚異地察覺到,小蛋的左手自始至終,也未曾動用過,居然是不想佔自己的便宜。

    以他未及弱冠之齡,在強敵重圍中,竟行宗師之事,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奈何場外有人見屈箭南久戰不下,欲擒還縱,難免生出不滿之情。

    晉連方才讓屈箭南搶前一步已大為不忿,這刻瞧著兩人打鬥之間均都點到為止,如有默契,更覺惱怒,鼻子裡低

低一聲冷哼,道:「屈夫人,要不要晉某去砍幾根楓木,做成椅子,請大家坐下來慢慢觀戰?」

    楚凌仙豈能聽不出其中譏誚的意味,淡淡道:「此議甚好,那就有勞晉掌門再多做些火把,有備無患。」

    晉連碰了個軟釘子,嘿嘿一笑轉過頭去。屈箭南聽得清楚,不由警醒道:「今日之戰並非屈某一人之事,而是關

乎天陸仙林氣運的大舉。我拿不下小蛋,自己丟點顏面無關緊要,卻不能連累越秀劍派和天陸正道!」

    他抖擻精神,加緊攻勢,立刻讓小蛋顧此失彼,大感吃不消。

    霸下有心出手,可礙於小蛋事先吩咐,只能伸長脖子瞪眼觀戰,不敢插手。

    一轉眼兩人又鬥了十多個照面,屈箭南終於覓得小蛋招式裡得一處破綻,大袖一纏一引,將雪戀仙劍遠遠捲飛,

探手抓住他的肩頭。

    楚凌仙見夫君旗開得勝,心情一鬆,暗讚道:「這孩子能和箭南苦戰五十多個回合,方始落敗,著實了得。難怪

箭南有意要保全住他。」

    可她心念未定,猛然看到屈箭南「嘿」地一聲,面色遽變,鬆手朝後飛退,驚喝道:「吸髓吮精大法,你從哪裡

學得這邪功?」

    原來小蛋肩頭被抓,情急之下自然而然運出「週而復始」神功,不僅消去了屈箭南迫入經脈的指力,反將對方的

真氣順納而入。

    屈箭南不明就裡,急忙振腕抽身,卻誤將之當作了昔日紅袍老妖肆虐天陸的魔功大法「吸髓吮精」。

    小蛋心道:「這下可好,屈大叔該把我正式歸進邪魔歪道裡了。」他曉得這事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而且別人也

未必肯信,當即騰身攝過雪戀仙劍,乘著眾人一愣神的間隙,施展「寡木」奇遁,在火紅楓林上劈開星門,低喝道:

「小龍,走!」

    「呼──」星門乍開,小蛋閃身切入。霸下隨後跟進,將將要衝進星門之際,猛然見到四周幽藍色光華暴漲,神

思略一恍惚間,身形已被攝入一尊熠熠生輝的透明琉璃罩內,動彈不得。

    那幽藍色的琉璃罩在空中轉了一圈,悠悠飛回守殘真人身側一個老道的手中,卻是太清宮的長老退思真人。在小

蛋與屈箭南打鬥時,他暗中已將這太清宮至寶「流藍降魔罩」祭起,以防屈箭南突然徇私放走小蛋。

    不料小蛋奇招迭出,迫退屈箭南遁入星門。退思真人欲待攔截已是遲了半步,便退而求其次,將霸下攝進「流藍

降魔罩」

    內。

    眾人目睹小蛋離奇地憑空消失,無不一怔,晉連縱聲叫道:「搜林,他逃不遠!」

    楚凌仙關切丈夫,掠至屈箭南身邊,低聲問道:「箭南,你沒事吧?」

    屈箭南默運真氣,搖了搖頭道:「不打緊,他並非存心傷我。」

    忽聽退思真人運氣喝道:「常寞,霸下已落入貧道手中,你還不趕緊現身?」

    霸下被困在流藍降魔罩中,空有一身道行施展不出,驚怒交加喝罵道:「臭道士,快把小爺放出來,不然我燒死

你們一班大小雜毛!」

    「啵──」琉璃罩內驟然迸射出一團寶藍色光絲,有如枝蔓般纏繞霸下全身,「嗤嗤」銳鳴朝裡猛收。霸下頓感

通體麻痺,似有無數鋼針椎心刺骨,激得精元渙散,像脫韁的野馬在體內狂躁奔騰,那種痛楚實難用言語形容。

    忽地退思真人面前星門一亮,小蛋彈身而出,雪戀仙劍疾劈,喝道:「放開牠!」

    退思真人見小蛋果然現身,又驚又喜,往後一退揮拂塵招架。

    孰知小蛋的仙劍猛凝在半空,左手連彈激射出五縷銀絲,「叮叮叮叮叮」擊中流藍降魔罩。

    退思真人一驚,忙念動真言穩住手中寶罩,可從銀絲內傳遞來的濃烈寒意仍令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手上不覺

一鬆。

    突然斜刺裡掠起一束劍光,崩山裂石重重劈斬在銀絲之上,「啵啵」連響,那柄仙劍高高彈起,五縷銀絲也盡皆

脆斷。卻是周陌煙施展燕山派絕學「大乾坤二十四劈」替退思真人解了燃眉之急。

    小蛋功敗垂成,心頭警兆迭生,一左一右守殘真人與晉連業已雙雙攻到。

    他雖不甘心,也只能翻轉雪戀仙劍「叮」地抵住晉連的璇玉簫,順勢往下一壓,催動「風逝」訣朝後翩飛,堪堪

躲過了守殘真人的仙劍斜挑。

    小蛋在空中穩住身形,四面八方的正道高手齊齊圍上,將他困在正中。

    退思真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險些著了小蛋的道,教他將自己的流藍降魔罩生生奪走,自是大為羞怒。

    他一邊亮出仙劍一邊冷笑道:「常寞,我這次看你往哪裡跑?」

    小蛋恍若未聞,兩眼緊盯著對方手中托著的流藍降魔罩。只見罩中藍光越來越盛,幾將霸下的身影完全吞噬。

    霸下痛苦難忍,聲嘶力竭道:「死雜毛,有種殺了小爺,這麼折磨人算什麼本事?」

    退思真人漠然道:「貧道的降魔寶罩,縱是大羅金仙也要煉得神銷形散,在劫難逃。常寞,如果你肯交出葉無青

,我便放牠一條生路如何?」

    小蛋聽到霸下的呻吟,心如刀絞,感同身受,緊緊握住雪戀仙劍,狠咬下嘴唇,回答道:「道長,你們要殺的是

我師父,和小龍無關。求你放了牠,若我今日能僥倖突圍,定會登山領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霸下聽得真切,苦忍著呻吟叫道:「乾爹,別求他,你快逃啊!」

    屈箭南皺眉道:「退思真人,今日在場的,無不是德高望重的名家宿老,對付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尚需用此

手段脅迫,未免不妥。」

    停濤真人道:「屈掌門寬仁坦蕩,貧道一向欽佩。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能這般兵不血刃地擒下葉無青,豈不

善哉?何況退思真人此舉,也存著保全這少年的心意。只要他棄邪歸正,與葉無青一刀兩斷,我等自不會再加以為難

。」

    屈箭南環顧周陌煙、守殘真人、晉連等人,希望他們能夠支持自己,勸說退思真人釋放霸下。可這些人或欲言又

止,眉頭緊鎖;或偏轉過頭,置身事外,竟無一人肯站到自己這邊。

    他眼中怒光一閃,又強自隱忍,剛想開口,右手卻被楚凌仙輕輕握住,微搖了幾下。他愕然望向妻子,楚凌仙低

垂眼簾,朝他腰際懸掛的越秀劍派掌門佩玉瞥去,似有所指。

    屈箭南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是要自己以越秀劍派的基業為重,莫要公然開罪正道各派的掌門耆宿,以免日後孤立

無援。

    那邊退思真人說道:「常寞,你還妄想今日能逃出生天麼?貧道數到十,假若你仍舊執迷不悟,我也愛莫能助了

。」

    小蛋唇角滲出一縷血絲,低沉痛楚的聲音道:「這位真人,您也是修道之士,怎忍心如此折磨霸下?牠雖然不是

人,可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你饒了牠罷!」

    眾人心頭俱都一震,周陌煙道:「退思真人,請手下留情,莫傷了牠的性命。」

    退思真人不能不買周陌煙的面子,頷首道:「貧道也無意取這靈獸性命,只因牠誤入歧途,刁蠻暴戾,有負上蒼

恩德,故此才嚴加調教,讓牠多吃點苦頭,也好迷途知返。」

    守殘真人點點頭讚許道:「師弟此言極是。龍子霸下乃仙界靈獸,萬年一出,這麼毀了確實可惜。倘若能藉此機

會洗去牠一身戾氣,皈依正途,實為一樁功德。」

    晉連低低一哼,腹誹道:「這兩個雜毛說得比唱得好聽。明明是對霸下動了窺覷之念,意圖佔為己有,偏還搬出

一套堂而皇之的大道理。」

    守殘真人這一發話,周陌煙等人也不好再說什麼,就聽退思真人計數道:「一、二、三、四」

    盡避他數得很慢,但每報一下,都像是有根尖銳的錐子在小蛋的心頭狠狠地扎上一記,悲慟莫名。他的嘴唇已感

覺不到咬破後的疼痛,雙目閃爍著激憤的目光,掃視過周圍飄立的一眾正道高手。

    或是不忍的垂首,或是幸災樂禍的譏誚,又或是木無表情的佇立,竟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阻止,甚至沒有誰再

為霸下說上一句求情的話。

    孤立無助,正道公敵,小蛋剎那間那樣清晰地體會到了其中的滋味。唯一願意拚命守護幫助自己的小龍,卻困頓

於流藍降魔罩中,飽受摧殘。

    一股深深的絕望與憤怒遽然湧上,堵塞住小蛋的胸膛。他的耳中聽到退思真人冰冷的聲音已計數到「五」,只剩

下一半的時限了。

    小蛋的嘴唇翕動了兩下,終究沒有發出聲音。四周靜得可怕,一雙雙目光聚焦在他孤單的身上,還有背後承負的

葉無青。

    原來,正道中也不是人人都如盛大叔,否則當年的丁原亦不會大鬧潛龍淵,怒闖雲林禪寺。難怪葉無青曾說過,

正道中能讓他佩服的人,只有鳳毛麟角。相形之下,反而是乾爹、桑土公、畢虎那般的魔道中人更為率真可愛些。

    一瞬裡,無數個念頭紛踏進小蛋的腦海,不住盤旋激盪,在善與惡,是與非的碰撞中呼吼。失望、矛盾、憤怒、

憂傷、悲壯種種情緒交織糾纏在一起,險些要將他的胸臆撐爆。

    他牢牢攥住雪戀仙劍,恨不能仰天怒嘯,「轟!」一腔熱血直衝頭頂,霎時間周圍的人群景物齊齊褪淡,退思真

人計數到「六」

    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另一個世界傳來。

    一幅璀璨壯觀的龐大星圖在小蛋的腦海中,霍然展開。數以萬計的星辰幻化作條條星河從他的「眼」前鋪展開去

,激越迸流一往無前。彷彿,小蛋的心也隨著星河一起狂野跌宕地奔騰怒嘯,去向遠方無盡的漫漫夜空。

    神遊九霄,心融仙海,小蛋渾然忘卻了身外所有,只挾著滿腔的悲與痛,憤與怒,載沉載浮在千百星河裡,翱翔

飛馳。

    「叮──」雪戀仙劍首先感應到主人仙心的變化,悠悠鏑鳴,閃耀起銀白色的如雪光華。丹田內三股真氣齊齊覺

醒,轉眼攀至巔峰,像那奔流的星河般,流轉週身經脈,鼓噪不休。

    「八!」退思真人緩緩從牙縫裡吐道,察覺出小蛋的異樣。

    旁邊晉連冷冷說道:「真人小心了,這小子恐怕是要狗急跳牆。」

    退思真人輕蔑地一哼,眼睛凝視小蛋,全神戒備,接著便要計數道:「九──」

    「嘩──」星河驀然收攏,在虛空中匯聚成一道更為寬闊湍急的大川,波濤澎湃,氣勢磅#,直將小蛋的身心徹

底吞沒。

    ──萬流歸宗,十二天道星圖中最為浩大雄壯的一幅,此刻點點滴滴盡凝小蛋心頭。萬千變化,匯流成江,點亮

了虛空無垠的黑暗。

    雄渾無儔的真氣浩浩湯湯,亦在同一刻注入雪戀仙劍,登時雪光暴漲,奪人雙目。小蛋的週身煥放出絢爛的三彩

光霧,冉冉升騰,聲勢駭人。

    「九!」退思真人竟被五丈外迫面襲來的劍氣懾得心神一顫,忙藉吐字之機換出一口濁氣,望著宛若脫胎換骨般

的小蛋,凜然道:「這小子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能散發出如此沛然莫御的強大氣勢?」

    周陌煙功聚雙目,視線透過光霧停落在小蛋身上,低問道:「他是不是要御劍了?」

    守殘真人面色肅穆,搖頭道:「不像,這少年的左手並未捏起劍訣。」

    停濤真人在旁提醒道:「退思道友,數快些,看這情形他是要捨命一搏了!」

    退思真人一省,他明知小蛋即將出手,可恪於計數到十的時限,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變卦。若能盡快數過十,則

大可搶前出劍,佔據先機,至少也能將小蛋尚在積蓄的氣勢打掉一半。

    想到這裡,他毫不遲疑地大聲喝道:「十!」右手仙劍一振,即要出招。

    小蛋恍若無睹,心底油然升起一層明悟,依稀便是那日葉無青於逃亡戰中倉促傳授給他的忘情宮至高御劍絕學「

無我無情訣」。

    他現下深陷重圍,目睹霸下被侮悲憤難言,又心翔星海物我相忘,恰恰暗合上「無我無情」的御劍心境。靈機一

觸下,劍意已生。

    這兩大蓋世絕學頃刻間在他的腦海裡迅速重迭契合,水乳交融,與身與劍轟然合一,無分彼此。

    屈箭南見退思真人咄咄逼人,再也按捺不住,揚聲道:「退思師叔,住手!」

    退思真人一怔,尚未來得及反應,猛然感覺身前雪光如潮,捲湧著洶湧劍氣罡風不可一世地侵襲而至。

    小蛋臉上無怒無悲,一雙眼眸精光如電,罩定退思真人,雪戀仙劍在胸前指天傲立,「嗡嗡」顫鳴,陡然間聽他

沉聲喝道:「小龍──」身劍合而為一,幕天席地的光瀾令楓林失色,群山戰慄。

    雪戀仙劍上迸射出千百光流,分向左右兩側畫出動人心魄的優美弧扁,彷似兩道振奮舒展的雪白羽翼,渾然無瑕

,畢露鋒芒,向著退思真人排山倒海般迫來。

    眾人雖早有防備,但依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周陌煙喃喃道:「還說不是御劍,那這算是什麼?」

    退思真人首當其衝,他正要仗劍出手,身形方起卻被屈箭南的喝止震得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略略一滯。緊接著漫天

光瀾逼得他雙目幾難睜開,耳邊儘是劍氣破空激發出的銳利呼嘯。

    他心旌搖曳,險些失守,虧得百多年玄門靜修非同凡響,仙劍改攻為守,幻出朵朵耀眼光花護持胸前,閃身疾退



    守殘真人、停濤真人見勢不妙,齊聲喝道:「住手!」各縱仙劍全力救護。

    「轟──」兩束雪白的弧扁陡然合攏,如張開的臂膀似欲將退思真人抱在懷中。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爆裂,幾刺

破眾人耳膜。

    三大正道耆宿的仙劍與小蛋御劍生成的光濤迎頭激撞,宛如天地在這一刻也要陸沉塌陷了一般。

    方圓十丈一片亮白,罡風如碎裂的刀片瘋狂肆虐,切割著所有的一切。站在近處的正道五大劍派高手,不約而同

被龐大絕強的巨力拋飛而出,胸頭氣血振蕩,一陣地天昏地暗。

    「啪!」流藍降魔罩爆裂,霸下從裡頭飛射而出。小蛋彈指飛絲,纏住霸下,劍勢摧枯拉朽毫無停頓,硬生生從

正面的包圍圈殺開一條血路,俯衝下楓林。

    幾名守在下方的碧落劍派弟子剛想迎上截擊,不防星門一閃,小蛋和霸下隱遁無蹤。

    這時光瀾稍散,屈箭南縱身接住從高空中墜下的退思真人,痛呼道:「道長!」

    退思真人面慘如金,雙目圓瞪,空洞洞地也不曉得在看著什麼。他的一襲道袍業已支離破碎,胸膛上觸目驚心地

呈現出兩道殷紅血痕,深可及腑。而被劍氣割裂的細小傷痕,更是不計其數,血流全身,奄奄一息。

    他的左手上還死死捏著流藍降魔罩的底座,大半個琉璃罩粉身碎骨,僅僅留下小半邊千瘡百孔地在罡風裡嗚嗚哀

鳴。

    「喀喇、喀喇!」垂落的右手中,仙劍霍然碎斷成三截,頹然墜地,光芒黯滅。

    楚凌仙趕到夫君身邊,忙取出南海天一閣的療傷聖藥,給退思真人服食下去。

    退思真人「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濺得屈箭南滿臉,立時昏厥過去。

    臉色慘白,袍袖破損的停濤真人和守殘真人雙雙聚攏過來,憤怒的神情裡不經意透射出內心的驚駭。

    楚凌仙安慰道:「兩位真人不必擔憂,退思師叔傷得雖重,性命卻是無礙。」

    守殘真人稍鬆口氣,猛地眉頭一擰嗆出縷鮮紅血絲,咬牙道:「這個孽障,若不能盡早除去,他日為患恐怕更勝

過葉無青!」

    周陌煙俯瞰下方無邊無際的楓樹林,心有餘悸道:「他用的是什麼御劍訣,居然連御劍真言也不念!」

    晉連「嘿」道:「他念了,而且我們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周陌煙一愣,猛然醒悟道:「你說的是『小龍』?這算什麼稀奇古怪的御劍心訣?」

    屈箭南一面源源不絕為退思真人灌輸真氣護持心脈,一面搖頭道:「至少在下從未見過哪一家哪一派施展過此等

御劍之術。

    如果比較起來,或許屈某也僅在一個人的身上,有幸目睹過一次類似的情景。」

    停濤真人道:「屈掌門,你是指丁原的『平亂訣』?」

    屈箭南頷首道:「昔年潛龍淵上,丁兄祭出元神,雪原仙劍光耀九州島,驚天地、泣鬼神,一時無倆。時隔三十

餘年,在下仍可記憶猶新,卻不曾想在這少年身上重又見到如許悲壯慷慨的豪情氣勢,如蛟龍騰空,翱翔九天,蓋莫

能當!」

    屈箭南此刻亦同樣沒有料想到,只此一言,往後數年間這式「龍騰天翔」威震四海,睥睨天下,隱隱成為與平亂

訣並駕齊驅的絕頂御劍神功。

    聽到屈箭南當眾誇獎丁原,晉連已老大的不舒服,但平亂訣藝壓群雄,他亦無話可說。等到屈箭南又稱讚起小蛋

,他終於忍不住道:「屈掌門,你這不是在滅自家的威風,長魔道的志氣麼?」

    屈箭南涵養極好,微笑道:「在下只是就事論事,晉兄莫怪。」

    停濤真人調勻內息,仍感心頭一陣陣鬱悶不適,對小蛋痛恨已極,哼道:「諸位,常寞一意孤行,狂妄凶暴,不

僅辜負了屈掌門的一片善意,更恩將仇報重傷退思真人,損毀太清宮至寶流藍降魔罩,已成我正道大敵。要是今日再

縱虎歸山,假以時日他與葉無青狼狽為奸,荼毒蒼生,我正道顏面何存?」

    晉連應聲道:「不錯,此子不除,天陸永無寧日!稍後再見著他,絕不能心慈手軟,徇私袒護!」

    這話多半是衝著屈箭南說的,但此情此景下,他亦不便辯駁,只好苦笑了聲。

    守殘真人見師弟憔悴委頓,幾同廢人,不由義憤填膺,振聲道:「事不宜遲,大夥兒分頭搜山。他已成強弩之末

,絕逃不了多遠!」

    眾人群情憤慨,轟然應諾,一張圍捕小蛋和葉無青的天羅地網再次鋪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12:59 PM

第九篇 黯夜篇 第九章 翻雲手段

    正這時,突然楓林深處響起一聲呼喊道:「常寞,你站住──哎喲!」

    眾人怔了怔,停濤真人問道:「是哪位門下的弟子鎮守在那邊的楓林裡?」

    周陌煙搖搖頭,一臉困惑道:「好像沒有,難道是前來助陣的同道好友?」

    守殘真人急於為師弟報仇,挽回太清宮的顏面,當即道:「追!」

    一眾五大劍派掌門耆宿御風疾行,倏忽趕至聲音傳來的楓林上方。

    守殘真人手持仙劍,暗運真氣護體,一馬當先飄落林內。

    他舒展靈覺,側目望去,就瞧見一個眉清目秀,英俊爽朗的赭衣少年依靠在楓樹前,一手摀住胸口呼呼喘息,神

情頗為痛苦。

    守殘真人一愣,隱約覺得這赭衣少年很像一個熟人,可又記不起來。

    身後屈箭南懷抱退思真人趕至,訝異問道:「小寂,你怎麼會在這裡?」

    守殘真人「咦」了聲,恍然醒悟到這少年居然是丁原之子,難怪如此眼熟。

    小寂看見屈箭南,左手撐著樹幹勉強站起,埋怨道:「屈大叔,你怎麼才到?」

    晉連對丁寂卻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冷哼道:「你小子又在耍什麼花樣?」

    小寂滿面義憤,道:「晉掌門,我不遠萬里,好心好意來幫你們捉拿葉無青。你怎麼剛一見面,就不說好話?」

    楚凌仙疑惑道:「小寂,你是來圍捕葉無青的?你爹娘可知道此事?」

    小寂點點頭,道:「我爹已回了長離島,我娘歡喜得不得了。可惜我這些日子都住在幻月庵,還沒有空回家去拜

見我爹。

    不過聽我娘傳來的口信說,我爹」

    晉連不耐煩道:「你婆婆媽媽東拉西扯些什麼,剛才是你在叫?」

    小寂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一聲不吭,把晉連干撂在了一邊。

    屈箭南解圍道:「小寂,你方才真有見著小蛋了,他現下去了哪裡?」

    小寂扭了兩下腰,似在舒活身體,慢吞吞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道:「屈大叔,也就是您問侄兒,要換成別人,我

才懶得理他。」

    他頓了頓,道:「我聽說葉無青受傷逃亡的消息,便著急趕了過來,以為自己跟小蛋交情的不錯,就想勸他棄邪

歸正,改惡從善。畢竟,大家兄弟一場,我可不想看到他年紀輕輕就被一堆人圍毆致死。」

    楚凌仙淺笑道:「你的心很好,可剛才在林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寂愁眉苦臉道:「說出來丟人,我那麼巧真就撞見了小蛋,可開口說了沒兩句,他就突然翻臉一掌拍過來,差

點把我打傷。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啊,只不過告訴他說,諸位叔伯尊長業已布下鐵桶大陣,他那點微不足道的功夫哪

裡比得上當年的蘇真,又怎麼可能還癡心妄想背著葉無青逃出去」

    屈箭南暗自奇怪,心道:「這孩子素來爽快,做事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怎麼今日變得這般嘮嘮叨叨,說個

沒完?」

    忽地心頭一動,已想通其中關鍵,於是煞有其事地贊同道:「你說得一點沒錯,他聽你勸了麼?」

    「聽了,所以才給我當胸一掌。」小寂恨恨道:「這小子真不夠朋友,就算殺紅了眼也不能找兄弟下手啊。早知

如此,我──」

    停濤真人忍無可忍,打斷小寂的話語道:「常寞往哪裡逃了?」

    小寂翻眼瞥過停濤真人,暗道:「這老道也不是什麼好鳥,當年用那狗屁碧落劍陣,險些害死我爹和年老頭。嘿

嘿,讓你急。你越急,本少爺越高興。」

    他埋頭作出沉思狀,一拍額頭道:「哎,不好,我是不是被他那一掌震暈了腦袋,怎麼迷迷糊糊記不起來了?」

    他瞧瞧東,又望望西,喃喃自語道:「是這邊,不對,好像是那邊吧?」

    見小寂將一眾人等戲弄在股掌之上,屈箭南禁不住想發笑,說道:「小寂,事關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小寂一看晉連等人臉色難看就要發作,驀然一躍而起,伸手一指南面楓林,道:「我記起來啦,這傢伙打了我一

掌,就背著葉無青沒命似的往那邊逃了!」

    守殘真人精神一振,揮手道:「追!」

    晉連出聲阻止道:「真人且慢!這小子和常寞頗有交情,更與忘情宮的那小妖女關係曖昧,難保不是在誤導咱們

。」

    小寂勃然大怒,憤聲道:「你說我和誰關係曖昧?好,我就把自己跟楚兒姑娘結識的經過,原原本本,一五一十

,一字不漏地告訴大家。諸位」

    晉連嚇了一跳,生恐小寂果真一字不漏地扯出饕心碧嫗的事,色厲內荏道:「誰有工夫在這裡聽你胡說八道!」

    停濤真人望了眼守殘真人,低聲道:「晉掌門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小寂耳尖,揚聲罵道:「狗屁道理!你們也不想想,葉無青是誰打傷的?天底下哪有老子想殺,兒子要救的道理

?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跟家裡的老頭子作對吧?屈大叔,你說是不是?」

    屈箭南強忍著笑,說道:「晉掌門心中存疑,也情有可原。你別記在心上。」

    小寂揮揮手,消了消怒火,說道:「好,聽屈大叔的,我親自給大夥兒帶路,這總行了吧?」

    守殘真人將信將疑,也不曉得該聽誰的才對。

    旁邊周陌煙道:「反正覆舟山已被我們團團圍住,有人肯帶路,我們試著追一追也好。」

    晉連鐵青著臉,說道:「我留下。」

    小寂眨眨眼,笑嘻嘻問道:「晉掌門,莫非你想留在這兒等誰?」

    晉連心中委實恨到極點,重重一哼,卻不再堅持留下。

    當即一行二十餘人,由小寂引導,朝著楓林南面御風搜索。晉連緊跟在小寂身側,目光噴火盯牢他,惟恐小寂耍

什麼花招。

    走出一段,果然在林內發現有人匆忙路過的痕跡,眾人對小寂的懷疑不免稍稍減去了幾分。

    隨後又有人發現到滴落在枯葉上的血點,尚是新鮮,顯然剛有人經過沒多久。

    眾人群情振奮,在林內散佈開來,首尾呼應繼續朝前推進。

    晉連高聲道:「大夥兒多加留神,那兩個魔頭可能就藏在附近。咱們要保持陣形,不要失散,以防──」

    丁寂卻是一回頭,打斷道:「屈大叔,翠楓呢,怎麼不見他?」

    晉連惱他橫插一槓,冷然瞪視。小寂也不怕他,同樣怒目對視。

    屈箭南咳了聲,道:「翠楓也來了覆舟山,只現在不知在哪裡。」

    楚凌仙微覺迷惑地說道:「這孩子看到示警煙花,也早該趕來了。」

    停濤真人隱隱猜度到屈翠楓愧見小蛋,因而有意迴避,卻是不說。

    忽聽小寂驚詫道:「咦,那是什麼?」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赫然瞧見繁茂的楓樹枝葉間,掛了一塊細小的衣衫布條,若不仔細查找,還當真看不出

來。

    周陌煙騰身而上,探手取下布條,道:「好像是常寞衣衫上的。」

    守殘真人接過來打量,頷首道:「不錯,看來他確也傷得不輕。」

    眾人正圍成一圈觀瞧布條,猛聽晉連喝道:「你要去哪裡?」

    守殘真人愕然抬頭望去,就見小寂身影一閃,飛快地掠入左首楓林。

    停濤真人心念急閃,微一變色道:「不好,咱們上當了!」

    話音未落,小寂身形已在十丈開外,晉連剛剛縱身欲追,陡然林內一陣天旋地轉,光線驟暗,瀰漫起一團濃重霧

氣,小寂的蹤影隨即消隱。

    緊接著無數金風大振,呼嘯狂湧,腳下土地酥軟鬆動,猶如泥沼,身旁楓木竟似活了過來,忽遠忽近飄移不定,

隱約有金戈鐵馬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蒼茫迷霧裡,仿似草木皆兵。

    屈箭南大聲叫道:「大夥兒千萬別輕舉妄動,咱們中了『困仙訣』!」

    周陌煙錯愕道:「丁寂怎麼會奇門遁甲?」

    晉連嘿然道:「別忘了他姓丁,身兼丁原、姬雪雁、蘇芷玉三家之長,怎會不懂奇門遁甲。我早說過,這小子狡

猾,不可輕信,可如今後悔也晚了。」

    停濤真人飛昇數十丈,可週遭景物居然隨之移動,繞了一圈竟還在原地。他又急又怒,呼喝道:「丁寂,你想幹

什麼?」

    林內響起小寂的大笑聲道:「各位尊長忙活了半天,該都有點累了。不如稍歇片刻,養足了精神再說。」

    屈箭南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小寂,別胡鬧了,快放我們出去!」

    小寂笑呵呵道:「屈大叔,今日小侄多有得罪。等過幾天我備上幾罈好酒,再登門向您陪罪,您可別向我娘親告

狀啊。」

    屈箭南苦笑一聲,心道我若將此事告訴姬師妹,她多半會眉開眼笑,將這小表好生誇獎一番,更別提丁原了。

    眾人立在原地,無可奈何,此番真可謂是陰溝裡翻船。

    至於將來找小寂算帳的念頭,在腦袋裡轉兩圈自然無妨,但瞧瞧葉無青的下場,還是不要去招惹這小煞星比較好



    再說小蛋祭出「龍騰天翔」,又接一個虛空遁術,連番的真元消耗,已將丹田抽空。他墜入林內一個趔趄,氣機

牽動之下血氣上湧,又咬牙嚥了回去。

    畢竟正道三大高手的連手一擊非同小可,盡避他重創退思真人,救出霸下,卻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饒是有怒

犀怒甲護身,可全身經脈依舊禁不住火辣辣地疼痛難忍,身子幾近虛脫。

    霸下落到小蛋肩頭,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叫道:「乾爹!」

    小蛋扶住楓木,勉強一笑,大口喘氣道:「你沒事吧?」

    霸下元氣大傷,卻不願讓小蛋擔心,搖搖頭道:「我還好。」

    小蛋強提一口殘餘的真氣,道:「咱們得再趕一程,找個地方躲起來。」

    不意聽見有人遠遠叫道:「常寞,你站住,哎喲!」

    小蛋叫苦不迭,急忙往四周察探,隱隱約約又感到那嗓音有點耳熟,但兵凶戰危裡,也無心多想。

    猛然身側紅影一晃,有人現身。小蛋一凜,他因功力大幅減退,以致未能早一步察覺,忙挺身抬劍,就要出手。

    來人閃身到小蛋面前,低聲道:「常師弟,是我!」

    小蛋定睛一瞧,竟是楚兒,不由驚喜交集,道:「師姐,妳怎麼來了?」

    楚兒握住小蛋胳膊,向上一提道:「跟我走!」

    兩人隱蹤匿跡,向西南御風而行。楚兒一路上走走停停,似在佈置些什麼,最後索性撕下小蛋一塊衣袖,掛到了

樹上。

    小蛋一頭霧水,雖然他也聽說過疑兵之計,可總不能把自己真實的行蹤也暴露無遺,不禁問道:「師姐,妳在幹

什麼?」

    楚兒淡淡道:「再堅持一會兒,稍後我讓你看出好戲。」

    她攜著小蛋在林間左一轉,右一轉,如穿花繞柳兜了一圈,櫻唇徐徐默念,似乎是在計數步法進退。

    霸下在小蛋肩上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妳在搞什麼鬼啊?」

    楚兒身形忽地在一株楓木前停住,輕噓一口氣道:「就是這裡了。」

    她鬆開小蛋,看了看在他背上昏睡的葉無青,眼神裡愛恨難明,猶豫了下低聲問道:「師父怎麼樣了?」

    小蛋回答道:「師父體內的劇毒已經化解,但傷得很重,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復原。」

    楚兒「哦」了聲,道:「坐下歇會兒吧,丁寂已在這裡布下了一座隱身法陣,一時半刻不會被人發現。」

    小蛋驚訝道:「小寂也來了?」想起適才的那聲呼喊,恍然大悟道:「他會不會有事?」

    楚兒淡然道:「放心,他比你可機靈多了,從來不會吃虧。」

    小蛋放下葉無青,慢慢倚坐到那株楓木上,只覺全身酸軟,眼前一陣黑一陣亮,好像有無數金色的星星在狂舞。

    他凝神默運「鬥牛納虛」,不一刻丹田徐徐有了些許暖意,問道:「師姐,這些日子妳去了哪裡?」

    楚兒站在楓木前,面紗的下襬在風中輕輕漾動,只露出她那雙依舊深幽沉靜的明眸,回答道:「東海。」

    小蛋一愣,暗道:「師姐不會是在幻月庵出家當尼姑了吧?」悄悄朝楚兒望去,見她一頭烏髮,光可鑒人,這才

自失一笑,說道:「師姐,蒙師兄死了。」

    「我知道,」楚兒的語氣平淡,但眸子裡卻隱約透射出一抹哀傷和悵意,輕輕道:「辛苦你了。」

    小蛋搖搖頭,問道:「我們要在這兒藏多久?」

    楚兒不答,舉目望向左首的楓林,低低道:「他們來了。」

    小蛋聞聲瞧去,正看到丁寂引著二十餘位五大劍派的高手往這裡走近。

    小蛋緊繃多日的神經立生反應,反手握住雪戀仙劍便欲起身。

    楚兒神色鎮定,按住小蛋肩膀道:「別擔心,他們瞧不見咱們。」

    果然,那些人在數十丈外忽然停住,竟沒有絲毫察覺到小蛋和楚兒就近在眼前。

    不一刻,丁寂驀然飛身遁走,小蛋的眼前一花,五大劍派的高手竟似在剎那之間憑空消失,林間空空蕩蕩寂靜無

聲。

    小蛋大吃一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但聽小寂灑脫爽朗的笑聲回答道:「他們中了我事先布下的困仙陣,估計得在裡面玩個把時辰了。」

    伴著話音,小寂從林中飄然掠出,落到小蛋跟前,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後滿面笑容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

    小蛋身子一軟,搓揉肩膀,苦笑道:「怎麼每回見面禮都是這個?」

    小寂蹲下身子,壓根不看葉無青,低笑道:「嘿,兄弟,你如今可是名人了,連咱們水晶宮的年大長老都豎大拇

哥誇你有種!」

    小蛋無可奈何搖搖頭,說道:「小寂,他是我師父,我該當如此。可你犯不著這樣幫我,會有大麻煩的。」

    小寂一本正經點頭道:「可不是嘛,回頭我娘又該忙著打發那些告狀的人了!唉,兄弟兄弟,爛兄爛弟。」

    看著小蛋臉上露出的歉意和擔憂,楚兒哼道:「常師弟,你別聽他滿嘴胡說。」

    小寂哈哈一笑,說道:「放心吧,他們連長離島在哪兒都未必曉得,想告狀也沒門。就算我娘親知道了,大不了

數落我兩句。」

    他抬頭望了望困仙陣方向,起身道:「好啦,你喘好氣,咱們該往外突圍了。沒了這幫老傢伙,剩下的人誰還能

攔得住咱們『寂寞雙星』?」

    說著他又歪頭看了眼面臉譏誚之色的楚兒,笑嘻嘻接著道:「外加河東吼獅和貪嘴王八,這樣的搭配倒也不錯。



    霸下有心還嘴,卻提不起精神,無奈有氣無力道:「我是王八,你是王八蛋。」

    楚兒則是眉宇一挑,嗔怒道:「你敢罵我?」

    小寂笑而不答,只瞧著楚兒。

    楚兒猛然醒悟道:「河東吼獅這小子在佔我便宜!」不覺雙目瞪圓,又氣又惱。

    小蛋瞅著這兩人,暗自吁了口氣,多日緊張的神經終於稍微鬆弛。

    三人走出藏身法陣,未行得數步,小寂若有所覺,一扯楚兒衣袖,與小蛋齊齊閃躲到樹上。

    只見雪影一晃,一位白衣少女懷抱耳鼠朝這兒走來,玉容微露焦灼,正是歐陽霓。

    小蛋一怔,詫異呼道:「歐陽姑娘?」

    歐陽霓霍然抬頭,望見小蛋等人,臉上泛起欣喜笑容,長出一口氣寬慰道:「謝天謝地,我總算找到你和葉宮主

了!」











第九篇 黯夜篇 第十章 英傑風逝

    再說屈翠楓與碧落劍派眾人分手後,攜著楊丹、馮勵繼續西行。他心事沉重,走得很慢,眼前不停浮現小蛋倒在

血污中的慘像,心中滋味難以言表。

    忽然路邊的草叢中傳出微響,似乎有人在大口喘著粗氣。屈翠楓一凜,停步喝問道:「誰?」那喘息聲驟止,屈

翠楓愈發生疑,手握墨玉扇走到道邊,小心翼翼撥開草叢往裡望去,赫然見到歐陽修宏滿身是血盤坐在內,面色血紅

,大汗淋漓,一雙無神的銅鈴牛眼也正瞪著他,似含惶恐。

    屈翠楓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真氣遍佈全身,注視歐陽修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歐陽修宏鼻子裡重重一哼,猛地面容扭曲,渾身顫慄,似十分痛楚。

    屈翠楓又驚又喜,心中道:「看情形這老魔身負重傷,竟至走火入魔的邊緣!」

    他這時已聽說農百草遇害的消息,也知歐陽修宏有極大嫌疑。再見對方這般狼狽模樣,更無疑慮。

    他拂視四周,除了傻呆呆抱著馮勵蹣跚遠去的楊丹,再無旁人,不由尋思道:「停濤真人對我庇護小蛋的事,難

保心懷不滿,也不曉得他會不會傳揚出去。我若能生擒歐陽老魔,也算大功一件,至少可封住眾人悠悠之口。」

    念及至此,屈翠楓打起精神,緩步迫近歐陽修宏。他惟恐這是對方有意設下的圈套,故此每邁一步都極為謹慎,

時刻注意著歐陽修宏的動靜。

    歐陽修宏不能動彈,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屈翠楓,臉上流露出焦灼與憤怒的神情,模樣甚是猙獰怕人。

    屈翠楓被他看得心裡一寒,旋即想道:「這老魔只剩下個空架子,他生龍活虎的時候本公子尚且不懼,此刻更無

須忌憚!」

    他走到歐陽修宏近前,徐徐道:「歐陽老魔,當日你在獨尊谷肆意侮辱本公子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日的報應

?」

    歐陽修宏低哼道:「小兔崽子,你別後悔。」

    屈翠楓火從心起,怒道:「老賊,死到臨頭還敢張狂!」抬手一振墨玉扇,朝歐陽修宏膻中穴點去。

    歐陽修宏眼中精光遽閃,哈哈笑道:「臭小子,跟我玩?」身形驟起,揮掌拍開墨玉扇。

    屈翠楓大駭,左足點地朝後飛退,驚叫道:「你是裝的?」

    可他的身軀才起,突然全身經脈一麻,真氣凝滯如鉛,竟是中毒的跡象。

    歐陽修宏探出長臂,如老鷹捉小雞般一把拎住屈翠楓胸襟,臉上紅潮盡退,得意大笑道:「虧你家老子還是越秀

掌門,兒子竟然蠢得像頭豬。」

    屈翠楓悔恨交加,暗道:「我明明曉得歐陽老魔擅長用毒,適才鬼使神差,居然沒有想到防備!」

    他全身酥軟,用不上一點氣力,羞怒道:「歐陽修宏,少說廢話。本公子一時不察中了你的詭計,並非真格敗在

你手下。

    給我一個痛快,屈某若是眉頭皺上一皺,就不是越秀男兒!」

    歐陽修宏探指封住屈翠楓經脈,嘿嘿笑道:「老子現在不殺你。老子要先用你換天一閣的化功神訣,再宰了你一

家三口。」

    屈翠楓心一鬆,自忖以爹娘的睿智和修為,歐陽修宏必定討不到好去,稍後當可將自己救出,哼道:「你做夢!



    歐陽修宏不屑道:「鴨子死了嘴殼還硬,我呸!」

    他提著屈翠楓大步流星,轉朝南行。其時各路人馬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圍剿小蛋和葉無青上,居然未曾發覺到屈

翠楓被擒之事。

    走出大約一頓飯左右,歐陽修宏將屈翠楓拎進一座僻靜的洞穴裡,重重往地上一摔,道:「老實點,我這就去找

你爹媽。」

    屈翠楓無法運用真氣護體,只得強忍疼痛哼道:「快去吧,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歐陽修宏一拍腦袋,道:「奶奶的,差點忘了你小子還能叫喚。」回過身又朝屈翠楓虛點數下。

    屈翠楓頓時口不能言,懊悔道:「我幹嘛多嘴提醒老魔?」

    風聲響動,歐陽修宏已然去遠。屈翠楓躺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兩眼望著黑漆漆的洞頂,思緒如潮澎湃,難以

自已。

    過了足有三個時辰,歐陽修宏方自回轉,先將屈翠楓週身經脈補點了一遍,說道:「沒想到你老娘長得還挺漂亮

,四十多歲的人還跟個大姑娘似的。」

    屈翠楓火往上撞,喉嚨裡嗚嗚幾聲,極盡憤慨。

    歐陽修宏接著道:「聽說她的師妹蘇芷玉還要漂亮,早幾年和翠霞派的姬雪雁並稱天陸兩大絕色。他娘的,丁原

那小子左擁右抱艷福不淺。啥時候老子也逮個機會樂和樂和──」

    他污言穢語滔滔不絕,手上也沒閒著,在屈翠楓身上灑了層紅色粉末,隨後又小心翼翼滴上綠色藥汁。小半個時

辰後,藥汁退隱無蹤,那些紅色粉末亦漸漸滲入屈翠楓的肌膚,全無痕跡。

    歐陽修宏尚不放心,隨手抓了幾把污泥往屈翠楓身上臉上到處亂抹,一股濃烈的泥腥臭氣幾欲將他熏昏。

    屈翠楓驚駭道:「這老魔又在我身上下了什麼毒?稍後就算爹娘能將我救出,又如何能解得了這些劇毒?唉,要

是農神醫沒死該有多好。不過聽說農姑姑已回山了,但願她能解得了。」

    他這麼惴惴不安地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洞外天色已黑,萬籟俱寂。

    歐陽修宏開始煩躁地在洞內來回踱步,間或悄悄地溜出洞口在周圍探察一番。

    屈翠楓留心著他的舉動,暗道:「我爹娘要來了。」

    果然沒多久洞外響起屈箭南的聲音道:「歐陽先生,愚夫婦已應約而來,不知犬子現在何處?」

    他們夫婦的經驗閱歷遠勝屈翠楓,見洞穴幽深曲折,並不魯莽闖入,而是佇立在外舒展靈覺打探。

    歐陽修宏面露喜色,先靜靜合目片刻,似同樣在察探洞外除了屈箭南夫婦外,是否還有其它人在暗中跟來,隨後

應道:「他就在這兒。」

    楚凌仙關切愛子,心急如焚,凝息澄念率先緩步走進洞內,果瞧見屈翠楓一身污濁不堪,神情萎靡地倒在地上。

    歐陽修宏用腳踹踹屈翠楓,大剌剌道:「東西帶來了?」

    楚凌仙目視愛子,竭力壓抑住內心情感,回答道:「歐陽先生,化功神訣乃天一閣不傳之秘,凌仙亦無緣得授。

縱是我有心將之交出,也無力辦到。」

    歐陽修宏嘿然道:「王八羔子才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妳兒子親手寫下的欠條,想不認帳?就算妳不會化功

神訣,也可以去求天一閣,諒她們不會刁難。楚仙子,最好別跟老子打馬虎眼,不然吃虧的可是妳兒子。」說著,他

一腳踏在屈翠楓臉頰上,狠狠碾了兩下。

    楚凌仙見狀心如刀絞,恨不能以身相代,道:「歐陽先生,有話好說,這事和翠楓無關。」

    「怎麼無關?」歐陽修宏惡狠狠道:「就是這小子夥同歐陽霓那賤人暗算老子,害得我功力大損,無家可歸。老

子不找他算帳,又去找誰?」

    屈箭南握住愛妻冰涼顫抖的纖手,克制滿腔憤怒,沉聲道:「歐陽先生,化功神訣我們交不出,即便你殺了犬子

也得不到。

    愚夫婦既然來了,就請閣下劃下道來,刀山火海,屈某接著就是!」

    歐陽修宏挪開靴子,挑起拇指道:「好,越秀掌門有點氣魄。不瞞你說,我在他身上下了點小作料,沒有老子的

獨門解藥,最多等到下個月,你們就該送他上路了。」

    楚凌仙花容微變,問道:「歐陽先生,你到底要怎樣?」

    歐陽修宏盯著楚凌仙嚥了口唾沫,道:「我可以先把兒子還給你們。等拿到化功神訣後,再為他解毒。不過──



    楚凌仙焦灼追問道:「不過什麼?」

    歐陽修宏冷笑道:「這小混蛋害得老子好慘,老子這口悶氣出不來,你說怎麼辦?」

    屈箭南徐徐道:「歐陽先生,你好歹也是仙林前輩,如此折磨一個孩子,傳出去未必好聽。」

    歐陽修宏道:「屈掌門,你心疼兒子?也罷,老子拿他下手,確有些以大欺小。那就由你代他捱我一拳如何?」

    屈箭南神情沉著,問道:「此話怎講?」

    歐陽修宏道:「你讓老子在胸口結結實實揍一拳,死了算你活該,活著算老子無能,咱們舊帳兩清。我把你兒子

還給你們,待拿到化功神訣後,再找老子換取解藥。」

    楚凌仙搖頭道:「歐陽先生,你的條件太苛刻了。」

    歐陽修宏一腳踩到屈翠楓胯間,暴怒道:「屈掌門剛才還說什麼刀山火海都接著,怎麼,如今老子只不過要打一

拳就不幹了?好,你們不要兒子,老子留著也沒用。大不了老子不要化功神訣,我先宰了他!」

    屈翠楓疼得冷汗涔涔滴落,又不願在爹娘面前向歐陽修宏示弱,硬咬著牙不吭聲。

    楚凌仙悲怒難抑,叫道:「莫傷我兒!」玉手按在仙劍上,無奈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扭過臉去不忍多看。

    屈箭南雙拳緊攥,青筋蹦躍,雙目噴火道:「好,屈某就接你一拳!」

    楚凌仙驚呼道:「箭南,不可以!」

    屈箭南灑然一笑,握著妻子的手道:「歐陽先生雖修為精湛,但我自信還能接他一拳。凌仙,妳不必擔心。」

    歐陽修宏大喜,道:「好,屈掌門快人快語,老子也不囉嗦!」一腳將屈翠楓踹到一邊,捏起拳頭在面前比劃了

兩下。

    屈箭南微微一笑,邁步上前。

    楚凌仙眸中淚光盈盈,欲言又止,顫聲道:「箭南!」

    聽到父母的對話,屈翠楓如萬蟻食心,一方面有感於舐犢情深,不禁熱淚奪眶;另一面對歐陽修宏恨之入髓,卻

一句話也說不出。

    屈箭南愛憐地看過獨子,站定身形氣走經脈,護持全身,道:「請!」

    歐陽修宏陰冷道:「屈掌門,老子的這拳你只能硬捱,若出手招架,或者縱身閃躲,那可就不作數了。」

    屈箭南慨然一點頭,歐陽修宏又道:「還有,要記著月初前拿化功神訣來換你兒子的性命,不然就替他買副上好

的棺材等死吧。」

    屈箭南強壓憤恨,回答道:「多謝提醒,屈某記住了。」

    歐陽修宏臉上紅光一閃,荼陽火氣灌注右臂,一聲呼喝揮拳擊出。

    楚凌仙下意識地一閉眼,耳畔聽到「砰」地一聲,屈箭南悶哼倒退,身形搖搖欲墜,臉上血色盡失,嘴角與鼻耳

中同時溢出血絲。

    楚凌仙扶住丈夫,右手汩汩輸入真氣,取出冰蓮朱丹塞入屈箭南口中,玉容慘淡,失聲叫道:「箭南!」

    屈箭南吞下靈丹,「嘿」地吐出口淤血,喘息道:「受教了!」頭上青煙騰騰,就地療傷。

    歐陽修宏收起拳頭,暗凜道:「這孫子好深厚的功力,老子這一拳居然沒能當場把他打死!」回頭抓起屈翠楓,

朝前一扔道:「還你們寶貝兒子!」

    楚凌仙忙伸手接住,屈箭南低聲道:「我不要緊,先看看翠楓。」

    楚凌仙含淚點頭,察看屈翠楓傷情,見他只是經脈受制,並無受傷,這才稍覺放心,左掌貼住愛子背心,替他推

血行宮。

    屈箭南諸經百骸猶如散架,一陣陣氣血在體內翻湧咆哮,猶如煮開了鍋。他自知受傷極重,非三五月難以復原,

當下強自支撐不倒,說道:「歐陽先生,這一掌之賜,屈某銘記在心。咱們後會有期!」

    他話未說完,驟感胸口劇烈一麻,有股灼熱火流如毒蛇般鑽入體內,在五臟六腑中翻江倒海。

    屈箭南心念急閃道:「不好,拳上有毒!」此念甫起,眼前竟浮起無數五顏六色的妖艷光花,全身血液陡然升至

沸點,像是要將他焚成灰燼。

    迷迷糊糊裡只聽歐陽修宏縱聲大笑道:「不用後會有期啦,今日你們便全給老子留下!」飛身揮杖,轟向屈箭南

頭頂。

    楚凌仙剛解開愛子經脈禁制,見丈夫突然滿臉殷紅,口中溢出的黑血裡竟冒起冉冉蒸氣,情知不妙。

    她怒聲叱道:「無恥之徒!」仙劍激鳴出鞘,劃過一溜眩目電光直刺歐陽修宏。

    歐陽修宏渾不在意,舉杖格架。「叮」地脆響,楚凌仙的仙劍高高彈起,嬌軀一軟朝旁踉蹌,赫然看到自己手背

上泛起瑩瑩磷光,竟是真氣渙散,渾身酥軟。

    她頓時明白歐陽修宏暗中在愛子身上投毒,自己為屈翠楓推血行宮時已著了道。

    若在平日,她絕不至於如此大意。但凡事關心則亂,歐陽修宏以腐泥腥臭掩飾去淡淡的藥味,而事前又故意放出

話來,已給屈翠楓服食了穿腸毒藥好換取化功神訣,當真是防不勝防。

    未等楚凌仙緩過氣來,陡然頭頂上方寒光閃動,一束碧芒當空射落,卻是早已潛伏在一旁的饕心碧嫗出手偷襲。

    原來她和歐陽修宏從百草仙居鎩羽而遁,大是不甘。兩人在草叢間打坐療傷時,剛好遠遠瞧見屈翠楓護送楊丹、

馮勵走近,便訂下詭計,將他生擒。其後再由歐陽修宏誘來屈箭南夫婦,而饕心碧嫗則始終隱於暗處,伺機暗算。否

則以歐陽修宏的粗鄙魯莽,又豈會想得到這般陰毒的計謀。

    楚凌仙果然毫無防備,倉促揮劍抵擋。「叮──」仙劍被碧索牢牢纏住,右肩一麻,已中了饕心碧嫗的一記破戮

爪,手上一鬆仙劍被碧索硬生生扯飛。

    屈翠楓肝膽欲裂,大叫道:「娘!」奮不顧身撲向饕心碧嫗。然而他先前所中的迷藥毒性尚未消退,沒衝到對方

身前,已一頭栽落。

    歐陽修宏怪笑道:「先殺了你這小兔崽子,收回本錢!」舍下屈箭南,縱身抬青銅魔杖,朝屈翠楓砸落。

    屈箭南救子心切,從後追上振劍疾挑歐陽修宏背心。

    歐陽修宏惱羞成怒,側身閃過,揮動雙杖朝屈箭南頭頂轟然砸落。

    屈箭南橫劍招架,「鏗」雙杖重重壓在仙劍之上,有如萬鈞巨石直要沒頂。

    他一聲悶哼,竭力壓制住胸頭翻騰的熱血,喝道:「凌仙,快帶翠楓走!」

    楚凌仙奮力迫開饕心碧嫗,揚袖捲住屈翠楓腰際,向洞外飛送道:「快走!」

    她正欲返身救援丈夫,孰料饕心碧嫗冷笑道:「走,沒那麼容易!」左袖掠出碧索,如毒蟒般鎖上屈翠楓左腿,

往回一拽。

    楚凌仙大驚,叫道:「放下我兒子!」擰身出掌拍向饕心碧嫗。

    饕心碧嫗咯咯陰笑道:「還妳!」碧索一引,將屈翠楓當作一件兵器般扔向楚凌仙。

    楚凌仙急忙伸手接下愛子,體內真氣一岔險些摔倒,肩頭傷處更是麻木無力。

    但聽「砰砰」兩響,饕心碧嫗鬼魅般的身形閃到屈箭南背後,結結實實的兩掌擊中他的背心。屈箭南噴出口淤黑

血箭,大吼一聲藉著前衝之力往歐陽修宏胸前撞去,只盼能與其同歸於盡。

    歐陽修宏促不及防,胸口教屈箭南一頭撞個正著,立時眼前一黑氣血翻湧,身不由己撤開青銅魔杖往後跌跌撞撞

退出數步,一縷腥濃的淤血湧到嘴裡,又讓他生生咽落回去。

    他連喘幾口濁氣,但覺胸口火辣辣的痛楚難忍,一根根骨頭幾乎要斷裂開來,禁不住勃然狂怒道:「我轟了你這

龜孫子!」

    一舉右杖就要砸落。

    可目光落到屈箭南的臉上,歐陽修宏又是一呆。只見他拄劍屹立一動不動,雙目圓睜從眼角滴落下縷縷血絲,竟

已氣絕身亡。

    一瞬間,洞內驀然變得一片死寂,沒了聲響。

    連歐陽修宏自己,也有點不敢相信,堂堂越秀劍派的掌門,天陸正道聲名顯赫的屈箭南,居然真的死在了自己的

手上。

    「嗡!」屈箭南手中的仙劍爆發出一記長長悲鳴,寸寸碎裂,灑落於地。

    他的修長的身軀失去支撐,在黑暗中晃了兩晃,仰面躺跌,「砰」地激起一篷黃土塵埃。

    一代俊傑,就此長逝。

    「爹爹──」屈翠楓睚眥欲裂,撲向屈箭南仰倒的遺體。不料腰上一緊,又教饕心碧嫗的翠玉雙飛燕縛住。他運

勁猛掙,奈何碧索越纏越緊,不由得急怒攻心,胸口翻江倒海般一慟,逕自昏死過去。

    「呼──」楚凌仙慘淡的花容陡現決絕之色,頭頂華光暴漲,升起元神,揚手攝過仙劍,口中悲嘯響徹夜空,身

劍合一朝著歐陽修宏激射而去。

    歐陽修宏大駭,怪叫道:「哎喲不好,這婆娘要玩命!」無暇細想雙杖交叉成十字,運足十成荼陽魔功往上一迎



    「叮」的金石之音激響,歐陽修宏左手的魔杖應聲截斷,鏗然墜地。

    歐陽修宏滿面猙獰爆吼如雷,右手魔杖朝外橫掃,錯步後退。豈知背上一硬,已抵到堅硬的石壁之上。

    「砰!」楚凌仙胸口被魔杖掃中,元神一顫竟似渾然不知疼痛,仙劍崩雲裂石直劈歐陽修宏眉心,只求能手刃此

魔為夫報仇。

    歐陽修宏躲無可躲,情急生智宏聲叫道:「屈翠楓!」

    楚凌仙不自禁地手上一緩,歐陽修宏趕緊拚命朝旁側閃。「噗!」血光崩現,一條右臂從身上飛落,疼得他嘶聲

大吼。

    「叮!」仙劍功虧一簣,扎入石壁中,楚凌仙運力一拔卻是紋絲不動,竟已油盡燈枯。

    她慘然一笑,勉力凝鑄元神,鬆開仙劍艱難地撲倒在屈箭南的遺體上,伸出右手顫抖著替夫君合上雙眼,屏住最

後一口元氣喘息道:「天道昭彰,終有報應我們夫婦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們!」

    元神一陣劇烈波動,如晨霧般渙散褪淡,只留石上仙劍兀自長鳴不已。

    歐陽修宏死裡逃生,驚魂未定,伸指封住右肩血如泉湧的傷口,轉目瞧去又是一呆。

    原來,饕心碧嫗不知何時已挾著昏死的屈翠楓離去,蹤影全無。

    歐陽修宏望望地上屈箭南夫婦的遺體,再看看自己血淋淋的斷臂,猛朝著洞外怒嘯道:「老子要發飆啦!」

    嘯聲滾滾衝上清冷的雲霄,一場盛宴已近尾聲。

    然而等到明天太陽升起時,又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下集預告:

    屈箭南、楚凌仙為救愛子力戰而亡,饕心碧嫗卻帶著屈翠楓不知所終。

    小蛋得楚兒和丁寂襄助,終於突出覆舟山重圍,逃脫生天。在歐陽霓的指引下,他們藏身獨尊谷,躲避追殺修養

生息。

    眼看與鬼鋒的紫竹林之約日近,小蛋再次踏上征程。這次,他的身邊多了一個貌美如花的歐陽霓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1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一章 佛門妖僧

    陽春三月,風綠楊柳岸。路上的旅人已脫下厚重的冬衣,換上春裝。饒是如此,趕路急了,額頭上仍會滲出細細

的汗珠,罵上一聲「鬼老天」。

    亭林是漢州境內一座不知名的小鎮,背山環水,鎮民多以捕魚狩獵為生。鎮上惟一的一家客棧座落於十字大街西

首,門口高懸的黑底匾額上有幾個剝落褪淡的朱漆大字「百年老店∣∣鳳儀居」,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

    這日眼看就是日暮時分,客棧裡來了一對青年男女。

    那走在前頭的青年男子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穿了件單薄樸素的土布衣衫,透著黑的臉膛兒算不上英俊,倒是背後

斜插的一柄雪鞘仙劍甚是醒目,絕非三五錢銀子就能買到的地攤貨。

    在他身後半步,是位二九芳華、體態嬌柔的白衣少女。她膚光如雪,清秀脫俗,櫻唇旁一粒細細的朱紅小痣更添

幾分嫵媚,傍在那青年身邊宛若小鳥依人,卻教周圍觀者心中大是不忿,暗呼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這對青年男女,正是小蛋和歐陽霓。

    數月前覆舟山一戰,正魔兩道各家高手風聚雲集,追殺葉無青與小蛋師徒。絕境之中,虧得小寂和楚兒相助,以

「困仙訣」

    圍住正道五大劍派首腦人物,這才僥倖脫出重圍。

    隨後小寂與楚兒雙雙離去,由萬里迢迢趕來救援的歐陽霓,將小蛋和葉無青引至漠北獨尊谷藏身。

    葉無青花了月餘,將身上的忘情水餘毒盡數迫出,又得修羅熔池內的荼陽地火之助,傷勢恢復極快,更感歐陽霓

相救之情,將其收為義女。

    療傷之暇,葉無青便將忘情宮諸般絕學分授與小蛋和歐陽霓,為異日重整旗鼓殺回宿業峰做好準備。

    歐陽霓悟性極高,各種晦澀深奧的心訣往往是一點即透,幾乎從不用葉無青重複上兩遍,葉無青不由大感意外。

    區區明駝堡門下竟能出此奇才,若非因緣際會,這秀外慧中的少女,便險些淹沒於塵泥薅草之中。

    兩相比較,小蛋不免相形見絀,瞠乎其後。

    好在葉無青對自己這個小弟子的斤兩早已心中有數,他也不勉強小蛋,只將「無情無我訣」剩下的心法口訣盡數

傳授於他,令其專心修煉忘情八法中的「振」字訣。

    每隔半月,歐陽霓手下的明駝堡弟子,就會將一些日常所需的器具物品秘密送入谷內。故而盡避吐火嶺方圓千里

荒蕪冷清,谷中卻不虞衣食有缺。

    而這些明駝堡弟子同時也會帶來天陸仙林的各種動向,諸如農百草戰死、屈箭南夫婦遇難、屈翠楓生死不明的消

息,亦一一報入了谷內。

    至於葉無青,對於明駝堡弟子呈報的忘情宮近況,似早有所料。

    楚望天重新就任宮主以後,厲無怨稱病閉門不出,席魎與滕皓兩人則在宮中隻手遮天,迫不及待地開始大規模清

洗異己,提拔心腹,搞得人人自危,一日三驚。

    葉無青聽得消息,眉峰也不曾輕動,更不發一語。但在他平靜冷漠的外表之下,小蛋感覺到一股洶湧的怒意在奔

湧。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小蛋與鬼鋒的三年之約已近在眼前。葉無青對小蛋即將赴約之舉,並無絲毫阻攔

之意,只吩咐歐陽霓與他一同前往翠霞山,其中是否隱含監視之意,令人揣測。

    當下小蛋辭別葉無青,與歐陽霓離開獨尊谷,一路御劍向南,趕往翠霞山。

    待到傍晚天色漸暗,兩人已深入漢州地界,距離翠霞山亦只剩下半天路程。

    小蛋顧慮到一來深夜進山多有不便,二來歐陽霓已露倦色,日夜兼程顯是不宜。

    好在和鬼鋒約定的鬥劍之期尚有數日,也用不著忙著趕路,因此他心裡雖迫切想早一日見著盛年、衛驚蟄和羅羽

杉等人,仍舊強自按捺下來。

    若是他孤身一人,就地露宿荒野,天為被,地做床,原也算不得什麼。但如此一來,難免會委屈了歐陽霓,讓她

也跟著受苦,卻又何必?於是小蛋覓了座小鎮,投店宿夜。

    自打拜入忘情宮門下,小蛋便從此無需為錢操心。縱是如今流亡在外,他和歐陽霓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也足以

買下數十座這樣的「鳳儀居」。

    但他自幼苦慣了,盡避腰纏萬貫,也從未真的揮金如土,只要了兩間乾淨僻靜的客房,早早歇下。

    剛過掌燈不久,小蛋正在床上懨懨欲睡之際,突然聽見鳳儀居中人聲鼎沸,鬧成一團。

    他不知發生何事,急忙抽身下床,將將推開屋門,就見歐陽霓已站在了客房門口,彼此險些撞個滿懷,還好兩人

反應都快,各自閃身後撤了一步。

    歐陽霓黑髮上水跡未乾,渾身散發出陣陣清幽花香,顯是剛剛洗浴餅,藉著朦朧月色,原本便秀美脫俗的風姿更

顯動人。

    霸下從小蛋懷裡探出腦袋,斜眼瞅了瞅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無倫的歐陽霓,心裡犯起了嘀咕:「這也是個美女,我

乾爹要和她朝夕相處,時間長了,難保會把持不住,那我乾媽可就有懸念了。」

    無端地,小傢伙竟替羅羽杉擔心起來。

    歐陽霓哪會知道霸下小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她,小腦瓜裡已轉開了念頭?她道:「常公子,好像是前頭院子裡出了

