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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他的重生不可說之】偷來的小媳婦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標題: 香彌 -【他的重生不可說之】偷來的小媳婦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07:55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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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那勞什子天譴改造系統一零五六號說啥本王作惡多端,
非得讓他附身在醜八怪農夫姜知樂身上,積夠了福報才能恢復?!
哼,狗屁!八成是有人使妖術,等他回京就派道士收了他!
要做善事是吧,成!就讓姜知樂的圓臉童養媳每餐準備七道菜就好,
夠紆尊降貴、夠好了吧?怎料那村姑袁萊安竟大逆不道說辦不到,
而且,她八成是看穿他隱藏在姜醜男體內那卓越不凡、高貴的氣質,
一發現他不是她的知樂哥,便要他自個兒幹活、攢銀換溫飽,
這下可好,他堂堂一個濟王,又要耕田、又要進城給人家記帳,
忙著養活姜家一口子,他是要怎麼做善事啦,天老爺禰個王八蛋!
沒想到,體諒袁萊安下田得一點福德、喂飽姜家弟妹又得一點,
原來做好事這樣簡單,看著他們滿足的臉,他覺得……挺不賴的,
尤其萊安那張圓臉被他養得越來越水嫩,看得他鎮日心癢癢,
為了給他們更好的生活,他與人合作搜羅各地珍寶賣給京中貴族,
哪知卻意外卷進皇子爭鬥的陰謀中,他被陷害入獄,刑求至死……

【出版日期】    2018/5/2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 114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31 05:23 PM 編輯

【序言】   男人就是欠調教

  紈褲王爺醒來發現自己成了個鄉野村夫,

  腦中還有個怪聲音說是什麼天譴系統要來矯正他,

  簡直逼得他要發瘋。

  幸好身為原主童養媳的女主始終不離不棄待在他身邊……

  雖然她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想看男主如何被女主與系統聯手調教的不要不要,

  其中又有什麼爆笑溫馨的過程,現在就趕快翻開這本書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31 08:00 PM 編輯

【第一章】

  「你是何人?!」裴念玦神色驚疑的質問。先前一覺醒來,發現他竟然不是睡在自己的寢房裡,而是躺在一張破床上,他正疑惑不知是怎麼回事時,耳邊忽響起一道古怪的聲音,他舉目四望,卻瞧不見說話之人。

  屋裡狹窄簡陋,只擺著一張破舊的木榻、一張陳舊的桌子、一把椅子與一個老舊的矮櫃,再也沒其他多餘之物,一眼就能看透。為了找出說話之人,他甚至趴在地上,連床底都找了,但這房裡除了他,再沒其他人在。

  「我剛才告訴你了,我是天譴改造系統一零五六號。」

  「什麼天譴改造系統?你究竟是人是鬼?!」再次聽到那個冰冷詭異,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裴念玦望向虛空怒喝。他自幼在皇城裡為所欲為,除了皇上和太后,就沒怕過誰,別以為這般裝神弄鬼就能嚇著他。

  「我是系統自主生成的器靈,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冷冰冰的嗓音回了他一句,接著再次告訴他,「你做了壞事,遭了天譴,我奉命來改造你,直到你棄惡從善為止。」

  「什麼鬼玩意兒,你可知道本王是誰?你再裝神弄鬼,看本王不活撕了你,給我滾出來!」裴念玦咒罵道。他自小被嬌寵著長大,性子被養得天不怕地不怕,聽見那聲音竟然如此大膽的說他遭了天譴,他怒而抄起屋裡唯一一張椅子,重重朝牆面砸去,砰地一聲,那把本就十分破舊的椅子瞬間支離破碎。

  那冷冰冰的聲音一板一眼的再出聲,「我不是鬼玩意兒,我是天譴改造系統一零五六號,你若非要見我一面,我可破例與你相見一次。」說完,一抹虛影投射在裴念玦眼前。

  那抹虛影墨色長髮披肩,身上穿著一襲雪色的衣袍,那張俊顔宛如玉雕般精緻無瑕,臉上的神情淡漠冰冷。

  裴念玦見到此人,一怔之後,下意識的抬手想去抓住他,但他的手穿過那抹虛影撲了個空,他面露一抹驚駭,下一瞬,他喝道:「就算你真是鬼怪,本王可是濟王,絕不會懼你……」

  不等裴念玦說完,天譴改造系統一零五六號便接腔道出他的身分來歷,「我知道你是誰,你名叫裴念玦,父裴玦,母念央公主。你父親裴玦為國戰死,你母親念央公主因喪夫悲痛過度難產而死。你皇帝舅舅感念你父有功於國,遂封甫出生的你為濟王,並將你命名為念玦,以紀念你父母。你外祖母王太后憐你一出生即喪父喪母,將你接進宮中扶養至十二歲,而後讓你出宮建府。你素日裡仗著皇帝舅舅與太后的寵愛,在京城橫行霸道、欺辱百姓,百姓們怨氣衝天,蒼天遂降下天譴於你,派我一零五六號來改造你。」

  裴念玦被一零五六號這番話給震住了,聽完後張著嘴,臉色呆滯,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相信他這離奇的鬼話。但他性子素來跋扈張狂,縱使這什麼一零五六號所說是真的,他也容不得被人這般擺布。

  「你以為你這麼說就能嚇唬得了我嗎?你爺爺我才不信你的邪,我要離開這鬼地方,回去找道士收了你這鬼玩意,讓你魂消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裴念玦惡狠狠的撂下狠話。

  虛影神色冰冷的回答他,「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無魂無魄,不會消散也不會超生,沒有道士能收得了我,建議宿主即刻開始日行一善,勿再口出惡言,以免遭罰。」

  裴念玦揚起眉,囂張怒駁,「本王偏不,你能奈我何?你這不人不鬼的玩意兒最好趁早逃了,否則讓本王給抓住,我非將你剝皮抽筋不可。」

  這話甫說完,他登時宛如被唐僧念了緊箍咒的孫悟空,頭痛欲裂,整張臉疼得糾結成一團,臉歪嘴斜,連身子都疼得抽搐起來。

  他一邊哀嚎,一邊憤怒的咒罵,「啊……你這混帳對我做了什麼,等你落在我手裡,本王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一百零八種酷刑將你……啊啊啊啊啊——」腦袋裡彷彿有千萬支針狠狠扎著他,他兩手抱緊腦袋,疼得倒在地上打滾,除了慘叫再也說不出話來。

  虛影漠然的看著他,冷冰冰的聲音再度落在他耳邊,「裴念玦心生惡念,予以懲罰一次。」

  「住手、快住手……」他氣急敗壞的沙啞喊道。

  就在這時,關著的房門忽地被人推開,袁萊安端著湯藥走進房間,她絲毫瞧不見半空中那抹虛影,只看得見倒在地上的人,連忙擱下湯藥上前想扶起他,面露關切的急問:「知樂哥,你怎麼摔到床下來了?」

  下一瞬,發覺他緊咬著牙關,抱著頭一臉痛楚的表情,她神色緊張的追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碰著昨兒個摔傷的後腦勺,我瞧瞧。」她跪坐在地上,兩手扶起他的上身,查看他昨日受傷的後腦。

  瞅見包紮著的布巾上染了鮮血,傷口又裂了,她撐起他僵硬緊繃的身子,扶他坐到床榻上,見他疼成這般,以為他是因碰撞到傷處的緣故,溫言安撫他,「知樂哥,你後腦的傷口流血了,我幫你換藥,你再忍一下,等換好藥就不疼了,我這就去拿藥過來。」說完,她匆匆離開。

  在她出去不久,裴念玦那猶如緊箍咒般的疼痛便消停了,他渾身滲滿了冷汗,僂著身子大口喘息。

  思及適才遭的罪,他張嘴就想咒罵那一零五六號,但話到唇邊,想起方才經歷的那種劇痛,不禁心有餘悸,遲疑一瞬,吞回想罵出口的話。

  「你究竟是什麼人?要怎麼樣才肯離開?」他陰鷙的瞇起眼,出聲詢問。

  虛影精緻的面容上仍是一臉冷若冰霜,聲音微微顯露不耐煩,「你這人記性真差,我剛才不是已告訴過你,我是天譴改造系統一零五六號,因為你做了惡事,遭了天譴,我奉命來改造你,等你棄惡從善我便會離開。」

  裴念玦仍是難以相信這麼詭譎離奇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懷疑是有人暗中使了邪術來作弄他。

  他倒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敢戲弄他,讓他抓到,他非將對方挫骨揚灰不可。

     「你把我弄到這什麼鬼地方來?」他打量一眼狹小簡陋的房間責問,這顯然不在他那座豪奢的濟王府裡。在濟王府,即使是下人的房間也比一般人家好上許多,絕不可能如此陳舊不堪,更別提方才那個半點禮數都不懂,直接推門進他房裡的女人。

  「你現在在金花村,姜家。」回答完,那抹虛影宛如煙霧一般消散於空中。

  「金花村?」這是哪裡,他連聽都沒聽過。

  這時袁萊安已拿了藥回來,走到床榻旁,俐落地取下他頭上綁著的布巾,拿了一塊乾淨的白布,將滲出的血先擦拭乾淨後,再重新為他敷藥,最後拿起一條布巾重新替他綁在傷處上。

  「換好藥了,知樂哥。」

  裴念玦神色不善的抬眸打量她,她穿著一襲褐色的粗布麻衣,一張圓臉稱不上美艷,但還算秀麗可愛,見她這模樣看起來不像主謀,不過他懷疑她是幫凶,正準備出手擒住她逼問時,她突然轉身走到桌前,端起先前擱在桌上的湯藥,走回來將湯遞到他面前,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好言的哄著他——

  「知樂哥,這藥有些苦,不過良藥苦口,你快趁熱把藥喝了,傷才能好得快。」

  裴念玦本想趁她不備時出手,卻在聽見她的話後,伸向她的手忽地停住,狐疑的問她,「你在叫誰?」

  「我在叫你啊,知樂哥你這是怎麼了,難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袁萊安詫異的望住他。

  「我不叫知樂。」裴念玦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低頭瞥向自己的雙手,看見的卻是一雙粗糙黝黑的手,指甲縫裡還卡著骯髒的污泥,這絕不是他的手。

  「你怎麼會不叫知樂?難道知樂哥撞壞腦袋了?」袁萊安驚道。

  裴念玦抬手撫摸自己的臉,霍地站起身,著急的揚聲命令,「鏡子呢,快把鏡子給我拿來!」

  「知樂哥,你怎麼了?!」袁萊安不安的看著他,她發覺眼前的知樂哥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

  他臉色陰沉地朝她怒咆,「我叫你去把鏡子拿來,你沒聽見嗎?」

  「你別生氣,我這就去拿鏡子。」袁萊安應了聲,來不及問他要鏡子做什麼,趕緊回自己的房裡取了面銅鏡過來。

  待她一進來,裴念玦便迫不及待的從她手上把那面銅鏡給搶過來,拿到面前,銅鏡裡映現出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

  他指著銅鏡裡的那張臉,震驚的脫口而出,「這醜八怪是誰?」

  「知樂哥,那是你呀,你怎麼連自個兒都不認得了?」袁萊安憂心忡忡的心忖,知樂哥莫非真是撞壞了腦子,不僅忘了自己的名字,連自己的長相都認不得了?

  「我?這醜八怪怎麼可能是我!」裴念玦驚愕的瞠大眼,瞪著銅鏡裡那張短眉塌鼻闊嘴的臉孔否認。

  面容肖似母親的他,可是風流倜儻、芝蘭玉樹般的美男子,怎麼會變成銅鏡裡那張醜臉!

  下一瞬,他想到什麼,朝四下大吼道:「一零五六號,是不是你搞的鬼?你給我滾出來!」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回蕩在他耳邊,「這是給你的天譴,等你痛悟前非、洗心革面時,你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一零五六號的話,除了裴念玦,袁萊安根本聽不見,於是她呆若木雞的看著「姜知樂」宛如中邪似的朝四周吼著奇怪的話,彷彿房裡還有其他人在似的。

  她有些驚懼的梭巡了眼房間,房裡一眼就能看完,沒地方可以藏人,除了她和知樂哥,不見其他人。

  「知樂哥,你在同誰說話?」她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你究竟對我使了什麼邪術,快把我變回去,否則我饒不了你!」裴念玦沒搭理她,朝著虛空怒聲咒罵。

  那冰冷的聲音失了耐性,語氣更加冷硬了幾分,「裴念玦,我剛才已說這是給你的天譴,讓你從一名高高在上的王爺,變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夫。你需每日日行一善,等將功補過、功德圓滿之日,你才能返回自己的身子裡。你記住你現在是名叫姜知樂的農夫,不再是尊貴的濟王。」

  裴念玦聽完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他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但銅鏡裡映照出的那張臉讓他無法不相信,他真的變成了一個低賤的農夫。

  袁萊安與姜薇薇端著湯藥和晚膳走進房裡,屋裡有些昏暗,袁萊安點了油燈,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人喊了聲,「知樂哥,起來吃飯了。」

  先前知樂哥像是中邪似的朝著半空咒罵,之後也不知怎麼回事,他一直喃喃自語著「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這是夢,這一定是夢,等我睡醒就沒事了」,然後就躺在床榻上,兩眼一閉逕自睡去了。

  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椅子被砸爛,之前她給收拾了之後,再從自己的房裡搬來一張圓凳。

  與姜薇薇將飯菜擱在桌上,見他還未起身,她示意姜薇薇,「去叫你大哥起來吃飯。」

  姜薇薇磨蹭著不肯去,「萊安姊,你去啦,我不敢去。」大哥長她八歲,人像個悶葫蘆似的,看人時眼神陰沉沉的,她活到十歲,記憶裡沒見大哥笑過,因此自小就極畏懼沉默寡言的兄長。

  袁萊安無奈搖頭,「他是你大哥,你怕什麼。」她是在七歲的時候,因為家裡二哥要娶妻,銀子不夠,於是被自個兒的爹娘給賣來姜家,成了姜知樂的童養媳。

  原本姜家打算在去年她十五歲時便讓她和姜知樂成親,不想就在前年,姜知樂的爹娘跟著村子裡的人上山去採靈芝,結果遇上落石,姜家夫婦和另外兩個避之不及的村民一塊被落石砸死。

  姜家夫婦雙雙亡故,替兩人辦喪事已耗盡姜家所存不多的錢財,沒多餘的銀子再給她和姜知樂成親,於是她和姜知樂的婚事也就擱了下來。

  這兩年來,她幫著姜知樂照顧底下的三個弟妹,一邊努力幹活掙錢。

  昨天姜知樂與幾個村民一塊去幫村子裡另一戶人家蓋房子,一時不慎從屋頂上摔下來,送回來時後腦勺破了個洞,鮮血直流,昏迷不醒。

  大夫來看過之後,他又昏迷了一日,直到不久前才終於醒來,她還來不及高興,就瞧見平日寡言少語的知樂哥宛如變了個人,對著半空咒罵不休。

  倘若明天還是一樣,恐怕還得再找大夫來瞧瞧,她盤算著手裡存下的那些銀子,秀眉微蹙。

  這兩年來,知樂哥下田幹活,她繡些襪子手絹拿到市集去賣,至今存下了三、四兩銀子,等出了孝期,辦她和知樂哥的婚事,勉強也夠了。

  不過知樂哥沒再提起他們的婚事,她也不好自個兒提。自打她來到姜家,他瞧著她的眼神與他那幾個弟妹一樣,冷冷淡淡的,並沒有任何親近之意。她不知他心中是怎麼想,是不是不太中意她這個媳婦,不過說實在的,若非爹娘將她賣來姜家,成了姜家的童養媳,她也不想嫁給他。

  可既然都成了他的童養媳,那麼兩人成親也是早晚的事。

  袁萊安搖搖頭,也沒再勉強姜薇薇,「算了,你跟知進、知平先吃飯吧,吃完飯讓知進和知平去把雞給喂了。」

  「好。」姜薇薇應了聲,像隻雀鳥似的歡快的跑出房間。

  袁萊安走向床榻,朝著榻上側臥的背影輕輕喊了一聲,「知樂哥,起來吃飯了,你若想睡,等吃完飯,喝完藥再睡。」

  裴念玦並沒有睡得太沉,先前在她們進來時他就醒來了,發現自己竟然還在這鬼地方,又氣又惱的不想搭理她們。

  但這會兒他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不得不翻身下榻,走到桌前瞧見擱在桌上一碗飯、一盤炒豇豆、一碟青菜,還有一盤紅燒豆腐與一盅魚湯,他滿臉不悅的開口,「這是什麼?給豬吃的嗎?」

  袁萊安錯愕的瞪著他,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為知樂哥受傷,所以她特地給他煮了白米飯,她和薇薇他們兄妹吃的全是摻了米糠的飯,她還特地多燒了兩道菜給他,比起平日他們吃的還要更豐盛,怎麼卻被他說得如此不堪。

  「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把這些豬食給我撤了,我要吃熏鴨、水晶肴肉、荷包蟹肉、糖醋荷藕、珍珠雪耳、翡翠魚丁。」

  聽見他點的菜,袁萊安愣住了,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腔。

  「嘶蘇。」房門口傳來吸口水的聲音,同時傳來一道稚氣的嗓音,「大哥說的這些菜聽起來很好吃,萊安姊,你會做嗎?」七歲的姜知平走進房裡,仰起臉扯著她的衣袖,乾淨可愛的小臉上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小眼睛,一臉嘴饞的望著她。

  回過神的袁萊安吐出兩個字,「不會。」她瞇起一雙圓眼端詳著姜知樂,質疑的問:「知樂哥是打哪聽來這些菜名?」那些菜名一聽就只有昂貴的食肆酒樓或是大戶人家裡的廚子才會做,他難不成忘了姜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們哪裡吃得起那樣精貴的菜。

  最離譜的是,他居然要求她燒那些菜給他吃。她若是會做,早就進城給那些大戶人家當廚娘,也用不著辛辛苦苦繡襪子、手絹去賣了。

  「記住你現在是農家子姜知樂,不再是尊貴的濟王,你若敢洩露一句自己的身分,就等著受罰。」一道除了裴念玦,無人能聽見的冰冷聲音又憑空響起,提醒著裴念玦。

  裴念玦咬著牙根,恨恨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聽人說的。」原本以為他可能是在作夢,只要睡醒就沒事,但這該死的一零五六號用那冷酷的聲音打醒他,讓他不得不相信,他確實變成了一個醜怪農夫的事實。

  他性子雖然張狂跋扈,卻也知道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暫時就忍一忍,等回到皇城,他再找人來收了一零五六號這妖物。

  他壓根就不相信現下的情形是什麼天譴,定是有妖邪作祟,等他抓到這妖物,他非將其拆筋剝皮不可。

  「那些菜聽起來好好吃,大哥,咱們什麼時候也能嚐一嚐啊?」小吃貨姜知平仰著一張稚氣的小臉,一臉期盼的看著自家兄長。

  他之所以跑來大哥房裡,是想來蹭吃。萊安姊因為大哥受傷,給他做的飯菜可比他們幾個吃的都要好,他想大哥一人八成也吃不完那麼多飯菜,也許能剩下一些來,他可以幫忙大哥吃掉。

  「想吃,上酒樓、飯館自然能吃到。」裴念玦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那大哥有銀子能帶我上酒樓、飯館吃嗎?」姜知平兩隻小眼睛亮晶晶的望著他。

  裴念玦眼也不眨的說:「銀子我多得是,找陳泰拿去。」

  「陳泰是誰?」為了嚐到大哥說的那些聽起來非常美味可口的菜,姜知平興匆匆追問。

  「陳泰是……啊……」頭部忽地一陣刺痛,裴念玦按著前額慘叫一聲,耳邊傳來一零五六號冷冰冰的警告聲。

  「嚴禁洩露身分,予以警告一次,下次再犯將加倍懲罰。」

  「大哥,你怎麼了?」姜知平被他突來的慘叫給嚇了一跳。

  一旁的袁萊安正疑惑的思忖著那陳泰是誰,村子裡並沒有陳泰這個人,以前也不曾聽他提過這人的名字,忽聽姜知樂慘叫,見他又像先前那般頭疼起來,她趕緊查看他摔傷的後腦勺,瞥見上頭不久前剛換的布巾並未再滲血,她扶著他在房裡唯一的一張凳子坐下。

  那刺痛幾息就止住,裴念玦陰鷥著一張臉,一口牙咬得喀喀作響。

  瞧見他突然露出宛如要殺人似的恐怖神情,姜知平有些害怕地縮到袁萊安身後,不安的問她,「萊安姊,大哥這是怎麼了?」

  「可能是昨天撞傷的頭又疼了。」袁萊安回了他一句,眼露深思的盯住姜知樂。

  裴念玦瞧見擺在桌上的飯菜,遷怒的抬手掀翻桌子,那一桌讓姜知平垂涎的飯菜霎時全都砸到地上,碗盤也碎成一地。

  姜知平驚得尖叫一聲。

  袁萊安呆愣一瞬,也忍不住面露慍怒,「知樂哥,你這是做什麼?你若真不想吃這些飯菜也別砸了它們,這般浪費食物是會遭天譴的!」

  天譴這兩個字讓裴念玦暴跳如雷,「我還沒怪你,你倒大膽的責怪起我來,這種豬食是人吃的嗎?」

  姜知平滿臉心疼的看著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飯菜,拾起一塊比較大的碎盤子,蹲下身試圖撿起那些還能吃的飯菜,一邊埋怨的說著,「大哥,豬哪能吃得這麼好,你這飯菜可是萊安姊見你受傷特地給你燒的,比咱們吃的都要豐盛,哪,你這大白米可是滿滿一碗,還有這魚和豆腐,咱們都沒得吃呢。」說完,他抓起那條魚,也顧不得髒,張嘴就稀里呼嚕的吃了起來。

  覷見他彷彿餓死鬼似的吃起地上那些飯菜,裴念玦愣住。他不知在他眼中不堪入口的飯菜,在這孩子眼中竟是珍饈美味,竟能這般狼吞虎咽。

  袁萊安也顧不得再責備姜知樂,連忙攔著姜知平,「沾到灰的那些菜飯就別吃了,省得吃壞了肚子。」

  「我知道,我撿沒沾到灰的吃,省得浪費了。」姜知平吃得滿臉都是,仰起小臉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片刻,裴念玦看向袁萊安問了一句,「這孩子是餓多久了?」

  袁萊安沒回答他,面沉如水的朝他說了一句,「你跟我來。」說完,便提步走出房間。

  裴念玦不滿她如此不恭敬的態度,但略一遲疑,仍是跟著她走出去。

  袁萊安領著他經過兩間房間,來到前頭的堂屋,姜知進和姜薇薇正坐在桌前吃飯,她指著桌上的那些飯菜,抬眸睨向他說道:「這些是我們吃的飯菜。」

  裴念玦垂眸朝桌上望去,只見桌上擺著一道炒豇豆和一碟青菜,碗裡的番薯比米飯還多,更別提飯裡摻了不少米糠。

  袁萊安一張秀麗的圓臉冷冷看著他,「你房裡的那些飯菜如果是豬食,那我們吃的豈不是連豬食都不如?」

  裴念玦張嘴想說他與他們這些賤民不同,他可是尊貴的濟王,哪能吃這些粗食,但話到唇邊,想到先前他不過提了句陳泰,腦袋就一陣刺痛,趕緊吞回想說話,一臉陰沉的改口——

  「我跟你們能一樣嗎?往後給我做的每頓飯都要有三盤肉、三盤菜、一道湯。」沒讓她給他準備幾十道的菜肴,只讓她做七道,他自認自己已是紆尊降貴。

  性子素來穩重的姜知進聽了大哥的話,吃驚的瞪大眼,「三盤肉、三盤菜?萊安姊,莫非張大嬸他們賠給咱們很多銀子嗎?」他今年十四歲,與弟弟知平和妹妹薇薇因長得比較肖似母親,所以模樣生得秀淨斯文。