什麼事。

    你不便露面,還是讓我在暗中先打探一下。」

    小蛋想了一想,搖頭道:「我去。」

    他戴上先前從街鋪裡買來的竹斗笠,把帽沿壓低,按照現在的天色,若非十分熟稔之人萬難迎面認出,這才攜著

霸下往前院行去。

    剛走到院子口,不防一群人慌慌張張從裡頭衝了出來,七嘴八舌地叫喊道:「快報官,快報官,老和尚發瘋了,

要出人命啦!」

    小蛋順手抓住一個店小二模樣的人,問道:「小扮,裡面出什麼事了?」

    店小二掙了兩下胳膊沒能甩脫,急得跳腳道:「你抓著我幹什麼?快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罷。前院有個老和尚瘋了

,又打又摔,還說要殺人。咱們客棧裡的幾個夥計上去拉他,被這老和尚用袖子一掃就摔得個鼻青臉腫!」

    小蛋一愣,問道:「這位老和尚是從哪兒來的?」

    店小二怒道:「誰知道?我說,你快鬆開我,萬一老和尚真衝出來殺人怎麼辦?」

    小蛋笑笑,鬆開了店小二的胳膊。

    這時他已確認並非是正魔兩道的人尋上自己和歐陽霓,心中略安,尋思道:「聽小二所說的情景,那位老僧多半

是仙林中人,或許是修煉不當走火入魔,才在客棧裡鬧事。

    「我既撞上了,自該管上一管,也免得他波及無辜。若能襄助那位老僧驅退心魔,平復真氣,那是更好不過。」

    他扭頭一望,店小二早已跑得不見蹤影,卻有幾個膽大的旅客躲在門外頭,朝著裡面探頭探腦地張望,想進去卻

又不敢。

    小蛋舉步邁入院內,已聽不到剛才熱鬧萬分砸桌子拆房子的聲響,自西側的廂房裡,卻傳出一聲聲強行壓抑的粗

重喘息聲,顯然那老僧還在裡面。

    後頭有人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那老傢伙厲害得很,你先等等,官府的人就快來了,待會兒大家再一起進去看

。」

    霸下聽了,輕聲哼道:「不就一個老和尚在發瘋嗎?有啥了不起。乾爹,有我在,你別怕,往裡沖就是。」

    小蛋笑笑,暗自運功戒備走近廂房門口,半扇屋門斜掛,滿地狼藉,震碎的桌椅杯盞到處散落,牆上的窗戶也塌

了大半。

    朦朧月色照入,幽暗的角落裡,一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老和尚,竟是盤膝倒懸在半空,垂落的衣襬將他的半邊臉

龐遮住,但小蛋仍舊能看到他額頭鬢角滾滾淌下的熱汗,和頭頂冒出的冉冉水霧。

    老僧雙目緊閉,面部肌肉下,像是有一條條無形的小蛇在不停游動翻滾,口中噴出一團團熱氣,隱隱透著暗紅。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在輕輕顫動,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觸目驚心的黑氣,如一縷縷詭異的條紋爬滿身體,不斷蠕動

擴散。

    小蛋瞧得有點頭皮發麻,在屋中站定身形,喚道:「大師,您哪裡不舒服?」

    老僧似乎這才覺察到有人進屋,雪白的銀眉一振,張開雙眼打量小蛋。兩人目光交錯,小蛋情不自禁地一愣。

    老僧那雙睜開的眼眸中,居然閃爍著金、紅兩團截然不同的光澤在循環輪替。那淡金色的眼神裡充滿祥和慈愛之

意;可另一面暗紅色的目光中,卻透露出教人不寒而慄的暴戾與殺機。

    霸下不怕天不怕地,瞧見這情形卻有些頭大,低聲道:「乾爹,這老和尚怕是中邪了,一點兒也不好玩,咱們還

是趕緊走罷。」

    話音未落,老僧沙啞低沉的嗓音喘息道:「小施主,請??過來。」

    霸下忙道:「乾爹,別聽他的!」

    小蛋笑笑,問道:「大師,我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老僧望著小蛋身後背負的雪戀仙劍,道:「請你一劍殺了老衲。」

    小蛋這下笑不出了。他搖頭道:「螻蟻尚且貪生,大師何苦自尋短見?」

    老僧胸口劇烈起伏,嘴唇間噴出的紅色霧氣越來越濃,艱難地道:「快,快殺了我∣∣你不殺老衲,老衲便會殺

盡天下人!」

    霸下忍不住道:「那你幹嘛不自己拍自己的光腦門上一記,立刻自我了斷,幹嘛連累我乾爹,讓他用劍殺你?你

當殺人很有趣麼?」

    老僧一聲苦哼,道:「我若能自裁,也不必再麻煩小施主了。乘我靈性尚未完全泯滅,有勞小施主立刻下手,老

衲感激不盡!」

    小蛋微一沉吟縱身掠起,探手伸向老僧右腕脈門,說道:「大師,容我助您一臂之力!」

    孰料他的手甫一落在老僧的腕上,立時響起「啵」的一聲,指尖如觸火炭迅即彈開,就像稍不留神握上了燒紅的

鐵條般灼痛異常。

    更不妙的是,一股陰冷無比的魔氣彷似破兜而出的冰錐,直透小蛋經脈,肆虐呼嘯逕自往內腑奔襲,所到之處立

生麻痺。

    短短剎那,他右肘以下的小臂似失去知覺。

    小蛋一個倒翻飄落在地,疾運「有容乃大」的心訣,將這股不速而至的魔氣緩緩消解,胳膊上冒出縷縷黑氣。

    那老僧受氣機牽動,身軀一晃,嘴角逸出一絲黑血,尖聲道:「別碰我!」

    小蛋將魔氣盡數迫出體外,長出一口濁氣,凜然道:「好險,這是什麼魔功恁的厲害,竟連碰也不能碰!」

    他正思忖間,突聽老僧一記重哼,眸中暗紅色焰光大盛,漸有獨佔鰲頭之勢,肌膚上的黑色條紋連接成片,遍佈

週身,散發出刺骨的陰氣。

    眼見著即將心神失守,老僧猛一提真元,雙手連換法印,運起佛門獅吼神功,宏聲誦道:「阿彌陀佛∣∣」

    一股沛然莫御的無形氣浪撲面激盪,將小蛋震得踉蹌退出數步方自重新站定,腦袋裡兀自嗡嗡轟鳴,久久不歇。

    老僧眼中的暗紅光芒瞬即褪淡些許,更無暇理睬身外之事,苦苦凝念低誦佛經,抵禦體內魔氣向靈台發起的一波

波衝擊侵蝕。

    霸下目不轉睛盯著老僧,道:「乾爹,咱們走罷,歐陽姑娘還在後院等著呢。」

    小蛋搖搖頭,心道:「我雖然不清楚這位大師是什麼人,可瞧他的模樣,本應是位大德高僧。不知何故為外魔入

侵,這才天人交戰,不願淪為殺人魔王。

    「我若撒手不管自行離去,或許可以得保平安。但這樣做,與見死不救何異?」主意打定,他暗道:「不成,我

得想個法子出來。」心念急轉,陡地腦海靈光一閃,想起了屢試不爽的聖淫蟲絲。

    他默運盛年所傳的歸元吐吶法,催動丹田聖淫蟲精氣,吐氣揚聲彈指射出三縷銀絲,「啵啵啵」分釘在老僧天庭

、膻中、氣海三處。

    原本晶瑩無瑕的銀絲登時嗤嗤轉黑,在空中抖動不休,彷彿隨時會爆裂開來。三道絕強的冰寒魔氣透過銀絲直入

小蛋體內,宛若是尋找到了可堪征伐攫取的新領地,爭先恐後肆虐奔流。

    小蛋已有前車之鑒,在彈射銀絲的同時再次運轉「有容乃大」,在體內築起一道堅固藩籬,全力吸納消解襲來的

魔氣。

    無奈從老僧身上渡來的魔氣委實太過雄渾洪大,小蛋化解的速度遠遠及不上對面入侵的勢頭,不一刻他的三根手

指已變得漆黑如墨。

    小蛋沉聲低喝,再祭起烏犀怒甲護持右臂,身上壓力為之稍減,堪堪穩住陣腳。

    可沒等他來得及鬆口氣,卻驚詫地發現這股駭異莫名的魔氣,居然有若瘟疫一樣,在緩緩蠶食同化自己體內的真

氣。

    須臾工夫,魔氣猶如滾雪球似的不住壯大增強,將自己的真氣一點一滴吞噬融合,收歸其用。照這個趨勢發展下

去,即使功力再雄厚的人亦難以招架,遲早有油盡燈枯的一刻。

    雖說已覺察到其中的危險,但若就此認輸放棄,卻絕不是小蛋的一貫作風。

    驀然眼前紅光一閃,霸下從他懷裡躍出,大叫道:「乾爹,我來助你!」

    牠四肢貼在小蛋胸前,源源不絕把自身的精氣注入小蛋體內。二氣合流,頓時聲勢大振,重新壓制住飽來的魔氣



    老僧得小蛋和霸下之助,分解出部分魔氣,形勢稍得緩解。

    可他心知肚明,這少年的舉動無疑是飲鴆止渴,除非能尋找到徹底消弭魔氣的方法,否則就算功力通天,亦難逃

被其逐步侵蝕同化的結局。屆時非但自己永墜魔劫,變成瘋狂嗜殺的行屍走肉,連帶小蛋和霸下也一起不能倖免。

    他本是大德高僧,更經二十餘年的入世修行,早已看破生死虛名,臻至圓滿。盡避靈台幾為兇猛可怖的魔意吞沒

,仍仰仗三甲子多虔心靜修的無上佛心,勉力守住最後一線清明。

    老僧當機立斷,沙聲喝道:「小施主,快走!」奮力運功意圖震裂那三根銀絲,截斷自己與小蛋之間的魔氣疏通



    孰料這銀絲乃聖淫蟲千年精氣所煉,異常堅韌牢固。老僧早先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元氣大損,此刻竟已發揮不出

平日三成的功力。

    一震之下,銀絲僅僅「嗡嗡」劇顫數響,卻未斷落,反令得他胸口氣血反噬,傷勢更深一層。

    正這工夫,門外傳來一陣喧囂,五六個官府衙役執棒佩刀趕至。

    為首的一個捕頭手提水桶,裡面黃澄澄的不知裝了什麼,高聲喝道:「妖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豈容你裝神

弄鬼、興風作浪?還不乖乖隨本捕頭去見官!」

    老僧體內魔氣激盪,已到天人交戰的緊要關頭,雖聽到了官差的呼喝,卻無暇回話。小蛋和霸下亦是心無旁騖,

惟恐稍一分神便會釀成大禍。

    那捕頭不見回答,以為老僧並未將自己放在眼裡,勃然大怒道:「給我鎖了!」跨前兩步,猛將水桶照著老僧與

小蛋身上一潑。

    裡頭那黃澄澄的東西一靠近,立刻被兩人全身鼓蕩的真氣迸射而出,噴濺得屋裡到處都是,散發出一股刺鼻難聞

的惡臭,居然是一桶糞。

    原來這捕頭聽了報官之人描繪的情形,當即斷定那老僧必是妖孽附體無疑,於是進屋前,先在客棧後頭命人尋來

一桶黃白之物,用以破邪鎮妖。

    捕頭一愣,道:「果然是個大大的妖僧,竟連糞便也不怕!」

    另外幾個衙役一聲呼喝衝入屋中,舉起長棍就朝老僧的頭頂砸落。

    小蛋心一沉,顧不得魔氣噬體,揚聲攔住道:「快退出去!」

    可那些衙役只當他與老僧是一夥,又哪裡肯聽?「砰砰砰」猶如爆豆子般幾聲悶響,棍棒已重重砸落在老僧額頭

胸口。老僧身上陡然爆散出一團詭麗的紅光,充斥激盪不可以目逼視。

    「啵啵啵」連響,幾根棍棒頃刻化為齏粉,眾衙役齊齊慘叫身形彈飛,在空中砰砰爆裂,殘肢斷臂灑落滿地,慘

不忍睹。

    小蛋也被一股洶湧澎湃的巨力拋飛,眼前一黑,「哇」地噴出口熱血,指尖三根銀絲應聲崩裂,後背撞碎屋壁,

跌落到外頭的院子中。

    右臂、胸口、小骯三處一片冰麻,好像有千萬條蛆蟲噬體,說不出的煩悶噁心,小蛋急忙緊守靈台催動「生生不

息」心法消解。

    霸下也被彈射到半空,滴溜溜連打數轉,高叫道:「乾爹,你沒事罷?」

    小蛋強忍心頭惡煩,深吐一口氣站穩身形,低聲回答道:「沒事,你呢?」

    霸下飄落他肩上,呼呼大喘道:「還好??咦,乾爹,那老和尚糟糕了!」

    小蛋一凜,定睛瞧去。只見廂房磚瓦嘩嘩塌落,已是搖搖欲墜,一團暗紅色光華如火燭焰光漫空飄蕩,照得四周

景象血紅一片。

    那老僧月白色衣袍盡碎,唇溢黑血搖搖晃晃從屋裡走出。赤裸的肌膚上浮動有若活物的黑色光暈,雙目幽深赤芒

閃爍,目光冷酷無情地掃視天地。

    他在門口站定,冷冷注視那個嚇得呆若木雞的捕頭,森寒沙啞的嗓音問道:「是你命人打我,還用糞潑我?」

    那捕頭何曾見過這等駭異的景象?他透體冰涼牙齒打顫,傻呆呆盯著老僧半個字也說不出,連逃跑的念頭都是想

也不敢想。

    老僧唇角逸出一抹詭譎笑意,道:「打得好,潑得妙,多謝你了。」

    捕頭瞠目結舌,勉強擠出討好的一笑,正想奉承求饒兩句,還未曾等他開口,老僧突然揚手拍出一蓬紅茫茫血霧

,「呼」

    地將捕頭捲裹在內,如陀螺般急轉數圈之後,將他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消融於血霧中。

    躲在院外的幾個膽大看客直瞧得魂不附體,也不曉得是誰大叫一聲,紛紛奪路逃命。有人尚且遠遠叫道:「妖僧

殺官啦!

    快去請玄妙觀的道爺來降妖!」

    小蛋欲救不及,眼睜睜看著這老僧若無其事又殺一人,叫道:「大師!」

    老僧漠然側首,望向小蛋。兩人目光交接,小蛋不由遍體生寒。

    原來那老僧赤芒閃爍的眼眸深處,赫然映射出一道人影。

    可那道人影卻並非小蛋,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年紀不過弱冠,卻從頭到腳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與

桀驁。而那張臉上的陰冷與生硬,更是與他容貌表現出的年齡殊不相符。

    老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著小蛋,問道:「年輕人,修為很好,你叫什麼?」

    小蛋聽他說話的語氣腔調也如同換了另一個人,心中更覺訝異,回答道:「我叫小蛋。大師,你不該殺人的。」

    老僧蔑然笑道:「殺也殺了,你又能如何?看你資質不錯,老夫便將你也收下罷!」

    小蛋怔了怔。忽聽身後歐陽霓惶急的聲音呼道:「常公子!」她掠身趕至,落在小蛋側旁。

    歐陽霓迎面撞上老僧那雙冰寒可怖的眼神,也看見了他眼眸深處浮動的那道人影,情不自禁驚道:「這老和尚是

誰,看上去好可怕!」

    小蛋搖搖頭道:「我也不認得。」

    歐陽霓瞧了瞧老僧,下意識地往小蛋身邊靠了靠,低聲道:「咱們還是走罷。」

    小蛋苦笑道:「他神志迷失,已殺了不少人。若放任不管,這個小鎮估計就要遭殃了。何況,現在我想走,只怕

這位大師也不肯。」

    老僧聽他們兩人的問答也不插口,只是眼睛緊緊盯著小蛋胸前,驀然爆出兩簇精光,哈哈笑道:「你懷中所藏的

可是四相幻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立刻將它交出,否則老夫要你死得很難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2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二章 死中求活

    小蛋不禁心頭劇震,驚駭莫名。自瀛洲仙島收了四相幻鏡,他一直以「懷裡日月」神功將其妥藏,從未取出示人

,連葉無青也是不知。

    而這老僧竟能一眼識破,並且準確無誤地叫出這曠古奇寶的名字,怎不教人震撼?

    霸下怒道:「呸,做你的春秋大夢,想搶乾爹的四相幻鏡,沒門!」

    老僧一聲長笑,不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到底是凡夫俗子,勘不破這些!」身形驟動,右手五指戟張朝

小蛋咽喉鎖去。

    他的招式看似平淡無奇,可一爪之下幕天席地,將方圓三丈盡數籠罩在指風之中,無論小蛋往哪個方向趨避閃躲

,都難逃老僧的凌厲一擊。

    小蛋心知修為與對方相差懸殊,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左肩撞開歐陽霓,右臂一抬,雪戀仙劍朝前劈出,正是一

式「擲地有聲」。

    當日他初練此招時,曾累得旁觀的常彥梧險些笑疼了肚腸,私下搖頭不已,可經過這些年的捶打歷練,日夜參悟

,同樣的「擲地有聲」雖依舊劈得歪歪斜斜,無半點氣勢可言,但精華內蘊,好似綿裡藏針,早非舊時模樣。

    若換作別人,或許尚瞧不出這一招繼往開來,盡洗鉛華的劍式裡所蘊藏的奧妙玄機,但這老僧實乃天陸仙林頂尖

高手,在神志迷失後更是法眼如炬,世所罕匹。

    他低咦一聲,化爪為掌在仙劍上輕輕一拍一推。仙劍鏑鳴,小蛋胸口如遭重錘,身軀一晃,連人帶劍朝旁側跌。

    老僧左手後發先至,快逾閃電扣向小蛋胸口,想從他懷裡奪過四相幻鏡。

    霸下見勢不妙,喝罵道:「禿驢看打!」雙目赤芒迸射,激出「火睛光飆」。

    「啪!」老僧左爪扣中小蛋胸口。

    歐陽霓失聲驚呼,情不自禁閉起雙眸,不敢目睹小蛋血肉翻飛、開膛剖肚的慘狀。

    然而爪落之處卻陡然亮起一蓬赤紅光華,火花四濺如有金石響鳴。老僧指尖微覺灼疼,撤手抽身,如鬼魅般向右

飛閃,間不容髮裡避過兩道火睛光飆。

    小蛋死裡逃生,踉蹌兩步重新站穩。縱然有烏犀怒甲護體,被老僧左爪抓中的部位仍隱隱生疼,破入一縷縷冰寒

魔氣。

    他一面運功化解,一面澄靜心神打量老僧,心下更覺駭然。

    老僧並未立刻窮追猛打,任由小蛋調息運氣,淡淡問道:「你是盛年的弟子?」

    小蛋呼出口濁氣,裡面竟隱隱泛動著細小黑絲,在面前漸漸散淡,消弭於無形。他稍去心口煩悶,暗自流轉真氣

全神戒備,回答道:「不是。」

    老僧搖頭道:「老夫本想只要你肯交出四相幻鏡,或可暫且放過。可既然你與盛年大有淵源,哼哼,你可就沒一

點機會了。

    可惜、可惜∣∣我原先還打算收了你的魂魄。」

    小蛋聽得全身直起雞皮疙瘩。他出道以來也碰到過不少性情凶殘之人,如歐陽修宏、饕心碧嫗等,無不動輒取人

性命,不問緣由。可像眼前老僧這般說得輕描淡寫,理所當然的,尚是首見。

    想起不久之前,這老僧還曾抱定殺身成仁之念,懇求自己結果了他。相比之下,實令人無法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小蛋轉首望了眼歐陽霓,以目光示意要她快走,既明知今日凶多吉少,惟有放手一搏,卻不願牽連歐陽霓無辜遭

殃。

    豈料歐陽霓看似嬌弱,卻實是性情堅毅之人。雖心中明瞭狀況危險異常,卻毫無懼怕之意。她輕搖玉首,低聲拒

絕道:「我們同進共退。」

    老僧輕吹一口氣,不屑道:「不用費神多想什麼,你們的命老夫都要了,誰也逃不了!」

    他立掌如刀,遙遙朝小蛋面門劈落。起掌時距離小蛋尚有三丈之遠,可眨眼間罡風呼嘯,血霧如狂,一隻鼓脹彤

紅的魔掌已近在咫尺。

    小蛋暗凜道:「這老僧明明內傷不輕,竟仍有如此修為,委實了得。比起他來,任何一位正道五派的掌門,都難

望項背。

    只怕??連盛大叔、羅大叔也不是對手!」

    生死關頭,小蛋的靈台鎖定老僧右掌,心念一催,丹田三氣合一沛然奔騰,雪戀仙劍鏗然鳴響劃出一溜精光,直

挑對方掌心。

    老僧再是強橫,也不敢以肉掌直攖其鋒,與雪戀仙劍迎頭激撞。他手腕疾轉,右手雙指在劍鋒上輕盈一搭,生出

一股極強粘力,將仙劍纏住。

    小蛋暗叫不好,明白自己的功力與老僧相差太遠,一旦僵持不下,非得給活活震死。

    他心念急轉,搶在對方吐出魔氣之前,全力催發體內真氣,暗蘊星移斗轉功法,化作一束螺旋氣勁,率先攻向老

僧指尖。

    老僧恃強凌弱,起初尚不以為意。可待到小蛋的螺旋氣勁攻入自己經脈,才霍然一怔,察覺到對方的功力中或正

或邪,或陰或陽,居然混合著三種截然不同的真氣,極盡玄異不說,而且聲勢壯闊浩大,較之方才幾記交手赫然強出

了一大截。

    更惱人的是這股氣勁甫一攻入,立時發出劇烈震顫,引得自己真氣隨之波動,稍不留神,居然讓這股奇特的螺旋

氣勁迫進掌心。

    原來小蛋出招之際,又在星移斗轉心法之上,暗加了一式「忘情八法」中的「振」字訣。

    雖是初學乍練,遠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這兩門不世心訣齊齊出擊亦是非凡,兼之出其不意地突然攻出,仍令

對方吃了個不小的暗虧。

    也就是這老僧修為通天,倉促間依舊能迅即催發出丹田雄渾功力,雙指在劍鋒上一彈即起,借勢朝後飄飛,在空

中將螺旋氣勁悉數化去,單足點立在倒塌的瓦礫廢墟上。

    小蛋被老僧一推,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半步,仙劍上赫然泛起兩道漆黑指痕。他心底凜然道:「還好我搶先出

手,不然這時已經倒下了。」

    那邊霸下瞧出便宜,猛然身上紅光暴漲,激出一團天雷地火,呼呼風嘯轟向老僧。

    老僧嘴角露出一縷與他面容極不相稱的陰沉獰笑,顯是被小蛋激怒,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向外緩緩推出。眼見

光球撞到身前,他猛地側步揮掌反向一帶,「呼」地一聲將這團「天雷地火」回引向小蛋與歐陽霓。

    小蛋惟恐歐陽霓招架不住,無暇多想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騰身掠起如柳絮飄空,探手挾住歐陽霓纖腰,遠遠閃

開。

    老僧見狀,眼中射出森寒凶光,厲嘯道:「穿花繞柳,老夫要你死無葬身之地!」身形如附骨之蛆從後追上,石

破天驚又是一掌拍到。

    小蛋驚愕道:「看來這老僧和盛大叔、丁三叔他們有深仇大恨,竟激憤至此?」

    他人在半空,又懷抱歐陽霓不能鬆手,只好兵行險招,雪戀仙劍一式「吾身獨往」不退反進,硬生生撞入老僧掌

風,劍華爍爍鋒芒直指對方心口,擺出了一副你死我活的拚命架式,以求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誰曉得老僧對自己的生死竟似毫不在意,一門心思要將小蛋斃於掌下。他既不躲閃也不招架,反繼續催動右掌猛

擊小蛋胸口。

    小蛋心頭一緊,要待變招已是不及。電光石火裡他勉力側身,拚命將歐陽霓推出對方掌力波及的範圍,同時疾運

有容乃大心法,硬著頭皮生受了這一掌。

    「砰!」老僧的右掌結結實實擊中小蛋胸口,但幾乎不分先後,小蛋的雪戀仙劍受掌風影響略略一偏,亦刺入了

他的右胸。

    但甫入寸許便受到老僧肌肉間油然生出的極強阻力,凝滯不前。

    「噗∣∣」老僧胸前血花飛濺,小蛋的身軀也被狠狠震飛,全身經脈劇痛鑽心,「哇」地瘀血狂噴。

    他飛出數丈,重重摔落在地,差點昏死過去。歐陽霓亦受到掌力衝擊,從小蛋懷中激飛而出,竭力凝住身形,驚

呼道:「常公子!」

    小蛋體內真氣沸騰如注,像一匹匹脫韁野馬四處亂竄,虧得有烏犀怒甲和有容乃大的雙重防護,卸去老僧大半的

掌力,才堪堪保住心脈無恙。

    他眼簾裡一陣黑一陣亮,模模糊糊看到月黑風高之下,那老僧渾身浴血,仰天長嘯,宛如今夜從地底復甦蒞臨的

惡魔,無比的猙獰可怕。

    他有心彈身站起,可稍一運氣頓時百骸俱痛,彷彿散架,險些痛得昏過去。

    正這工夫,他耳畔隱約聽到「嗡嗡」低響,蕩氣迴腸好似天籟之音,懷裡驀地一暖,勃然湧出一股綿綿薄薄的氣

息直注心脈,令得靈台一清,傷痛驟減。

    歐陽霓飛身扶起小蛋,俏臉上儘是焦灼痛惜,問道:「常公子,你怎麼了?」

    小蛋只覺整個身子充盈在一團難以言喻的溫暖海波裡,說不出的寫意舒服,連原本行將渙散的真氣亦徐徐平復,

歸還丹田。

    他的靈台上緩緩浮現起一道絢爛的青色鏡光,四相幻鏡似夢似真盡凝心頭,波光漾動,依稀啊起「一體真幻」四

字真言。

    小蛋微一錯愕,猛聽到腦海一記驚天動地的轟鳴,剎那間那幻鏡背面的千字心訣彷似海潮,鋪天蓋地紛沓而來,

幾讓他產生沒頂的錯覺,更無暇去回答歐陽霓。沸騰文學整理收藏

    老僧嘯聲戛然而止,一雙厲芒直視小蛋胸前,須臾不離,喃喃道:「果然是四相幻鏡,真是天助老夫,讓我今夜

能尋到此寶!」

    小蛋壓根沒聽到那老僧在說些什麼,完全沉浸在一片瑰麗玄幻的天地裡,心頭不斷承受著千字心訣一波波驚濤駭

浪似的衝擊,一縷縷明悟此起彼伏直塞胸臆。

    老僧眼中凶光畢露,寒聲喝道:「拿來!」擰身欺近,朝小蛋胸口抓落。

    霸下叫道:「賊禿,小爺燒死你!」連發六束火睛光飆,卻被老僧一一震散。

    歐陽霓面露惶恐之色,叫道:「大師手下留情!」抬玉掌奮力拍出。

    「啪!」掌爪相擊,老僧感到對方玉手裡驟湧出一股奇異氣勁,竟將自己的左爪輕輕巧巧彈了開去,低咦道:「

忘情宮弟子?

    老夫倒看走了眼。」

    歐陽霓施展彈字訣借力打力,攜著小蛋翩若驚鴻疾退丈許,玉容血潮湧生,微微嬌喘道:「大師,佛祖有好生之

德,求你放過我們。」

    老僧胸前傷口受震,鮮血汩汩流淌,竟如炭黑墨汁。他卻毫不在乎,也不去止血,冷笑道:「佛祖算什麼玩意兒

?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千秋百世,萬劫不死!」

    歐陽霓芳心猛顫,驚道:「他到底是誰,居然連佛祖也不放在眼裡!」

    老僧的眼神有若實質,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傲然一笑道:「妳還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字!」豎起右掌,闊步逼近。

    歐陽霓不由自主往後一步步退卻,低頭瞥了眼雙目緊閉的小蛋,眸中生出一抹複雜難言的神色,緊咬貝齒似難以

決斷。

    突然小蛋眉宇一動,雙目睜開,垂落的左手「啪啪」連聲,激射出兩縷銀絲。

    老僧冷哼道:「彫蟲小技,不過爾爾!」左手屈指輕彈。「啵啵」兩響,銀絲撞上老僧凌厲的無形指力,登時偏

落,軟綿綿垂到地上。

    可這一稍稍的凝滯,小蛋業已從歐陽霓懷中站起,仙劍斜指向天,低喝道:「咄!」

    青光陡起,從小蛋懷中掠出一面古樸仙鏡,倏地飄浮頭頂。鏡面朝下,鏡背向上,一蓬柔和光暈如瀑如霧,罩定

小蛋身形。

    霸下大喜過望,歡呼雀躍道:「乾爹,我就知道這老禿驢拿你沒辦法!」

    小蛋凝立不動,目視老僧道:「大師,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老僧冷然一哼道:「別以為有了四相幻鏡襄助,你就能壓制老夫。交出寶鏡,我留你一個全屍。」

    小蛋見老僧入魔已深,曉得再勸也是徒勞,默然搖搖頭,與他靜靜對峙。

    老僧仰頭觀瞧仙鏡,淡淡道:「所謂四相,便是生、住、異、滅。你誤打誤撞激發仙鏡,粗悟到生相妙詣,也算

難得。可拿它來對付老夫,還嫌嫩了點!」

    小蛋沉默不答,心無旁騖流轉內息,抓緊毫釐的光陰積聚功力,準備迎接老僧接踵而至的猛攻,絲毫不受對方言

語挑釁的干擾。

    在他的靈台上,那面幻鏡的虛像如波輕漾,與身心水乳交融,合於一體,正是老僧所謂的「生相」之境。雖距離

大乘境界尚有一段遙不可及的差距,但如此際遇造化,已是萬年無一,堪稱奇跡。

    歐陽霓站在小蛋身旁,首次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自己身邊佇立著的,是一座山,即使天穹塌落,也能只

手撐起!

    老僧輕輕冷哼兩聲,整條右臂「啵啵」作響,煥起點點暗紅光星,神情冷靜罩定小蛋。

    小蛋低聲誦道:「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既無差別

。」

    語音緩和迴盪夜空,令漫天暴戾凶煞之氣為之一黯,卻是取自於四相幻鏡背面所載的千字心訣中一段。

    老僧愣了愣,道:「西天佛祖都度化不了老夫,你居然還癡心妄想!」攥指成拳,全身血光煥動,一步步迫近小

蛋。

    小蛋臉上無怒無懼,心念微動下,四相幻鏡「叮」地悠鳴,光華一閃,竟在他身旁尺許處投射下一道光影。那身

形模樣,乃至氣質姿勢,竟和小蛋生得一模一樣,正是鏡面映射的虛像幻生所致。

    老僧似乎早有預料,輕蔑一笑道:「一體真幻,千萬變化,你還差得遠!」腳下步履如一,不疾不徐繼續逼近。

    小蛋不為所動,雪戀仙劍緩緩下壓與胸垂平,隨後向前方虛空一寸寸慢慢遞出。

    在他身側,那道幻鏡投落的光影也亦步亦趨,催發劍招,只是方向角度完全相反。

    這式「一諾千金」寓動於靜,變幻莫測,實乃當今翠霞派掌門盛年的巔峰傑作,昔日折於此招之下的英雄豪傑不

知凡幾,老僧自然識得其中厲害。

    可他偏偏視若無睹,腳下步履不停,唇間一吸一呼已迫至近前,當胸一拳中宮直進,毫無花巧轟向小蛋。

    小蛋眉宇微凝,暗吃一驚。

    「一諾千金」最講求的便是料敵機先,後發制人,待對手生出變化後批亢搗虛,攻其不備。

    然而老僧簡簡單單的一拳擊出,竟教他心底湧起無從下手之感,彷彿對方的身姿拳式已與清冷**夜色*(禁書請刪

除)*(禁書請刪除)融於一體,根本無懈可擊,也找不到絲毫破綻。

    迫不得已之下,小蛋惟有搶先變招,雪戀仙劍遽然加速,削向老僧右腕。

    「砰!」老僧一拳轟在劍刃上,震得小蛋虎口酸麻,仙劍嗡嗡顫鳴,朝側旁一偏,堪堪激撞在那道仙鏡幻影同時

刺出的光劍上。

    雙劍交擊,光劍一晃竟不幻滅。小蛋「哼」地一聲,右臂經脈被洶湧的魔氣攻入,就像有千百把尖錐在轉動絞殺

,疼得他眼前一黑,向後踉蹌。

    老僧不容他有片刻喘息之機,左手雙指迸出,直插小蛋雙目,快逾閃電,令近在咫尺的歐陽霓和霸下亦不及救援



    小蛋視覺兀自沒有恢復,只感靈台警兆突起,一股冰寒勁風襲向面門。他想也不想,左腕一翻使出「大寒七式」

中的「蒼山負雪」,舉掌在面前一擋。

    老僧雙指戳中小蛋掌心,冷笑道:「冰宮絕學也用上了?」轉動身形向左一閃,避過歐陽霓與霸下的攻招。

    三人一龍轉眼裡翻翻滾滾激戰十數招,老僧盡佔上風,虧得小蛋接下大半攻勢,又有四相幻鏡襄助,才勉強支撐

不敗。

    老僧早已看出那道仙鏡幻影好似小蛋的身外化身,與本體心契如一,甚是難纏。如不及早解決,不啻讓小蛋如虎

添翼,威力倍增。

    鬥到酣處,他覓到歐陽霓一處破綻,使了個假身抬爪插落。小蛋生恐歐陽霓有失,橫身掠過揮劍招架。老僧見小

蛋身形甫動,他立時長身而起,凌空一掌拍向四相幻鏡。

    「砰!」掌風擊在鏡面上,幻鏡青光晃動,悠悠長鳴向後激飛,那道幻影旋即悄無聲息地渙散於黑夜裡。

    孰知老僧亦發出一聲悶哼,忙不迭翻身飄退,左掌「嗤嗤」輕響冒起黑煙,卻是受到四相幻鏡的靈氣反噬,體內

魔性遭遇重創,一隻左手幾乎報廢。

    如此異變委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霸下又豈肯放過這等千載難逢的良機?牠居高臨下轟出一波天雷地火。

    老僧左臂劇痛如斷,只能抬右掌抵擋,「轟」地崩飛天雷地火,身子亦震得一晃。

    小蛋見對方胸前門戶洞開,雪戀仙劍一式「吾身獨往」奮力攻出。老僧右掌不及回防,千鈞一髮間身軀微微側晃

,仙劍自他腋下貼肉而過,胳膊一緊鉗住劍鋒,屈食指便要凌空發力,以指勁彈點小蛋咽喉。

    小蛋一凜,左手「啵啵」射出兩束銀絲纏住老僧食指。「哧」的破空脆響,老僧指力被帶得一偏,從小蛋肩上掠

過。

    歐陽霓揚聲清嘯,嬌軀如蝶翩舞,轉至老僧身後,探玉手輕輕一掌按向他背心。

    老僧無需回頭,業已對歐陽霓的一舉一動洞察若明。但他吃虧在左掌受四相幻鏡靈氣侵襲,一時半會兒無法復原

;另一隻右手偏巧又受銀絲粘纏,不得擺脫,欲待招架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當下他宏聲喝道:「找死!」一邊運功於背,一邊催動真氣沿銀絲猛攻小蛋,立意要先解決了這個討厭的小子。

    不料歐陽霓的纖手渾不著力,在老僧大椎穴上輕盈一按,嗡聲悠鳴如琴弦波動,她指間應聲亮起一團黑光,妖艷

詭異之極。

    歐陽霓催動真元,嬌喝道:「五星聚頂,意鎮泰元!」

    黑星玉戒光華如潮,彈指間蔓延老僧週身,更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滲進他體內。

    老僧怒哼,振背欲將歐陽霓從身上彈飛。但功力到處,石沉大海,被歐陽霓悉數卸去。老僧猛然一省:「不好,

剛才這丫頭裝出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卻是一直在有意示弱而已,為的是要引起老夫輕慢,否則,我又焉能容她如此輕

輕巧巧地一掌貼上背心?」

    可惜此刻醒悟為時已晚,一股寒流奔騰澎湃迫入老僧體內,縱橫開拓如火如荼,直攻丹田要害。

    老僧促不及防,剛想催發魔氣抵禦侵襲,猛覺靈台波動,心神搖曳,竟是被自己壓制下的原有本性乘勢復甦,重

整旗鼓與歐陽霓、小蛋裡應外合,要收復失地。

    老僧臉上首次變色,驚怒交集厲喝道:「鬆手!」

    話音未落,身軀猛地劇顫,體內真氣一瀉千里,汩汩奔流向黑星玉戒。

    霸下見狀,倒是呆了一呆。

    三人短兵相接,想噴火燒那老和尚卻又不敢。可自己畢竟是龍子,總不能跳到老僧光禿禿的頭頂上抱著猛啃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3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三章 夜月清溪

    不一刻,老僧頭頂如架蒸籠,額頭汗出如漿,滿面脹紅呼呼粗喘,身上黑氣緩緩消褪,眼裡的精光亦逐漸黯滅。

那道蘊藏在眼眸深處的詭異身影游離煥動,面目猙獰,似欲從裡頭掙脫出來撲向小蛋。

    小蛋腦海裡昏昏沉沉,幾近麻木,承受著銀絲上攻來的一波波兇猛魔氣。朦朧的視野裡,就只剩下對面一雙淒厲

怨毒的眼睛在不停地閃爍晃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蛋迷迷糊糊感到湧來的魔氣由盛轉衰,週身壓力大減,烏犀怒甲的表面卻盡皆為一層濃烈的

黑氣覆蓋,連自己左臂齊肘以下的部位也不能倖免,渾身衣衫亦早已讓汗水濕透。

    當目光觸及老僧背後飄懸半空的歐陽霓,小蛋心頭不由驚了。

    那張原本嬌艷的玉容上,現在佈滿觸目驚心的黑色絲光,嬌喘細細,按在老僧背上的纖手如染重墨,騰起縷縷霧

光,嬌軀劇烈顫抖,猶如寒風中瑟縮搖曳的黑鬱金香。

    小蛋暗叫不好,以為歐陽霓也似自己一般,在老僧魔氣侵蝕下岌岌可危,力不能支。

    正轉念間,耳畔突然爆起一記震耳欲聾的轟鳴,老僧雙目裡噴出一蓬血色寒光,隱約聽見眸中人影發出一聲厲吼

,剎那間支離破碎,幻滅無蹤。

    光瀾如洪激盪,老僧身軀被捲裹而起,直衝高空。小蛋和歐陽霓齊齊在肆虐的罡風激流中載沉載浮,身不由己,

直欲炸裂開來。

    小蛋高高翻飛數圈,撞破東廂房的屋頂磚瓦,去勢不休,重重摔落在地。他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渾身

的骨頭就像被人拆開,經脈扭曲顫動,一口瘀血堵塞胸膛,竟是噴吐不出,憋得鬱悶至極。

    「嗡∣∣」四相幻鏡如影隨形,追入屋中,在小蛋頭頂轉了一圈,徐徐落回他的懷內。一股溫暖靈流頓生,小蛋

胸口鬱結稍解,這才把那口凝滯的瘀血激出。

    霸下破窗而入,躍到小蛋胸前,將萬載積聚的精元毫不吝嗇地輸入體內,助他療傷。

    小蛋緩過一口氣,勉力支劍起身,喘息道:「我不要緊,快去找歐陽姑娘和那位大師。」蹣跚邁步,搖搖晃晃走

出東廂房。

    只見歐陽霓雪白的胸襟上有一灘殷紅血跡,滿臉憔悴盡顯疲憊,正倚靠在殘垣斷壁前合目調息。聽到動靜,她警

覺地睜開星眸,見是小蛋,頓時面容由驚轉喜,頷首示意道:「你沒事罷?」

    小蛋點點頭,看見歐陽霓肌膚上黑氣依舊濃重,關切道:「妳的傷要緊麼?」

    歐陽霓委婉一笑,道:「只受了點輕傷,不礙事。」

    小蛋略感放心,舉目四望尋找老僧的蹤跡,卻發現他癱軟橫倒在一片瓦礫上。

    他提聲喚道:「大師!」強忍傷痛走上前去。

    那老僧彷彿驀然之間又衰弱了百歲,一道道皺紋爬滿額頭,肌肉鬆弛枯槁,身上體察不到半點魔氣的存在,就似

被完全抽空了一般。

    小蛋也沒多想,左掌貼住老僧胸口,輸入一道真氣。須臾之後老僧悠悠醒轉,眼睛裡的暴戾紅光業已蕩然無存,

先是一陣子的迷茫,繼而漸漸恢復清明澄靜之色。

    他虛弱地喘息一聲,面泛紅潮道:「是你?老衲油盡燈枯,不必小施主費心了。」

    小蛋早已察覺到老僧心脈斷裂,內臟破碎,縱有神丹妙藥也難以救活,黯然道:「大師,對不住,我沒能救您。



    老僧從容微笑道:「老衲遭人算計身負重傷,險些墮入魔劫釀成大錯,卻與小施主何干?你能否告訴老衲,方纔

我神志迷失之時,是否傷了很多無辜之人?」

    小蛋猶豫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老僧笑容頓沒,面色一慟,喟然低歎道:「冤孽,冤孽??老衲的罪業又添一層,理當打入阿鼻地獄才是。」

    小蛋勸慰道:「大師,那、那也不是您的本意??」他還待再說,卻終究抑制不住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哼了聲仍

硬撐著左掌不放。

    老僧輕輕搖頭,嗓音愈發微弱,說道:「小施主,老衲想拜託你一件大事。」

    小蛋頷首道:「大師請說。」忽感背後一股暖流湧入,卻是歐陽霓上前襄助。

    老僧剛要回答,猛然看見小蛋身後的歐陽霓,禁不住心神俱震,抬手指向她:「妳、妳∣∣」一口氣接不上來,

「哇」地嗆出大灘瘀血。

    歐陽霓愣了愣,霎時明白老僧是發覺了自己臉上余留的黑氣,故此心生警覺,她當機立斷掌心吐勁暗暗一震。

    小蛋毫無防備,氣機頓亂,輸入老僧體內的真氣為之一滯,盡避立刻接上,卻仍舊於事無補。他不知老僧為何面

露驚疑,詫異道:「大師?」

    老僧連喘幾口大氣,奮盡最後餘力,斷續道:「臥靈山??淡家死村百、百年老井下∣∣去找、找??」

    話到此處,他的身軀陡然僵硬,右手無力垂落,圓寂在小蛋的懷中。

    歐陽霓暗道僥倖,說道:「常公子,此處不可久留,我們還是趕緊離開罷。」

    小蛋凝視老僧面容,沉默良久,緩緩伸手替他合起雙目,心中難受。盡避這老僧由於迷失本性,差點要了自己的

性命,然而在短暫的清醒中,言談舉止慈和淡薄,令自己心生親近之情。

    可惜,自己連他的法號來歷也沒來得及問明,更不曉得他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想到老僧臨終前交代未完的遺言,小蛋更是有點疑惑。但無論如何,他已暗自下定決心,待此間事了後,便往臥

靈山一行,務必完成老僧最後的遺願。

    風吹過清冷雜亂的院落,四周死寂無聲。小蛋艱難抱起老僧的遺體,道:「我們走罷。」

    兩人離了小鎮,向南行出二十餘里,在一座僻靜的密林裡停下歇息。林間流水淙淙,有道清溪蜿蜒迤邐穿越而過

,向著亭林鎮方向淌去。

    小蛋稍事喘歇,在歐陽霓的協助之下將老僧的遺體埋在了溪畔,墳頭上豎起一塊木碑,碑上只刻九字「晚輩常寞

、歐陽霓謹立」,以待將來查明他的身份後再行補上。

    立完了碑後,小蛋再也支撐不住,靠在墳邊的樹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霸下見狀,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慢悠

悠爬進小蛋的懷中睡覺去了。

    惟獨歐陽霓沒有入睡,盤膝坐在溪邊,凝神運功,將侵入體內的魔氣慢慢渡入黑星玉戒內煉化。

    不知不覺就是數個時辰,清空中月向西移,東方天際徐徐有啟明星亮起。小蛋悠悠醒轉,身上關節肌肉無一處不

酸疼欲裂,體內經脈火辣辣地像被烈火燒灼,手腳軟綿綿使不上力氣。

    他抬手望了望,左臂上的黑氣已然消退很多,自是在睡夢中仙流靈泉以生生不息心訣,於先天境界中替自己悄然

迫出了魔氣。若非如此,他也不敢這般高枕無憂,倒頭即睡。僅憑這點,便教人望塵莫及,艷羨不已。

    瞧著手臂上殘留的黑氣,小蛋不由得回想起前半夜那場九死一生的惡戰。老僧雄厚超卓的功力尚屬其次,那渾若

天成無跡可尋的出手,著實令他刻骨銘心,不斷在腦海裡浮現重演,卻始終想不出破解之道。

    他搖了搖頭,收回神思,轉首朝四下望去,禁不住一呆。

    丈許之外歐陽霓輕抬皓腕,在溪邊正垂首梳洗如瀑秀髮,身上僅著一件淡薄小巧的褻衣,自後頸以下,玉背倒有

大半裸露在外,那襲白裳卻是洗淨了晾在枝頭。

    小蛋下意識撓撓腦袋,心道:「姑娘家洗頭,我可不該偷看。」偏轉過頭去。

    他百無聊賴,思緒又回到方纔的問題上,尋思道:「那位大師所以能破解我的『一諾千金』,便是由於他的出手

壓根談不上招式套路,超出我所有的後招變化之外,只能實打實地正面硬撼,自然而然落入了他的套中??」

    想到入神,他腦海裡不覺再次回放出當時的情景。恍惚裡,彷似那老僧突然死而復生,重又站回到自己身前,又

是一模一樣的一拳向著他胸口轟到。

    他剎那中轉動過無數應對招式,可照舊沒有一式能夠化解去這平淡無奇的一拳,腦袋裡亂哄哄一團混沌,眼睜睜

瞧著老僧的拳頭飛速逼近擴大。

    「砰!」老僧一拳重重轟擊在他胸口之上,小蛋身心劇震,卻覺不著疼痛,反而是腦海裡諸般幻象齊齊迸碎消隱

,模模糊糊像是抓到了什麼不確切的東西。

    他渾然忘我,深陷在那一拳巨大而奇妙的衝擊中不可自拔,喃喃低語道:「無中生有,有中藏無;無無無有,無

有無無??」

    腦袋裡鼓鼓脹脹,如同著魔。

    猛然聽見歐陽霓驚聲喚道:「常公子,你??」語氣裡盡帶羞赧惶急之意。

    小蛋一省,方自察覺到不曉得什麼時候,自己的頭又偏轉回來,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盯著歐陽霓身上。歐陽霓雙手

掩胸,側轉嬌軀,雙頰火紅賽過朝霞,嬌羞萬狀。

    他「啊」了聲,趕緊低頭,心中苦笑道:「想得出神,又闖禍了。」

    歐陽霓見小蛋低頭,盈盈起身,低聲道:「你等會兒,我這就將衣衫穿上。」走到樹前取下衣衫,一面偷偷打量

小蛋,一面穿衣。

    小蛋僵直著頭頸,再不敢向歐陽霓的方向瞥上一眼,直等她輕吁一口氣,道:「好啦。」

    抬頭卻見歐陽霓一襲半幹不幹的衣裳穿在身上,緊貼肌膚曲線畢露,底下春色若隱若現,愈加地撩人遐思。

    歐陽霓臉上紅暈未消,解釋道:「我本想把髒衣服洗一洗,卻沒想到你醒得好早。」

    小蛋心下奇怪,不明白以歐陽霓的修為,要烘乾濕衣服不過是舉手之勞,為何還要半夜裡晾在樹枝上苦苦等干?

    轉念一想,或許是歐陽霓先前一戰功力耗損過劇,更不曾想到自己這次居然能醒轉得如此之快,心下更覺歉疚。

    歐陽霓偷眼觀瞧,小蛋目光清澈,神情雖然尷尬卻並無絲毫不良色態,好似自己身上穿的不是件激盪人心的輕紗

白衣,而是一層厚重堅實的盔甲般。

    她眸中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逝,一邊側身擰吧秀髮上的水滴,一邊道:「對不起,都怪我一時疏忽,你別介意才好

。」

    小蛋聽她自責,過意不去,說道:「是我不好,早知道就該多睡一會兒。」

    歐陽霓聞言忍不住「噗哧」一笑,忽覺不妥,忙用手掩住櫻唇。

    小蛋看到她臉上的黑氣幾乎褪盡,可那只掩在唇間的右手墨色卻又加深了不少,訝異道:「歐陽姑娘,妳的傷勢

怎樣?要不要我幫忙?」

    歐陽霓微微一凜,忙婉拒道:「多謝常公子關心,我自己能夠應付。」

    小蛋也不以為意,微笑道:「那就好。」

    歐陽霓不著痕跡地垂下右手,藏到腰後,道:「常公子,我預計還需兩三日才能將魔氣完全迫出。這裡幽靜偏僻

,正可供療傷之用,能否多逗留幾天?」

    小蛋算算,與鬼鋒約定的期限尚有富餘,況且自己眼下的狀態,也不宜直接應付與他的對決。

    趁這一兩日工夫,他也正可用心體悟和老僧一戰中所獲取到的種種珍貴心得,對來日之戰或能大有裨益,於是贊

同道:「好啊,還是妳想得周到。」

    歐陽霓見小蛋答應得爽快,芳心裡悄然一笑。忽地又蹙起秀眉,似笑非笑瞅著小蛋,道:「常公子,你衣衫上的

味道可也好聞得很啊。」

    小蛋怔了怔,抬衣袖用鼻子大力吸了口,險些給熏暈了過去。他剛想開口,驟然小骯一冷,一團寒意勃然升騰,

朝四周經脈迅速擴散,痛徹肺腑。

    緊接著,他心頭猛生出一股強烈的煩躁之意,像是要把身子給撐破了似的,彷彿要狠狠地跟誰幹上一架,盡情宣

洩過後才能稍稍感覺舒服點兒。

    「不好,蟲寶寶又要作怪,可人生地不熟,到哪兒去找紫寒草?」

    歐陽霓見小蛋面色陡然變得慘淡若金,牙關緊咬似是十分痛苦,驚愕道:「常公子,你怎麼了?」左手剛一碰觸

到小蛋脈門,頓感冰寒徹骨,裡頭真氣亂竄,如同決堤洪水,竟是不可抑制。

    聖淫蟲已安分老實了這麼久,為何會再次毫無徵兆的發作起來?而且兇猛程度遠勝以往,恐怕多半還是和先前與

老僧的那場惡戰有關。

    小蛋也沒工夫細想其中緣由,更不願歐陽霓擔心,勉強笑了笑,道:「沒關係,是老毛病了,我運會兒功就好。

」說罷不再言語,盤腿打坐施展歸元吐納法收攏真氣。

    哪曉得這回歸元吐納法也不管用了,小蛋心頭的煩惡感覺越來越盛,屢屢湧起暴躁的衝動。

    更要命的是聖淫蟲精氣以一敵二,主動出擊,居然在自己的體內擺下戰場,與靈泉仙流、銅爐魔氣相互攻伐,直

打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

    這可折騰慘了小蛋,就像一個年老力衰的父親,眼巴巴瞧著自己的三個不孝兒子頭破血流打在一處,將屋裡的瓶

瓶罐罐摔碎一地,卻偏偏無力阻止。

    他黑黝黝的臉膛上像漸漸鍍上了一層水銀,呼呼粗喘渾身大汗淋漓,明明透體冰寒,心裡卻又是說不出的燥熱難

受,惟獨歐陽霓那只握在自己腕上的玉手冰涼舒適之極,形成強烈反差。

    他情不自禁朝歐陽霓的手上望去,視線不由自主沿著玉指寸寸上移,那纖秀的皓腕、藕似粉嫩的玉臂、柔若無骨

的香肩、令他目光再無法挪移的堅挺胸脯,都在朝霞裡濃烈地透射出充滿誘惑的召喚。

    心底裡一股可怕的慾念油然升騰。

    歐陽霓察覺到小蛋異樣的眼光,玉頰一紅,連聲喚道:「常公子,常公子!」

    這聲音傳入小蛋耳際,竟似如訴如慕的聲聲呼喚,倍加撩人,令他瀕臨靈志崩潰的邊緣。

    死死凝視眼前高低起伏的胸口,他的喘息越加粗重如牛,只覺得惟有把身子貼到面前這具冰肌玉骨的胴體上,才

能平復體內燃燒的烈火,更能獲得莫大的享受。

    他慢慢翻過手掌,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歐陽霓似受驚的小鳥顫了顫,卻並未抗拒掙脫,垂首低聲道:「不可以??」

    那欲拒還迎的嫵媚神態令小蛋怦然心動,此刻,只需輕輕一拽,即可將眼前的玉人拉入懷中,肆意愛撫。

    「呼∣∣」從小蛋口中噴出一股甜津津的粉紅霧氣,直鑽歐陽霓的瓊鼻。

    她的心神不由一陣恍惚,面頰酡紅,莫名的意亂情迷,嚶嚀一聲縱體入懷。

    小蛋腦海轟然劇震,再感覺不到體內真氣激盪絞殺的痛楚,也感覺不到天地所有,那清涼溫潤的嬌軀在懷中顫動

,帶來無邊的快感與沒頂的慾念。

    不自覺地,他的左手已緊緊環抱住歐陽霓纖細的腰肢,劇烈喘息著低下頭,視線停落在那雙飽滿紅潤的櫻唇上。

    歐陽霓俏臉泛紅,櫻唇微微顫抖著。

    小蛋用右手托起她的臉蛋,指尖輕撫過如絲綢般滑膩的雪膚,徐徐地將頭靠近。

    突然,手腕上繫著的那道紅線結映入眼簾,彷似被誰狠狠地一拳擂在胸口,酸楚異常,小蛋這才霍然意識到自己

正在做什麼。

    體內冰寒的絞痛再次清晰地傳來,他低低呻吟了一聲,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猛一把將歐陽霓從懷裡推出。

在那姣好的胴體離開他胸前的一剎那,小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恍然似在夢中,有另外一個美麗的身影,遠遠地從海天外飄渺行來??直到當日下午,清幽的鳥鳴將小蛋從無邊的

夢中喚醒。他懵懵懂懂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正仰面躺在溪畔柔軟的草地裡,頭頂樹冠如蓋遮蔽日光。

    體內的劇痛已經平息,紊亂的真氣也重新恢復常序,汩汩綿綿地在經脈裡流轉。

    他打了個哈欠,舉起雙臂朝腦後伸了個懶腰,可視線無意落在手臂上,整個人又僵住了。原來自己全身的衣衫不

知何時已被脫下,僅剩一條褲衩。

    他遽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腦袋裡「嗡」的一聲炸開,拚命回憶自己當時到底對歐陽霓做了些什麼∣∣好像,自

己抱住了她;好像,自己低下頭要??而再往後的事,卻無論怎樣也記不清楚了。

    看著兀自舉在半空的赤裸雙臂,小蛋心頭猛打了個激靈,難道自己真的對她做了無可挽回的錯事?

    怎麼會這樣?小蛋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恨不得把肚裡的蟲寶寶給油炸了。

    這時,就聽歐陽霓喚道:「常公子,你醒了?」小蛋忙翻身坐起,只見歐陽霓手裡捧著折迭整齊的一套衣衫朝他

走了過來,微笑道:「你衣服上的氣味實在太難聞,我便將它洗了,已經曬乾可以穿啦。」

    小蛋心中七上八下,接過衣服,見歐陽霓神色如常,不像出過大事的樣子,又稍稍一定,自己也不曉得是如何把

衣衫套上了身。他有心要問,可又覺得這種事情拿出來問,自己已難以啟齒,更何況是人家女兒家。

    歐陽霓看小蛋穿好衣衫,低聲問道:「你感覺好點了麼?昨晚你可嚇了我一跳。」

    小蛋咬咬牙,暗道:「大丈夫敢作敢為,不問個明白,我以後怎麼做人。如果我果真犯了錯??自也該給歐陽姑娘

一個交代。」

    念及至此,他鼓起勇氣,粗聲道:「歐陽姑娘,昨晚我有沒有做錯事?」

    歐陽霓一楞,立刻明白小蛋話中之意。她臉龐微紅,扭過頭去沉默不語。小蛋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裡

緊張到極點。

    耳中聽到歐陽霓輕聲問道:「昨晚你迷失了神志,如果我告訴你,你確實鑄下大錯,又當如何?」

    小蛋毫不遲疑道:「等我赴過紫竹軒之約,便在姑娘面前以死謝罪。」

    歐陽霓嫣紅的面色漸轉蒼白,搖搖頭道:「不必了。倘若真的發生了什麼,我早已自我了斷,哪還會為你洗曬衣

衫?」

    小蛋聞言如釋重負,兀自不敢相信,按捺心中喜慰,問道:「真的?」

    歐陽霓深藏起眼中的失落,微笑回答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小蛋頓覺全身輕鬆,彷彿從枝葉縫隙裡透射下的春光,也在一瞬間變得明媚,卻發現歐陽霓臉色發白,神情裡隱

隱有一絲幽怨,不禁一省。

    「我只想著刨根問底,卻沒考慮到人家姑娘的感受,這一通追問教她情何以堪?幸好昨晚沒事,不然她羞惱之下

真的橫劍自刎,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背上立時冷汗森森,對歐陽霓更生一分愧意和感激,歉仄道:「歐陽姑娘,是我的錯,難為妳了。」

    歐陽霓輕輕吁了口氣,低聲道:「沒關係,有些事總是說清楚了好,免得藏出事端。這事過了,往後咱們都不必

再去提它。」

    小蛋微微點頭,對歐陽霓的溫柔寬容、善解人意心折不已,只盼他日能有機會補償回報於萬一,縱使赴湯蹈火也

絕不躊躇。

    他收拾情懷,環顧四下,詫異問道:「小龍呢,為何不見?」

    歐陽霓道:「牠閒得發慌,中午過後便說要去鎮上打探消息,也該回來了。」

    小蛋「哦」了聲,心道還好剛才霸下沒在一邊聽著,否則麻煩又大了。但猛一轉念,暗驚道:「牠不會昨晚早已

看過了罷?」

    可這話卻是萬萬不能再問歐陽霓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3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四章 狹路相逢

    三日後,歐陽霓右手上的黑氣褪盡,小蛋的傷勢也基本康復。兩人在墳前祭奠過那位無名老僧,雙雙離去,御劍

前往翠霞山趕赴與鬼鋒的紫竹軒之約。

    而就在小蛋和歐陽霓離開的前一天早晨,一位廣福寺的中年僧人化緣至亭林鎮上,無意間發覺鳳儀居門外的石牆

上,竟然出現了天陸七大劍派翹楚雲林禪寺的聯絡標記,印痕清晰新鮮,顯然是刻下沒有幾日。

    廣福寺正是雲林禪寺的旁系寺院之一,那中年僧人不僅認出了這道標記的涵義,更從中看出,標記主人在雲林禪

寺內竟擁有著無上超然的地位!