  「你昨天不是也瞧見了,張大嬸只送來了三條魚和一塊後腿肉。」張大嬸便是姜知樂去幫忙蓋房子的那戶人家。送來的三條魚她今天煮了一條,另外兩條和那塊後腿肉先腌了起來,準備這幾天做給受傷的姜知樂吃,好給他補補身子。

  姜知進不解的追問:「那大哥怎麼會這麼說?」就連村子裡最富有的村長家只怕也沒吃得這般豐盛吧。

  姜薇薇偷覷著大哥,小聲在二哥耳邊嘀咕,「我瞧大哥有些不對勁,莫不是摔壞腦子了?」要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以往萊安姊煮什麼,大哥就吃什麼,可從沒嫌過一句。

  袁萊安抬眸望向裴念玦,「咱們家沒那麼多銀子,讓你頓頓吃上三盤肉,張大嬸送來的那些魚和肉,這兩天我會做給你吃,不過也只有兩盤肉,再炒兩道菜和一碗湯。」她最多只能給他做這些了。

  裴念玦自小霸道慣了,向來頤指氣使,不容下人反駁,見她竟敢如此怠慢他,他十分不快,面色一沉,拂袖離開。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已是八月,但天氣仍十分炎熱,裴念玦穿著一襲灰色的粗布短打走出姜家。舉目望去,這座村子被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圍繞著,附近一帶零零散散坐落著幾間低矮的房子,裊裊炊煙從煙囪升起,延伸到半空時逐漸消散。

  瞧見眼前這陌生的農村景致,他一路沿著田邊走著,想到自己被莫名其妙變來這兒,心中益發憤恨難平。

  「知樂,你醒來啦,昨兒個你跌下來,後腦勺破了那麼大一個口子,可嚇死咱們了。」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瞧見他,熱絡的上前搭話。

  裴念玦冷著張臉沒搭理他。

  「喂,知樂,我同你說話呢,你怎麼不理人呢?」那青年叫道。

  裴念玦回了一個字,「滾。」他此刻一心想回京去找人收了一零五六號那妖物,沒心情理會任何人。

  那青年見他神色與往常不同,納悶道:「知樂,你這是怎麼了,我可是好意關心你,你……」他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

  裴念玦終於肯搭理他,但一開口卻是——「通往村外的路怎麼走?」

  那青年被他一問,下意識的抬手指了一個方向,而後發覺不對,要再說什麼時就見姜知樂大步朝那兒去,他趕著要回家吃晚飯,也沒再理會他,走往回家的路上,疑惑的撓著臉嘀咕道:「這知樂怎麼看起來古古怪怪,連往村外的路都不認得了?」

  來到村外,裴念玦走不到一里路就餓得兩眼發黑、兩腳無力,杵在路中間,他望向前方看不到盡頭的路。

  此時天際染滿紅霞,天光一寸寸被黑暗吞沒,他有些茫然的踟躕著,不知該往何方而去,是要繼續往前走,還是要回姜家?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你究竟是誰?」

  他猛然回頭,瞧見袁萊安逆光站在他身後幾步遠,臉龐隱沒在陰影裡,神色難辨。

     袁萊安與姜知樂朝夕相處這麼多年,熟知他的脾性和神情。

  眼前這人雖然頂著知樂哥的臉,但那眼神、那說話的神態和語氣,與知樂哥迥然不同。

  先前察覺到這事時,她心中不免驚駭萬分,一度安慰自己他這是摔壞腦子,可他如此異於往常的行徑,讓她無法再自欺欺人。

  聞言,裴念玦一臉驚異,「你知道我不是他?!」這丫頭比他料想的還聰明幾分,竟已察覺到他不是她口中的知樂哥。

  見他這般說,無疑親口證實她心中的懷疑,他真不是姜知樂,袁萊安心中一窒,沉聲回道:「知樂哥沒你那大少爺般的脾氣,更不會像你那般浪費食物。」

  知樂哥的身子被人占了,那麼原來的知樂哥去了哪裡?

  想到此處,她驚惶的摀著嘴。即使她成為知樂哥的童養媳是被迫,但兩人終究在一塊生活了數年之久,多少有些感情,突然出了這樣的變故,也不知道知樂哥還能不能回來,她心裡又急又怕。可思及姜知進他們幾個都還小,她不得不強逼自己鎮定下來。

  「哼,他哪能跟我比,至於我是誰,你沒必要知道,等……過一段時間我就會離開。」等他想辦法回到京城,就找高人來收了一零五六這妖物。

        「那屆時知樂哥還會回來嗎?」袁萊安懷著一絲希冀問。

  裴念玦沒好氣回道:「這我怎麼知道?我也是莫名其妙被帶來這鬼地方……」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一零五六號的聲音。

  「她既已發覺此事,你可以告訴她,原本的姜知樂在從屋頂上摔下來那時便已亡故。」一零五六接著再警告他,「還有,你如今既已變成姜知樂,在你功德圓滿前就需盡到你身為姜知樂的責任,照顧未婚妻袁萊安與底下三個弟妹。」

  得知自己非但不能離開,還得照顧那一家子,裴念玦恨不得一口咬死一零五六號,他遷怒的瞪向袁萊安,懷著惡意傳達一零五六號適才說的話,「把我變來這兒的那妖……一零五六號讓我告訴你,原來的姜知樂在從屋頂上跌下來後便已摔死。」他不好過,也不想讓其他人好過。

  「什麼?知樂哥死了?!」袁萊安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給驚住,呆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先前看到知樂哥甦醒,她還很高興,怎麼也沒想到知樂哥竟已經死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她心中茫然又慌亂,一時沒忍住掉下淚來,既為姜知樂的死而哀哭,也為往後的日子而發愁。

  見她幽幽的哭起來,裴念玦本就暴躁的心情被她的哭聲弄得更加心煩,再等了須臾,見她還在哭,他沒耐性的催促,「我餓死了,你快點回去做些飯菜給我吃!」

  被他一喝,袁萊安不由得收住了眼淚,怔忡的抬起眼望他,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龐露出如此陌生的神情,她一時之間有些惶然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人不是知樂哥,可卻頂著知樂哥的臉……

  陡然間,冥冥中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不管他是什麼來歷,她必須留下他。「你看什麼看?還不快回去做菜,你想餓死我嗎?」裴念玦怒道。

  袁萊安深吸一口氣後,抬起衣袖抹了抹淚,肅著臉出聲警告他,「我不管你先前是誰,你眼下既然變成了知樂哥,那就給我安分一點,還有,不許把這事告訴知進、知平和薇薇他們,免得嚇著他們,更不許讓村子裡的人知道。」讓這來路不明之人留下來,她不是不怕,但他占了知樂哥的身軀,她不能讓他帶著知樂哥的身子離開。

  「你這是在威脅我?你好大的膽子!」他不悅的喝斥。

  得知他不是姜知樂後,袁萊安也不再容忍他的壞脾氣,冷下臉回道:「我膽子不大,若你不怕被人得知這事,村民們把你當成妖怪給燒死,你就盡管去說吧。」

  裴念玦活了二十一年還不曾這麼被人威脅過,偏偏她說的話確實讓他心生忌憚,不說被村民當成妖物燒死,他若是敢洩露自己的身分,會先被一零五六號那妖物給使妖法整治得活活痛死。

  剎那間,他欲發作的脾氣只能憋屈的吞了回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31 08:38 PM 編輯

【第二章】

  一早,起床後,裴念玦看見袁萊安送來的朝食,不滿的指責,「我昨晚不是交代你,我今天要吃糖醋魚和東坡肉,你端來的這是什麼?」

  她說姜家只剩下兩條魚和一塊肉,他已勉強屈就了,可她竟然敢違逆他的命令,沒做他指定的那兩道菜。

  袁萊安淡淡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一句,「你說的那兩樣菜我不會煮,這是水煮魚和蒜苗炒肉絲,你若不想吃,我端出去給薇薇和知進、知平他們加菜。」等吃完張大嬸送來的魚和肉,家裡可就沒其他的肉可以再做給他吃,他能吃肉也就這兩天了。

  瞧見她那眼神和臉上的冷笑,裴念玦知她真敢這麼做,一股怒火湧到胸口,他惱怒的脫口而出,「來人,將這該死的丫頭給我拉出去杖斃!」

  袁萊安兩手抱胸,宛如看傻子似的仰著下顎睨瞪他,清脆的嗓音涼颼颼的開口,「可需要我去告訴村民們,你不是知樂哥,是不知哪來的金尊玉貴的大少爺,讓村民們好吃好喝的供著你?」

  裴念玦被她這話一噎,暴怒的咒罵她,「你這可惡的丫頭,等我回去了,非狠狠治你的罪不可!」

  「我好怕呦,大少爺饒命。」袁萊安裝模作樣的抬手拍拍胸脯,而後斜睨他一眼,「看來這兩道菜也入不了大少爺你的口,我這就端出去不礙你的眼了。」說完,她端起水煮魚和蒜苗炒肉絲,只留下兩道青菜,扭頭出去。

  裴念玦氣得半死。

  這時一零五六號那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宿主還剩下四個時辰的時間,四個時辰內若還不行善,將予以懲罰。」

  聽見又有懲罰,裴念玦一驚,急問:「一零五六號,你這是什麼意思?」

  「昨日我已告訴你,需日行一善將功補過,距我昨日提醒你至今,再過四個時辰就屆滿一天,你若這一天內沒有行善,天譴改造系統便會降下懲罰。」一零五六號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裴念玦怒道:「這是什麼天殺的鬼系統,動不動就降下懲罰,還讓不讓人活了,有種你乾脆殺了老子,否則老子早晚活拆了你這妖物。」

  「天譴改造系統是公平的,有罰自然也有賞,倘若你行善達到一定數額,本系統也會給你應得的獎賞。」

  一聽除了懲罰,還有獎賞,裴念玦連忙追問:「是什麼獎賞?」

  「你每超過一個數額就能兌換一點,積滿五十點便能開啟系統的商城,兌換裡面的物品。」

  裴念玦狐疑再問:「你說的那什麼商城裡面有哪些物品?」自幼在皇宮裡長大,各種奇珍異寶他看多了,普通之物可入不了他的眼。

  「積滿五十點能兌換的物品有這些。」

  一零五六號冰冷的聲音回答完,在裴念玦眼前顯現出一只不知用什麼材質製成的銀色櫃子的投影,櫃子裡擺放著幾件裝在匣子的物品。

  每件上頭都標示著名稱,第一件是能治百病的回春散,第二件是百發百中的一柄袖裡箭,第三件是避水珠,第四件是防火衣,第五件是服下後能力大無窮的大力丸,最後一件是復原丹。

  「那復原丹是什麼?」前面幾件他看得懂,最後一件卻不知是何作用。

  「服下那丹藥,便能讓你回到自己的身軀裡,不用等到功德圓滿之日。」一零五六號冰冷的聲音回答他。

  聞言,裴念玦一喜,急切的命令道:「快把那復原丹拿給我!」

  「裴念玦,你現下有過而無功,無法換取復原丹。」一零五六號冷酷的拒絕他。

  「那要怎麼樣才能換取復原丹?」他著急的詢問。

  「那幾件物品上面都標著兌換點數,大力丸五十點,回春散需兩百五十點,袖裡箭需一百五十點,避水珠兩百點,防火衣兩百五十點,至於復原丹你需要積滿五百點才能換取。」

  聽完,裴念玦皺起眉,問道:「你所說的點數是怎麼個算法?」

  「扣除你需日行一善的善行外,你每多做一件善事就能得到一點。」

*             *             *

  「啊——」瞧見凌空飛來的一截木柴,剛走進後院的姜知進被嚇得驚叫一聲,身子及時一矮才沒被砸到。而後他撿起掉落地上的那截木柴,心有餘悸的走到正在劈柴的大哥身邊。

  袁萊安瞟了眼裴念玦,替他解釋了一句,「知進,你大哥他摔傷了腦子,很多事都忘了,連劈柴都不記得怎麼劈了,你別怪他。」不久前,他突然跑來說要幫她做事,於是她帶他來後院讓他把那些柴給劈了,結果不是斧頭沒拿穩差點砸到自己的腳,就是把柴劈得飛出去。

  「大哥的傷還沒好,要不這柴我來劈吧。」姜知進溫聲說道。

  袁萊安不答應,「你喂好雞就回去念書,別辜負了村長和爹娘對你的器重。」

  知進六歲時在聽了村長家的兒子念過一篇文章後,竟能一字不漏的背下來,讓村長覺得這孩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遂替知進出了束修,讓他也跟著自家的幾個兒子去上私塾。

  幾年下來,知進的書讀得極好,連私塾的夫子都說已沒有可以教他的了,讓他進城裡上縣學。他爹娘在過世前曾籌了一筆銀子要送他去上縣學,哪裡知道在送他進縣城前夫婦倆就出事了。

  辦完他們的喪事,也沒多餘的銀子能再送他去縣城讀書,於是他便待在家裡自個兒溫書。

  她原本和知樂哥商量了,打算再存些銀子等明年讓知進下場考縣試,但如今知樂哥不在了,眼下這冒牌貨連柴都劈不好,看來也很難指望他下田幹活,她忍不住有些為明年讓知進去考縣試的事發愁。

  「可是大哥他……」姜知進有些擔心地看著一旁握著斧頭,一臉凶狠模樣劈柴的兄長,他那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劈柴,像是在砍仇人。

  「你放心,有我呢,我會重新教他怎麼幹活,你快去喂雞吧。」說完,袁萊安將他趕到雞舍去,別再管他大哥的事。

  而後,她實在看不下去,從裴念玦手裡搶接過斧頭,再一次示範給他看,「看好了,柴要這樣劈,像你那樣劈,就算劈到天亮也劈不完這些柴。」

  說著,她拿起一截木柴放到木墩子上,揮起斧頭朝木柴劈去,啪的一聲,木柴瞬間裂成兩半。

  「看清楚了嗎,你要往這木柴的中間劈,要用巧勁,不是揮著斧頭就亂砍亂劈。」

  瞧見她投來的眼神,宛如是在嘲諷他連劈柴都不會,裴念玦一把搶回斧頭,抬手趕她,「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得著你教嗎,你走,別在這兒礙事,都是因為你在這兒,我才會劈不好柴。」

  被他攆了,袁萊安也沒說什麼,應道:「好,一個時辰後我再過來,到時候希望你把這些柴都劈完了。」語畢,她也不多留,轉身離開。她倒要瞧瞧,她不在他能劈得了多少的柴。

  一個多時辰後,袁萊安忙完其他的事再回到後院,正好瞥見他劈完最後一根木柴。瞧見她來,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揚起下顎,指向那堆劈好的柴。「瞧見沒有,你爺爺我把柴都劈完了。」

  她有些懷疑,「這些都是你自己劈的?」她方才過來時,遠遠的瞅見姜知進似乎從後院回來。

  「當然。」裴念玦面不改色的一口咬定。那堆柴他只劈了約莫兩、三成,其餘的都是姜知進替他劈的。先前姜知進在袁萊安離開後,見他始終劈不好柴,索性過來手把手的教他,教了一陣後,他總算學會要怎麼劈柴,後面就越劈越順手。

  袁萊安也懶得追究那堆柴是不是全是他劈的,她將先前到溪邊洗好的衣服晾了起來。

  裴念玦此時一心想積累點數好兌換復原丹,登時湊過來,主動表示,「我來幫你。」說著便伸手拿起盆子裡的衣物,一件件掛到竹竿上。

        袁萊安沒好氣的阻止他,「你這是在幫我,還是在給我找麻煩?哪有人這樣晾衣裳的。」

  見他晾好的那幾件衣物又被她丟回木盆裡,裴念玦不滿的詰問:「衣裳不這麼晾,難道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見他竟連怎麼晾衣裳都不曉得,袁萊安嘆了口氣,邊解說邊示範給他看,「晾衣裳不把衣裳給攤開,就這麼直接披掛在竹竿上,一來衣裳難乾,二來等乾了後衣裳會皺巴巴成一團。」她拿起一件衣物抖了抖,攤開來後再晾到竹竿上。

  晾衣裳比劈柴還容易,裴念玦看了兩眼就學會了,見她動作極俐落,眨眼間已晾了幾件,怕她把衣裳給晾完,他趕緊搶過最後兩件,把衣裳給晾上。

  晾完,他再問:「還有什麼活兒要幹?」

  對他這般殷勤,袁萊安心中起疑,這人先前看起來就像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少爺,怎麼會突然間轉了性子,主動搶著幫她做事?見她不吭聲,只睜著一雙圓眼瞪著他看,急著積累點數的裴念玦不耐煩的催促,「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還不快說,有什麼活要我做。」

  袁萊安尋思須臾,挑了一個最簡單的活給他幹,「要不你去田裡把那些雜草拔一拔。」

  領著他到田裡後,因明兒個有市集,袁萊安趕著回去繡手絹,簡單教了他後便回去了。

  坐在堂屋裡,她拿起針線才剛要繡,附近一位大嬸過來喊道:「萊安哪,我剛路過你家那幾塊田,瞧見你們家知樂怎麼在拔田裡的秧苗?那些秧苗出了啥問題訝?」

  「什麼,他不拔草拔秧苗?!」聞言,袁萊安驚跳起來,顧不得同那大嬸再說什麼,急匆匆跑到田裡去。一到田邊,就見他將田裡的一小片秧苗都拔光了,她連忙大叫,阻止他再對剩下的那些秧苗伸出毒手。

  「你給我住手!」他們金花村的稻作可二熟,這二期稻作才剛種下一個多月就遭了他的摧殘,讓她心疼死了。

  赤著腳,彎腰踩在水田裡拔草的裴念玦,聽見她的叫聲,不悅的抬起頭來。

  「你在叫嚷什麼?」

  「你還有臉說,你為什麼要把那些秧苗都給拔了?」袁萊安氣急敗壞的指著他罵道。

  被她指著鼻子責罵,裴念玦惱火的駁道:「我拔的這些都是雜草,哪來的秧苗?」若非為了早日積累到足夠點數好換取那復原丹,他堂堂一個濟王豈會來幹這種低下的粗活。

  她指著堆在田埂邊上那些摻在雜草中的秧苗,忿忿道:「這些還有那些,都是秧苗。」

  裴念玦低頭看了看她指的那些秧苗,疑惑的問:「這些不是雜草嗎?」秧苗和雜草在他眼裡都長得一個樣。

  袁萊安心疼的看著被他拔起的秧苗,惱得罵道:「你竟然不認得秧苗,把它們當成雜草拔掉,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笨的人!」

  「你說誰蠢笨?!」裴念玦憤怒的瞪住她,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般辱罵過。

  袁萊安對他忍無可忍,一股腦的說出心中對他的不滿,「除了你還有誰,不會劈柴也不會晾衣裳,連讓你來拔草,你都能把秧苗給拔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自個兒說你還能做些什麼?」

  「我、我、我會……」我了半天,他卻遲遲說不出自個兒到底會些什麼,被她這麼一罵,裴念玦才猛地發現,他似乎真的什麼也不會。

  他自幼在宮中錦衣玉食,有無數下人服侍,他什麼都用不著做就有下人把所有的事給做好。每天有數十道的美味菜肴供他品嚐,還有人服侍他沐浴更衣,天熱了有人替他搧涼,天冷了有人替他備好暖爐,出門時有人替他抬轎或是駕車,有人礙了他的眼時,他只消動動嘴巴吩咐一句,就有人去替他懲治那人。

  所以他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鎮日裡四處尋歡作樂就成了。

  最後,他惱羞成怒的濟出一句話來,「我身分尊貴,豈是爾等賤民能相提並論的。」

  袁萊安冷著臉潑了他一盆冷水,「不管你以前是什麼身分,你現下也不過是一名村夫。」

  「你……」裴念玦被她的話給惹怒,但下一瞬思及自己眼下處境,只能惡狠狠的磨牙,朝她撂下一句話,「等我回去時,我定饒不了你這該死的臭丫頭。」

  「我等著。」袁萊安沒好氣的回道。脫去鞋襪,下去將他給拽了上來,「你別再給我糟踏那些秧苗了。」明知不太可能存活,但她仍試圓將那些被他拔起來的狹苗給重新種回去,哪伯只要能多活一棵,等收成時就能多得一些稻米。

  裴念玦被她如此輕視,氣得要發作,但瞥見她赤著雙足踩在水田裡,彎著腰頂著艷陽將那些被他誤拔的秧苗一棵棵努力種回去,湧到喉頭的怒火不知怎地驀然間退了回去。

  他不禁想到同樣是姑娘家,以往他在京城裡見到的那些名門貴女,個個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行住坐臥皆有下人服侍,而袁萊安卻什麼事都得自己做,還得照顧著姜家那幾個兄妹。

  他先前已從一零五六號那裡得知袁萊安的身分,她在七、八歲時便被她親生爹娘給賣到姜家,當姜知樂的童養媳。

  七、八歲時他還是個調皮的孩子,四處撒野,她卻必須伺候未來的公婆,照顧姜家一大家子的生活。挑水、喂雞、洗衣、做飯、繡花、種菜、下田,樣樣都得做,每日忙得像個陀螺,不得安歇。

  看著袁萊安臉上的汗水沿著下顎一滴滴淌進水田裡,小心翼翼將被他拔起的秧苗一株株種回去,他生平頭一回罕見的生起了一絲慚愧之心。

  他想下去幫她,但思及適才她指論他的那些話,那絲愧疚跟輕煙一樣須臾便消彌無蹤。

  他沒再理會她,抬袖抹了抹額上的汗,赤著腳走回姜家,連鞋子都忘了拎回來。他累得腰酸背痛也懶得再回去拿鞋子,從灶房的水缸裡舀了水衝掉腳上的淤泥,回到房裡便爬上木榻歇息。

  正要睡過去時,想到什麼,他興匆匆出聲詢問一零五六號,「我現在有幾點了?」

  「沒半點。」一零五六號冰冷的嗓音回答他。

  「你說什麼?!」他霍地從木榻上坐起,質疑道:「我今天幹了那麼多活,怎麼會沒半點,你是不是在耍我?」

  「首先,你今天做的那些都是姜知樂份內之事,與善行毫無關係;其二,你今天所做的那些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僅沒做好你本該做的事,還給姜家添了麻煩,累得袁萊安為了收拾你做的蠢事,得下田重新把那些秧苗給種回去。」一零五六號冷酷的提醒他。

  「……」裴念玦難堪的捏緊拳頭,若非一零五六號無形無狀,看不見、摸不著,他早已一拳轟到他臉上。

  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呆子,先前竟一時鬼迷心竅相信一零五六號所說的積滿足夠的點數就能兌換復原丹,回到自己的身子裡。那些鬼話八成是一零五六號瞎編出來騙他,他決定不再傻傻受他所騙。

  他重新躺回床榻上,不搭理耳邊一零五六號響起的提醒聲——

  「你只剩下兩個時辰的時間,再不行善,將降下懲罰。」

  稍晚,種完秧苗回來的袁萊安,將手腳洗淨後,她先吩咐姜薇薇和姜知平去菜園裡摘些今晚要炒的菜回來,再回到堂屋,拿起針線重新繡著手絹。

  剛繡完一對喜鵲,猛然間聽見後頭的房間傳來慘叫聲。

  她被那凄厲的慘叫聲給嚇得沒拿穩針,扎到了手指頭,顧不得吮掉指頭上滲出的血珠,她匆匆忙忙的循聲來到姜知樂的房間。

  一進去就瞧見躺在床榻上的人宛如正承受著什麼巨大的疼痛,臉孔猙獰扭曲的在床榻上翻過來滾過去,嘴裡不停的發出慘叫。

  「你怎麼了?!」她被他那模樣給嚇著了,有些手足無措。

  裴念玦全身上下時而猶如被烈火焚燒,時而又宛如被千萬支利刃扎著,痛苦難當。

  「住、住手、住手……」他痛得嗓音都嘶啞難辨。

  「一天屆滿,你未曾日行一善,這是給你的懲罰,倘若明日你再不行善,天譴改造系統降下的懲罰將會翻倍。」一零五六號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當一零五六號的聲音消失後,那劇痛也消停了,裴念玦兩眼紅通通的粗喘著氣,此時的他吃人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袁萊安見他平息下來,不解的出聲問道:「知樂哥,方才發生什麼事了?」

  他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陰鷙的回頭瞪住她。

  她被他那彷彿惡鬼似的眼神給驚得退了一步,下一息,想起眼前這人不是原來的姜知樂,她努力穩住心神讓自己莫怕,抬起眼,一臉無懼的瞪回去。

  「我看你方才似乎很痛,這種事先前也曾發生過幾次,這是怎麼回事?」以前的知樂哥可不曾這般過。

  「不用你多管閒事!」他略帶沙啞的嗓音忿忿道。

  瞧見他適才痛成那般,袁萊安也不同他計較,放緩語氣表示,「我沒想要多管閒事,我只是不想你每次都叫得那麼凄慘,萬一讓知平他們聽見,會嚇壞他們。你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出出主意。」

  他鄙夷道:「你爺爺我都想不到辦法了,你一個村姑能有什麼好主意?」

  見他這般輕視她,袁萊安冷冷回道:「至少我這個村姑會燒飯、洗衣、繡花,還會劈柴、晾衣、種田。」比起他這位什麼都不會的大少爺,她可要強上許多,他還有臉鄙視她。

  聽出她話裡的奚落嘲諷,裴念玦憤怒的脫口而出,「我要日行一善,你懂嗎?」方才的劇痛讓他深刻的明白一零五六號不是恫赫他,他若真做不到日行一善,以後天天都會降下懲罰。

  袁萊安以為困擾他的是什麼難事,沒想到竟是日行一善,「這很簡單啊,有何不好懂的。」

  裴念玦質問:「那你倒是說說要怎麼日行一善?」他原先以為幫她做些事就算日行一善,但那可惡的一零五六號竟說那是他份內之事不算。他打小就是備受皇上和太后寵愛的濟王,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善舉,壓根不知什麼叫善事,又該如何行善。

  「做善事有何難的,說好話、存好心、做好事,這些都算是善事啊。」這些話是她以前聽附近一座寺裡的師父說法時所說,因為簡單明白,她便記下了。

  說完,袁萊安見他仍一臉懵懂的模樣,心忖這人之前八成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少爺,只得詳細再解說,「這所謂說好話呢,就是指咱們平日莫要道人長短,說人閒話,要多說人好話,盡量多稱贊別人;而存好心就是莫要有害人之心,心存善念常為別人著想,至於這做好事就是能力所及時,盡量予人方便,當旁人有難時能伸出援手,幫扶他一把。」

  聽完,裴念玦一臉若有所思的垂眸。她所說的這番話以前從沒有人對他說過,打小他聽得最多的都是吹捧、巴結他的話,沒人敢說他一句不是,當然更沒有人教他要心存善念。

  所以他自幼行事便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除了皇上舅舅和太后以及其他幾個公主皇子,他沒把其他人看在眼裡。

  在他眼中,其他的人都只是低下的奴僕,不值一顧。

  來到這村子裡之後,他才發現這些以前在他眼裡視若微塵的卑微賤民,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們身分雖卑賤,卻也努力的幹活謀生。

  見他似是在深思,袁萊安也沒再出聲,轉身走了出去。

*             *             *

       袁萊安將張大嬸送來的最後一尾魚煎了,再將另一塊肉切碎,做了一道麻婆豆腐,另外炒了兩道青菜,再煮了一碗蛋花湯。

  剛做好菜,小吃貨姜知平聞到飯菜香味,咚咚咚跑到灶房來,仰起一張小臉,一雙小眼睛笑得瞇起來,稚嫩的嗓音說著,「萊安姊,我替你把飯菜送去給大哥。」

  「知平今天倒是勤快。」看著他長大,袁萊安哪裡會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捏了捏他可愛的臉頰笑道:「你可別偷吃菜唷。」接著便交代姜薇薇帶著他一塊把飯菜送過去。

  她回頭再繼續燒他們幾個要吃的菜,先炒了兩盤青菜、燉了一鍋蘿蔔湯,最後想了想,再多做了一道蛋羹。

  把菜端到堂屋擺在桌上後,她去叫在房裡念書的姜知進過來吃飯。

  從姜知進房裡出來,要繞去姜知樂房裡看看時,半途便碰上先前送飯菜到姜知樂房裡的姜知平和姜薇薇。

  姜薇薇手裡端著一只盤子,上頭擺著半條的魚、還有一半的麻婆豆腐。

  姜知平小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盤子裡那尾煎得香酥的魚流著口水,姜薇薇看見她,開心的說道:「萊安姊,大哥分給我們這半條魚和這些麻婆豆腐,說讓咱們一塊吃。」

  聞言,袁萊安有些意外,那位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竟會將吃食分給知平他們,她下一瞬想到,難不成他是嫌她做的菜難以下咽,所以才會撥一半給薇薇他們?

  「萊安姊,這都是我的功勞哦。」姜知平喜孜孜的邀功。

  「哦,是怎麼回事?」聽他這麼說,事情似乎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袁萊安好奇問。

  「我把菜端進去大哥房裡後,我跟大哥說那魚看起來好香、好好吃的樣子,若是大哥吃不完,我可以幫他吃一些,然後大哥就把魚分了一半給我。」

  姜薇薇接腔說:「結果知平這小饞鬼,得了魚後,兩隻眼睛轉而看向那盤摻了肉末的麻婆豆腐猛吞口水,說好想吃肉哦。」她一向對大哥畏敬有加,不怎麼敢同大哥說話,但弟弟為了討吃的,可是撒潑打滾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袁萊安看向她手上端的那只盤子,詫問:「所以你大哥就撥了一半給他?」她難以相信那個占據了知樂哥的身子,來歷不明、霸道又自私的家伙會有這種善心。

  姜薇薇笑著說:「約莫是大哥見知平一臉饞樣,所以就分了他一半,讓他帶到堂屋來,咱們幾個一塊吃。」

  袁萊安也沒再多想,與姜知平、姜薇薇一塊走向堂屋,擺上碗筷後,姜知進也過來吃飯了。

  四人坐在桌前,和樂融融的吃著飯菜。

  今天加了菜,姜知平吃得心滿意足,舔著碗裡已被他吃光的麻婆豆腐,稚氣的嗓音意猶味盡的說著,「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就好了。」

  「張大嬸送來的肉還有一些,你喜歡吃,明天我再燒麻婆豆腐給你大哥吃。」這樣或許那家伙還會像今天一樣,再分一些麻婆豆腐給知平。

  「哇,萊安姊最好了,還要吃蛋羹,我明天一早幫二哥去雞舍撿雞蛋。」姜知平知道張大嬸只送了三條魚,都吃光了,也沒吵著要再吃魚。

  「那些雞蛋要留著,我明天去市集要拿去賣。」說完,瞅見姜知平那張興高采烈的小臉垮了下來,她微笑的接著再說:「六叔公讓小芳姊送了些花生過來,我待會去炒些給你們吃。」

  聽見有花生吃,姜知平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沒人發現裴念玦曾來到堂屋旁看了一會兒,又默默離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31 09:43 PM 編輯

【第三章】

  獨自坐在後院的矮凳上,裴念玦仰起臉望著漫天彩霞中那彎淡淡的新月。

  先前在他將魚和麻婆豆腐撥了一半給那小鬼後,一零五六號告訴他,他已完成日行一善。

  他不過是見那小子一臉垂涎的瞪著那條魚和那盤麻婆豆腐,順手撥了一些給他,沒想到這麼簡單就完成日行一善。

  當時一零五六號對他說:「這件事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當時做的時候心存善念,而且那兩個孩子在得了你分給他們的食物也十分歡喜,因此便能算一善。」

  想到先前那兩個孩子因為這麼點微末小事就高興成那般,裴念玦有些迷惑,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只不過是一點吃食罷了。

  「一零五六號,你說他們不過是得了一點點吃食,為何能笑得那般歡快?」他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們雖貧窮,擁有的不多,但更能樂天知命,所以一點小事就能讓他們十分欣喜。」一零五六號冰冷的嗓音回答道。

  裴念玦若有所思的想起,先前在堂屋前見到他們四人宛如親手足一般,和和樂樂、說說笑笑的用著晚膳,桌上的菜肴明明不豐盛,但他們幾人卻吃得一臉滿足。

  他打小在宮裡長大,除了皇上和太后召見,泰半時候他都是自己一個人用膳,桌上擺滿各式的美味佳肴,但他從來不曾吃完任何一道菜,每道菜都只嚐幾口就不吃了。

  出宮建府後,他常參加幾個皇子和其他達官貴人的宴飲,席上不是有歌舞助興便是有其他表演可看,大夥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可方才瞧見他們在那老舊堂屋裡,圍在一張桌子前吃飯的情景,他心頭不知怎地竟起了一絲羨慕,沒有歌舞、也沒有任何新奇的表演,但飯桌上那種溫馨的感覺卻是他從未經歷過的。

  身後突然一道清脆的嗓音傳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裴念玦回頭瞟她一眼,說了一句,「你過來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袁萊安搬來另一張矮凳,在他身邊不遠處坐下,出聲說:「今天知平、薇薇和知進吃飯時都吃得很高興,你讓薇薇拿來的魚和豆腐,大夥都吃光了。」

  「他們既然喜歡吃,你以後可以常煮啊。」

  袁萊安看他一眼,搖頭道:「你當咱們能天天有魚有肉吃嗎?這次是因知樂哥去替張大嬸他們蓋房子出了事,張大嬸過意不去才送了魚和肉過來,所以咱們都是托了知樂哥的福才能有魚和肉吃。」

  想到姜知樂就是因此而死,她心下黯然,接著再道:「至於請大夫的銀子還是咱們自己出的,張大嬸他們沒出半分錢。」張大嬸他們家也沒比姜家好過,所以她也不怪張大嬸他們,只是想起已逝的姜知樂,她語氣有些哽咽。

  「沒魚和肉吃,你們不會吃雞嗎,我看這後院的雞舍,不是養了十幾隻雞?」裴念玦納悶的問。

  「那些雞是養著下蛋的,不能吃。雞下了蛋,才能撿了蛋拿去賣錢,雖然掙不了太多銀子,但好歹也有些進帳,給知進買紙墨的銀子就是從賣雞蛋的錢來的。」

  雖然這人頂著知樂哥那張平凡的臉,但她多少能從這人的言談舉止裡看出此人不同於常人的威儀,那種威儀比起她先前在沅陽縣縣太爺身上瞧見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人的身分定然不一般,難得兩人能心平氣和的談話,她忍不住好奇的問出這兩日來心中的疑竇,「你到底是何人?為什麼會變成知樂哥?」

  提起這事,裴念玦一肚子火,「我沒辦法告訴你我是何人,至於我為何會變成姜知樂,我也不知,我只知我一覺醒來就變成了他。」他才不會告訴她,他是受了什麼天譴,他仍不太相信一零五六號所說的話,依然懷疑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術所致。

  瞧他表情似乎是真不知情,袁萊安略一沉吟,接著再問:「那你可還記得你睡前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經她一提,裴念玦仔細回想,「我記得我喝了一碗蔘湯……」

  下一瞬,想起一事,他臉色愀變的站起身,驚怒道:「那碗湯裡被下了毒!」

  「你怎麼知道那蔘湯被下了毒?」袁萊安訝問。

  「我喝了湯後突然腹痛如絞,而後便昏迷過去。」他想起他不是睡著,而是昏厥了。

  袁萊安瞟他一眼,猜測道:「莫非是你做了什麼事得罪人,才會被人下毒?」她相信以他那霸道的性子,得罪的人必然不少。

  「哼,我素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裡記得那些,讓我回去後查到是誰敢膽對我下毒,我非活剝了他不可!」頂姜知樂那張醜臉,裴念玦陰沉沉的撂著狠話。但話甫說完,他突然想起那天在他回府前,他縱馬遊街,他的馬撞翻一對父子運進城裡的一板車的菜,他胯下的馬還踩傷了其中一人。

  那對父子攔住他要向他討公道,當時他不僅沒賠償他們,反而吩咐手下將那些被撞倒在地上的菜全都踩爛,之後揚長而去。

  現下回想起來,裴念玦忽然覺得那事自己做得似乎有欠妥當。

  那天夜裡,他在飲了那碗蔘湯後便中毒昏迷,再醒來就成了姜知樂。

  前後這麼一想,他驀地悚然一驚,思及一零五六號一開始對他說的那番話,說他橫行霸道、欺壓善良百姓,百姓們怨氣衝天,因此上天才降下天譴將他變成一名卑賤的農民……

  所以一零五六號所說的,可能都是真的?!

  裴念玦被這念頭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倘若是真的,那他、那他……

  袁萊安見他不知是想到何事,竟突然在後院裡走來走去,滿臉焦躁不安的表情,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上前問:「知樂哥,你這是怎麼了?」

  瞥見她,他兩手扣住她的肩,聲音裡透著一抹急切,「你相信這世上真有天譴嗎?!」他需要有一個人來告訴他,所謂的天譴全是假的,不可能有這種事。

  不知他為何突然這麼問,袁萊安理所當然的頷首,「當然相信,惡人做惡,縱使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她的話宛如一根大棒朝他迎頭打來,滅了他最後一絲希冀,裴念玦驚得鬆開手,連退兩步。

  袁萊安莫名所以的看著他,覷見他難看的臉色,關切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頭又疼了?」

  他臉色鐵青,不發一語的轉身回了房裡。

  裴念玦躺在床榻上一宿未眠,天未亮,後院雄雞啼鳴聲傳來,他聽見外頭有人起床走動的聲音。

  他房間的另一面窗子向著後院和灶房,他下床打開窗子,瞧見袁萊安從井裡打了兩桶水上來,進了灶房要去燒水做飯。

  不久,姜知進也來了後院,去雞舍喂雞,而後袁萊安再從灶房走出來,到後頭的菜園去拔菜。

  片刻後,姜薇薇也揉著眼睛起床,在井邊打水,要去菜園澆水。

  稍後,姜家最年幼的姜知平也睡眼惺忪的來到後院,幫著姜知進撿拾母雞下的蛋。

  天才濛濛亮,姜家一家子就忙著各自的活,沒人抱怨沒人偷懶。

  袁萊安捧著一大把剛摘採下來的鮮嫩青菜,從菜園走回來時,瞅見在房間裡臨窗而立的裴念玦,那張秀麗的圓臉彎起嘴角,朝他笑了笑,隨口問他一句,「今天有集市,你要去瞧瞧嗎?」

  不等他回答,剛撿完雞蛋的姜知平興奮的應著,「我要去、我要去,萊安姊,帶我去,我幫你賣雞蛋。」

  她回頭笑應,「好啊,那咱們的雞蛋就全交給知平你負責賣啦。」

  「萊安姊放心,我會把咱們的雞蛋全賣光的。」姜知平拍著小胸脯保證。

  姜知進笑著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你要是全賣光了,就給你一文錢去買糖葫蘆吃。」

  聽見二哥的話,姜知平眼睛倏地一亮,「我要吃糖葫蘆,我會把雞蛋全賣光的。二哥,你快幫我算算,這幾天母雞下的蛋有几個?」姜知平迫不及待的拽著自家二哥的衣袖問道。

  「我算一下,這幾天母雞下的蛋是九顆、十二顆、十一顆、十三顆、十顆、八顆、十一顆、十二顆、十三顆,還有今天的十二顆。」附近的集市十天一次,所以他們每次都會存下十天的雞蛋再拿去集市上賣,他記性極好,能記得這十天來每天母雞下的蛋有多少顆。

  心裡正要計算一共有多少顆時,就聽一道嗓音傳來——

  「一共是一百一十一顆蛋。」

  姜知進訝異的看向兄長,心裡卻沒怎麼相信大哥計算的數量,自己按著夫子教的五經算術的方法計算一遍,得出的竟也是一百一十一顆。

  「大哥怎麼知道那些蛋有一百一十一顆?」姜知進有些訝異,不知大哥是隨口朦到的,還是真的是自己計算出來的。

  「這麼簡單的事我一算就知道。」裴念玦不認為這有何難。以前住在宮裡時,他隨幾個皇子在育英殿聽太傅授課,那些之乎也者的文章他學不來,但數術這門功課他卻天生就擅長,一學就通,學得比其他的皇子和那些伴讀們都要好。

  正要往灶房去的袁萊安聽見姜知進的話,不由得停下腳步,這冒牌的姜知樂竟算得比姜知進還快,讓她有些意外,有意考他,遂出聲說道:「這一百一十一顆還得扣掉這幾天咱們吃掉的雞蛋,我算算,咱們前後一共吃了三顆、兩顆、四顆、三顆、四顆。」她把每兩天吃的雞蛋算在一塊,因為大部分的雞蛋要留著拿去賣錢,所以她每日煮得不多。

  「一共吃掉十六顆,還剩九十五顆。」姜知進還沒計算出來,裴念玦已迅速報了一個數給她。

  袁萊安看向姜知進,等他算完。

  須臾,姜知進朝她頷首說道:「大哥說的沒錯。」他奇怪的瞅向兄長,心裡納悶大哥是什麼時候學會算術,算得竟又快又準確。

  袁萊安走回灶房前,心忖這冒牌知樂哥也不是毫無長處嘛,至少還會算數。因為要趕集市,所以今日的早食她只簡單燒了兩道菜,再煮了兩顆蛋,又從壇子裡夾了些先前腌的菜瓜,打算叫姜薇薇把飯菜送進冒牌的姜知樂房裡時,不想他竟主動到堂屋來,要與大夥一塊吃朝食。

  剛坐下,瞥見袁萊安幾人全都古怪的看向他,裴念玦粗聲問了一句,「你們做什麼這般看著我?」

  「大哥受傷後,就在自己房裡吃飯,有幾天沒來同咱們一塊吃飯啦。」姜知平笑咪咪用稚氣的嗓音說道。

  「以後我不在房裡吃了。」裴念玦瞟了眼桌上的菜,有些嫌棄,但也沒再挑剔。

  姜知平歡喜的叫了聲,「太好了,那樣萊安姊再燒麻婆豆腐,是不是就可以大家一塊吃啦。」

  聽見他的話,姜知進和袁萊安與姜薇薇一塊笑了出聲。

  裴念玦臉黑了黑,輕拍了下姜知平的小腦袋,「你這小家伙整天就知道吃。」

  姜知平拿著筷子,瞇著小眼睛笑得天真無邪,「我聽二哥說民以食為天,所以咱們活著就得吃啊。」

  姜薇薇抿著唇笑著,一邊給大夥盛了粥,袁萊安剝了兩枚熟雞蛋,切成四片分別夾到他們四人的碗裡。

  裴念玦見每個人都有,只有她沒有,納悶的問:「你怎麼沒有?」

  不等袁萊安回答,姜知平便替她說道:「萊安姊早上不吃蛋。」

  袁萊安沒答腔,他們一家子有五個人,倘若每個人都要分得一半的雞蛋,得煮三枚才夠分,她不吃的話就可以省下一顆雞蛋來,不過這話她沒打算說,夾腌菜配著稀粥吃。

  姜知平和姜薇薇要跟著去集市,所以很認真的扒著飯菜,沒再說話。

  裴念玦看了幾人一眼,夾起桌上剛從菜園子裡摘來的韭菜送進嘴裡,也不知是不是心境變了,這會兒吃起這樣簡單的粗食淡飯竟覺得鮮嫩可口。

  配著姜知平稀里呼嚕的喝粥聲,這頓朝食,他也吃得頗有滋味。

  袁萊安先吃完,去準備要拿到集市上賣的手絹和襪子,以及那筐雞蛋。

  待姜薇薇和姜知平吃完,兩人過來幫忙提籃子,袁萊安挑起那筐雞蛋正要出門時,裴念玦跟了過來。「我也要去。」

        她點點頭,同姜知進招呼了一聲後,便領著三人出門往集市的方向去了。

  姜知進要留在家裡讀書,沒跟去,自覺的收拾了碗筷,拿到灶房清洗乾淨。

*             *             *

  往集市的路上,遇見不少同樣要去趕集的村民,見著裴念玦,那些村民們七嘴八舌的關心起他的傷勢,以及他與袁萊安的婚事來。

  「知樂你那天摔下來,可把大夥都嚇壞了。」

  「看你那臉色,應當是不打緊了吧。」

  「幸好沒事了,要不然萊安可要守寡了。」

  「守什麼寡,人家萊安都還未正式過門呢。」

  「哎呀,萊安嫁給知樂這不是早晚的事嗎?」

  「可不是,知樂,人家萊安都十六啦,你趕緊挑個日子把婚事給辦一辦哪。」

  裴念玦被那些三姑六婆問得煩死了,頂著姜知樂的那張臉越來越陰沉。他又不是真的姜知樂,怎麼可能娶袁萊安。

  在他不耐煩張嘴要把那些多嘴的女人趕走前,袁萊安及時開口,替冒牌的姜知樂回答道:「爹娘過世還未滿三年,我同知樂哥還得守孝呢,這婚事也得等出了孝期才能辦。」她被賣到姜家後便也隨姜知進喚他爹娘為爹娘,只是沒想到他爹娘會如此短壽,沒能看到她同姜知樂成親的那一天。

  而真正的知樂哥也跟著他們去了。

  一行人一邊說著話,不到半個時辰就來到集市。

  集市十天一次,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會在集市這日來趕集,一時之間人聲鼎沸、熙來攘往,十分熱鬧。