    他震驚之下,立即進門求見,卻意外從鳳儀居夥計口中探聽到當夜之事。這僧人聞聽過後驚駭欲絕,再也無心化

緣,匆匆趕回廣福寺,將實情稟報主持。

    未出三日,亭林鎮附近的山林中突然出現上百名僧人。他們中有老有少,俱都面帶焦灼,漫山遍野不斷地在打聽

找尋著什麼。很快,這些僧人便查找到小蛋和歐陽霓曾經棲身的那座密林,還有佇立溪畔的墳塚。

    此事轟動了整個亭林鎮,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而無名老僧以及小蛋和歐陽霓的身份來歷,也在這

些鎮民的口中越傳越神,彷彿個個都是親眼所見。

    翌日清晨,眾僧化作兩撥人馬分道揚鑣。雲林禪寺現任的方丈無涯大師,率著座下六大弟子徑直趕往翠霞山;剩

下的大隊人馬,則護送那老僧的靈柩北歸雲林。

    當日正午時分,無涯方丈一行已抵達翠霞山下的臨仙鎮。

    無涯方丈乃天陸佛門領袖,又是正道泰斗,身份尊崇自不必言,兼之是有為而來,自然不能像普通仙林人物那般

冒冒然闖上翠霞。

    於是命大弟子空業執自己名帖,先行上山求見翠霞派掌門盛年,他卻和餘下五名弟子進了鎮上一家茶館,一邊歇

息一邊等候回音。

    這座茶館規模不大,收拾得倒也頗為乾淨雅致,甚合無涯方丈心意。時至正午,茶館裡客人不少,三三兩兩聚成

一桌,盡在海闊天空地閒聊。

    那老闆娘看上去五十餘歲,布衣乾淨樸素,滿面和氣。她久居臨仙鎮,不知見過多少往來翠霞的仙林人物。一見

無涯方丈和身後五名弟子的儀態氣度,即知這一行僧眾絕非常人,忙笑吟吟迎上來,引六人入桌。

    無涯方丈落座,只點了壺香茶和四碟點心,稍用幾口便停下來,似有意似無意往角落一桌瞧了眼,而後微合雙目

手捻佛珠,低聲誦讀經文,不再旁顧。

    那桌上坐的是一名綠袍老嫗,相貌醜陋,面色焦黃,一雙綠幽幽的眸子裡不時閃爍過森冷煞氣,一望即知乃是魔

道中人。

    老嫗身後,站著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人,低垂雙目正在為她按摩雙肩,對周圍發生的事一臉漠然,毫不關心。

    那老嫗察覺無涯方丈注意到自己,半睜半閉的眸子精光一閃,暗自冷哼道:「這老和尚看上去有點來頭。可惜我

有要事在身,不然會會他又何妨。」

    敢情她多年僻居南荒,足跡罕至中土,竟未認出無涯方丈來。

    正這時,忽聽門外有一女子的聲音說道:「衛大嫂,我和驚蟄一起來看您啦。」

    老嫗一怔,覺得這聲音好生耳熟,不由自主朝茶館外望去。站在她身後的年輕人,身軀亦幾不可察覺地一顫,按

在老嫗肩頭的雙手微微一頓,旋即又恢復如常,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只見從門外進來一男一女,正是一身素服的農冰衣和衛驚蟄。

    那老闆娘聽到農冰衣的聲音,滿臉欣喜迎上前去,說道:「冰衣,快進裡頭坐。」

    衛驚蟄將手上拎的糕點瓜果等禮物遞向老闆娘,躬身喚道:「娘!」

    原來這茶館的主人便是衛驚蟄的母親,當年衛驚蟄上翠霞山拜師學藝,她也在丁原、盛年等人的安排下來到臨仙

鎮,開了一間茶館,一晃便是二十餘年。

    衛母上下打量愛子,卻並不去接衛驚蟄手上的東西,埋怨道:「這麼久你都跑哪兒去了?也不和娘親說上一聲。



    衛驚蟄笑笑,道:「我陪農姑姑去了一次漢州,救治災民,今早才趕回了翠霞。」

    衛母見兒子平安歸來,心裡早已歡喜十分,卻仍強板著臉道:「那也可以請人傳個信啊,免得我老是記掛,替你

擔心,就怕你又在外面闖了什麼禍事。」

    農冰衣道:「大嫂放心,驚蟄沉穩幹練,像足了他師父,從不惹事生非。」

    衛母這才接過禮物,瞧見農冰衣一身素縞,詫異道:「冰衣,這是??」

    農冰衣低聲道:「我爺爺年前不幸被惡人所害,已撒手人寰。」

    衛母震驚道:「農老爺子聖手仁心,哪個混帳王八蛋竟對他下手?」

    話音方落,就聽見角落裡傳來冷冷一哼。衛母自感覺不到什麼,可農冰衣和衛驚蟄卻齊齊一震,朝著老嫗望去,

立時紅了眼睛。

    所謂冤家路窄,那老嫗不是別人,正是當日與歐陽修宏、丹火真君連手殺害農百草的饕心碧嫗。

    覆舟山一戰,她擄走屈翠楓,也不殺他,只收作貼身家奴,肆意凌辱折磨。屈翠楓也像換了個人般,對饕心碧嫗

百般順從,逆來順受,極盡謙卑,將她伺候得無微不至,更絕口不提父母之仇。

    過了年後,饕心碧嫗聞聽鬼鋒與盛年將於翠霞山二次對決的消息,料定丁原與自己的大師兄情同手足,必定會前

往觀戰,故此攜了屈翠楓離開南荒。

    在她想來,丁原與屈箭南乃生死之交,對其子屈翠楓的遭遇斷斷不能坐視不理,自己正可借此要挾,迫丁原用魔

教至寶天殤琴換回屈翠楓。

    未曾料到,她剛到翠霞山腳下,沒見著丁原,卻先撞上了衛驚蟄和農冰衣。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農冰衣乍見饕心碧嫗,焉按捺得下心中仇恨,玉手一按慧心仙劍,便要出手為爺爺報仇。

    卻聽一聲柔和嗓音說道:「阿彌陀佛,農姑娘,衛小施主,不想咱們在這兒遇著。」

    衛驚蟄聞聲望去,見是無涯方丈正向自己和農冰衣含笑致意。他抑制住滿腔怒火,悄然一按農冰衣執劍的纖手,

低聲道:「農姑姑,咱們先去見過無涯方丈,再找那妖婦算帳不遲。」邁步走到無涯方丈跟前,施禮道:「晚輩拜見

無涯大師。」

    饕心碧嫗心頭一沉,暗道:「無涯??這老和尚居然就是雲林禪寺的方丈?難怪有點氣派。」

    只聽無涯方丈說道:「農姑娘,令祖的事老衲業已聽聞,心中深感悲痛。佛經有云:『無生無滅,無去無來』。

農老施主一生行善,功德無量。而今脫離苦海,往升極樂,老衲又是代他歡喜。」

    農冰衣雙目緊盯饕心碧嫗,惟恐她突然脫逃,耐著性子回答道:「多謝大師寬慰。」

    衛驚蟄問道:「大師,您怎也來了翠霞?」

    無涯方丈道:「數日前,敝寺的上代長老∣∣」

    話沒說完,猛聽農冰衣一聲斷喝道:「妖婦,往哪裡走?」卻是饕心碧嫗已然起身,像是要結帳離去。

    饕心碧嫗早料到農冰衣不會放過自己,她當然也不至於怕了這兩個年輕人,冷笑道:「想替農百草報仇麼,只管

上來。」

    農冰衣仙劍鏗然出鞘,怒喝道:「妖婦,妳怕我不來麼?」縱身揮劍攻了上去。

    衛驚蟄恐有誤傷,回首道:「娘,請所有的客人趕緊離開,都不必結帳了!」掣出仙劍,靠將前去,卻未急於出

手。

    饕心碧嫗哪會把農冰衣放在眼裡?大袖一揮,輕輕巧巧將短劍蕩到一旁。

    農冰衣正待出招,驀然瞧見饕心碧嫗身後站立的屈翠楓,不由一愣道:「小屈?」

    屈翠楓恍若未聞,連頭都不抬一下。

    衛驚蟄更覺驚異,道:「翠楓,你怎麼了?」

    饕心碧嫗喋喋怪笑道:「他現在是老身的家奴,昔日的屈翠楓早已死翹翹了!」

    農冰衣驚愕道:「不好,小屈定然是中了這老妖婆的邪法,心神迷失,連我和小衛都認不出來。否則他又焉能忘

記父母血仇,向這老妖婆卑躬屈膝?」

    可再仔細一看屈翠楓的神色,雖冷漠木然,卻絕不像迷失自我的模樣,農冰衣心中不禁愈發疑惑,道:「小屈,

你怎麼不說話?」

    孰知屈翠楓宛若聾了一般,照舊沒有響應。

    衛驚蟄見狀,思忖道:「這裡頭定有古怪,必是這妖婦對翠楓暗中作了什麼手腳,需得先將她拿下!」

    他一聲清嘯,邁步上前道:「得罪了!」仙劍大開大合,向饕心碧嫗當頭劈落。

    饕心碧嫗見這一劍雄渾重拙,氣勢豪邁,心下也不敢怠慢,暗道:「這小子留著也是個禍患,只是此地與翠霞派

近在咫尺,又有雲林禪寺的無涯方丈在座,不宜與這兩個娃娃糾纏,還是盡早脫身得好。」

    她袖口中翠玉雙飛燕倏地掠出,「叮叮」脆響叩開仙劍,側身往茶館外闖去。

    農冰衣佇立一旁蓄勢多時,見饕心碧嫗要走,口中嬌叱,振劍攻去。

    饕心碧嫗側身探爪,在慧心短劍上一按一推,劍鋒顫鳴回切向農冰衣的咽喉。

    農冰衣一凜,曉得自己急於報仇,無形裡犯下心浮氣躁的大錯,教對方抓住了破綻。她急忙翻腕擰身,朝側旁一

閃,慧心短劍從胸前一滑而過。

    饕心碧嫗並不戀戰,嘿嘿陰笑道:「兩個不自量力的娃兒,今日暫且寄下你們的人頭,待老身日後有空再取。」

說著話鬆開破戮爪,身影已飄飛到門口。

    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晃,無涯方丈如行雲流水般飄身而至,雙手合十攔住去路,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

請留步。」

    饕心碧嫗煞住身形,冷然道:「老和尚,出家人身在五行外,不理紅塵事,勸你莫要多管閒事,免得引火燒身。



    衛驚蟄與農冰衣見無涯方丈出面,一左一右站定在饕心碧嫗身後,靜觀其變。

    無涯方丈神情平和,搖頭道:「女施主滿身戾氣,罪業深重,早晚難逃因果報應。以老衲愚見,還是盡早放下屠

刀,回頭是岸。」

    饕心碧嫗呲牙道:「老和尚,你一把年紀,說話卻這麼天真。就算我肯放下刀,身後的兩個娃娃便能善罷罷休麼

?要不你先說動他們,老身或可考慮你的建議。」

    農冰衣忙道:「大師莫要上這妖婦的當。她陰險狡詐,作惡多端,哪會誠心悔改?」

    饕心碧嫗哼道:「老和尚,聽見沒有?縱是我願意悔過向善,人家也不肯饒過。」

    乘無涯大師一愣神的工夫,饕心碧嫗突然身形啟動,如投懷送抱朝對方身前撞去。

    無涯大師錯愕道:「女施主!」不由自主身形一讓,雙手輕推,在身前一擋。

    饕心碧嫗算準無涯方丈自恃身份,愛惜羽毛,絕不會猝下重手,更不敢讓自己真格倒進他的懷裡,故此才冒險一

搏,果然一如所願。

    她人在空中拍出左掌,與無涯大師的掌力凌空一撞,借勢轉身飛旋,破窗掠出,長聲笑道:「有勞大師親手相送

!」

    衛驚蟄和農冰衣欲阻不及,不約而同飛身從窗口穿出,喝道:「妖婦休走!」

    無涯方丈始知中計,心頭一聲苦笑。他身份非比等閒,自然不能像饕心碧嫗那樣借窗飛遁,一個閃身出門,站到

街面上,卻看一前兩後三道身影朝西倏忽去遠。

    他正猶豫是否要追蹤下去,忽地若有所覺,回頭朝大街東首瞧去,就見遠遠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翠霞派碧

瀾山莊莊主,丁原的岳父姬欖,在他身邊一左一右,便是其妻和婉與上山投帖的空業和尚。

    無涯方丈略一沉吟,吩咐道:「空慧、空定,你們二人立刻追上農姑娘,小心保護,莫要讓她再生意外。」

    空慧、空定二僧恭聲應了,循著農冰衣等人的去向追下。忽聽身旁風聲響動,屈翠楓不聲不響超過二僧,面色麻

木漠然,如一具行屍走肉般去了。

    那邊姬欖遙遙抱拳,朗聲笑道:「無涯大師蒞臨翠霞,敝派不克遠迎,尚請恕罪。因盛師弟正在接待越秀、燕山

兩派的掌門,不便分身,特托在下前來迎迓。」

    眾所周知,姬欖乃翠霞六仙中姬別天的獨子,現為翠霞派五大首座長老之一,地位之高非同小可。

    更何況他的愛女姬雪雁嫁與丁原為妻,老丈人又是昔日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燃燈居士。以這樣的身份遠迎下山,

可謂給足了雲林禪寺面子。

    無涯方丈霍然一省,心道:「三年前鬼鋒連挑燕山、越秀兩大劍派,更殺了燕山故掌門蕭浣塵,與兩家結下血仇

。今次他們是報仇來了。」

    想到方才在茶館裡的所遇,他暗歎道:「看來眼下翠霞山風雲際會,老衲雖是無心參與這些紛爭,可適逢其會,

想要完全置身其外也難。」

    他也不說破心意,只謙遜道:「姬仙友客氣了,老衲來得唐突,還望寬宥。」

    姬欖含笑搖頭,只當無涯方丈此來,也是為了觀看明日與鬼鋒的紫竹林一戰。

    和婉卻沒想那麼多,說道:「無涯大師,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請上山一敘。」

    無涯方丈謝道:「如此老衲便打擾貴山了。」便由姬欖夫婦引著,直上翠霞山。

    眾人去後,茶館裡又恢復寧靜。

    由於先前的打鬥並不激烈,除了一扇窗戶和若干桌椅杯盞破損外,其它損失倒也不大。衛母讓幾名夥計稍事打掃

整理後,又重新開業迎客,原本站在街上看熱鬧的眾人紛紛魚貫而入,一桌桌湊在一起七嘴八舌聊起適才的打鬥,場

面好不熱鬧。

    衛母卻無閒情聽這些茶客議論,時不時跑到門口張望幾眼,心口兀自怦怦在跳。(九月論壇bbs.sept5.com』地

球來客整理

    早曉得修仙學藝會如此驚險,當年她才不會那樣痛快就答應了丁原的請求,將衛驚蟄送上翠霞山,拜在盛年門下



    但話又說回來,要不是衛驚蟄修得翠霞派絕藝,二十年前早已因先天絕症而夭折,哪還能活蹦亂跳地活到今日與

人打架拚命?

    況且翠霞派對自己母子多有照顧,衛驚蟄而今藝業有成,名動天陸,她這做娘親的豈有不高興之理?

    她正坐在櫃檯後面七上八下地想著心事,猛聽門口陰陰一聲冷笑,那個先前被打跑的綠袍老婦居然去而復返,眼

射凶光大搖大擺地又走了進來。

    衛母心知不妙,強做鎮定道:「這位客官,妳是來找驚蟄的麼?」

    饕心碧嫗在櫃檯前停住腳步,幽綠的目光瞧得衛母心裡直發毛,冷冷道:「我不找他,我找妳。」

    衛母手一抖,險些弄翻了擦洗的茶盞,強笑道:「妳找我有什麼事?」

    饕心碧嫗獰笑道:「妳生了個好兒子啊,竟攆得老身滿山跑?嘿嘿,他再聰明,也料不到我會回到這兒,先殺了

他老娘!」

    衛母畢竟是普通人,聞言不禁大驚失色,往後瑟縮。

    饕心碧嫗哼道:「殺了妳,讓那小子知道心痛,好明白與老身為仇作對,絕無好下場!」說罷揚爪鎖向衛母咽喉



    雖說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張寬大的櫃檯,可饕心碧嫗的右臂彷彿會自動伸長一般,赫然掠過丈許遠的空間,已將衛

母逼到牆角不能再退。

    眼看衛母就要血濺當場,驀地半空中「哧」地銳響,一溜碧光快逾飛電打向饕心碧嫗探出的右腕。饕心碧嫗凜然

心驚,翻轉破戮爪「啵」地接住那束碧光,握在手心一瞧,卻是只茶杯。

    她「啪」地捏爆杯盞,凝目打量出手之人,不由得一愣。

    原來此人比她還要先到這家茶館,始終坐在最裡一桌自斟自飲,也不與旁人交往閒談。他看上去約莫三十餘歲,

穿了身乾淨樸素的白衣,身後負著個狹長包裹,想必裡頭捲著的是柄仙劍。

    饕心碧嫗進門時也曾留意到這白衣人,只覺得他神情冷漠,眼簾低垂,也看不出修為深淺。但既然身在翠霞山腳

下,此地藏龍臥虎也不足為奇,饕心碧嫗亦未往心裡去。

    剛剛茶館一戰,這白衣人端坐不動,並未插手,顯然與衛驚蟄等人不是故友同門,她也就更犯不著主動上前招惹



    然而沒想到如今回過頭來想殺了衛母,也算一洩心中憤恨時,這白衣人卻驀然出手壞了她的好事。饕心碧嫗注視

著白衣人,目光閃爍不定,問道:「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要插手老身的私事?」

    白衣人靜靜看著桌上的茶壺,淡然回答道:「我喜歡。」

    饕心碧嫗一愣,她自負心狠手辣,桀驁妄為,沒料到天底下還有比自己更不講理的,嘿嘿一笑:「可惜老身很不

喜歡!」袖中碧索直打衛母胸口。

    白衣人眼中寒光迸射,身形一晃而起,揮掌拍向饕心碧嫗頭頂。他人尚未到,漫天冰寒犀利的殺氣已如狂濤捲湧

,呼嘯而至。

    饕心碧嫗若不撤招,固然能將衛母輕而易舉地斃於翠玉雙飛燕下,可自己的性命亦同樣難保。如此一命抵一命,

她實在太虧,急忙騰身飛轉,橫掌招架。

    「砰!」兩人掌力交擊,各自晃身飄落。饕心碧嫗左臂一陣冰麻,衣袂上冒出絲絲寒霧。白衣人的臉上也是綠光

一閃而褪,各自驚訝於對方的修為了得。

    饕心碧嫗迫出寒氣,死死盯著白衣人問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人面色冰冷,蔑然道:「我不必告訴妳我是誰。我平生不殺女人,趁早滾。」

    饕心碧嫗臉上煞氣陡濃,厲笑道:「好大的口氣!」右手五指微蜷,五根墨綠色指甲猶如匕首泛著森森寒光,插

向白衣人胸口。

    白衣人屹立不動,右袖飛揚,捲向饕心碧嫗五片甲刃。饕心碧嫗手臂暴漲,扣其袖袂,運勁一鎖,想制住他藏在

袖中的右腕脈門。

    哪料白衣人毫無驚色,不躲不閃,任由對方一爪抓住自己的右腕。但聽「叮」地一記脆響,饕心碧嫗的破戮爪如

遭電擊,忙不迭鬆開,朝後飛退,顯然是吃了暗虧。

    白衣人也不乘勝追擊,若無其事地抬袖觀瞧,從他衣袂破開的五個小孔裡,露出森森冷光。

    饕心碧嫗退到門口,忽聽身後有人宛在耳畔淡淡招呼:「小心,別撞著了。」

    饕心碧嫗大駭,憑她的修為,原本整座茶館針落水潑都休想逃過自己的耳目,卻偏偏未曾察覺到背後有人,由此

可知來人修為之高,委實已達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若對方心存惡意,乘勢偷襲,她促不及防下即使不死也要重傷。

    當下饕心碧嫗想也不想,翠玉雙飛燕朝後就打,身子卻向左一掠,順著牆面滑出丈許。這一手攻守兼備,堪稱上

乘應招,也虧她能在電光石火裡有此應變。

    翠玉雙飛燕鏗鏘作響,卻雙雙走空。饕心碧嫗一愣,正凝神觀瞧間,卻聽那男子的聲音悠然道:「找我麼?不問

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未免太陰毒了些。」

    饕心碧嫗心頭劇震,聞聲朝左首望去。只見一名褚衣男子神情飄逸從容,背負雙手佇立在距離她不到五尺的窗口

前。以饕心碧嫗之能,竟也不曉得此人是如何躲過自己的翠玉雙飛燕,悄無聲息潛到窗下。

    衛母驚魂未定,看見那褚衣男子登時面露喜色,彷彿有他在此,天塌下來也無需害怕,親熱招呼道:「丁小扮,

你什麼時候來的?」

    白衣人聞聽此言,面色一凝,鋒銳的眼神直射褚衣男子。

    普天之下,姓丁的人何止百萬?

    但能有此登峰造極修為,而又身著一襲褚色衣衫的,天陸之大,只此一人!

    方纔他正對門口瞧得清楚,饕心碧嫗朝後擊出翠玉雙飛燕時,褚衣男子的身形順勢而動,如影隨形貼在她身後同

樣向左飄飛,落到窗下竟是連一絲風聲都不帶。

    可笑饕心碧嫗素來眼高於頂,對褚衣男子出神入化的身法,居然懵然無知。

    白衣人不經意裡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眸中閃掠過一縷興奮的光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6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五章 高山仰止

    褚衣男子微微笑道:「衛大嫂,我來晚了,卻教妳虛驚一場。雪兒,妳也進來罷。」

    話音落下,門外走入一位容顏絕美的紅衣少婦,正是姬雪雁。

    她笑盈盈向衛母一禮,從袖口裡取出一支兩尺多長的雪山仙參來,說道:「衛大嫂,我們來得匆忙,也沒什麼好

送給妳的。

    這支雪參還是上回年老祖從南荒帶來的,小妹借花獻佛,祝妳多福多壽,松鶴延年。」

    衛母笑道:「你們兩口子萬里迢迢能來茶館裡坐上一坐,我已十分開心啦,何必還送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收著它

也沒啥用處,還是留給孩子們罷。」

    姬雪雁嫣然含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嫂不用跟我們客氣。」

    衛母這才謝了接過,說道:「丁小扮,你來得正好。我先前聽農姑娘和驚蟄說起,這穿綠袍的老婆子就是殺害農

神醫的兇手,可別放過了她。剛才她還想殺我,幸虧教這位白衣公子攔下,不然我可沒命見你們啦。」

    丁原唇角的笑容斂去,眸中的殺機一閃,又迅速退沒。

    他與農冰衣交誼深厚,而農百草早年更是有援手救助之恩。而今既知仇人正在當面,豈容她今日再走脫?當下丁

原略一平復心緒,先向白衣男子抱拳禮道:「多謝兄台仗義相助。」

    白衣男子竟像毫不領情,面寒如霜注視著他,問道:「閣下就是丁原?」

    丁原一怔,目光拂過白衣男子背後的狹長包裹,似有所悟,頷首道:「不錯,我就是丁原,想必閣下就是鬼鋒兄

?聽說,你正在找我。」

    雖說鬼鋒已然猜知這褚衣男子的身份,可聽到丁原自報身份仍禁不住心頭震動,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道:「不

錯,我的確是在找你。」

    丁原搖搖頭道:「你的氣質較傳聞中已大有變化,從鋒芒畢露而轉向內斂不發,以至於丁某剛才第一眼未能認出

閣下。不過,咱們的事能否暫擱片刻?待我先解決了眼前的一段恩怨,再與鬼鋒兄切磋。」

    鬼鋒聽他一語道破自己三年來的修為進境,先是一凜,繼而激起雄心鬥志,愈發想和這位幾近傳說中人的天陸第

一高手奮力一搏,以慰平生之志。

    他略一遲疑,點頭道:「好,我等你。」說著就近拉過椅子坐下,合目養神,竟是不願借此機會偷窺丁原的招式

路數,佔了便宜。

    丁原說道:「衛大嫂,我要借這茶館用上一用,恐會有所損傷,妳不介意罷?」

    衛母笑道:「你們送的這支雪參抵我十間茶館也不止,丁小扮只管用罷。」

    丁原灑然一笑,目光轉向饕心碧嫗,徐徐道:「鬼鋒兄說他平生不殺女人,恰好丁某也是一樣。若非妳過於歹毒

噬殺,我也不願親自動手。看妳是女流之輩,丁某先讓三招,稍後妳能否逃脫天網,就看老天爺的造化了。」

    饕心碧嫗見丁原夫婦與衛母和鬼鋒談笑風生,只當自己不存在般,心中又怒又驚。

    按她此行的本意,正是要找丁原,以屈翠楓的性命相脅,迫他交出天殤琴。可此刻她卻驟然改變了主意,想先會

一會這位藝蓋仙林的天陸第一人,然後再向丁原強索魔教至寶天殤琴也是不遲。

    當下她有恃無恐,凝神催動修羅煞功,嘿嘿低笑道:「你當真要讓我三招?」

    丁原眉宇間掠過一抹不屑,說道:「丁某素來言出不二。」

    饕心碧嫗自以為得計,心下暗喜道:「老身偏不出手,就跟他站在這兒乾耗。只要我不動,他恪於承諾便不能搶

先出招。

    這般僵持下去,即使不能迫得他自毀誓諾,也能令得這小子心氣浮躁,修為大受影響。」

    她打定了如意算盤,雙手虛合身前擺開門戶,全身魔氣汩汩流轉,升起一蓬若有若無的淡綠色霧光,一雙鬼眼中

碧焰跳躍凝視丁原,抱元守一,佇立不動。

    丁原立時看破了饕心碧嫗的陰險用意。他從來便是重英雄,輕小人。

    誰若是光明磊落,敢作敢為,如鬼鋒這樣堂堂正正找上自己挑戰,言語間也絲毫沒有客套謙遜的意味,丁原不僅

不怒,反而暗自激賞;而似饕心碧嫗之類的行徑,卻恰恰激起了他胸中怒意。

    望著饕心碧嫗從眼神裡流露出的自得之色,丁原心頭冷笑道:「以為這樣就能難住丁某?今日若不讓妳束手就擒

,丁某枉稱七尺男兒!」

    當下他憑窗而立,雙目神光若隱若現,卻看也不看三丈外如臨大敵的饕心碧嫗,微微垂首將左手擱放在窗欞之上

,以食指與中指輪番輕敲,發出「咄咄」的脆響,全無絲毫劍拔弩張的意味。

    咄咄脆響久久不歇,傳入姬雪雁等人耳中,也不覺得有何異樣之處。可不過須臾工夫,饕心碧嫗的臉上竟隱隱透

出緊張之色,身軀隨著丁原手指敲擊出的咄咄輕響,不由自主地輕微震顫,如應斯鳴。

    每每等到她內息流轉換氣之時,總有「咄」的一聲如影隨形,不期而至,令饕心碧嫗如鯁在喉,難受至極。

    就像是潛入水底之人,將將要把腦袋探出來呼吸口新鮮空氣,卻立即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生生按回水中,怎也緩不

過這口氣來。

    漸漸地,這聲聲敲擊在她心頭直化作萬里晴空中陡然炸響的隆隆焦雷,震得心旌搖曳,不能自已;體內的修羅煞

氣便似亂了節拍的曲調,荒腔走板,幾不成音,慢慢變得沉重如鉛,凝滯堵塞在諸經百脈裡。

    聽到自己漸顯沉重紊亂的呼吸,饕心碧嫗情知不妙,有心緊守靈台,屏退丁原敲擊聲的干擾,奈何這聲響雖是輕

微,偏偏無孔不入,任她如何竭力抗拒,依舊不緊不慢地傳進耳朵裡,直如催命的鐘鼓。

    此刻茶館的客人早已散去,只剩下姬雪雁俏立在櫃檯前保護衛母。雖明曉得饕心碧嫗斷非夫君對手,她的一雙明

眸仍始終不離丁原身影片刻,神色從容淺淺含笑。

    那邊鬼鋒猶如老僧入定,雙手環抱胸前,根本無視丁原與饕心碧嫗之間的戰況。

    惟獨衛母滿臉迷惘,忍不住低聲問道:「雪兒妹子,丁小扮這是在幹什麼?」

    姬雪雁微笑道:「他是在用指擊節奏擾亂那老婆婆的心神,令其真氣紊亂失去控制。倘若對方再不出手,至多半

炷香的工夫就會氣血暴走,不戰自敗。」

    衛母瞧瞧悠閒灑脫的丁原,又望望另一邊的饕心碧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饕心碧嫗宛如一頭被困在樊籠中的凶獸,眼光游弋閃爍,恨恨凝視丁原。

    姬雪雁說的道理,她自然一清二楚,只是渾沒料到丁原居然僅以兩根手指,就將自己搞得心神躁動,連帶體內真

氣波動振蕩,大受影響。

    盡避兩人還未真格的交手過招,可無疑自己已先輸了一輪,若再抱殘守缺下去,也許不用半炷香的時間便要一敗

塗地。

    她暗自惱恨道:「好小子,嘴裡說得好聽,卻用這樣霸道的手法對付老身?待我先放手攻他三式,一旦形勢不利

便立即抽身罷戰,亮出屈翠楓來,到時候看他如何應對!」

    她打定了主意,卻沒意識到自己的鬥志已盡為丁原氣勢所制,先前的爭雄鬥狠之念蕩然無存,只求有功無過地拼

上三招,聊作發洩,再不敢妄想獲勝。

    饕心碧嫗看出丁原左肩空門微露,施展風遁身形一晃,匿蹤潛跡欺近到對手左首,舉破戮爪插向他的肩頭。她賭

定以丁原的身份,必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自食其言,故此出手肆無忌憚,全不留迴旋餘地。

    誰知眼前一花,丁原彷彿早有預料,先一步足尖輕佻,在身側豎起一條長凳。饕心碧嫗自風影現出身形,已然收

勢不及,破戮爪「喀喇」一響深插入內,在凳面上留下五個穿透了的指孔,旋即轟然爆裂飛揚成粉。

    饕心碧嫗凜然道:「這小子竟能看破我的風遁?」她卻不知適才丁原有意隱約露出左肩微小破綻,早早張網以待

,只等魚兒上鉤。饕心碧嫗求功心切,果然中計。

    丁原好自以暇,說道:「這張長凳也值得三五錢罷?先給妳記在帳上了。」

    饕心碧嫗不理他的譏諷,心念微動間翠玉雙飛燕遽然激出,分鎖丁原雙臂。

    丁原看得清楚,身軀淵渟嶽峙,左右雙掌並指如刀,斜斜切向翠玉雙飛燕。饕心碧嫗一聲怪笑,雙腕猛振,翠玉

雙飛燕在空中鏗然響鳴,幻化出重重光圈,「卡卡」兩聲鎖住丁原脈門,向懷中一帶。

    丁原脈門受制腳下虛浮,身子朝前傾跌。饕心碧嫗想也不想,獰笑道:「受死罷!」右掌凝聚十成修羅煞功,崩

山摧岳,拍向丁原胸膛。

    她滿以為這一掌印上對方不死也要重傷,孰知丁原神情泰然,唇角竟浮起一抹笑意。饕心碧嫗陡覺不妥,可箭在

弦上不得不發,只得一咬牙繼續催動修羅煞掌。

    只見丁原俯首翻身,右腳一式辟魔腿閃電崩出,「啵」地爆響,接住來掌。

    饕心碧嫗一掌擊中丁原腳底,霸道剛烈的掌力奔湧而出,甫一迫入對方體內,卻似泥牛入海,立時消失得無影無

蹤。

    這便如自己掄起萬鈞鐵錘,重重一轟之下竟落在空處,不僅沒有傷到丁原分毫,反而累得氣血振蕩,胸口空空的

直欲噴血。

    丁原以化功神訣匪夷所思地卸去修羅煞掌,雙臂一振,身軀如風輪般凌空翻轉,倒立豎起,揚左腿反打饕心碧嫗

面門,朗聲笑道:「也該我還妳一腳了!」

    饕心碧嫗接連三記攻招俱都徒勞無功,業已膽氣盡寒,被丁原神出鬼沒的招式打得手足無措,急忙仰面探爪招架



    誰想丁原只是虛晃一槍,左腿點至半途驀地收住,身子已順勢翻了過來。

    饕心碧嫗左爪走空,身前頓時空門大露,冷不丁額頭一涼,已教丁原的右拳抵住。

    她剎那間呆若木雞,愣愣抬眼望著丁原的拳頭,一動也不敢動。

    丁原飄然落地,翠玉雙飛燕嘩啷啷一響,從他雙腕上無力脫落,頹然墜地。他微一運力,將饕心碧嫗迫到牆角,

輕笑道:「忘了告訴妳,我有都天大光明符護體,就算妳鎖住丁某的脈門也是白搭。」

    饕心碧嫗緩過神來,心中又是羞怒又是不忿,這才明白自己作繭自縛,從一開始就被丁原牽著鼻子走,尚不自知

。倘若兩人實打實地鬥上一場,丁原縱是修為通天,自己也絕不至於在四五招間便輸得這樣乾淨利落。

    她定了定神,故意冷哼一聲道:「姓丁的,你敢殺我?」

    丁原右拳凝鑄不動,緩聲道:「妳無需害怕,丁某生平從不殺婦孺。但妳殺害農神醫,我又豈能輕饒?且先將妳

修為盡數廢去,再交與正主兒處置。」

    饕心碧嫗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自己要是落入農冰衣的手裡,哪裡還能有好果子吃?她心念急轉,嘿嘿冷笑:「

若是如此,屈翠楓那小子便要被你害死了!」

    丁原眸中神光電閃,懾得饕心碧嫗心頭一寒,沉聲道:「妳要挾我?」

    饕心碧嫗不敢對視丁原的眼睛,乾脆閉起雙目,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聽說閣下與屈箭南是生死之交,為

了丁夫人還欠了他偌大的一個情。而今屈箭南夫妻雙雙身亡,只留下屈翠楓這麼一個獨子。

    「閣下自詡為天陸第一人,若連好友的遺孤也保全不了,豈不讓世人恥笑你徒有??」

    她「虛名」兩個字還沒有吐出,丁原冷聲喝斷道:「屈掌門夫婦是不是妳殺死的?」

    饕心碧嫗心裡一顫,駭然道:「這小子好快的反應!」只覺得丁原拳頭上殺氣大盛,如冰霜撲面,壓得她連眼皮

都不敢妄動一下。

    心一橫,她只當沒聽見丁原的喝問,接著說道:「我已在屈翠楓的體內種下本命元蠱。老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那蠱蟲就會立生感應,迅速化作在他腦髓內一灘劇毒無比的精血。任你本事通天,也休想救活屈翠楓!」

    也難怪她囂張,這本命元蠱非比等閒毒藥,能夠用真氣迫解。牠一俟潛入人體,便幾與宿主精血凝成一體,同生

共死,更無解藥可尋。

    姬雪雁心一沉,問道:「快說,翠楓這孩子在哪裡?」

    饕心碧嫗譏笑道:「怎麼,丁夫人慌了?莫非事隔二十多年,還忘不了老情人?」

    姬雪雁眉宇間怒意一湧,隨即搖搖頭道:「妳滿腦子的齷齪念頭,已是不可救藥。」

    饕心碧嫗咯咯笑道:「可不可救藥無關緊要,屈翠楓的小命可是值錢得很。」

    丁原不為所動,緩緩道:「我怎麼知道妳說的是真是假?」

    饕心碧嫗睜開眼睛,陰冷一笑道:「你們等著瞧罷。」心念微動,催馭本命元蠱。

    過了約莫一盞茶左右,屈翠楓的身影徐徐出現在門外。進得茶館來見到丁原夫婦,他黯滅空洞的眼神猛然一亮,

旋即垂下頭來。

    姬雪雁難抑心情激動,走上前去握住屈翠楓的胳膊,問道:「翠楓,你可還好?」

    屈翠楓任由姬雪雁拉著自己,臉上既不見欣喜,也沒有憤怒,低聲道:「我還好,多謝丁叔叔、姬嬸嬸關心。」

    姬雪雁一怔,暗自歎息道:「這孩子定是被那妖婦折磨苦了,哪裡還有半分往日神采?」心下不由湧起憐惜慈愛

之情,安慰道:「放心,既然我和你丁叔叔來了,就絕不會讓這老妖婦再傷你分毫!」

    饕心碧嫗道:「丁夫人,家常不妨稍後再敘,大話也別說得那麼早。咱們還是先解決眼下的問題。只要你們夫婦

將天殤琴交給老身,我便馬上收了這小子體內的本命元蠱。要不然,咱們就拚個魚死網破,誰也落不了好!」

    丁原點點頭,問道:「翠楓,你可清楚這老妖婆的本命元蠱潛匿在體內何處?」

    屈翠楓沉默片刻,回答道:「就在腦海玉枕穴附近。丁叔叔,我爹娘便是被她和歐陽修宏連手害死。小侄忍辱偷

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活著說出兇手,不讓爹娘含恨九泉。您不必管我生死,更不能將天殤琴交給她!」

    饕心碧嫗怒笑道:「小兔崽子,難怪當日你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娘手下留情,敢情打的是這個算盤?若非我

看你像條哈巴狗似的搖尾乞憐,又能把老娘伺候得舒舒服服,早一掌把你給斃了!」

    屈翠楓猛一抬頭,眼眸中迸射出濃烈的仇恨與憤慨,徐徐道:「妳不殺我,只是為了能向丁叔叔換取好處。這些

污言穢語,屈某聽了也代妳羞恥!」

    丁原道:「翠楓,你敢不敢陪丁叔叔賭上一賭?」

    屈翠楓平靜道:「只要能報父母之仇,我在所不惜。」

    饕心碧嫗隱感不妥,剛叫了聲:「小賤種,你??」丁原拳勁微吐,登時令她昏死過去。

    丁原轉過身,問道:「衛大嫂,能不能借一間安靜的屋子給我?」

    衛母尚未從眼前的震撼中醒轉,愣愣地點頭道:「沒問題,有一間空房,是專留給驚蟄的,他從來也沒住餅。」

    丁原提起饕心碧嫗的後衣襟,交給姬雪雁道:「雪兒,替我看緊了她。」

    姬雪雁頷首一笑,道:「放心罷。不過,你打算如何救治翠楓的性命?」

    丁原笑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鬼鋒聞言也不禁心生好奇,卻聽丁原說道:「鬼鋒兄,待會兒我要給翠楓化解體內元蠱,煩勞你幫丁某護法。」

    鬼鋒怔了怔,沒想到丁原會開口邀請自己。他也不多說什麼,微一點頭道:「好。」

    眾人由衛母引著到了後院,打開廂屋門,裡頭雖久已無人居住,但窗明幾淨,收拾得十分整潔。丁原環顧了一圈

,道:「衛大嫂,妳去前面忙罷,別影響了生意。」

    衛母對丁原也不客套,笑著道:「那我去忙我的啦,有什麼事只管往外招呼。」

    待她去了,鬼鋒取了把椅子,背裡朝外往門口一坐,瞧上去倒也頗像尊門神。

    姬雪雁順手將饕心碧嫗朝椅子裡一塞,道:「好啦,請丁大神醫發號施令。」

    丁原知是雪兒是在調侃自己,他也不以為意,吩咐道:「翠楓,脫了靴子到床上盤膝而坐,去念存思,鬆弛全身

,將真氣全部納入丹田流轉,剩下的事就交給我。」

    屈翠楓默然點頭,上床坐下,雙手虛托在小骯前捏作法印,徐徐合起兩眼。

    丁原觀察了他一會兒,說道:「雪兒,妳坐到翠楓身後,用小無相神功替他護持心脈,莫要讓老婆子的本命元蠱

流竄入內。」

    姬雪雁瞥了眼門口端坐的鬼鋒,想提醒丁原小心,朱唇動了動,又自忍住。丁原似已看破她心中顧慮,向她笑笑

意示無妨。

    「翠楓,我要將雪原仙劍渡入你的體內誅殺蠱蟲,或許會有些疼痛,你盡力忍住,千萬不要運功相抗,丁叔叔保

你平安無事。」

    姬雪雁聞言一驚,萬萬沒有想到丁原竟是用如此方法對付蠱蟲。

    雖說她對丈夫的修為比任何人都來得有信心,可雪原仙劍堪稱當世頂尖神兵,別說對等閒金鐵如削腐竹,就是仙

劍魔刃也難攖其鋒。一旦進入到人的肉軀之內,萬一稍有不慎,屈翠楓可就危險了。

    反倒是屈翠楓泰然自若,沉聲應道:「小侄信得過丁叔叔。」

    丁原道:「好!」雙目一合一睜間神光大盛,有如實質直射屈翠楓低垂的眼簾。屈翠楓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顫,竟

感覺丁原的目光像兩把無形的利箭般,穿透過自己的雙目,直抵體內,將他的五臟六腑盡攝眼底。

    他急忙默念師門心訣,去念存思,穩守靈台,體內異樣感覺漸漸消隱,神遊紫府,心鑄明鏡,進入到物我兩忘的

境界。

    丁原左手一捏劍訣,唇間輕吐,「啵」地低響,一團光丸從口中噴出,冉冉上升到眉宇前,徐徐轉動散發出柔和

純淨的紫色光暈,正是已然光化的雪原仙劍。

    「咄!」丁原一聲低喝,左手劍訣橫托胸前,拇指往外微微上挑,虛指向屈翠楓額頭。光丸應聲嗡嗡鏑鳴,緩緩

飛起,凝鑄在屈翠楓眉心上方,如一汪秋水波光漾動,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體內。

    丁原臉上波瀾不驚,星眸中透射出無比強大的自信與沉著,讓姬雪雁那顆原本稍存忐忑的心,亦情不自禁地舒緩

下來。

    不過須臾,光丸完全沒入屈翠楓的眉心消失無蹤。他的神情平靜,似乎沒有感受到絲毫仙劍入體的痛楚與不適,

只是臉龐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紫光。

    丁原心劍合一,修長挺拔的身軀立在床前,隱隱煥放出乳白色的絢麗光霧,將他的身影慢慢籠罩在一團似真似幻

的霧光裡,若隱若現。

    廂房裡萬籟俱寂,只有低微的呼吸聲伴隨著怦然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漸黑。

    丁原的頭頂升起濛濛水霧,屈翠楓的臉上也流露出痛楚的神色。姬雪雁的心又緊了起來,秀挺的鼻尖上滲出一滴

滴細小晶瑩的汗珠。

    正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似有兩人朝著廂房的方向快步行來。

    丁原與屈翠楓心無旁騖,渾然不覺。

    姬雪雁芳心一凜,道:「難不成這妖婦還有同黨?」卻不敢撤開抵在屈翠楓背心上的玉掌,抬眼朝門外望去。

    就聽門口鬼鋒冷冷的聲音喝道:「站住。」

    門外腳步聲頓止,響起衛驚蟄的聲音道:「閣下可是鬼鋒先生?請問丁師叔、姬嬸嬸他們是否在屋裡?」

    鬼鋒打量著衛驚蟄和他身旁的農冰衣,已然認出兩人的身份,可仍舊冷冰冰地回答道:「在,但你們都不准進去

。」

    農冰衣卻不買他的帳,嬌哼道:「這又不是你家,憑什麼不讓咱們進屋?」

    鬼鋒也不著惱,木無表情道:「就憑丁原的一句話,鬼某的一柄劍。」

    話音將落,猛聽屋裡傳來饕心碧嫗一聲慘厲的嘶吼,劃破了暮色中的寧靜。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7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六章 折腰北歸

    農冰衣俏臉變色,失聲呼道:「丁大哥!」

    她身形一縱,從鬼鋒面前強行闖過。鬼鋒出乎意料之外地沒有出手攔截,任由農冰衣掠入屋中。

    只見座椅翻倒,饕心碧嫗面無人色,匍匐在地,身下一灘殷紅的鮮血汩汩橫流,癱軟的身軀隨著劇烈的喘息一起

一伏,因經脈未解竟是無力爬起。

    農冰衣急忙往床前瞧去,屈翠楓耳鼻內溢出一縷縷墨綠血絲,身軀顫抖臉色慘白,兀自強行保持著盤腿打坐的姿

態,緊閉雙目努力不呻吟出聲。

    在他身後,姬雪雁神色專注,正毫不吝嗇地將自身醇正柔和的真氣輸入屈翠楓體內,助他護持經脈,不為外物所

擾。

    床前,一襲褚色身影靜靜佇立,正是久違了的丁原。由於背對著自己,農冰衣無法看到他的臉龐。一團淡淡的乳

白光霧縈繞丁原週身,像風吹過的波瀾,輕輕飄蕩,衣衫卻盡為汗水濕透。

    農冰衣心情一陣難以抑制的激動,惟恐驚擾到丁原和屈翠楓,強忍著沒有開口。

    「噗∣∣」屈翠楓的眉頭陡然驟緊,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嗓子眼裡十分難受,嗆得他身子一震,從口中噴吐出一

團紫色的光丸。

    那光丸「嗡嗡」悠鳴,飛昇到丁原的頭頂。在紫色的光暈流轉之下,依稀可見光丸表面佈滿一縷縷綠色絲光,色

澤妖艷斑斕,宛如一條條蠕動的蛆蟲,極是噁心。

    丁原輕嘬雙唇,揚聲吐氣,一束隱泛白光的氣流「啵」地拂中光丸,頓時「嗤嗤」作響,表面上凝結的綠色光絲

迅速蒸騰剝落,化作絲絲青煙。

    不一刻,光丸上餘毒盡去,丁原一收左手劍訣,將雪原仙劍納入口中,又看了看屈翠楓的情形,這才轉過身來笑

道:「冰衣、驚蟄,你們來了。」

    農冰衣默默打量著丁原的臉龐,彷彿歲月的滄桑,風塵的磨礪,全都無法在他的臉上留下半分痕跡,一如兩人二

十餘年前在雲林禪寺初遇的模樣。

    她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產生一抹驛動,油然湧起一股淡如雲煙的酸楚,終究化成湮沒在心底的幽幽一歎。

    她展顏微笑道:「丁大哥,沒想到你的醫術比我還高明。」說著取出一枚朱紅色的丹丸,接著道:「這是我煉製

的『小陽丹』,有補氣養血之功。」

    丁原悠然一笑,道:「妳這正牌的神醫來了,我這冒牌郎中也該退位讓賢啦??剩下的事情便有勞妳了。」取餅小

陽丹吞服入口,立時化作一股柔和甜津順喉而下。

    事實上,他今次為救治屈翠楓雖耗損了不少真元,但只需打坐靜修幾日即可恢復,功效猶勝吞服下三五顆小陽丹

。只是不願拂了農冰衣的心意,才接過服食。

    衛驚蟄上前躬身行禮道:「丁師叔,那老妖婦已經醒轉,該當如何處置?」

    農冰衣一聽,登時玉頰含霜,恨恨道:「我要用她祭奠爺爺在天的英靈!」

    丁原道:「她的本命元蠱為我所破,已然元氣大傷,無力為惡。冰衣,我將她交給妳了。不過妳屈大哥夫婦也是

因這妖婦而死,最好等翠楓甦醒後再一起處置。」

    農冰衣恍然道:「難怪翠楓會落到這個老妖婆的手裡!」走到床前,探手搭住屈翠楓的脈門,略作沉吟,取出兩

粒丹丸送入他的口中,說道:「雪兒姐姐,小屈已經沒問題,妳可以收掌了。」

    姬雪雁對於農冰衣的醫術自然信得過,盈盈一笑,撤掌起身,問道:「冰衣,妳身後鼓鼓囊囊背的是什麼東西?

草藥麼?」

    農冰衣臉色一黯,低低回答道:「是我爺爺的骨灰。等明日看過盛大哥、小蛋和鬼鋒的對決,我就要依照他老人

家的遺言,將骨灰灑遍爺爺曾到過的每個地方。」

    姬雪雁一省,深悔自己失言,又牽動起農冰衣的傷心事。她剛想設法補救,身後屈翠楓低聲一哼,睜開了眼睛。

    農冰衣收拾情懷,道:「小屈,你感覺怎樣?內腑和經脈裡還有沒有異樣的麻痺?」

    屈翠楓施展內視之術體察了一小會兒,搖頭道:「沒有,只是身子軟綿綿的使不上勁,腦袋也有點昏昏沉沉。」

    農冰衣欣慰道:「那就沒什麼關係了。待會兒我用金針再替你拔一次餘毒,只需好生休養上幾個月,你就能完全

康復啦。」

    屈翠楓好像還沒完全清醒一樣,木木地點頭道:「謝謝你們。」

    衛驚蟄笑道:「你總算恢復正常了。先前在茶館裡,咱們怎麼叫你也不答應一聲,我和農姑姑還當你中了邪呢。



    屈翠楓強笑一下,道:「這和中邪也差不多了。我當時不敢答應,是怕那妖婦會用我威脅你們。」

    農冰衣道:「對了,這老妖婆已被丁大哥擒下,說要等你醒後一塊兒商量處置。咦,丁大哥呢?」她舉目四望,

不見丁原蹤影,連門口的鬼鋒也消失了。

    姬雪雁答道:「他們兩個已經走了,想是要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切磋。」

    農冰衣埋怨道:「妳怎麼也不管管他?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獨來獨往。他剛耗損了那麼多真元,怎麼和鬼鋒那傢

伙決鬥?」

    姬雪雁嫣然笑道:「誰告訴妳他要和鬼鋒決鬥了?」

    農冰衣一怔,疑惑地咕噥道:「不是為了決鬥,鬼鋒到處找丁大哥幹什麼?」

    衛驚蟄輕笑道:「丁師叔做事一向天馬行空,咱們也不必費神去猜。不過,有一件事我敢肯定,他既然來了翠霞

,就一定會到紫竹林祭拜師祖。」

    農冰衣道:「不錯,還有盛大哥,他也是一定要見的。咱們就去紫竹林等他。」

    幾個人正說著,屈翠楓已下了床,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到饕心碧嫗近前,一字一頓道:「老妖婆,妳也有今天!」

    饕心碧嫗情知在劫難逃,索性把眼一閉,咬牙切齒道:「小賤種!」

    屈翠楓面色煞白,頰邊肌肉輕輕抽搐了兩下,語氣驀地變得平靜得出奇,問道:「農姑姑,妳怎麼說?」

    農冰衣看著饕心碧嫗萎頓狼狽的模樣,心裡忽又生出一絲不忍,那個「殺」字湧到嘴邊,滾翻了兩圈又吞落了回

去。

    可再想到爺爺一生懸壺濟世,救人無數,卻無端喪命於此凶婦手中,心腸又硬了起來,一咬牙道:「小屈,你來

罷。」

    屈翠楓點點頭,掣出吟風仙劍,光華森森,緩緩抵向饕心碧嫗的心口。

    饕心碧嫗聽出農冰衣話裡隱含的猶豫,彷似見到了一線生機,嘿嘿冷笑道:「不愧是名門正道之後,對我這麼個

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太婆,竟也下得了殺手。

    「若非丁原多管閒事,就算你們幾個連手,又豈能殺得了老身?到頭來終究借手他人報得親仇,好威風,好快意

!」

    她這一席話說得屋中人一陣沉默。姬雪雁和衛驚蟄身為局外人,對此事皆不便多言,只默默無語地望著農冰衣和

屈翠楓。

    農冰衣正遲疑間,屈翠楓卻已蔑然道:「死到臨頭還來花言巧語蠱惑人心?咱們今日殺妳,不單是為農神醫和我

爹娘報仇雪恨,更是替天行道。

    「假如今日放妳離去,今後不知還會有多少無辜之人慘遭毒手。屈某縱不為爹娘報仇,只為天下蒼生,今日也要

除了妳這個禍害!」說罷他仙劍向前一送,血花迸濺,穿透饕心碧嫗的胸膛。

    饕心碧嫗的嘴唇動了動,似還想說什麼,卻已發不出聲,怨毒絕望的雙目瞪得渾圓,身軀在地上一抖,氣絕而亡



    屋子裡一片死寂,彷彿靜得能夠聽出饕心碧嫗心口汩汩鮮血流出的聲音。

    屈翠楓緊握著吟風仙劍,像是呆了一樣,垂首凝視著饕心碧嫗的屍體,一聲不吭。

    過了許久,也許是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親手殺死了饕心碧嫗,屈翠楓的肩膀微微抽搐著,宛若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軟軟跪倒在地上,頭向著越秀山的方向略略仰起,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叫道:「爹、娘∣∣你們看到了嗎,我終於把

她殺了!」

    他先是叫喊著,繼而變成沙啞的嘶吼,到最後已成為瘖啞的抽泣與哀嚎,令人不忍卒聞。他抽動的臉上,滿是縱

橫的淚。

    這種鹹濕的滋味,自己已有多久沒有嘗過?而在多久前,自己已經深深渴望能像此刻這樣痛痛快快地發洩?

    淒迷的淚眼裡,嚴父的教誨、慈母的呵護,還有夢魘般日夜纏繞著他的夜晚,紛沓而至,卻又一晃而過,了無蹤

跡。

    短短的幾個月裡,自己失去的太多太多,但上天又可曾給過他些許的補償?饕心碧嫗已死,然而昔日那個風光無

限、瀟灑倜儻的屈翠楓,亦同樣再也回不來了。當淚水一滴滴墜落在地上,前塵往事業已覆水難收,譬如老死。

    那邊農冰衣伏倒在姬雪雁的懷裡,也哭成了一個淚人,屋子裡滿是哀傷的泣聲。

    饕心碧嫗的體內卻突然爆裂出「啵」地一聲,一團綠色光瀾煥生,她的身軀逐漸凝縮變形,蛻化成一條慘綠色的

蜥蜴,旋即皮膚「嘟嘟」翻裂腐爛,凝為一灘濃稠腥臭的血水,刺人鼻息。

    只是眾人心情激盪,誰也沒有注意到,從那灘墨綠的血水裡,悄然脫出一隻綠豆大小的蠱蟲,無聲無息飛出窗去

,消逝在幽暗的天宇下。

    晚風吹拂,層雲跌蕩,西方天空中的霞光渲染出最後一抹的艷麗,緩緩隱沒在蔥鬱巍峨的群山之巔。

    夜來臨了,淡淡的霧氣瀰漫在山林間,和著落日的餘暉把天地都鍍上了一層暗紅。

    丁原衣袂飄蕩,負手佇立在一段高崖之上,雙目凝望著前方那座幽深的古洞,悠悠道:「二十多年前,我曾經受

罰在此面壁,不遠的地方就是潛龍淵。」

    鬼鋒站在他身後,環顧四周,淡淡道:「這裡僻靜無人,確是你我對決的好去處。」

    丁原沒有說話,默然邁步走入洞內。

    裡面空蕩蕩,依稀如當年情景。石壁與洞頂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地鐫刻著歷代翠霞派先賢在洞中修煉參悟而得

的心得。

    其中尤為引人矚目的,無疑是那一幅上代長老曾山所留的題詩,赫然寫的是:「曾山到此一遊,特留仙尿一罐—

—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

    距今已過一百六十餘年,字跡卻依舊清晰深陷在石壁之中,恍然如昨。

    只是物是人非,曾老頭已然多年未歸翠霞,坐忘峰的後山也隨之變得沉寂冷清。

    莫名地,丁原心神恍惚了一下,好像剎那間重回到少年時,自己的師父淡言真人正從遠方踏雲而來,那古板的面

容,瘦小的身影,在記憶裡漸漸放大,漸漸清晰,令他心頭一熱,低喚道:「老道士!」

    一陣山風吹過,洞外的草木簌簌搖曳,帶走了淡言真人的身影。

    丁原一醒,眼眶卻乾澀的難受,手指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輕輕抹過,緩緩平復下心境。他抬首望向靜立在洞外、

對著正凝神端詳青石碑刻的鬼鋒,說道:「請進。」

    鬼鋒走入洞內,朝周圍的石刻略掃一眼,便收回視線不再觀瞧,說道:「這裡為何無人看守,任由你我往來?」

    丁原回答道:「若是胸懷坦蕩,整座翠霞後山自是空無一人;可要來的是居心叵測之徒,坐忘鋒上草木皆兵。」

    鬼鋒微怔,一時半會兒想不透丁原話裡蘊藏的玄機,但事關翠霞派隱私,他也不願繼續追問,只道:「我們還是

回崖上,萬一毀了這裡的石刻,不免可惜。」

    丁原唇角逸出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問道:「你可知此洞的名字?」

    鬼鋒點頭答道:「思悟∣∣我已在洞外的青石碑刻上看到。」他目光一閃,接著道:「閣下適才耗損了不少真元

,不妨在洞中打坐一夜。待明早日出,你我再到洞外一決雌雄。」

    丁原搖搖頭,問道:「鬼鋒兄,你與當年鬼仙門門主鬼若寒是何關係,可否告訴我?」

    鬼鋒靜默了片刻,沉聲道:「他是我伯父,也是我的殺父仇人。當年我僥倖逃脫,一路向北,原本想尋找一處荒

僻的地方埋頭苦修,卻不料遭遇到北極冰原上的一個神秘門派。

    「我用鬼仙門的絕學和他們作交換,修為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可待我回返漠北,欲找鬼若寒報仇時,卻聽說,

他早已死在了閣下劍下。」

    丁原道:「於是你就順勢南下,一路連挑燕山、天雷山莊、越秀與翠霞四派,一面驗證自己多年修煉的成果,一

面借此迫我露面?」

    鬼鋒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當我得知鬼若寒死訊後,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能與閣下快意一戰,無論生死

勝負皆不足謂。」

    丁原哈哈一笑,道:「能成為鬼鋒兄平生第一大敵,丁某幸何如之?不過,你既不是為了替鬼若寒報仇,又為何

一定要與我一決而後快?」

    鬼鋒愣了愣,方才說道:「我想親身體會,自己與天道巔峰究竟還有多遠的差距。」

    丁原收住笑聲,問道:「倘若鬼鋒兄贏了丁某,是否就意味自己站到了天道峰頂?」他看著鬼鋒沉思的表情,根

本不容他有些許喘息,緊跟著又問道:「當你站到峰頂之時,拔劍四顧,鬼鋒兄又該何去何從?」

    鬼鋒一抬頭,霍然迎上丁原鋒利而深邃的眼神,竟久久說不出話來。丁原也不再開口,收回凝住在鬼鋒臉上的目

光,緩緩踱步打量著洞壁上的石刻。

    半晌之後,鬼鋒長長出了一口氣,徐徐說道:「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但鬼某不遠萬里來到翠霞,只求一戰,

雖死無憾。」

    說完這句話,他的眸子裡又重新現出堅毅沉靜之色,燃燒起熊熊鬥志。

    丁原停下步履,聲音一寒,說道:「也罷,丁某現在就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

    鬼鋒聞言,心底禁不住一陣激盪。這些年來,他所夢寐以求的,就是能與眼前這號稱天陸第一人的無雙高手一決

勝負,於生死毫釐間體悟天道的魅力。

    而今,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即使是明知此戰幾無勝望,他也甘之如飴。只一剎,他平復下秋波微瀾的心緒,

面容又變得冷峻漠然,低聲道:「多謝!」

    鬼鋒反手從背上撤下包裹,神情專注而平靜地慢慢解開上面的繩扣,露出了那柄曾渴飲天陸四大高手鮮血的「破

心雪劍」。

    手一揚,裹布隨風翩飛,飄蕩向洞外黑沉沉的夜空,轉瞬不見。

    丁原靜靜地注視著他,修長的身影在黑暗裡幾乎與這幽幽古洞融成了一體。當他袖口衣袂輕輕漾起,也不曉得是

這風在動,還是這山、這夜在動?