  袁萊安和村民們各自找地方擺灘,賣自己帶來的物品。

  裴念玦沒來過這樣的集市,一時感到新奇便四處去轉轉。

  袁萊安先在地上鋪上一條乾淨的布巾,再將繡好的手絹和襪子擺上去,那筐雞蛋則擺在旁邊。像手絹和襪子這類的隨身之物,村子裡的女人們泰半都能自己做,但能像她繡得如此精美的很少見,所以以往她繡的手絹和襪子多少還是能賣出一些。

  姜知平為了能早點把雞蛋賣光好買糖葫蘆吃,學著附近的村民用著稚嫩的嗓音麼喝著。

  「賣雞蛋,兩文錢三顆,便宜又新鮮的雞蛋,快來買唷,兩文錢三顆……」

  袁萊安笑看著賣力招攬客人的姜知平,姜薇薇則靦腆的站在袁萊安旁邊,小聲問著,「萊安姊,你說咱們今天能把雞蛋全賣光嗎?」她一邊希望能把這些蛋給賣光,好幫家裡多掙些銀子,但一邊又希望能留下幾顆雞蛋,因為若是沒賣完,回去後萊安姊就會把剩下的雞蛋煮了,今晚就又有蛋可以吃了。

  「我也不知道,能賣多少算多少吧。」她繡花的功夫算是附近幾個村落最好的,昨天隔壁村一個大娘給她接了一件繡嫁裳的活,若是繡好能掙得三兩的銀子。

  她先前就盤算好了,不管那些蛋有沒有賣完都要給薇薇和知平買糖葫蘆吃,再給知進帶些他愛吃的棗子糕,還有給知樂哥買幾個糯米丸子……

  下一瞬,思及眼下的知樂哥是個冒牌的,她不由得打消這主意,想起適才來到集市後,那冒牌的知樂哥也不知去了哪裡,她抬目四下梭巡。

  須臾,在十步開外的地方瞥見他,他正扶起一名摔倒的老婆婆。

  「宿主行善一樁,得功德一點。」

  剛扶起老婆婆的裴念玦,聽見耳邊傳來一零五六號那冰冷的聲音時,怔了一瞬。

  「小夥子,多謝你呦。」那老婦被扶起來,拍了拍沾了灰的身子,撿起掉落一旁提籃,向他道了聲謝便逕自走了。

  留下裴念玦站在一旁呆愣著。

  他只不過是隨手扶起一個老嫗,竟能得到功德一點?!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困惑,一零五六號特地為他簡單的解釋了一句,「宿主方才心生善念,扶起老人,因昨日已完成截至今天為止的日行一善的份額,故而得到一點。」

  沒想到只是舉手之勞竟讓他得到一點,裴念玦頓時猶如打了雞血一般,開始梭巡起集市上還有沒有人摔跤。

  一時間只見他在集市上滿場跑著,尋找著需要幫扶之人。

  再扶起一個摔跤的幼童後,他瞥見一名因踢到石子,踉蹌摔了一跤的魁梧壯漢,沒有多想,快步跑上前托起他那有自己大腿粗的胳臂,吃力的攙扶起他。

  那年紀約莫三十許的壯漢站穩後,一雙銅鈴大眼朝他瞪過去,裴念玦朝他擺擺手開口道:「不用謝。」說完,就逕自要再去搜尋需要幫助之人。

  那壯漢卻挎住他的後領,粗聲說道:「你小子膽子挺大啊。」他年少時曾是附近幾個村子的一霸,仗著一身蠻力在幾個村子裡橫行,隨著年紀漸長,他已沒再禍害鄉里,但至今村民們瞧見他仍是避之如蛇蠍,能躲則躲,這小子竟敢湊上前來扶他。

        被人拎住後領,裴念玦不悅的轉過頭來,剛想張嘴喝斥這膽敢對他無禮之人,此時一直好奇注視著他的袁萊安,見他竟招惹到刀強,怕他那脾氣會惹怒刀強,她三步並兩步飛快跑過來,趕在他出聲前,替他求情。

  「刀爺見諒,我家知樂哥他先前摔傷腦袋,一時間忘了許多事,所以沒認出刀爺來。」

  「摔傷腦袋?」刀強打量著裴念玦,見他一張臉生得其貌不揚,但神態間卻隱隱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儀來,有些奇怪。

  裴念玦掙開被他拎住的後領,瞇起眼,神色不善的睨著他,「我方才扶起你,都不要你道謝了,你還想怎麼樣?」

  他這話一出,把袁萊安嚇得瞪大眼,但已來不及摀住他的嘴。

  刀強那張滿臉橫肉的臉呵呵一笑,抬手往他肩頭重重一拍,贊賞道:「這附近的村民們見到老子,個個怕得像老鼠見著了貓,你居然有膽來扶老子,不錯,很有膽識。」

  被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拍,裴念玦肩膀一歪,沒防備的險些摔倒,幸好被一旁的袁萊安扶住才沒跌了跤,他站穩後,張嘴想罵人,突然聽見附近傳來一陣爭執聲。

  「我沒拿那十文錢!」「你沒拿,那怎麼會少了十文錢?」

  「我真沒拿!」

  「你說你沒拿,我請鄉親們給咱們評評理。咱們兄弟三人合買一頭驢子,一人出一百文錢,共計三百文錢。老二同那賣驢子的老漢講價,他答應只收咱們兩百五十文錢,所以退了五十文錢回來。但老二瞞著咱們私吞了二十文錢,騙咱們說那老漢只退咱們三十文錢,一人還了十文錢給咱們。結果我家老三發現,那老漢是退了五十文錢回來,如今老二拿出二十文錢來,可我怎麼算還少了十文錢。」

  說話這人,接著親自算了一遍給圍觀的鄉民們看。「先前咱們各退了十文錢,所以咱們是一人出了九十文錢,三個人一共就是兩百七十文錢,再加上老二私吞二十文錢,不是一共兩百九十文錢嗎?老二你說,那十文錢上哪去了?」

  袁萊安也循聲抬頭看去,瞥見是三個約莫二十到三十來歲的兄弟,為了帳目算不平,起了口角。

  裴念玦走過去搭腔道:「你算錯了,他沒私吞那十文錢,這帳不是這麼算的。」

  那三兄弟裡最年長的兄長,不滿的回道:「怎麼不是這麼算?」

  裴念玦算給他看,「你這麼算就錯了,那老漢賣給你們的驢子原本是三百文,後來變成兩百五十文,你們三人先前不是各退了十文錢嗎,所以一人只出了九十文錢,三個人就是兩百七十文錢,再扣去他私吞的二十文錢,不就是剛好兩百五十文錢了。」

  附近的一些村民聽見他這算法,仔細想了想覺得他說的話有理,有幾人附和道:「沒錯呀,這麼算才對。」

  「王大郎,他說的對,那十文錢沒有不見,是你算錯,冤枉你家二郎了。」

  刀強這時也走了過來,幾個村民們見到他頓時作鳥獸散,周圍瞬間一空。

  刀強也沒理會,抬起大手搭上裴念玦的肩膀,贊道:「小兄弟,不錯呀,竟然還精通算數,不如來做老子的帳房,替老子管帳。」

  聞言,不等裴念玦開口,袁萊安便出聲問:「替刀爺管帳,一個月能掙得多少薪俸?」

  「兩、三兩銀子總是有的。」他幾年前拉了一幫子兄弟在縣城裡幹起漕運,請來的帳房先生沒給他把帳管好,弄得一塌糊塗,正好需要一個能算帳的人,他剛巧有些賞識這姜知樂,故而出手也大方。

  聽見能有兩、三兩銀子,袁萊安迫不及待替他答應下來。

  「咱們去。」

  裴念玦不滿她擅自替他拿主意,扳過她的臉正要斥責她時,就聽她搶白道:「知樂哥,管帳這活可比下田要輕鬆多了,只要撥撥算盤珠子、記好帳目就成了,正好知樂哥你這般精於算數,這十里八村無人能及,不做豈不可惜。」

  她最後那幾句吹捧的話哄得裴念玦心頭舒坦,也沒再追究她擅自替他拿主意的事,看向刀強,抬手比出五根手指,說道:「至少要這個數我才幹。」

  「五兩?這也未免太多了。」

  他說的哪裡是五兩,是五百兩,想他堂堂濟王給他管帳,要個區區五百兩還少了呢。

  袁萊安沒想到他會獅子大開口,同刀強索要五兩,但他話都說出去了,她也只好幫腔說道:「刀爺,我家知樂哥那算術可是一等一的好,算得可是又快又好,要不你先用用看看,若一個月後他能替你把帳算好,刀爺再斟琢著給就成了。」

  刀強爽快的應道:「好吧,就這麼辦,你過兩日就來我那兒上工吧。」

  說定這事,那壯若小山般魁梧的刀強,轉身便走了。

  袁萊安見這事竟成了,欣喜的拉著裴念玦往自家攤位走去。

  裴念玦不滿的瞪住袁萊安,「我說的是五百兩,不是五兩!」

  聞言,袁萊安被這天價給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五百兩,你在痴人說夢呢。」

  「五百兩還少了呢,就你這沒見識的村姑才會這般大驚小怪。」

  她是沒見識的村姑?袁萊安咬著一口貝齒,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他,「別忘了你現下也只是一個村夫,就算是縣城、省城,也沒有哪個傻子會花五百兩銀子請一個帳房。」

     被她這麼一說,裴念玦悻悻的閉上嘴。

  袁萊安想到等他去刀強那兒上工後,家裡就能多出幾兩銀子來,心情甚美,特意去買了幾個糯米丸子來給他吃。

  「喏,你最愛吃的糯米丸子。」

  手裡被塞了一串糯米丸子,裴念玦剛好也餓了,吃了一個後才突然反應過來,「我最愛吃的可不是什麼糯米丸子。」不過這玩意的滋味倒是不差。

  被他一提,她這才想起他不是姜知樂,問道:「那你愛吃什麼?以後我再買給你吃。」

  「我愛吃荷花酥、豌豆黃、黃金糕、羊羹,還有海棠酥。」他念了一串甜點的名稱給她。

  聽完,袁萊安沉默著沒答腔,這些甜點一聽就十分昂貴,哪裡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吃得起的。

  裴念玦瞟她一眼,命令般的丟了句話給她,「記得買給我吃。」

  她乾笑兩聲沒接腔。

  不容她同他打哈哈的敷衍,他抬手朝她粉嫩的腮頰捏了一把,「我說的話聽見沒有?」

  那親昵的舉措令袁萊安兩頰登時緋紅,她拭著想扳開他的手,但他突然發覺她肉嘟嘟的腮頰很好捏,捏上癮了,兩手朝她的頰肉又捏又扯。

  「滴快放手啦。」她的嘴被扯歪,說出來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裴念玦把她的腮頰當成麵團捏揉了一番,這才放開她,威脅了一句,「你要是敢不買給我吃,以後我天天這麼捏你。」狠狠揉捏了她一通,他心情莫名十分舒坦,勾著嘴角往回走。

  袁萊安的腮頰被他捏得紅通通,嬌嗔的輕跺著腳,跟在他後頭,胸腔裡的心跳比往日還要快了幾拍。

  可慢了幾步回到攤子的袁萊安,回來時就瞧見裴念玦抓著隔壁村的一個村民的手腕,將他給摔倒在地,而一旁的姜知平和姜薇薇都一臉憤慨的瞪著那村民。

  那村民約莫二十初頭,似乎飲了酒,滿身酒氣的吼了聲,「你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裴念玦在他爬起來前,腳踩在他胸口,踩得他動彈不得,他沉著臉冷喝,「你好大的膽子,敢在你爺爺面前如此放肆,你要是想死,你爺爺我成全你!」踩在他胸膛上的腳猛地一使勁。

  那人疼得哀嚎出聲,似是被他臉上那股狠勁給嚇著了,求饒起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你饒了我吧。」這姓姜的他雖不熟,但以前也曾見過幾面,他以為這人性子沉默寡言好欺辱,沒想到他發狠起來竟如此嚇人。

  裴念玦連忙上前詢問:「這是怎麼啦?」她認出此人是隔壁村的一名無賴,好吃懶做,平日裡遊手好閒,全靠他老爹、老娘下田幹活,妻子則在城裡的大戶人家裡當下人,掙錢供養他吃喝。

  見她回來,姜知平氣憤的即刻向她告狀,「萊安姊,這人見你先前不在,就想來欺負我和薇薇姊,用一文錢就想拿走咱們的五顆雞蛋,我和薇薇姊不肯給他,他竟然砸爛那五個雞蛋,還想把咱們剩下的雞蛋都給砸了,幸好大哥及時回來,這才沒讓他全給砸了。」

  聽見這人竟然砸了他們家雞蛋,袁萊安惱了,過去踹了他幾腳,朝他伸出手說道:「你這無賴敢砸我家雞蛋,拿錢來賠,兩文錢三顆雞蛋,我也不多要你的,你拿三文錢來賠。」

  聞言,裴念玦在一旁糾正她,「這樣豈不虧了,讓他拿四文錢來,咱們再補給他一顆雞蛋。」這人先前砸爛五文,再補他一枚,就剛好湊成六枚,一共四文錢。

  袁萊安覺得他說的有理,連忙改口附和,「沒錯,你拿四文錢來,咱們再補你一顆雞蛋。」

  「我、我、我……」

  裴念玦神色一凜,眼神陰戻的瞪住他,「你要是敢不賠,我就一腳踩死你!」

  「我、我、我賠、我賠!」他素來欺善怕惡、欺軟怕硬,在裴念玦威赫下,哆嗦著伸手到衣襟裡掏出幾文錢來,數了四文錢,趕忙討好的遞了過去,「喏,四文。」

  裴念玦接過那四文錢,這才收回踩著他的腳,喝了一聲,「滾吧。」

  那無賴連滾帶爬的爬起身,趕緊跑了。

  附近幾個村民瞧見姜知樂一反先前那沉默寡言的模樣,趕跑隔壁村的無賴,都有些訝異。

  但最意外的卻是姜知平和姜薇薇,見著自家大哥適才一把撂倒那無賴,大顯神威,姜知平興奮地抱住他的腿,滿臉崇拜的望著他。

  「大哥剛才好威武。」

  姜薇薇也一臉敬佩的看著他,一張秀氣的小臉紅撲撲的。

  被他們兩人那般崇拜的看著,裴念玦一掃這幾日來的憋屈,得意的仰起下顎,將手上的四文錢塞到袁萊安手裡,勾起嘴角說道:「不過一點小事,瞧你們大驚小怪,以後再有這種地痞無賴來欺負你們,只管來告訴我。」

  「大哥最好了!」姜知平抱著他高興的喊道。

  裴念玦索性抱起他,心裡不知怎地十分舒爽。

        這時一零五六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宿主得功德一點,如今已有五點功德。」

  雖然只有區區五點功德,但裴念玦卻滿臉驚喜,做好事的感覺似乎……挺不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31 10:10 PM 編輯

【第四章】

  因為後腦勺有傷,所以裴念玦這幾日一直沒有梳頭束髮,但今日他要去刀強那裡上工,吃完朝食後,袁萊安在替裴念玦換了藥後,小心避開傷處替他把頭髮綰起,再拿起乾淨的布巾將他的傷口包紮起來。

  幾天前在銅鏡裡見到自己變成了個醜八怪的模樣,裴念玦這幾日一直不願再照鏡子,今日在袁萊安替他梳頭時,他一時忘了,拿起銅鏡一照,銅鏡裡出現的那張短眉塌鼻闊嘴的臉,頓時讓他憋悶的放下鏡子,糾結的皺起那對淺淡的短眉埋怨道:「這姜知樂長成這副鬼樣子,叫我怎麼頂著他的臉出去見人!」

  聽見他這般嫌棄知樂哥的長相,袁萊安忍不住回了他一句,「知樂哥哪有你說的那麼醜。」

  「那是你沒見過我以前的俊容,那可是鳥見了都會從天上掉下來,魚兒見到都會羞得躲到水底。」

  袁萊安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生得沉魚落雁?我記得聽知進說過,這話不是在形容姑娘家的美貌嗎?」

  被她挑出話裡的語病,他惱羞成怒,「囉唆,我的意思是說我以前的長相俊美絕倫,現下竟被迫頂著這張醜臉……」

  「所以你這是覺得沒臉見人,不想去刀爺那兒上工了?」他要敢說是,她就算押也會押著他過去。都已同刀爺談好,可不容他事到臨頭說不去,家裡可還指望著他掙的那幾兩銀子。

  「我說你這臭丫頭就不懂什麼叫知情識趣嗎?」這丫頭一點都不像以前伺候他的那些侍女般溫柔伶俐,無須他出聲,只消他一皺眉頭,她們就會溫言軟語的說些好聽的話來哄他高興。

  與他相處幾日,袁萊安也約略摸清這人幾分的脾性,眼珠子一轉,溫聲說道:「我雖沒見過你以前的長相,但想來應當是天人之姿,不是我們這些尋常的凡夫俗子可比。但眼下你變成了知樂哥,一時間也無法回去,只好委屈點,等你早日把那什麼功德積滿了,也就能回去了。」

  功德的事她先前聽他提了幾句,個中原由他沒說得太清楚,但也總算弄明白只要他行善積德,等功德圓滿那日就能回去了。

  她記得先前他曾問過她天譴的事,她懷疑他會變成知樂哥,說不得就是因為先前惡事做太多這才遭了天譴。

  可這話她也不好當面問他,依他那脾氣是絕不會坦白告訴她,說不得還要將她給罵一頓呢。

  「你知道就好。」他這話是回她前半段的話,至於後半段話,何時能積滿功德回去,他自己也沒個底。

  兩人準備好,要出門前,袁萊安叮嚀他一句,「今天去刀爺那兒上工,你記得千萬不要讓後腦勺上的傷口沾到水。」也不知是不是那大夫的傷藥極好,這才敷了幾天的藥,他後腦勺那傷處已開始結痂了。

  「嗯。」裴念玦哼了聲,提步往外走。

  袁萊安拎起替他做的一包吃食,跟在他後頭,他今天第一天上工,不認得進城的路,她得先陪著他走一趟。

  兩人走在通往村外的路上,忽聽一陣啜泣聲傳來,裴念玦循聲望過去,瞅見不遠處的田邊,有個老漢坐在一頭臥倒在地的牛隻旁邊哭著。

  「他在哭什麼?」他不解的問。

  袁萊安看去一眼,輕嘆一聲,「六表叔公家的那頭老牛昨兒個死了,那老牛陪伴表叔公很多年,表叔公約莫是心頭難過不捨。」

  他不以為意道:「不過一頭牛,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你不明白,那頭老牛從還是牛崽子的時候就跟著表叔公,替他耕了很多年的田,與表叔公朝夕相伴,表叔公把牠當成自家人一樣,就這麼老死了,表叔公難免傷心。而且表叔公家的兩個兒子都先後早早病逝,留下三個孫子給他們夫婦倆,孫子都還小,如今這頭牛死了,怕是也沒多餘的銀子再買頭牛回來幫忙耕田。」

  聽完,裴念玦霸氣的抬手,說了一句,「等爺回去,就讓人給你們村子的每戶人家都買一頭牛就是了。」

  袁萊安瞟他一眼。

  瞥見她投來的眼神,裴念玦不悅道:「你那是什麼眼神,你這是在笑話我,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憋著笑,搖頭,「我沒笑話你,我只是在想這天要等多久。」

  「你這臭丫頭還敢說沒在笑話我。」他抬手朝她面頰又捏又揉,「你可不要小看了爺,爺在京城裡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抬手想撥開他的手,「你說就說,別動手動腳捏我。」

  昨日他就發現她這臉像麵團似的又軟又嫩,捏起來的手感好得讓他捨不得鬆開手,狠狠再捏了兩把才放過她的腮頰。

  瞧見她被他捏得紅通通的臉,再配上那張飽滿水潤的粉唇,裴念玦心下莫名一跳,竟詭異的生起想嘗嘗她那張櫻桃小嘴滋味的念頭。

  他被自己這念頭給駭住,抖了下肩,快步往前走。

  區區一個姿色只勉強稱得上清秀的丫頭,哪裡能入得了他的眼,在皇城裡,各種天香國色的姑娘他都見過,就連服侍他的那些侍婢,容貌也都是一時之選,他怎麼可能瞧上這村姑,一定是這幾日離奇的遭遇糊了腦袋才讓他生起這種錯覺。

  嗯,定是錯覺,他忍不住安慰自己一句。

  袁萊安喊住走錯路的他,「喂,你走錯了,要往那兒,丁大叔家住那兒。」

  丁大叔家種了不少菜,每天一大早,丁大叔和他兒子都會用自家的牛車載著要賣的菜進城,也會順道載要進縣城的村民們,一人只要給他兩文錢就成了。

  她昨日就同丁大叔說好了,今後知樂哥一早就搭他的牛車進城,等下工後再搭村子裡另一戶姓馬的人家的驢車回來。

  他們金花村離縣城不算遠,步行一趟約莫一個時辰就能到,可若有牛車和驢車搭也能省些力氣。

  她盤算著刀強一個月給這冒牌的知樂哥不用多,就算只有二兩銀子,每天付四文錢搭車,一個月也還能剩下不少,所以就替他找了進城的牛車和回來的驢車。

  聽見她的話,裴念玦轉回來朝她指著的另一條小徑走去,回頭瞥了她一眼,嫌棄她那身寒酸的荊釵布裙,忍不住說道:「等我掙了銀子,就給你買身體面點的衣裳,再買副首飾。」她若裝扮起來,應當多少能像樣些吧。

  見他說得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逗她,袁萊安一怔之後,嘴角情不自禁的翹起來,心頭泌出一絲暖甜。

  「等你先掙了銀子再說吧,記得在刀爺那兒做事,你可要收斂點脾氣,可別把刀爺給得罪了,把你攆回來。」

  「囉唆,這話你昨天就說了三次。」若非眼下他變成了姜知樂,憑他堂堂濟王還用得著怕一個刀強嗎?為了掙區區幾兩銀子,竟然得去看人臉色。

  等他變回去,他就讓人搬來一筐金銀珠寶給她,讓她這沒見識的村姑好好開開眼界。

  除了頭一天,袁萊安陪著裴念玦一路坐牛車到城裡,接下來幾日袁萊安都只送裴念玦到丁大叔家,等他坐上牛車便回了姜家。

  連著七日早起上工,這日裴念玦睡過頭晏起了,袁萊安怕還趕不上牛車,先將裴念玦那份朝食包了起來,打算讓他在牛車上再吃,一邊催促在洗漱的他快點。裴念玦被她催得煩躁,吼了聲,「催什麼催,要是搭不上牛車,今天爺不去就是了。」

  袁萊安好聲好氣的哄著他,「你才上工七天,突然不去,萬一刀爺找不到你,把你辭了怎麼辦?」

  坐在堂屋吃著朝食的姜知進起身,說道:「萊安姊,要不我先去跟丁大叔說一聲,讓他等等大哥。」

  聞言,袁萊安忙不迭地點頭,「好好,知進,你快去同丁大叔說一聲,拜託他等一等你大哥。」

  姜知進應了聲,便出門去了。

  須臾,等裴念玦洗漱好,她連忙替他梳頭換藥。

  裴念玦皺著眉頭,扯著身上那件粗布的灰色短打,埋怨道:「這衣料粗糙得磨得我的皮膚有些發癢。」

  見他一堆大少爺毛病,但為了讓他趕緊出門上工,袁萊安只得好言好語的安撫他,「等咱們掙了銀子,給你買塊好一點的布料,我再幫你做幾身衣裳。」

  裴念玦被她這麼一哄,臉色才稍微和緩些,「你知不知道我日日這麼早起去上工,有多辛苦。」以前他可是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袁萊安隨口應了句,「知道知道,比起我頂著太陽下田除草施肥,還要更加辛苦。」替他把藥敷好,換上新的布巾包紮起來後,她就匆匆忙忙拽著他出門。

  裴念玦瞟著被她拽著的手腕,想起那日頂著烈日下田拔草的事,心頭那些不滿和抱怨頓時散去。她一個姑娘家幹那些粗活也沒喊過一聲苦,他不過是去幫人家算算帳,相比起來他幹的活要輕鬆許多。

  前往丁大叔家途中,兩人遇上一個大娘,那大娘熱絡的朝他們問了句,「萊安,又送知樂去老丁那兒搭牛車進城上工啊。」

  「是呀。」她微笑回了一句。

  「瞧你們小倆口子這麼恩愛,等你們出了孝期,咱們可就有喜酒喝了吧。」那大娘打趣道。

  袁萊安乾笑了兩聲,「蘭大娘,咱們來不及,先走了。」她攥著裴念玦的手,趕緊往丁大叔家趕去。

  稍後,來到丁大叔家,丁大叔與他兒子還有幾個村民都在等著他們。

  袁萊安好聲好氣的向眾人招呼了聲,賠了聲不是,再送裴念玦坐上牛車,把替他做好的吃食一塊塞到他手上,一邊叮嚀著他,「你要是餓了,就在牛車上先吃吧。」

  牛車緩緩駛離,丁大叔回頭朝裴念玦笑說了句,「知樂啊,萊安這媳婦你爹娘可真替你挑對了,賢慧又能幹啊。」

  「可不是,你爹娘過世後,她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你和你底下那三個弟妹,裡裡外外替你打點得妥妥當當,這丫頭啊,可真沒話說。」牛車上有一名老婦附和道。

  其他幾個村民也紛紛稱贊起袁萊安的賢慧。

  裴念玦不吭一聲的抱著食盒,回頭瞥見袁萊安還站在丁大叔家門口,他心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她每日這樣送他出門上工,彷彿他們真是一對夫妻似的,而這樣的感覺似乎……並不讓他厭惡。

  袁萊安等牛車走遠後,與還未離開的姜知進一塊走回姜家。

  沉默半晌,姜知進神色凝重的啟口問道:「萊安姊,他究竟是誰?」

  袁萊安聞言一怔,詫異的望向他。

  姜知進苦笑道:「這幾天我一直忍著,一直在騙自己,說大哥忽然轉了性子,甚至會算術的事都是因為他那日摔傷腦袋造成的,可我實在沒法再自欺欺人了。」說到這兒,他抬目望著她,「萊安姊,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告訴我吧。」早就發覺大哥的異狀,可他不敢問,於是一直假裝沒發現,但今日他委實按捺不住了。

  袁萊安遲疑了須臾,瞧見姜知進那關切詢問的眼神,明白無法再隱瞞下去,她梳理了下思緒,這才緩緩啟口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是在他甦醒那天察覺不對勁,後來我見他竟想離開咱們村子,追了過去,這才問了他。他確實不是你原來的大哥,可他究竟是怎麼變成你大哥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聽他提過,他必須行善積德才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子裡。」

  「那大哥呢?」從她嘴裡證實那人真的不是原本的大哥,姜知進掐緊了拳頭。

  袁萊安咬著下唇,須臾才沉重的出聲道:「將他變成你大哥的那神人說,知樂哥從屋頂摔下來那日……便去了。」她不知那一零五六號是何方神聖,在心裡把衪當成神人,若非神人,豈有如此神力能憑空把人變成另一人。

  聞知這消息,姜知進愕然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緊握拳頭,濕了眼眶。

  兩人靜默的一路走回姜家。

  進屋前,袁萊安出聲道:「這事先別告訴薇薇和知平,免得嚇到他們。」

  姜知進有些沙啞的出聲,「我明白輕重,我不會說的。」遽然得知真正的兄長已不在,他心中難忍哀慟。大哥素來與他們幾個弟妹們不親近,但那終究是他們的大哥,在爹娘過世後是他和萊安姊一塊撐起了這個家,他怎麼都沒想到大哥會跟爹娘一樣早早就離開了他們。

  袁萊安拍拍他的肩,安慰了句,「我知道你心裡定然難過,但也別想太多,你現下該專心準備明年二月的縣試。」

  姜知進點點頭,接著想起一件事,猶豫一瞬,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見他欲言又止,袁萊安問:「怎麼了?」

  「萊安姊,知平他十分聰穎,有些詩句他聽我念過一、兩次就能背誦,所以我在想……要不要送他去私塾進學?」

  雖然他們幾個都早已把萊安姊當成親嫂嫂,但她畢竟還未正式嫁進姜家來,這兩年為了籌他的學費,以及買書和筆墨紙硯等物的銀子已讓萊安姊費不少心,若是讓知平也去進學,對姜家無疑是更大的負擔。

  可他實在不忍心糟蹋了弟弟的天賦。

  袁萊安笑道:「原來是這事,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你不提我也有這個意思,我看著知平長大,這孩子從小就很機靈,你教他念的詩,他都能記得,我想他應當同你一樣是個念書的好苗子,所以我盤算著等你大哥在刀爺那兒的工作穩了下來,便送他去上私塾。」只要那冒牌的知樂哥還待在姜家,那麼他就是姜家三兄妹的大哥。

  沒想到她也有這打算,姜知進臉上一喜,「真的?那太好了!」

  「我是這麼想,但也不知他那性子能不能吃得了苦,你應該多少也看出來了吧,他在來咱們家以前應當是個大少爺,從沒吃過什麼苦,萬一他使性子不做了,那筆銀子也就沒了。」所以姜知平能不能去進學,還指望著那個冒牌的姜知樂,她才會一直好言好語的哄著他。

  「要不我在家先教知平識字斷句吧,等大哥那兒穩下來,咱們再送知平去進學。」

  「也好,我也托人再找找有沒有繡花的活兒。」上次接了那件繡嫁裳的活兒,她掙了三兩銀子,她發現替大戶人家繡衣物可比她繡手絹和襪子好賺多了。

*             *             *

  裴念玦發現在縣城裡,行善的機會比在村子裡多些,除了每日不可少的日行一善外,他每天都能再多積下一、兩點的功德。

  刀強招了一夥兄弟在幹漕運,縣城有一條河道可以直通省城。他在算好帳目後若是得了空,也會到碼頭替那些兄弟搬運貨。

  約莫因為他常去幫忙搬貨的緣故,所以刀強和他手下那批兄弟對他倒也挺不錯,有什麼好吃的都會分給他一些。

  換成以前的他,定是不屑與那些低下的粗人一同吃喝,但變成姜知樂這麼多天,他已從不滿憤怒到現在漸漸習慣了。

  在親眼見到這些以前沒被他放在眼裡的卑賤之人是怎麼努力掙錢過活後,裴念玦也慢慢轉變自己以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想法。

  尤其當他也被迫成為這些低賤之人的一份子時,他心頭的感受更深。

  核算完今日的帳目後,裴念玦拿著帳冊去碼頭找刀強,一見到他便道:「刀爺,有筆帳目不對。」讓他堂堂濟王喊別人一聲爺,剛開始他彆扭得喊不出口,但後來跟著那些兄弟喊了一句後,也就逐漸叫得順口了。

  「怎麼個不對法?」刀強回頭問。以前幼時他曾念過幾年私塾,比起他手下那些目不識丁的兄弟來,他認的字已算不少。

  但他發現姜知樂不僅會算帳,所識的字竟然比他還多時,心中一度暗訝,當初決定找他來當帳房時,他曾找人到金花村打聽姜知樂這人,知道他從沒上過私塾,他們村子裡的人也沒人聽說過他會識字算術。

  直到那天他去幫一個村民蓋房子,從屋頂上摔下去撞破了腦袋後,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變了。

  村子裡的那些人只當他這是一撞之下,把腦袋給撞得開了。

  除了這說法,他也想不到其他的,至少姜知樂算帳確實是極其厲害的,自他來了後,沒幾天就將自己那一塌糊塗的帳目給釐清了,還抓出不少錯帳,讓他討回不少銀子。

  「這筆貨,咱們收對方五十兩銀子,對方先付二十兩的訂金,而後等貨到後再收三十兩。」裴念玦指著帳冊上一筆銀子問。

  「沒錯呀,我記得這尾款我不是派人去收回來了嗎?」

  「只收回了二十兩,剩下的十兩,對方是拿一批瓷器來抵帳的,這些瓷器共有五件。我看過擺在倉庫裡的那些瓷器,都是劣等貨,縣城裡一件最多只值一兩,所以那五件貨頂多只值五兩銀子,還短少了五兩。」裴念玦仔細算給他聽。

        以前那區區幾兩銀子在他眼裡跟顆石頭沒兩樣,現下他卻得為了這區區幾兩銀子斤斤計較。

  聽他這麼一說,刀強那張滿臉橫肉的臉頓時一沉,張口就罵道:「他奶奶的,這廝竟敢占老子的便宜,看老子不宰了他!」他猙獰的臉色嚇得站在他附近的幾個兄弟頓時後退了幾步。

  只有裴念玦視若無睹,他以前在皇城裡橫行霸道,行事比起刀強還要更加跋扈,這種程度嚇不了他。

  裴念玦提醒他,「你還是先查清楚,是對方故意拿劣等貨給你,還是有人暗地裡調包了。」這種事以前他在皇城裡也不是沒見過,手底下的人手腳不乾淨,欺上瞞下多得去了。

  經他一提,刀強一怔後,抬手要往他肩膀一拍,有了之前的幾次經驗,裴念玦及時往旁跳開,讓他拍空了。

  刀強渾然不在意的哈哈大笑,「知樂,你這小子躲什麼呀,怕刀爺我把你拍扁了不成。」

  裴念玦沒好氣回他一句,「你那手勁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老子就這力氣大。」刀強對自己的力氣很引以自豪,「走,跟老子去查查,是哪個龜孫子敢拿劣貨充好貨來騙老子。」那幾兩銀子他是不在意,但他可不容有人欺騙他。

  最後查出來,是刀強派去收尾款的一個手下,拿劣貨換掉那幾個值十兩銀子的瓷器。

  對手下的背叛和欺瞞,刀強大怒之下,抽刀要砍了他一隻手做為懲罰。

  在場的其他兄弟懾於他的怒火,全都噤聲不敢替那人求情,在一旁的裴念玦瞟見那跪在地上瑟瑟顫抖不停求饒的漢子一眼,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出聲替他說話。

  「你不如先問問他為何要幹這種事?」他記得袁萊安說過,說好話也算是行善的一種。

  刀強這陣子對裴念玦十分倚重,聽了他的話後,怒火稍稍一斂,沉聲問道:「趙老二,你跟著老子也有十幾年,你也知道老子這輩子最痛恨別人欺瞞老子,你倒是給老子說說,你為何要背著老子幹出這種事來?」

  「刀爺,事、事情是這樣的,我那婆、婆娘她娘家的大哥病了幾年,家裡砸、砸鍋賣鐵的都治不好他的病,聽說府城有個大夫醫術高明,我、我岳父就想著要送兒子去給那、那大夫看病,就、就求到我這兒來借錢,您也知道我素日裡賺多少花多少,手、手上也沒剩幾個錢可以借、借他,所以就、就動、動了歪腦筋。」結結巴巴的說到這兒,那趙老二伏在地上猛磕著腦袋,「刀爺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聽畢,刀強啐罵了聲,丟了手上的刀子,上前抬起腳猛踹了他幾腳,恨鐵不成鋼的咒罵道:「你這沒用的廢物,讓你把銀子都拿去孝敬青樓的花娘,把銀子都花得精光,連借給岳父的銀子都沒有!」

  趙老二不敢躲,挨著他踹,一邊一疊聲認錯,「刀爺,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踹了他幾腳,刀強氣也消了,讓他起來。

  裴念玦見沒事了,他趕著要去搭村民的驢車回金花村,快步往外走。

  刀強叫住他,塞給了他幾兩銀子。

  看著手上的銀子,裴念玦一愣,「今日發薪餉嗎?」

  「不是,是謝兄弟你的,要不是你攔著我,我差點就砍了趙二的手。」他對跟著他多年的那幫兄弟素來很看重,大怒之下險些砍了兄弟的手,好在這姜知樂當時能及時阻止他,他心中甚是感激。

  以前都是裴念玦打賞別人,這會兒竟輪到別人打賞他,裴念玦五味雜陳,轉念一想,多虧自己適才仗義直言的那番話才保住刀強手下的一隻手,這銀子確實是他應得的,何況他現下最缺的就是銀子,也不再彆扭,大方的收了起來。

  拿了銀子,他又匆匆要往外走,「我要趕不上回去的驢車,先走了。」這可是他掙來的第一筆銀子,他迫不及待想拿回去向袁萊安邀功。

  刀強卻拽住他,「哎,急什麼,趕不上我再讓人送你回去就成了,咱們去喝一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2:50 PM 編輯

【第五章】

  今日過了裴念玦該回來的時辰,仍遲遲不見他蹤影,袁萊安有些不放心,特地過去那戶有驢車的馬家問問。

  馬嬸子告訴她,「咱們小六子說你們家知樂今天沒去搭驢車,他還特地讓他三哥多等了一刻鐘,等不到人這才回來。」她家麼兒在城裡酒坊學釀酒,她素來最疼這個麼兒,所以每天都讓老三送麼兒進城,再去接他回來。

  「他沒去搭馬三哥的驢車?」袁萊安聞言,擔憂的蹙起眉。

  馬嬸子安慰了她一句,「你也用不著太擔心,興許是知樂今天的活趕不及做完,所以才遲了。」

  袁萊安點點頭,「多謝嬸子,那我先回去了。」她沒回姜家,而是走到村子口,站在那條通往縣城的路上引頸眺望。

  她有些擔心那冒牌知樂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一直等到落霞滿天,還是沒見到人,不久後姜薇薇帶著姜知平來找她。

  姜知平拉了拉她的手,抬起小臉,稚氣的說道:「萊安姊,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知平的肚子一直在咕嚕咕嚕響,知平沒有吵著要先吃飯哦,只是它一直在咕嚕咕嚕叫,我怕咱們家母雞聽見了,以為是小雞崽在叫呢。」

  心知不只姜知平,只怕姜薇薇和姜知進也都餓壞了,往常這時候大家都已吃飽了,袁萊安遂牽起姜知平的小手往回走。

  「那咱們回去吃飯吧,免得它一直叫,吵到那些母雞了。」

        「可是大哥還沒回來。」姜知平雖然餓得小肚子咕嚕咕嚕叫,但還知道要關心自家兄長。

  「待會回到家,你們先吃,我收拾一下去找你大哥。」她委實放心不下,打算待會去找丁大叔,載她進城一趟。

        回了姜家,她讓姜知進照顧弟妹後,帶了些錢匆匆要去找丁大叔。

  姜知進不放心她一個人去,吩咐姜薇薇在家照看姜知平,也跟著一塊去。

  這丁大叔是個老好人,聽了他們的來意,扒了幾口飯,就套了牛車載他們進城去。

  「勞煩丁大叔了,這小小心意請您收下。」不好讓丁大叔特意跑一趟,袁萊安拿了十文錢塞給他。

  丁大叔不肯收她錢,「哎,咱們都是同村子裡的人,我這不過是搭把手罷了,你別同我見外。」這趟去是幫忙找人,不好收這錢。

  袁萊安將那十文錢再塞回他手裡。「我就是沒同您見外才勞煩您這一趟,您要不收下,我這心可難安。」

  「是啊,丁大叔您就收下吧。」姜知進也在一旁勸著。

  最後丁大叔說:「要不這樣吧,知進,我聽說你這幾日在教知平識字斷句,我家小田同知平差不多大,不如你也一塊教教他,就當這趟的車資了。」小田是他第五個兒子。

  姜知進頷首答應,「也好,那明兒個就讓小田一塊過來吧。」

  談好這事,丁大叔把那十文錢還了回去,專心駕著牛車往縣城的方向去。春夏秋三季,縣城宵禁的時間較晚,要到酉時末戌時初才會閉城。

  這會兒趕到縣城,還能來得及在閉城前出城。

  牛車前掛上了燈籠,轆轆的車輪聲在耳旁響著,姜知進瞧見袁萊安眉心蹙凝著,安慰她幾句,「萊安姊,我想大哥應當是事情沒做完耽擱了,又因為錯過了馬三哥的驢車才沒能趕回來,咱們這趟過去正好可以接他一塊回來。」

  袁萊安點點頭,沒告訴姜知進,她心裡另一層憂慮的事,除了擔心他的安危,她還擔心那冒牌的姜知樂會不會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不想再忍受這一切,索性丟下他們,自個兒跑了。

  兩人沒再說話,牛車裡一時安靜無聲,再行了一陣,在靠近縣城不遠處忽聽見對面另一道轆轆的車輪聲傳來,接著還傳來幾句話——

  「知樂呀,刀爺留你在城裡睡下,你不願意,急巴巴著趕回去,難不成是急著回去抱你家婆娘?」

  「知樂都還沒成親,哪來的婆娘?」

  「他不是有個打小養著的小媳婦兒。」

  「人家可還沒正式成親呢。」

  「都養在家裡了,哪還差這些。」

  對面那輛馬車上,坐在車轅前的兩人調笑的說著話。

  坐在馬車裡的裴念玦沒好氣的罵了聲,「你們倆瞎說什麼,給我閉嘴!」

  丁大叔的牛車剛好與這輛馬車錯身而過,袁萊安聽見這嗓音,連忙讓丁大叔停下車,而後朝那輛馬車大喊了一句。

  「知樂哥、知樂哥是不是你?」

  馬車裡的裴念玦一愣,認出袁萊安的聲音,讓前頭駕車的人停車。他掀起車簾望過去,在日落昏黃的天色中,就瞧見有一人挎著裙擺跳下牛車朝他這兒跑來。

  來到近前,他看清了袁萊安的臉,問了一句,「天都黑了,你這是要上哪去?」

  見著他,袁萊安一路上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你還知道天都黑了,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刀爺找我喝酒,所以回來晚了。」刀強見他不打算在城裡留宿一晚,所以便打發人送他回金花村。

  「我見你遲遲不回來,所以請丁大叔載我和知進要進城去找你。你下來吧,咱們搭丁大叔的牛車回去,就不要麻煩人家了。」

  裴念玦點點頭,拿了自個兒先前在城里買的物品,下了馬車,臨走前朝那送他回來的兩人打了個招呼。

  那兩人朝他擠眉弄眼,戲謔道:「行呀,兄弟,你家小媳婦不放心你,特地跑來接你了。」

  裴念玦啐了一聲,與袁萊安一塊坐到牛車上,瞟了她一眼,心裡卻不知怎地有些樂陶陶。

  丁大叔將牛車掉頭往回走,姜知進想了想,溫言道:「大哥,往後你若有事要晚歸,不妨差個人去同馬家哥哥說一聲,讓他帶話給咱們,今天見你過了時辰還不見人影,萊安姊可擔心死了。」

  聽姜知進這麼說,袁萊安的圓臉微微泛紅,趕忙接了一句,「知進、知平和薇薇他們也都很掛心你。」

  聽見她這麼擔心他,裴念玦嘴角高高的揚起,「我本來是要回來的,都是那刀強硬要拉著我去喝酒。」

  袁萊安叮囑了一句,「以後再有這種事,記得使人跟馬三哥他們說一聲。」

        「嗯。」他哼了聲,接著想起一事,語氣歡快的說了句,「我還替你買一些東西回來。」

  袁萊安也沒多問,以為他只是買了什麼小東西,畢竟他身上只有她每天給他的一文零花錢,也買不了什麼貴重的物品。

  回到家後,袁萊安謝過丁大叔,和裴念玦與姜知進一塊下了牛車,裴念玦拎著那包他在縣城裡買的東西進了姜家,便迫不及待的叫來袁萊安。

  「你快來瞧瞧,我幫你買了什麼。」這東西雖然不值多少銀子,但可是他頭一回用自己掙來的銀子,買東西送給姑娘家。

  待在房裡的姜知平和姜薇薇聽見他的聲音,知道他們回來了,連忙從房裡跑來堂屋,跟袁萊安一塊湊到桌前,好奇的想知道他買了什麼。

  小吃貨姜知平舔了舔嘴巴,稚氣的問:「大哥,這裡頭裝的可是什麼好吃的?」

  「不是,你這小饞鬼,腦子裡怎麼淨裝吃的。」裴念玦笑罵了句,打開布包露出裡頭一襲粉色的衣裙和一支銀質髮簪,他拿起那套衣裙和銀簪獻寶般的遞給袁萊安。

  袁萊安呆愣愣的接過那身衣裙和簪子。

  姜薇薇瞪大兩眼看著那身粉色繡著花朵、蝴蝶的衣裙,驚嘆道:「哇,好漂亮的衣裳。」

  姜知平見裡頭不是吃的,小臉一臉失望。

  姜知進看了一眼,淡淡笑了笑,便走回自己房裡。

  裴念玦豪氣道:「以後等我掙了更多的銀子,就讓人給你們每人做一套,不,十套新衣裳給你們穿。」

  抱著那襲新衣裳和簪子,袁萊安心頭宛如滲了蜜,甜滋滋的,但下一瞬想起一事,那喜悅之情頓時斂去,肅著臉問道:「你哪來這麼多銀子買這衣裳和簪子?」她算算時間,還不到發月銀的日子。

  裴念玦把買了衣裳和簪子後,還剩下的一兩多銀子擱到桌上,驕傲的表示,「這些全是我掙來的。」

  看著桌上那些銀子和她手上那件衣裙與簪子,袁萊安心中益發不安,質疑道:「還不到發薪俸的日子,這銀子你從哪掙來的?」

  見她那神情似是不相信他有本事能掙到這些銀子,裴念玦有些惱火,她就這麼小覷他嗎?