    鬼鋒的右手一寸寸挪移向劍柄,待到握住破心雪劍的一瞬間,他的眼睛裡陡然亮起暗紫色的光焰,像兩簇吞吐閃

爍的鬼火,好似隨時都會破繭而出,將週身的黑夜焚為一片妖艷淒厲的火海。

    洞中的溫度驟降,彷彿只一眨眼已跌近冰點。白茫茫的寒霧從他的衣衫下冉冉升騰,瀰漫在波蕩的山嵐裡,越來

越濃,越來越冷。

    丁原屹立在凜冽的殺氣與寒霧中,宛若絲毫感受不到對面赫然凝聚進而發出的強大氣勢。

    鬼鋒的雙手徐徐抬到面前,右腕微一運勁,「鏗」地從鞘中掣出一截劍鋒。

    劍光如電,映射在鬼鋒蒼白的臉上,發出耀眼的光芒。肩膀上披散的靛藍色長髮,也彷被這森寒的劍氣驚醒,獵

獵狂舞,熠動著詭異磷光。

    他雙眼罩定五丈開外的丁原,一呼一吸間將狀態攀升至巔峰,低低道:「請!」

    丁原不為所動,淡然瞥過那柄鋒芒嶄露的破心雪劍。

    「我早已出手。」

    鬼鋒一怔,驀然看到身外地上一圈足印,他的瞳孔情不自禁地緩緩收縮。

    這些足印有橫有豎,深淺不一,形態各異,略一計數竟有六十四隻,剛好形成一個圓環將他圈在了中心,自是適

才丁原踱步時所留。

    若是一個山野砍柴人,見到這些足印,多半會不以為意地一步跨過,跳出圈外。可在鬼鋒眼裡,這圈足印卻像是

一個充滿挑戰與刺激的謎團,誘惑著自己去突破。

    慢慢地,他隱約感覺這些足印竟似擁有一股奇異的靈性,在凝固冰冷的山石上徐徐擴散,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

向自己湧來。一股無形的氣勢宛若天羅地網,彈指間將他籠罩在正中。

    鬼鋒的眸中紫焰一閃,像是被風吹動搖晃著的燭火,凜然發現腳下的六十四隻足印突然間鮮活起來,在他的眼中

、在他的心底流轉湧動。

    他心頭一震,當即急催玄冰鬼氣,全神凝鑄靈台,不由自主閉起了雙目。

    眼前的幻想遽然褪沒,鬼鋒這才覺察到手心裡已捏起了一絲冷汗,先前鼓蕩積聚的漫天殺氣業已蕩然無存。

    他緊了緊手中的破心雪劍,調勻自己的內息,卻驚覺那圈足印如影隨形湧入了腦海,幕天席地,一隻隻足印此起

彼伏,環繞在他的腦海裡。

    「咄!」鬼鋒的唇中發出一記厲嘯,振劍劈斬,在虛空中打過一道奪目絢麗的電光,似乎是想驅散去纏繞在他心

頭的幻景。

    他抬起右腳,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艱難地向前邁出一步。「砰!」靴底擊在地面上,沉悶而冗長地一響,在思悟

洞中悠悠迴盪。

    他執劍而立,如臨深淵,徐徐睜開了雙目,與丁原之間的距離已拉近兩尺。他一聲斷喝,再舉左腳。恍惚裡,那

些足印陡然匯聚成一團沛然莫御的驚雲,與山川日月一體,向著自己水銀洩地般地迫來。

    他凜然醒悟到,自己的對手不是這些足印,也不是對面傲立的丁原,而是身外縹緲無憑的天地自然。

    手中緊握的劍,已尋找不到劈落的去處!他的腿不自覺地凝固在半空,無法落下,像一隻陷入蛛網的飛蟲,難以

自拔。

    時間在洞中靜止,歲月在靜止中蒼老。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鬼鋒眼中的紫焰漸漸黯滅,他小心翼翼地將破心雪劍

歸入鞘中,再解下身上濕透的白衣,將它層層迭迭地重新包裹起來,就像珍藏起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

    這時,如釋重負地,他長吐一口氣,臉上竟閃現一絲欣喜,一絲解脫。

    丁原凝視著他,油然而笑。

    鬼鋒迎上丁原的視線,道:「幸好,我遇見了你;幸好,還不算太晚。」說著,他向丁原深深一揖,沉聲說道:

「承蒙指教!」

    丁原坦然而受,再問道:「還要打嗎?」

    鬼鋒冷漠剛硬的唇角居然泛起一縷笑容,搖頭道:「不用了,應該不用了。天地無極,人壽幾何?除了打打殺殺

,其實我還可試著去做許多其它有趣的事。

    「煩勞丁兄轉告盛掌門和小蛋,明日午後之戰取消,鬼某即刻北歸。」

    丁原悠然而笑,抱拳一禮道:「鬼鋒兄,一路順風。」

    鬼鋒向他點頭示謝,再看了一眼腳下的那圈足印,此刻已恢復了沉寂。他一邁而過,低聲道:「告辭!」身形一

展。一絲明悟,向著天宇,越飛越高。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8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七章 守宮硃砂

    卻說無涯方丈師徒由姬欖、和婉夫婦一路陪同,行至紫竹林。盛年早已攜了越秀劍派的新任掌門楊摯和燕山派掌

門周陌煙等人遠迎出軒。

    眾人進得紫竹軒,無涯方丈頓時聞到屋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香。

    盛年微微一笑,請了無涯方丈上座,替他泡上香茶,道:「不好意思,這滿屋子酒氣散得太慢。」

    無涯方丈欠身接過杯盞,也笑道:「盛掌門酒量無雙,性情中人,老衲早有耳聞。」

    這時眾人分賓主坐定,除了姬欖夫婦外,各派的門人弟子俱都退出了紫竹軒。

    這些人裡,若以掌門身份而論,當以越秀劍派的楊摯資歷最淺。他正襟危坐在周陌煙的下首,問道:「無涯大師

莫非也是為觀摩盛掌門與鬼鋒一戰而來?」

    無涯方丈似不願在眾人面前吐露來意,模稜兩可道:「老衲適逢其會。」

    這話聽在別人耳裡,只當他是委婉默認。可盛年外表粗豪,心細如髮,思緒縝密,已然隱約聽出無涯大師話裡有

話,來意絕不單純。

    他並不說破,若無其事地與眾人寒暄了一陣,忽聽外頭喧嘩,有人高聲叫道:「盛兄、盛兄,我常老五來啦!」

    隨著話音,常彥梧興沖沖闖入軒中,守在門外的一眾弟子,全沒料到這傢伙敢在紫竹林中橫衝直撞,竟不及攔阻



    無涯方丈聽到常彥梧自報家門,眼皮幾不可察覺地微微一抬,又立即垂落。近在咫尺的盛年盡收眼底,心中反更

增添了一分疑惑。

    常彥梧進門一瞧,屋裡除了盛年還有其它賓客,除了姬欖夫婦,其它人自己一個也不認識。但從這些人的神態氣

度觀量,該都是天陸正道翹楚人物才對。

    他先是愣了愣,隨即旁若無人地笑道:「盛兄,原來你有客人在?」

    盛年對常彥梧的作派早已見怪不怪,當下起身迎道:「常兄近來可好?」

    常彥梧聽盛年當著這麼多人跟自己稱兄道弟,殷切問候,心裡得意無比,笑呵呵道:「兄弟我吃得香,睡得甜,

逍遙快活連神仙也不如??」

    他說得興高采烈,口沫飛濺,猛察覺屋裡一圈人正冷冷盯著自己。姬欖等人的神色裡,更是透露出一絲不以為然



    常彥梧自號「神機子」,總算是個識趣的主,當即打住,哈哈一聲乾笑道:「盛兄,你先忙,我到隔壁屋坐著歇

會兒。等晚上有空,咱們再聊。」

    他灰溜溜退出紫竹軒,又朝裡望了眼,想起那些輕蔑的眼神,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呸」的一聲,狠狠往地上

吐了口濃痰。

    周圍各家各派侍立守候的弟子,見常彥梧如此粗魯無禮,紛紛怒目以視。

    常彥梧不甘示弱,雄赳赳氣昂昂地回敬眾人,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老子這般的世外高人麼?」說罷惟恐激

起那些弟子的公憤,搶在對方圍上來之前,腳底一抹油溜到隔壁的竹廬前,剛要推門,門卻開了。

    常彥梧定睛瞧看,門裡站的正是自己的寶貝乾兒子。年許不見,小蛋的個頭兒又長高不少,一雙眼睛裡神光熠熠

,顯然修為大有進境。

    在他身後,站著位容貌秀麗的白衣少女,常彥梧卻是不認得。

    他怔了怔,眼睛瞥著白衣少女,嘿嘿笑道:「好小子,才多久,身邊又換姑娘啦?」

    小蛋對乾爹的瘋言瘋語一向是逆來順受,只當春風過耳,撓頭道:「乾爹,這位歐陽姑娘是我師父的義女,也是

西域明駝堡的堡主。」

    歐陽霓倒也落落大方,向常彥梧款款一禮道:「晚輩見過常老爺子。」

    常彥梧笑嘻嘻道:「別客氣,別客氣,咱們都是一家人。」

    歐陽霓聽出他話中之意,終是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常彥梧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對著小蛋橫看豎看了老半晌。

    小蛋不明其意,困惑道:「乾爹,你在看什麼?」

    常彥梧歎道:「我在瞧,你小子到底是臉上長花,還是頭頂生角?怎麼天底下那麼多漂亮姑娘都往你身邊湊?」

    這下小蛋也大感吃不消,好在屋裡有人笑道:「常兄,咱們久違了。」

    常彥梧聞聲望去,這才發現屋裡還有羅牛。他打了個哈哈,道:「羅兄也來了?」推開小蛋他上前伸手一搭羅牛

寬厚的肩頭,壓低聲音道:「上次的事,可多謝你啦。」

    羅牛知他指的是靈泉山莊之戰,笑笑道:「常兄不必客氣,咱們坐下聊罷。」

    常彥梧又哪裡會客氣?一屁股坐定,便開始神聊。待他胡侃累了,小蛋才將近日的遭遇簡略說了遍,可才講到自

己辭別葉無青,攜歐陽霓前來翠霞,就被常彥梧不耐煩地打斷:「小蛋,明天的事你準備如何應對?」

    小蛋想了想,老老實實回答道:「我不是鬼鋒的對手,只能盡力而為。」

    常彥梧不悅地一哼,道:「傻小子,鬼鋒又沒殺你爹媽,犯得著跟他拚命麼?到時候你胡亂和他過上兩招,不管

勝負就立即抽身認輸。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意思窮追猛打,咱們應個景兒也就是了。」

    他頓了頓,接著教訓道:「你沒瞧見隔壁那一屋子的人麼?真當他們是來瞧你和鬼鋒打架的?別臭美了,還是想

想怎麼保住你的小命罷!」

    小蛋雖對常彥梧的教誨不敢苟同,但心下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道:「乾爹放心,我不會有事。」

    常彥梧兩眼一翻,哼道:「放心?你什麼時候讓老子放心過?這回照舊,聽我的保管沒錯,老子還指望你過兩天

陪我去北海呢。」

    小蛋苦笑道:「乾爹,你真的要去?在靈泉山莊苦頭還沒吃夠?」

    常彥梧擺擺手道:「老子要是不去,豈不便宜了你大伯他們?別看那些傢伙一個個都說不去。你等著瞧罷,背地

裡跑起來,一個個比兔子還快。何況??」他說到這裡,忽有些不自然道:「這事我和你三姨早約定好了。」

    「三姨?」小蛋想起當日常彥梧在靈泉山莊為救崔彥峨,奮不顧身追出大廳的舊事,唇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



    就見常彥梧一瞪眼,罵道:「你鬼笑什麼,到底陪不陪老子去?」

    小蛋尚未回答,卻聽有一聲音懶洋洋道:「去!要是不去,萬一你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豈不便宜了別人?」

    常彥梧勃然大怒,旋即醒悟到是霸下在說話,喝罵道:「小王八蛋,敢咒你爺爺?」

    霸下從小蛋懷裡探出小腦袋,剛想多撩撥常彥梧幾句,就聽屋外衛驚蟄笑問道:「常老爺子,誰惹你了?好大的

火氣!」

    門一開,只見衛驚蟄側身而立卻不進屋,先是將姬雪雁、農冰衣、屈翠楓等人請入竹廬。

    眾人見過禮,羅牛問道:「雪兒,丁小扮沒有和妳一塊兒來麼?」

    姬雪雁道:「咱們在臨仙鎮撞見了鬼鋒,他可能要耽擱一會兒才到。」

    常彥梧也不顯生分,嘿嘿笑道:「敢情鬼鋒已經到了,讓丁兄先給他點教訓也好。」

    農冰衣看不慣常彥梧倚老賣老的模樣,說道:「老爺子,難不成你也想會會鬼鋒?」

    常彥梧聽出她話裡的譏嘲之意,避而不答,故作驚訝道:「咦,農姑娘,妳的眼圈好紅,莫非是剛才有誰欺負了

妳?」

    衛驚蟄情知這一老一小都是伶牙俐齒,讓他們斗上嘴,別人休想再有清靜,於是趕在農冰衣開口前,把山下發生

的事先說了一遍。

    小蛋望著對面垂首端坐的屈翠楓,見他自進屋後始終神情木然,不發一言,宛如空殼一般,心裡也覺黯然,想安

慰他幾句,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更令他感覺歉仄的,還是農冰衣。畢竟當日若非背負葉無青上覆舟山求醫,由此引來正魔兩道各路人馬聚往百草

居,農百草亦不至於遇害。

    雖說饕心碧嫗和丹火真君已然先後伏誅,但也不能稍減他心頭愧疚。早知如此,當日就該留在百草仙廬,與農神

醫並肩作戰。

    待衛驚蟄說完,那邊盛年來請。原來紫竹軒畢竟狹小了些,無法安置下這多賓客,當下各家掌門便依了姬欖的建

議,前往碧瀾山莊赴宴洗塵。

    姬欖夫婦見到久別重逢的愛女,自是無限欣喜。和婉上前拉著姬雪雁的手問長問短,好像仍當她是昔日待字閨中

的小泵娘般。

    那邊楊摯見著屈翠楓卻有些尷尬。盡避越秀劍派的掌門之位並無世襲之說,但屈翠楓作為近年來天陸正道崛起的

少年俊彥,在眾人心目裡早已將他許之為乃父百年後,繼承掌門寶座的第一候選。

    可屈箭南夫婦在覆舟山雙雙遇難,屈翠楓又突然失蹤,久無音訊。國不可一日無主,作為正道七大劍派之一的越

秀派,自然也不能將掌門之位久久空懸。

    況且屈翠楓終究年輕,資歷也稍顯淺薄,所以幾經門中長老商議,到底還是公推楊摯接掌了越秀派。

    這時他見到屈翠楓,心中固然驚喜不已,卻多少也帶著點慚愧。

    倒是屈翠楓主動上前見禮,讓楊摯稍感釋然,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問詢撫慰。

    姬欖瞧著眉飛色舞的常彥梧,怎麼都覺著他活脫脫像個小丑。但今晚酒宴他忝為東道,對這位北海八鬼中的人物

又不能視而不見,只好問道:「常先生,不知你是否有空?」但盼常彥梧識相,委婉推辭了自己的邀請。

    誰知常彥梧對姬欖的心思心知肚明,暗暗慍怒道:「好啊,你看不起老子,只是礙於盛年情面才假惺惺的問上一

聲,卻巴不得老子說上一句『沒空』。

    「嘿嘿,老子偏說有空,氣死你。就算一口酒都不喝,老子坐在那兒也要噁心死你。」他故意慢條斯理道:「原

本今夜是有點事,不過難得姬莊主盛情相邀,老夫焉能不識抬舉?即便有天大的事,也等喝完了酒再說。」

    他察言觀色,見姬欖勉勉強強點點頭,不由心裡發笑,說道:「小蛋,你也去罷。」

    小蛋早知道越秀、燕山兩派的掌門已到紫竹軒,所以有意待在竹廬裡不與他們照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讓

盛年為難。

    此刻聽常彥梧問起,便搖頭道:「我今晚還要打坐靜修,就不去了。」

    常彥梧老於世故,立刻明白了小蛋的顧慮,不以為意道:「也好。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能懂得這

個道理,我老人家深為欣慰。」

    結果除了小蛋,只有歐陽霓也留了下來。

    待眾人走後,紫竹林內登顯冷清。小蛋和歐陽霓又閒聊了片刻,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道:「糟糕,瞌睡又上來

了。」

    歐陽霓微笑道:「你想睡就睡上一會兒罷,有我在這兒守著就是。」

    小蛋勉力撐開如鉛般沉重的眼皮,搖頭道:「我還不想睡,咱們再聊會兒,等盛師伯和乾爹他們回來再說。」

    歐陽霓心知小蛋是擔心他睡去後,自己獨自一人身處異地,會倍感寂寞,故此才強忍著倦意支撐。當下微笑說道

:「那我替你點一炷醒神香罷。」

    小蛋不虞有它,說道:「好啊。」誰知等歐陽霓在桌上銅爐裡燃起醒神香,他的睡意卻愈發濃厚,一個哈欠接著

一個哈欠,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霸下乃天界神獸,未曾受到醒神香的影響,詫異道:「歐陽姑娘,妳點的什麼香?」

    歐陽霓望著熟睡的小蛋,道:「這其實是一炷『醉生夢死香』,尋常人聞了至少要大睡三天。常公子修為不弱,

到明晚這時候應該就能醒了。」

    霸下驚怒道:「妳想讓我乾爹睡整整十二個時辰,那明天和鬼鋒的決鬥怎麼辦?」

    歐陽霓幽幽一歎,道:「正因如此,我才給他點了醉生夢死香。小龍,你覺得你乾爹是鬼鋒的對手麼?」

    霸下被問得一愣。牠內心當然清楚小蛋絕非鬼鋒之敵,可嘴裡又不願承認,哼哼了兩聲,道:「打不過也要打,

哪有事到臨頭當縮頭烏龜的?」

    歐陽霓苦笑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鬼鋒,可他既然能與盛掌門這般的正道頂尖人物拼得兩敗俱傷,你乾爹又豈是

他的對手?

    「聽說此人心狠手辣,劍出見血,偏偏常公子外柔內剛,寧可戰死也絕不願低頭。兩人一旦交上手,你說結果會

怎樣?」

    霸下聽了她的解釋,縮著頭啞口無言,半晌後才道:「妳想讓他錯過明日的決鬥?」

    歐陽霓點點頭,道:「大夥兒都曉得常公子有嗜睡的怪症,他因此爽約,想來也不會有誰取笑他怯戰。這也是我

義父的意思。」

    霸下問道:「等我乾爹曉得了這事,妳不怕他生氣麼?」

    歐陽霓道:「生氣總比丟命強,何況,你說他怎會知道是我做了手腳?」

    霸下無言以對,卻對歐陽霓的好感增加了不少,悶悶道:「是,我不會告訴他的。」

    歐陽霓展顏一笑,道:「多謝了,明天還得請你配合我把戲演好,莫教別人看出破綻。」

    驀然,床上的小蛋嘴裡發出低低一哼,聽上去頗是痛楚。歐陽霓和霸下俱都一凜,齊齊朝他望去。

    只見睡夢中的小蛋面色慘白,呼吸越來越急促沉重,身體在床上下意識地翻轉扭曲,雙手緊緊抓住草蓆不放,手

背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歐陽霓一皺眉,憂道:「不好,常公子的病又犯了!」急步奔到床前,俯身按住他的肩頭,叫道:「常公子、常

公子!」

    小蛋神情痛苦,牙關緊咬,面色由白轉紅,像是火燒一般,聽到歐陽霓的驚呼,茫茫然睜開雙眼,喘息道:「是

、是蟲??寶寶在作怪∣∣」

    歐陽霓回想起上次小蛋在密林內發作時的情景,竟也有些手足無措,勸慰道:「不要緊,你先忍一會兒,我這就

讓小龍去請農仙子和盛掌門。」

    小蛋搖搖頭,道:「怕他們來也沒用,不然當日農神醫早替我醫治了。妳、妳趕緊離我遠一些,我熬過這陣子也

就沒事了??」

    歐陽霓明白小蛋的意思,緊咬朱唇顫聲道:「我怎能把你一個人丟在屋裡受苦?都是我不好,不該用醉生夢死香

刺激起聖淫蟲。」

    小蛋額頭滿是冷汗,強笑著安慰歐陽霓道:「牠說來就來??和什麼醉生夢死香沒有關係。妳、妳先出去,我要忍

不住了∣∣」說著他身軀一震,眼裡迸出異光,臉上又泛起詭異的銀白光暈,煞是可怕。

    歐陽霓用袖口幫小蛋拭去額頭上不斷滾滾淌落的汗珠,一咬貝齒道:「我不走。你一次發作的比一次厲害,這樣

忍著終究不是辦法。如果??你實在想要,就、就∣∣」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小蛋猛低吼一聲道:「走開!」伸手抓住歐陽霓的胳膊,向外猛推。

    歐陽霓猝不及防,「哧啦」脆響,衣袖被小蛋扯破,一個踉蹌朝後退倒。

    不防屋外有人驚聲道:「小蛋!」

    歐陽霓扶著桌子站定,匆忙回頭打量,卻見一位素衣少女滿臉驚愕,正站在門口。

    此女秀美絕倫,氣質脫俗,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謫塵仙子。饒是歐陽霓素來對自己的美貌頗具自信,乍見之下也

不由自主地暗讚一聲,自歎弗如。

    在她身邊,還傲立著位褚衣男子,劍眉入鬢,卓爾不群,神情裡也掠過一縷訝異。

    霸下見到素衣少女,脫口而出道:「乾娘,妳??來了?」

    此言一出,歐陽霓當即神色微變。她剛裝作不以為意的模樣,回過身想去照料小蛋,驀地身邊褚影一晃,門口那

男子在幾不可能的縫隙裡與她擦身而過,先一步到了床前,道:「我來!」

    歐陽霓一怔,只覺得對方的語氣雖不嚴厲,卻蘊含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身不由己地收住了腳步,卻驚訝

地發現桌上的醉生夢死香,已被那人不知何時一掐而滅,只餘一縷渺渺青煙逐漸散去。

    那褚衣男子只掃了小蛋一眼,口中運起「定心咒」,一記斷喝。

    小蛋心神一震,猶如當頭棒喝,幾近崩潰的神智為之一醒,看清了來人的面容,翻身而起大喜道:「丁叔!」

    丁原沉著從容,微一頷首道:「不要說話,守住心神。」他右掌按住小蛋胸口膻中穴,一股柔和醇正的大日都天

翠微真氣,浩浩商商湧入小蛋體內,頃刻間就將他體內躁動不安的三股真氣,硬生生壓制下去。

    小蛋疼痛驟減,那團肆虐兇猛的慾火也漸漸平息,長吐了一口濁氣,道:「丁叔,多謝你救我。」

    丁原一面替小蛋疏導真氣,一面搖頭道:「不要分神,先將真氣納回丹田。」

    小蛋點點頭,朝門口站著的素衣少女看了眼,就見她也正關切地望著自己,心頭頓感暖融融的,思忖道:「羅姑

娘也來了,卻教她看到我這種樣子,累得她擔心。唉,這蟲寶寶亂來也太不挑時候。」

    素衣少女正是羅羽杉。她一路御劍北上,來赴與小蛋的三年紫竹林之約,卻在林外遇到了丁原。兩人走近紫竹軒

,遠遠聽見竹廬裡有人聲,不料趕過來一看,卻剛好撞上了這一幕。

    她不敢打擾丁原,只目不轉睛望著小蛋,見他神態漸漸平靜,正合目行功,一顆懸起的芳心終於能稍稍放下,低

聲問道:「小龍,小蛋這是怎麼了?」

    霸下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聽乾爹自己說,好像是體內聖淫蟲精氣發作。」

    「聖淫蟲精氣?」此事羅羽杉也曾聽小蛋說起過。只是當日小蛋的口氣十分輕鬆,似乎並不把它當作一回事,羅

羽杉也從未將它放在心上。沒想到竟帶來如此麻煩。

    她怔怔出神半晌,忽聽歐陽霓問道:「這位姑娘,妳也是常公子的朋友罷?」

    羅羽杉一省,這才和歐陽霓互通了身份姓名,抱歉道:「適才我多有失禮之處,請歐陽姑娘海涵。」

    歐陽霓得知羅羽杉的來歷,雖暗自吃了一驚,臉上卻仍舊淡淡笑道:「羅姑娘太客氣了,我可擔待不起。」

    羅羽杉看了眼歐陽霓玉臂上被小蛋扯破的衣袖,道:「歐陽姑娘,我幫妳縫上罷。」

    歐陽霓低頭瞧瞧半裸在外的手臂,羞道:「想是方才常公子發作時無意扯破的,我心裡緊張竟沒有察覺。」

    羅羽杉取出隨身的針線包,問道:「小蛋這病??常犯麼?」

    歐陽霓看著羅羽杉熟練地穿針引線,回答道:「五六天前也有過一次,情形和今日也相差不多。他像是發狂了般

,克制不住自己,將我、將我??」說到這裡,俏臉泛紅,噤口不言。

    羅羽杉的心猛地下沉,想起剛剛在屋外隱約聽到歐陽霓對小蛋說:「如果??你實在想要,就、就∣∣」

    入屋時再看到兩人糾纏在床上,小蛋一把扯下歐陽霓衣袖的情形,她再不敢任自己的思緒氾濫,努力保持鎮定,

將視線重落回歐陽霓的臂上。

    然而,目光落處,羅羽杉剎那間如遭五雷轟頂,呆呆望著歐陽霓藕荷般半露的手臂。

    那裡,原本每一個成年少女都應擁有的守宮砂,卻已消失無蹤。

    羅羽杉只覺天旋地轉,一個可怕的念頭猶如惡夢般纏繞在腦海裡,嗡嗡亂作一團。銀針失手刺落在歐陽霓的肌膚

上,鮮血溢出,彷似一顆艷麗的紅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09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八章 連番打擊

    歐陽霓失聲低呼,似也明白了什麼,嘴唇微微翕動了兩下,終究是欲言又止。

    羅羽杉回過神來,竭力抑制住激盪的心情,輕聲道:「對不起,我走神了。」

    歐陽霓悄然拂視過羅羽杉血色驟失的玉容,道:「沒關係。羅姑娘,妳怎麼了?」

    羅羽杉深吸了兩口,強自一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她垂首三兩下將歐陽霓破損的衣袖縫好。

    歐陽霓讚道:「真是好手藝。羅姑娘,有勞妳啦。」

    羅羽杉望了望正凝神運功的小蛋,低低道:「我出去走走。」她轉身出屋。

    起初,她的步履還能勉強保持沉穩,可出了竹廬,便情不自禁地越奔越快,像是有個聲音在心中喊:「逃,離開

這裡,越遠越好。」

    兩旁的紫竹不斷朝後飛逝,可前方的路似乎總也到不了盡頭。黑沉沉的夜裡霧氣瀰漫,風彷彿也嗚咽著從她的身

旁拂過。

    驀地羅羽杉腳下一個踉蹌,忙扶住身邊的一株紫竹才沒跌倒。她無力地倚靠在紫竹上,將玉頰緊緊貼住冰涼的竹

面,晶瑩的淚水不可抑制地潸然流淌。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泣聲,雙手緊緊抓住紫竹,好似只要一鬆手,就會跌入萬丈深淵裡。過了許久許久,她像是

記起了什麼,從懷裡顫抖著取出一個小泥人,那是小蛋送的。

    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泥人已經乾裂,而那熟悉的面容上,曾經無數次令自己感到甜蜜的淺淺含笑,而今,卻毫不

留情地刺心如針。

    滴落的淚,模糊泥人的臉。如果泥人有心,它也一定會心痛如椎;如果泥人有淚,它也一定會如自己一樣,無語

淚流。

    ∣∣「這是我新做的一個,還是不太像。」耳畔忽然響起當日小蛋送泥人給自己時的話語,依舊那樣清晰,那樣

刻骨銘心。

    她揚起頭,透過繁茂的枝葉,隱約看到今夜淒清的蒼穹。一顆小小的星辰孤獨地懸掛在清空之上,閃爍著微弱的

光芒。一如此刻的自己。

    漸漸地,那星辰幻化作一顆觸目驚心的守宮砂,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動,令她心碎。她驚瑟地閉起淚眼,淚珠卻

從細小的縫隙裡繼續溢出,一滴滴,一縷縷滑落過蒼白的面頰,滑落過曾經的記憶。

    心底裡,輕輕響起那首平日最愛誦讀的小詞:「漏聲殘,燈焰短,馬蹄香。浮雲飛絮,一身將影向瀟湘。多少風

前月下,迤邐天涯海角,魂夢亦淒涼。又是春將暮,無語對斜陽。」

    林中,夕陽早沒,惟余茫茫紫霧,幽冷月光。可一樣的春將暮,一樣的無語凝噎,迤邐天涯海角。但自己的身影

,又該嚮往何方?

    她從未品嚐過這般椎心刺骨的痛苦,也從未意識到小蛋在自己心扉中竟有萬鈞之重。

    她甚至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喜歡上他,又是何時將一片癡情盡數凝系?

    她靜靜地佇立在林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一任今夜的涼風把淚水吹乾,直至無淚可

流。

    遠處,有人聲傳來,是赴宴而歸的盛年等人漸行漸近。羅羽杉宛若從夢中驚醒,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小泥人放回

了懷中。

    「咦,那不是羽杉麼,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站著?」農冰衣遙遙望見了她,一邊揚聲招呼,一邊快步走近。

    在農冰衣的身後,盛年、無涯方丈、姬雪雁、常彥梧、衛驚蟄和屈翠楓等人亦都發現了羅羽杉,羅牛更是喜道:

「羽杉,妳什麼時候到的?」

    羅羽杉看見父親寬闊厚實的胸膛,坦蕩親切的笑容,恨不得立即撲入他的懷抱,痛痛快快地再哭一場。

    可是她終於沒有,只是矜持一笑:「我來了有一會兒,晚上睡不著,便到林子裡散了會兒步。」

    農冰衣詫異道:「羽杉,妳眼圈怎麼紅紅的,剛才哭過了麼?」

    羅羽杉搖頭道:「沒什麼。」怕別人繼續追問,她轉開話題道:「丁師叔也到了,正在屋裡替小蛋療傷。」

    盛年一凜,暗道:「羽杉如此傷心,難道是為了小蛋的病?」

    而身旁的常彥梧卻在想:「這小丫頭一定是看到小蛋和歐陽霓在一起,吃醋了,所以一個人躲來這裡偷哭。」

    無涯方丈問道:「羅姑娘,常小施主受了什麼傷?要不要緊?」

    羅羽杉一怔,不曉得這位老僧為何也如此關心小蛋的傷勢,回答道:「據說是體內聖淫蟲精氣發作,我出來時已

經大有好轉了。」

    農冰衣蹙起秀眉,想要開口說什麼,可看看羅羽杉紅腫的眼圈,又嚥下了。

    這時眾人裡熟悉羅羽杉和小蛋的,都隱約「猜到」了她傷心的原因。

    羅牛牽掛小蛋,又聽丁原也到了,說道:「走,咱們趕緊去瞧瞧。」

    眾人匆匆趕回紫竹軒,屋裡頭丁原早已收功,正由歐陽霓和霸下作陪,神態悠閒地坐在桌邊喝茶。小蛋盤膝在床

上打坐,面色恢復如常,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大夥兒心情一鬆。

    盛年笑道:「丁師弟,這幾年你都躲到哪裡去了?」

    丁原起身道:「我去瀛洲仙島轉了一圈。」

    羅牛一步邁上,盯著丁原上下打量,滿臉喜悅笑容道:「好小子,幾年不見,你又長高了。」

    丁原苦笑道:「我都四十來歲的人了,還能長高?」

    羅牛憨然笑道:「你這麼老了?我怎麼一點都沒覺得?」

    丁原一拳擂在羅牛肩膀上,輕笑道:「你不是比我更老?」

    羅牛挨了一拳,笑著不自禁往屋外瞧去,感慨道:「是啊,咱們都老了,師父也仙逝二十年了。」

    說到淡言真人,丁原低聲道:「盛師兄,麻煩你準備些香燭祭拜之物,明早咱們去上墳。」

    盛年點點頭,道:「我這就讓驚蟄去準備。」

    常彥梧是頭一次親眼瞧見丁原。他本來照舊想上前套近乎,可一句「丁兄」在嘴裡滾了好幾圈,到底還是沒敢說

出口,期期艾艾道:「丁??先生,我乾兒子小蛋的傷怎樣了?」

    丁原淡淡掃了他一眼,道:「暫時沒事了,常兄不必擔憂。」

    說著話,小蛋運功醒轉,一看這麼多人都站在屋裡,忙從床上跳下。

    盛年問道:「小蛋,你感覺如何?」

    小蛋笑笑道:「我很好啊。」

    盛年點點頭,望了望無涯方丈,說道:「我和無涯大師有話要問你,咱們到隔壁屋裡說罷。」

    歐陽霓聞言微微一顫,已然猜出先前那慘死的老僧,與雲林禪寺之間勢必存在著某種重大關聯,否則何需勞動無

涯方丈親自出馬。

    常彥梧不知其中緣由,心裡反得意道:「我這傻兒子混得不錯,連雲林禪寺的方丈都特意上門來找他。」

    小蛋點點頭,走到門口時,卻意外發覺羅羽杉落單站在屋外,神情落寞眼神迷離,不由一愣。

    他有心想上前打個招呼,可羅羽杉卻一眼也不瞧他,只好憋著個悶葫蘆,跟著盛年和無涯方丈進了隔壁的竹廬。

    盛年掩上屋門,神色變得凝重,沉聲道:「小蛋,你坐罷。」

    小蛋搖頭道:「我站著就好。盛大叔,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盛年坐下道:「這位無涯大師是雲林禪寺的方丈,有一些事要問你。」

    無涯方丈接過話頭,道:「老衲聽說小施主與盛掌門淵源頗深,故此前來翠霞,想通過他找到小施主,瞭解一些

事。不想湊巧小施主正好就在翠霞,倒也省了老衲一番奔波之苦。」

    小蛋問道:「不知大師想瞭解些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實相告。」

    無涯方丈含笑道:「多謝小施主肯配合。大約在六天前,小施主是否曾在亭林鎮鳳儀居內邂逅過一位遊方老僧?



    小蛋早預感到無涯方丈找自己多半是為了這事,卻沒想到消息果真傳得如此之快。他點點頭道:「原來那位大師

是貴寺的高僧。」

    無涯方丈徐徐道:「他非但是敝寺的僧人,更是老衲的師叔,法號一執。」

    小蛋大吃一驚,錯愕道:「原來是一執大師?難怪修為那般了得。」

    無涯方丈道:「一執師叔二十餘年前闖過大乘佛境,大徹大悟,於是放下塵世所有虛名羈絆,孑然一身雲遊四海

。偶爾也能收到他傳回的音訊,多半是知會我們救助他沿途所見的災民病患。」

    他的語音漸轉低沉,接著說道:「數日前,有廣福寺的僧友在鳳儀居外,偶然發現一執師叔留下的求援標記,驚

異之下便入店查訪。待到老衲率敝寺弟子趕到時,卻只在數十里外的荒林裡,找到一座孤墳。

    「我們按照石碑上的留字,這才找到了小施主。希望小施主能將實情相告,老衲不勝感激。」

    小蛋聽完,輕輕出了口氣,道:「真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心知無涯方丈雖然說得客氣,但顯然已將自己列為疑凶。盡避一執大師死得蹊蹺,可一來自己也並不真的清楚

其中原委,二來無涯方丈也未必肯信。

    搞不好,自己笨嘴笨舌的解說,反而真格會令自己淪為殺人兇手,稀里糊塗成了雲林禪寺的頭號仇敵。

    可即便如此,他又如何能欺騙無涯方丈和盛年?理清思緒,小蛋將自己在鳳儀居的遭遇,盡量清楚明瞭地述說了

一遍。不過他仍留了個心眼,把歐陽霓出手的一節省略了下來,以免將她也牽連在內。

    說完,小蛋苦笑道:「晚輩自知闖了大禍,甘願領受貴寺責罰。」

    在小蛋敘述的過程中,無涯方丈和盛年均都靜靜聆聽,好給小蛋機會將事情交代完整,可兩人臉色卻明顯越來越

沉重,甚而流露出一縷驚憂之色。

    無涯方丈看了看盛年,問道:「小施主,你剛才說的那個夥計,是在哪裡遇見的?」

    小蛋一怔,不明白為何無涯方丈會問自己看似與案情並無直接關聯的細節,回答道:「是在院子門口,當時還有

很多人往外跑,我只順手抓住了他。」

    無涯方丈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連續又問了幾個細節,小蛋的回答仍與方才敘述的內容一般無二,只是用詞上稍

有出入而已。

    這時他已醒悟,無涯方丈是借此在測試自己是否撒謊,答得也就更加仔細小心。

    待無涯方丈都問完了,盛年才開口道:「小蛋,這事你還有和誰說起過?」

    小蛋看無涯方丈和盛年均都如此慎重,情知事情必然重大,潛心回憶了片刻,回答道:「沒有了。」

    無涯方丈忽然向小蛋合十一禮,道:「小施主,多謝你替老衲解開了心中疑團。」

    小蛋忙躬身還禮,說道:「晚輩害死了一執大師,罪孽深重,如何當得起您的謝禮?不過此事確與歐陽姑娘、小

龍無關,只求大師莫要牽連他們。」

    無涯方丈油然微笑道:「你什麼時候聽老衲和盛掌門說要追究小施主的罪責?」

    小蛋愣了愣,不由大鬆一口氣。他沒想到無涯方丈竟是如此通情達理,想了一想又道:「可一執大師的死,晚輩

確實難逃干係。」

    無涯方丈道:「若是如此,一執師叔臨終時豈會以大事相托?在老衲看來,他對小施主只有感激之情,絕無怪罪

之意。敝寺更不能不問情由,不分青紅皂白,將罪名強加給小施主。」

    盛年在旁如釋重負。他起初聽到無涯方丈說起此事,內心震撼不言而喻。盡避小蛋並非他的門人,可關愛之心殊

不下於對待自己的弟子。

    此刻聽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然明白小蛋絕非殺害一執大師的兇手。而若非小蛋和歐陽霓及時趕到,一執大師

心神受控,多半會淪為一件身不由己的殺人工具,屆時所生風波,遠非眾人目下所能料及。

    他見無涯方丈如是說,曉得小蛋斷不會有事,當下謝道:「大師明察秋毫,慈悲為懷,在下欽佩之至。」

    無涯方丈道:「盛掌門過譽了,老衲愧不敢當。說實話,老衲來時路上尚擔心盛掌門會刻意袒護,由此引起翠霞

、雲林兩家的杯葛紛爭。今日見盛掌門與小施主都襟懷坦蕩,老衲不勝慚愧。」

    盛年看著小蛋,忽地一笑,道:「這孩子很好,沒有讓我失望。」

    短短一語,已令小蛋心頭火熱,垂頭道:「盛大叔,我對不起你。」

    盛年大奇,問道:「小蛋,你會做什麼對不起盛大叔的事了?」

    小蛋低頭道:「我知道師父和翠霞派之間有血海深仇,可還是忍不住救了他。」

    盛年哈哈笑道:「為這個麼?我反而不明白了,你哪裡做錯?難道我會希望你貪生怕死,任由自己的師父被人欺

辱?」

    他頓了頓,道:「不錯,葉無青與我翠霞派確有不共戴天之仇。可盛某要雪此恨,自有手中三尺石中劍,豈要假

手他人。

    當日你丁叔叔放過葉無青,也正是因為他清楚我的心願,所以絕對不會越廚代庖。」

    小蛋無語,只向盛年深深一拜。

    盛年看了看身旁端坐的無涯方丈,見他微一頷首,便會意道:「小蛋,你可以出去了。不過這件事情,不要再和

任何人提起,更不要將我們談話的內容洩漏出去。」

    小蛋道:「我知道了。」再向兩人施了一禮,退出竹廬。

    他剛出了門,就覺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磨蹭自己,低頭一看差點魂飛魄散,卻是那條大黑狗湊了上來。

    他雙腿發軟,扶著門框一動不敢動,心裡苦道:「剛剛還在想一定不辜負盛大叔,要光明磊落、頂天立地,可怎

麼一見著大黑腳就軟了?真丟人。」

    好不容易等大黑蹭好了,又嗚咽了兩聲,放開他回到牆角蹲坐下,小蛋抬手擦去額頭冷汗,一抬眼皮,卻瞧見羅

羽杉站在荷花池邊正向自己招手,忙奔了過去。

    回首再看,大黑依舊雙眼閃亮緊緊盯著自己,見自己回頭,口中嗚咽竟是作勢欲起,要追著自己過來似的,嚇得

他不敢再看,腳下發力好一陣跑。

    來到池邊,小蛋攤開手裡捏著的一尊小泥人,道:「羅姑娘,妳看,我又新做了一個。」

    未料羅羽杉淡然看了一眼,並未接過,平靜道:「有一個就夠了。小蛋,丁師叔說,鬼鋒已自動放棄明日的決鬥

,回返北海。天亮後,我就要回南海了。」

    小蛋怔了怔,覺得記憶裡羅羽杉似乎從未用過如此冷淡的語氣對自己說話,不由莫名其妙道:「妳??這就要走嗎

?」

    羅羽杉點點頭,道:「我本不該來見你的,或許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見了,你自己多保重。」說罷,轉身離去。

    小蛋大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來的重逢,竟會演變成眼前的狀況,終究不甘心叫道:「

羅姑娘!」

    羅羽杉微一頓足,低聲道:「歐陽姑娘很好,不要辜負了人家。」再不回頭,逕自去了,卻把小蛋一個人留在了

荷花池畔發呆。

    一陣風吹過,小蛋打了個寒顫,豁然驚醒道:「糟了,莫非是她看到我聖淫蟲發作時發狂的情景,誤解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正想如何找個機會向羅羽杉解釋,卻聽丁原的聲音道:「小蛋,我有話要和你說,咱們到

林子裡走走。」

    小蛋滿腹心事,但也只好無可奈何地跟在丁原身後走著,不覺來到一株紫竹前。

    丁原停住腳步,抬頭仰望道:「這是一株鎮仙竹,我的雪原仙劍便是取材於此。」

    小蛋不明白丁原為什麼會對自己說起這個,當下沉默不語,靜靜佇立在他身後。

    丁原靜默片刻,似從回憶中醒轉,自失一笑道:「方纔屋裡人多,我不方便問你病情。小蛋,你可否將聖淫蟲的

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小蛋知道丁原是在關心自己的病情,便一古腦地將前因後果全說了。

    丁原又問道:「當日農神醫察覺此症後,是否對你說過什麼?」

    小蛋想了想,回答道:「他說我體內有一股聖淫蟲精氣,頗成氣候,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其它便沒再講什麼了。



    丁原點點頭,道:「原來農老爺子早就看出來了。枉我和你在瀛洲仙島盤桓數月,竟至今才覺察不對,比起他老

人家來,丁某實在望塵莫及。」

    小蛋默然須臾,還是問道:「丁叔,農神醫看出了什麼?」

    丁原回頭注視著小蛋,緩緩道:「想來你自己也清楚,剛才丁某並未將你的傷勢治癒。只是仗著醇厚的功力,將

聖淫蟲精氣硬壓了下去。不久之後,它還會再發。」

    他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時,因修煉大日天魔真氣走火入魔的情形,搖了搖頭。

    「你現在尚不明白它的可怕後果。假如不得遏制,聖淫蟲精氣將越發肆虐,發作時令你神智盡失,只要一個把持

不住開了先例,此後便永淪慾海,整日間肆意姦淫以吸納少女元陰,滋補精氣。」

    小蛋嚇了一大跳,腦子裡什麼胡思亂想的念頭一下子全飛走了,叫道:「那我豈不真的成了小淫賊?」

    丁原哼道:「能做淫賊,那是你的福氣!怕只怕聖淫蟲精氣壯大到最後,意識甦醒之時反客為主,屆時你就是牠

的傀儡。

    這意味著什麼,我想你很清楚。」

    小蛋的後背脊竄升起一股寒意,片刻後全身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嚥了口唾沫,乾澀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丁原沒有回答。

    他雖然能大顯神威,將雪原仙劍渡入屈翠楓體內誅殺元蠱,可小蛋體內的聖淫蟲精氣卻完全不同,早與小蛋的精

血融為一體,除非全部抽空,將他變成乾屍,否則根本無法將它驅逐出體外。

    小蛋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輕輕道:「我明白了。丁叔,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知道該怎麼做。」

    丁原眸中神光一閃,道:「我要告訴你兩件事。第一,當年我中了絕毒,連農神醫也束手無策,人人都把丁某當

死人看。

    可天不絕我,我如今還不是活得很好?

    「第二,農神醫既然說你的情況是福禍相依,那就必定有可化解之道。如果你現在想自暴自棄,丁某當然無法阻

止你,但我會看不起你。」

    小蛋沉吟了會兒,忽然抬頭問道:「丁叔,我還能清醒多久?」

    丁原搖頭道:「那要看你的毅力和造化。」

    小蛋輕輕笑了笑,道:「多謝你告訴我。丁叔,您還是將四相幻鏡收回罷。」

    丁原道:「不必了,真等到那一天也不遲。」拍拍小蛋肩膀,逕自去了。

    依照丁原性情,並不喜歡許人空話,哪怕是安慰之辭,這時也是一樣。他只暗自決意,無論如何也要盡最大可能

救治小蛋。

    小蛋默默目送丁原的身影遠去,心潮起伏難以自已。一轉眼,卻發現那株鎮仙竹上竟有淚痕。他呆了呆,打消了

去找羅羽杉的念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1:11 PM

第十篇 翠霞篇 第九章 萬劫不死

    小蛋走後,盛年拂袖將屋門虛掩,低聲道:「小蛋從來不會說謊。」

    無涯方丈道:「老衲信得過。剛才他所描述的那些細節,絕無可能憑空捏造。」

    盛年目光一動,道:「方丈,你覺得依照小蛋的描繪,一執大師是中了什麼邪功?」

    無涯方丈沉思良久,道:「敝寺秘藏的《波若業書》第七篇,有記載一種邪術,名為『銷魂真印』。

    「一旦中招,傷者表面並無任何痕跡,但不出三日便會神志喪失,成為施術者的另一分身,與俗話所說的『借屍

還魂』頗有幾分相似。」

    盛年點頭道:「不瞞方丈,敝派的典藏裡也有類似的記載。不過,這種邪功非散仙一流不能施展,這也解釋了以

一執大師的超凡修為,為何還會著道。」

    他皺起眉頭,道:「方丈注意到小蛋曾提及一執大師眼眸裡映射出另一個人的身影?這正是中了銷魂真印後的症

狀之一,而那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無涯方丈對視著盛年的眼睛,一字一頓重複道:「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千秋百世,萬劫不死!」

    屋裡突然安靜得近乎壓抑,空氣沉悶而凝滯,像千鈞巨石壓在了兩人的心口。

    盛年神情似悲似怒,徐徐道:「當年我與丁師弟他們捨命下潛龍淵,一場惡戰九死一生,親眼目睹一慟大師以金

書玉牒將他封印,雙雙融入血海,消失無蹤??」說著時,胸中酸痛,卻是記起了悲壯戰死的愛侶墨晶。

    當年他束發出家,也是源於此禍而看破塵緣。事隔多年,念及伊人,卻依舊不能釋懷。

    抑鬱之下,盛年一掌拍開座邊酒罈,咕嘟咕嘟鯨吞一口,火辣辣的感覺直刺腸胃,這才好受了一點。

    無涯方丈自然聽說過這段舊事,卻無從安慰,待盛年放下酒罈,說道:「由此說來,他的確有可能還活著。」

    盛年皺眉道:「在下不敢輕易斷言,可臥靈山淡家村??」他猛又灌了口酒,臉膛變得亮紅,沉聲道:「十七年前

,那裡曾發生過一件血案,全村百姓一夜間俱都暴死,幾乎無一倖免。每個人肌膚都泛靛青色,七竅流血。」

    無涯方丈驚訝道:「盛掌門曾經到過臥靈山?」

    盛年一歎,道:「非但我去過,羅師弟、丁師弟他們都曾去過。這是本門的一個絕大秘密,如今時隔多年,盛某

也無需隱瞞。當年家師淡言真人仙逝後,先掌門淡一真人曾以無上法力,將他的魂魄投胎轉生到淡家村。」

    無涯方丈驚愕道:「竟有此事?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盛年道:「每年我們師兄弟三人都會在祭拜過家師後,前往淡家村探望。可到了第三年上,赫然發現那裡已成一

座死村。

    我們掘地三尺,翻遍整座村莊,獨獨不見轉世後的恩師遺體。」

    無涯方丈忙問道:「後來盛掌門是否有繼續找尋?」

    盛年苦澀一笑,道:「我們師兄弟三個整整找了五年,才慢慢死心。淡一師伯羽化登仙前曾留下四句偈語道:『

去就去了,來就來了;何須尋他,何須彷徨?』「初時,我以為是指他自己,後來用心咀嚼參悟,多半說的還是家師

。想來,他在飛天前,早已算到會有此劫。」

    無涯方丈慨歎道:「這麼說來,如今轉世後的令師,仍有活著的可能?」

    盛年點了點頭,喝了口烈酒道:「但願如此,只是茫茫人海,卻教我何處去找?」

    他說到這裡,念及師恩,已是虎目映淚。

    無涯方丈黯然無語。畢竟當年淡言真人之死,雲林禪寺難辭其咎。更曾激得丁原單槍匹馬堵住山門,要為恩師報

仇,一時轟動天下。

    他唏噓道:「盛掌門不必太過煩惱。在佛家而言,萬事皆需憑緣,因果早種,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也許,

冥冥中早有天意。也說不定,哪一天轉世後的令師就會突然現身??」

    盛年道:「所以,我一定要再去次淡家村,到小蛋所說的百年古井下探上一探。不弄個水落石出,絕不罷手。」

    無涯方丈一震,道:「你是懷疑∣∣」

    盛年默默頷首,將剩餘的烈酒一口灌盡,道:「最怕的,就是家師的轉世之身,被那魔頭據為己有!」說到這裡

,他的眉頭皺了皺,卻是無意間咬破了嘴唇。

    無涯方丈慨然道:「令師之事,敝寺深為愧疚。老衲責無旁貸,便隨盛掌門前往淡家村探個究竟。」

    盛年道:「大師不必如此,畢竟這些僅僅是在下的一些揣測。」

    無涯方丈微笑道:「盛掌門,你莫要忘了,敝寺的一慟、一執兩位師叔皆因此而死,老衲身為方丈,焉能袖手旁

觀?」

    盛年心下感激,抱拳道:「在下謝過大師!」

    無涯方丈問道:「盛掌門,此事要不要告訴你的兩位師弟?」

    盛年沉吟了一下,道:「咱們不過是先去探查一番,就不必告訴他們了。」

    無涯方丈明白盛年用意,是擔心此行兇多吉少,不願無端再把別人牽扯進來。假如那魔頭真的沒死,去再多的人

恐怕也都沒用。

    他既決意隨盛年同行,業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說道:「好,待老衲回寺主持過一執師叔的大禮,咱們便悄悄動身

。」

    盛年道:「就這麼說。不過,咱們還是要預先留下書信,寫明內情。若當真一去不回,也不至於讓門下亂作一團

。」

    無涯方丈曉得他說得委婉,其實這書信就是遺囑,灑然一笑,道:「老衲省得,多謝盛掌門提醒。」

    兩人再商量了一會兒細節,窗外天色漸明,一縷晨曦透入屋中。

    盛年舒展身軀,笑道:「又是一夜無眠。」起身推窗開門。

    衛驚蟄迎上前道:「師父,香燭祭品都準備停當。羅師叔和丁師叔正在等您。」

    當下盛年進入林內,與兩位師弟並排肅立在淡言真人的墳前。

    丁原居右,羅牛居左,盛年站在正中,手持香火恭恭敬敬跪拜下身,沉聲道:「師父,今日我和羅師弟、丁師弟

又一起來祭拜,您若有知,想必也會欣慰∣∣」

    語至此處,聲音哽咽,與丁原、羅牛連叩九頭,久久俯身不起。

    在外圈默立的眾人,包括從碧瀾山莊回返的楊摯、周陌煙,一瞬間無不在心頭泛起同樣的念頭。

    「當世能讓他們師兄弟三個一起下拜的,也惟有長眠於此墳裡的淡言真人!」

    墳前的師兄弟三人各有所思,心情激盪,想到的卻還是那些銘刻肺腑、永遠也難以忘懷的師門舊事。

    盛年記起自己昔日蒙受不白之冤,九刃穿身以證清白。是墳塚裡的恩師奪過自己手中的石中劍,連穿兩刃,代他

受刑。

    羅牛想到的是師父祭出元神,拚死救護自己衝出重圍,因油盡燈枯長逝於無名荒崗之上,令他永世抱憾。

    而丁原回憶起的,竟是老道士一字字歷數自己的十大罪狀,將他逐出門牆的一幕。

    當自己憤然仰天,吼出一聲「我不服」時,怎也料想不到那竟是他和老道士生前的最後一面。

    雖然已是很久,但周圍的人誰也沒有上前去打擾,甚至有意識地保持著肅靜,連呼吸都放到最低。

    驀地腳步紛沓,眾人忍不住回首相望,卻見兩名巡山的翠霞派守值弟子,押著一位面蒙薄紗的少女行來。

    常彥梧低咦道:「楚兒姑娘?」

    姬欖瞧了瞧兀自跪拜在墳前的盛年、羅牛和丁原,皺起眉頭走上前去,低聲道:「怎麼回事?」

    這兩名弟子剛好是碧瀾山莊門下,忙稟報道:「師伯,這小妖女闖上山來,說要見丁師叔。」

    姬欖眉頭皺的更緊了,他功透雙目業已認出楚兒,心裡油然翻起舊恨,冷冷道:「丁原沒空,有事就和老夫說。



    楚兒漠然道:「我等他。」

    姬欖嘿了聲道:「妳可曉得老夫是誰?」

    楚兒一言不發,將臉扭開,竟將姬欖干撂在那裡。

    好在這時小蛋和衛驚蟄走了過來,說道:「楚兒師姐,妳不是回東海了麼?小寂呢,他沒來嗎?」

    楚兒看到小蛋,柔聲回答道:「我就是為丁寂的事而來。」

    姬欖一驚,他是小寂的外公,自然不能不關心,所謂後輩子孫無小事,自己的面子倒是無所謂,搶先問道:「小

寂怎麼了?」

    姬雪雁聞言也微微色變,走近問道:「楚兒姑娘,小寂出了什麼事?」

    楚兒從袖口裡取出一封信箋,遞向姬雪雁。

    姬雪雁接過,匆匆掃過,歎口氣道:「這孩子∣∣」

    姬欖站在旁邊眼光拂視過信箋,只見上面是丁寂的字跡,草草寫道:「北海一行,不日即歸,勿告旁人;若一月

之後仍不見我歸還,請將此信交與家父∣∣小寂。」

    再看落款的日期,距離今日已過去了一個月零一天。

    姬欖疑惑道:「雪兒,小寂去北海做什麼?」

    姬雪雁搖頭道:「我不知道。」

    姬欖正遲疑著要不要再問楚兒,卻聽丁原緩步走近道:「我猜他是去取樣東西,卻不願告訴咱們。」

    姬雪雁問道:「是什麼?」

    農冰衣道:「我聽爺爺說過,那裡有一種捲心竹,有生肌養顏、白骨生肉的奇效。」

    楚兒的心陡然一顫,默默將頭垂下。

    眾人看了看遮蓋在她臉上隨風飄揚的面紗,立刻明白了小寂前往北海的真實意圖。

    姬欖暗自慍怒道:「這孩子,竟為了一個仇敵孤身涉險,真是昏頭了。不曉得雪兒是如何管教的!」

    姬雪雁怔怔盯著信箋上的日期,喃喃道:「一個月??他也該回來了。」

    常彥梧曾久居北海,自不肯放過這出頭露臉的機會,說道:「假如御劍飛行,不算尋找的時間,到北海一個來回

也就十多天的工夫罷?」

    農冰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見姬雪雁面色越發焦灼,安慰道:「也許小寂還沒找到捲心竹,所以耽擱了歸期。」

    姬欖終於忍不住怒道:「好端端去北海做什麼!」

    常彥梧一聽不樂意了,兩眼一翻,道:「北海怎麼了,怎麼就不能去了?」

    姬欖本就心情不好,再被他一頂,火氣就要發作。

    盛年見勢搶先道:「常兄,在下對北海素來只有隱約耳聞,並不熟悉,可否請你為大夥兒介紹一下?」

    常彥梧捋捋鬍子,道:「既然盛兄相問,老夫自然知無不言。此去北海御劍也需六七天,如果碰上天氣糟糕,走

上十天也不一定。整個北海方圓數萬里,直達北極冰天,和天陸中土的面積也差不了多少。」

    姬雪雁憂道:「偌大的地方,譬如大海撈針,咱們這可到哪兒去找他?」

    常彥梧歎道:「丁夫人說得不錯。怕就怕,咱們現在去找,也已經晚了。」

    楚兒腦海裡靈光一閃,豁然醒悟到小寂留書的目的。他並非是指望萬一遇險丁原可以前往救援,而是希望他爹爹

能體會自己的心意,將捲心竹尋到,好治癒自己臉上的傷。

    一念至此,心神俱震,恨不能馬上就飛往北海尋到小寂。

    只聽常彥梧繼續說道:「北海上漂浮的冰山數以萬計,今年在這兒,明年就不曉得漂去了哪裡。到處冰天雪地,

荒無人煙,卻又藏龍臥虎,隱匿著許多世外高手,聽說還有散仙也在那兒隱居修煉。」

    農冰衣聽他搖頭晃腦說什麼世外高手,本想頂他一下,可心懸小寂,也沒了這個興致,問道:「有沒有知名的門

派?」

    常彥梧哼道:「妳當那兒是天陸中土,動不動就走門串家,自報名號?那裡各門各派都是深居簡出,潛心修煉,

老死不相往來。

    「就像咱們北海八仙,在那裡待了幾十年,也沒見過幾個外人。也正因為如此,才少有人來,令它幾乎與世隔絕

。所謂的北地冰原和它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羅牛犯愁道:「這麼一來,咱們到哪兒去找小寂?」

    丁原道:「不要緊,他是為找捲心竹去的,這就是最好的線索。」

    姬雪雁道:「丁原,咱們這就動身去找小寂。」

    丁原道:「別急,咱們這兒還有一個現成的嚮導。常兄,你說對不對?」

    常彥梧聽丁原點自己的名,心頭敲鼓,幾分得意幾分擔憂,道:「他不會是藉這機會搶老子的貫海冰劍罷?」臉

上卻作出爽快笑容,說道:「沒問題,我別的做不了,要說到北海指路,還不是小菜一碟?」

    羅牛道:「我沒事也是閒著,也陪你們一塊去。」

    丁原搖頭道:「不必!小寂不會有事的,否則我靈台早該有了不祥感應。」

    大夥兒都知丁原修為通神,既如此說,想來小寂真的不會有什麼大事,俱都稍稍將懸起的心放下。

    忽聽旁邊的人群裡有一越秀弟子道:「怎麼鬼鋒還沒來?」

    旁邊有知情的低笑道:「你還不曉得罷,他已被丁原打得夾著尾巴逃回老家去啦,哪裡還敢到這兒來找死。」

    那越秀弟子不屑道:「敢情這傢伙也是個軟蛋,可惜沒殺了他,好為屈師伯出口惡氣。」

    他們交頭接耳的聲音雖輕,但也逃不過丁原的耳朵。他眼裡寒光乍現,如出鞘利刃射向那兩個弟子,冷笑道:「

兩位英勇神武,當日怎不見你們奮勇上前,將鬼鋒留在越秀山?」

    兩人被丁原的眼神懾得一寒,沒想到馬屁拍錯了地方,既羞且懼低下頭去。

    楊摯見丁原當著自己這個掌門的面,毫不留情地訓斥越秀弟子,心中多少生出不快,暗道:「就算他們話有不妥

,你自己因為兒子失蹤窩了一肚子邪火,也不該發洩到我越秀劍派的頭上。」

    他乾咳了聲,拱手道:「盛掌門,既然鬼鋒已主動毀約,在下也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辭。」

    盛年清楚楊摯是和丁原賭氣,含笑還禮道:「楊兄何須如此匆忙?敝派有招待不周之處,尚請見諒。」

    這話就等若是婉轉地替丁原道歉,楊摯心氣一平,笑笑道:「盛掌門客氣了。待來日有暇,請到越秀一行,在下

掃榻相迎。」

    他回過頭望著人群裡的屈翠楓,問道:「翠楓,你也跟我一起回山罷,正可祭拜一下你爹娘。」

    誰知屈翠楓搖頭道:「我暫時還不想回越秀山。」

    楊摯大感意外,問道:「那你打算去哪裡?」

    屈翠楓遲疑了下,咬牙答道:「那綠袍妖婦雖死,可歐陽修宏仍逍遙在外。不殺他,翠楓枉為人子!」

    楊摯釋然笑道:「難得你存有此心,那更該隨我回返越秀,潛心修煉,也好來日手刃強仇,為你父母報仇。」

    屈翠楓還是搖頭,低聲道:「弟子想拜入羅叔叔門下,求他賜贈天道絕學,以期早日復仇。」

    楊摯面色尷尬,強笑道:「不錯,羅兄的天道星圖乃曠世絕學,若能參悟此功,確能事半功倍。」

    羅牛傻了眼,沒想到這事情轉了一圈會繞到自己頭上來。他本就不善言詞,正想著如何回答,屈翠楓已逕自來到

面前撲通跪倒,懇求道:「羅叔叔,求你看在我爹娘面上,收小侄為徒!」

    楊摯鐵青著臉,在旁一聲不吭。需知改投門派乃各家的大忌,更何況屈翠楓曾是越秀劍派視之為未來掌門人選的

傑出弟子?

    可轉念想到若非他父母雙亡,自己又應勢接掌了越秀,屈翠楓又何必做此抉擇?心裡一聲長歎,別過了臉。

    羅牛見屈翠楓跪地相求,忙伸手相扶道:「你快起來,這事咱們慢慢商量。」

    屈翠楓運力沉身,語氣低沉倔強道:「求羅叔叔成全!」

    羅牛手足無措,看看盛年和丁原,又望了望決意置身事外的楊摯,苦笑道:「我傳你星圖就是,可這個師父,卻

萬萬不能的。」

    屈翠楓面露喜色,道:「羅叔叔!」語聲顫抖,目中隱現淚光。

    羅牛念及他的遭遇和屈箭南夫婦的情誼,也不禁感慨萬千,扶起他道:「只要你肯學,羅叔叔必定傾囊相授。」

    姬雪雁上前向羅牛深深一禮,道:「阿牛,我也代箭南謝謝你。想來他九泉之下有知,也會感激你。」

    小蛋見屈翠楓有了著落,且羅牛當眾承諾要傳他天道星圖,不由喜慰異常,為他高興,卻又情難自禁,悄悄向站

在羅牛身後的羅羽杉望去。

    羅羽杉似有所覺,正迎上他的眼神。兩人的視線一觸,又各自迅速轉移望向地面,再不向對方瞧上一眼。

    這情形,只有丁原看在眼裡,心知肚明。







第十篇 翠霞篇 第十章 福禍自種

    日上三竿,眾人紛紛辭行下山。待越秀、燕山、雲林禪寺三家掌門離去後,盛年又將丁原和羅牛等人親送出紫竹

林,三人依依惜別。

    丁原與羅牛並肩前行,到得翠霞山門外。丁原看看天色,笑道:「阿牛,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就在此地分

手罷,待我從北海歸來後再聚。」

    羅牛點點頭,道:「多加保重,早日回來。」

    丁原在他胸口輕輕一捶,目光有意無意拂過羅牛身後默立的羅羽杉,道:「走啦!」御劍騰空。

    姬雪雁、常彥梧、歐陽霓和楚兒亦飄身而起,追了上去。

    小蛋看著羅羽杉,卻見她似乎不經意地將頭掉轉向另一邊,強忍住心底惆悵,說道:「羅大叔,您多保重。」

    羅牛雖覺得小蛋和羅羽杉之間彼此生分了許多,話少得有些異常,卻也沒想得太多,頷首道:「一路順風。」

    小蛋勉強笑笑,祭起雪戀仙劍,光華一閃,追著丁原和乾爹的身影去了。

    羅羽杉悄悄抬頭,視線追隨雲霄裡那抹迅速去遠的劍光,只覺天地從此無色。

    過了許久,丁原等人的身影早已消逝在層雲深處,羅牛這才收回目光,問道:「羽杉,要不要回天雷山莊住幾天

?妳娘和小虎都很惦記妳!」

    羅羽杉魂不守舍地搖搖頭,低聲道:「我這就回南海了,爹爹珍重,代我向娘親和小虎問好。」

    羅牛也不勉強,說道:「路上小心,也替我向妳師父問好。」

    羅羽杉應了,羅牛一揮手,攜著屈翠楓御劍西行,倏忽去遠。

    羅羽杉佇立在原地,看著父親熟悉的背影徐徐遠去,難耐心中酸楚,眼淚如珍珠般滴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驀然聽見山門前守值的翠霞派弟子喝道:「什麼人?」數道身影齊齊掠起,竟似有人要強闖翠

霞。

    羅羽杉一驚,抬首仰望,赫然見是鬼鋒去而復返,飄立空中,冷冷道:「我來找小蛋。」

    羅羽杉聞言心頭一跳,驚異道:「難不成他改變了主意,還要找小蛋決鬥?」

    那幾名翠霞派弟子也是一怔,各按仙劍虎視眈眈注視著鬼鋒。其中一人道:「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鬼鋒漠然哼了聲,道:「少囉嗦,小蛋到底在不在?」

    羅羽杉見一眾翠霞派弟子憤然變色,急忙騰身迎上,向鬼鋒盈盈施禮道:「鬼先生,小蛋已經走了。」

    鬼鋒眉頭微皺,道:「走了?妳可知他去了哪裡?」

    羅羽杉回答道:「他已去了北海。不知鬼先生找小蛋有什麼事?」

    鬼鋒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還是來遲了一步。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羅羽杉不由心弦猛顫,強扼驚駭之情,問道:「鬼先生,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鬼鋒打量羅羽杉,似乎從她焦灼關切的神情裡瞧出了什麼,說道:「也沒什麼,只是那裡早已被人設下天羅地網

,目標是將北海八鬼一網打盡。

    「我原本曾打算提醒小蛋,可與丁原會面後,我心神動盪,竟一時忘了這事。待走到半道上記起,便匆匆趕回,

誰曉得還是遲了。」

    羅羽杉越聽越是心驚,問道:「誰要對付北海八??仙?」

    鬼鋒淡淡道:「我告訴妳的已經很多了。總之,是個極厲害的人物,甚至連我也不願與他為敵。」

    羅羽杉面色蒼白,想起小蛋此行與丁原、姬雪雁在一起,方才稍稍定了定神。

    鬼鋒道:「我再試著往北追一程罷。」說罷振劍欲起。

    羅羽杉一咬貝齒,道:「鬼先生,我跟你一起去!」

    鬼鋒怔了怔,停住身形看了羅羽杉一眼,淡然道:「走罷。」

    兩人更不多說,各御仙劍風馳電掣般朝北面追了下去,瞬息已是百里。

    羅牛卻不曉得愛女突然放棄南下,隨鬼鋒北去。他偕著屈翠楓西歸,不日便返抵天雷山莊。

    秦柔和虎子聞訊,率著遼鋒、顧智等人出府相迎。昔日得羅羽杉引薦,寄身天雷山莊避禍的白鹿門門主衛慧也在

其列。

    眾人相見自有一番歡喜,回客廳落座後,羅牛說起翠霞山的遭遇,大傢伙兒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待說到屈翠楓將長住羅府,虎子登時雀躍道:「好啊,終於有人陪我玩了!」

    秦柔將虎子摟在身前,憐愛道:「別胡鬧。你屈大哥是來參悟天道星圖的,哪有空閒跟你瞎折騰?再說不是還有

遼大叔、顧大叔和衛姐姐他們陪你玩麼?」

    虎子一嘟嘴,悶悶不樂道:「我哪有胡鬧,人家做的可都是正經事。」

    眾人不禁莞爾。

    衛慧笑道:「等你不做鼻涕蟲了,那才算長大。」

    虎子臉一紅,揉揉鼻子道:「上回人家是傷風了嘛,衛姐姐總愛拿這說事。」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屈翠楓將目光落到衛慧身上。見她一身紫裳,嬌小玲瓏,雖比不得羅羽杉那般秀麗絕俗

,但英姿颯爽,落落大方,也別有一番韻味,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衛慧似有察覺,卻面含淺笑故作不知,只與虎子鬥口打趣。

    晚飯後眾人閒聊了會兒,陸續散去。羅牛問道:「翠楓,你累不累?」

    屈翠楓心知羅牛多半是要傳授自己天道絕學,當即精神一振道:「小侄不累。」

    羅牛點頭道:「好,那咱們今晚就去黑冰雪獄,試上一試。」

    屈翠楓大喜過望,強自克制心中激動道:「多謝羅叔叔。」

    羅牛道:「你不必謝我,我也不曉得你能否成功。參悟天道星圖,修為、悟性、心性乃至天意機緣缺一不可。咱

們今晚只是試試,萬一不成也不用灰心,厚積薄發,終有水到渠成之日。」

    屈翠楓只當羅牛是例行交代,心下並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衛驚蟄修為與己相似,不過因為年長幾歲才稍勝一籌,數年前業已成功悟出數幅星圖,換作自己即使

不能盡數參悟,但若論聰明機智,自己怎也不會落後於衛驚蟄。

    更何況像小蛋那樣修為遠遜於他的人,都能莫名其妙地參悟出天道星圖來,自己又豈有不成功之理?