  「我沒偷沒搶,光明正大的掙來的。」

  「我是問你到底怎麼掙來的?」這件衣裙和銀簪怕是要花上好幾兩,袁萊安擔心他是不是走了什麼歪路得來的銀子,不放心的追根究柢。

  聽她那語氣彷彿是在懷疑他去偷去搶了,他氣惱的吼了一句,「憑我的本領掙來的。」

  「你若不說個清楚,這衣裳和髮簪我不能收。」不弄明白他的銀子是怎麼來的,她無法安心。

  「你不要?」他興匆匆給她買了衣裳和髮簪,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這般懷疑他,裴念玦怒了,搶回她手上的衣裳和簪子,負氣道:「你既然不要,我拿去送給別人。」

  一旁的姜薇薇見他們兩人說著說著,大哥就發脾氣了,她有些害怕,可見大哥似是真要把衣裳和髮簪給拿出去,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出聲勸道:「大哥,萊安姊不是那個意思,她不是不要,她是擔心你被人給騙了。」這話她只是隨口編的,是不是這樣她壓根就不知道。

  裴念玦停下腳步,「我有那麼傻能被人騙嗎?」

  姜知平在一旁附和,「大哥不傻,大哥最神勇了。」他一直記得那天在集市上,大哥大發神威趕跑無賴的事。

  裴念玦被他這稚氣的話給說得稍稍消了氣,看向袁萊安。

  袁萊安輕嘆一聲,解釋道:「我是怕你受了別人的蠱惑,做了不該做的事。」

  「爺才沒那麼笨!你這蠢女人,實話告訴你,這些銀子是刀強給我的,他是謝我今天救了他一個手下的一隻手。」因為這件事他還得了一點的功德,如今他的功德加起來已有十幾點。

  他把衣裳和髮簪重新塞回她懷裡,擺著手命令道:「去把衣裳和髮簪換上,給我瞧瞧。」

  「萊安姊,你快去換上。」姜薇薇興致勃勃的推著她往她們倆住的房裡走。留在堂屋的姜知平拉了拉裴念玦的衣袖,仰起小臉說了句,「大哥,以後你再掙了銀子,可以買些好吃的給我吃嗎?」

  裴念玦揉揉他的小腦袋,一口答應,「那有什麼問題,以後我就送你一個廚子,讓他專門給你做各式各樣的佳肴,讓你嚐遍各地的美食。」

  聽他這麼一說,姜知平那雙小眼睛亮得驚人,「真的嗎?」

  「只要我能回去,絕不食言。」

  姜知平沒聽懂他的話,不明白他說的回去是什麼意思,興奮地拉著他的手指打勾勾,一臉期待的說:「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唷。」

  須臾,袁萊安簪上那支銀質雕著桃花的髮簪,身上換上那襲粉色繡著花蝶的絲綢衣裙,有些羞澀的走出來。

  姜知平一見,張大嘴驚呼一聲,「萊安姊好美啊!」

        袁萊安被他這一句話給逗得笑了出聲,她瞅向裴念玦,她平生頭一遭穿這麼漂亮的衣裙,都有些不會走路了。

  他也正望著她,品頭論足的說了句,「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換上這身衣裳果然像點人樣了。」換下那身粗布麻衣後,她這打扮可好看多了,且適才一零五六號竟告訴他,他因此得了一個功德點。

  袁萊安嬌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以前不像個人樣嗎?」

  裴念玦走過去抬手往她的腮頰捏了捏,露出一抹可惡的笑說:「以前像個村姑,這會兒像城裡小戶人家的閨女,稍微能上檯面了。」看來他得多掙點銀子才夠給她買更多更好的衣料,做些衣裳和頭面首飾,好好裝扮裝扮。

  被他這麼嫌棄,她沒好氣的拍開他的手,「我就是一個村姑,平日里要下田干活、還要燒飯、種菜、繡花,哪能天天穿成這樣。」

  覷見她那雙因常幹農活而顯得粗糙的手,和那曬成蜜色的肌膚,他心裡莫名生起一抹不捨,脫口而出,「以後你不要下田了,我來想辦法掙銀子。」他決定在縣城找些能賺錢的買賣做,這樣賺錢才快。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也從未有人給她買過新衣裳。她打從懂事起,穿的就是上頭幾個姊姊留下的舊衣裳,每日有忙不完的農活和家務要幹。

  在自個兒的親生爹娘家時,她做得比牛多、吃得卻比雞少,她也不知為何娘親就是不喜歡她,不管她做多少事、幹了多少活,她每天還是少不了要挨親娘的打罵。

  後來被賣到姜家來,姜家夫婦待她比親生爹娘好多了,在姜家,她才終於能吃到一頓熱騰騰的飽飯,所以她一直都很感激姜家夫婦,把他們當成親生爹娘孝敬著。

  即使在姜家,她同樣有做不完的事,還要幫忙照顧當時仍年幼的知進、薇薇和知平,但她甘之如飴。

  因此在姜氏夫婦遭逢意外身故後,她義無反顧地一肩挑起姜家的擔子來,盡心盡力照顧著知樂哥和知進、知平與薇薇他們四兄妹。

  打小沒被人疼愛的她,一時之間諸般情緒湧上心間,袁萊安忍不住熱淚盈眶。見狀,姜知平和姜薇薇都嚇了一跳,不知她怎麼忽然哭了。

  裴念玦也莫名所以,「你幹麼哭呀?」

  她撲上前去,粉拳輕捶著他的胸口,又笑又哭的罵著,「你幹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買那麼好的新衣裳和髮簪給她,還叫她不要下田幹活了,即使是她的親人也從沒有人這般憐惜過她,以前的知樂哥也不曾。

  他對她這麼好,叫她要怎麼報答他?

  裴念玦被她哭得有些手足無措,「你這個傻瓜,我對你好你還哭,你不是該高興才是?」

  她搖著頭,噙著淚說:「我長這麼大,沒人對我這麼好過。」她從來不曾穿過新衣裳,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更不曾戴過如此美麗的髮簪,她穿的都是別人留下的舊衣改的,髮簪更是用木頭隨意雕的。

  想到這幾日待在姜家,見她鎮日裡有做不完的事,裴念玦不知怎地心疼起來,握住她粗糙的手,一時意動,脫口而出,「以後有我,不會再讓你吃苦,我來養你。」

  袁萊安淚眼怔然的望住他,他這話彷彿一顆巨石拋進她的心湖,震蕩起了一片漣漪。

  即使以後他兌現不了這番承諾,可這句話在這一刻,確確實實煨得她的心一片暖燙。

  「謝謝。」她凝視著他輕聲啟口,謝謝他對她說了這樣暖心的一句話,說了從來沒人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她會永遠記住這句話。

  裴念玦注視著她臉上含淚綻放的微笑,心弦宛如被什麼給撥動,悸動得移不開眼。

*             *             *

  翌日。

  在聽完裴念玦說的話後,刀強神色複雜的搭上他的肩,語重心長的表示,「兄弟,不是哥哥我藏私不告訴你辦法,而是哥哥我也不知道什麼正當買賣能來錢快。」接著他語氣一轉,那滿臉橫肉的臉上扯開一笑,爽快的說道:「你要是缺錢,要不我先借你,不算你利錢,你說吧,要多少?」他十分欣賞姜知樂的才幹和脾性,有心想拉攏他成為自己人,因此刻意與他稱兄道弟。

  聽見他也沒什麼來錢快的門路,裴念玦撥開他搭在肩上的那隻沉重大手,直言道:「我沒要借錢,我是想做買賣。」

  「沒什麼正規的買賣能來錢快,除非你幹的是黑心買賣。」他當初年少時也曾幹過幾次無本買賣,但在兩個兄弟因此死於非命後就金盆洗手,帶著剩下的兄弟們老老實實賣起力氣幹起漕運來。

  「黑心的買賣我可不幹。」他現在可是要積累功德呢,要是做了什麼惡事使得功德被倒扣,豈不得不償失。

  刀強想了想說道:「你要真想掙銀子,要不我幫你再介紹幾份記帳的活兒做。」

  裴念玦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便頷首道:「也好。」昨夜他當著袁萊安的面都親口說了要養她的話,可不能自打嘴巴食言了。

  換了旁人早就對他千恩萬謝,刀強見他把自己的幫忙視為理所當然,連聲謝都沒有,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但讓自己欣賞的也是他這分傲骨,所以也就沒當回事了。

  接下來,裴念玦依憑著自己的算術能力再接了兩分記帳的活,每個月能再多掙三兩銀子。

  本來不該給這麼多,但誰讓他是刀強介紹的,對方給刀強面子,所以月銀也就給得多,否則一般記帳可沒這麼多月銀。

  但之後他們發現裴念玦那帳做得既快又好,還把以前他們沒留意到的錯帳都找出來了,幫他們討回不少銀子,令他們大呼那錢沒白花。

  發月銀那日,裴念玦拿著八兩銀子回來塞到袁萊安的手上,滿臉掩不住的驢傲。「給你。」他現在也是能掙錢養家的男人了。

  數了數錢袋裡的銀子,袁萊安驚詫道:「這麼這麼多?」

  「刀強給我每月五兩的月銀,另外那兩家每月給一兩半,算起來就有八兩了。」那兩家的帳,他每兩天去記一次,一次又只待半日,所以給得比較少。他挺了挺胸,像個一家之主般說道:「有了這些銀子,以後田裡的粗活你就不要去幹了,雇人去做就成了。」

  沒想到他竟把那日說的話給記在心裡,袁萊安緊抓著那只錢袋,抿著唇沒答腔。

  瞥見她眼眶竟又濕了,像是要哭,裴念玦大喝一聲,「不許哭!」那天她一哭,把他的心給哭得亂七八糟,他可不想再嘗一次那種心酸酸的滋味。

  袁萊安一愣之後,破涕而笑,抬起衣袖擦了擦濕潤的雙眼,笑道:「我才沒要哭呢,是眼睛跑進沙子了。」

  裴念玦也沒揭穿她,坐下後朝她伸出手,說了個字,「茶。」他拿了這麼多兩銀子回家來,竟連杯茶也沒有,真是不像話。

  袁萊安連忙拿起桌上的茶壺,替他倒了一杯遞到他手上。

  嘗了一口半冷的茶,裴念玦登時嫌棄道:「這茶難喝死了,明天你同我一塊進城去,買些好茶回來。」忍耐著喝了這劣等的粗茶這麼多日,現下有銀子了,他可不想再委屈自己。

  袁萊安在他旁邊坐下,好聲好氣說道:「錢不能亂花,要省著點用,知進明年要考縣學,還要送知平到私塾進學,還有薇薇也十歲了,得幫她存嫁妝,這樣樣都要用到銀子。」

  裴念玦聽她叨念完,不滿的嗔道:「你就只想得到他們,那我呢?」

  「你什麼?」下一瞬,見他要變臉了,袁萊安才及時想到一件事,忙露出討好的笑來,「明天進城,除了買茶,我再幫你挑塊好些的布料回來,幫你做身新衣裳和鞋子。」

  見她沒忘了這事,裴念玦臉色才稍霽。「以後我會多找幾個記帳的活,就能掙更多的錢。」

  見他從一個壞脾氣的大少爺,變成現下這般一門心思只想著掙錢顧家的模樣,袁萊安既欣慰又有些不捨,情不自禁的抬手覆在他手上,「你不要太辛苦了,你現下每個月能掙這麼多銀子,已足夠咱們一家吃用了。」他掙到的銀子已遠比她先前所想的多得多了,也比泰半村民們多。

  當她的手觸碰到他的那一瞬間,裴念玦驀地一顫,背脊竄過一抹又酥又麻的感覺,他瞪住她的手,一時之間僵住,不知該撥開她的手還是要反握住。

  而後下一瞬,在他的腦子反應過來前,已反掌握住她的手,但嘴巴卻是出口訓斥她,「你這丫頭怎地如此不知羞恥!」

  被他一斥,袁萊安滿臉通紅,羞窘得想要縮回手,卻被他緊握著抽不回來,她抬眼瞋他,說她不知羞,那他握得這麼緊是何意?

  瞪著自己緊握著她的手,裴念玦有些不自在的飄開眼神,鬆開手前,還嫌棄了她一頓,「你的手太粗糙了,都刮著我的手,以後別再幹那些粗活,好生保養,省得再刮著我的手。」

  袁萊安被他的話氣笑了,可心坎卻又甜滋滋的,拿了那袋銀子站起身,「我去給你燒幾道菜。」他今天回來晚了,因此是刀強派人送他回來的,他事先已先差人去告訴馬家三哥,所以她讓知進他們先吃了飯沒等他。

  裴念玦已在刀強那兒吃飽了才回來,但聽見她要去給他燒菜,他忽然覺得自己又餓了,可以再吃下一頓飯。

  那天早上袁萊安跟著裴念玦一塊進城,買了茶葉和幾塊布料回來,當天她就給他量好身,這兩日在給他做衣裳和鞋子。

  如今有了裴念玦掙的銀子,姜家已不需要再靠著賣雞蛋和繡手絹、襪子來賺那幾文的銀子,所以餐桌上這幾天頓頓都能吃到雞蛋,甚至還有肉吃。

  姜知平每天都吃得興高采烈,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家裡伙食能變好全都是仰賴大哥的緣故,每天他一回來,他那小身板就勤快的幫他端茶遞水、捏肩捶腿,讓裴念玦龍心大悅,不時會給他帶點縣城裡的糖果、糕點回來,把他喜得更加殷勤。眼瞅著弟弟與他越來越親近,姜知進卻益發安靜起來。

  他不是不感激裴念玦,而是看到他就不禁會想起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大哥,想到大哥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未婚妻萊安姊、還有弟弟知平、妹妹薇薇,如今都一心向著頂替了大哥的那人,他心情便不由十分複雜。

  可他偏偏不能揭穿這一切,更不能指謫那頂替之人,只好什麼也不說的默默看著這一切。

  袁萊安不是沒察覺到姜知進異於往常的靜默,也多少明白他心頭所想,可若是拿以前的姜知樂,與如今這個姜知樂讓她來選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眼前的這個——因為從沒有人像他那樣心疼過她。

  花了幾天的時間,袁萊安做好了兩件新衣裳。如今已入秋,她在這兩件衣袍內裡鋪了層棉花,這樣天冷時還能穿。剩下的布料還能再做兩、三件衣裳,她打算先給姜知進做一件,剩下的再幫姜知平和姜薇薇一人做一件。

  將做好的衣裳收起來,袁萊安去了姜知進的房裡,敲了敲他的房門。

  「知進,是我,你開下門,我幫你量身做新衣裳。」

  咿呀一聲,房門打開,姜知進站在房裡說:「不用做了,我還有衣裳。」

  「你那些衣裳都舊了,再說你明年要去縣考,怎麼好穿舊衣裳去,我幫你做身新衣裳,等明年縣考時就能穿新的了。」

  姜知進溫言道:「還是先給大哥他們做吧。」以前爹娘在世時,因為他會讀書,所以特別偏疼他,好吃好喝的都先緊著他,做新衣裳也是,都是先做了他的,而後有多餘的才輪到大哥他們,所以他的衣裳比起大哥和弟弟妹妹們都來得多。

  「我已幫你大哥做好兩身新衣了,接下來要做你和薇薇、知平的,你們每人都有。好了,快別說了,我幫你量量身,你現在身子在抽高,怕是又比前陣子高了。」說著,她拿著布尺就開始量他的肩背寬和手長、身長。

  姜知進只好站著不動讓她量,遲疑一瞬,嘴里問了句,「萊安姊,你對如今的這個大哥……」說到這兒他打住話,一時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噫,你怎麼說到一半就不說了,我對知樂哥怎麼樣?」她抬起眼,納悶的問他。

  「我、我是說,萬一日後他回去了的話,那你怎麼辦?」他看得出萊安姊更喜歡眼前這個大哥。

  聞言,袁萊安靜默須臾,替他量好尺寸,站起身才緩緩出聲,「還能怎麼辦,以前怎麼過日子,以後還是怎麼過日子。」說到這兒,她語氣一頓,接著說道:「不過你放心,我這兩日已在想著要不要進城做些小買賣,日後萬一他回去了,咱們也不致於斷了米糧。」在村子裡能掙的錢就那幾文,她打算趁著他如今在縣城裡替刀強幹活,也想進城謀個營生。

  聽了她這話,知她心裡也不是沒個底,姜知進這才放下心來。「我也可以去書齋接些抄書的活回來做。」

  袁萊安不贊成的叮囑他,「都要縣考了,你還是先專心讀書為重,眼下家裡不缺那點銀子。以前爹娘在世時,可是指望著你能考個秀才回來,光宗耀祖。」

  聽她提起爹娘,姜知進這才打消抄書賺錢的念頭,「我明白,我會用功讀書,不辜負爹娘的期盼。」

  再與他敘了幾句話,袁萊安回了堂屋,將在午睡的姜知平和姜薇薇叫來,她一邊教著姜薇薇怎麼裁衣、縫衣裳,一邊讓姜知平在旁邊寫著今早他二哥教他的幾個字。

  「萊安姊,我寫完後可以去找小田玩嗎?」這丁小田就是丁大叔的兒子,他這陣子天天早上都過來半個時辰跟著姜知進學識字,兩人因此每天玩在一塊。

  袁萊安點點頭,「可以,但只能玩半個時辰就得回來。」

  這段時日趁著姜知平練字時,她也趁機認了不少字,她還讓姜薇薇也跟著姜知平和丁小田一塊學識字。

  為了趕緊出去玩,姜知平專心的寫著字,姜薇薇則在一旁認真的裁衣,她年紀比弟弟長幾歲,因此二哥交代要練的字,她早早就寫好了。

  堂屋裡一時靜默無聲,袁萊安縫著裁好的衣裳,心思一時飛到了縣城。

  倘若他積滿功德回去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也不會再有人對她說——「以後有我,不會再讓你吃苦,我來養你。」

  也不會再有人給她買衣裳和首飾,更不會有人一邊緊握著她的手,一邊嫌棄——「你的手太粗糙了,都刮著我的手,以後別再幹那些粗活,好生保養,省得再刮著我的手。」

  思及此,她心口窒悶起來。

  她多麼盼望他能就這樣一輩子留在姜家、留在她身邊,可她知道他絕不會樂意的,他一心只盼著能回去,繼續做他那富貴人家的大少爺,他們這小小金花村是留不住他的。

  她突然間發現,她竟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曉,日後若他走了,她連要思念他都不知該思念誰。

  找個時間,她得問個清楚,也好為以後留個念想。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第六章】

  為了早日積滿德功,裴念玦這陣子已練就眼觀四方、耳聽八面的好功夫,時時留意周遭有沒有需要幫助之人。

  這日午後時分,刀強瞅見走在旁邊的裴念玦忽地一個閃身,飛快地跑去幫忙一個大嬸撿起她不小心掉落、滾了滿地的一籃果子,待裴念玦撿完回來時,他忍不住哈哈一笑的打趣他。

  「知樂你呀,真是有副菩薩心腸,一見有人需要幫忙就義不容辭的跑第一。」

  裴念玦有口難言,他哪裡是如此樂於助人的人,他這全是逼不得已,為了能早日回去,他必須得努力積累功德。

  他乾笑兩聲,說道:「那些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不算什麼。」

  「最近有人找我合夥做個買賣,我需要找個能幹又靠得住的人幫我,我瞧你成,你可有這意思想幹?你之前不是想做買賣嗎,這買賣不用你拿本錢出來,要是能做得成,我給你一成的分紅,你看怎麼樣?」他觀察了姜知樂一陣子,覺得他人品靠得住,算術又厲害,才對他說了這事。

  裴念玦被他說得心動,就在要點頭答應時及時想到一件事,問道:「這買賣可正當?」害人坑人的買賣他不能幹,那會損功德,換作以前的他哪裡會顧慮這些,但現在他不管做什麼事,頭一件想到的便是損不損功德。

  「正當,是賣些字畫古董和珍玩給京裡那些達官貴人。我以前有個兄弟,在京城結識一個官人,有了門路,所以找我合夥收些珍玩運過去,賣給京裡那些貴人們。那些貴人們錢多得是,咱們收一件珍玩,能賣出幾倍的價錢。」

  他之所以找上姜知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小子識貨,先前他帶姜知樂去本地一個商賈府裡頭收帳,他一眼就能說出那富商家裡收藏的那些字畫和珍玩的來歷和價值。

  而後,他再帶姜知樂去了幾個本城大戶人家府裡頭,他也都能辨認出人家府上的收藏是真品或是贗品。

  也不知他是怎麼學來的這身本領,不過就像姜知樂突然會算術一樣,他也沒有多追問,只打算借用姜知樂這本事。

  聽完他這話,裴念玦幾乎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我幹,那何時去京城?」他的神魂跑到姜知樂的身上,他想知道自己的身軀現下怎麼樣了。

  刀強看他這麼迫不及待的模樣,笑罵了句,「你急什麼,京城總有機會讓你去,眼下咱們得要先收些值錢的貨,才能運到京城去賣。」

*             *             *

  日落時分回到姜家,與姜家人坐在堂屋吃著晚飯時,裴念玦一邊將刀强打算找他做的買賣,告訴袁萊安。

  「所以日後我得常到各處去收貨,可就沒法再天天回來。」

  聽他這麼一提,袁萊安略一沉吟,也說了自己的打算。

  「知樂哥,我想到縣城找個營生,不過我也沒其他的才能,所以想替一些大戶人家繡花,若是能成,咱們一家就搬到縣城去住,這樣知樂哥就用不著每天縣城和金花村兩地奔波了,知進也能趁這時候先到縣城去熟悉環境,準備明年二月的縣考。」

  裴念玦聽完她的話,提議道:「你與其給那些大戶人家繡花,倒不如自個兒開家繡坊,直接接活來幹。」

  「開繡坊?我可以嗎?」袁萊安驚訝的問。

  「我看過你繡的花,還能上得了檯面,足夠開家繡坊了。」她的繡藝雖比不上宮裡的尚衣局那般精巧細緻,但比起外頭來已不算差。

  聽他這麼說,袁萊安欣喜的兩眼發亮,「真的嗎,我可以開繡坊?」

  「我說你可以,你就可以。」見她這麼高興,裴念玦逕自拍板決定這事,「就這麼定了,我給你找地方,再找繡工,你這幾天讓知進和薇薇他們收拾收拾,等我找好地方,咱們就一塊搬到縣城去。」

  姜知進抬頭看了他和袁萊安一眼,沉默不語的吃著飯。

  坐在旁邊的姜知平聽見他的話,吞下一口炒蛋後,似懂非懂的出聲詢問:「大哥的意思是說,咱們全家要搬到城裡去嗎?」

  裴念玦挺喜歡這個小吃貨弟弟,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應了一聲,「沒錯。」

  「那咱們養的那些雞,還有種的菜和稻田怎麼辦?也要一塊搬過去嗎?」姜知平一臉天真的問。

  袁萊安笑道:「那些雞可以帶幾隻去,但種的菜和田地可沒辦法一塊搬走。」

  姜知平年紀小小就知道顧家,著急的問:「那要怎麼辦?咱們家的菜和田裡的稻子會不會被人偷走?」

  「那幾塊田找人替咱們種就是了,那些菜能吃的這幾日都先摘了,剩下帶不走的雞就送人吧。」裴念玦壓根沒把那幾隻雞看在眼裡,說送就送。

  但他這話一出,遭到其他四人異口同聲反對。「怎麼能白送人?」姜知進一臉不贊成的看著他。

  袁萊安則看敗家子似的瞪著他,「雞若帶不走,自然是要賣掉,怎能送人。」

  姜薇薇也小聲說了句,「要不殺了,肉留著咱們自己吃呀。」

  一聽見吃的,姜知平便猛點頭附和,「就是就是,留著自己吃、自己吃,不能送人吃。」

  見他們四個一臉小家子氣,裴念玦懶得同他們爭,擺擺手,「隨你們,要賣就賣,要宰來吃就宰來吃。」

  姜知平開始興匆匆的掰著指頭,說著曾聽人說過的各種雞料理。

  「我要吃烤雞、水煮雞、還有滷雞腿、雞翅、還有香菇雞湯、人蔘雞、竹筍炒雞肉絲、蔥爆雞肉、雞絲卷……」

  對他的童言童語,桌子的幾人全都笑了。

  吃完飯後,因早飯的碗筷是姜知進收拾的,晚飯的碗筷則由姜薇薇和姜知平負責收拾,這是在姜家夫婦過世後,他們三兄妹為免袁萊安太勞累,自行分配的。

  姜知平年紀小,原本沒要他幫忙,但兩年前當時年僅五歲的他拍著自己的小胸腩說,他長大了,可以幫忙做事,所以晚飯後就由他和姜薇薇負責收拾清洗碗盤。

        飯後,裴念玦走到外頭去消消食。

  袁萊安略一猶豫,跟了過去,「知樂哥,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他回頭看向她。也不知是不是近來伙食改善許多,他覺得她比先前初見那時要來得更加秀美。

  「你先前說你不能告訴我你的身分,但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這樣若是你回去時,至少我還能知道當初是誰幫著知樂哥替咱們做了那麼多事。」從剛開始的一無是處,到如今,他已是姜家不能缺少的頂梁柱了。

  「這……」裴念玦一愣,然後問著一零五六號,「我能告訴她我的姓名嗎?」一零五六號冰冷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姓和名字,你只能選一樣說。」這已是看在他近來表現良好的份上特別通融他,否則按照天譴改造系統的規矩,他連姓名都不能透露。

  一旁的袁萊安聽見他自言自語,知他是在同那將他變成姜知樂的神人說話,安靜的等在一旁。

  稍頃,裴念玦回答她,「你記住,我的名字叫念玦。」他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下自己的名字。「記下了嗎?」

  袁萊安腮頰羞紅的垂眸頷首,努力記下他所寫的那兩個字形,將他的名字含在嘴裡,輕輕說著,「念玦。」

  她輕吟著他名字的嗓音,柔得讓裴念玦心尖一顫,讓他一時沒克制住,握住她的下巴,狠狠堵上她那張叫得他心口發癢的嘴。

  袁萊安驚得瞠大眼,卻一動也不動的不敢掙扎,任由他孟浪地吮吻著她的唇舌。

  她心跳快得宛如要撞破胸腔,雙頰紅得猶如要淌出血來。

  見她全身僵硬得彷彿木頭似的,裴念玦又憐又惱,這笨丫頭,連迎合他都不會,可就是這樣的她,叫他為之心動。

  須臾後,他離開她的唇瓣,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在她耳邊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要你的,要是有一天我回去了,我會派人來接你。」他承認了自己對她的喜愛之情,也向她做了承諾。

  袁萊安動容的將臉埋在他懷裡,輕輕的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這一晚,是她有生以來最開懷的一夜。

  她沒有料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承諾,她以為若是有朝一日等他回去了,他們就再無相干,不想,他也把她給擱進了心坎裡。

  這就是情投意合、兩心相許的感覺嗎?美好得讓她覺得這像是一場夢,唯恐醒來,這美夢也破滅了。

  她忍不住期待時間能一直停留在今晚,天,永遠不要亮。

*             *             *

  五個月後。

  「欵,小聲一點。」姜家已在四個多月前搬進縣城,住在租來的一座小宅院裡,這時甫過完年不久,準備去上學堂的姜知平被姜薇薇牽著,經過自家二哥住的廂房前,懂事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不打擾在溫書的二哥。

  跟在兩姊弟身後的,是一名身量福泰的嬸子。

  四個多月前,袁萊安的繡坊成立後,繡坊靠著她的好手藝還有刀強和裴念玦的介紹,繡活多得接不完,她忙得無暇再替姜家兄妹燒飯洗衣,所以雇了兩個嬸子來幫忙。

  這名嬸子會先送姜知平去縣城裡的一處學堂,而後再送姜薇薇到一處女夫子設的私學念書。姜薇薇下午沒課,回來後便會跟著袁萊安在繡坊裡學繡花。

  倚仗著自己的數術和能鑑別字畫真偽與奇珍異寶的能力,裴念玦如今已接掌刀強與朋友合夥的新買賣。一開始他是先從各地的當鋪裡找貨,當鋪裡不乏那些家道中落之人拿出家中珍藏之物來變賣,常能見到一些罕見的珍奇逸品。

  後來他開始從一些私下出海的海商那兒收貨,因本朝實施海禁,海商行事十分隱秘,不是熟人不輕易賣貨,這條門路還是裴念玦從一個當鋪的朝奉那兒得知。

  他收來的貨再由刀強派人送到京城去,刀強與他朋友兩人分工合作,刀強這邊負責收貨,他那在京城的朋友負責賣貨。

  這幾個月下來,從那些賣掉的貨裡,裴念玦得到的分紅已有數百兩之多,不過他花出去的也不少。

  為了積累功德,他開始施粥賑藥救濟貧困之人,幾個月下來不知不覺就成了縣城人口中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這日又辦了場施粥後,裴念玦問一零五六號,「我現在有多少功德點了?」

  「兩百一十點。」一零五六號報了個數給他。

  「怎麼增加的點數越來越少?」他不滿的問,剛開始那幾次增加的功德點挺多的,然而到後頭就變得越來越少,這次甚至只多兩點而已。

  「天譴改造系統是根據你行善真正幫助到的人來計算功德點,你這幾次施粥贈藥,並未幫助到幾個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一零五六號冷冰冰的解釋。

  裴念玦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說,那些來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是沒銀子,只是貪心的來蹭粥蹭藥?」

  「沒錯。」

  「好啊,那些人敢來白占爺的便宜!」裴念玦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一零五六號提醒他,「宿主莫要心生惡念,做出有損功德的事。」

        「難道就這麼放縱那些人白占我的便宜?」這口氣他可忍不了,他願意幫助那些真正貧困之人,可對那些貪心的人,恨不得抓來教訓一頓。

        「一啄一飲,自有定數,他們自有他們的因果要還。」「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這事就算了。」既然幫助不了什麼人,這粥和藥他是沒打算再施了,想再找看看還有什麼能大賺功德點的事可做。

  回來的途中,他一路思索著這件事,回到宅子還未走進堂屋,就聽見裡頭傳來陌生女人的叫罵聲——

  「……我生你養你這麼大,你爹生病了,我來找你要些銀子去看大夫有什麼不對,你竟狠心對你爹的病置之不理,你如此不孝,就不怕老天爺把你給劈死嗎?」

  「袁大娘,話不是這麼說,當初你和袁大叔將萊安姊賣到我家當我大哥的童養媳那時,就已說清楚萊安姊不再是你們袁家人,她是咱們姜家人,如今這姜家作主的是我大哥,你跑來找萊安姊索要銀子,萊安姊也沒多的銀子可以給你,這事還得問過我大哥才成。」姜知進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響起。

  「你還想同她一塊來騙我,我早聽人說了,那繡坊的東家就是這死丫頭,她這段時間可賺了不少銀子,手上會沒銀子?你們以為我這麼好騙嗎!我打死你這不孝女……」

  裴念玦在咒罵聲中快步走進堂屋,就瞧見一個身形臃腫的婦人抬手掌摑了袁萊安一巴掌。

  他頓時大怒,上前一把推開那婦人狠踹了她一腳,將她那腫胖的身子給踹得摔跌在地。

  這幾個月來他努力掙銀子,好不容易才將袁萊安給養得水靈起來,那原本被曬成蜜色的肌膚變得白皙不少,就連那雙粗糙的雙手也在他花錢買來芙蓉膏日日保養下變得細嫩許多,他如此用心,哪容得了別人這般粗暴的傷她。

  回頭瞧見袁萊安臉上印著五指印痕,裴念玦惱怒得再踹了那正罵罵咧咧準備要爬起來的婦人一腳,砰的一聲她再摔倒在地。

  那婦人再被人踹了一腳強,驚天動地的捶著地面哭嚎起來,「我辛辛苦苦懷胎十個月生下的女兒不認我這個娘,竟然還叫人打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啊……

  「你這個不孝女,你對自個兒的親爹、親娘見死不救,還痛打自個兒的娘,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否則我非把你這死丫頭怎麼不孝,怎麼痛打親娘的事說出去,讓鄉親們來評評理……」

  踹她的分明是他,見她竟顛倒是非的誣賴袁萊安,裴念玦暴怒的想再上前踹她幾下,袁萊安連忙攔住他,不管怎麼說,這人終歸是她娘親。

  「知樂哥,你別同她生氣了。」

  見她臉上一臉冷靜,沒半分慍怒,裴念玦替她忿忿不平的問:「這野蠻的村婦這麼打你、罵你,你不氣?」

  袁萊安輕搖螓首,「打我懂事起她就一直這麼待我,沒什麼好氣的,後來她將我賣至姜家後,當時就說了我與袁家再無干係,讓我別再回袁家去,沒想到她會再找上門來要錢。」

  袁家所在的村落距離金花村隔了兩個村子,在她被賣到姜家後,家裡人不曾來探望過她,她也不曾再回去見過家人,如今已有數年不見。

  沒料到再相見,娘對她依舊像以前那般任意喝斥打罵,跟她要錢要得理所當然,彷彿是她欠了她的。

  她早已不再是昔日那個唯唯諾諾懼怕爹娘的小丫頭,拒絕了她的要求後,娘便朝她破口大罵,連在溫書的姜知進都驚動了,出來幫著她說話想攆走這瘟神。

  袁陳氏撐著臃腫的身子爬起來,張口咒罵,「你這小賤人!再怎麼說你都是從我肚皮裡生出來的,老娘我可以不認你,但這世間哪有女兒不認娘的道理?」

  她接著惡狠狠的指向裴念玦,「你就是姜知樂吧,我可是你岳母,你敢毆打丈母娘,你這般不孝,就不怕傳出去被人一口一唾沫的淹死你!」她聽說這自小被她賣了的女兒如今發達了就急匆匆的趕來,在她看來女兒既是她生的,女兒賺得的銀子自然也該拿來孝敬她這個娘才是。

  「你爺爺我素來天不怕地不怕,還會怕這種事?」裴念玦冷哼,見袁陳氏竟敢威脅他,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一雙眼睛狠戾的瞪住她,「你這肥婆要是敢再罵我媳婦兒一句、動她一根寒毛,我就剁了你這雙豬蹄,你要是不信,不妨試試看。」

  說完他鬆開手,從腳上的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插進一旁的桌几上,眼神冷厲的盯著她。

  自從他開始替刀強四處收羅珍奇異貨後,刀強便送了他這柄匕首防身,還派了幾個手下給他支使,這柄匕首收了幾個月,他還未用上,今天可是第一次使。

  袁陳氏被他那駭人的眼神給嚇得兩股顫顫,幾乎要站不住身子,從他那冷酷的眼神里,她不由得相信倘若她真敢那麼做,他真會拿那匕首剁下她的手。

  她膽顫心驚的一步一步往外退,來到門邊,她顫巍巍地抬起肥短的手指指責女兒,「你、你這麼不孝,你會遭報應的!」說完,她扭頭便往外跑去,一刻都不敢多留。

  裴念玦拔起桌上的匕首追了出去,抬手將匕首朝她甩去,瞬間,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插在她腳前幾寸的土地上。

  袁陳氏嚇得臉色死白的跌坐在地,哆嗦的顫著嗓子叫道:「你、你、你想怎麼樣?!」

  「我只是想警告你這肥婆,別拿爺的話當耳邊風,你出了我這宅子,若是敢傳出什麼對我媳婦不好聽的話來……」裴念玦上前抽起匕首,用泛著寒光的匕刃拍拍她的臉,笑得一臉殘佞,「我就把你的手腳給剝了喂狗吃,若是你還不死心敢上門來打擾我媳婦兒,我就讓你,有來無回!」

  末了,他收回匕首,朝她露出冷冷一笑的問:「可聽明白了?」

  「聽、聽、聽明白了!」袁陳氏嚇得語不成調。

  裴念玦滿意的下顎一揚,「滾,以後你們袁家的人不許再出現在我媳婦面前。」

  袁陳氏連滾帶爬的挪動著肥胖的身軀,狼狽的離開姜家。

  她一走,一零五六號冷冰冰的聲音便在裴念玦耳邊響起,「宿主,你……」

  裴念玦打斷它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我剛才威脅那死肥婆有損善行?你要扣我功德點就扣吧,我不後悔這麼做!」

  「不是,我是要告訴你得到一點功德。」

  他有些錯愕,「這樣也能得到功德?」是他聽錯,還是一零五六號說錯了?

  「仗義直言、懲惡除奸也是一種善行。」一零五六號解釋。

  「是嗎?那往後我懲罰壞人也能得到功德點?」得知新的積累功德的方法,裴念玦有些意外之喜。「沒錯。」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天譴改造系統是以培養宿主的善心為主,宿主需先有善念才會生起懲惡除奸之心。」以前他連善念都沒有,又豈會生起懲奸除惡之心,但經過這段時日督促他行善後,那善根已漸漸在他心田裡種下。

  一零五六號甫說完,袁萊安走到他身邊,溫聲向他道謝,「知樂哥,方才多謝你。」雖已記下他的名字,但這名字她只能在心裡叫著,不能叫出來讓旁人聽見。

  裴念玦抬手輕撫著她腮頰上那未消退的五道指印,罵了句,「你這笨蛋,怎麼就呆呆的站著讓她打,你不會躲嗎?」

  「她是我娘。」袁萊安垂目低聲說了句。

  「她是你娘又怎麼樣,她雖生了你,可有疼過你、養過你?在你小小年紀就把你賣了換銀子,這樣的娘不要也罷!以後不許你再見她還有袁家人。」裴念玦對她那蠻橫的母親厭惡到骨子裡去,連同袁家那一家子的人也全都不待見。

  被打的腮頰雖仍疼著,但見他這般心疼她,袁萊安的心又暖又甜,唇瓣綻開一抹笑,頷首應了聲,「嗯。」

  他抬手將她攬進懷裡,「你記著,我是你男人,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給你撐腰。」在他心裡,他已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媳婦,還未同她成親,是因為他不想用姜知樂的身子與她拜堂,他想等回到自己的身軀時再風風光光迎娶她。

        袁萊安脆笑著點頭,「我知道了,以後再有人欺負我,我就打回去、罵回去。」

  「沒錯。」他攜著她的手往後院走去。

  站在堂屋前看著他們離開的姜知進,沉靜不語。雖然不想承認,但眼下這個冒牌大哥做得確實比以前的大哥要好多了,換了以前的大哥,以他那性子就絕做不到這般。

  在看了適才那一幕,他也徹底明白為何萊安姊會對他傾心了。

  用過晚飯後,袁萊安督促著姜知平和姜薇薇復習今日在學堂上所教的功課。姜知平性子聰穎機靈,夫子教什麼都能很快就記下,而姜薇薇沒他那般聰慧,且如今夫子教的比起之前姜知進教的還要多得多,她只能記下四、五成。

        袁萊安放姜知平去玩,語重心長的告誡姜薇薇,「姑娘家能到私塾上學的並不多,你能去上,是因為近來咱們的日子過得比往日寬裕許多,所以我才花銀子送你去學堂,跟著女夫子學些文章和道理,你若不好好學,豈不枉費了我這番心思?」

  姜薇薇囁嚅的垂下臉,「萊安姊,我知道錯了,可我好像讀不來那些文章,我能不能不要去上課了,在繡坊裡跟著你學繡花?」讓她認些字還可以,可要她讀那些文章,她看了就想睡覺。

  「你想學繡花,多得是時間,但要讀書就只有這兩、三年能讀。咱們家裡也不指望著你掙錢,一遍讀不來,你就讀兩遍,兩遍讀不來,你可以讀三遍,直到讀通為止。」自己以前見知進能讀書識字一直很羨慕,因此一有機會就會讓知進教她認幾個字。

  正是因為當年她沒有機會能讀書,所以在家裡頭的日子好過之後,便送薇薇去上女學,希望她能多讀些書、多學些道理,別像個沒見識的村姑一樣,這樣以後也許能幫薇薇議門好親事。

  姜薇薇不是不知道袁萊安的苦心,但她在學堂裡有些跟不上其他人,心裡覺得很挫折,可也不想拂了袁萊安的好意,她點點頭,小聲說了句,「我明白了。」

  袁萊安讓她回房去把今天夫子教的再復習一遍。

  姜薇薇默默走回自己房裡,搬來縣城的這座宅子之後,因為這裡房間足夠,因此她也有自己的房間了。

  她走後,裴念玦走進後院的小廳裡,方才袁萊安訓斥姜薇薇的話,他都聽見了,他有些不贊同的對袁萊安說:「薇薇不喜歡念書,你又何必強逼著她呢?」

  袁萊安替他沏了杯茶,清脆的嗓音解釋道:「我逼著她也是為了她好,現下咱們有能力供她多念些書,以後等她嫁人了,她再想念書怕也沒機會,與其如此不如讓她這兩年辛苦些。在這兩年裡,能讓她多學就盡量多學些,那些學到的本事會跟著她一輩子,沒人能搶得走。若只因她不想讀就讓她錯過這麼好的機會,豈不可惜?」

  聽完她所說的這番話,裴念玦忽然沉思起來。

  袁萊安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我說的可有什麼不對?」

  「你是因為拿她當親人才如此關心她,這般嚴格的督促著薇薇學習,是嗎?」裴念玦若有所思的抬眼望她。

  袁萊安不明所以的頷首,「沒錯,若是不相關或是不關心的人,我又怎麼會這般督促她。」

  裴念玦想起過往的事,「以前我在宮……家裡,我們有幾個兄弟一塊跟著夫子讀書,我總貪懶不想讀書,可當時除了一位兄長會常叫醒睡著的我,讓我好好聽夫子講課,其他的人都不管我,其中有幾位還總愛帶著我四處去玩樂,他們還告訴我用不著讀什麼書,當心讀成書呆子,我的幾位長輩也十分縱容我,即使我逃課也從不罰我,其中兩位長輩更是常找許多新奇的玩意給我玩,還一再告訴我想做什麼盡管去做,用不著管其他人怎麼說。」

  聽到這裡,袁萊安忍不住說了句,「你這兩位長輩怕不是存了什麼好心,倘若真關心自己的晚輩,是絕不會這麼放縱他的。」

  裴念玦嗤笑一聲,「以前我覺得他們處處縱容我,待我很好,可是十分信任他們呢。」這幾個月的經歷讓他開始漸漸省悟,以前那些放縱他,甚至煽動他為所欲為的人也許不是真心待他好,而是包藏著看不見的禍心。

  以前的他太傻太天真,才會那麼信任他們。

  袁萊安關切地抓著他的手,囑咐道,「那以後你若是回去了,可別再傻傻的聽信他們的話,他們不是真心想待你好。」

  他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一次遭遇若有什麼收獲的話,就是遇到了袁萊安,同時也教會了他怎麼去分辨虛情假意。

  袁萊安不論是家世或是容貌,比不上那些名門貴女,但她有最珍貴的一顆心。而這世上真心實意待他之人,恐怕一個巴掌就數得完。

  他動情的將她摟進懷裡,「等我回去後,稟告了我外祖母,就派人來迎娶你。」

  「嗯。」她輕點螓首,不問他以她這樣的出身會不會配不上他,因為以他霸道的脾性,倘若他看不上她,就算被人強押著也絕不會娶她為妻;而他若心裡有她,那麼誰也別想攔阻他娶她,他既然都不怕了,她又何懼之有。

  「只是這功德也不知要積到何時才能滿,萬一等到咱們倆都白髮蒼蒼時……」後面他委實不敢再想下去。

  袁萊安噗哧笑出聲,問道:「你前陣子不是常施粥送藥,難道得的功德不多嗎?」

  「剛開始是不少,但後來功德便越來越少了。」他將一零五六號告訴他的原因說給她聽,「你說那些人可不可惡,竟然來白吃白拿。」

  「大多數人都愛貪些小便宜,這也沒什麼好氣的。」袁萊安溫言安撫他一句,而後想起一件事,「不知修建河堤能不能積功德?」

  裴念玦當即便詢問一零五六號這事。

  一零五六號回答他,「修建河堤能救人,自然也能積功德。」

  將一零五六號所說轉告她後,裴念玦問:「這附近一帶有河堤要修嗎?」

  「我前陣子聽人說溝子坡那段河堤崩塌了許久,官府遲遲沒派人去修砌,有人擔心要是遭逢洪水,那段堤防沒作用,怕是要淹進城裡來。」

  「我抽空找人去修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8:19 PM 編輯

【第七章】

  裴念玦說得容易,卻沒有想到這段河堤會如此難修,屢修屢塌,竟快耗光他手頭上能動用的銀兩,最後他不得不找上刀強。

  刀強不願他在這上頭花費太多心思,勸道:「我說兄弟你沒事去修什麼堤防,那段河堤常常崩塌,是沅陽河道最常坍方的一段,你看連官府都沒轍,修了幾次不成後,見這幾年來都未發過什麼大洪水也就沒再派人去修建。」

        「我錢都砸下去,不修好可不甘心,你若不借我銀子,就先把這個月的分紅給我,讓我先頂上。」

  「哎,你這也算是做好事,咱們兄弟一場說什麼借,哪,這一百兩你先拿去用。」這幾個月靠著裴念玦四處收來的那些珍玩,讓他賺進大把銀子,所以刀強出手很大方,當即從衣袖暗袋裡掏出一百兩銀票遞給裴念玦。

  末了,他再勸了他一句,「要是真修不成,你也別勉強了。」

  裴念玦沒答腔,回了溝子坡後,他把一百兩交給他特別找來負責修堤的一名老河工,讓他把那些雇來的河工們的月銀派發下去。

  那老河工將銀子發下去後,過來找他,「姜公子,我想到一個辦法了。」

  「孫老想到什麼辦法?」這老河工有數十年修堤的經驗,裴念玦是經人介紹才將已在家含頤弄孫的孫老給請來修堤,也因此對他很是尊敬。

  「這段堤防之所以一再崩塌,是因為底下的爛泥太多,地基不穩,所以我想若是能運來幾塊巨石擱在底下當基石,興許就能築起堤防了。」

  聽完他的辦法,裴念玦也沒再細問,揮手就道:「很好,那就照孫老你說的辦法來做吧。」

  孫老一愣,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就答應,面有難色的表示,「可這巨石不易採到,縱使採到也不易運來。」

  「所以你方才那些話莫非是白說的?」裴念玦臉色不由一沉。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附近不遠處有座山上可以採到這樣的巨石,但要採石和運下來需得很多的人力,那花費……」

  「花費你就用不著擔憂了。」裴念玦十分豪爽的說了句。

  「可能需要幾十個到上百人。」孫老小心翼翼的說了句,如今姜公子已雇了三十幾個工人在修築河堤,要再增加這麼多人力,他擔心姜公子手頭上的銀子不知夠不夠使。

  裴念玦一時沉默了,如今他手上的銀子可雇不了這麼多人。

  這時一零五六號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宿主可以考慮兌換大力丸,就能解決此問題。」

  「這事我再想辦法。」裴念玦擺手讓孫老先走,而後才低聲對一零五六號說:「我記得沒錯的話,要換那大力丸不是需要幾十個功德點嗎?還是你打算白送我一枚?」

  「我無權送你,宿主需以功德點來兌換,宿主要換嗎?」一零五六號冰冷的問道。

  那些功德點可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換來的,讓他拿出來兌換那什麼大力丸,裴念玦哪裡捨得。