    當下兩人離開客廳,經念祖塔下到黑冰雪獄。

    羅牛一路引著他進入寒潭下的石穴,在十二幅天道星圖前站定,道:「天道星圖是上天遺澤,奧妙莫測。我也無

法用語言教你,只能靠你自行體悟。」

    屈翠楓眼睛裡閃動著興奮的光芒,環顧過石壁上鐫刻的一幅幅星圖。想到自己只要把眼前這十二幅天道絕學融會

貫通,不僅能輕而易舉誅殺歐陽修宏,為父母報仇;更可藉此叱吒天陸,揚眉吐氣,一顆心立時變得火熱。

    羅牛指點道:「翠楓,你可以試著從第一幅『生生不息』開始參悟,我會在旁為你護法。萬一察覺到體內產生不

適,千萬不要逞強支撐,趕快收功。我們來日方長,卻不必著急一時。」

    說話時,見屈翠楓已兩眼放光緊盯著石刻,顯然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似乎並沒把自己的忠告聽進耳去,不

由得暗自皺了皺眉頭,問道:「翠楓,羅叔叔的話,你可千萬要用心記下,知道麼?」

    屈翠楓凝視著「生生不息」圖刻上密密麻麻的星辰,早已迫不及待,回答道:「我都記住了。羅叔叔,可以開始

了麼?」

    羅牛心底一歎,畢竟屈翠楓終非自己的子侄門人,不宜過於嚴厲。又顧念他報仇心切,也就不再多言,回答道:

「可以了。」

    屈翠楓得羅牛准許,抖擻精神,心無旁騖地觀瞧起石壁上的星圖。他本是信心十足,想在羅牛跟前露上一手,也

好令其對自己刮目相看。

    孰料圖上印刻的星星數以千計,看似簡單明瞭,可真要用心琢磨起來,卻是半天不得頭緒。

    他起先以為這些星羅密佈的小點,是和人體的穴位經脈一一相應,若能串連在一處,便可參悟出一套無上的仙家

心法。

    可看著看著,屈翠楓便推翻了自己最初的猜想,隱隱約約又覺得這幅「生生不息」的星圖中,更像是蘊藏了一式

千變萬化的掌法。

    然而順著這條思路揣摩了半天,屈翠楓的腦袋逐漸發脹,只覺心中有千頭萬緒,偏偏無法抓住謗本,漸漸焦躁起

來。

    羅牛見他胸口起伏劇烈,呼吸漸轉粗重,關切道:「翠楓,你怎樣了,不要強來。」

    屈翠楓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望著星圖,隨口應道:「我沒事。」

    恍惚中,石壁上的星辰猛然一亮,彷彿化作一束束鋒利絢爛的劍芒,排山倒海向他迫來,耳中嗡嗡雷鳴,像是要

把腦袋炸開般難受。

    屈翠楓情不自禁拔出吟風仙劍,揚聲長嘯劈向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可怕劍芒。每一劍斬落,眼前都宛若有血光迸閃

,聲嘶力竭的淒厲慘叫聲充盈耳際。

    羅牛見狀提氣喝道:「翠楓,閉眼!」

    屈翠楓心頭一震,不由自主閉起雙目,腦海裡的幻象與耳畔的殺伐之音如潮退隱。猛覺背心一暖,羅牛的大手已

按在他大椎穴上,真氣汩汩而入。

    好半晌屈翠楓才慢慢緩過神來,全身虛脫,遍體冷汗,無力地依靠住石壁大口喘息,彷似剛剛經歷過一場通宵苦

鬥。

    羅牛待他喘息稍定,溫言問道:「翠楓,你感覺如何?」

    屈翠楓腦海裡兀自昏昏沉沉,像是有驚濤駭浪在不停擊打,勉強站直身軀,咬牙道:「我很好??」

    他定睛再向對面石壁上的「生生不息」星圖望去,驀地一陣目眩,胸口噁心欲嘔,身子猶如醉酒,搖搖晃晃便要

摔倒。

    羅牛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他的胳膊,道:「走,我們上去。」

    屈翠楓掙扎道:「羅叔叔,我還可以堅持??」

    羅牛不待他說完,搖頭道:「咱們上去再說。」不由分說,將他帶出了黑冰雪獄。

    兩人回到地上,夜風吹拂過屈翠楓的面龐,令他神志一清,煩惡感漸漸消褪。

    他不甘地回望念祖塔,道:「羅叔叔,方才是小侄心急了。明晚我多加留神,一定不會再出錯。」

    羅牛苦笑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大意了。翠楓,有些事情萬萬強求不得的,否則欲速不達尚在其次,若有

閃失反而傷及自身就不好了。我看,參悟星圖的事,咱們還得緩著點。」

    屈翠楓聽羅牛話裡的意思,是暗指自己火候不足,尚難以參悟天道星圖,且強行修煉多半會有性命之憂。

    他心底一沉,問道:「那以羅叔叔之見,小侄還需要磨礪多久?」

    羅牛沉思片刻,權衡一番後本想說「五年」,但迎上屈翠楓炙熱殷切的目光,心裡一軟,遲疑道:「可能也就兩

三年罷。在這期間,我會盡心輔導。只要你能刻苦修煉,悟道修心,或許也不需要那麼久。」

    「兩三年?」屈翠楓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懇求道:「羅叔叔,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方才只是小侄一時疏忽,未必

就差多少。」

    羅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只要你肯用心,兩三年一晃就過。屆時羅叔叔一定會全力助你參悟星圖。」

    屈翠楓聽他語氣堅決,知道再強求也不會有用,只得怏怏而回。

    自此之後,他便在羅府內常住下來。這般日復一日,屈翠楓開始還能勉強靜下心跟隨羅牛修煉。可時日稍長,心

裡的煩躁和焦慮卻漸漸衍生,再沉不住性子。

    大凡天資聰穎之人,多半會有點恃才傲物。屈翠楓出身名門,少年成名,一路走來可謂順風順水,春風得意。

    他滿心期盼能參悟出天道星圖,卻不料初次上陣就栽了偌大的跟頭,心裡憤懣窩囊不言而喻。想到兩三年內再無

望染指星圖,更是失落。

    盡避羅牛等人多有勸慰,但屈翠楓壓根不信自己會不如衛驚蟄,更莫遑論小蛋。可惜僅僅一次失手,羅牛就毫不

猶豫地剝奪了自己繼續修煉的資格,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有時候念及此事,他甚至懷疑羅牛是否真有誠意傳授自己星圖。說不准他敝帚自珍,不願天道絕學流入外人之手

,卻礙於情面,只能假惺惺地領著自己到黑冰雪獄逛上一圈,又隨便找個借口將自己拒之門外。

    這樣的念頭,放在一年前屈翠楓是斷斷不可能生出,更不會懷疑羅牛的人品。

    可經過一番人生大變故,又見楊摯心安理得坐上了越秀派掌門的寶座,對著自己假情假意地撫慰一番,就再無表

示,屈翠楓已萬難相信任何人。

    至於衛驚蟄乃盛年弟子,羅牛傳他天道尚可理解。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撿回來的小蛋,又憑什麼能堂而皇之地進

入黑冰雪獄,參悟天道?

    屈翠楓思來想去,惟一的答案竟落在了羅羽杉的身上。

    看來,羅牛自己笨,卻和那傻小子對上眼了,有意要讓他做自己的乘龍快婿,招贅入府,繼承衣缽,這才不惜血

本,大力扶持小蛋,甚至托盛年將天照九劍也傳授給了他。

    難怪當日羅羽杉遭擒,小蛋寧願以命相抵,將她換回,敢情早明白自己早晚會給羅牛當女婿!

    想通了這一層,屈翠楓禁不住愈發的忿忿不平,不明白為何天底下的好事,竟全都落在一個傻小子頭上。

    且不提羅羽杉天仙化人,自己暗中傾慕多年,只不過羞於表白;就是歐陽霓,早先在獨尊谷與自己連手克敵,對

他也頗有好感。可這回在翠霞山重逢,竟從頭到尾沒上前主動說過一句話,令人又是不解又是鬱悶。

    這些事他越想越心煩,連修為進境也大受影響,索性隔三差五跑到街上借酒澆愁,不醉不歸。

    這日午後趁羅牛傳授虎子劍法的機會,屈翠楓又坐到酒肆裡一通狂飲。

    他一邊喝酒,一邊想著煩心事。明明天道星圖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恪於羅牛的「好意」不能參悟。如此終日

無所事事,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一連兩壇烈酒落肚,天色已近黃昏。他酒量並不算大,可心中苦悶,又無人可訴,招手又讓夥計上了一壇。

    他拍開封泥,顫顫巍巍將酒滿上,倒有大半灑在了碗外。剛一舉起碗,尚未放到唇邊,忽有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按

住了他的手腕,柔聲道:「屈公子,別再喝了。」

    屈翠楓瞇起醉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在面前晃來晃去,打了個酒嗝,道:「妳是誰?有什麼資格管我

喝酒?」

    那少女將酒碗拿下,道:「我是衛慧,剛巧從門外路過,你已喝得不少了,我進來看看。」

    屈翠楓抬手指著衛慧,呵呵笑道:「醉?怎麼可能,我才沒醉,我明白得很。」

    衛慧微笑道:「是,你沒醉。屈公子,咱們回家罷。」說著伸手攙扶。

    屈翠楓一甩胳膊,怒道:「回什麼家!我哪裡有家!誰要妳多管閒事?我現在是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你們一個個

表面上佯裝可憐我,對我好,可打心底裡卻都嫌棄我,嫌我是個累贅!」

    衛慧看到周圍食客投射來的詫異眼神,知道再讓屈翠楓說下去只會更糟,忙哄孩子似的將他拽起,道:「誰不曉

得你是越秀玉鵬,我們佩服仰慕你還來不及呢,哪裡會看不起你?」

    屈翠楓指指自己的鼻子,道:「真的麼,妳真的仰慕我?」

    衛慧見一個原本意氣風發的名門子弟,痛失雙親後竟頹落至此,心裡也是憐惜,順著他的話意安慰道:「當然是

真的。屈公子,咱們走罷。」

    好不容易將屈翠楓送回他自己屋裡,衛慧將屈翠楓扶坐到椅子上,剛從桌上取了火石想點起紅燭,冷不防腰上一

緊,屈翠楓從後緊緊摟住衛慧的纖腰,將滾燙的面頰貼在她的背上,如同夢囈般說道:「不要走,妳不要走!」

    衛慧大窘,恐驚動了院子外的人難堪,只得低聲道:「我不走,你快放手。」

    屈翠楓擁著衛慧柔弱無骨的嬌軀,竟是一陣意亂情迷,藉著酒勁將她拽到自己腿上一把抱住,更一口吻在玉頸上



    衛慧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勁道,猛力一掙脫出屈翠楓的懷抱,心中又驚又羞,隱約還含著一縷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低嗔道:「屈公子,你再胡來,我可要生氣了。」

    屈翠楓呆了呆,忽然傻傻地笑道:「妳果然是在騙我??我知道,妳喜歡的也是那個笨蛋,你們所有人都喜歡他!

我爹娘死了,我再也當不成越秀派的掌門,我一錢不值??「羽杉、歐陽霓、丁原、羅牛、盛年∣∣還有顧智、遼鋒,

還有妳!你們都莫名其妙地喜歡那傻小子,卻沒人管我,沒人在意我!」

    他自顧說得痛快,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到底該不該說,只一心想把積鬱已久的憤懣全數宣洩。

    衛慧默默望著他俊朗而憔悴的臉上淚流滿面,神情漸漸柔和,眼神裡轉而流露出一縷痛惜與同情,悄然走到屈翠

楓的跟前俯下身,輕聲道:「我沒騙你。屈公子,如果你心裡苦悶委屈,就哭出來罷??」

    屈翠楓的泣聲停頓了下,睜開醉眼發現衛慧的玉容近在眼前,滿是溫柔地注視著自己。朦朧幽暗的光線下,竟是

動人心魄。

    他伸手握住衛慧的香肩,仰首湊向她的櫻唇。衛慧的嬌軀顫了顫,突然變得僵硬緊張。屈翠楓稍一用力,已吻住

了她。

    一股沒頂的快感瞬間傳遍全身,衛慧柔軟濕潤的香唇幾令他要爆裂開,更有一種勝利的志滿意足。

    剎那中腦海裡靈光一閃,已想到了騙過羅牛,偷窺天道星圖的法子,興奮中,他不由吻得更加粗暴狂野,只覺得

衛慧的嬌軀越來越軟,越來越熱??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

    下集預告:羅羽杉誤以為歐陽霓已失身於小蛋,萬念俱焚下便打算回返南海,從此在恩師蘇芷玉身邊潛心靜修,

藉以忘懷情傷。

    不料遇見半途回轉報警的鬼鋒,才曉得小蛋與常彥梧此次北海之行兇險萬分,關切之下便隨同鬼鋒一路北上,但

盼能截住小蛋。

    小蛋渾不知危機臨近,抵達北海後與丁原一行分道揚鑣,陪著常彥梧與崔彥峨赴三月十五的仙府之約,卻沒想到

早有對手張網以待。

    此次,他又能順利躲過天災人禍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47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一章 北地英雄

    天濛濛亮,正是北海冰原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候。呼嘯的狂風席捲起漫天雪霧,肆虐過荒蕪遼闊的冰原,吹打在身上比刀割更疼。

    雪白無瑕而又蒼茫廣闊的冰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正緊貼著地面御風飛行。

    屈指算來,他在北海遊蕩已有半個多月,然而足跡所至,不僅沒有找到捲心竹,甚至看不見一處人煙。彷彿,這裡是一片被上蒼遺忘的冰封之地,除了偶爾能夠遇見的飛禽走獸,再無絲毫生機。

    丁寂呼出一口白茫茫的熱氣,暗自慶幸在這樣的風雪長夜裡,自己還能捕捉到空中幾顆閃爍著細微光芒的星辰,不至於迷失冰原。他在空中凝住身形,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羊皮地圖,藉著雪光打量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

    無涯海、惡靈角、碧波灣??一個個從有可能變成了不可能。而前方約莫六百里外,便該是天渡峰了。往東三千里,在一望無際的沉寂海上,或許能找到一座名為「弦月島」的懸浮冰山,倘若自己運氣夠好的話!

    那將是最後的希望所在了。假如仍然找不著捲心竹,那便意味著此次北海之行將是空手而歸。

    也多虧行前自己早有準備,從空痕大師那裡連哄帶騙要來了手中的這張尋寶圖。不然在一望無際的北海雪原之上,想找一株八千年一開的捲心竹,與大海撈針何異?

    「老天爺,難道你會忍心教我空跑一趟?」丁寂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將羊皮地圖重新納入懷中。

    盡避早在遼州北陲的集市上,用重金買了一件上好的貂皮大衣,可北海的寒冷程度,仍然遠遠超乎他的想像。若非身負上乘修為,此刻恐怕早已凍成冰棍。

    他流轉真氣,驅散寒意,極目向東遠眺。前方風雪蒼茫,無聲的冰原從腳下向遙遠的天盡頭延伸擴展。這天地竟是如此的廣寒寂寥。

    如果不是為了捲心竹,現下自己應該正待在幻月庵裡逍遙吧?丁寂心裡苦笑著,眼前浮現起楚兒那張蒙著薄紗的臉龐。

    他眨眨眼睛,望了望空中那幾顆若隱若現的星辰,繼續御風前行。

    大約半個時辰後,天光漸亮,彤紅色的朝霞穿透雪霧,映照在純淨瑰麗的冰原上。若是在中土,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艷陽高照了。但在晝短夜長的北海,不過是番黎明時的景象。

    忽然,隱約有陣陣歌聲穿過風雪飄蕩入耳,竟似有人在雪天中大聲歌唱著:「我志在遼闊,疇昔夢登天。婆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並鳳,雲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斗??」

    其後一陣朔風吹過,歌聲重又消逝不可聞。

    丁寂一喜,對於足有半個月只能聽自己聲音的他來說,如今能聽到陌生人的歌聲,且不論是否美妙動聽,都是天籟之音。

    他順著歌聲飄來的方向眺望,遠處一座背風冰坳間正閃動火光。

    丁寂加速衝了過去,待近了才看清居然是四男一女,正圍坐在用魚油點燃的篝火旁酣飲高歌。

    在外圈,匍匐著幾頭渾身雪白、狀若犀牛的高大魔獸合目假寐,好像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天寒地凍,還不時打上一兩聲響鼻。

    丁寂落下身形,歌聲頓止。那五人中一名身材魁偉、滿臉鋼髯的黃衣大漢站起身招呼道:「小兄弟,你是迷路了?」

    丁寂笑道:「迷路倒沒有,只是遠遠聽到幾位老兄的好嗓門,忍不住餅來湊湊熱鬧。」

    黃衣大漢聽丁寂稱讚他們的歌聲,顯得頗為高興,得意道:「你聽出來咱們唱的是什麼?」

    丁寂年紀雖輕,對文章詩詞卻並不陌生,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是稼軒先生的『水調歌頭』吧?」

    「不錯!」黃衣大漢一翹大拇指,笑道:「小兄弟有沒有興趣嘗嘗咱們自釀的『大風歌』?老四,拿袋酒來,請這位小兄弟解渴。」

    一名體型富態的胖大和尚站了起來。從外貌上看,只怕比黃衣大漢還年長十數歲。

    他自始至終都是笑容滿臉,像足了彌勒佛,脖子上掛了一圈半透明宛若冰雕的佛珠,腰後插了一隻黑黝亮晶晶的木魚,起身從一頭雪犀上取下一袋酒囊,甩手拋向丁寂道:「小兄弟,酒來了!」

    丁寂也不客氣,探手抓住酒囊,拔開瓶塞,仰頭便飲。一股干冽冰爽的酒汁衝過咽喉直入肚腸,週身頓生暖意,連日的疲乏彷彿也為之驅散。

    那胖大和尚見丁寂不著痕跡地輕鬆接住酒囊,臉上笑容堆得更歡了,道:「好!」

    原來他擲出酒囊時,用上了自己「天淨沙」的暗器手法,有心要試探一下丁寂,孰知被輕鬆化解。

    黃衣大漢瞥了胖大和尚一眼,暗含責怪,似在埋怨他不該出手試探。

    丁寂恍若不覺,一口氣喝下半袋冰酒,舒暢地抬袖抹去唇邊酒汁,乾脆舉步走到黃衣大漢身旁坐下,讚道:「痛快,沒想到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竟能喝到如此佳釀。」

    黃衣人右首坐著的一位年輕女子笑吟吟問道:「小兄弟,那你再猜一猜,這酒是用什麼釀成的?」

    丁寂笑道:「這位姑娘可出了道難題,我先濛濛看。」他當真閉起了眼睛,片刻後睜目回答道:「雪蓮子、苦松果、芷仙藻??還有天風露吧?」

    年輕女子笑容不減點頭道:「不錯,你說的這些的確都有,只漏了一樣。」

    丁寂一怔,撓撓頭道:「還有一樣?」

    說起來,他也算得上當世第一釀酒大師酒司徒的親授弟子。

    當年丁原因緣巧合,將酒司徒癱瘓多年的妻子治癒,從此結下酒緣。而丁寂也跟著沾光,著實學到不少酒知識,但他苦想了半晌,卻依舊想不出這「大風歌」中最後的一樣該是什麼?

    驀然他看到那五個人盡皆含笑望著自己,眼神裡依稀有一絲善意的戲謔,心頭靈光一閃,輕笑道:「我曉得了,最後這一樣就是這北海的冰川之水!」

    黃衣大漢宏聲笑道:「不錯!避他釀什麼酒,沒水總是不成的。酒仙子,這一回妳可遇到個小對手了!」

    年輕女子身旁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饒有興趣地瞧著丁寂,道:「小兄弟,我也給你出道題。這『酒仙子』的『子』字作何解?」

    丁寂悠然喝了口酒,朝中年文士晃晃酒囊,回答道:「沒了。」

    中年文士一愣,趕緊道:「沒關係,酒有的是。」

    丁寂一笑,搖搖頭道:「我的答案是『沒了』。」

    眾人露出疑惑之色望向中年文士。中年文士沉思須臾,忽地大笑道:「妙,將『了』字一筆勾銷,可不就是『沒了』?」

    胖大和尚瞟向丁寂身邊一直不言不語的玄衣道士,說道:「二哥,三哥也栽了,你還能忍?」

    玄衣道士倒轉拂塵在冰面上「唰唰」疾書,笑問道:「小兄弟,請問這『妙』字,該用何字相對?」

    「@。」丁寂不假思索道:「將『妙』拆開,就是『女少』,暗指五位同行,唯有一女。『@』字四口,可不是在說你們四位?」

    黃衣大漢見丁寂張口就答,妙語如珠,不禁大為讚賞,笑道:「酒喝得痛快,人更痛快!」

    丁寂抱拳道:「大哥過獎了。在下丁寂,還沒請教幾位高姓大名?」

    黃衣大漢道:「我叫藍關雪,不過朋友們私下裡都愛叫我『北地熊』。這四位都是我義結金蘭的兄妹。」

    胖大和尚笑道:「灑家『酒肉僧』。」

    那玄衣道士稽首一禮道:「貧道『寒木』,小兄弟只管叫我『草道人』便可。」

    丁寂愣了愣,旋即醒悟到這寒木道人定是精於書畫,尤其對自己的一手草書十分得意。但今日他已鋒芒畢露,此刻也無須再點破其中奧妙,出門在外,稍做收斂總是不錯,拱手道:「幸會!」

    中年文士道:「不才竇文軒,也有個外號叫做『八斗酸儒』。不過時常被大哥他們叫成『巴豆酸乳』。」

    丁寂一口酒險險噴出,笑道:「竇三哥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餓了。」

    年輕女子爽利清脆的笑音道:「小兄弟餓了只管找我『酒仙子』,巴豆酸乳我不會做,可幾袋好酒入肚,總能把你灌飽。」

    五個人自報過姓名,丁寂心中愈發詫異。這五人或僧或道、或儒或女,身份大相逕庭,卻各自擁有一身上乘修為,稱兄道弟不避形跡。於天陸中土或許不算什麼,但在這人跡罕至的北海,卻殊為怪異。

    但經過方才一番交往,丁寂業已瞧出,這五人都是性情中人,也生出了結交之意,便說道:「幾位真是好悠閒,在如此冰原雪海結伴同行,苦旅也變成樂事。」

    藍關雪搖頭笑道:「我們幾個不過是在苦中作樂罷了。小兄弟,恕我唐突,你不是北海人吧,為何萬里迢迢來此寒蕪之地?」

    丁寂也不隱瞞,說道:「我有一位好朋友面容被毀,聽說北海有一種捲心竹能美容生肌,所以特來尋找,希望能治癒她。」

    「捲心竹?這東西咱們也只是聽說過,卻沒誰見過。」竇文軒道:「小兄弟,我猜你的那位好朋友,原本該是位極美麗的姑娘吧?」

    丁寂點頭笑道:「竇三哥說得不錯。若是我等大老爺們臉上多幾道疤,那多增的是幾分男兒豪氣,誰敢指手畫腳說它不美?」

    草道人不由自主撫了撫臉上那道自額頭直下鼻樑的劍痕,啞然失笑道:「有理!我也覺得,打從臉上多了這道疤,自己反而更耐看了。」

    眾人哄堂大笑,藍關雪問道:「莫非小兄弟是要去弦月島?咱們剛巧順路。」

    丁寂奇道:「大哥,你們幾位也是要去弦月島?」

    酒仙子代答道:「差不多吧。你可曾聽說過『冰真人』的名號?」

    丁寂點點頭,酒仙子嫣然一笑道:「他的『雪崖仙觀』便座落在弦月島上。這回我們『風塵五仙』就是要去找冰真人的晦氣。」

    丁寂詫異道:「不知幾位和冰真人有何過節,跑這老遠的路要去找他算帳?」

    藍關雪道:「說來話長,我們五個人原先散居北海各地,並不相識,後因意氣相投結拜成兄弟,聚居在酒仙子的『小雪湖』畔。

    「一晃十數年,原也太平無事。可近兩年卻時常有雪崖仙觀的弟子偷入小雪湖亂捕『朱額鯨』,我們屢次出面勸阻,對方卻始終置若罔聞。短短一年多,將小雪湖裡的朱額鯨擄掠去了不下二十頭。」

    見丁寂眼神裡微露困惑之色,酒肉僧微笑解釋道:「朱額鯨是小雪湖特產,肉的味道雖不怎麼樣,但牠的內膽卻有強元補精的特效,不下於傳說中的朱果靈參。

    「倒不是咱們小氣,這朱額鯨滿打滿算也不到一百頭,極難繁育飼養。酒仙子的師門耗費了數百年的心血,好不容易才養到如今這個數。可冰真人不到兩年就偷獵去了兩成多,是可忍,孰不可忍!」

    藍關雪接著道:「上月十三,老四在外巡查時,又發現十餘名雪崖仙觀的弟子在偷獵朱額鯨。他上前喝止,沒想到對方仍不肯退走,沒辦法雙方便動起手來。」

    酒仙子嬌笑道:「別看四哥成天笑嘻嘻,像個大肚佛。在咱們風塵五仙裡,卻數他的脾氣最火爆,沒少給大哥惹禍。」

    酒肉僧聽了也不生氣,笑呵呵道:「那是,若論脾氣,自然是五妹最好。誰不曉得她最聽咱們大哥的話了?」

    酒仙子歪著頭滿不在乎地嬌哼道:「聽大哥的有什麼不對,偏你這和尚多嘴。」

    藍關雪一笑,接著正題道:「雙方一場好打,那些雪崖仙觀的弟子身手不弱,老四寡不敵眾身上也掛了兩處彩。」

    酒肉僧不忿道:「大哥,你怎麼不說那幫小子被灑家擺平了四個?」

    藍關雪失笑道:「是,咱們老四當然沒吃虧。等我和老三聞訊趕到時,地上已躺了四個雪崖仙觀的弟子。我不願大開殺戒,將兩家的仇越結越深,便和老三將剩下的人盡數點倒,訓斥了一通後也就放了。」

    草道人歎道:「大哥心腸好,可惜人家不領情。沒過十天,戰書就送來了,要咱們去雪崖仙觀做個了結。咱們剛才遇見小兄弟你,還當是冰真人請去助拳的同黨,老四這才有意出手試探。」

    丁寂聽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笑道:「還好大哥看出我是從天陸中土來的,不然小弟非但喝不成這『大風歌』,少不得還要挨上幾位的拳頭。」

    酒肉僧道:「小兄弟的修為不弱,不知令師是天陸中土的哪一位高人?」

    丁寂一笑道:「我沒師父,也就是跟著爹娘瞎練練,唬唬人換口酒喝還可以,真要打起來可就難講了。」

    藍關雪抬眼望了望天色,道:「時辰不早,咱們也該上路了。小兄弟,既然你也是要去弦月島,乾脆就一塊兒走,也省得路上寂寞。」

    丁寂天性極愛結交朋友,聽藍關雪主動相邀,喜道:「好啊,不如我跟著諸位也去雪崖仙觀湊湊熱鬧。打架或許不行,可給各位助威卻是小弟的強項。」

    藍關雪想了想道:「小兄弟願意出面,自然再好不過。不過等到了那地方,不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必出手,只需替咱們當個見證。」

    丁寂微笑道:「看來大哥早已胸有成竹,吃定了冰真人。」

    草道人傲然道:「區區一個冰真人,何須咱們大哥親自出馬?由貧道出手,也足夠將他的雪崖給崩了。」

    藍關雪哈哈笑道:「五妹,妳剛才說錯了吧?咱們幾個兄弟裡頭,脾氣最壞的該數老二才對。不過我還是那句老話,以和為貴。冰真人好歹也是北海名家,想來總能識得大體。屆時大夥兒各退一步,化干戈為玉帛,那是最好。」

    草道人問道:「要是這老道不識好歹,得寸進尺呢?」

    藍關雪笑容一收,沉聲道:「真要那樣還能怎麼辦?就按你說的,也讓他曉得咱們風塵五仙也不是好惹的。從今往後,再沒膽子踏入小雪湖半步!」

    其它四人齊聲附和道:「好,就是這話!」當下眾人滅了篝火,騎上雪犀。丁寂與身材最瘦的八斗酸儒竇文軒合乘一騎,朝著天渡峰方向疾馳而去。

    這雪犀體型龐大,奔跑起來居然能快逾閃電,絲毫不遜色於御風飛行的速度。攀山蹈海更是如履平地,大大省卻了眾人的一番腳程。

    六個人騎在雪犀上,一路海闊天空地閒聊,倒也沒覺得征途漫長。

    待深入沉寂海三千里後,遠方浩瀚無垠的海面上,赫然有一座冰島兀立入雲,遙遙望去如一彎漂浮在冰面上的巨大弦月。

    雪犀在海面上奔跑不停,倏忽已至弦月島近前。島上驀地掠起兩束劍光前來攔截。

    藍關雪停住座下雪犀,道:「咱們先禮後兵,不要先失了禮數。老三,你先去說明身份來意。」

    八斗酸儒乃風塵五仙中最能言善道的一位,此刻聽藍關雪吩咐,也當仁不讓,催動座駕朝前又行出丈許,施禮道:「兩位小道友,我等是風塵五仙,受貴觀主邀請,特來赴約,還請往裡通稟一聲。」

    那兩名小道僮上下打量六人片刻,其中一人問道:「請柬呢?」

    八斗酸儒回頭望向藍關雪。

    藍關雪一拍背後斜插的紫鞘魔刀,宏聲笑道:「我北地熊的『魚龍百戰刀』就是請柬。你不認得,你家觀主該不會不認得吧?」

    那小道僮給藍關雪炯炯有神的目光懾得心頭狂跳,強做鎮定道:「果然是藍大先生到了,請稍候片刻!」從袖口裡取出一支彩色大海螺,放在唇邊噓噓噓連吹數聲。

    竇文軒搖頭晃腦地聽完,低笑評論道:「如殺豬,如鋸鐵,能吹出如此不忍卒聞的法螺韻律,當真難為小道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小道僮聽到竇文軒的譏笑,面泛怒色卻沒有還嘴。

    就聽弦月島上也響起了類似的海螺聲,那道僮面色一整,凝神傾聽,等對面聲音停歇,才繃著臉道:「我家觀主問,與五位一同來的這個年輕人是誰?若與咱們兩家今日要談之事無關,就請止步。」

    竇文軒反應極快,立刻回答道:「有關,大大的有關。他要不能上島,咱們五個也只能就此告辭,打道回府了。」

    另一個小道僮哼道:「竇三先生口若懸河,巴豆酸乳果真名符其實。卻不曉得這位年輕公子與我們兩家的事有何關係?」

    竇文軒不惱不怒,一本正經道:「小道友,我告訴你個最新秘密,想不想知道?」

    那兩名小道僮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竇文軒豎起拇指朝身後的丁寂一挑,道:「咱們風塵五仙該換名號啦,以後,五妹就作不成老么了。小道友,你雖沒瞧出她正老大不開心,卻總該猜得出她為啥跟哥哥們賭氣了吧?」

    吹海螺的小道僮將信將疑道:「你是說,這位年輕公子是風塵五仙新收的小弟?」

    竇文軒猛搖頭道:「錯了,錯了,又錯了。既然咱們又多了個小兄弟,又怎能再稱『風塵五仙』?應該叫做『風塵六仙』才對。」

    丁寂忍著笑,煞有其事道:「不錯,我正是六仙裡的新老么,人送外號酒公子。和我四哥、五姐系出同門,酒字輩裡都自稱高手。」

    瞧著兩名道僮發愣的模樣,竇文軒繼續道:「眾所周知,風塵六仙素來同進共退,生死不離。要是老六被你們趕回去了,剩下的人六缺一,酒喝不下,飯吃不香,哪裡還有心思跟貴觀主談事?」

    竇文軒和丁寂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假戲也似真。

    兩名小道僮被戲弄得手足無措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突聽島上又響起了海螺聲。

    兩名道僮登時如釋重負,齊齊躬身道:「觀主有令,六位請上島!」

    竇文軒得意地與丁寂相視而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48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二章 龍困淺水

    六人在兩個小道僮指引下登上弦月島,行至半山腰弦月內陷處,有一座道觀橫立在前。中門大開,觀中擁出一眾弟子,當中一人正是冰真人,在他身邊還另有一名雪袍老道,神情倨傲冷漠,藍關雪等人俱都不認得。

    冰真人來到近前,嘴唇微溢一縷笑容,欠身執禮道:「藍大先生與諸位仙友蒞臨弦月島,令敝觀蓬篳生輝。貧道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藍關雪只覺一股勁風襲體,明白冰真人明裡問候是假,暗中較量是真。

    他不動聲色,拱手還禮道:「真人何必客氣,你既親寫書信相邀,我豈有不來之理?」

    兩人發出的無形真氣在半空中迎頭激撞,冰真人身形微微一晃,再看藍關雪佇立原地,巍然不動,不禁暗自凜然道:「此人號稱藍關雪,打遍百萬冰川無敵手,倒也不儘是自誇之辭。好在貧道早有準備,不然今日之事確也棘手得很。」

    他收斂真氣,若無其事地介紹道:「藍大先生,這位霧流道長乃貧道故交,因久仰風塵五仙的大名,故而聞訊後不遠萬里趕至敝觀,只求一睹諸位風采。」

    藍關雪的目光掃過霧流道人,印象裡卻從未曾聽說過此人的名號。

    只見這老道白髮如銀,身材瘦小,一雙鷹目不見喜怒,給人城府極深的感覺,眸中偶有一縷寒光閃過,顯示出極強的魔功修為,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酒肉僧笑嘻嘻伸出手,說道:「你是道士,我是和尚,紅蓮白藕,本是一家。不如咱們兩個也親近親近──」

    霧流道人冷冷瞥過酒肉僧,也不說話,逕自伸右手握住對方的五指。

    兩人暗勁交擊之下,酒肉僧臉上青光一閃,低「嘿」了一聲,碩大的身軀竟顫抖起來。

    霧流道人嘴角掠過一絲譏誚,緩緩鬆開了右手,說道:「承讓了。」

    酒肉僧向後連退三步,猛吐一口濁氣,臉上兀自笑意不改道:「好功力!」

    草道人見四弟吃虧,便想出手替酒肉僧找回場子,更欲藉這機會摸摸霧流道人底細。可他還沒開口,丁寂已搶先伸出手,懶洋洋笑道:「道長,咱們也來親近親近。」

    藍關雪與丁寂一路同行,雖相互間沒有真正切磋過,但自忖這年輕人的修為大約與五妹酒仙子相當。盡避對於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來說,能有此修為已非常之可貴,但較之這個來歷不明的老道,功力上應該差了一截。

    他本想阻攔丁寂,但一想到這小子從相識到現在從不吃虧的表現,該不會只是心血來潮,魯莽行事才對,便又改變了主意。

    這一轉念的工夫,丁寂和霧流道人的手已極親熱地緊握在了一處。

    但見兩人的手一握一鬆,丁寂面不改色,嘻笑自如,霧流道人卻微露異色。原來他迫出的魔氣甫一進入丁寂的體內,竟似石沉大海,全無回應。

    以他百多年的閱歷,居然不曉得,眼前這個主動要和自己握手的年輕人,到底用的是何種功法。

    丁寂卻是有苦自知,他全力施展「化功神訣」,雖卸去了霧流道人犀利的魔氣攻擊,可五指酸麻幾不能動。當下暗自運氣調息,勉強將手翻轉亮出一物,在空中晃了兩晃,笑問道:「道長,這可是你丟的東西?」

    眾人定睛一瞧,竇文軒譏笑道:「咦,這不是小泵娘們用的香囊麼?霧流道長,敢情你私底下還有這個癖好。回頭讓我五妹多縫幾個送你作見面禮如何?」

    霧流道人卻是神色大變,對竇文軒的嘲諷恍若不聞,探爪抓向香囊道:「拿來!」

    草道人早已躍躍欲試,此刻更不遲疑,揮出拂塵纏向霧流道人右腕,說道:「打開瞧瞧裡頭裝的是什麼好東西,讓這老道這麼緊張。」

    「啪!」霧流道人電光石火中變招劈斬,右掌切中拂塵手柄。

    兩人均自朝後退出半步,丁寂笑吟吟晃悠著手中的香囊問道:「道長,要不要打開給大夥兒瞧瞧?」

    冰真人見狀知道不出頭不行了,強笑道:「藍大先生,這位小友好厲害的身手。可否給貧道幾分薄面,將東西還給霧流道友?」

    藍關雪也不願剛見面就鬧僵,見霧流道人好不窘迫,也算替酒肉僧扳回了顏面,於是順水推舟道:「我這位新收的師弟只是素來喜歡和人開玩笑,卻無甚惡意,請兩位別往心裡去。」

    丁寂會意,借坡下驢,將香囊拋還給霧流道人道:「道長,別再丟地上了啊。」

    霧流道人原想在門口給眾人一個下馬威,不料被這個無名小輩藉著握手較勁的機會,盜走香囊,把自己鬧了個灰頭土臉。

    一時間,霧流道人心中慍怒卻無從消解。可面對丁寂的笑臉,偏生怒氣無處發作,且不願節外生枝壞了大事,也只有強忍下胸中一口惡氣。

    冰真人見霧流道人拿回了香囊,暗鬆一口氣,說道:「藍大先生,貧道已在『舊雨軒』內為諸位設下接風宴,請諸位賞光。」

    藍關雪聞言微微一怔,暗道:「依照我早先的預料,雪崖仙觀應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誰知這老道反而要請我們吃肉喝酒,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堂堂風塵五仙絕無示弱之理,他心中越發戒備警惕,臉上卻絲毫不露,頷首道:「卻之不恭,真人請──」

    眾人魚貫而入,草道人走到丁寂身邊,傳音入密道:「摸出來沒有,香囊裡裝的是什麼?」

    丁寂幾不可察覺地搖搖頭,也用傳音入密回答道:「裡頭是空的。」

    草道人愣了愣,心道:「莫非老道真有個相好的,隨身還帶著定情信物?」

    一路無話,眾人進了舊雨軒,分賓主落坐。藍關雪和霧流道人分居左右首席,除了丁寂等人外,尚有雪崖仙觀的四名老道作陪。

    冰真人端坐主位,雙掌輕拍吩咐道:「上菜!」話音一落,兩行小道僮各端碗碟從門外疾步而入,兩邊酒席的後排更有十數名道士奏起了絲竹。

    酒仙子就坐在丁寂上席,轉過頭低聲調笑道:「這冰真人真會享受,居然還在道觀裡養了一支樂隊。往後婚喪嫁娶,都不用外聘了。」

    丁寂搖頭一笑,注視著對面那一班吹拉彈唱、搖頭晃腦、沉醉其間的道士,心頭隱隱覺得裡面說不出的古怪。

    正這時,冰真人高舉杯盞道:「今日諸位大駕光臨,貧道不勝欣喜,先干為盡!」說罷仰首飲盡,將空空如也的杯盞向眾人一展。

    酒肉僧毫不猶豫拿起杯盞,笑吟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一仰脖,也將酒乾了。

    丁寂暗留了個心眼,用真氣捲裹住酒汁,稍一入喉立刻流轉迫出,順著左手指尖汩汩滴淌到席下。

    他悄悄向旁邊的酒仙子等人望去,竟是英雄所見略同,盡皆將酒汁迫出了體外,在腳下濕了一灘。隨即真氣到處,蒸騰作絲絲青煙,迅速消失。

    他心下一笑道:「這酒肉僧並非真的酒囊飯袋。一句『酒肉穿腸過』,就將對方開出的第一道難題化解於無形。」

    冰真人見眾人陸續放下了酒盞,說道:「難得諸位仙友會聚一堂,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歌舞助興?」又輕輕地將兩掌一擊。

    軒內樂曲旋律陡地一變,聽來無比纏綿委婉。同時自門外翩翩而入六名舞女,煙視媚行,上身僅著短衣遮胸,下身裙襬雖逶迤在地,卻半透半隱雪白的大腿,一時間,道觀中居然是春光無限好。

    丁寂傻了眼,沒想一時心血來潮陪風塵五仙來這雪崖仙觀赴約,竟能大開眼界,此後當對天下道觀刮目相看。

    他瞧了眼首座的藍關雪,見這位新認的北地熊大哥面色沉穩,鎮定自若,心中苦笑道:「今天壞了,看來只能捨命陪君子了。管他怎麼玩,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

    那六名舞女在眾人面前扭動青春火熱的軀體,極盡挑逗之能事。饒是丁寂早有準備,仍不由得心裡發狠道:「好你個雪崖仙觀,這般消遣你丁爺爺。今日沒事則罷,不然回頭看我怎麼把你這觀裡的寶貝洗劫一空!」

    忽聽耳畔酒肉僧低聲嘰哩咕嚕,不曉得在念什麼,丁寂好奇地轉眼望去,只見他兩眼突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舞女,嘴裡彷彿連口水也要流了出來。

    丁寂偏身向酒仙子問道:「五姐,四哥嘴巴裡嘟嘟囔囔在念什麼?」

    酒仙子凝神聽了聽,轉過臉回答道:「嗯,你四哥正在念佛頌經。」

    丁寂奇道:「佛經,他念的是哪一段?」

    酒仙子忍著笑,低語複述道:「空不亦色,色不亦空;看亦不看,不看亦看??」她自己說到半截,已經按捺不住忙用袖口掩嘴。

    丁寂也差點笑得背過氣去,俯低頭忍得好不辛苦。

    忽然樂聲漸轉縹緲空靈,那六名舞女騰身翩舞,如飛天妖嬈,在軒內婆娑飄飛。

    冰真人手握杯盞一擊桌案,高聲喝彩道:「好!不知藍大先生以為如何?」

    藍關雪尚不及回答,突聽連聲絲帛裂響,六名舞女身上的衣裳驟然爆裂,竟當眾寸縷不掛,搖動著玉光緻緻的胴體,逕直投向客席上端坐的六人懷中。

    酒仙子秀眉一挑,怒喝道:「無恥!」雙袖如波浪般擺盪風向左右揮出,拂向六女。

    六名舞女卻是不避不閃,各探腳尖在水袖上輕輕一點,面含媚笑,眉凝春意,張開雙臂向著六個人的桌前再次撲到。

    草道人、酒肉僧素來自詡殺人不眨眼,可倉促間面對六具春光明媚、完美嬌柔的胴體,竟捨不得驟下狠手。

    藍關雪身軀微側探出左手,牢牢扼住撲向自己的那名舞女右腕脈門,將她制服在席前,聲色不動道:「觀主,這玩笑開得未免有些過火吧?」

    丁寂等人也將其餘五名舞女制住,一時間弄不清對方的真實用意,俱都暗自戒備,齊齊望向冰真人。

    唯獨酒肉僧滿不在乎,將面前那名舞女摟在腿上,這兒嗅嗅,那兒聞聞,眉開眼笑道:「好香,好香,灑家已三月不知肉味了。」

    冰真人淡淡道:「藍大先生何必對這些女娃兒畏如蛇蠍?莫非嫌她們庸脂俗粉難入法眼?也罷,讓她們撤下就是。」

    藍關雪鬆開那舞女脈門,冷冷注視著她說道:「姑娘請了。」

    那舞女似是不勝嬌柔地站起身,柔媚淺笑道:「多謝藍大先生手下留情。」猛然櫻唇微翕,朝著藍關雪面門噴出一股淡淡的胭脂色粉霧。

    藍關雪凜然喝道:「閉息!」揮袖盪開粉霧。但終究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仍有一縷香甜的氣息鑽入鼻底,頓令腦海一沉。

    好在他的修為極深,立即靜坐椅上流轉真氣,將那一縷毒素迅速迫出體外。再看席上其它幾個同伴,或沉默或冷笑,亦或輕或重著了道。

    正在此時,後排八名樂師齊刷刷縱身而起,朝著六人背心掩襲而至。

    草道人遭了暗算,殺機已生,回身出掌,獰笑道:「鼠輩找死!」

    掌風甫出,只聽「砰砰砰砰」數響,八名樂師人在空中,突然全身爆裂開來。

    草道人一愣,驚疑道:「奇怪,我明明還沒擊中他們,怎麼這些傢伙全都自己炸了?」

    丁寂見狀,陡然想起冥輪老祖年旃曾提及的一種南疆秘術,心叫不好,急忙縱聲向眾人招呼道:「爆蠱屍毒,快閃──」

    可他的提醒仍慢了半拍,那八具迸裂開的身軀血肉飛濺,噴薄出一蓬氣味腥臭的墨綠色濃霧,捲裹著綠汪汪的毒血腐肉乃至腦漿骨髓,如色彩斑斕的天雨花般鋪天蓋地湧向眾人。

    盡避藍關雪等人早已屏住呼吸,但那妖艷的綠霧毒血依舊避無可避地灑濺到衣衫、髮髻上,更有一點一滴斑斑駁駁直接落在裸露的肌膚上。

    兩名舞女躲得稍慢,身上也被毒血濺到,立時面泛綠芒,慘呼倒地,當場斃命。

    風塵五仙盡皆修為不俗,自不會像那兩個舞女般不濟,但功力稍弱的酒仙子、酒肉僧已顯中毒徵兆,身軀顫抖搖晃,幾不能站立。

    藍關雪驚怒交集,強壓下侵入體內的屍毒,拔刀劈向冰真人,大喝道:「好你個雪崖仙觀的雜毛,行事如此歹毒,快拿解藥來!」

    冰真人將身前的酒桌凌空推向藍關雪,「噗」地一響,魚龍百戰刀如切腐竹將桌面一劈兩半,刀鋒閃爍吞吐著耀眼紫芒,氣勢如虹直追冰真人。

    冰真人暗凜道:「這傢伙中了屍毒還能如此驍勇,難怪叫做北地熊。」他料定對方已成籠中之鳥,不願與藍關雪硬碰硬,閃動身形避過魚龍百戰刀。

    藍關雪雖心懸眾兄弟的毒傷,但一來自己也中了屍毒需分神抵禦;二來冰真人畢竟是魔道一等一高手,又抱定主意跟他軟磨硬泡,游而不擊,三五十招內卻也拾掇不下。

    那邊雪崖仙觀的四大護法和霧流道人見藍關雪出手,均各自撲向對面的丁寂等人,剛好形成一對一的戰局,好似誰也不吃虧。

    然則這五人業已暗中吞服過屍毒解藥,而風塵五仙中酒仙子、酒肉僧卻已毒氣入體頗深,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能抵擋住這窮凶極惡的猛攻。

    幸虧草道人用他那柄「快意拂塵」勉力周旋,接過了對方一半的攻勢。

    這一行人中,唯一沒有中毒的卻是丁寂,奈何跟他交手的那個老道士修為不弱,丁寂雖有心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扭轉戰局,卻是比登天還難。

    忽聽酒仙子一記悶哼,已被霧流道人從身後錯位偷襲,點倒在地。

    竇文軒見五妹倒下,登時紅了眼,一條蟠龍金帶騰天飛舞,想殺過去救援,卻教雪崖仙觀的護法老道拚死攔截不得靠近。

    沒一會兒,酒肉僧也被制住,竇文軒叫道:「大哥、二哥,你們快走!」

    草道人怒道:「放屁,咱們兄弟同生共死,你要老子扔下兄弟自己跑,老子以後還當個狗屁二哥?」

    竇文軒急道:「狗屁二哥也是二哥。你們再不走,難道咱們風塵五仙今天就被人家給一鍋端了!」他說得激動,不防背心一麻,已咕咚軟倒在地。

    這下六比三,霧流道人與兩大雪崖仙觀護法圍攻草道人,冰真人對著藍關雪也抱定死纏爛打的主意,不讓其分身救助。

    丁寂本想祭出天殤琴再做最後一搏,但看到昏迷不醒的竇文軒等人,頓時心頭一動道:「如果他們只為爭奪小雪湖更兼發洩私憤,要下手除去風塵五仙,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只擒不殺?莫非其中另有陰謀?」念及至此,他乾脆耐心與兩名老道游鬥,靜觀其變。

    終於盼到草道人寡不敵眾,氣力不支,倒地不起的時候。丁寂心道:「是時候了,我要再不倒,怕這群傢伙該起疑心了。」

    他假裝手忙腳亂露出破綻,暗地裡運起化功神訣護體。對方迅猛一指戳中丁寂胸口,丁寂「啊喲」慘呼,兩眼翻白倒了下去,還不忘順勢在地上的血泊裡翻滾了兩圈,弄得渾身污穢不堪,把臉上也蹭滿了油綠的毒血。

    這麼一來,只要對方不特意察看,絕不至於發現他膚色上的差異。

    他倒在地上閉緊雙目,側耳傾聽軒內動靜。只聽冰真人躍出圈外,冷笑道:「藍關雪,只剩你孤家寡人一個,還要困獸猶斗麼?」

    藍關雪恍若不聞,欺身迫近,魚龍百戰刀一刀緊似一刀,暴風驟雨般攻向冰真人。

    霧流道人跨上兩步,一掌抵住酒肉僧胸膛,冷喝道:「你再多出一招,我就殺一個給你看!」

    藍關雪霍然收刀屹立,掃視過霧流道人的臉龐,沉聲道:「卑鄙!」

    冰真人一聲長笑,雙指並立點中藍關雪的背心,道:「北地熊果然講義氣,可惜沒用!」

    「噹啷!」魔刀墜地,藍關雪晃了兩晃,怒視霧流道人,魁偉的身軀緩緩倒地。

    冰真人忌憚藍關雪功力深厚,又連補碼指,將他週身經脈盡數封住,才鬆口氣道:「大功告成,這一網打了六個!」

    霧流道人漠然道:「將解藥份量減半餵給這幾人。若是出了差池,貧道交不了差,觀主也不好交代。」

    冰真人笑容隱去,抑制住心中怒氣,道:「放心,哪會出岔子。」從霧流道人手裡接過解藥,用指甲將丹丸一切為二,塞進六人嘴裡。

    如此雖不能徹底驅除屍毒,卻也阻止了眾人體內毒氣的繼續蔓延。

    待舊雨軒中重新收拾妥當,就聽霧流道人說道:「觀主,你安排人將他們全部裝上車,貧道今晚就出發。」

    冰真人應了,問道:「道長,是否需要我多派些人手押送?」

    霧流道人冷然道:「不必,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安排人手趕緊準備就好,別誤了事。」

    冰真人見對方當著自己這多手下弟子,一副頤指氣使毫無商量的模樣,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面,不禁心中惱怒道:「威風什麼,且不跟你一般見識。下回讓我逮住機會,再好生修理你!」

    他揮手一耳光搧在門口侍立的一名門人臉上,喝斥道:「還不趕緊照辦,都站著發什麼呆?」

    眾道士七手八腳把藍關雪等人架出軒外。

    在門口的空場上,已有四頭碩大無倫的赤朱鳥停著守候。在鳥身之上,居然還有兩名赤裸上身的大漢端坐在轎廂前,專事駕御飛鳥。

    眾道士將俘虜兩人一對,分別送入轎廂內,又將門給關了。

    霧流道人站在舊雨軒外的台階上冷眼看著,慢條斯理道:「今日之事有勞觀主費心。貧道回去後定如實向島主稟報,絕不會漏了你的功勞。」

    冰真人心底巴不得這個瘟神趕快走,表面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敷衍道:「咱們此次一舉奏效,全憑道長運籌帷幄,貧道豈敢貪功?」

    霧流道人冷冷地一點頭,飛身便上了第一頭座乘,揚聲道:「回去!」

    八名御車力士一聲呼喝,赤朱鳥舒展雙翼,又平又穩地攀上雲霄,朝著東北方向風馳電掣飛去,轉眼在高空中變作幾顆若隱若現的小黑點。

    丁寂被關在最後一架座乘裡,等飛出約莫小半個時辰,丁寂估計弦月島應已在數百里之外,這才悄悄睜開雙目,聽了聽車廂外的動靜。

    那兩名御車力士心無旁騖,更想不到丁寂根本就是自己倒下的,絲毫沒有察覺轎廂內有何異常。

    丁寂看了看癱軟在對面的藍關雪,運轉真氣聚於掌心,緩緩伸向藍關雪胸口,剛打算推血行宮解開經脈禁制,猛見藍關雪的虎目竟赫然睜開。

    丁寂又驚又喜,收住手掌傳音入密道:「大哥,你感覺如何?」

    藍關雪傲然一笑,也用傳音入密回答道:「我沒事。可笑那幫笨蛋居然一無所覺,冰真人那雜毛,就算他再多補我幾指也白費力氣。」

    丁寂用手向轎廂前方一比,道:「咱們要不要乘這機會殺出去,打它個措手不及?」

    藍關雪搖頭道:「小兄弟,你來冰原是有事要辦,就先走吧。我要留下來,看看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搗鬼,竟敢在我藍某人的兄弟頭上動土。」

    接著又道:「咱們萍水相逢,卻讓你受此大驚,我已很過意不去。接下去會遇到什麼危險,藍某也無法估計。你不必再跟著我們冒險,還是盡早脫身為好。」

    丁寂一股熱血油然湧上胸膛,也不多說什麼,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道:「大哥,我真累了,先躺會兒──」身子往後一倒,舒舒服服靠住椅背上的軟墊,沒半晌竟似真的熟睡過去一般。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48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三章 藏龍臥虎

    飛乘在雲霄裡行了一夜,次日上午丁寂隔著窗戶朝外望去,遠遠就看見前方盤繞著一團殊為詭異的明黃色雲氣,遮天蔽日籠罩了百里方圓,裡面影影綽綽卻是看不真切。

    赤朱鳥在雲團上方盤旋了數圈,口中發出嘹亮尖銳的嘯音,似在聯絡。

    片刻之後,雲氣頂端忽然緩緩亮起一蓬暗紅色光暈,如同湖水般朝四周湧動擴散。四頭赤朱鳥依序列隊,徐徐向下方的暗紅色光圈裡魚貫降落,竟似一條通道。

    丁寂收回目光,向對面的藍關雪傳音入密道:「看樣子,咱們到目的地了。這周圍設有一座法陣,下面該是一座隱蔽的島嶼。若不諳陣法,隨意亂走,即使近在咫尺也察覺不到海島的存在。」

    藍關雪點點頭,說道:「這地方古怪甚多,咱們要多加小心。」

    說話間窗外光線一變,浮動的紅光照射進來,刺得兩人眼睛發花,忙各自凝功抵禦。這般下落了約有一炷香工夫,鳥身微微一顫已經落地,外面的暗紅色光芒又開始慢慢地褪去,重新顯露出明黃色的濃烈雲氣。

    又過了一會兒,轎廂門打開。藍關雪和丁寂趕緊裝出深度昏睡狀,任由御車力士一人一個將他們架下飛乘。

    那霧流道人早已下了飛乘,正和對面佇立的另一個銀髮老道說話。

    那老道也是一色的雪白袍服,身形短小,其貌不揚。霧流道人卻對他執禮甚恭,雙手托著先前被丁寂盜去的香囊說道:「飛流師兄,貧道不辱使命,已將風塵五仙盡數擒來,現將他們一併轉交給你看押。」

    那飛流道人目光掃過六名捉來的俘虜,接過香囊道:「你辛苦了。貧道會將錦繡令交還島主,你可以下去歇息了。」

    丁寂雖然眼睛不敢偷瞧,可耳朵裡聽得明白,暗道:「敢情那香囊就是這夥人的令箭,難怪霧流道人那般著緊。我原先以為這老道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是性情使然,原來他的同夥也是一個德性,不知那島主又會是怎樣一副尊容?」

    他正想著,那邊兩人已交接完畢。

    迎面過來六名類似打扮的赤身力士,接管過藍關雪等人。

    飛流道人望著丁寂問道:「他是誰,你也將他抓來?」語氣裡似乎頗為不悅,像是在責怪霧流道人不該將不相干的人也送到島上。

    霧流道人忙解釋道:「他是藍關雪新收的結拜兄弟,一同去了雪崖仙觀。」

    飛流道人不置可否地微一頷首,下令道:「先押了下去,等島主處置。」

    赤身力士齊齊應了,各攜一人向東行去。

    走出里許,前方雲霧裡出現一座山谷。赤身力士將六人放到谷口,俯身解開眾人受制的經脈,朝後疾躍數丈,身形晃了晃隨即消隱在瀰漫的霧氣裡。

    丁寂站起身,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喬裝全無用武之地,難道對方就這樣將他們幾個撂下不管了?甚至不在乎他們的修為是否已恢復了幾分?古怪越多,他心裡越沒底。

    藍關雪默默環顧四周許久,微皺眉頭道:「這地方??搞不好又是個陷阱。」

    草道人在其它四人裡功力最深,率先醒轉,困惑道:「大哥,我們這是在哪兒?」

    藍關雪搖搖頭道:「先不急問這些,趕緊將體內的屍氣餘毒迫出,咱們再做計議。」

    緊接著竇文軒三人也陸續甦醒,眾人就地盤膝打坐,將屍毒迫出。

    藍關雪乘機將後來的經過簡略地講述了一遍。

    酒肉僧打量著丁寂,笑道:「小兄弟,你夠厲害的,居然能一點事兒也沒有。」

    丁寂不以為意地笑笑,道:「那得多謝我爹娘,不然小弟准比諸位還慘。」

    草道人也點頭讚許道:「好小子,夠義氣。」還難得地拍了拍丁寂的肩膀。

    酒仙子卻愁眉不展,問道:「大哥,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往外硬闖麼?」

    藍關雪道:「他們既然無懼咱們恢復修為,就更不怕我們硬闖。恐怕這島上有法陣鎮守,咱們兩眼一摸黑,很難衝得出去。」

    竇文軒乃五人中最富急智的一個,思索道:「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既然興師動眾將咱們生擒活捉到這島上,為何又輕輕巧巧地放任自流?」

    酒肉僧彷彿永遠一副心寬體胖,不知憂愁為何物的模樣,笑嘻嘻道:「還是那句老話,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也別瞎猜了,等他們島主來請吃飯,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草道人冷冷道:「有吃飯喝酒的工夫,不如先自己把島上的情況摸一摸,然後早早想辦法脫身離去。」

    藍關雪頷首道:「老二說得不錯,咱們先在島上轉一圈,大夥兒都跟緊些。」當下他一馬當先往谷裡行去,草道人當仁不讓走在最末,負責替眾人殿後。

    在山谷右首高大平滑的冰巖上,銀鉤鐵畫鐫刻著碩大的「知綠」二字,想來該是此谷的谷名。

    一行邁入谷中,徹骨的寒意立時消退,一蓬暖洋洋的和風撲面而來。

    放眼望去,山谷之中鬱鬱蔥蔥,滿目蒼翠,讓人只疑身處世外桃源中。

    酒仙子奇道:「大哥,你發覺沒有,這座島上充盈的靈氣,竟比咱們的小雪湖更強勝十分,委實是一個修煉悟道的絕妙所在。」

    竇文軒大搖其頭道:「怪哉,怪哉,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那些傢伙處心積慮把咱們抓到島上,竟是一片好心不成?」

    草道人哼道:「好心,我說是邪乎才對,咱們??咦,你們看,那是??太陽?」

    酒肉僧笑道:「太陽有什麼好看?二哥你??」說到這裡他突然打住了話頭,愕然仰望著山谷上方再說不出話來,張大的嘴巴足以塞下兩個雞蛋。

    只見明黃色的雲霧裡,隱約可見十輪暗紅色的太陽高懸空中,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如此奇異的情景,風塵五仙何曾目睹過?

    酒仙子猶疑問道:「會不會是水霧折射形成的幻象,就像海市蜃樓?」

    竇文軒如中魔咒,呆呆望著天空,喃喃道:「十日一天,十日一天??大哥,傳說中有個地方跟這裡很像,如果我沒猜錯,這裡就是三大神山之一的方丈仙島。」

    藍關雪一驚,問道:「你是說這是與瀛洲、蓬萊齊名的方丈仙島?」

    竇文軒苦笑著點點頭,說道:「不懂那些人到底是何居心?」

    酒肉僧嘿嘿笑道:「早曉得是來這兒,他們只要說一聲,灑家爬也爬來了。」

    丁寂道:「問題就在這兒。非常古怪,必有非常之事。」

    六人邊走邊聊,不覺已行出數里。忽見前方一株開滿粉藍色繁花的奇樹底下,有兩個人正對坐在一塊山石旁,悠然自得地執子對弈。

    藍關雪和丁寂對視一眼,心中均道:「原來山谷裡除了咱們,還有其它人。只是不曉得這兩人來自哪裡,又為何會在這島上?」

    眾人走了過去,就見那塊平整的山石上,被一根根用指力劃出的線條縱橫交錯地形成一幅棋盤,上面的棋子用的卻是樹上結出的乾果。

    左首一名身穿皁袍的中年人,面如冠玉,三綹長鬚飄在胸前,瞧上去倒和竇文軒有幾分相像。他手中捏著一枚剝了殼的乾果,懸在空中久久舉棋不定,似乎正在苦思下一步落子之處。

    對面坐的是個禿頂老頭,雖棋局明顯佔優,可依舊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手裡握著幾枚沒剝殼的乾果盯著棋盤,眉毛幾乎擠在了一處。

    雖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眾人一見兩人所著的棋局,不由盡皆莞爾。

    棋諺有云:「金角銀邊草肚皮」,哪怕六齡稚僮都明白開局需盡快搶佔邊角實地,而大片的中腹便等若無險可守的平原,中看不中用,絕非佈局首選之地。

    可這兩位仁兄盡棄邊角兵家必爭之地,在偌大的中腹地帶廝殺得難解難分,寸土不讓。若棋藝高明也就罷了,偏偏這兩位還都是不折不扣的臭棋簍子,局面看似熱鬧卻破綻百出,四面透風,實是教人啼笑皆非。

    酒仙子「噗哧」笑出聲來,悄悄指了指酒肉僧打著草鞋的大腳,又在自己鼻子前用手輕輕搧了兩搧,意示這棋藝臭不可聞。

    皁袍中年人哼了聲,不滿道:「你們幾個笑什麼,莫要干擾老夫的思路。」

    竇文軒自詡「八斗酸儒」,於棋藝極是精通,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請問你入棋道已有多少年?」

    皁袍中年人回答道:「沒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其中況味又豈是爾等能夠領略?」

    酒肉僧笑道:「不錯,不錯,這等況味也只有兄台消受得起,咱們誰也沒這個福分??」

    他故意把「況味」二字拖長咬重,皁袍中年人許是專注棋局,竟沒聽出裡頭的玄機,還當對方是在誇讚,傲然點頭道:「明白就好。」

    竇文軒瞠目結舌,畢恭畢敬朝皁袍中年人一揖道:「兄台之才,竇某拜服。」

    酒仙子扶著旁邊的一塊方石想要坐下看熱鬧,冷不防頭頂有人叫道:「坐不得!」「嗖」的一聲,打從樹上躍下一人,只身影一晃卻又沒了蹤跡。

    酒仙子吃了一驚,左右張望找尋,可怎麼也看不見剛才從樹上躍下的那個人。

    忽聽那人道:「別找了,妳低頭看看。」

    酒仙子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低下頭去這才看清面前站了個侏儒。

    那侏儒的個頭不過酒仙子的雙膝,滿臉皺紋,鬚髮皆白,偏還扮作老天真狀,在頭頂紮了根沖天小辮,說話時一晃一晃,活像根狗尾巴。

    丁寂所認識的人裡,如桑土公、畢虎等,身高皆不足五尺,在常人裡已屬少有的矮個。但要是站在這位老兄身前一比,簡直就成了巨人。

    酒仙子定了定神,怒道:「矬鬼,本姑奶奶是隨便給人嚇的麼?我憑什麼不能坐?」

    那侏儒聽到酒仙子呵斥,也不生氣,歎息道:「這位小泵娘,妳說我個子矬沒錯,這是死鬼老爹造的孽,怪不得妳。可罵我是鬼,卻不對了。

    「我矮是矮了些,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只不過將血肉精華濃縮了一點兒而已。我叫妳別坐,是一片好心。妳是非不辨,出口便傷人,我也不和妳計較。別看我個矮,卻是宰相肚裡能撐船。何況妳是個女人,我??」

    他大氣不喘一口,喋喋不休竟似沒完沒了,那皁袍中年人眉頭一皺,低喝道:「閉嘴,沒看老夫正在下棋麼?」

    侏儒脾氣實在很好,笑呵呵道:「三絕兄,你下你的棋,我說我的話,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嫌我嗓門大了點,我壓低些就是──」

    他一報出皁袍中年人的名號,藍關雪和草道人都是微微一震。

    丁寂好奇問道:「大哥,你聽說過這個人?」

    藍關雪低聲道:「我早該認出他來了。此人是北海魔道的頂尖人物,本名司徒禎,掌劍雙絕獨步仙林。他酷愛棋道,自譽為『天下第一棋癡』,說什麼平生所長棋藝第一,劍術次之,掌法僅屬小道。久而久之,便有了司徒三絕的雅號。」

    他說完這段話,那侏儒兀自在滔滔不絕地指責司徒三絕,惹得這位號稱天下第一棋癡的臭棋簍子忍無可忍,一拍山石大喝道:「閉嘴!」

    侏儒見司徒三絕動了真怒,也有點怕了,嘟囔道:「閉嘴就閉嘴,反正我不張嘴一樣能說話。」

    他雙唇一閉,肚子裡咕嚕咕嚕響了兩聲,竟自得其樂地改用腹語唱起歌來,正哼得開心,猛然臉色一變,失聲道:「哎喲,我叫妳別坐,妳怎麼還是坐了。我這人向來不說廢話,可謂字字珠璣,言出有因。不然那些個老夥計怎麼都誇我是『金嗓子』?」

    敢情酒仙子聽他說個不休,早一屁股坐到方石上,不料又招來這侏儒長篇累牘的一番大論。

    藍關雪奇道:「金嗓子?他和司徒三絕不都是成名百年的魔道翹楚,久無音訊,怎會不約而同出現在這方丈仙島上?那一直不吭聲的禿頂老頭又是誰?」

    他正想著,那禿頂老頭突然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休矣,休矣,萬事休矣!」

    竇文軒眼中精光一閃,望著禿頂老頭驚愕道:「閣下是萬事休?」

    禿頂老頭自始至終頭也不抬,根本不理會眾人,酒仙子訝異道:「萬──老爺子,你的局面好得很啊,我看真正要萬事休的,該是您對面的那位三絕先生才對嘛。」

    禿頂老頭這才道:「老朽的局面確實不錯,可姑娘妳的局面就糟糕透了。」

    酒仙子大奇,問道:「為什麼,難道我這石頭上有毒?」

    金嗓子插嘴道:「毒肯定沒有,但妳若再不站起來,會比中毒還可怕。妳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寧願蹲在樹上看棋,也不坐到這張方石上嗎?」

    酒仙子聽他說得好不鄭重,不覺也緊張起來,追問道:「為什麼?」

    金嗓子指指那張酒仙子坐著的方石,苦笑聲道:「因為它是倪姥姥的。」

    酒仙子以為金嗓子是在消遣自己,勃然嗔怒道:「臭矬鬼,我就是你姥姥!」

    金嗓子搖頭道:「姑娘想當我姥姥,雖然歲數小了點,也沒什麼不可以。可惜我姥姥死了多年,再從墳地裡爬出來,恐怕那模樣有點委屈了姑娘。唉,我說的是倪姥姥,不是妳姥姥,是貨真價實的倪姥姥──」

    他一通繞口令說完,酒仙子再也不出聲了,藍關雪沉聲問道:「金兄,你說的莫非是『八臂夜叉』倪鳳蓮?」

    也難怪酒仙子等人會相顧失色,那倪姥姥不知來自何方,但其修為之高驚世駭俗。常人不過雙手雙腳,她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同時使出八條胳膊施展八種不同的魔兵與人交戰。

    早在兩百年前,她就是稱雄一方的魔尊,論及輩分比司徒三絕、萬事休還要高出一截。中土仙林中,也只有翠霞派的上代長老曾山堪與其並肩相論。

    金嗓子回答道:「不就是這位老婆子?那石頭是她平日看棋的專座,旁人別說坐一會兒,就算用手幫她拍一下灰都不成。

    小泵娘,我看妳長得挺好看,萬一惹倪姥姥生氣,用『定魄鞭』在臉上勾出橫七豎八十五道血痕來,那就太可惜啦。」

    藍關雪心頭暗道:「好傢伙,跟他們比起來,我這『北地熊』的名號到了這知綠谷,也不用再提啦。」

    酒仙子臉色粉白,但她生來倔強任性,不肯輕易低頭,強撐著一哼道:「倪姥姥能坐,別人為什麼就不能碰?這地方又不是她買下的!」

    草道人鐵青著臉,語氣且怒且恨地徐徐道:「五妹,說得好!妳就在這兒坐著,那老妖婆不來則罷,若是來了,貧道正可找她算一算八十年前的舊帳!」

    金嗓子問道:「怎麼,莫非你臉上掛的這朵花,便是倪婆婆給栽上去的?」

    草道人面頰上的肌肉輕輕搐動,冷冷道:「那老妖婆去了哪裡?」

    金嗓子道:「昨天是方丈島島主化緣的日子。倪婆婆剛巧輪到,一大早就給請了去。看看這天色,一時半會兒便要回來了。」

    草道人一愣,道:「化緣?莫非此島的島主是個出家的和尚,化的是什麼緣?」

    金嗓子道:「你們剛來島上,還不明白這裡的規矩。這位島主化的,既不是金銀也不是齋飯,而是咱們的真元。我瞧你的情形,暫時還不夠讓人化緣的資格,至少還得等上十年。

    「倒是這位大鬍子老弟和道士老兄多半夠格了,也許下個月就能輪上。沒辦法,誰教他們是新人?」

    藍關雪一凜,問道:「金老哥,不知這緣如何化法,能否說得詳細些?」

    金嗓子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總之你、我、三絕先生和萬事休,還有被軟禁在這知綠谷裡許許多多的北海仙林一流高手,早晚都逃不了要被這島主輪番叫去化緣。

    「每次去過,回來時都要折損約莫兩成的真元。藉著方丈仙島充沛的靈氣滋養,一年半載後也能夠復原。可沒等你舒服幾天,一圈轉下來就又輪到你了。如此循環往復,年復一年,那島主可不是方丈,簡直就是個土老財!」

    丁寂略一估算,假如金嗓子說的屬實,那居住在知綠谷內的北海正魔兩道翹楚人物何止十數位?他疑惑道:「以各位的修為,又為何心甘情願被那島主屢次三番地化去真元?」

    金嗓子苦笑笑,說道:「傷心人各有懷抱,最好不要再問。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到了這島上,就成了任人捏的泥人兒,要圓要方都由不得自己。小伙子,你還年輕,等到了我這歲數,就知道對一個人來說,這世上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了。」

    酒肉僧不服道:「就算一個兩個不行,可島上那麼多人連手起來,還怕了他不成?」

    金嗓子哈哈大笑道:「胖和尚,你也不想想,咱們這些老傢伙在島上待了那麼多年,有什麼法子是沒想過的?若非死心,哪會優哉游哉地坐在這兒下棋混日子?」

    他笑聲陡歇,一指谷口方向,催促道:「小泵娘,快起來,倪姥姥回來啦!」

    草道人聞聲扭頭往谷口望去,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婆子手拄枴杖,步履緩慢地向這裡行來。

    她滿頭火紅色亂髮,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從亂髮後露出的一對血紅色眸子略顯疲憊,漾動著森寒凶光。

    丁寂低笑道:「咦,她不是叫做『八臂夜叉』麼,我怎麼只看到兩條胳膊?」

    草道人如臨大敵,冷然道:「等到這老妖婆向你出招時,你就會看到其它六條了。」

    竇文軒低聲道:「二哥,這老妖婆甚是棘手。咱們有難同當,有福共享!」

    草道人凝視倪姥姥走近的身影,森然道:「大夥兒小心,一旦動手就絕不能給這老妖婆絲毫喘氣的機會。她的『烏雲蔽日』魔功詭異非常,當年貧道和兩位師弟就是不慎栽在這招妖法上,吃了大虧。」

    說話間,倪婆婆拄著枴杖已到了樹下,竟看也不看劍拔弩張的草道人一眼,逕自盯向棋石,冷笑道:「兩個老笨蛋,下了這麼多年棋,照舊沒一點長進。」

    那司徒三絕臉上傲色全消,恭敬道:「在下枉負棋癡之名,請婆婆指點。」

    倪姥姥隨手拿起一枚剝了殼的乾果下在棋盤上,道:「萬老頭,輪到你了。」

    丁寂於棋道雖不敢自稱國手,但也頗為精擅,見倪婆婆這一子落下,等於收了自家的氣眼,六步之內,中腹的大龍就要被對方屠殺殆盡,棋力之低實已到了慘不忍睹的境界。

    可奇的是萬事休神情凝重,遲疑再三,對那招必殺妙手視而不見,反而自塞一眼,主動求敗。

    丁寂一愣,霍然省悟到其中玄機。原來坐著下棋的這兩位絕非什麼臭棋簍子,把棋局下到這般難看的模樣,十有八九是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目的應該就是讓這位真正的臭棋簍子倪姥姥自以為棋藝超卓,大殺四方。

    奈何倪姥姥的水平實在太低,白白浪費了司徒三絕和萬事休的一番心血。為免激怒倪姥姥,萬事休不得已又煞費苦心自塞一眼,只盼這回對方能夠領情。

    誰曉得倪姥姥仍舊懵然不覺,自顧自又在中腹一塊死地上放下一顆廢子,萬事休額頭上汗珠隱現,可又不敢把倪姥姥的手摁到正確的棋路上去。

    金嗓子委實看不下去了,乾咳了聲笑嘻嘻道:「倪姥姥,您的棋藝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一手妙棋攻其不備,猶如天馬行空,毫無章法可循,讓在下五體投地,簡直不知該用什麼言語來形容它的精妙之處??」

    倪姥姥顯然心情不太好,冷哼道:「是誰在老身耳邊放屁?」

    金嗓子作出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應聲回答道:「是我。」

    倪姥姥哼了聲,不再理睬他,催道:「萬老頭,快落子,這又不是女人生孩子。」

    忽聽身旁有人笑吟吟說道:「若換作是我,寧願去生孩子,也好過陪姥姥下棋。」

    倪姥姥霍然轉首,血紅的眸子射落在丁寂臉上,陰冷道:「你說什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0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四章 方丈仙島

    丁寂一臉漫不經心的笑意,毫不示弱地對視倪姥姥道:「我說,陪姥姥妳下棋,只怕比要男人生孩子還要難些。」

    倪姥姥瞪視丁寂良久,緩緩頷首道:「好,說得好!」話音未落,「唰」地一響,一蓬青色鞭影自她肋下斜斜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向酒仙子。

    眾人都以為倪姥姥被丁寂激怒,勢必要向他下手。故此藍關雪等人均都暗中全神戒備,防範她突然暴起出手傷了丁寂。

    哪曾想到倪姥姥聲東擊西,眼睛盯著丁寂,卻從肋下揮出定魄鞭,打向酒仙子。

    酒仙子猝不及防,間不容髮中閃身飛躲,左臂上仍是捱著了一鞭。

    「啪」地脆響,衣袖破裂,白皙的肌膚上泛起一道殷紅血痕。

    草道人見五妹受傷,睚眥欲裂,怒喝道:「好妖婆,看打!」手中快意拂塵蓄勢多時,猶如穿心利刃繃得筆直,直刺倪姥姥咽喉。

    倪姥姥冷哼道:「手下敗將,也敢猖狂!」腋下一振,猛然探出另一條臂膀,手持一柄銀色鯊嘴剪絞向拂塵。

    兩人轉眼斗了二十餘個回合,草道人漸漸不敵。

    藍關雪看二弟要吃虧,當下跨上一步,招呼道:「老二,你退下休息,讓我來會會她!」也不用背後的魚龍百戰刀,右掌徐徐拍出一股狂飆。

    倪姥姥「咦」了聲,道:「你是這些人的老大?還有點斤兩。」一邊說話,一邊舉杖相迎。兩力交接,一記悶響,各自往後退了兩步。

    藍關雪吐了口濁氣,凜然道:「若非她損折了兩成真元,我絕非其對手!」

    倪姥姥左手一翻,取出柄晶瑩剔透的兩尺冰錐,疾挑藍關雪胸口道:「叫你的兄弟一塊兒上,免得浪費。」

    藍關雪反手掣出魚龍百戰刀,「叮」地劈中冰錐,側身揮左掌切向倪姥姥右肋。

    倪姥姥的定魄鞭揚起,幻化重重光圈,層層迭迭鎖向藍關雪左腕。

    藍關雪變招撤身,口中一記長嘯振徹雲霄,魚龍百戰刀「嗡嗡」鏑鳴,騰起一團團湛藍色冷焰,挾一溜耀眼光芒排山倒海般斬落。

    這時眾人已撤到圈外觀戰,只見藍關雪手握魚龍百戰刀,光焰騰騰猶如天神再世,神威凜凜氣吞山河,與倪姥姥的餘生杖、鯊嘴剪、定魄鞭和刺骨錐斗在一處,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三十多招過去仍然難分軒輊。

    草道人報仇心切,冷喝道:「老虔婆,看打!」縱身躍入戰團,與藍關雪連手夾攻。倪姥姥渾然不懼,再亮出一柄戮心鉤。

    三人你來我往,如走馬燈般鬥得好生熱鬧。

    倪姥姥雖略略落入下風,但絲毫不顯敗象。

    竇文軒和酒肉僧見狀,一持蟠龍金帶,一握玄鐵木魚,也加入了戰團。

    倪姥姥重壓之下仍攻守有度,分毫不亂,又亮出第六隻手,運起一把鎖情叉與鯊嘴剪相輔相成,專以對付快意拂塵和蟠龍金帶這兩件軟兵器。

    丁寂在旁看得眼花撩亂,暗讚道:「偌大的天陸,不知埋藏了多少奇人異士。如果我沒來過北海,又怎曉得天下還有個藍關雪?

    「而那個倪姥姥的修為別說遠高於昔日的天陸九妖,就算在魔道十大高手中,也絕對能位列前茅,可以前卻是聞所未聞!」

    他正思忖間,藍關雪等人已各佔一方,遙相呼應,將倪姥姥圍困在中央,一步步往裡壓迫收縮,終於佔了上風。

    酒仙子匆匆包紮過傷處,偷眼打量司徒三絕等人,唯恐他們出手襄助倪姥姥。待見這些人神色悠然,站在圈外負手旁觀,全無出手之意,心裡一定,揚聲叫道:「老妖婆就要支撐不住了,大夥兒再加把勁啊!」

    倪姥姥一聲怒笑,道:「老身怎會輸給你們?」驀然挺背硬接了草道人一記拂塵橫掃,借勢激飛而起,脫出包圍。

    草道人臉色一變,叫道:「快,老虔婆要用烏雲蔽日妖法!」搶身追上半空。

    倪姥姥冷笑道:「現在才曉得害怕麼?」鯊嘴剪一揮,將草道人生生迫退,張開嘴「呼」地噴吐出一團濃黑的煙霧,瞬間瀰漫擴散到十丈方圓。

    眾人眼前一黑,趕忙舒展靈覺尋找倪姥姥的蹤跡。不料靈覺甫出便如泥牛入海,全無回音。一個個剎那間都成了兩眼一摸黑的睜眼瞎。

    藍關雪處變不驚,縱聲喝道:「快退出黑霧!」聲音甫落,心頭警兆乍生。他無暇細想,憑借多年累積的經驗,回手一刀劈出。

    「叮!」戮心鉤與魚龍百戰刀鏗然激撞,綻出一串火花。藍關雪剛轉過身,欲待還擊,倪姥姥神出鬼沒的身形已一沾即走,重新隱入滾滾黑霧裡。

    緊接著聽見酒肉僧和竇文軒先後悶哼,顯是被倪姥姥偷襲得手,吃了不小的虧。

    丁寂和酒仙子原本站在圈外,可倪姥姥口中不停噴吐濃霧,一眨眼將兩人也裹挾了進去。就聽草道人大喝道:「大夥兒聚到大哥身邊,結成陣勢!」

    眾人聞言紛紛循著藍關雪發出的長嘯聲靠近過去,奈何濃霧裡東西不辨,倪姥姥如魚得水,轉眼已把風塵五仙沖得七零八落,狼狽不堪。

    丁寂暗道:「難怪司徒三絕等人對倪姥姥如此忌憚,這老妖婆實在不好對付!」忽地靈機一動,想起空痕大師與天殤琴一起贈給自己的水晶宮鎮宮至寶天羅萬象囊,急忙澄靜心神,念動真言,從袖裡將它祭出。

    「呼──」地一聲,天羅萬象囊在黑霧裡劃過一道異彩,升騰到丁寂頭頂,煥放出絢麗光芒。周圍的黑霧翻翻滾滾,趨之若鶩,被它飛速吸入囊中。不一會兒的工夫,霧氣漸淡,露出綽綽人影。

    倪姥姥寒聲喝道:「臭小子,竟敢破我神功大法!」一道灰色身影閃到近前,定魄鞭、鎖情叉一長一短,一剛一柔,直攻丁寂。

    丁寂施展穿花繞柳身法避開定魄鞭,雪朱仙劍輕點鎖情叉,想借力飛退。

    不料倪姥姥早料定他有此招,手腕一翻「咯啷」鎖住仙劍,刺骨錐快逾奔雷直插丁寂胸口。丁寂正要用二十二字拳招架,竇文軒斜度裡披頭散髮地殺到,揮舞蟠龍金帶,纏上刺骨錐,往身前一帶。

    倪姥姥厲喝道:「撤手!」定魄鞭迴盪,反捲竇文軒背心,迫他鬆手退讓。

    藍關雪唯恐竇文軒有閃失,飄身趕至道:「老婆子,接我的寶刀!」魚龍百戰刀光焰烈烈疾劈定魄鞭。倪姥姥亦不敢硬接,先用定魄鞭輕卷刀鋒,隨即揮出戮心鉤死鎖刀身,這才化解了藍關雪的攻招。

    酒仙子和酒肉僧瞧出便宜,分從左右欺近,峨月刀、玄鐵木魚疾打倪姥姥雙肋。

    倪姥姥面不改色,以鯊嘴剪絞住峨月刀,餘生杖架住玄鐵木魚,又將兩人的攻勢盡數化解,卻不防草道人從身後掩襲而至,一聲冷嘯揚拂塵拍向倪姥姥後腦。

    倪姥姥同時接住五大高手的圍攻,雖毫髮無損,但已十分吃緊。

    此刻快意拂塵攻到,她只得再亮出最後一雙手來,各執滅情環、無量尺,一攻一守揮舞而出。

    孰知草道人虛晃一槍,拂塵隨著身形陡轉,倏忽繞至倪姥姥身前,冷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只要在妳臉上添一道疤就夠了!」

    「啪!」拂塵風馳電掣,朝著倪姥姥面門拍去。

    倪姥姥的滅情環和無量尺雙雙走空,身子又被藍關雪等人糾纏得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拂塵向面門揮落,無力抵擋。

    她仰天怒嘯,正打算拚著魚死網破,祭出元神將風塵五仙與丁寂盡數屠滅,突然眼前一晃,丁寂橫身飛起,一雙辟魔腿堪堪夾定快意拂塵,叫道:「道長且慢!」

    草道人一怔,變色道:「小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丁寂抖開鎖情叉,一個倒翻躍出戰團,笑道:「道長,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八十多年前的舊事,幹上一架出了口惡氣也就夠了,何必和一個老婆婆斤斤計較?

    「況且咱們陷身方丈仙島,說起來和倪姥姥都成了一條船上的人,大家正該同舟共濟,設法脫困才是。這麼窩裡鬥下去,也沒啥意思。」

    草道人哼了聲,道:「小兄弟,你話雖不錯,可我這八十年來的奇恥大辱,難道就這麼算了?」

    藍關雪一收魚龍百戰刀,注視倪姥姥道:「閣下修為超絕,我自愧弗如。如果不是咱們人多勢眾,妳又剛折損了兩成真元,今日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就算我等僥倖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竇文軒、酒肉僧和酒仙子也紛紛收了魔兵,勸道:「二哥,算了罷。大哥和丁兄弟說得對,咱們這樣報了仇也沒啥光彩,反倒讓旁人看了笑話。」

    草道人的拂塵凝在空中,遲遲拿不定主意。

    金嗓子走上前來,踮起腳尖伸手將草道人的手臂按下,笑呵呵道:「何必因為舊仇而結新怨,化敵為友豈不快哉?如果今日你真讓倪姥姥臉上掛花,她情急之下,不跟你拚命還能叫倪姥姥?」

    說著忽然壓低聲音用大拇指朝身後指指,接著道:「真要打到非你死我活不可的地步,三絕老哥和萬老爺子跟倪姥姥都是幾十年的情分,哪能袖手旁觀?到時候你砍我一刀,我轟你一拳,大夥兒轟轟烈烈成群結隊地去見閻王,你說死得冤不冤?想要投胎再長成現在這樣,那不還得再等二十年嗎?」

    他嘰哩咕嚕的一大通,將草道人說得頭大無比,怒道:「放開我,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作是你,讓人在臉的正中間抽一鞭子,也只當沒事麼?」

    他不過是一時的氣話,誰知金嗓子竟似當了真,鬆開草道人,揚起臉笑著道:「要不道長用拂塵狠狠抽我一下出口惡氣,咱們從此不要再提這件事如何?」

    草道人怔住了,煩道:「莫名其妙,貧道沒有閒心和你說笑。」

    正在僵持的當口,明黃色的雲氣一湧,憑空出現一名白袍中年道人,環顧眾人道:「知綠谷中不准私下毆鬥,還不各自散去?」

    酒肉僧不以為然道:「你是誰,管天管地,還管得了灑家脫褲子放屁?」

    白袍道人漠然道:「貧道百流,乃此島島主,你說我是管得還是管不得?」

    酒肉僧一驚,笑容更歡道:「管得,自然管得。如此灑家放屁,島主專管吃屁,如此一進一出,倒也陰陽調和、相得益彰──」

    他的話音沒落,驀地身前明黃雲霧一動,赫然凝成一團滾雷般的圓球,「砰」地擊中酒肉僧胸口。

    酒肉僧毫無防備,被打得倒跌出去,口中「哇」地噴出一蓬淤血。

    眾人見百流道人身不動,手不抬,竟將酒肉僧傷於無形,無不又驚又怒。

    酒仙子和草道人雙雙撲上,喝斥道:「你也捱我一掌試試!」

    百流道人巍然不動,輕蔑道:「不知死活!」自酒仙子和草道人腳下陡然升騰起兩卷飛轉的狂飆,將兩人緊緊裹住,拋飛出十數丈方才消停。

    風塵五仙記起適才金嗓子所言,盡皆駭然。

    藍關雪一沉魚龍百戰刀,朗聲道:「島主身手不凡,藍某也想試上一試!」

    百流道人知他「身手不凡」四字實際另有所指,是譏諷自己仰仗這明黃雲霧裡蘊藏的特異靈氣,方才在瞬間挫敗酒肉僧等人,而不是實打實的修為打拚。

    他冷冷一笑,說道:「藍大先生何必忿怒?貧道與諸位是友非敵,並無惡意。要不是閣下那位兄弟滿口胡說八道,貧道也不會出手教訓他。」

    藍關雪嘿然道:「是友非敵?你們用盡手段將我們擄到島上,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百流道人淡淡道:「藍大先生誤會了。貧道若想害你們,諸位哪還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

    「要知道,此島乃人間仙境,有多少人不得其門而入,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羨煞各位。何況,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做人做事自有道理,只是使用的方法和手段各有不同,各位何必念念不忘、斤斤計較?」

    酒肉僧由竇文軒攙扶站定,吐了口血痰笑道:「這麼說,灑家還得感恩戴德?」

    百流道人搖頭道:「不必了。實不相瞞,貧道將你們請來,其實是有求於諸位。」

    丁寂道:「難道島主也想找咱們化緣?可惜在下窮得叮噹響,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化緣?」百流道人先是愣了愣,隨即省悟過來,冷哼道:「是那個多嘴的金嗓子跟你們說了什麼?」眼角餘光瞟過,不知何時司徒三絕、萬事休、倪姥姥和金嗓子四人已悄無聲息地退走。

    藍關雪沉聲道:「廢話少說,閣下既然來了,不妨開門見山直說,抓咱們兄弟來究竟意欲何為?」

    百流道人點點頭道:「貧道正是要和藍大先生商量此事,請借一步說話。」

    藍關雪只覺眼前黃雲一卷,身子陡然間像騰雲駕霧般輕飄飄地毫不著力,只一瞬間這種異樣感覺又迅速消失,竟已置身在一座涼亭之中。

    百流道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知綠谷中的一座小亭,甚是幽靜。有些話貧道只想與藍大先生單獨交談,所以請閣下移步此間。」

    見藍關雪一言不發,百流道人微笑道:「既然金老兒已說過了,貧道也無須諱言,敝島確有借重藍大先生之處。不過其中原因,恕我無法奉告。」

    藍關雪徐徐道:「島主有通天攝地之能,我這點微不足道的道行,又有何用?」

    百流道人道:「閣下自謙了。若論真實修為,貧道至多與藍大先生在伯仲之間,所憑恃的,只是這座島上的『九川十日陣』。

    「若藍大先生答應合作,待事成之後,方丈仙島便可任君往來。島上不僅靈氣充沛,而且每過十日才抵得上塵世一天。在此修行一日,不啻有塵世苦煉一月之功。其間好處,閣下日後自會清楚,也不需貧道在此贅言了。」

    藍關雪哈哈一笑,道:「你所謂的合作,不就是要我像倪姥姥那般,每年獻出兩成真元?如此一來,我藍某與豢養的家畜何異,只管吃草擠奶?」

    百流道人不動聲色,回答道:「看來藍大先生對敝島多有誤會。貧道剛才已說過,只要答應我們提出的條件,各位便能換取到在方丈仙島隨意隱居清修的權力,天底下不知會有多少人趨之若鶩,歎息自己不夠這個資格。」

    藍關雪回轉過身,拱手一禮道:「如此好意,我等敬謝不敏,告辭!」

    百流道人的嘴角溢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道:「藍大先生,即便閣下不為自己考慮,也該多替其它幾位兄弟著想吧?」

    藍關雪眸中精光爆綻,凝視百流道人的臉龐,一字一頓道:「你威脅我?」

    百流道人在藍關雪的眼神迫視下不慌不忙道:「藍大先生乃北海仙林一等一的英雄,當然不肯受制於人。不過做英雄不如做聰明人,聰明人會懂得合則兩利的道理。其實,不過就是一筆生意而已。貧道相信,敝島出的價,沒有人能夠拒絕。藍大先生不妨多斟酌幾日,貧道敬候佳音了。」

    說罷雲霧一起,將藍關雪重新送回先前站立的那株奇樹底下。

    眾人都在原地等候,見到藍關雪歸來,紛紛圍攏上去。

    酒仙子最是心急,問道:「大哥,那鬼老道和你說了什麼?」

    藍關雪鎮定心神,搖了搖頭道:「也沒說什麼,只教咱們安心在這兒住下去。」

    竇文軒道:「這地方風景是不錯,可惜總讓我心裡不踏實。」

    酒肉僧贊同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咱們還是趕緊想法子,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草道人嘿然道:「要能走,我早走了。你沒看司徒三絕這些人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認命麼?想離開這裡,哪那麼容易。」

    藍關雪道:「依照百流道人所言,整座方丈仙島都被一座『九川十日陣』籠罩,不破去此陣,咱們插翅難飛。」

    酒仙子心有餘悸道:「可不是麼?就剛才那個老道,手不動腳不抬,便將四哥打得吐血,他到底是鬼還是人?」

    草道人道:「五妹別怕,他的真實修為未必會有多高。他們所依仗的不過是法陣,若能破去,令他們失去依靠,也就不足為懼。」

    藍關雪轉目望向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的丁寂,問道:「小兄弟,你好像一直都沒有說話?」

    丁寂沉吟道:「我在想這『九川十日陣』的陣眼會藏在哪裡?」

    他抬起頭,仰視谷頂上空高懸的那十輪紅日,緩緩道:「曾經有一位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師長告訴過我,大凡世上的任何一種陣法,無論如何精妙莫測,威力巨大,勢必會有潛藏的罩門。

    「只要能抓住這一點傾力出擊,整座陣勢就會隨之土崩瓦解,消弭無形。」

    酒肉僧一拍大腿,道:「小兄弟說得對。奇門遁甲灑家雖然一竅不通,可也曉得天無絕人之路,是陣法就會有陣眼,有陣眼就會有破綻。可是,這該死的陣眼到底在哪兒?」

    藍關雪道:「多說無益,我們先將島上的情況摸清楚,同時設法勸動司徒三絕等人,多些人齊心協力,總有機會衝出去。」

    草道人道:「怕就怕這些人跟咱們兄弟不是一條心。」

    丁寂笑道:「是不是一條心無所謂,只要他們不想天天在島上對著那副臭棋愁眉苦臉,就一定可以說動他們。」

    當下六人便在這方丈仙島上暫住了下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一般難熬。

    丁寂朝思暮想,絞盡腦汁地找尋著破陣之道。

    可一出知綠谷,眾人便如入迷宮,轉上一大圈還是茫茫然回到谷口。

    於全島的情形,總是無法探查清楚,更不必說探查「九川十日陣」了。

    好在這些日子,大夥兒也不是一無所獲,好歹也在知綠谷裡混熟了。

    藍關雪和丁寂這才知道,整座山谷裡果然軟禁了數十位正魔兩道的仙林高手,其中不乏許多失蹤多年的北海頂尖人物。

    時間稍長,丁寂和金嗓子、萬事休等人一來二往,居然也稱兄道弟起來。

    唯獨司徒三絕始終是不冷不熱,獨善其身。而倪姥姥跟草道人之間的疙瘩,同樣不易消除,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一日,丁寂左右無事,便陪金嗓子一起坐在那株奇樹上聊天,一雙腿就懸在司徒三絕的頭頂上晃來蕩去。

    話題不知怎地,又轉到了倪姥姥被「化緣」的事上,丁寂忍不住問道:「老金,你們為什麼要心甘情願地讓人折損自己的真元?」

    金嗓子罕有地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咱們都這麼熟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瞞你。個中緣由,不盡相同。但我和倪大姐、司徒三絕他們卻都是被騙上了賊船,教人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低頭。」

    他搖了搖頭,接著道:「當年老夫艷羨方丈仙島的絕學『大無妄神功』,一時心癢難熬,便答應他們用自家的絕活做了交換。

    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又連著交易了兩次。

    「時日一久,竟發現膻中穴附近不知不覺積聚起一股詭異的戾氣,一俟發作就如萬蟻噬心,生不如死。我越是運功抗拒,發作得越是猛烈。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不能將它化解迫出。」

    丁寂驚訝道:「莫非是他們在那些心法絕學裡動了手腳?」

    金嗓子點點頭,道:「我一怒之下便去找他們算帳,結局就是現在這樣。這股戾氣每隔一兩年便會發作一次,需百流道人賜藥化解,方能保一時平安。你說我能不老老實實待在這兒麼?」

    丁寂聽了,沉思須臾,道:「老金,或許我有法子能幫你去除這股胸口戾氣。」

    金嗓子一愣,見丁寂年紀甚輕,哪裡肯信他有這能耐,可瞧他一本正經的神色,又絕不像是在開玩笑,將信將疑問道:「你先說說看?」

    丁寂回答道:「我修煉過一門心法,也許對你有用。」說罷低聲念誦起化功神訣的開篇口訣。

    只聽了十多句,金嗓子已雙眼閃光,興奮道:「兄弟,你從哪兒得來的這篇心法,能不能教給我?」

    丁寂笑道:「這是南海天一閣的化功神訣,專化體內異氣。昔日家父誤修魔功,引得體內正魔兩氣相互交攻,險些性命不保。這才得天一閣傳授此訣。」

    金嗓子呆了呆,喃喃道:「化功神訣,你會南海天一閣的化功神訣!」

    他自然清楚,此乃天一閣的不傳之秘,深奧莫測,堪稱巧奪天工。

    自己和丁寂素昧平生,只因一起淪落於知綠谷中才彼此結識,對方又如何肯輕易傳授化功神訣?

    他正躊躇著是否要拿什麼絕活來作交換,卻聽丁寂繼續說道:「我現在就把口訣全部告訴你。你試著修煉一下,如果見效,不妨再傳給倪姥姥他們幾個。反正你們一貫僻居北海,不會到天陸中土來,也不怕別人曉得了,告我惡狀。」

    金嗓子大喜過望,忘形地一把抱起丁寂道:「以後,你就是我的兄弟,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0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五章 八鬼重聚

    進入北海冰原後的第三天,常彥梧與丁原夫婦分手,率著小蛋和歐陽霓前往極地仙府赴約。當然,同行的還有他的同門師姐妙仙子崔彥峨。

    小蛋和歐陽霓尚是首次身臨其境,但初時的新奇感並沒能保持多久。

    一路行來,滿眼除了冰就是雪,除了雪還是冰。唯有一場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給這片單調荒蕪的土地增添些許變化。

    小蛋此刻也就不難理解,乾爹他們為何最終放棄了居住餅數十年的北海,不遠萬里迢迢重又回歸天陸中土。

    畢竟,這裡的冰雪和寂寥,只適合真正的苦行僧般的修煉者,而非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北海八鬼。

    四人御劍又行了兩日,腳下冰原已到盡頭。前方月光下一望無際的浩瀚海域銀光閃閃,在黑暗中散發出難以言喻的瑰奇魅力。遠處星星點點有冰山的雪光閃爍,在海面上隨波逐流,猶如千羽白帆競秀天外。

    常彥梧抬頭看了看天邊初升的明月,道:「明天就是三月十五,咱們不早不晚今晚就能趕到極地仙府啦。他奶奶的,要是這回還沒個結果,老子便不回中土了。」

    小蛋嚇了一跳,勸道:「乾爹,找不到貫海冰劍也就算了,這地方不好玩的。」

    常彥梧眼睛一瞪,沒好氣道:「這話還用你來提醒我,所以咱們今次是勢在必得。」

    崔彥峨冷冷道:「光說狠話有什麼用?這次來了,能不能活著離開都是個問題。」

    常彥梧想起靈泉山莊九死一生的遭遇,心頭也不由自主地一寒,有點懊悔和丁原分開太早。

    但轉念一想,要是有丁原在場,那貫海冰劍哪裡還會有他常五爺的份?何況人家急於尋回愛子,也未必肯為自己的私事耽擱。

    崔彥峨一馬當先踏海凌波,向東北方向御劍行去。

    歐陽霓跟在常彥梧身後,問道:「常老爺子,咱們這是到了哪兒?」

    「閃魂峽。」常彥梧回答道:「穿過它,就離極地仙府不遠了。」

    四人行出約有百里,猛然海上天色大變,適才還波平浪靜的海面,剎那間變得狂躁無比,颶風嘶吼,驚濤拍雲,那輪皎潔的圓月也迅速隱沒在濃重的黑暗中。

    隨著撲面襲來的鹹濕狂風,密集碩大的冰雹從天而降,兜頭蓋臉地砸向眾人,再次向這群敢於踏入北海的人展示出無與倫比的可怖威力。

    常彥梧急忙收住御劍術,身子被吹得東倒西歪,揚聲向前方還在趕路的崔彥峨叫道:「三姐,咱們先到左首那座冰山上避一避,等雹子過了再走!」

    然而四周震耳欲聾的風嘯聲、濤吼聲,猶如隆隆雷鳴充斥在黑沉沉的天宇之下,將他的聲音幾乎完全吞沒。崔彥峨彷似沒有聽見,在風暴中漸行漸遠。

    常彥梧大急,剛想御劍追趕,不防斜刺裡一股颶風飛旋而至,裹挾起鋪天蓋地的冰雹,將他的身軀硬生生扯入。

    虧得他生於斯,長於斯,對這等惡劣的天氣並不陌生,在身影被颶風吞噬的剎那,左掌在風柱的邊沿運勁一拍,借力騰身朝斜後方飄飛。

    可沒等重新穩住身形,常彥梧的腰間猛地一緊。他匆忙低頭一瞥,卻是小蛋在後面揮出金蠍魔鞭,一振一收將他拽了回來。

    原來小蛋曾在瀛洲仙島的天梯上修煉多日,對眼前的暴風狂流反顯得更加得心應手,探臂攬住歐陽霓,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在風浪間隨心所欲,極是熟練。眼瞧著常彥梧遇險,他不假思索射出金蠍魔鞭,把乾爹救了回來。

    孰知常彥梧毫不領情,氣極敗壞道:「臭小子,你拉我做什麼,快去找你三姑!」

    小蛋對乾爹的訓斥不以為意地「哦」了聲,當即功聚雙目穿透夜幕,卻已看不見妙仙子崔彥峨的蹤影。

    常彥梧運功連聲呼喊崔彥峨,也始終得不到響應。他又急又怒,把一肚子邪火盡數發洩到小蛋頭上,斥喝道:「愣在這兒幹嘛,還不把你三姑找回來!」

    歐陽霓安慰道:「常老爺子別急,以崔三姑的修為斷不會有事。等風暴過去了,咱們再找也不遲。就算一時失散也沒關係,到了極地仙府也總能會合。」

    常彥梧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迅速冷靜了下來,不情願地哼了聲道:「也只有如此了。」

    說不清是漫長還是短暫的一炷香過後,風浪驟歇,海面上濃墨般的烏雲,如一群奔騰的野馬風馳電掣朝東南方迅速遠去,重又露出銀白色的月光。

    風變得柔和,海也沉寂了下來,彷彿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然而崔彥峨的身影也如同這場倏忽來去的暴風雪,消失在浩瀚無涯的蒼穹下。

    常彥梧素知自己這位三師姐的修為,在北海八仙中首屈一指,方纔的天變雖然可怕,卻也奈何不了她。一多半的可能,還是崔彥峨冒雪行進,已逕自走了。

    想想都到閃魂峽了,崔彥峨還拋下自己獨自前往極地仙府,常彥梧老大不開心。小蛋見乾爹神色不善,自然也不想去觸這個霉頭,和歐陽霓靜靜守在他的身後。

    常彥梧默立片刻,視線掃過海上,悶悶道:「走吧。要是去晚了,不知道那幫混蛋在背地裡會如何算計老子。」

    三人埋頭趕路,半夜時分前方出現陸地,一道高聳雲霄的銀白冰崖,巍然屹立在閃魂峽的盡頭,像一位眺望滄海的巨靈神,亙古守護著它身後的土地。冰崖上,鐫刻著碩大的四字草書:「極目天涯」,月色下閃耀著清冷的銀輝。

    常彥梧不發一語,正對著「極目天涯」四字的方位,身形一沉潛入海中。小蛋和歐陽霓功運全身,護住衣衫,亦步亦趨緊隨而入。

    眼前光線一黯,三人已潛到海下。

    幽暗的銀光浮動,前方的冰崖隨著三人的下潛,不斷向海底延伸。

    四周的水壓越來越大,溫度也急遽地下降,彷似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當小蛋以為要一直下沉到海底,常彥梧忽然止住了身形,旋即游向冰崖。小蛋定睛觀瞧,卻見冰崖上有一段巨大的凹槽,猶如張開的鯊魚嘴,一條條冰稜倒垂,宛若它顯露出的猙獰獠牙。

    常彥梧在凹槽上站定,盯著對面冰壁上的「洞天福地」四個冰雕大字,神情似喜似悲默立良久,然後緩緩伸手在頭頂上方那根最長的冰稜上輕輕一按一轉。

    「嗡──」海水一陣波動,腳下的冰面徐徐煥放出奇異的淡金色光芒,瀰漫整道凹槽。小蛋只覺得神思微一恍惚,已置身在一條幽長死寂的甬道中。

    常彥梧流露出罕有的惆悵之色,悠悠道:「這裡就是極地仙府了。原本除了咱們師兄弟八個,當世再沒有人清楚它的具體位置。不過,如今卻難說了。」

    小蛋打量著上下左右的冰面,卻有些傻眼。

    只見冰面上到處都是凹坑,有的深逾一丈,就像一張原本滑膩秀美的臉龐,硬是生出斑斑駁駁的小絆疤,讓人覺得慘不忍睹。

    不消問,這必定是北海八仙為尋找貫海冰劍,掘地三尺的後果。

    常彥梧提醒道:「這地方說大不大,但地形錯綜複雜好似迷宮。你們兩個要緊跟在我身後,萬一走丟了,可不好找。」

    說著他舉步前行,袖口裡的點金神筆已悄悄滑落到掌心。盡避二十餘年不曾涉足,但極地仙府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挖下的每一個深坑,都早已清晰印刻在常彥梧的記憶裡。

    他一路行來駕輕就熟,三人彎彎繞繞走出約有百餘丈,來到一座空闊的大廳中。裡頭的桌椅器具悉數用寒冰製成,連擺在桌面上照明用的都是冰燈。

    常彥梧停住腳步,皺了皺眉頭道:「奇怪,這兒怎麼一個人也沒有?往常聚會時,大夥兒都該到這座『冰倫廳』裡候著才對。」

    小蛋望了望桌上的冰燈,道:「乾爹,這燈亮著,說明已經有人來過。」

    常彥梧哼道:「廢話,就你聰明?我奇怪的是人都到哪兒去了。就算別人還沒有到,你三姑總該來了。怎麼她也不在這裡?」

    歐陽霓閃著大眼睛,問道:「常老爺子,她會不會逛到別的地方去了?」

    常彥梧想了想,道:「跟我來。」領著小蛋和歐陽霓穿過冰倫廳,拐入左首一條甬道,一邊走一邊介紹道:「極地仙府共分上下兩層。咱們現在走著的,是底層,上面還有一層是死老鬼生前專用的,不得允許誰也不能上去。」

    霸下不甘寂寞地從小蛋懷裡探出腦袋,問道:「死老鬼是誰,你師父麼?」

    常彥梧嘿然道:「他活了一百八十多歲,已老得不能再老。人死燈滅,沒能羽化成仙,只好去往陰曹地府做鬼。老子叫他『死老鬼』有錯麼?」

    歐陽霓聽呆了,雖說天陸仙林中師徒間恩怨糾葛,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可作為弟子,再怎麼痛恨自己的師父,至多不過在背地裡詛咒痛罵,腹誹幾句。像常彥梧這般明目張膽,把師父罵成「死老鬼」的也委實罕見。

    常彥梧卻是滿不在乎,踩著一排冰階上到了極地仙府的第二層。

    也許因為這裡是北海仙翁生前的居所,被挖掘翻找的痕跡較之底層更加厲害,幾乎三步一坑,五步一洞,連一些可能隱藏貫海冰劍和絕學寶典的傢俱物什,也教北海八鬼砸得四分五裂,到處散落。

    小蛋瞧得觸目驚心,暗暗下定決心,這輩子都絕不收弟子。實在不行,也只能收一個。如乾爹這樣的徒弟,恐怕也只有北海仙翁消受得起。

    他正想著,常彥梧已引著二人走進一間冰室,張望了眼道:「居然也不在這兒。」

    小蛋凝目望去,這間冰室相對而言已屬保存完好,裡頭空空蕩蕩,唯有一座巨大的冰棺靜靜停放在屋子的中央。

    透過棺蓋,裡面仰天躺臥著一位面色紅潤的白髯老者,雙目微合神色安詳,兩手放在身前,猶如睡去的模樣,自是北海仙翁無疑。

    自靈泉山莊遇險後,常彥梧一直都在擔心北海仙翁當年是故意假死,又或培養出了那個名叫「雪瑤」的關門女弟子。直至此刻他再次親眼看到師父的靈柩,才徹底放下心來,確信北海仙翁是真的死去了多年。

    小蛋只見他一臉古怪地端詳著自己師尊的面容,正在擔心他是否會做出什麼更加異常的舉動,耳中突然聽到他喃喃低語道:「你死了倒也落得清靜,卻教我們師兄弟八個你爭我奪,不得安生。

    「死老鬼,到底還是你贏了。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貫海冰劍,可你死了這麼多年,還能教老子跟馮老大他們拚得頭破血流,不死不休,就沖這點,我常老五也該叫你一聲師父。」

    歐陽霓聽得啼笑皆非,輕聲問道:「常老爺子,你說冰劍會不會就藏在棺材裡?」

    小蛋苦笑道:「歐陽姑娘,難不成妳想讓我乾爹再把冰棺也砸碎了?這座極地仙府裡,也只剩下眼前的冰棺和仙翁的遺體是沒被驚動過的了。」

    歐陽霓自知失言,俏臉一紅低下了頭。

    常彥梧不悅道:「人家歐陽姑娘都在出主意幫老子找貫海冰劍,你小子卻多什麼嘴?說起來我還是你乾爹,不幫忙找也就罷了,卻還敢指責歐陽姑娘的不是,你的孝心都叫狗吃了。」

    突然聽到一個聲音笑道:「到了這鬼地方,孝心可不都叫狗給吃了麼?」

    常彥梧勃然大怒道:「王八羔子,你陰陽怪氣地罵誰呢?」

    小蛋趕緊把霸下的頭按進去,提議道:「乾爹,咱們還是趕緊去找三姑吧。」

    常彥梧一腔邪火不得發洩,乾脆連崔彥峨也一併罵上道:「這臭婆娘一聲不吭便甩下老子走了,我憑什麼要去找她?」

    歐陽霓道:「常老爺子,是我不好,不該自作聰明出什麼餿主意。」

    常彥梧搖頭道:「妳不曉得,這座冰棺是死老鬼生前由咱們師兄弟八個一起親手鑄制的,通體透明,有只小飛蟲也能一眼看清,根本藏不了東西。」

    他氣稍平些,道:「走吧,我們回冰倫廳去,說不定這會兒已有人到了。」說著三人離開冰室,往原路返回。

    走出一段,小蛋的步履忽地一停,手捂小骯微微地皺起眉頭。

    歐陽霓一驚,扶住他胳膊問道:「是聖淫蟲要發作了?」

    小蛋搖搖頭,道:「這回是我體內的靈泉仙流在作怪。往常都該在我睡著以後才發作,這次不曉得為什麼醒著的時候就來了。」

    歐陽霓關切道:「那怎麼辦?要不要我輸入真氣幫你引導疏通?」

    小蛋忍痛一笑,道:「不用,我坐下來運會兒功就好。」盤膝在冰地裡一坐,抱元守一默運有容乃大的天道心訣,徐徐化解暴走的真氣。

    常彥梧在拐角停下腳步,不耐煩道:「一會兒這痛,一會兒那不舒服,懶驢子上磨屎尿多。早不痛,晚不痛,偏趕這時候痛。」

    小蛋神遊太虛,已聽不到常彥梧的抱怨。歐陽霓素來溫馴,從不與人頂嘴,也一笑而過。可霸下卻恨道:「再多也沒你嘴裡噴出的多。」

    常彥梧一跳老高道:「你敢罵老子滿嘴噴糞,我割了你的龜頭??咦?」他目光一凝,竟是發現前方道口身影一閃而沒,依稀就是妙仙子崔彥峨。

    常彥梧再顧不得跟霸下計較,揚聲叫道:「三姐!」縱身追了過去。掠出數丈,又像是想起什麼,匆匆回頭道:「你們留在這兒千萬別亂跑,等我回頭來接。」

    幾個起落,常彥梧到了道口,往崔彥峨消逝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她的背影正飛快朝著另一條甬道轉過。常彥梧風疾火燎地緊追不捨,待又拐過一個彎,崔彥峨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一間門戶虛掩的冰室之中。

    常彥梧一怔,情不自禁放緩了腳步,心裡開始覺得不對勁。

    無論如何,這麼近的距離,崔彥峨也該聽到自己的呼喊才是,沒有不回頭跟他打個招呼的道理。他望著盡頭的冰室,隱約預感到在那扇虛掩的門後,或許正隱藏著不可知的危險。

    如果不是崔彥峨,而是北海八鬼裡的其它師兄弟,常彥梧此際連理都懶得理。但他在遲疑了須臾之後,仍舊小心翼翼地往冰室走去。

    那間冰室對常彥梧並不算陌生,是北海仙翁昔日貯藏丹藥的地方。裡頭的東西在他死後,早被八名弟子瓜分一空,只留下一排排空空如也的冰架。

    所以,崔彥峨無端端地跑進丹室裡做什麼?

    他在門外又站了會,舒展靈覺察探丹室內的動靜,卻未發現任何異狀。

    「三姐,妳在裡面嗎?」常彥梧全神戒備地推開冰門,做好隨時出手的準備。

    然而門開處,卻是虛驚一場。丹室裡一片靜謐,飄蕩著薄薄的寒霧。

    崔彥峨獨自站在一排冰架後,正冷冷地看著他。

    常彥梧卻仍不敢掉以輕心,緩步走入丹室,小眼睛不停巡視四周,問道:「三姐,妳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馮老大他們呢?」

    崔彥峨眼珠一轉不轉盯著他,生硬地回答道:「老五,你在找馮老大他們幾個?」

    常彥梧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手裡攥緊點金神筆道:「三姐見過他們?」

    崔彥峨僵硬的唇角,忽然浮現出一縷詭異的笑容,眸中幽光一閃道:「我在等你。」

    常彥梧猛覺不妥,未及作出反應,腳下的冰面如水波綻開,探出一雙修長白皙的大手,從後方一把抓住他的腳踝,魔氣頓時如鋒銳的冰刀破入經脈。常彥梧腦海「轟」地一聲顫響,身子搖了搖已失去了知覺。

    待他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靠在一間密室的冰牆上,丹田被人禁制,雖還能舉手抬足,但已發不出一絲一毫的真氣。

    一睜眼,就看到倚坐在對面牆角的弄潮子馮彥海,他的兩個兒子神情委頓,一左一右癱坐在父親的身側。再往左首,顧彥竇、顧彥岱、魏彥雄、花彥娘等人也盡皆在此,還有幾個不認得的,想是他們請來的幫手。

    而距離自己最近的,還是妙仙子崔彥峨。獨自呆坐在一旁,仰望著天花板。

    常彥梧漸漸回過神,記起昏迷前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暗道:「不好,我適才心神受制,也不曉得是否說出了貫海冰劍的秘密。假如今日之事與上次靈泉山莊之事都是同一夥人所為,那可大事不妙。」

    他正忐忑不安地想著,那旁魏彥雄隱含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常老五,你不是號稱咱們兄弟幾個裡最狡詐多變的一個麼?怎麼也被他們誆進來啦?」

    常彥梧心不在焉地一哼,想的卻是那些人一旦將同門八個師兄弟的口供悉數弄到了手,即可取出貫海冰劍和師門秘籍,事後定會殺人滅口,斬草除根,額上不覺滲出冷汗,苦苦思索脫身辦法。

    花彥娘問道:「五哥,你那傻乾兒子小蛋有來沒來,不會忘了帶他了吧?」

    常彥梧嘿然道:「妳問小蛋做什麼,他來不來跟妳有什麼關係?」

    花彥娘歎了口氣,道:「別看這傻小子不聲不響,上次在靈泉山莊救了咱們的還是他。如果他在外邊還沒被抓住,咱們幾個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常彥梧默然片刻,低聲道:「他來了,只是多半還不曉得咱們被關在這裡。」

    聽聞小蛋也到了這裡,連馮彥海的眼睛裡都閃過一絲希冀,稍稍振奮道:「這地方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一定能找到。就怕他也落到了別人的手裡。」

    常彥梧自己都沒想到小蛋在幾個同門師兄弟心目裡,居然有如此份量。他轉念一想,多半是這些人死馬當作活馬醫,把小蛋當最後的救命稻草。

    花彥娘掃過馮氏兄弟和那幾個魏彥雄請來的狐朋狗友,說道:「至少目前還沒有,不然早已被他們送到了這裡。」

    常彥梧問道:「他們是誰?和上回在靈泉山莊遇見的,是不是一夥人?」

    馮彥海苦笑笑,道:「我們和你一樣,也不曉得那些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只是每次送人進來的,都是褚老二和四個赤裸上身的大漢。」

    常彥梧恨恨道:「天殺的褚老二,竟然把咱們北海門的老窩也一塊兒賣給了外人。」

    突聽屋外褚彥烈宏聲大笑,推門而入道:「老五,咱們兄弟不是彼此彼此麼?」

    崔彥峨聽到他的聲音,似如夢初醒,惡狠狠朝著褚彥烈「呸」了一聲。

    褚彥烈恍若不覺,笑道:「三妹,在海上抓妳回來的,可不是我。再說剛才若非妳那麼賣力地配合,老五能這般輕易上鉤?」

    常彥梧冷笑道:「那是三姐被你們迷失了神志,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褚老二,你休想在老子面前再挑撥離間,搬弄是非。」

    褚彥烈哈了聲,道:「老五,我一直不明白,三妹賣過你不下三次,為何你非但不計較,還總是拚命護著她?」

    常彥梧獰笑道:「你問我?好,我告訴你。當年死老鬼收老子入門的時候,老子才六歲多一點,你和老四仗著早入門幾年,會點三腳貓功夫,成天欺負捉弄老子。要不是三姐攔著,我常老五早被你們折磨死十回了。」

    褚彥烈嘿嘿陰笑道:「沒想到你常老五還會顧念舊情,褚某從今後當對你另眼相看。」

    魏彥雄突然哀求道:「二哥,我什麼都聽你的。看在咱們同門多年的情分上,放了小弟吧!」

    褚彥烈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想活命不難,只要你們中誰能說出摩崖石刻在哪裡,我立刻放人。否則,我縱想饒過你們,別人也不會答應。」

    花彥娘怒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咱們找了那麼多年,有誰見過摩崖石刻了?」

    褚彥烈搖搖頭,道:「大師兄,你入門最久。而且據我所知,老鬼臨死前的遺囑裡,也只對你提到了摩崖石刻。別人不曉得,你總該知道吧?」

    馮彥海把頭一扭,壓根不理睬他。

    褚彥烈臉上殺氣一閃,揮手令兩名赤身力士揪起馮秉正,一手按在他額頭上,陰陰道:「我只數到十,看你說是不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2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六章 真情流露

    甬道中萬籟俱寂,唯有小蛋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在輕輕迴盪。

    歐陽霓守在他的身邊,不時焦灼地望向常彥梧消失的甬道口。

    已有小半個時辰,常彥梧依舊沒有返回。

    即便他追不到崔彥峨,按理也該先回來與小蛋會合才對。極地仙府的地形再複雜,也絕不致讓常彥梧迷路。除非,他已被人算計。

    忽然,她若有所覺地回過頭。從甬道的另一頭,一名身穿鑲金白袍的中年道人,手持銀色法杖,腰間繫著一支紫色短笛,猶如幽靈般飄浮而來。

    他的肌膚沒有一點血色,臉龐陰冷而桀驁,左邊的一隻耳朵已不見了,只剩下一道奇怪的疤。

    細長的銀杖頂端,高踞著一頭金石凝鑄的上古魔獸,額頭上嵌有一顆碩大的慘綠色寶石,閃爍著妖艷的光芒,映射出歐陽霓的身影。

    歐陽霓心中不自覺生出一股濃烈的警意,說道:「你是誰?不要再靠近。」

    白袍道士停住腳步,漠然道:「貧道冰流,是來帶你們去見常彥梧的。」

    歐陽霓一凜,看了看物我兩忘的小蛋,纖手按住腰間短劍,問道:「他在哪裡?」

    冰流道人不答,銀杖頂端的慘綠色寶石驀然一亮,浮現出被囚禁在冰屋中的常彥梧的身影。雖影影綽綽看得不甚真切,卻仍令歐陽霓的心為之一震。

    「嗷──」那頭魔獸陡然發出一聲低低的猙厲吼聲,寶石上的綠光排山倒海湧向歐陽霓,耀眼的光華刺得她不由自主閉起了雙目,腦海裡猛地一麻,心神搖蕩。

    冰流道人低聲念動著真言,猶如一支教人難以抗拒的催眠曲,不斷侵蝕著歐陽霓的神志。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心頭不停有個充滿詭異誘惑的聲音催促道:「睡了,睡了,念太累了??」

    歐陽霓在冰流道人桀訾魔杖強大的精神力衝擊下,盡避勉力抵抗,卻還是漸漸心神失守,像是墜入一個寒冷而黑暗的深淵中。

    「叮叮──」從小蛋懷中驀然激射出兩束赤紅色的電光,正中桀訾魔杖頂端的那顆慘綠色寶石。寶石「嗡嗡」顫鳴,迸裂出數道清晰可見的裂紋,慘綠色的光華立時黯淡,卻是藏在小蛋胸前的霸下發出了火睛光飆。

    歐陽霓霍然一醒,唯恐對方再施妖術暗算自己,已掣出仙劍,擰身搶攻。

    冰流道人功敗垂成,又傷了桀訾魔杖,不禁殺機大熾,獰笑一聲揮杖招架。

    兩人在甬道內翻翻滾滾激戰二十餘回合,歐陽霓施展出葉無青所傳的忘情宮上乘劍術,牢牢封住角度,不讓冰流道人突破防線傷到小蛋。

    雖招式運用和實戰經驗稍有不及,但仍令對手難越雷池半步。

    冰流道人訝異道:「這女娃兒如此年輕,就算她打從娘胎裡練起,也不過二十來年的工夫,但功力之高,實不遜於一流高手!」

    他擔心小蛋甦醒後與歐陽霓連手夾擊,同時也發現對方功力雖不遑多讓,但施展出的劍招仍頗嫌青澀凝滯,想是初學乍練不久。於是招式陡變,桀訾魔杖幻出重重光影,虛實莫辨,將歐陽霓籠罩其中。

    歐陽霓眼花撩亂,被迫得節節敗退,一步步被壓制回小蛋身前。

    她無暇分心,也不清楚小蛋的情形如何,只能咬牙苦苦支撐。

    霸下見狀,大叫道:「歐陽姑娘別怕,我來幫妳!」運起「天雷地火」,一團龐大翻滾的火紅色光球,沛然莫御轟向冰流道人。

    冰流道人已有前車之鑒,早留意著霸下的動靜,眼見光球打到,他閃身一貼冰壁,桀訾魔杖一推一引。

    「呼──」天雷地火擦身而過,沿著甬道奔流而去,隨後在極遠的盡端傳來一聲轟鳴,紅霧瀰漫。

    歐陽霓藉機轉守為攻,刷刷刷一連三劍將冰流道人打得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霸下喝彩道:「歐陽姑娘,好劍法,挑了這雜毛的眼珠子!」嘴巴一張,又噴出一蓬累劫火菊,配合著歐陽霓的攻勢。

    歐陽霓精神一振,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一套忘情宮劍法使得越發得心應手,逐漸佔據上風,反逼得冰流道人連連後退。

    突然她身側的甬道光芒一閃,從冰壁後鬼魅般掠出一道身影,「砰」地一掌擊中歐陽霓背心。

    饒是歐陽霓千鈞一髮間疾運真氣護體,又竭力側身躲閃,這一下仍是令她痛徹五臟,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哇」地噴出鮮血,猶如點點櫻花灑濺在平滑如鏡的冰面上。

    她嚶嚀一聲,仙劍「鏗」地插入冰壁穩住搖搖欲墜的嬌軀,晃動的視野裡模模糊糊看到一個黑臉白袍道士,正背負雙手站在丈許開外,與冰流道人一前一後將自己夾在甬道中央。

    霸下怒罵道:「臭雜毛,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一氣之下,連發數道火睛光飆。

    黑臉道士不慌不忙,反手拔出一柄幽藍色仙劍「叮叮」連聲,將火睛光飆盡數擋下,而後鏗然回劍入鞘,氣定神閒道:「師弟,你也太無能了。」

    冰流道人平復呼吸,說道:「多謝天流師兄援手,這女娃兒是個麻煩,不如殺了。」

    歐陽霓見黑臉道士的身手猶遠在冰流道人之上,不禁心頭一沉,一面抓緊時間運功鎮住傷勢,一面嬌喘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天流道人冷冷道:「要死的人不必知道太多。妳是自投羅網,怨不得貧道心狠。」他緩緩舉掌,正要結束歐陽霓的性命,不意看到冰流道人的臉色大變,指著自己的身後張嘴欲言。

    天流道人一愣,猛覺背後一股雄渾陰冷的掌風洶湧而到,「砰」的悶響結結實實擊中自己的後心。

    他不待小蛋的手掌印到,立刻借勢前傾,身軀跌跌撞撞朝前踉蹌數步,堪堪躲過後續的掌勢,這才扶著冰壁站定。

    但饒是這樣,他的喉嚨仍是一熱,一大口淤血噴薄而出,面色慘淡。

    小蛋一個縱身,掠過天流道人,飄落到歐陽霓身旁,注視著他道:「對不住,是你下手偷襲在先,我只不過悉數奉還而已。」

    原來他業已醒轉,但天流道人的冰遁突如其來,防不勝防,以致來不及救援。待到天流道人打算擊殺歐陽霓,小蛋急中生智,施展穿花繞柳身法掩襲而上,運起溜火神掌在對方背後重重一擊。

    但他宅心仁厚,依然暗留了兩成掌力,不然天流道人此刻哪裡還有命在。

    天流道人取出枚靈丹,和著即將湧出咽喉的淤血吞下,獰笑道:「好得很,你還是第一個能將貧道打到吐血的對手。」

    冰流道人見他傷成這樣,心裡竟隱隱有一絲快意,假作關切道:「師兄,你的傷要不要緊?我召清流師弟來!」

    天流道人一挺腰站直,強壓住內傷,寒聲道:「不用,我會親手殺了他!」

    小蛋見他如此強悍,不由暗自凜然,思忖道:「這老道的修為委實了得,若非偷襲,我絕不是他的對手。那個冰流道人,給他墊背也不夠。」

    話雖如此,可如今的情形不拚也得拚了,否則包括常彥梧等人在內,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離開極地仙府。

    小蛋攬住歐陽霓,讓她的頭枕到自己胸前,左掌向她背心汩汩輸入真氣,低聲問道:「歐陽姑娘,妳還能堅持一會兒麼?」

    歐陽霓只覺得百骸諸經都要碎裂散架,卻不敢告訴小蛋實情,令他分心,細細嬌喘道:「我還好。你要小心,那黑臉道人出手狠毒。」

    小蛋向她笑了笑,安慰道:「沒事,我能對付得了。」說罷掣出雪戀仙劍。

    天流道人目射凶光,暗中調息療傷,哼道:「小子,你有什麼遺言,可以交代了。」

    小蛋神情平靜,問道:「我乾爹常彥梧在哪裡?」

    天流道人嘿嘿冷笑道:「等你完蛋了,貧道會很快送他來見你。」

    小蛋心情略鬆,搖頭道:「不用了,我會救出他的。」

    天流道人深吸一口氣,自覺已能發揮出七成的功力,蔑笑道:「作夢!」

    冰流道人看著小蛋鎮定得近乎木訥的面龐,心裡隱隱生出一縷不妥,陡然想起一事。他剛想開口提醒,卻見小蛋左臂摟住歐陽霓,右手仙劍一振,迸發出一團絢爛光華,兩人的身形驀地憑空隱沒。

    天流道人驚道:「這是什麼遁術,竟能不用任何媒介就可施展?」

    冰流道人心想:「我若現在告訴他,等若是知情不舉,反而落得訓斥。哼,先前他罵我無能,這會兒不也眼睜睜地讓那小子跑了麼?」

    天流道人定住心神,冷冷一笑道:「他逃不遠,勢必還會設法去救常彥梧。冰流,你帶人搜查,再讓清流封鎖極地仙府的洞口,我看他還能逃上天去!」

    冰流道人應了聲,轉身而去,卻聽天流道人在背後又冷冷警告道:「這一次要是再把事情辦砸,島主的懲罰可不只撕下你一隻耳朵那麼簡單了。」

    冰流道人心裡一寒,省悟到萬一此次行動出現差錯,天流道人定會拿自己當作墊背的替死鬼。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再放過小蛋。

    同一時刻,小蛋正背負著陷入昏迷的歐陽霓,朝那座停放北海仙翁遺體的冰室逃去。那是自己剛剛離開沒多久的地方,天流道人作夢也料不到他會去而復返。等對方回頭想起,再搜到冰室,那也是後來的事了。

    他一路風馳,幸未遇阻擋,縱身掠入冰室,回手將門輕輕掩上。

    霸下在他肩膀上焦急低叫道:「乾爹,歐陽姑娘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小蛋還沒來得及應聲,歐陽霓在他肩上低低一聲無意識的痛楚呻吟,失色的櫻唇間又溢出一灘殷紅鮮血,霎時染紅了他半邊的衣袖。

    小蛋忙靠坐到冰棺背面,將歐陽霓輕輕摟入懷中,但見她玉容失色,秀眉輕蹙,肌膚竟凝上一層寒霜,已然奄奄一息,夢囈般呻吟道:「好冷──」

    小蛋將真氣源源不絕輸入她的體內,卻似泥牛入海,毫不見效。

    歐陽霓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體冷如寒冰,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霸下躍上歐陽霓胸口,從嘴裡噴出一束紅濛濛的精元,渡入她口中。接連十餘次後,歐陽霓的嬌軀微微生出暖意,霸下卻已吁吁帶喘。

    望著人事不醒、在死亡邊緣痛苦掙扎的歐陽霓,小蛋亦心急如焚,額頭冷汗滲出。

    忽然歐陽霓纖秀的睫毛輕微一顫,艱難地睜開黯然失色的眸子,靜靜仰視著小蛋,低聲道:「我要去了??可我不想死,更不想一個人死,你別走──」

    小蛋緊了緊歐陽霓的嬌軀,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我不走,妳也不會死。」

    歐陽霓淺淺一笑,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那顆美麗的硃砂小痣此際更嬌艷如南國紅豆,在她失去血色的玉頰間悄悄地動著。

    小蛋的心似被人硬生生扭曲起來,疼得就像要被人抽走了所有骨髓,卻極力保持著沉穩的表情,安慰道:「相信我,不會讓妳死。」

    歐陽霓凝視著他,聲音輕微顫抖道:「我??不是什麼好女孩兒,可我並不真的想那樣。謝謝你今天到最後還能陪著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小蛋聽她的話甚是奇怪,但旋即笑笑道:「妳很美,也很聰明。不像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累得妳受了這樣重的傷。」

    歐陽霓吃力道:「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她猛地一皺眉頭,痛苦地低哼了聲,喘息道:「明年這時,你還會記得來看我麼?」

    小蛋心如刀絞,拚命將真氣輸入歐陽霓的體內,頭頂水汽騰騰,已瀕臨透支,強自一笑道:「不要胡思亂想,妳會好好地活上一百年,兩百年──」

    歐陽霓唇角溢出一縷笑意,道:「真要那樣,我豈不成了老妖婆?」說著輕輕閉起了兩眼,緩緩地流出兩顆晶瑩冰涼的淚珠。

    小蛋一呆,莫名地從「老妖婆」三字記起了饕心碧嫗,繼而想到從饕心碧嫗魔爪下將自己救出的空痕大師。他的腦海裡剎那閃過一束靈光,油然湧起一股狂喜,低語道:「我真是笨到家了!」

    歐陽霓茫然道:「你?」

    小蛋興奮道:「我早該想到的,妳有救了!」探手取出那顆空痕大師贈送的玉京散,送入歐陽霓的口中,說道:「試著凝神運功,讓藥力迅速流轉全身。」

    歐陽霓點點頭,只覺一股溫潤醇厚的津液已順喉而下,身上的寒意頓時大減。

    小蛋緊張地看著她,生怕這最後一絲希望也會破滅。好在半盞茶後,歐陽霓雙頰上隱隱有了一抹淡淡血色,身體也開始慢慢變得溫暖柔軟起來。

    他暗出一口大氣,對空痕大師更是感激不已,卻不敢鬆開貼在歐陽霓後心上的右手,繼續咬牙向她體內輸送真氣。

    過了許久,歐陽霓緩緩睜眼,眸中重有了一絲光彩,眼神複雜難言地瞧著小蛋,低聲道:「我沒事啦,你也歇一會兒吧。」

    小蛋心神大定,搖頭道:「我不礙事。」

    歐陽霓抬起右手,用衣袖替他輕輕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問道:「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這麼久了,那些人也該搜過來了。」

    小蛋精疲力竭地撤開右手,全身大汗淋漓,如從水裡剛撈出來一樣,疲倦地倚靠在冰棺上,回答道:「不管咱們躲到哪兒,他們遲早都會搜到。不如先養足精神,然後再設法跟那些人大幹一場,救出乾爹。」

    歐陽霓頷首道:「說的也是,這裡甬道縱橫交錯,咱們四處亂撞說不定反而會更快暴露行蹤。趁他們還沒搜到這裡,你也趕緊休息一會兒吧。」

    小蛋聽她說話時思路清晰,語音也漸漸有了中氣,千鈞巨石終於落下,點了點頭合上雙目,默運「鬥牛納虛」,迅疾補充耗損劇烈的真氣。

    又不知多久,小蛋霍然睜開雙眼,霸下望著虛掩的冰門低聲道:「他們來了。」

    歐陽霓起身按住仙劍道:「咱們就站在這兒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小龍藏到門後,能暗算一個是一個。」

    小蛋平靜地道:「恐怕他們不會上當,咱們得另想一個法子應付。」

    霸下急聲道:「他們已進了隔壁的冰室,馬上就要搜到這裡來了。」

    小蛋望著冰門出神,似乎在考慮什麼,並未回答。

    霸下道:「要不我衝出去把那些傢伙引開,你們趕緊再找個地方藏身。」

    小蛋依舊不答,嘴裡唸唸有辭好像在算數,急得霸下直道:「乾爹,乾爹!」

    小蛋道:「別急,事到臨頭咱們就賭一把,看看能不能解決了他們。」

    歐陽霓一怔,詫異道:「小蛋,你想怎麼做?那些人既然敢來搜查,實力絕不容小覷,硬拚對咱們來說未必合適。」

    小蛋笑道:「換在別的地方或許不成,但在這間屋裡,卻可以試試。」

    歐陽霓突然發現自己捉摸不透小蛋的想法,每逢危急關頭,他都好像會換作另外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生出些古怪主意,卻又能屢屢逢凶化吉。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幸運是否還會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霸下像是隱約猜到了小蛋的打算,留神監視著門外動靜,道:「他們出門了。」

    小蛋雙手執劍,斜斜對準冰門,神情冷靜而專注,體內三氣合一奔騰流轉,匯入仙劍。雪戀仙劍徐徐漾動皎潔光暈,在幽寒的冰室中冉冉擴散。

    「來了!」霸下的話音剛起,小蛋眸中精光乍閃,雪戀仙劍光華大盛,湧出一團潮水般的光霧,朝著冰門洶湧而去。

    「呼──」冰門微微一記顫動,光霧宛若化作和風,縈繞在冰門左右,緩緩與飄蕩在冰室裡的寒霧逐漸水乳交融,幾不可辨。

    歐陽霓目不轉睛的看著,猜不透小蛋到底要幹什麼,心不知不覺提到了嗓子眼。

    冰門被人用掌力凌空推開,冰流道人和八名赤身力士站在門外,只一眼就看見了佇立在冰棺後面的小蛋和歐陽霓。

    冰流道人「嘿」了聲道:「原來你們自己找棺材來了,看這回還能往哪裡逃?」一提桀訾魔杖,邁步迫入冰室。

    然而他剛一邁進門內,就覺得心神恍惚了一下,依稀靶到有什麼地方不妥,偏偏又說不上來,只聽到背後的赤身力士發出驚呼。

    小蛋驀地飄身欺近,一掌拍向冰流道人胸口,低喝道:「躺下!」

    冰流道人冷笑揮杖道:「找死!」但一語甫出,笑容卻在嘴角變得僵硬。

    他駭然發現,小蛋的動作竟快的不可思議,自己的魔杖剛剛舉起,對方的手掌已輕巧地按到他的胸口,一股真氣透入,登時經脈麻庳,軟軟地向後仰倒。

    冰流道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嚨動了動已發不出聲音,心裡飛閃念道:「沒道理的──」隨即失去了意識。

    在他身後的兩名赤身力士趕忙上前扶住冰流道人,可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小蛋屈指連彈,又將這兩人點倒。

    三個人猶如滾地葫蘆翻倒在門內,其餘的赤身力士目瞪口呆,一時手足無措,全都不明白為何冰流道人一跨進冰室,整個人的動作頻率立時放慢了數倍,讓小蛋輕而易舉地擊中胸口。

    霸下眉飛色舞,越過小蛋飛旋半空,大笑道:「這下該輪到我出口惡氣了!」

    小蛋急忙提醒道:「小龍,不要傷人!」霸下應聲激射出一蓬光芒奪目的殷紅光針,「噗噗」數響,又打倒兩個。

    剩下的四名赤身力士面露畏懼,不由自主徐徐往後退卻。

    小蛋抓緊時間,指尖銀絲翩飛,再加上霸下的荼陽神針,頃刻又將這四人放倒在地。

    歐陽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也料想不到冰流道人居然如此輕易就被小蛋解決,連他帶來的那八名赤身力士也沒能逃走一個。

    小蛋以劍拄地,微喘了兩口,將九個俘虜提入冰室,道:「歐陽姑娘,我要打坐片刻,麻煩妳審問一下。」

    歐陽霓迷茫問道:「小蛋,你是怎麼做到的,為何冰流道人會變成那樣?」

    小蛋盤膝坐下,回答道:「我用的是『時電心訣』,被擊中的物體都會產生變異,時間放慢數倍。不過也只有這個地方用的上,換在別處,對手早躲開了。」

    歐陽霓明白,冰流道人這般的人物十有八九不會招供,時間緊迫實不宜在他身上浪費精力。好在小蛋想知道的事情也不是什麼重大機密,於是拍開一名赤身力士的經脈禁制,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追殺我們?」

    那赤身力士看著歐陽霓,猛地「呸」出一口唾沫。

    歐陽霓側臉讓過,悄悄瞥了眼小蛋,見他已合目運功,當下從袖口裡取出一枚毒針,輕輕刺入赤身力士的胳膊,低聲道:「看你是條硬漢,我原本也不想折磨你。只要你肯回答我的問題,我立即送上解藥。」

    赤身力士面露痛楚,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卻抵死不說,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淌落。

    歐陽霓一皺眉,傳音入密道:「你的同伴都已陷入昏迷,你說了也不會有人曉得。」

    赤身力士眼裡閃過一絲猶豫,卻陡然從嘴裡流出一股鮮血,身子一震已嚼舌自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2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七章 森羅萬象

    歐陽霓一愕,只得又換了名赤身力士,結果卻是完全相同。

    她看了看剩下的人,皺皺眉頭終究沒有再找第三個訊問。

    待到小蛋運功醒轉,見到地上的兩具屍體也自愕然。

    聽歐陽霓說了經過,他苦笑道:「妳做得對,咱們只是想找到乾爹下落,卻不能因此把他們全都逼死。」

    歐陽霓眉宇浮現憂色,道:「不過是一群小嘍囉,卻如此悍不畏死,對方的實力不容小覷。常老爺子不能不救,可他到底被關在哪裡?」

    小蛋望著歐陽霓憔悴委頓的面容,歉疚道:「妳先歇一歇,我再想想。」

    歐陽霓勉強一笑,依言坐倒在冰棺後,心神略一放鬆,頓時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霸下道:「乾爹,要不讓我去察探一下。我目標小,他們不一定能察覺到。」

    小蛋搖頭道:「不行,這裡像座迷宮,一旦走遠就很難再找到回來的路。萬一失散了,再想重新會合就沒那麼容易了。」

    霸下嘟囔道:「那怎麼辦,都怪常老頭不好,自顧自就跑了。」

    小蛋道:「乾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否則絕不會扔下我們。唉,要是有張地圖就好了。」

    他絞盡腦汁思忖了半晌,依然不得要領,不經意掃了眼昏睡如死的冰流道人。當小蛋目光觸及那根桀訾魔杖,腦海裡立時閃現一抹靈光,記起當日施展「盈虛如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往事,心頭一動道:「事到如今,說不定可以故技重施,再從這道人身上想法子了。」

    他拍醒冰流道人,暗運「盈虛如一」心法,目光清澈而有若實質,直射入對方的眼眸。冰流道人經脈受制,一身修為等若被廢,焉能抵禦得住?

    小蛋不敢懈怠,繼續催動真氣向冰流道人施壓,牢牢震懾住他的心神,模仿對方施展「控神大法」時的語氣,徐徐問道:「常彥梧在哪裡?」

    冰流道人眼神迷惘,機械地回答道:「常彥梧??他被關在了朵雲軒。」

    小蛋見盈虛如一的心法奏效,暗自欣喜,接著追問道:「從這裡怎麼去朵雲軒?」

    冰流道人遲疑了須臾,答道:「走著去,如果嫌慢也可以御風。」

    小蛋沒想答案會是這個,禁不住呆了呆,思索如何改變提問的方式。

    霸下見狀,在旁插嘴問道:「你身上有沒有極地仙府的地形圖?」

    冰流道人毫無反應,對霸下的提問置若罔聞。小蛋眼一亮,向他重複了一遍。

    冰流道人點了點頭,道:「有。」隨即又閉上嘴巴,傻愣愣對著小蛋不說話。

    小蛋知道他心神完全受控,已失去了所有的自主意識,只能依照施術者的命令行事,便如同算盤上的珠子,撥一下動一下。

    他耐著性子,吩咐道:「把地形圖交給我。」

    冰流道人木然探手入懷,取出一張折迭起的羊皮紙,緩緩遞給小蛋道:「給。」

    小蛋接過地形圖,想了想再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一共來了多少人?」

    冰流道人回答道:「是島主的命令??我們來了二十八個人。」

    小蛋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下,除去已制服的這九個,還剩下二十個,除了那黑臉道士,似乎也不難對付,不由得信心大增,接著問道:「你們島主是誰?」

    冰流道人眼中透過一縷疑惑與掙扎,還是回答道:「是我師兄百流道人。」

    小蛋見對方情緒出現波動,說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領頭的是不是天流道人?」

    冰流道人道:「我們來自方丈仙島,領頭的是雪流師兄。」

    小蛋一驚,霍然記起丁原曾對自己說過,傳說裡的三大仙山分別就是蓬萊、瀛洲和方丈,萬萬沒有料到這些人居然會是來自其中之一。

    他穩住心神,問道:「雪流道人在哪裡?」

    冰流道人麻木地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一向獨來獨往,很少露面。」

    他稍稍寬解些的心又緊揪起來,問道:「除了你和天流、雪流,還有誰也來了極地仙府?」

    冰流道人答道:「還有清流師弟和褚彥烈。」說著眼睛裡漸漸生出一絲異光,像是潛意識裡要掙脫小蛋對他的心神控制。

    小蛋心知自己提了這麼多問題,真元耗損頗劇,對冰流道人的控制力已開始慢慢減弱。他也無心再從對方嘴裡攫取包多秘密,當下收攝眼神,輕輕一掌按在冰流道人的胸口,令他重新昏睡過去。

    那邊霸下早已打開地圖研究了半天,小爪子一點道:「乾爹,朵雲軒在這兒。」

    小蛋朝牠指著的地方看去,只見朵雲軒與自己所在的冰室共處一層,按照上面標示的比例測算,直線距離約莫五十丈左右。

    但極地仙府中甬道曲折蜿蜒,最近的一條路徑少說也有一百七八十丈遠。

    他看了看在沉睡中依然微蹙秀眉的歐陽霓,默默道:「現在所有人的生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出不得絲毫的差錯,也千萬不能慌。」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朵雲軒四周的地形看了一遍又一遍,漸漸有了主意,低聲道:「小龍,你留在這裡照看歐陽姑娘。假如我兩炷香後還沒有回來,你就立刻護送歐陽姑娘逃出極地仙府,想法子找到丁叔和楚兒師姐,請他們救援。」

    霸下心道,偌大的北海,丁原找兒子,自己找丁原,豈不比大海撈針更難?即便僥倖找著,即便自己能領著一幫人殺回來,只怕也只能在這裡找到一堆冰屍了。他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不幹!」

    小蛋苦笑道:「小龍,要是你也跟我一起去,歐陽姑娘該交給誰照料?再說我萬一失敗了,也總好過被人家一網打盡。」

    霸下把頭一縮,愛理不理道:「我不管別人,反正你到哪兒,我到哪兒。我再不濟,至少也能幫你收拾幾個小嘍囉。」

    小蛋對霸下的厲害自然一清二楚,雖然以牠目前的道行尚及不上忘情境界的高手,但哪怕對方是大乘級別的人物,卻也難以奈何得了牠。

    反而有時候一個大意被霸下逮住機會來上一下,還會吃不了兜著走,如饕心碧嫗那般的魔道一等一高手,就曾在牠的手上吃過大虧。

    無庸置疑,假如帶上霸下去營救常彥梧等人,把握自然會大上了許多。

    他習慣性地撓撓頭,木訥的臉上隱露出一抹決絕,指向地形圖上距離朵雲軒東側十丈的一個甬道岔口,沉聲道:「走,我們先去這兒。」

    霸下見小蛋答應帶上自己,心中大喜,抖擻精神道:「好咧,我在前面探路!」

    小蛋將歐陽霓負在背後,用金蠍魔鞭纏緊,跟在霸下身後出了冰室,潛形匿蹤直奔甬道岔口。

    路上空無一人,顯然天流道人尚未察覺情況已經失控,也並未再派人四處巡查。小蛋在甬道口站定,微作調息舒展靈覺,向朵雲軒方向小心翼翼地探去。

    孰知當靈覺延伸到距離朵雲軒尚剩兩丈的一處拐角,靈台一陣晃動,探測到的景象變得模糊渙散,已成強弩之末。

    小蛋心一沉,暗道:「該死,我怎麼漏算了這些冰壁阻擋對靈覺的影響?」他就地盤腿,再次催動靈覺向前擴展,但僅僅延伸了數尺,便感到心急氣喘,力不能支。

    霸下覺出問題,低聲道:「乾爹,咱們再往前挪一些。」

    小蛋搖搖頭,默默道:「勝敗生死在此一舉,我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住。」然而他的靈覺非但沒有振作的跡象,反而慢慢地出現衰減徵兆。

    小蛋心中一急,不禁咬到舌尖。強烈的痛楚令他腦海一震,隱約「轟」地一聲巨響發出,一幅「森羅萬象」的天道星圖不期而至,如浩蕩縹緲的星海,澎湃跌宕湧入心頭。

    彈指間靈台霍然一亮,那束靈覺竟像漣漪般迅速朝四面八方舒展開來,不僅朵雲軒的景象撲入眼簾,連整座極地仙府的上層情形也紛沓而入,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小蛋的靈台上,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

    只見常彥梧與馮彥海等人神色萎靡,倚坐在牆角。褚彥烈站在朵雲軒的正中,腳下橫躺著三具屍體,除了馮秉正的一具,另外兩個小蛋並不認得。

    此刻褚彥烈正注視著被兩名赤身力士夾在當中的顧彥竇,逼問道:「說,摩崖石刻在什麼地方?放聰明些,也好少吃點苦頭。」

    顧彥竇的上衣已被剝光,裸露的胸口明晃晃插著數枚冰針,周圍肌膚一片灰白。他汗出如漿,忍不住呻吟著道:「褚老二,你還是殺了我吧──」

    褚彥烈鐵青著臉道:「想死,沒那麼容易。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七個人裡一定有一個知道摩崖石刻的位置。今天不說出來,全都活不了!」

    崔彥峨冷冷接話道:「今天若有人說出來,所有人只會死得更快。」

    褚彥烈視線轉向崔彥峨,問道:「這麼說,是三姐妳知道了?」

    崔彥峨把頭一扭,渾不理睬褚彥烈的追問。褚彥烈一揮手,另兩個赤身力士將崔彥峨挾持到他面前,冷笑道:「我就怕妳不知道,不怕妳不說!」

    常彥梧猛然一瞪眼道:「褚老二,瞧你這德行,就只敢在女人面前耍威風。」

    褚彥烈眼中凶光閃爍,陰冷道:「常老五,你想充英雄,我成全你。」闊步迫向常彥梧,伸手就朝他胸襟抓去。

    小蛋見乾爹要受辱,心中大急。驀然門被推開,天流道人走入軒內,問道:「褚彥烈,你問得怎麼樣了?」

    褚彥烈回轉過身,異常恭敬道:「啟稟道長,這些傢伙都死硬得很。」

    天流道人掃過地上的三具屍體,淡淡道:「是你太沒用,白白在一幫廢物身上浪費時間。」

    突然他若有所覺,朝著小蛋隱身的岔道方向側首望去,一雙目光彷似穿透了層層冰壁,直射到了小蛋的身上。

    原來小蛋見天流道人進屋,情知機不可失,故意波動靈覺,引起對方注意。

    天流道人果然上當,冷冷低笑了一聲,飛身躍出朵雲軒,沿著甬道飛速掠來。

    小蛋收起森羅萬象神功,低喝道:「走!」從另一條甬道與天流道人奔來的路徑交錯而過,逕直掩襲向朵雲軒。

    待到了門外,小蛋運劍一振,鎖定軒內褚彥烈站立的位置,施展「虛空遁術」,一個挪移,電光石火裡閃身到了他的背後。

    褚彥烈心生警兆,剛轉過身,卻見面前銀光閃耀,小蛋憑空出現,屈指在自己胸口連彈三記。

    褚彥烈低哼一聲軟倒在地,那邊霸下射出荼陽神針,也撂倒了兩名赤身力士。剩下的兩個見勢不妙,一面發嘯求援,一面慌不擇路地奔出門外。

    小蛋無暇追擊,快步來到常彥梧跟前,微微喘息道:「乾爹,我來救你了!」

    常彥梧欣喜若狂,偏板著臉訓斥道:「怎麼這麼晚才來,比烏龜爬得還慢!」

    小蛋不以為意地一笑,替常彥梧推血行宮,解開他的經脈禁制。

    不料對方的禁制手法殊為詭異,小蛋連試兩次都毫無效果,反弄得常彥梧又麻又癢,呲牙咧嘴道:「笨蛋,老子教過你多少回,要順氣推經,逆血解脈。像你這樣亂搓老子,當老子是麵團?」

    花彥娘在一旁歎息道:「小蛋,你這乾兒子當得可真不容易。」

    霸下翻著小白眼道:「可不是嘛?也就是我乾爹脾氣好,換作本少爺,早把這老傢伙扔進海裡喂王八了。」

    小蛋忙道:「小龍,別胡說,北海裡哪有甲魚?」

    常彥梧斜眼瞪著霸下,嘿嘿怪笑道:「海裡興許沒有,眼前倒有一隻會說話的。」

    眼見這一老一少糾纏不清,小蛋心頭遽然生出警兆,常彥梧身後的冰面光華一亮,天流道人從地下破冰而出,穿雲裂石的一掌擊向他的面門。

    小蛋一凜道:「他回來得這麼快!」他生怕對方傷了乾爹,不敢退身閃躲,只得強行舉掌相迎。「砰」地雙掌交擊,小蛋悶哼後仰,背心甫一沾地旋即躍起,嘴角一縷鮮血汩汩流出,整條右臂麻木得近乎失去知覺,騰起絲絲寒氣。

    霸下見乾爹受傷,爆怒道:「黑臉雜毛,還敢暗算我乾爹!」火睛光飆一氣連發。

    天流道人借勁後飄,掣出仙劍「叮叮」封架,擋下霸下的火睛光飆,暗自訝異道:「這小子倉促間接我一掌,至多只能用上不到五成的功力,居然吐了口血便能一躍起身,不簡單!」

    小蛋催動「生生不息」疏通右臂的淤塞,平復呼吸道:「道長好掌力!」

    天流道人倨傲冷笑道:「區區一招調虎離山的彫蟲小技,又豈能騙得過本道爺?」

    他已看出小蛋的右臂一時半刻難以復原,更不給對方片刻的喘息之機,「刷刷刷」映雪仙劍凌空飛縱,幻出一朵朵虛實莫測的妖艷光花,罩向小蛋頭頂。

    小蛋劍交左手,也不管天流道人的招式裡哪劍是真,哪劍是假,吐氣揚聲振臂揮劍,一式「擲地有聲」以攻對攻,大開大闔地撞破對方重重劍影,劈斬而下。

    天流道人「咦」了聲,揮左袖飛蕩雪戀仙劍。「嗤嗤」連聲,小蛋的仙劍被對方衣袖發出的強勁罡風拂到一邊,但劍氣中暗藏的螺旋氣勁,也將天流道人左半邊的衣袖脆生生絞碎一截。

    天流道人的修為實已到了忘情之境,在北海仙林亦是有得數的一等一高手,除了有限幾人之外,可謂目無餘子,何曾讓一個晚生後輩削下過衣袖?

    先前他被小蛋擊傷,尚可說是一時疏忽遭了暗算,可如今這一劍卻是實打實的功夫,不由令天流道人頓感顏面無光,厲聲尖嘯中,映雪仙劍化作一束凌厲雄渾的寒光,直刺小蛋咽喉。

    小蛋左手仙劍換作「沉戈」劍式,翻腕下壓,與映雪仙劍「叮」地硬交一記。氣機牽引下,他喉嚨一甜,「哼」地又溢出口血絲,身形晃了晃,朝左首側轉。

    霸下居高臨下轟出天雷地火,天流道人已識得牠的厲害,不敢怠慢,閃身揮掌「砰」地一接,將碩大的火球激向牆角。

    坐在牆角邊的花彥娘見火球排山倒海般襲來,立時花容變色失聲驚呼。

    她經脈受制,已與常人無異,想要閃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閉目等死之際,面前人影一晃,小蛋掠身趕到,左掌一招「大寒七式」中的「朔風送雪」一拍一引,「轟」的巨響,火球斜斜衝上屋頂,在冰石上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坑,余焰不息,烈烈燃燒起來。

    常彥梧見小蛋奮不顧身營救花彥娘,恨鐵不成鋼道:「傻小子,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怎麼還要多管閒事?」

    天流道人心頭一動,佯裝不耐道:「囉嗦什麼,我先宰了你!」舉左掌作勢欲拍。

    常彥梧大駭,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扯嗓子叫道:「小蛋,老子要歸位了!」

    小蛋明知是計,可無論如何也不敢拿乾爹的性命冒險。他也顧不得胸口氣血翻騰,鬱悶欲爆,左手彈指射出一束銀絲,纏向天流道人脈門。

    霸下吃一塹長一智,改用不易牽引的火睛光飆側攻天流道人左肋,迫他回掌招架。

    當下兩人一龍在朵雲軒內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小蛋為防止天流道人再利用常彥梧等人要挾自己,運轉雪戀仙劍全力猛攻,好迫得對方無暇使詐。可如此一來,卻正中天流道人下懷,一掌一劍均蘊含千鈞巨力,逼迫小蛋捨長就短與他硬撼。虧得有霸下在旁牽制救援,雙方這才勉強形成僵持之局。

    馮彥海等人蜷縮在牆角觀戰,直瞧得眼花撩亂,頭昏腦脹,幾乎分不清楚場中兩人的身影。常彥梧卻依舊不忘時刻教訓小蛋道:「笨蛋,平日乾爹是怎麼教你的?連一個臭老道都收拾不了,你想氣死我?」

    顧彥岱冷冷道:「五哥,你別光說不練,有種自己上去打打看。」

    常彥梧哼道:「你沒看老子經脈禁制沒解麼,不然哪容這些個雜毛猖狂?」

    崔彥峨忍無可忍,低喝道:「老五,閉上你的臭嘴,快想想如何能幫上小蛋!」

    常彥梧眼珠子一轉,掏出點金神筆抵住褚彥烈的咽喉,大叫道:「黑臉雜毛,你再不住手,老子先一筆捅了他!」

    天流道人已漸漸佔據上風,蔑然掃了眼常彥梧道:「這種垃圾,殺了最好。」使了個假身騙過霸下,一掌切向小蛋肩膀。

    小蛋左手用劍終究覺得彆扭,要待抵擋已然慢了半拍,唯有擰腰側閃。

    不防天流道人掌勢不停,微微轉向朝著小蛋背負的歐陽霓後心擊落。

    小蛋大吃一驚,已躲開的身子被迫硬生生再擰轉回來,運勁聳肩「砰」地又接下了天流道人一掌。

    光焰爆閃,天流道人的掌心頓感一陣火辣辣的灼疼,悚然收手,未能將掌力完全用實。饒是這樣,小蛋的左半邊身體也痛得幾欲碎裂,腳步踉蹌連退數步,一口口熱血直湧上咽喉,耳朵裡也生出「嗡嗡」轟鳴。

    天流道人一聲獰笑,映雪仙劍中宮直進,惡狠狠扎向小蛋胸膛。

    小蛋心知無法閃避,強運烏犀怒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只盼能與對方拚個兩敗俱傷。

    天流道人恨極小蛋,竟寧可讓血箭擊中面門,也不願回劍招架,只竭力將頭往右一側。眼瞧著森寒的劍鋒就要刺中小蛋心口,朵雲軒門外一道黑影如電射入,探出一隻晶瑩雪白的纖掌,在映雪仙劍上輕輕一推。

    天流道人猝不及防,仙劍不由自主朝左一偏,「啵」地點中小蛋左肩。

    烏犀怒甲光芒暴漲,劍鋒「嗤嗤」作響冒起一縷寒煙,順勢滑過光甲。

    「噗!」血箭射中天流道人面頰,一股陰冷奇毒的寒流立時滲入他的肌膚,半邊臉一陣麻木,泛起熒熒艷光。卻是小蛋在血箭裡暗藏了一束聖淫蟲的銀絲,天流道人求成心切,竟沒有察覺。

    小蛋死裡逃生,肩膀卻教透入的劍氣絞得痛徹心腑。

    他還沒看清是誰救了自己,來人探臂挽住小蛋胳膊,低叱道:「走!」揮手擲出一顆小小的銀灰色冰球,「砰」地在半空爆裂,頃刻間朵雲軒中寒霧充盈,瀰漫起一股刺鼻味道,教人聞之欲嘔,雙目不禁地流出淚水,難以睜開。

    天流道人又驚又怒,顧不得追殺小蛋,忙不迭收劍自保,運功驅毒。

    然而聖淫蟲的毒氣何等厲害,當日漠北魔道的一流高手尤怨無意間捱了一下,也險些要了性命。

    天流道人的修為雖高過尤怨一籌,可要想逼出劇毒,竟也不能。

    眼看毒氣在他臉上飛速蔓延,門外說時遲那時快,又闖入了一個白衣道士。他二話不說,左手拔劍一揮,但聽天流道人一聲慘叫,半邊臉上的皮肉已被生生削下!

    白衣道士面無表情,收劍說道:「廢物,這點痛也受不了,能成什麼大事?」低頭瞥了眼自己的右手,齊肘以下竟是烏黑如墨。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3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八章 曾祖婆婆

    那道黑影攜著小蛋,一個起落掠至左首冰牆前。

    霸下叫道:「你要帶咱們去哪兒?」

    黑影並不答話,伸手在冰壁上一摁,冰面上銀光湧動,現出一扇光門。

    一個蹣跚,小蛋已被她扯入了門中。

    光門之後是間空蕩蕩的書齋,可惜早被那群北海仙翁的不肖弟子翻得亂七八糟,書籍典章散得滿地都是,連一些珍藏其間的字畫也未能倖免。

    小蛋曾看過極地仙府的地形圖,曉得這座書齋雖然也在上層,可與朵雲軒一東一西,相距極遠,沒想光門一個傳輸,就把自己送到了這兒。

    他側目打量,驚訝地發現自己眼前居然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她一身黑衣,體態修長,容貌冷艷,薄薄的櫻唇在挺直的瓊鼻下抿成一道冰冷弧線,裸露在衣裳外的肌膚白得幾不像人間所有,觸手冰涼毫無暖意。

    黑衣女子足不點地,駕輕就熟挽著小蛋出了書齋,三轉兩轉又進了一間屋子。

    小蛋暗自詫異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居然對極地仙府的地形如此熟悉,甚至能運用傳輸光門帶我脫身,恐怕乾爹他們也未必知曉。」

    冰屋內一片漆黑,小蛋功聚雙目,勉強能看清裡頭供奉著七八尊冰雕塑像,左首最後一個,從相貌穿著上揣測,倒與那冰棺裡的北海仙翁有八九分相似。

    黑衣女子突然鬆開小蛋,在這間好似祠堂的屋子中間擺放的一個冰蒲團上輕盈地屈膝一點,旋即起身望向頭頂上方一幅華美精巧的巨大冰雕畫卷。

    「嗡──」冰雕表面白光一閃,如水波般向四周擴展。

    黑衣女子再握住小蛋右臂,輕輕縱身,穿頂而過。

    小蛋只覺眼前一花,腳已落到實地。

    黑衣女子放開了他,冷冷道:「跟我來。」

    小蛋一時猜不出這黑衣女子的來歷,但想著對方既然將自己救下,應該不會心懷惡意,於是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一條十丈多長的甬道,黑衣女子推門進了一間冰室,彈指射出一束銀芒點亮屋裡的燈盞,伸手指著裡頭的冰池道:「你把她抱進轉輪冰池裡。」

    小蛋解開金蠍魔鞭,將歐陽霓輕輕托到冰池前,遲疑了下問道:「會不會冷了些?」

    黑衣少女冷笑道:「你若不相信我的話,何須多此一問?」

    小蛋臉上一熱,小心翼翼將歐陽霓送入池中,手指碰到池水,非但一點不冷,反而感覺有一股溫潤的靈氣透入指尖,甚是舒服。

    再看歐陽霓的嬌軀平穩地半浮半沉在水面上,呼吸均勻悠長,顯然傷勢已有好轉,只是直到現在依然沉睡不醒,應該是先前受傷甚重之故。

    黑衣女子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從袖口裡取出只小瓷瓶,將兩粒玫瑰色的藥丸倒入掌心,和水吞服了下去。

    小蛋望著她,忽地腦海裡靈光乍閃道:「難不成她就是雪瑤?」

    那黑衣少女收回瓷瓶,逕自在冰椅上盤膝而坐,漠然道:「不錯,我就是尹雪瑤。」

    小蛋訝異道:「那在靈泉山莊留書的人,也是妳?咦──」他望著黑衣少女驀然失聲道:「我只在心裡那麼想了一下,妳怎麼會曉得?」

    黑衣少女雙手虛托在胸前,頭頂升起淡淡水霧,回答道:「這有什麼稀奇?北海門裡本就有一門讀心術,所以任何人都休想騙得過我。」

    霸下將信將疑,「妳也是北海仙翁的弟子?修為可比那八個飯桶強多了。」

    黑衣少女一邊行功,一邊分心兩用,答道:「北海仙翁是我師侄,他的師父唐雪軒才是我的大師兄。」

    小蛋瞠目結舌,揉揉眼睛盯著尹雪瑤瞅了半天,苦笑道:「妳不是在說笑吧?」

    霸下深以為然道:「連北海仙翁都得叫妳小師姑,那妳豈不成了三五百歲的老巫婆,又怎麼可能看起來像個小泵娘?」

    尹雪瑤道:「那是因為我修煉了本門至高絕學『冰蠶九變』的緣故。」

    霸下好奇道:「冰蠶九變?乾爹,你聽說過麼?」

    小蛋茫然搖了搖頭,尹雪瑤道:「你們有閒心在這兒東拉西扯,不如抓緊工夫療傷。那些人沒抓到咱們,是不會輕易罷休。

    等養足了精神,咱們再去救人。」

    小蛋一喜,道:「曾婆婆妳肯出手救我乾爹?」他聞聽對方語意裡有出面相幫的念頭,這一聲「曾婆婆」脫口而出,卻是叫得千肯萬肯了。

    尹雪瑤道:「那些傢伙再不濟也是我的徒子徒孫,讓人給抓了,北海門顏面何存?」頓了頓,又問道:「你這身本事是跟誰學的,常彥梧決計教不出來。」

    小蛋照實道:「晚輩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不過早年乾爹也教過我一些北海門的絕學。」

    尹雪瑤蹙眉沉吟道:「葉無青?沒聽說過。忘情宮的宮主我只記得有一個叫白逍遙的,他有個弟子名叫楚望天,在當年的蓬萊仙會上遠遠瞧見過兩眼,修為很是不錯。葉無青是他的徒弟還是徒孫?」

    小蛋回答道:「我師父是楚老宮主的關門弟子,您說的那位白老宮主是我曾師祖。」

    尹雪瑤「哦」了聲,冰冷的眉宇間不經意地掠過一絲悵然,低語道:「那時我才修煉到冰蠶第五變,因著一時好奇,隨師兄唐敬軒偷偷跑到蓬萊仙會上看了幾天熱鬧。而今我終於煉成了冰蠶第八變,只覺一晃眼的工夫,師兄卻已去世百多年了。」

    小蛋粗粗一算,從冰蠶五變到冰蠶八變,這位老得不能再老的曾祖婆婆,竟然用了將近兩百年的光陰,真不曉得她是如何獨自一人熬過這漫長孤寂的歲月。

    他卻不知,那冰蠶九變實乃這世上最為神奇的功法之一,亦是北海門的不傳之秘,連尹雪瑤的大師兄唐敬軒都無緣修煉。

    須知大凡修仙之士,無論修煉何種功法,終須虔心參悟,苦修不輟。

    偏偏這冰蠶九變反其道而行,想前人所不敢想,為前人所不敢為,利用轉輪冰池的特異靈力,劍走偏鋒,開創出一套迥然不同的心法天地。

    這冰蠶九變顧名思義,分作了九大境界,每一境又可分作「生」、「寂」兩端。

    所謂「生段」講究的是坐禪參悟,體會陰陽滋生、萬物枯榮之妙,於整套功法中佔據的比例僅不到十之一二,關鍵卻在於其後的「寂段」修行。

    一旦進入寂段便形同假死,完全融入無我無慾的先天境界,少則三十年,多則五六十年,就在那座「轉輪冰池」內日夜沉睡。等到功德圓滿自行甦醒,就如冰蠶蛻皮般脫胎換骨,晉陞至上一層的境界,大大規避了渡劫的風險。

    而於修煉者而言,便似大夢初醒,渾不覺身外百年已過。

    故此尹雪瑤雖是兩百年前與其師兄唐敬軒同時代的人物,可實際醒著的時候僅只區區二十餘年,剩下的漫長光陰盡都在睡夢裡度過。

    小蛋想了想問道:「曾婆婆,是妳邀集我乾爹他們三月十五齊聚極地仙府的麼?」

    尹雪瑤回答道:「不錯,這是我在三十六年前與冷師侄──也就是你乾爹的師父北海仙翁早早商定的計劃。其後我便進入冰蠶第八變的寂段修煉,待大功告成重新恢復意識,已是去年夏天。於是我悄悄去了一次天陸中土,探聽到馮彥海的居所,便留下書信,借他之手將同門八人召回北海。」

    霸下插嘴道:「那褚彥烈出賣同門,勾結那些雜毛找尋貫海冰劍的事,妳可曉得?」

    尹雪瑤道:「我也是昨天瞧見褚彥烈領著方丈仙島的一班道士闖入仙府後,才察覺此事。而後就見到那些個利令智昏的傻瓜如飛蛾撲火,一個接一個撞入陷阱,被人家輕輕巧巧抓了起來。哼,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也敢妄想貫海冰劍,我北海門的臉面都教這群沒用的傢伙丟盡了。」

    霸下問道:「既然如此,妳為何不事先提醒他們?」

    尹雪瑤冷冷道:「你怎曉得我沒設法救過他們?我剛解決了那個清流道人,沒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教雪流道人撞個正著,險些脫不了身。但他也沒討得好去,一掌拍在我衣衫上,中了『四季寒棠』之毒。」

    小蛋聞言一驚,想到自己剛才和尹雪瑤一路行來,難免要與她的衣衫有過接觸,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幸好並無異狀。

    尹雪瑤道:「你別擔心,若不能做到收發由心,我還算什麼用毒宗師?本門的毒技乃北海一絕,唐師兄卻對此不屑一顧,總以為有欠光明,非大丈夫行徑。好在我是小女子,但用無妨。可惜雪流道人的功力著實深厚,竟毒他不倒,但那只右掌三五日內卻休想再用了。」

    小蛋接著前面的話題問道:「曾婆婆,為何您時隔三十多年還將我乾爹他們召回極地仙府?」

    尹雪瑤目光清澈深邃地望著小蛋,靜默片刻後反問道:「你是常彥梧的義子吧,對貫海冰劍的秘密知道多少?」

    小蛋一愣,心道:「妳會讀心術,還需要多此一舉,出言詢問麼?」

    尹雪瑤注視著他的眼睛,說道:「首先,施展讀心術需耗費不少心力和真元,不可常用;其次,只有雙方的目光接觸才能夠運用;而且,如果對方刻意凝神抗拒,我便很難讀到他心底所想。所以說,能不用最好不用。」

    小蛋點了點頭,回答道:「我乾爹很少提起貫海冰劍,我只曉得它是本門絕秘,似乎擁有驚世駭俗的巨大威力。」

    尹雪瑤道:「他說的一點都沒錯,貫海冰劍乃洪荒至寶,無論誰獲得它,只要能解開其中封印,哪怕是個三歲孩童,轉眼間也能成為睥睨天下的絕世高手。」

    小蛋沒有說話,眼裡隱隱透出懷疑的神色。

    畢竟不管多厲害的仙寶魔兵,終究需要由其主人驅動,才能發揮威力。

    即便是自己懷中的四相幻鏡,也一樣要心鏡合一,全力催動真元駕御,哪有讓個三歲小孩轉瞬就成了頂尖高手的道理?

    尹雪瑤無須運用讀心術,也能從小蛋的神情裡看出他的想法,說道:「你不信?」

    小蛋回答道:「也許是晚輩孤陋寡聞,說不準貫海冰劍真有曾婆婆說的那般厲害,不然方丈仙島的人也不會費盡心機搶奪。」

    尹雪瑤哼道:「什麼叫『說不准』?這事千真萬確。可惜,我和唐師兄各自只掌握到貫海冰劍一半的秘密,但這也是出自先師的特意安排。」

    小蛋霍然省悟道:「怪不得褚彥烈還在逼問乾爹他們!原來合起同門八人,也只才得到有關貫海冰劍一半的秘密。」

    尹雪瑤頷首說道:「先師這麼做,自是為了不偏不倚,讓兩個弟子誰都不吃虧。他原本以為我遲早會嫁給唐師兄,其後生男育女,自然而然又會將這個秘密合二為一。孰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我對唐師兄毫無感覺,更醉心於冰蠶九變的參悟,始終未能實現先師生前的期望。」

    這些男女情事從她的口中說來,語氣平淡,彷彿與己無關,接著又道:「唐師兄仙逝後,他門下的徒子徒孫一代不如一代,難堪重任。我縱有心交出另一半秘密,卻也無人可傳。不得已之下,冷師侄才和我商定了三十六年前的計劃。」

    小蛋見她終於要說到重點上,不由精神一振,凝神傾聽。

    就聽尹雪瑤緩緩說道:「其實這計劃很簡單,就是從北海八鬼的門人弟子裡,由我挑選出一個資質上乘、看著順眼的男子,嫁與他為妻。這樣我便能和那人共享貫海冰劍的所有秘密,戮力同心將它解封,完成先師的遺願。」

    小蛋目瞪口呆,喃喃道:「敢情妳招來我乾爹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尹雪瑤低哼道:「那是當然。就那幾個蠢才,我要想嫁,早四十年也就嫁了。」

    霸下眼珠轉了轉,問道:「尹婆婆,為什麼一定要做丈夫,收為弟子不好麼?」

    尹雪瑤冷笑道:「徒弟有什麼用?收徒弟又有什麼好?何況將來若有了骨血,貫海冰劍代代相傳的,終是我的子嗣。」

    小蛋回過神來,苦笑道:「曾婆婆,這麼一來咱們北海門的輩分豈不全亂了?」

    尹雪瑤不以為意道:「怎麼亂了?我又不是他的親祖母。何況,我真的很老麼?其實算起來,我真正活著在這世上的時間,一共也才二十來年。說起來,還是他們那群混蛋佔便宜了。」

    霸下瞟了眼小蛋,悄聲道:「尹婆婆,那妳看我乾爹怎麼樣?」

    小蛋一聽大急,恨不得將霸下的嘴巴用針縫上。

    不料尹雪瑤竟真的默然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他的相貌比唐師兄還差了點,修為也稍差了些??」

    小蛋聞言大鬆一口氣,狠狠瞪了霸下一眼,心道:「敢情生得難看些還是有用的。」

    然而沒等他開心多久,只聽尹雪瑤又道:「不過,相比之下,馮彥海的兩個兒子就更不成器了。其它幾個,似乎都沒收門人。實在沒得選擇了,也可考慮考慮。」

    小蛋差點沒背過氣去,就見霸下躲在一旁滿臉的壞笑,自己卻欲哭無淚。

    好在這時轉輪冰池裡歐陽霓低低地「嚶嚀」一聲,甦醒了過來。

    小蛋忙奔上前去,歐陽霓瞧見他,不由面露喜色,輕聲問道:「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怎麼會有水池?」

    小蛋道:「是曾婆婆救了我們,這兒就是她的隱居之所。妳傷勢如何了?」

    歐陽霓疲憊地瞑目內視片刻,忽然詫異地睜開雙眼道:「不僅是我的傷勢好轉了很多,似乎體內真氣也比往日顯得更加充盈醇厚。」

    尹雪瑤走到小蛋身後,道:「那是當然。轉輪冰池內的『溫芝瓊液』有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之功,裡頭蘊含著萬古鐘靈水菁,於恢復功力、增長真元也大有裨益。」

    歐陽霓見著尹雪瑤,不由一愣,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您??就是曾婆婆?」

    尹雪瑤自曉得歐陽霓為何困惑,卻只冷冷道:「妳起來了,這池子我還有用。」

    小蛋將歐陽霓扶出轉輪冰池,只見她衣衫盡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將原本就曲線玲瓏的嬌軀襯得分外撩人。

    尹雪瑤微一蹙眉,道:「隔壁有換洗的衣衫,妳先挑一套穿上。」

    歐陽霓謝了,剛舉步欲行,猛見尹雪瑤毫無徵兆地探臂抓住小蛋背心大椎穴,甩手將他扔進轉輪冰池。

    「撲通」一響,池水飛濺,眼見池面上冒出一串氣泡,小蛋已沉了下去。

    歐陽霓失聲驚呼道:「妳這是要做什麼?」

    尹雪瑤輕描淡寫道:「他修為太差,又受了內傷,也該到池子裡泡泡。」

    說著話,小蛋的身軀緩緩浮上水面。

    尹雪瑤足尖一點,凌波踩在溫芝瓊液上,一拎小蛋衣襟,將他提坐到身前,低喝道:「鬆弛全身,摒棄雜念,運轉『寒玉心法』!」

    所謂寒玉心法,乃是北海門的獨門絕學。小蛋隨著乾爹常彥梧曾一鱗半爪地學過十餘年,雖遠談不上精通,倒也並不陌生。

    他已明白尹雪瑤的用意,當即盤膝浮坐在冰池裡,抱元守一默運寒玉心法,漸漸存思止念,心晉空明。

    驀地背心一暖,尹雪瑤的右掌輕輕按上,向他體內源源不絕注入了一股溫潤醇正的冰蠶魔氣。盡避及不上丁原那般恢宏浩淼,但綿綿汩汩別具一體,頓時令他渾身舒暢,十分受用。

    歐陽霓默不作聲站在池邊觀望,過了一炷香左右,尹雪瑤冰冷的目光拂過她的俏臉,說道:「妳站在這兒幹什麼,怎麼還不去換衣裳?」

    說罷,她倏然收掌,身形圍著小蛋踏波繞行,一雙纖手左右開弓,如蝶飛花飄,在他的身上不斷拍擊,指尖冒出冉冉寒氣。

    待歐陽霓換好衣服回來,尹雪瑤的身形已越轉越快,幻化作一束黑色的光影,纖掌翻飛擊在小蛋身上「啵啵」輕響,令他的身軀不停輕顫。

    又過了不知多久,尹雪瑤霍然飄起,在空中曼妙地一個轉折,落回到轉輪冰池外。

    小蛋胸口以下都沉入水中,衣衫下冒出騰騰乳白色蒸汽,雙目緊閉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空明境界,只有體內的真氣在先天之境中浩蕩奔流,生生不息。

    尹雪瑤的鼻尖滲出幾滴汗珠,如晶瑩的晨露凝結在她皓潔的肌膚上。

    她目不轉睛盯著小蛋,冷漠的唇角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九章 智珠在握



    整整六個時辰後,小蛋悠悠醒來,就像是酣睡了一場。

    然而他立刻感覺到,自己的體內已然發生了某種怪異的巨大變化。丹田內,真氣彷似一團濃稠的水流般鼓蕩流轉,再不像以往那般輕渺如煙,難以把握。

    一呼一吸間,身上的每個毛孔也在隨之舒張,貪婪地吸納著盈動在四周的天地靈氣,而後匯入經脈,化作一束潺潺流淌的小溪,直入丹田。

    整個世界好像也變亮了許多,耳朵裡亦能清晰聆聽到周圍更遠更細微的動靜,身外天地點點滴滴有若被一張鏡面映射,清楚無比地浮現在靈台之上。

    他不自覺地舒展了一下雙臂,除了左肩還有隱隱作疼,其它各處都彷彿從未受過傷一般。先前的疲乏困頓,似乎也隨著剛才那一場酣睡一掃而空,渾身上下精神充沛,直如有使不完的勁。

    他還不知道,就在剛才的六個時辰裡,自己已闊步邁過空劫,晉陞到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坐照之境,距離天道人間巔峰的大乘化境,已越來越近。

    所謂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這一切的得來,絕非短短的六七個時辰所能決定。其間固然有尹雪瑤耗損真元,替小蛋固本培元、易經洗髓之功,也有轉輪冰池裡充沛的溫芝瓊液襄助之效,可更重要的還是他這兩年來九死九生,歷經無數磨礪,才終致厚積薄發,水到渠成。

    就是這樣,才使得一個昔日被眾人不屑一顧的少年,悄悄翻越過橫亙在面前的險山峻峰,跋涉向天道的極致,徐徐煥放出絢爛的光彩。

    小蛋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種恬靜舒暢的喜悅中,像一個初懂人事的孩子,新奇地感受著身上發生的奇妙變化。

    不知多久,他才依稀聽到歐陽霓正呼喚著自己。

    小蛋一醒,這才注意到歐陽霓站在池邊,一雙妙目正盈盈注視著自己。他看著歐陽霓身上穿著的那套明顯超長的黑色衣裳,一時竟有些覺得不習慣。

    霸下攀上小蛋的肩頭,興高采烈道:「乾爹,你總算回過神啦。剛才歐陽姑娘和我叫了你不知多少聲,也不見你答應,害得咱們白擔了半天心。」

    小蛋恍惚覺著自己尚在一個不真切的夢中,微一提氣,身子又比往日輕盈了許多,無聲無息地飄落到池外,連衣衫上的水珠都沒被震落一滴。

    霸下瞧著渾身濕漉漉滴著水的小蛋,又壞笑道:「乾爹,你要不要也換件衣服?」

    小蛋伸手一彈霸下的腦門,道:「壞傢伙,先前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歐陽霓好奇道:「先前的帳,是什麼?」目光疑惑地望向小蛋和霸下。

    霸下看著小蛋尷尬的臉色,一本正經道:「乾爹不好意思說,我來。這事還要從尹婆婆身上說起。」

    小蛋一把抓過霸下提在眼前,竭力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警告道:「你敢說!」

    霸下什麼時候怕過小蛋,呲牙咧嘴道:「你就不能輕點麼?先讓我考慮啦。」

    歐陽霓輕笑道:「看來是有人被小龍拿住了什麼把柄。」

    小蛋無奈道:「我現在已經搞不明白,到底是該我叫牠乾爹,還是該牠叫我乾爹。」

    霸下興奮道:「沒錯,說不定再過幾天這輩分真要大亂了。那個常老頭平白無故就要──」小蛋狠狠把牠嘴捏住,往袖口裡一塞。

    歐陽霓抿嘴淺笑道:「到底是什麼把柄,讓你如此緊張?」

    小蛋連連搖頭道:「沒什麼,是小龍在胡鬧,歐陽姑娘別聽牠亂講。」

    不料一個小腦袋再次從袖口裡探出,不依不饒道:「怎麼沒有?其實幹爹你也不用這麼尷尬,男人嘛,總得或小或大有個把柄才對──」

    歐陽霓一愣,好半晌才想明白霸下話裡的隱意,欲笑不能地輕歎道:「給這小傢伙當乾爹可真是不容易。」

    小蛋又是羞怒,又是無可奈何,猛然心頭省道:「小龍一直叫我乾爹,我不知不覺也把牠當作了小孩子。其實有萬年道行,又是仙界神獸,心智成熟異於常人。以後有時間,我還需善加誘導,可別讓牠誤入歧途。」

    他卻不知這想法多少有些杞人憂天了。

    慢說霸下乃龍子金身,天生對諸般惡行心存排斥,即出世後始終寸步不離追隨小蛋左右,耳聞目染了這位人間乾爹的一舉一行,早已潛移默化,深植在心。一時調皮搗蛋或是在所難免,但絕不致墮入魔道。

    不過小蛋畢竟和霸下相處經年,對其秉性頗為瞭解,曉得對付這小傢伙的胡言亂語,最好的辦法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堵得牠一句話也說不出,乖乖閉嘴。

    當下小蛋心念急轉,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道:「歐陽姑娘說得不錯,我倒疏忽了這小傢伙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該留心給牠找個伴了。不過──」

    他故意皺眉沉吟道:「想再找位龍女恐怕很難,好在體態外形和小龍相似的,湖裡海裡倒也成千上萬。回頭咱們再尋個模樣乖巧一點的就是了。」

    霸下一聽呆了,沒料到一向不善言辭的小蛋,腦子裡居然也能生出這樣的餿主意,張口結舌道:「乾爹,你不會是想給我配只母王八吧?」

    小蛋忍住笑,明白此刻萬萬不能松勁,再給這小子反敗為勝的機會,不然往後自己被牠抓牢把柄,還能有好日子過?

    他一本正經道:「我是你乾爹,對不對?那父母之命,你總是該聽的。如果你一個兩個看不上眼,也沒關係,咱們大可海選一番。」

    「海選?」霸下心道:「選到底不也就是只海龜麼,一樣換湯不換藥。」牠瞧瞧小蛋的神情,吃不準乾爹說的是真是假,終於想到脫身的唯一辦法,閉上眼睛,老老實實把腦袋縮回袖口裡,裝睡。

    這時尹雪瑤打外頭進來,對裡面的嬉笑置若罔聞,說道:「我剛才出去轉了圈,雪流道人已將馮彥海他們轉移到觀風閣,由天流道人負責看押逼供。目下雪流道人正在運功迫毒,還命人在各處冰壁上貼了告示。」

    她一揚手,將捲成紙軸的告示屈指彈向小蛋。小蛋探手抄住,在面前一展,不禁傻了。

    原來告示的內容竟是針對自己,言明八個時辰內再不現身,就將常彥梧的一條胳膊剁了。此後每隔一個時辰,便砍下一肢。

    屆滿一天一夜,便砍下常彥梧腦袋,並將他的殘肢懸掛在冰倫廳內。

    小蛋抑制住心中憤怒,掃過告示末端註明的落款時間,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尹雪瑤道:「距離他們砍常彥梧第一條胳膊的時間,還有小半個時辰。我在外面偷偷看了會兒,你乾爹還算爭氣,就是嘴巴裡不太乾淨,沒半刻消停。」

    小蛋眼前禁不住啊現起常彥梧橫眉怒眼、口沫橫飛的樣子,強自笑了笑,道:「他總這樣。」他緩緩把告示捲起,問道:「曾婆婆,從這裡到觀風閣怎麼走?」

    尹雪瑤搖頭道:「你這樣去觀風閣,跟送死有什麼兩樣?」

    小蛋道:「至少我可以設法將雪流道人引開,剩下的曾婆婆和歐陽姑娘便能輕鬆對付。解救成功後,咱們在停放北海仙翁遺體的冰室會合,假如一炷香後我還沒到,請婆婆護送大夥兒衝出極地仙府。」

    歐陽霓道:「不行,這計劃太過危險。況且雪流道人未必會上你的當。」

    小蛋歎口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麼?好歹我也要試上一試。」

    尹雪瑤徐徐道:「你錯了,這兒是極地仙府。他雪流道人妄想在這裡作主,作夢!」

    小蛋一省,暗道:「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瞧這位曾婆婆的情形應該早已成竹在胸,我倒顯得太魯莽了。」可凡事關心則亂,原也怪不得他。

    尹雪瑤側目望著歐陽霓道:「這位姑娘,妳敢不敢獨自到觀風閣走一遭?」

    歐陽霓一怔,但她冰雪聰慧,隨即省悟道:「您是要我充當信使?」

    尹雪瑤點點頭說道:「妳告訴雪流道人,既然想跟我們談判,就該表現出點誠意和公平。觀風閣我們是不去的,誰曉得他暗中會否設下埋伏?不妨換到冰倫廳裡,我和小蛋在那兒恭候他大駕光臨。」

    歐陽霓猶豫道:「我怕雪流道人不肯輕信,懷疑咱們又在聲東擊西,引他離開。」

    尹雪瑤篤定道:「他會來的。修為越高的人,越是自負。方丈仙島對貫海冰劍勢在必得,可就算他殺光觀風閣裡所有的俘虜,拿不到東西,他一樣無法回去交差。」

    小蛋擔心歐陽霓會有閃失,更怕她自投羅網成為雪流道人的另一個人質,當即自告奮勇道:「曾婆婆,歐陽姑娘重傷未癒,身體虛弱,觀風閣就由我代她去吧?」

    尹雪瑤口氣冰冷道:「不成,這裡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再說,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歐陽霓道:「曾婆婆,晚輩勉力一試,無論如何也要將雪流道人引到冰倫廳。」

    尹雪瑤點點頭,說道:「冰倫廳妳已去過,等妳到了那裡,必須不著痕跡地走到正對左首第三張座椅前方三尺遠的一塊四方冰磚上。等桌上的冰燈一滅,我會將妳轉移到安全地方。記住,一定要踩實那塊冰磚,否則,萬一出事莫要怨我。」

    歐陽霓認真聽完,道:「晚輩記下了。曾婆婆,假如雪流道人發現冰倫廳裡沒人,不肯進來,我又該如何應對?」

    尹雪瑤不動聲色道:「誰告訴妳到時廳裡不會有人?我和小蛋兩個會先一步到冰倫廳中等候,他見著咱們,疑慮自會消除大半。」

    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事實上,在冰倫廳主座下暗藏著一個開啟傳輸光門的機關。等到雪流道人進了圈套,我們就立刻借用這扇光門,直通觀風閣。屆時他想回頭救援,也來不及了。」

    當下尹雪瑤將前往觀風閣的路徑向歐陽霓詳細講明,待她記熟後,三人起身離去。

    通過極地仙府內暗設的秘道光門,三人徑直來到底層的一處轉角。

    尹雪瑤指向左首岔道說道:「從這裡向前,按照我說的路徑走,很快就能抵達觀風閣。假如雪流道人問起我的情況,妳無須隱瞞,只管照實回答。」

    歐陽霓道:「晚輩曉得了。」轉頭望一眼小蛋,又低聲道:「我去了。」

    小蛋低聲叮囑道:「妳要多加小心,萬一事不可為,先保全住自己。」

    歐陽霓淺淺一笑,朝著尹雪瑤指引的道路緩步行去。

    小蛋目送她的身影漸遠,憂道:「曾婆婆,她不會有事吧?」

    尹雪瑤漠然道:「我怎麼知道?真要有事也好,免得麻煩。」

    小蛋不由錯愕道:「妳?」

    尹雪瑤不待他繼續說下去,一把握住小蛋右腕脈門,朝右首甬道御風疾行,神色冷峻不發一言。

    小蛋驚怒焦急,運勁一掙甩脫尹雪瑤的右手,沉聲道:「我要回去找歐陽姑娘!」

    尹雪瑤沒料到小蛋竟能掙脫,卻哪裡曉得他體內蘊藏烏犀怒甲,這般輕扣脈門如隔靴搔癢,沒半點效用。

    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剎那,終是尹雪瑤首先開口,說道:「放心,你的小情人死不了。不過苦頭多少總要吃些,否則如何取信於雪流道人。」

    小蛋怒道:「歐陽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像妳說的那般難聽。既然早知有危險,就該答應讓我替她去才對。」

    尹雪瑤冷冷地望著他,說道:「我老實告訴你吧,其實冰倫廳內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傳輸光門,那是我故意編出來騙歐陽姑娘的。」

    小蛋急道:「曾婆婆,妳不是在開玩笑吧?」

    尹雪瑤泰然自若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讓雪流道人上鉤?別忘了,那幫人最擅長控神大法,在他們面前,歐陽姑娘什麼秘密也遮掩不住。唯有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從歐陽姑娘嘴裡套出了實情,完全掌握咱們的計劃。

    「雪流道人為防我們聲東擊西,各個擊破,勢必會將所有俘虜帶在身邊,好令你我難以解救。如此一來,咱們在冰倫廳裡先一步布下陷阱,也就不會引起他們的警覺,正可將其一網打盡。」

    小蛋聽到一半,已明白了尹雪瑤的用意,不由暗自欽佩道:「果然是條妙計,我若是雪流道人,也非上當不可。但以歐陽姑娘作餌,總是不妥。」

    兩人說著話,已到了冰倫廳。尹雪瑤忽然道:「至少有一件事,我剛才已確認。那丫頭的確不是你的情人。」

    小蛋知道她又對自己施展了讀心術,不禁徹底失語,把頭扭到一邊,怎麼也不讓尹雪瑤的目光碰上自己的眼睛。

    尹雪瑤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逕自走到左首第三張座椅前方三尺遠的一塊四方冰磚前,那兒也正是她先前指引歐陽霓稍後要站定的位置,俯下纖腰,玉指輕彈,「啵」地脆響,空氣裡爆開一蓬淡淡的銀色光霧,似是什麼粉劑,徐徐飄落到冰磚上。

    「嗤嗤」幾聲,冰磚表面冒起一縷縷青煙,很快散盡。

    再看磚面色澤,微微變暗,但如非仔細打量,也絕難發現。

    尹雪瑤站起身,說道:「我猜待會兒佔據此位的十有八九便是冰流道人,只消站上須臾,這冰磚內暗藏的『銀妝素裹』便會透過靴底滲入他的肌膚,咱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又解決了一個勁敵。」

    小蛋問道:「曾婆婆,這『銀妝素裹』可有解藥?不會立刻致命吧?」

    尹雪瑤嘿了聲道:「你怕我會傷了歐陽姑娘?」抬手揭開一盞冰燈的罩子,裡面的焰火兀自在燃燒不止,散發出柔和清冷的光華。

    她的右手纖指又是一彈,在燈罩上灑了一層銀粉,道:「這是『三千妖嬈粉』,受熱後便會釋放出極淡的香氣,吸食一段時間後會令人頭暈目眩,生出幻覺,全身的真氣亦難以聚集,用來對付那班小嘍囉最合適不過。」

    說罷「咯」地一聲合上燈罩,從外望去,絲毫察覺不到內壁上竟已塗了銀粉。

    霸下連忙道:「尹婆婆,妳還沒給我們解藥呢!」

    尹雪瑤哼道:「就你這小烏龜怕死。」一翻左手取出兩枚朱丸,分與小蛋和霸下。

    小蛋服下解藥,用鼻子用力嗅了嗅,隱約聞到一絲淡淡的香氣從冰燈裡飄散出來,不由問道:「曾婆婆,這氣味只怕瞞不過那些人吧?」

    尹雪瑤白了他一眼道:「我需要你來提醒麼?」又從左邊袖口裡取出一炷看似十分尋常的檀香,順手插在了一旁冰幾上的香爐裡。

    霸下欣喜道:「妙計!這檀香的氣味,正可將三千妖嬈粉的味道完全掩蓋去。」

    尹雪瑤點燃檀香,漠然道:「僅此一點,還是騙不過雪流道人。事實上,這炷『琉丹香』正是三千妖嬈粉的最佳解藥。」

    霸下「啊」了聲道:「這麼一來,妳的三千妖嬈粉豈不是白下了?」

    尹雪瑤悠然道:「小烏龜,你要不要跟我也打個賭?稍後雪流道人走進冰倫廳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滅這炷琉丹香。」

    小蛋眼睛一亮,卻沒說話,顯然已省悟到尹雪瑤此舉的真實用意,對她招招連環的使毒手段歎服之餘,也不禁生出一絲慶幸。幸好這位突然出現的曾婆婆非敵是友,否則任誰跟她卯上,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尹雪瑤彷似不經意地瞟過小蛋,心道:「這少年話不多,人卻不笨,至少比他那個自作聰明的乾爹強多了。」

    驀地她靈台警兆一動,低聲道:「他們要到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只管站在我身後,沒有我的吩咐,你不准開口,更不許出手。」

    話音方落,廳外傳來腳步聲響,尹雪瑤又是側耳一聽,唇角溢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道:「不出我的所料,雪流道人是空群而出了。」

    小蛋往門外望去,只見歐陽霓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列,秀麗的眸子中全無了往日的靈氣與光彩,顯然是著了對方的控神大法,尚未甦醒。他心裡愧疚道:「歐陽姑娘此次受我連累不小,往後真不知該如何補償才好。」

    在歐陽霓身後兩步,一名三十多歲的白衣道士負手而行,背後斜插了柄白鞘仙劍,雙眉入鬢,天庭隱含縷縷煞氣,眼睛裡閃爍著自負冷傲的光芒。

    他身形消瘦,卻不知為何有一種強大的無形氣勢迫面壓來,彷彿走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萬年不化的巨大冰山。

    不用誰來介紹,小蛋也能猜到他便是雪流道人。

    雖說未曾交過手,小蛋只憑這第一眼的印象,就預感到此人極不好惹,一身修為較之鬼鋒也不遑多讓。

    在這中年白衣道士背後,由冰流道人率領一幫赤身力士,押送著北海七鬼。唯一沒有被禁制住經脈的褚彥烈,亦步亦趨跟在冰流道人身旁。

    而在後壓陣的,卻是半邊面頰血肉模糊的天流道人。至於另外一位同來的清流道人,已被尹雪瑤除去,是來不了了。

    小蛋見他們走進了冰倫廳,心頭反而沉靜了下來,從後面悄悄望了眼尹雪瑤的側臉,正聽到她故意低咦了一聲,從神色裡流露出一縷掩飾不住的驚疑之情,讓人覺得她的計劃已被雪流道人全盤識破,以致驚惶失措。

    小蛋忍不住暗自一笑道:「沒想到曾婆婆演戲的本事,比起她使毒的功夫一點兒也不遜色。」

    這時雪流道人已在大廳中心站定,將尹雪瑤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道:「臭婆娘,妳此刻才知道貧道的厲害,已是遲了。」

    他視線一掃,立時發現冰幾上燃著的那炷琉丹香,鼻子猛地聞到一股幽香,毫無遲疑,揮手射出一抹寒光,「啪」地將香頭打斷。

    他暗一運氣,放下心來道:「好險,差點便中了他們的詭計!」

    他卻不知,這琉丹香正是三千妖嬈粉的解藥,此刻吸入再多也不礙事。

    況且,三千妖嬈粉從吸進體內到發作而出,尚需一段時間,這會兒即便中毒也難以察覺。

    尹雪瑤望了望斷滅的琉丹香,歎了口氣道:「道長何必如此多疑?」

    雪流道人有意無意地抬起右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尹雪瑤道:「尹仙子的毒技,貧道怎敢大意?」他說話時,身後的冰流道人已邁步走到那塊布有銀妝素裹的冰磚上站定,面帶得意之色,瞧著尹雪瑤。

    尹雪瑤臉色微變,說道:「冰流道長,那地方你是萬萬站不得的,便不怕我下了毒麼?」

    冰流道人哈哈一笑道:「臭婆娘,死到臨頭還想唬人?明年今日便是妳的忌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4 PM

第十一篇 北海篇 第十章 錯恨難追

    尹雪瑤眼神裡現出一縷畏懼之色,叫道:「雪流道長,你想不想要解藥?」

    雪流道人鼻子裡仍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卻當是那炷琉丹香的氣味尚未散去,也不以為意,嘿然說道:「這點毒粉微不足道,又何須解藥?我今日向妳討的,是貫海冰劍。」

    尹雪瑤妙目流轉,拂視過馮彥海等人,說道:「你不是已從他們的口中得到了貫海冰劍的下落了麼,還來問我做什麼?」

    雪流道人緊盯著尹雪瑤,提防著她的一舉一動,迫問道:「摩崖石刻在哪裡?」

    尹雪瑤搖搖頭道:「奇怪,你怎會認定我一定會知道?即使我真的知道,又憑什麼要告訴你?」

    雪流道人重重一哼道:「我只要貫海冰劍,不想殺人。」

    尹雪瑤嬌笑道:「只怕我真的雙手奉上貫海冰劍,你們卻要斬草除根。」

    天流道人半邊面頰火辣辣地痛楚難忍,聽尹雪瑤避重就輕,不肯說出貫海冰劍的下落,不耐道:「師兄,別跟她多廢話,待我上去拿下就是!」

    雪流道人尋思道:「我右手毒氣積聚不去,一旦出手血行加速,難免要加快蔓延。這婆娘只是毒技了得,真實修為也未必能勝過天流師弟。何況她已中了我一掌,久鬥之下勢必會內傷復發,並不足為懼。」

    想到這裡,他微微點頭道:「不要給她喘息之機,施展毒功。」

    天流道人道:「多謝師兄指點!」邁步出列,掣劍迫向尹雪瑤。

    小蛋見天流道人出戰,當下搶身擋到尹雪瑤面前道:「天流道長,咱們剛才那一仗還沒打完,不妨接著再戰!」

    他自然沒有忘記適才尹雪瑤的叮囑,可看著她纖柔的背影,情不自禁又把這位曾婆婆當作了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想自己七尺男兒,面對強敵挑戰,又怎可躲在一名女子的背後,任她去與凶暴的對手周旋?

    尹雪瑤卻並不領情,冷冷道:「小蛋,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麼,還不退下?」

    小蛋一怔間,尹雪瑤騰身掠起道:「天流道長,請賜教!」海枯石爛劍幻出絢麗光瀾,居高臨下罩向天流道人。

    天流道人見頭頂劍影如潮,虛實莫辨,將自己所有閃展騰挪的角度悉數封殺,實是一等一的劍法,亦不由收起托大之心道:「這女人果然有點名堂,可比那班草包強太多!」

    他欺尹雪瑤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凝神運勁振劍劈出,立意要先聲奪人,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鏗!」雙劍交擊發出清脆鳴響,尹雪瑤嬌軀一飄已飛轉至天流道人背後,回手一劍刺向他的背心。

    天流道人一驚道:「這丫頭身法好快!」側身閃過海枯石爛劍,左掌灌足罡風,呼呼作響朝著尹雪瑤胸口拍去。

    小蛋在旁觀戰,暗自為尹雪瑤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十餘個回合下來,尹雪瑤身法飄忽,劍走輕靈,並不落絲毫下風。

    那邊天流道人高呼酣戰,劍招大開大闔,排山倒海般追著尹雪瑤狂攻,當真不給她半點工夫騰手用毒。

    小蛋悄悄瞄了眼那盞冰燈,心道:「也不知銀妝素裹粉何時生效?再這麼打下去,遲早會讓雪流道人察覺端倪。」

    他正想著,猛聽天流道人一聲大吼,舉劍劈向尹雪瑤面門,聲勢駭人至極。

    尹雪瑤竟不躲閃,橫劍往上招架。「鏗!」地一聲,尹雪瑤搖搖晃晃,向後連退三步。天流道人深吸一口氣,又是第二劍猛劈下來。

    「鏗鏗鏗!」尹雪瑤又連接三劍,嬌軀已踉踉蹌蹌退出一丈多遠,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小蛋心一沉道:「糟糕,曾婆婆怎能捨己之長,與天流道人硬拚?」

    他剛想出聲提醒,天流道人第五劍已勢大力沉地劈下。

    孰知劍到中途,他口中一聲低哼,身軀劇烈地一震,彷彿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似的,劍勢為之一滯。

    尹雪瑤似乎早預料到天流道人這一劍會發生遲滯,在他舉劍欲劈的剎那,海枯石爛劍驀地轉向,化作一束電芒「噗」地刺入對手胸膛。

    天流道人一聲狂吼,難以置信地望著從胸口裡灑濺出的血花,嘶聲道:「妳用毒──」身軀搖晃了數下,轟然往後倒去。

    這下兔起鵠落,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連雪流道人也沒想到自己的師弟在盡佔上風的情況下,會莫名其妙地身形凝滯,教尹雪瑤一劍穿心。

    尹雪瑤得手之後臉上不帶絲毫表情,拔出海枯石爛劍,抓緊工夫調勻內息,以備雪流道人復仇。

    雪流道人卻沒有動,問道:「尹仙子,妳是怎樣在天流師弟身上下的毒?」

    尹雪瑤因一番劇戰,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層嫣紅,平添了一分嬌艷,卻也顯出她方才一戰著實消耗不輕,回答道:「我的毒是布在歐陽姑娘的身上。」

    雪流道人訝然道:「歐陽霓?」

    尹雪瑤微笑道:「我算準你們會擒拿歐陽姑娘,而這個人多半便是天流道人。

    「因為你右掌中毒,又自恃身份,不會出手;而冰流道人的修為較之歐陽姑娘,只怕也高不了多少,要想生擒她也有點難。

    這樣一來,自然該由天流道人出手。」

    雪流道人想了想,道:「幾乎是同樣的道理,妳也算到了第一個出手對付自己的人,還是天流師弟,而後故意引他重劍劈斬,露出胸口空門,待到毒發之際,只需輕輕一劍便取了他的性命。」

    小蛋這時也已明白為何尹雪瑤不讓自己出戰。他站在一旁,目睹尹雪瑤算無遺策,利用出神入化的毒技,幾將一眾強敵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已不可用言語形容,忍不住又朝冰流道人望去,心道:「下一個倒霉鬼該當是他了吧。」

    果然,冰流道人面色霍然大變,低頭看著自己雙腳叫道:「我的腿為何麻了?」

    尹雪瑤咯咯笑道:「我勸過你不要站在那兒,可惜呀??誰叫你不聽話?」

    冰流道人驚懼交加,用桀訾魔杖一點冰磚借力飛起,惡狠狠撲向尹雪瑤道:「解藥給我!」

    尹雪瑤凝立不動,幽幽歎息道:「你如此催動真氣,莫非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砰!」冰流道人的身軀在半空中陡然一沉,重重摔落在尹雪瑤的腳前,嗓子裡呼呵呼呵了兩聲,雙目爆突而出,已然氣絕身亡。

    雪流道人凜然道:「此女用毒手段之精尚在其次,如此智謀卻叫人防不勝防?」猛然感到體內異常,竟是真氣不知不覺間發生凝滯渙散之象,旋即腦袋一暈,不由驚駭道:「不好,我還是中毒了!」趕忙閉氣凝神,全力迫毒。

    可尹雪瑤豈會任他優哉的閉氣驅毒?擰身揮劍已搶攻上來。

    那些赤身力士見勢不妙,剛想上前動手,卻一個個頭重腳輕,連向前邁步都在搖晃,被霸下輕而易舉地打發乾淨。

    雪流道人雖中了三千妖嬈粉放出的毒氣,但他的功力委實深厚,只真氣一轉便將劇毒壓下,又與尹雪瑤斗在一處。

    他的修為自在尹雪瑤之上,可一來只能左手用劍吃了大虧,再則心神已亂,無意戀戰,又要提防小蛋和霸下的夾攻,十成功夫剩下已不到五成。

    饒是如此,尹雪瑤仍佔不到絲毫便宜。

    雪流道人且戰且走,往廳門方向退去,顯是打算覓路逃遁。

    尹雪瑤也沒料到雪流道人仍是如此難纏,欲待使毒,可兩人短兵相接掌風激盪,一個弄巧成拙,自己不免反受其害,暗暗焦灼道:「若讓這傢伙逃了出去,必會留下後患。需得想個什麼法子將他解決。」

    她這一分神,卻教雪流道人抓住機會,突然轉守為攻,連接三劍將尹雪瑤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雪流道人大喜之下也不著急逃走,再是一招,盪開尹雪瑤的海枯石爛劍,冷喝道:「臭婆娘,今天我先了結了妳!」一劍分心便刺。

    尹雪瑤不及招架,只得往後趨避,不防腳跟一個拌蒜,竟是踩到了一具赤身力士的屍體。那赤身力士倒在地上,原也瞞不過尹雪瑤的耳目,奈何她被雪流道人一陣疾攻壓制,正全神苦戰,哪裡還注意得到背後腳下?

    一瞬間尹雪瑤心頭一寒道:「我也太過得意忘形了!」

    猛然眼前人影一晃,小蛋飛身撲到,一把摟住尹雪瑤往旁掠開。

    原來他在旁邊看得清楚,一見尹雪瑤遇險便即衝上。

    雪流道人功敗垂成,怒聲道:「殺不了尹雪瑤,先拿你這小子開刀也是一樣!」劍鋒方向略偏,「叮」地一聲刺中小蛋背心。

    聽到這聲音,他登時感覺不妙,也省悟到了小蛋為何敢於用後背對著自己。可惜這一番省悟已是遲了,尹雪瑤的海枯石爛劍從小蛋腋下掠出,飛掠而至。

    雪流道人劍招用老,不及回防,自然而然抬起另一隻手意圖震開仙劍,可電光石火間他忽地想到,自己的右手毒傷未癒,根本使不出半分氣力。

    「噗!」海枯石爛劍穿過雪流道人右手的掌心,勢如破竹地扎入前胸,一蓬血花濺起,將他的眼前絢染成一片赤紅的世界。

    他呆了呆,看著自己漆黑的右掌,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尹雪瑤死裡逃生,又殺了雪流道人,不禁大鬆一口氣,只覺全身都已虛脫。

    她突然發現自己正被小蛋緊緊摟在懷中,一股股火熱的呼吸直噴在臉上,一愣之下又羞又惱,卻又感激道:「多虧這小子捨命救我,不知他的傷勢如何?」手撫在小蛋背心上,又哪找得到傷口?

    她活了兩百多年,卻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如此摟著,「啪」地一掌搧在小蛋臉頰上,斥喝道:「放手!」

    小蛋忙放開尹雪瑤,對他而言,對方是曾祖婆婆一輩的人物,像這樣為了救命而抱一下並無不妥,至於捱的那下耳光,卻感覺並不甚疼。

    常彥梧死裡逃生,遠遠望著小蛋,呵呵得意笑道:「他奶奶的,這真是老子偷豬兒偷牛,一輩更比一輩強。不過若不是靠老子教誨,又哪有你小子露面的機會?」

    小蛋站起身,問道:「乾爹,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常彥梧滿不在乎擺擺手道:「老子好得很。」

    話音未落,猛然聽見褚彥烈一聲低吼,雙手揮出十數枚雷火彈,身軀一彈,拔出柄綠幽幽的匕首,撲向距他最近的崔彥峨。

    原來他環顧四周,已儘是仇家。莫說尹雪瑤動個小指頭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就是馮彥海等人只待修為稍復後一擁而上,還不將自己亂刃分屍了?

    於是他趁著眾人甫脫大難、心神激盪之際,突然出手,妄圖挾持住崔彥峨,要挾尹雪瑤和小蛋放自己離去。

    若在平時,要對付褚彥烈這記毫無招式可言的撲擊,崔彥峨或閃或擋都不成問題。奈何此際身上禁制未解,相形之下,褚彥烈雖中了三千妖嬈粉之毒,可畢竟搏命一擊聲威嚇人,竟教她無從抵禦。

    眾人驚呼聲中,常彥梧一聲大吼,合身撲到,一把抱住崔彥峨背對褚彥烈,合身倒地朝旁翻滾。

    褚彥烈志在擒拿崔彥峨作為人質,壓根沒料到常彥梧會奮不顧身擋上來。眼看計劃落空,他心裡一慌,更蘊含著幾分驚怒。

    匕首揮落,竟深深扎入了常彥梧的後心。

    「乾爹!」小蛋飛身掠至,終究遲了半步。他探手扣住褚彥烈握匕首的右臂,螺旋氣勁到處,「喀喇喀喇」脆響如竹筒爆豆。

    褚彥烈全身顫抖,口中發出淒厲而痛楚的嘶吼,整條右臂頃刻間已寸寸碎裂,軟綿綿好似一團棉絮,骨骸經脈無一處完好,立時疼死過去。

    小蛋出道以來,從未下過如此重手,這時含怒出手,直看得馮彥海等人駭然變色。

    他丟開半死不活的褚彥烈,搶身扶起常彥梧,叫道:「乾爹!」

    常彥梧倒在小蛋懷中,居然還能微笑道:「沒事,你別給老子哭喪。」

    小蛋忙用右掌抵住常彥梧心口,毫不吝嗇地將真氣輸入他體內。然而褚彥烈的淬毒匕首正中常彥梧後心要害,任大羅金仙也搭救不了。

    而就在十餘個時辰前,那唯一一顆能起沉屙、肉白骨的玉京散,已餵給了歐陽霓,想那布衣大師已仙逝二十多年,世上何處再去尋找第二顆玉京散來?

    崔彥峨站在一旁,驚駭未定地望著常彥梧,道:「老五,你也太傻了。」

    常彥梧不以為然地笑笑,大口喘息道:「就是啊,早知道會丟了老命,我也不救妳了,當時怎麼沒多想想?」

    崔彥峨想笑,可嘴唇微一牽動,蘊含在眸中的淚已冰冷淌落。

    尹雪瑤掃過常彥梧灰暗的臉,淡淡道:「他沒救了,拔出匕首,讓他少受些痛苦,走得乾脆點吧。」

    小蛋恍若未聞,拚命灌輸真氣替常彥梧護持心脈,腦海裡嗡嗡亂作一團,咬著牙不讓自己失聲痛哭,低聲道:「乾爹,你千萬挺住。」

    常彥梧的身軀逐漸僵硬,由於毒素的效用,他並未感覺到太多的痛楚,只是每一口呼吸都顯得無比艱難,彷彿肺裡在不斷地漏風,把吸入的空氣一古腦地迅速抽空,發出「呼嚕呼嚕」的沉悶低響。

    他眼簾中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小蛋的面容在面前不停地拉遠搖晃。他想伸手摸一下,可手稍稍一動,就像壓著重逾萬鈞的巨石,又無力地垂落。

    他頹然放棄,歎了口氣道:「小蛋,看來咱們的父子緣分,今日真要到頭啦。」

    小蛋心如針刺,痛徹肺腑,勉強一笑道:「不會的,我還要給您養老呢。」

    常彥梧嘿然道:「鬼話,你也學會唬弄老子了。這些年你跟著我,好日子沒過幾天,苦頭卻吃了不少,還成天捱老子的罵,從今往後也算解脫啦。」

    小蛋狠命搖頭,說不出話。

    常彥梧的聲音漸漸急促微弱道:「我一直罵你笨,其實老子心裡比誰都清楚,你一點都不笨,悟性更是高得驚人。只是你一直不肯把別人往壞處想,更不願耍手段害人,這才顯得傻氣??」

    小蛋見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忍悲勸道:「乾爹,你別說了,這些我都明白。」

    常彥梧皺眉低哼了聲,道:「你不明白。乾爹就是因為看出這點,才沒敢收你作徒弟,只把你當作乾兒子養活。我曉得,憑常老五這塊材料,教不了你。」

    小蛋聽得字字椎心,聲聲泣血,緊緊將常彥梧冰涼的身體摟抱在懷中,生怕稍一鬆手,他就會憑空從自己的眼中消失。

    然而他依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不論自己如何努力,乾爹的生命如奔湧進北海的大江大河,正無可回頭地流逝。

    常彥梧喘息道:「小蛋,你今後不可待人太好??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子就是怕你心地太善,會被小人陷害。那個??那個羅姑娘不錯,可也太單純了點,倒是歐陽姑娘??聰明機警些??」

    若在平時,聽到這些話,小蛋只會當作常彥梧的胡言亂語,而此時此刻,無論說的是什麼,他只想幹爹能這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永遠也別停。

    常彥梧的意識漸漸有些迷離,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飛在雲端,卻猛然想起了什麼,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一把抓住小蛋的手,壓低聲音道:「你、你把耳朵湊到我嘴邊來??我告訴你,你不是乾爹在路邊撿的,那是老子騙你的。」

    小蛋心頭一震,卻迅即想到乾爹若是死了,自己到底是誰,是從哪裡被撿回的,知道了又有何意義?

    常彥梧似擔心撐不到把話說完,加快語速道:「十六年前,老子路經臥靈山中一座村莊時,見裡頭遍地都是死人,一時好奇走進去探查。不曾想,卻在一間農舍裡,找到了你。

    「那時??你是這村裡唯一的活人。老子、老子本想宰了你,可看著你的那張小臉,我沒下得了手,還一念之差把你收養了下來──」

    小蛋模模糊糊只覺得「臥靈山」這個地名頗為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裡聽說過。

    但此際他心神不屬,全無心思去思索這些,凝視著乾爹的面容,深自悔恨道:「我怎麼沒先制住褚彥烈?怎麼就沒想到他會狗急跳牆?乾爹說得不錯,我太相信別人了,哪怕剛才多留點神,就不會發生這事!」

    常彥梧的身軀猛地一顫,「哼」地從嘴裡溢出一縷銀灰色的毒血,臉色灰白道:「小蛋,你還記得乾爹最喜歡罵你什麼?」

    小蛋一愣,點頭道:「記得??笨蛋、臭小子、傻瓜、小崽子──還有小混蛋,爛泥扶不上牆,小王八羔子──」

    他一個一個地計數著,那些往日乾爹破口大罵自己的話,現在聽來竟是那般的溫馨親切。每念出一個,心底就會被沒頂的酸楚吞噬過一回,猶如溺水之人,在無邊的汪洋中苦苦掙扎,卻總擺不脫夢魘般的痛苦。

    「小王八羔子,就是這個了。」常彥梧忽然打斷了他,嘴角浮起一抹奇異的笑意,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顫抖說道:「這般就算你統統罵還給老子了。咱們兩不虧欠,小王八羔子──」

    話音戛然而止,他握著小蛋的手慢慢地鬆開,垂在半空中微微晃動了兩下,隨著呼吸與心跳,一起歸於平靜。

    「乾爹,乾爹?」小蛋輕聲地呼喚道,呆呆凝望著常彥梧,然而不管他再呼喊上多少次,常彥梧都已不可能再回應。

    倘使他還活著,一定會作出很不耐煩的凶相,訓斥自己道:「小王八羔子,吵什麼吵,沒瞧老子正想事麼?」

    小王八羔子??小蛋的視線終於模糊,摟著乾爹的身子呆如木雞。

    崔彥峨淚流滿面,袖口不由自主地顫動著,努力保持平靜的語氣,輕輕道:「小蛋,你乾爹已去了,節哀順變吧。」

    小蛋愣了愣,看著常彥梧那張熟悉無比的葫蘆醜臉,懵懵懂懂地想道:「死了麼,這就去了麼?」

    一股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瞬間淹沒了他,淹沒了周圍的所有。

    他跪坐在寒冷的冰地上,一動不動抱著常彥梧的遺體,眼神空洞恍惚,透過重重冰巖,緩緩望向南方的天宇。

    那裡,是他的故土,是乾爹帶著年幼的自己闖蕩遊歷的山川湖海。

    如今,懷裡的人已葉落歸根,永遠長眠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只留下他,一個人,茫茫然不知去向何方,那樣的孤單,那樣的寂寥。

    馮彥海等人悄悄圍了上來,花彥娘低咳一聲,道:「小蛋,我們已經把褚老二亂刃分屍了,你要不要看看?」

    小蛋魂不守舍地搖搖頭,抱起常彥梧的屍體,往廳後蹣跚行去。

    尹雪瑤問道:「小蛋,你要幹什麼?」

    小蛋沒有停步,聲音麻木了般回答道:「我要打造一座冰棺,安葬乾爹。」

    尹雪瑤眉頭輕蹙,說道:「你已心力交瘁,這些事不妨歇一歇再做。」

    小蛋默默無言,孑然而行,彷彿天地裡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和懷中僅存的慰藉。

    沒有流淚,沒有哭泣,只因心沉海底,封凍如冰。

    他垂著頭,端詳著懷裡人的遺容,彷似感到乾爹還在身邊,只是熟睡,只是不再說話。

    走著想著,他的臉上忽然浮現起一縷蕭索的微笑,身子晃了晃,倒向無邊無際的雲淵之底??

    請繼續期待仙羽幻鏡續集下集

    預告:常彥梧之死令小蛋倍受打擊,陷入無可自拔的悲痛與自責之中。這時候尹雪瑤卻宣佈要由小蛋來繼任北海門門主之位,而她的目的顯然也是為了那柄貫海冰劍。

    與此同時,在知綠谷中被軟禁的丁寂為掩護同伴脫困,為百流道人所擒,與倪姥姥一同被押到了一株忘機仙樹前。

    一場血戰之後,倪姥姥壯烈犧牲,而丁寂卻見到了隱藏在忘機仙樹中的那個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6 09:55 PM

第十二篇 海誓篇 第一章 北海掌門

    沒有路,黑夜中的泥沼在腳下無休無止地向著前方延伸,小蛋背著常彥梧正在這片泥沼上飛速逃亡。盡避看不到身後有敵人追來,但他相信,就在不遠處,敵人已銜尾追來,隨時都會對他們發起攻擊。常彥梧急促粗重的呼吸一口口噴在小蛋的脖後,慘淡若金的臉上,一顆顆黃豆大小的冷汗不停淌落,一雙爆出青筋的大手,狠狠抓扣著小蛋的肩膀。他艱難地回頭望了眼,喘著粗氣道:「這樣不行,他們遲早會追上來。可惜你不會御劍,要不然咱們早已飛出千兒八百里的,讓這班龜孫子瞪眼抓瞎。」

    小蛋沒有吭聲,他的體力已近透支,惟恐一開口就會把最後一口真氣也洩去。驀地,他眼前一黑,一口氣沒接上來,身子重重砸落到泥沼上,連帶著常彥梧都成了滾地葫蘆。常彥梧痛得一記悶哼,面現怒色,剛想破口大罵,猛地轉怒為喜,盯著身下的泥沼興奮道:「傻兒子,咱們有救啦。」

    小蛋趴在濕糊糊的泥地裡無力動彈,呼呼喘著粗氣,連回應的力氣也沒了。常彥梧伸手摘下兩根空心草莖,掐頭去尾,拿了一根給小蛋道:「快含在嘴裡。」

    小蛋眼睛一亮,省悟到乾爹的用意。他用嘴銜住草莖,奮起最後一絲餘力抱住常彥梧,緩緩將身軀沉入到泥沼裡。很快,污泥沒過了頭頂,只剩下兩根草莖還有小半截裸露在外,送來彌足珍貴的新鮮空氣。過了大約六個時辰,小蛋才帶著常彥梧從泥沼下鑽了出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忽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卻是看見對方的模樣十足像只泥猴子,全身污泥,又黑又臭。常彥梧每笑一聲,都會扯動傷口,偏偏又忍耐不住,只好一邊大笑一邊呻吟,指著小蛋道:「這下可好,就算那班龜孫子迎面撞上你,怕也認不出來了。」

    小蛋也跟著乾爹呵呵地笑著,一邊用髒兮兮的泥手抹去臉上的污跡,一邊道:「你傷得重,還是忍著點別笑了。」

    常彥梧翻著大白眼,道:「這點小傷算個屁!再說,要是沒有老子指點,就你那樣傻呼呼埋頭跑,早被人家逮住了。小王八羔子,虧了有我。如果哪天老子不在了,我看你怎麼活?」

    小蛋聽了臭罵也不生氣,笑呵呵撓撓腦袋道:「不會的,我還要給你養老呢。」

    常彥梧極是得意地笑著,瞇著眼道:「就你那傻樣,老子還能靠你養老?不把老子氣死,老子就要天天拜佛了。」

    小蛋紅了臉,卻突然驚愕地發現常彥梧的身體像煙一般飄散開來,輕飄飄地往天上飛昇,迅速地遠去。他大驚之下拚命縱身,想追上常彥梧,可身子竟沉甸甸地怎麼也飛不起來,眼睜睜瞧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化為雲淡如煙,越去越遠,在黑夜裡徐徐擴散,消失。那張熟悉的葫蘆臉上掛著笑容,終於也變得漸漸模糊?「乾爹,乾爹!」

    小蛋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抬頭大喊道。然而夜空裡寂寥空曠,已看不見常彥梧的身影。無邊的黑暗籠罩在小蛋的週身,冰冷的風吹過,激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才察覺混沌天地裡,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單寂寥?「乾爹,醒一醒,醒一醒!你怎麼做噩夢了?」

    小蛋怔了怔,迷糊糊地聽出好像是霸下在叫自己。他睜開如鉛般沉重的眼皮,察覺到枕頭邊已淚濕了一大片,這才曉得方才果然是個噩夢。霸下探過小腦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關切道:「乾爹,你已躺了整整兩天,還老是亂說胡話,怎麼叫也不醒。」

    小蛋長長吐了口氣,昏沉沉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景,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遍佈全身,雙手情不自禁抓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喀喇喇」地作響,腦中只剩一片空白。他用牙齒狠狠咬了咬下唇,疼得渾身一顫,口中一縷殷紅的血流淌到枕上,他卻恍若不覺,哀道:「我本以為自己身患聖淫蟲絕症,會令乾爹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難受。「可誰能料想,他竟先一步走了,我再也不用擔心他會一個人為我悲傷難過?」

    回想起常彥梧臨終前的模樣,胸口被一團東西死死堵緊,連呼吸也都變得困難,熱淚重又無聲無息地奪眶而出。淚眼模糊中,小蛋記起不知曾聽誰說起過這樣一句古話:「子欲養而親不待」,當時猶如春風過耳,全體會不到其中深蘊的悲慟意味,此時此刻重新讀來,千般悲痛,萬番悔恨,竟已盡數凝聚在這短短的七個字裡。忽然冰室的門輕輕被人推開,尹雪瑤手捧一個包裹進來,走到床前道:「你醒了?這是常彥梧身上的遺物,你清點一下,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

    小蛋坐起身,默默接過包裹,放在腿上打開,裡面亂七八糟收著不下百餘件物品,多是常彥梧生前偷雞摸狗時用的小玩藝兒,其中還包括一對點金神筆。小蛋怔了怔,說道:「我乾爹已過世了,妳怎麼可以連他老人家的遺體也不放過?」

    他這一開口,才發覺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經在睡夢裡喊啞了,說話時,喉嚨裡猶如有無數枚小針狠狠扎刺,疼得一根根青筋蹦起。尹雪瑤卻裝作沒聽清小蛋在說什麼,問道:「你務必仔細查看,說不定就能從裡頭找到有關貫海冰劍的線索。」

    小蛋木然注視包裹良久,然後一聲不吭地將它重新繫好,起身下床。尹雪瑤黛眉一蹙,曉得小蛋是不滿自己搜查了常彥梧的遺體,看著他往冰室外走去,問道:「你要去看常彥梧?你知道他的遺體擺放在哪兒麼?」

    小蛋沉默片刻後說道:「包裹裡不會有妳想找的東西,我要把它放回乾爹身邊。」

    尹雪瑤望著小蛋推門而出的背影,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目光中的怒意漸漸消退,揚聲道:「你乾爹在冰倫廳,我帶你去見他。」

    身法一展,已追到小蛋身後。霸下趴在小蛋肩頭說道:「乾爹,歐陽姑娘來看過你三次,她坐了一會兒便走了,現在多半是在轉輪冰池裡療傷。」

    小蛋聽霸下這麼一說,情知歐陽霓的傷勢當已無大礙,抑鬱的心情稍稍一寬。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冰倫廳,只見這裡已被改設為靈堂,絲毫看不出前兩日血戰的痕跡。在大廳四周,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亮如白晝,一口新打造的冰棺端端正正擺放在正中,後頭的幾案上供奉著常彥梧的靈位和香燭。馮彥海等人跪坐兩廂,正在為常彥梧守靈,卻是一個個沒精打采地合目假寐,直聽到腳步微響,尹雪瑤和小蛋走進廳來,才忙不迭挺直起腰,裝出一臉悲痛肅穆的神情。有幾個還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暗暗地一使勁將眼眶按得通紅,看上去就像剛剛痛哭過一場。崔彥峨一身白衣跪在冰棺前,不停地將一張張冥紙丟入身前的火盆裡,有兩張飄到了盆外的冰面上,瞬間熄滅了,她卻未曾發覺。說起來這些冥紙香燭,都是小蛋在來北海前從市集上購得。當時是想用來祭拜北海仙翁,不曾料到而今這些冥紙竟是燒給了常彥梧。小蛋走到崔彥峨身邊跪下,朝著常彥梧的冰棺砰砰砰叩了九個頭,抬起身時業已淚流滿面,雙腿前原本平滑如鏡的冰面上,被他的額頭生生砸出了一個深陷入內的凹坑,晶瑩的冰屑碎末上閃著縷縷血光。一滴滴熱淚墜落到冰面,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氣,如冰棺裡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遠不可能再回來。崔彥峨停下手中的冥紙,望著他低聲說道:「再去看你乾爹一眼吧。」

    小蛋想對崔彥峨說上一聲謝謝,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熱流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向她點點頭,雙腿跪行到冰棺前。冰棺裡,常彥梧的面容難得地安靜而端莊,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彥峨拾掇得整整齊齊,雙手平放在小骯上。「從此後,乾爹再不會對著我指手畫腳了?」

    小蛋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淚珠一顆顆似斷了線般落在常彥梧發青的臉龐上,聽到崔彥峨在身後說道:「這兒沒法弄到壽衣,只能將就些,委屈你乾爹了。好在常師弟生性豁達,想來黃泉之下也不會計較這個?」

    說到這裡,她也泣不成聲,哭倒在冰面上。馮彥海等人與常彥梧雖沒多大交情,但聽著崔彥峨淒慘的哭聲也覺得難受。花彥娘走上前去摟住崔彥峨的肩頭勸慰道:「三姐,先別哭,傷了身體可不劃算,咱們還沒把正事辦完呢。」

    崔彥峨一省,止住悲聲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們亂刃分屍,正等你來親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乾爹在天之靈!」

    馮彥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彥烈手中,對他早已恨之入骨,聞言起身道:「我這就去將他的屍體拖上來。」

    魏彥雄、顧氏兄弟幾個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邊偷偷地舒活筋骨一邊跟著去了。小蛋將包裹小心翼翼地輕放到常彥梧的身邊,默禱道:「你一個人睡在這兒,一定寂寞得很。也許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來陪你了。」

    他內心深處竟猛然覺得生無可戀,於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不但再無半點害怕,更多了幾分期待。這時馮彥海等人已從廳外將褚彥烈的屍體搬了進來,「砰」地摔在常彥梧的靈前。小蛋望著褚彥烈已然支離破碎的屍體,心裡覺得一陣疲憊和空虛。仇人雖死,可乾爹卻是無法活轉了,即便殺死兇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他曾無數次暗中憧憬過,待諸事了卻,便要像從前那般與乾爹在一起,一老一少攜手闖蕩天涯,浪跡四海。有時會幹些偷雞摸狗的糗事;有時會被人狼狽不堪地追殺;有時便安靜地坐在乾爹身旁,聽他得意洋洋吹噓也許從未有過的輝煌與風光,而後發出會心的一笑。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乾爹已死,小蛋亦將由於聖淫蟲精氣發作而成為一個千夫所指的惡魔,直至撲倒街頭,化作腐土。天地日月,亙古永恆,冷眼旁觀著芸芸眾生熙熙攘攘,為名所來,為利而去,似紅塵裡一群群匆匆過客,渺小而可笑地將有限的光陰白白浪費在你爭我奪中。電光石火間,一種對人生的感悟湧上心頭,小蛋的腦海裡變得空明而寧靜,彷彿脫離了滿腔的悲憤與痛苦,思緒掙開樊籠,激揚在太虛幻境中,豁然參透生死之事,別離之慟。「轟─」一幅幅天道星圖紛沓而來,在他的心中如潮澎湃,激盪奔湧,令他禁不住渾然忘我地仰天長嘯,將所有的感悟與悲歡悉數宣洩在嘯聲中。馮彥海等人面面相覷,均自詫異:「這傻小子莫非傷心過度,發瘋了麼?」

    嘯聲久久不絕,如驚雷盈動迴盪在冰倫廳中,自悲傷苦悶而慷慨激越,最終變得空靈平和,迴響在萬里天宇之上。廳內的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噗啦啦」脆響,忽明忽暗的光華照耀在小蛋身上。天道星圖終了,小蛋的靈台上徐徐浮現起八個大字─「心中忘有,渾然無我」,心中似受敲擊,豁然開朗,剎那間忘卻了所有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一片空明玄妙的天地之中。整整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嘯聲徐歇,小蛋的意識回到現實,但覺神清氣爽,心平意寧,靈台充盈著一種奇妙的超脫與飄逸之感,不經意裡仙心更進一層。由常彥梧慘死而引發的巨大悲慟,終將他激發向「坐照返空,放下執著」的天道之境,這卻是任誰也不曾預先想到的事。小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腦海裡兀自鼓蕩著適才的餘音,赫然現出「十三虛無」中的「幽嗇」一訣。癡癡端詳著常彥梧如熟睡了的熟悉面容,小蛋心頭出奇沉靜,雙手扣住弊蓋緩緩合上,似是封住所有的前塵過往。冰倫廳裡又是一陣沉寂,似乎大家還沒從剛剛的震駭中回過神來,直到顧彥竇咳嗽了一聲,說道:「小蛋,你這就把褚老二的心肝挖出,祭在老五靈前吧!」

    顧彥岱從袖口裡取出一柄鋒利森寒的匕首,遞向小蛋。小蛋卻並未伸手接過,搖搖頭道:「人死如燈滅,又何必去凌辱糟蹋他的屍體?埋了罷。」

    馮彥海一愣,說道:「就算不挖出他的心肝,也該拋屍野外,否則豈非太便宜他了?」

    花彥娘瞥了眼小蛋,勸道:「算了,就按小蛋的意思辦罷。終究褚老二跟咱們也是同門一場,也別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馮彥海哼了聲,沒有言語,心中卻盤算著如何瞞過小蛋,將褚彥烈的屍體扔進北海餵魚,以洩心頭之恨。忽聽崔彥峨道:「小蛋,我們在天流道人身上搜到了一封信函,是方丈仙島島主寫給太虛觀觀主霧流道人的。上面提到你一個朋友的名字,你要不要看看?」

    小蛋怔了怔道:「我朋友?」

    從崔彥峨手裡接過了那封書信,打開一瞧裡頭的內容,頓時大吃一驚。近日在方丈仙島上發生一起囚犯脫逃事件,結果只抓回了丁寂和倪姥姥二人,其它十餘名遭幽禁的北海高手,卻盡數僥倖逃逸。島主百流道人恐這些人向太虛觀發動報復,故此派遣天流道人在辦妥極地仙府的差使後,即前往襄助,以備萬全。崔彥峨道:「我在來此的路上,聽你們不止一回提起丁寂的名字,所以見到這封書信,便留上了心。」

    小蛋長吁一口氣,折起信紙道:「謝謝。」

    心中尋思道:「小寂怎也被方丈仙島擒去?那太虛觀似乎是方丈仙島的分支之一,卻不曉得在哪裡?」

    他擔心丁寂此刻的安危,久久沉吟不語。花彥娘道:「咱們雖在北海住餅不少年頭,可這太虛觀在哪兒,卻也不甚清楚。」

    顧彥竇嘿嘿道:「可惜馮老大一早將褚老二給殺了,不然問他多半知道。」

    需知這北海八鬼勾心鬥角慣了,顧彥竇醒過神後便不忘在馮彥海的傷口上灑把鹽,挑撥他與小蛋。馮彥海怒哼道:「難不成就我一個人動手,你們幾個都是看熱鬧的?」

    顧彥岱不鹹不淡道:「我們還沒動手,你早已一掌打爛了老二的腦袋,這事可是大夥兒在一旁都瞧見的。」

    魏彥雄自知早先向褚彥烈求饒的醜態都被眾同門看在眼裡,此刻急於拉攏顧氏兄弟和小蛋以求自保,應聲道:「馮老大,你明知道褚老二和小蛋有不共戴天之仇,卻為何搶在前頭殺了他,教小蛋失去了親手報仇的機會。」

    馮彥海老臉脹得赤紅如血,怒道:「你們幾個不要含血噴人!」

    尹雪瑤冷冷道:「很好,北海八鬼剛剛死了兩個,剩下的幾個師兄弟卻又急著狗咬狗了?自冷師侄死後本門再無掌門,門下一班弟子成了烏合之眾,軟弱無能,教外人欺負上門,讓我看著就生氣。」

    眾人聞聽她話中的意思,似想再立一名北海門的掌門,都精神一振,暫時停下爭吵。尤其是馮彥海,身為北海八鬼的老大,自感此事大有希望,一時也忘了家門不幸,附和道:「師姑祖說得極是,咱們北海門亂了這麼多年,正是因為沒有掌門,以至於各自為政,成了一盤散沙。」

    魏彥雄已開罪了馮彥海,自不希望這位大師兄一躍成為掌門人,回頭來找自己秋後算帳,急忙說道:「師姑祖德高望重,修為卓絕,這北海門的掌門理應由您老人家來做。換了旁人,弟子第一個就不服!」

    尹雪瑤漠然道:「我要做北海門掌門,早一百年就做了,哪裡還輪得到你們師父?」

    馮彥海一聽,覺得自己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忙說道:「魏老四不明事理,也不想想您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哪裡會在乎這區區一個北海門掌門的虛名?」

    尹雪瑤暗自一聲冷笑,道:「我提一個人,你們看如何?」

    眾人齊齊盯著尹雪瑤,連崔彥峨也抬起了頭,不約而同地問道:「誰?」

    尹雪瑤瑪瑙般透明的蔥指向前一指,道:「他!」







第十二篇 海誓篇 第二章 赤琉飛蜈


    大廳裡所有目光齊刷刷聚在小蛋身上,一時鴉雀無聲。小蛋並未留神尹雪瑤和馮彥海等人之間交談,直至廳中靜謐良久,他才察覺到眾人都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奇道:「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

    霸下趴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回答道:「方纔尹婆婆指定由你繼任北海門的掌門,這些傢伙聽了全傻在了那兒。」

    小蛋聞言也傻了,瞧瞧尹雪瑤,又望望馮彥海等人複雜的眼神,搖頭道:「我不行的。」

    尹雪瑤淡淡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他們幾個若有誰不服,便站出來和你比上幾招,讓大夥兒看看到底誰更有資格做這北海門的掌門。」

    崔彥峨心傷常彥梧之死,此際竟心如死灰,全無爭狠鬥勝之念,又是愛屋及烏,於小蛋大有好感,率先贊同道:「小蛋仁厚磊落,由他來出任掌門最合適不過。」

    魏彥雄聽到「仁厚磊落」四字心裡一動,思忖道:「這傻小子跟他乾爹不同,素來老實厚道,從不見他害過人。他做了掌門,總強過馮彥海。」

    於是他立刻出聲支持道:「三姐都這麼說了,如果還有誰反對,便先問問我魏老四答不答應!」

    側臉故意瞥了眼馮彥海。花彥娘心知這北海門的掌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輪到自己頭上,尹雪瑤舉薦小蛋卻正合她的心意,當下咯咯脆笑道:「小蛋,恭喜你成了本門的新任掌門人,往後對你六姨可要多加照應啊。」

    顧彥竇與顧彥岱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一起表態道:「我們兄弟願奉小蛋為掌門!」

    尹雪瑤本以為自己提出由小蛋接任掌門,勢必會引起北海六鬼的激烈反彈,卻沒料到崔彥峨等人居然齊聲應和,簡直就是不費吹灰之力,不由心下暗奇:「沒想到這小蛋的人緣倒是不錯。」

    目光轉向馮彥海。馮彥海聽得眾人一個個都已明確表態,自己縱然不服不忿,亦是細胳膊擰不過大腿,況且這少年畢竟屢次救過自己的性命,於心中多少也存有感激。他不等尹雪瑤開口,把心一橫走到小蛋近前,單膝跪地敬拜道:「參見新掌門!」

    魏彥雄未曾料到馮彥海會來這麼一手,被他搶了先,頓感懊喪,趕緊搶上索性雙膝跪地拜服道:「掌門人金安!」

    顧氏兄弟、崔彥峨和花彥娘見狀,亦紛紛拜倒。小蛋想要阻止已來不及,望著跪了一地的師叔師姑,苦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自己是一團亂七八糟,哪能做什麼掌門?都快請起來。」

    馮彥海暗道:「既然大家要做戲,乾脆就把戲做足。這小子倒也有點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渾渾噩噩根本做不來掌門。不過,咱北海門的掌門人身份不過就是個擺設,出了極地仙府,大家一拍兩散,誰還理他掌門不掌門?」

    見小蛋來扶,他反運氣沉身,跪立不動道:「你不答應,我等就長跪不起!」

    顧彥岱暗罵馮彥海無恥,臉上卻誠懇道:「不錯,這掌門人之位非賢侄莫屬!」

    小蛋無奈,心道:「這些人多半是看在我乾爹去世的分上,才甘心將掌門讓給我做。可他們哪裡曉得我已命不長久?這掌門即便想當,也當不了幾天。」

    他雙手一扶馮彥海,歎了口氣道:「馮大伯,我如何當得起您的大禮,快起來。」

    馮彥海只覺雙臂上一股柔和的大力湧到,令他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竟連稍許的抵抗亦是不能,暗自驚異道:「這小子如何弄出的一身好修為?看來咱們老說常彥梧收了個傻兒子,卻是錯了。」

    小蛋又將崔彥峨幾人一一扶起,尹雪瑤冷眼旁觀並不阻止。待所有人都重新起身,方才說道:「好啦,從現在起小蛋便是咱們北海門新任門主,他自己也已答應了。」

    小蛋一怔道:「曾婆婆,我什麼時候答應啦?」

    尹雪瑤笑盈盈道:「剛才馮彥海說得很明白,你若不答應,他便跪著不起。你既將馮彥海扶了起來,自然是同意了接任掌門。」

    小蛋呆了足足半晌,竟想不出一句反駁之詞來。尹雪瑤接著輕描淡寫道:「你不是想救丁寂?恰好我知道太虛觀在哪兒。但這太虛觀和方丈仙島,卻涉及到本門的一個絕大秘密。除了掌門人之外,我是誰都不能說的。」

    小蛋明知尹雪瑤是在要挾自己,但肉在砧板上憑誰都沒轍,尋思道:「小寂十有八九是真的失陷在方丈仙島上,我既得知了這消息,拼著性命也要將他救出。「這掌門二字,不過是個稱呼,反正也不會有多少日子了,答應也是無妨。大不了回頭再將它讓給曾婆婆,總好過僵在這裡。」

    但究竟為何尹雪瑤要一力舉薦自己接任掌門,小蛋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尹雪瑤見小蛋埋頭不再說話,知他心中已經答應,微笑道:「很好,待此間事了,我便陪你前往太虛觀,解救咱們北海門新任掌門人的好友。」

    小蛋聽她口口聲聲不離「掌門」二字,不將這頂帽子扣實在自己頭上誓不甘休,無奈道:「我這模樣,哪有半分像掌門的?」

    他眼角餘光一轉,忽地發現到歐陽霓不知何時已靜靜站立在廳口,卻不進來。歐陽霓的面色仍嫌蒼白憔悴,有些慵懶地倚靠在門邊,正唇角含笑地看著小蛋。「歐陽姑娘,妳什麼時候來的,為何不進來?」

    小蛋問道。歐陽霓聞言這才邁步入廳,腳下有些虛浮,顯然傷勢還未痊癒:「我已到了一會兒,見你們正在商議大事,便沒進來。常公子,恭喜你。常五叔地下有知,也可含笑九泉了。」

    小蛋一聲苦笑,剛想說「我這是趕鴨子上架」,猛地醒覺道:「我既答應做了這北海門門主,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

    尹雪瑤見計議已定,說道:「小蛋,你既接任掌門,就應以本門千年基業為己任,揭開貫海冰劍之秘,重振北海門聲威。所有北海門人,包括我在內,定當助你一臂之力,共襄盛舉。」

    此言一出,人人心中均恍然大悟:「敢情她這般用心將小蛋推上掌門寶座,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還是衝著貫海冰劍而來!」

    這道理北海六鬼想得通透,小蛋也同樣明白,只是想道:「我乾爹他們為了一柄不知是否存在的貫海冰劍勞碌一生,到頭來連性命也丟了?就算得到貫海冰劍又如何?命沒了,多少把劍也換不回來。」

    馮彥海瞧小蛋默不作聲,心生誤會道:「好小子,得了便宜便賣乖,真把自己當作掌門人啦。這會兒居然學會了裝聾作啞,和尹雪瑤一唱一和唬弄咱們。」

    不防尹雪瑤也正朝著他看來,不緊不慢地說道:「馮彥海,你身為冷師侄的大弟子,自應做出表率。為了本門中興大計,想必不會對新任掌門藏私吧?」

    馮彥海又驚又怕,若非忌憚尹雪瑤出神入化的毒技,他翻臉的心都已有了。但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垂首恭敬答道:「這是自然,弟子定將所知的秘密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說與新掌門知曉。不過──」他瞟過魏彥雄等人,說道:「其它幾位師弟師妹,我卻管不到了。」

    他短短瞬間已打定主意,準備胡亂編上幾句瞎話矇混過關。料來魏彥雄等等人同此心,也絕不會將掌握的秘密說出。屆時尹雪瑤和小蛋找不到貫海冰劍,大可往這些個師弟妹身上一推,天王老子也拿自己沒辦法。尹雪瑤見馮彥海低頭垂手,目光狡黠,她淡淡道:「你們都應該聽冷師侄說起過,本門有一項幾乎失傳的絕學叫做讀心術?「冷師侄不會,你們的師祖也不會,偏巧,我會。如果有誰心存僥倖,企圖敷衍了事,不妨試試可否瞞得過我。」

    馮彥海噤若寒蟬,暗叫糟糕,更不敢再和尹雪瑤的眼光接觸一下。魏彥雄等人或幸災樂禍,或急思對策,亦都三緘其口,大廳裡落針可聞。尹雪瑤也不繼續追問馮彥海,只微微含笑注視著眾人,似是胸有成竹,不怕北海六鬼不一一低頭,老老實實交代出貫海冰劍的秘密。忽然聽小蛋說道:「曾婆婆,妳不必問馮大伯他們了,不過是一些毫無規律的數字,我全部告訴妳就是。況且我乾爹已去世,他老人家掌握的那部分秘密再也無人知道,哪怕把其它的都湊齊了,依舊沒用。」

    馮彥海自不知去年靈泉山莊一戰,小蛋以「盈虛如一」心法,在無意中由冰流道人嘴裡套問出了那部分有關貫海冰劍的奇異數字,他納悶不已。這小子素來不會說謊,難不成常老五早就暗中傳給了他?不對啊,若是如此,他又為何說自己並不曉得常老五所知的那份秘密?尹雪瑤凝望小蛋不語,自是在用讀心術判斷此言的真偽。小蛋坦然無愧,也就任由她察探,視線並不迴避。須臾之後,尹雪瑤的櫻唇泛起一縷笑容,輕輕道:「有沒有用咱們終須試上一試,焉可輕言放棄?只是你的這些叔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不知該如何打發?」

    北海六鬼心頭一寒。推己及彼,盡皆想到倘若是自己得到了貫海冰劍的秘密,也斷不容許還有第二個人分享。眼下小蛋既已獲得幾人心底之秘,自己便已無絲毫的利用價值可言,惟有殺了乾淨。盡避尹雪瑤笑靨如花,似乎沒半分動手的意思,但親睹過她兩日前談笑之間以無影之毒連誅強敵,有誰還敢大意?顧彥岱、顧彥竇心意相通,偷偷瞄了眼歐陽霓,盤算道:「實在不行,就將這丫頭扣為人質,設法脫身。」

    倒是崔彥峨心感常彥梧之死,已暗暗決定終老極地仙府,陪伴五弟的靈柩一世,聽了尹雪瑤之言倒不覺得如何驚惶。小蛋似全然不曉得這些人在想什麼,沉思片刻後說道:「曾婆婆,乾爹生前說過,冷仙翁並未將本門真正的高明絕學傳授給八位弟子,以致他們的修為始終未能踏入上乘境界。「我想請您將本門的高深絕學傳給幾位叔姨,往後大傢伙兒齊心協力,自不會再受旁人欺侮,更不必為了爭搶本門絕學明爭暗鬥,傷了和氣。」

    聽了這話,馮彥海等人都呆住了,連尹雪瑤的臉上也露出驚詫之色,繼而明眸裡閃過一抹喜色,暗道:「用本門的一干絕學秘籍將他們羈絆在這兒,倒是個不錯的法子。這些人雖說修為粗淺,卻很肯動腦子,經過一番調教,也許能勉強替小蛋做個幫手。」

    想到這裡她已改變了主意,頷首道:「你是掌門人,怎麼說就怎麼辦吧。」

    北海六鬼見不僅能保住性命,反而能得學夢寐以求多年的本門精深絕學,無不大喜過望,慢慢地覺得有小蛋這麼一個掌門也還不錯,齊齊躬身謝道:「多謝掌門人,多謝師姑祖!」

    自承認小蛋接掌北海門以來,無疑以這一聲「掌門」叫得最為心甘情願。歐陽霓道:「常公子,你何時前往太虛觀,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尹雪瑤心中另有打算,並不願歐陽霓隨行,婉拒道:「歐陽姑娘,妳的傷勢未癒,身子還虛弱得很,不妨留在仙府休養。雪流道人和褚彥烈等人盡已伏誅,當無人再清楚仙府的所在和府中設置,這兒暫時還算安全。」

    小蛋念及雪流、天流諸道強橫的身手,心有餘悸道:「這太虛觀和方丈仙島不啻是龍潭虎穴,我救小寂勢在必行,卻又何苦連累別人?尤其歐陽姑娘為了保護我,已險些喪了性命,更不能令她再去冒險。」

    一念至此便說道:「歐陽姑娘,曾婆婆,妳們都不用去了,我一個人就成。」

    尹雪瑤明白小蛋心意,低低一哼,道:「修為剛有點小長進,就想充英雄?沒有我,你尋得到太虛觀?」

    小蛋道:「還請曾婆婆指點,又或畫一張草圖給我。」

    尹雪瑤冷笑道:「要麼我和你一起去,要麼咱們誰也別去,你自己決定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冰倫廳,遙遙傳聲道:「明日一早,我在冰倫廳裡等你。」

    馮彥海等人互視兩眼,心裡均道:「他們這一去不曉得是否有命回來。無論怎樣,先將本門絕學典藏取來總是不錯,這可是小蛋掌門答應過的事。」

    這麼一想,幾個人自感理直氣壯,紛紛往廳外追去,只留下崔彥峨沒動。歐陽霓目送幾人出廳,低聲問道:「小蛋,你真的不想讓我陪著去麼?」

    小蛋笑了笑,道:「我又不真的是什麼大掌門,要這麼多人陪著出門?妳安心休養就好。」

    歐陽霓默默凝視小蛋,幽幽一歎道:「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我去了?只怕拖累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小蛋被她看得有些尷尬,微微側轉開臉,卻聽崔彥峨道:「小蛋,明早你便要走了,趕緊過來替你乾爹多燒些紙吧。」

    小蛋低低「嗯」了聲,跪在崔彥峨身旁,從她手裡接過一迭冥紙,一張張地揭開輕輕放入火盆中。微藍的火苗在盆中「劈啪」輕響,冒出縷縷黑煙,冥紙很快焚成銀色的灰燼,積滿盆底。小蛋心中出奇的平靜,望著從火盆裡飄起的灰燼,默道:「乾爹,等我救出小寂,再將四相幻鏡轉托給他,便回來陪伴您老人家。我會給自己再打造一副冰棺,就擺放在您的身邊,今後咱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濃煙升起,刺得他眼眶裡滿是淚水,手中的冥紙燃盡,直燒疼他的指頭兀自不覺?翌日清晨尹雪瑤回到冰倫廳,兩人稍做交代,辭別眾人,攜著霸下離開極地仙府,往太虛觀而去。起初一段兩人都在高空御劍飛行,待往東北方向行出五個多時辰,尹雪瑤引著小蛋徐徐下降,改以御風之術,距離底下的冰海尚不到百尺。小蛋情知太虛觀已不會太遠,故此尹雪瑤放低了飛行高度,以方便找尋。他御劍飛了將近一個白天,多少也有些累,於是藉著御風的機會,緩緩調息,養精蓄銳,準備稍後在太虛觀可能面臨的一場惡戰。尹雪瑤冷眼觀察小蛋御風的姿態,當真輕若鴻羽,飄若柳絮。其時天寒地凍,正是西北風最為強勁凜冽的季節,兩人逆風行進理應頗為吃力。可小蛋身法柔和舒展,竟能藉著斜前方刮來的寒風一飄一蕩,倏忽數丈,看似渾不著力。尹雪瑤不由暗自稱奇:「他施展的這手身法甚是絕妙,較之本門的功夫猶有勝之。聽說他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這一手本事多半是葉無青所傳。魔道三宮果然名不虛傳。」

    饒是她智慧聰穎,這一次卻偏偏猜錯了。小蛋施展的,正是丁原傳授的「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逝」一訣。尹雪瑤僻居北海,兩百多年裡,又有九成的光陰用以閉關修煉,竟未認出。風裡忽然傳過一陣嗡嗡怪異聲響,間或夾雜著一兩人的高聲喝斥,只是離得遠了,聽得尚不真切。霸下不喜寒冷,一直將四肢和腦袋縮在殼裡,聽到這聲音,好奇地探出小腦袋瓜張望道:「這是什麼聲音?好像那邊有人?」

    尹雪瑤不以為意道:「可能是誰不巧撞上了大群魔物飛蟲,無法脫身。」

    小蛋記起來時的路上,乾爹曾介紹過諸般出沒在北海的厲害魔物,興許是鴻運高照,自己至今都沒碰上過。聽尹雪瑤這一說,不禁心中一動,道:「咱們過去看看,真要是這樣,若能設法解救那是最好。」

    尹雪瑤口中道:「為何你總是喜歡多管閒事?說不定咱們教這班魔物纏上,也自身難保。」

    但她還是跟著小蛋轉向西北方御風疾行。不一刻,望見前方雪峰間有一團碩大斑斕的彤紅色雲團凝聚不散,掩住半邊雪坡。待飛得更近些,兩人才驚訝地發現,那團紅雲居然是由成千上萬條肋生四翅的赤色蜈蚣形成,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好生驚人。尹雪瑤微微色變,道:「這是『赤琉飛蜈』,平日裡三五成群橫行北海,極為難纏。但這般數以萬計地聚集成群,卻實屬罕見。」

    說著話,兩人已發覺方纔那一聲聲呼喝是從兩名白衣道士的口中發出。兩人均飄立在蟲群中,均持著根奇異旗旛,在空中不停搖晃,似是在驅動赤琉飛蜈朝雪坡上的一個冰窟不斷發起衝擊。從兩道的穿著打扮看去,似和雪流道人同屬一家,但舉手投足間顯示出的修為卻相差頗遠,莫說及不上雪流道人,連霧流的實力也高出他們不少。在那依稀現出的冰窟洞口,也亮起了一蓬雪白劍光。那些衝在前頭的赤琉飛蜈觸及劍芒,紛紛墜落於地。然而魔蟲的數量委實太多,殺之不盡,除之不絕,任洞中人劍術再高也毫無辦法。小蛋和尹雪瑤飄落到雪坡對面的一處冰巖之後,那兩名白衣道士一來修為有限,再則正在全神貫注地指揮赤琉飛蜈猛攻冰窟,竟未察覺。突聽左首那名道士向著冰窟內揚聲道:「閣下已山窮水盡,還是投降罷!」

    冰窟裡的人只冷冷一哼,猛然激射出一束白光,風馳電掣般打向勸降的那道人。然而洞外的赤琉飛蜈著實太過密集,「嗤嗤」連聲,那束白光連貫數百隻魔蟲,終於力竭而墜,落在遠離白衣道士數丈外的地上,「噹啷」一聲脆成數斷,竟是一根從洞內隨手拔出的冰稜。尹雪瑤秀眉微揚,心中喝彩道:「好功夫!」

    猛聽身旁的小蛋驚咦道:「是鬼鋒!」

    原來冰稜射出,連傷數百條赤琉飛蜈,令得冰窟前的魔蟲為之一怯,不約而同往後稍稍退開,露出洞口佇立的白衣男子身影。雖然小蛋和鬼鋒僅見過兩次,但其人其劍給他的印象實在深刻異常,故而一眼即已認出。尹雪瑤詫異道:「你認識他?」

    小蛋點點頭,腦中急思解救之策。擒賊先擒王,原本制服兩名白衣道人,是解圍的最佳方法,但對方龜縮在赤琉飛蜈中央,只怕沒衝到近前就被打成馬蜂窩了。小蛋有烏犀怒甲護身,當然不懼,可僅憑一人之力,又如何驅得散數萬魔蟲?忽地靈光一閃,小蛋低聲道:「你們在這兒等我!」

    放下霸下,反手掣出雪戀仙劍,足尖一點一飄掠出冰巖,向雪坡急馳。那兩名白衣道士這才驚覺背後有人,尚未來得及出言喝止,小蛋看清兩人飄立的方位,默念心訣真氣流轉,振劍劈開一扇星門。兩道失聲驚呼中,小蛋的身形一閃,已沒入星門,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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