  他冷哼,回了一句,「傻子才換。」

  日落時分,他回到宅子,用完晚膳後,袁萊安端了杯剛沏的茶來他房裡。

  見他將銀子拿出來擺在桌上清點,納悶的問他,「知樂哥,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何要把銀子全都擱桌上?」

  裴念玦把孫老說的辦法簡單告訴她,「我找人估算,要採下那麼大的巨石,再運送回來,至少需七、八十個人力,我在清算我手頭上的這些銀子能雇多少人。」

  「那夠嗎?」袁萊安關心的問了句,接著瞥見他緊皺的眉心,心知八成是不夠的,她想了想,走回自己房裡取來了一只匣子,再回他房裡把那木匣子遞給他,「若是不夠,我這兒還存了些銀子,你先拿去用吧。」

  裴念玦不肯收下,「我怎麼能拿你的銀子?」他是一家之主,掙銀子回來是應當的,可萬萬沒有拿女人銀子的道理。

  袁萊安把那木匣子塞到他手上,笑嗔,「咱們都是一家人,你還同我見外什麼,何況我那繡坊當初也是全靠你幫忙找地、找人才有今日的規模,現下每月發給那些繡娘月銀後,還能剩下十幾兩的銀子,這都是多虧了你。這些你先拿去頂著,我手邊還留了些。」姜家的日子能有這麼大的改善全都是仰仗他,知他急著想積累功德,她也想盡棉薄之力幫幫他。

  聞言,裴念玦沒再推拒,連同那匣子一塊將她摟進懷裡,親了她好幾口才放開她,「你真是我的好媳婦兒。」

  她羞得那張秀美的圓臉紅通通,嬌嗔了一句,「咱們還沒成親呢。」她可還不算他的媳婦。

  「早晚會是的,你等著,以後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嫁給我。」為了用自己原來的身軀與她拜堂,他可是一直強忍著慾望,忍得常常每天夜裡都得用自個兒的十指姑娘紆解慾火。

  袁萊安柔笑著依偎在他懷裡,「我會等著你來迎娶我的那一天。」不論多久,她都會等他。

  他再捧著她親了幾口,這才數了數匣子裡的銀子,約莫有數十兩,她已拿出了大半的銀子才有這麼多,可還是遠遠不夠。

  「還差兩百兩,看來只能再等幾個月,等我存夠銀子再雇人去採石了。」做這種粗重危險的活,那雇工的薪酬要比一般修河堤的工人來得多,人家才願意幹。眼下手上的銀子不夠使,刀強那兒怕也不好再借,裴念玦不得不盤算著把這事往後延。

  袁萊安也沒反對,但下一瞬想起一事,隨口同他說了,「我前兩日聽一位老人家說起一件事,這沅陽河道約莫二十年發一次大水,上一次發大水似乎就是在二十年前,他說他近來老覺得眼皮子在跳,這都過了二十年,怕會不會是沅陽河又要發大水了。」

  「有這種事?」經過這幾個月來的行善,雖然都是為了早日回歸己身而刻意為之,但裴念玦早已在行善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潛移默化,存了一抹善念,聽她這麼一說,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擔心萬一真的發大水,那河堤尚未修建起來,怕是全城都要淹水了。

  他將一零五六號先前說的事告訴她,「一零五六號說可以拿五十點功德兌換大力丸,服下後就能力大無窮,不僅能開採巨石,運回來也不成問題,依你看我要不要拿功德點來兌換?」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遂詢問她的意見。

  袁萊安仔細一想,說道:「若真會發大水的話,那還是兌換的好,雖然得花去五十個功德點,但興許會因你修建河堤而挽救了更多的人,說不得能得回更多的功德點也未可知。只是萬一沒發大水的話,那些功德點也就白費了。」這事攸關他辛苦積累的功德點,她也不好替他拿主意,只能把自己所想的告訴他,讓他自己決定。

  「我再想想。」

*             *             *

  領著一群人來到一座石頭山上,裴念玦詢問孫老要採下多大的石塊才夠。

  孫老比了個大致的範圍說:「這麼大的石塊,約莫需要二十塊才夠。」說完,他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姜公子,咱們只帶這麼點人,怕是沒辦法採下這麼大的石塊,您說有辦法,不知那辦法是什麼?」

  一般採石會先用火將要採的石塊燒得滾燙通紅,而後再即刻澆上冷水,使山石爆裂開,或者使炸藥來炸開山石。

  但姜公子竟然說不用燒山石,也不需炸藥就能採下需要的石塊,簡直聞所未聞。

  裴念玦在來的路上已服下事先兌換好的大力丸,這時一臉高深莫測的負著雙手對他說:「孫老放心,你在一旁看著就成了。來之前,我已向神明禱告過,向神明借來了神力。」考慮兩天,他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兌換了大力丸。萬一他賭贏,這修河堤的功德應當不少,屆時那些損失的功德點,也許不僅能補回來,說不得就像萊安所說還能有賺呢。

  而那番神明的話則是萊安教他的,畢竟服用大力丸得來的力量並不能一輩子擁有,所以她索性讓他說是向神明借來的。

  百姓們對神明自有一股敬畏之心,他這麼說,他們多半不會起疑,還會認為他足夠虔誠才能借來神力。

  孫老聞言一臉錯愕,不敢相信他說的辦法竟是向飄渺無蹤的神明借力,那些跟來的工人們也個個面露狐疑之色,畢竟神明之力豈是他們這些凡人說借就能借來的。

  接著他們只見裴念玦朝天膜拜了一番後,走向那片要開採的山石,而後舉起他帶來的一支特製大鐵錘,踩在木梯上往著那片石山捶幾下。

  轟地一聲,一塊巨大的石塊落下,接著一塊又一塊的巨大山石被他敲落下來。親眼目睹裴念玦宛如大力士般一人獨自採下那幾塊巨石,孫老和一眾工人全都瞠目結舌。

  「天哪,姜公子真向神明借來神力了!」有人震驚道。「若非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

  孫老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半晌,就見裴念玦敲下了二十幾塊巨石,並獨自一人抬起一塊塊的巨石運到特製的牛車上。

  孫老和那些驚呆的工人們這才回過神來,一個個發出驚嘆聲,有人詢問他是怎麼向神明借來神力,有人則把他當成神明在凡間的使者來膜拜。

  裴念玦沒空與他們再多說下去,催促趕牛車的人,「快走,得趕在我這借來的神力還未消散前,把這些巨石運回河堤邊。」

  一零五六號告訴他,這大力丸服下後只能維持一日的力大無窮,一日後藥效退去就會恢復,所以他得趕在藥效退去前趕緊把這些巨石運回去。

  為了運送這些巨石,每輛牛車前後都有四頭牛拉著車,這才能拖得動這些巨石。

  那幾個車夫應了一聲,連忙揚鞭驅趕牛隻往溝子坡的河堤去。

  申時後回到河堤邊,裴念玦再次大發神力,將巨石一塊塊搬到河堤邊並在孫老指定之處放下。

  在一旁看著的人,同先前那些人一樣,個個對他的神力驚詫得瞪大眼睛。

  放置好後,裴念玦倚在巨石旁對眾人喝了一聲,「神明已收回借我的神力,你們也別再瞪著我看了,還不快去幹活。」

  眾人被他一喝,這才姍姍散去幹自己的活,一邊交頭接耳的議論著這事。

  「想不到姜公子竟然真能向神明借來神力,姜公子定然不是凡人。」

  「我早看出姜公子的不凡了,你們瞧他這幾個月在城裡施粥賑藥,這會兒又不惜花費鉅資來修河堤,這可是罕見的大善人哪,所以神明才會感動於他的誠心,借他神力吧。」

  「我瞧多半是,若非今曰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那麼巨大的一塊石頭憑一人之力就能搬動,這不是神明顯靈是什麼!」

  「沒錯、沒錯。」

  這時,孫老朝裴念玦走去,一臉鄭重的出聲道:「老朽感佩先生大德,請受老朽一拜。」在親眼見到他真向神明借來神力,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段河堤官府遲遲修不好,如今多虧了姜公子運來這些石塊,這段河堤終於有機會修築起來,姜公子既出錢又出力,居功厥偉,令他萬分欽佩。

  裴念玦也沒避讓,對他這一拜受得理所當然,而後上前扶起孫老,囑咐道:「你要的東西我都給你弄來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孫老一口應允,「姜公子放心,有了這些巨石當基石,這河堤老朽定會幫您修建起來。」

*             *             *

  半個月之後,堤防修築完成的那一天,一零五六號的聲音在裴念玦耳邊響起,「恭喜宿主得到修堤功德兩百點。」

  扣掉先前兌換大力丸的五十點,裴念玦還多得一百五十點,他頓時龍心大悅,豪氣的包下一間館子宴請所有參與修堤的河工們,讓他們痛快的大吃大喝一頓。

  這一晚裴念玦也高興得喝得酩酊大醉,最後是被刀強派去的手下送回暫租的宅子裡。

  袁萊安謝過送他回來的兄弟,扶著他走回房裡。

  「怎麼喝得這麼醉呢?」她不禁埋怨。

  他醉眼迷茫的看著她,呵呵笑著捏著她的下巴,朝她的粉唇重重親了一口,而后神秘兮兮的同她說著悄悄話。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他醉態醺然的抬指點著她的俏鼻,打了個酒嗝後才說:「我這輩子見過的姑娘家不少,其中也有幾個還算瞧得上眼的……」

  聽見這句,袁萊安頓時瞇起眼,難道他以前對她說的那些話都是騙她的?

  「但讓我真正為之傾心的只有一個,那個人就是……」說著,他突然靠近她,一雙醉眼瞪著她直看,接著疑惑道:「噫,你怎麼長得同她這麼像,你也叫萊安嗎?」

  袁萊安又好氣又好笑,「你醉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為啥跟萊安長得這般相像?」他扳著她的臉,醉言醉語的要她說清楚。

  「你這醉鬼,看清楚,我就是萊安。」她有些氣惱他醉得連她都不認得,但又高興他即使醉成這般,還心心念念著她。

  「你也叫萊安?為啥會有兩個萊安呢?」他一臉迷糊的被她扶進房間裡。

  扶他躺到床榻後,她脫去他腳下的鞋襪,喚了姜薇薇去打盆水來。

  沒幾息,床榻上醉死的人就傳來呼嚕聲。

  見他睡著了,她替他寬衣解帶、脫去外袍,在姜薇薇端來水後替他擦了擦臉和手腳。

  「不早了,薇薇你先去睡吧。」

  「萊安姊,大哥醉成這樣,可要我去熬碗醒酒湯給他喝?」

  「他睡成這般怕是叫不醒,等明早起來我再熬給他喝,你去睡吧。」

  「好。」姜薇薇應了聲走出去,來到房門前回頭一瞥,見袁萊安坐在床榻旁握著她大哥的手,一臉深情的注視著他。

  她微微一笑,悄悄掩上房門。以前大哥和萊安姊並沒有這般恩愛,她記得是去年大哥摔傷腦子後,再醒來忽然變了副脾氣,萊安姊一度不待見他,後來也不知怎麼地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

  她心忖今年四月就出了孝期,屆時大哥和萊安姊就能辦喜事,正式成為夫妻,以後她可就要改口喊嫂子了。

  坐在床榻旁的袁萊安渾然不知姜薇薇心裡所想,凝視著床榻上睡得不醒人事的人,以前從來不覺得知樂哥這張臉好看,可現下她是怎麼都看不厭。

  「念玦、念玦……」她輕喚著他的名字,翹起的嘴角漾著掩不住的濃情密意。

  她不知真正的他生得什麼模樣,但不管他是什麼長相,她都不在意,因為讓她為之動情的,不是他的容貌、不是他的家世,而是這副身子裡的那抹神魂,和他待她的那一顆心。

*             *             *

  二月,縣考完這日,裴念玦陪著袁萊安,攜著姜知平和姜薇薇來接姜知進。

  貢院前擠滿前來接考生的親友,姜知平的小身板拼命往上跳著,想讓二哥瞧見他。

  裴念玦索性把他高高舉起,坐在自己的肩上,好讓他看個清楚。

  姜知平鮮少被這般舉高高,頭一回被抱坐在肩膀上,他興奮的四下張望,此時高人一等的他沒多久便在人群中見著自家二哥,他揮舞著小手,興高采烈的大聲喊著,「二哥、二哥,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剛踏出貢院的姜知進遠遠地就瞧見姜知平,連忙擠過人群來到他們身邊。他沒想到家人會來接他,一掃連考三日的疲憊之色,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大哥、萊安姊,你們怎麼有空來接我?」

  袁萊安笑道:「我想你在貢院裡連考三天定是累壞了,恰好今天我跟你大哥沒什麼重要的事就過來接你了,知平和薇薇知道,也吵著要跟來。」

  裴念玦將姜知平抱了下來,牽著他的手,「走吧,李三的車停在外頭那邊。」

  因他需四處去收羅那些奇珍異貨,刀強一早就另備了輛馬車給他用,李三是替他駕車的馬夫。

  一家人朝馬車那兒走去,姜知平嘰嘰喳喳的問起二哥這幾天考試的情形。

  「二哥,我聽說考試時每人都只能待在小小一間隔間裡,那萬一有人腳丫子很臭,或是偷放臭屁怎麼辦?豈不是要臭死掉啦?」

  「那也只能忍著了,若是有帶熏香也可以點上。」看著圍繞在身邊的親人,姜知進心裡淌過一陣暖意,耐著性子微笑回答弟弟稚氣的問話,幾人一邊說著一邊來到馬車旁。

  要上馬車時,姜知平扯了扯袁萊安的手,撒嬌說著,「萊安姊,二哥這麼辛苦才考完,咱們是不是該給他慶賀一下,買些好吃的給他補補身子?」

        裴念玦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給他補身子?我看是你這小鬼嘴饞貪吃吧!」嘴裡雖這麼說,但還是掏了銀子遞給他,「想吃什麼讓薇薇帶你去買,可別只買你自己喜歡吃的,也買些你二哥喜歡吃的。」

  「多謝大哥。」姜知平拿了銀子,笑瞇了一雙小眼睛,讓姜薇薇牽著他到附近去買吃食。

  姜知進笑著也跟去了,「我去瞧瞧,省得知平全買糕點、甜食了。」

  裴念玦和袁萊安先進了馬車,趁幾個弟妹們不在,兩人的手牽握在一起,裴念玦聽著袁萊安說著一些家常事。

  以前他最不耐煩聽這些瑣碎的事,但如今聽她說這些事卻沒有絲毫的厭煩。

  不過聽她全是在替家裡和弟妹們打算,他叨念了她幾句,「咱們手上也存了些銀子,你別老顧著他們,也給自己挑幾塊好些的布料做幾身衣裳,再買些首飾將自己好好妝扮妝扮。日後等我回去時,我派人前來接你去見我舅舅和外祖母時,也能有幾件好衣裳穿,不至於來不及準備。」他現下已有四百多點的功德,依這速度,說不得不用等到明年就能積滿五百點,兌換到復原丹回去了。

  聽他提及要帶她回去見親人的事,袁萊安有些許的不安,緊張的問:「你舅舅和外祖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會不會……瞧不上我這個村姑?」

  「只要不闖下什麼彌天大禍,我舅舅一般是不會怎麼管我,至於外祖母,她一向最疼我,我會想辦法哄著她也喜歡你。」

  兩人正說著話,姜薇薇忽然滿臉驚慌的跑回來,臉色發白的朝馬車裡叫著,「大哥、萊安姊!不好了,知平他被一匹馬給撞了!」

*             *             *

  「他臟腑破裂、傷勢太沉重,恕老夫已無能為力。」

  「他肋骨全斷、內臟破裂,傷勢過重已無力回天,你們準備準備吧。」

  眼看著請來的大夫一個一個都搖頭而去,姜薇薇紅著眼睛趴在弟弟的床榻邊啜泣著。

  「知平、知平,以後你想吃什麼姊姊幫你全買回來,求你別像爹娘那樣丟下我們走了……」

  姜知進的眼眶裡也全是淚,額頭抵著床柱,捶著胸口自責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我當時多留意一點,知平也就不會被那馬給撞著了!」

  當時也在場的姜薇薇哭著說:「不是二哥的錯,全是那騎馬的人不好,是那人駕著馬在城裡橫衝直撞才撞上知平,那騎馬的人還撞了人就跑,太可惡了……」

  袁萊安看著姜知平那小小的身子,安靜地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再也不會向她撒嬌討著要吃食,她淚流滿面,伸手想去抱他卻又怕弄疼了他,顫抖著摀著嘴嗚咽的啜泣。

  她是看著知平出生,姜氏夫婦以前時常上山採靈芝,知平幾乎是她親手照顧著長大,說她把知平當兒子養也不為過,如今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她心疼得都要碎了。

  裴念玦臉色鐵青的走進來,瞧見一屋子的哭泣聲,想到適才打聽到的事,他不由得痛恨自己此刻竟什麼也做不了,連個公道都沒辦法替姜知平討回來——

  「知樂,我派人給你打聽了,撞上你小弟的是管著咱們沅陽城的臨江知府的兒子賴文德,這事牽扯上官家子弟,你還是算了,莫要追究了,咱們胳臂再粗也擰不過他的大腿。」刀強將先前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他,並勸了他幾句。

  「我弟弟的一條命,你要我就這麼算了?!」他憤怒道。

  「你不算了又能怎麼辦,你就算告進官府,那知縣也不會受理你這案子,這知縣素來膽小怕事,他哪裡會為了你家這事得罪他的上峰,何況那賴文德他外祖可是朝官,聽說是個侍郎呢。」

  「侍郎又怎麼樣?」他堂堂一個濟王,難道還會怕區區一個侍郎。

  「若你孤家寡人一個也就罷了,但你要想想,你還有一個未過門的媳婦兒和弟弟、妹妹,人家賴家只消說幾句話就能讓你們一家子吃不完兜著走,甚至隨便羅織個罪名把你們全部下獄。」

  刀強的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讓他清醒過來,認清眼下的現實。

  他現在不是高高在上的濟王,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他身邊還有萊安、知進、薇薇要他照顧。

  這件事他不得不暫時吞忍下,但等他回去了,他定會把這筆帳討回來。

  一零五六號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宿主,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姜知平,你想知道嗎?」

  「是什麼辦法?」他急問。

  「你可以用兩百五十點功德兌換回春散,回春散可以救他一命。」

  裴念玦怔了怔,兩百五十點,已超過他好不容易才積累起來的功德點的一半,若是捨了這麼多功德點,他還得再積累好長一段時間,他、他……

  他心情糾結的默默走出房間,煩躁的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踱著步,神色凝重的考慮著到底要不要用這麼多的功德點,兌換回春散救回姜知平一命。

  他很喜歡知平這小鬼,但那可是兩百五十點啊……

  他現下已有四百多點,再過不久就能積滿五百點兌換復原丹回到自己的身子裡,若耗去兩百五十點,還得再等多久?

  知平又不是他親弟弟,撞傷知平的人也不是他……不管了,他擺著手提步往外走,忽聽屋裡傳來袁萊安痛哭的呼喚聲。

  「知平、知平……你別丟下萊安姊,你還這麼小,萊安姊捨不得你啊……」

 一零五六號冰冷的聲音在裴念玦耳邊響起,「提醒宿主,回春散只能救活不能救死,倘若姜知平咽下最後一口氣,你就算兌換回春散也來不及救他一命。」

  裴念玦腳步一頓,下一瞬,牙一咬,腳步一旋快步往回走,一邊說著,「一零五六號,幫我兌換回春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 09:46 PM 編輯

【第八章】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知平!」袁萊安從身後抱住裴念玦,臉上的淚水淌落在他背後。

  不久前,他拿了一顆丹藥進知平房裡,一句話也不說的直接塞到知平的嘴裡,抬起知平的下顎讓他吞下那丹藥。

  而後已漸無氣息的知平,在幾息之後竟睜開了雙眼,開口說了話。

  「好餓呀,萊安姊,要吃飯了嗎?」

  見本已必死無疑的姜知平竟神奇的甦醒過來,這變故讓他們全都驚呆了,下一瞬又成了驚喜。

  她急忙查看姜知平的身子,關切的問著他,「你胸口疼不疼?身上還有沒有哪裡痛?快跟萊安姊說!」

  姜知平摸了摸自己胸口,搖著小腦袋,「沒哪裡痛呀,就是肚子餓了,萊安姊,咱們什麼時候吃飯呀?」

  明白這定是多虧了裴念玦塞進姜知平嘴裡的那顆藥,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裴念玦朝她咧嘴笑了笑,說了一句,「我也餓了,何時開飯?」

  「我這就吩寸張嬸去做。」她抹去臉上的淚,破涕而笑,站起身走出去叫張嬸准備飯菜。

  在她吩咐完張嬸後,姜知進走出來問她,「是大哥救了知平嗎?」

  她點頭,「應當是,你也瞧見了,在他喂了知平服下一顆藥後,知平就甦醒過來,沒事了。」

  「他打哪得來那麼神奇的藥,竟能起死回生?」姜知進好奇的問。

  「要得到那種藥需付出代價,不是能憑空得來的。」當初為兌換那大力丸就花去他五十點功德,這能起生回生的藥想必需要用更多的功德點來換。

  姜知進知道這位冒牌大哥身上有著不少秘密,也沒再追問下去,可是已在心裡真心認下這大哥,不管他是什麼來歷、什麼身分,從今而後他就是他親大哥。

  袁萊安走回屋裡,再看了看姜知平,確認他是真的無事了,接著聽他說起自己先前去買糕點被馬兒給撞著的事。

  「那馬好高好大,忽然間就朝我撞過來,我摔倒了,那馬就踩在我胸口,可疼死我了呢!」姜知平記起這事,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胸口,奇怪的問:「怎麼現在一點都不疼了?」

  袁萊安替他脫下那身沾了血的衣裳,換上件乾淨的衣服,一邊微笑的回答,「因為你大哥給你求來了一顆神仙賜的藥,所以就治好你了。」

  「神仙賜的藥?大哥,這世上真有神仙嗎?你看過嗎?」聞言,姜知平驚訝的睜大那雙眼睛,望向自家大哥。

  裴念玦揉揉他的小腦袋,回了他一句,「真有神仙,不過我也沒親眼瞧見。」那將他帶來這兒的天譴改造系統應當就是神仙所為吧,還有他之前兌換的大力丸和這次的回春散也許都是仙家之物,才能有如此神妙的功效。

  再哄了姜知平幾句,袁萊安見裴念玦走了出去,連忙讓姜薇薇照看姜知平,然後追了出來。

  「這次定又花去你不少功德吧?」對他肯用自己好不容易積累來的功德救姜知平,她兩手環抱在他腰間,對他又感動又感激。

  「不過區區兩百五十點功德罷了。」他轉過身將她擁進懷裡,大氣的表示,「知平就像我弟弟一樣,我豈能見死不救。」

  先前那番掙扎他已全忘了,因為就在姜知平甦醒不久後,一零五六號竟說了,「恭喜宿主得功德一百五十點。」

  他當時驚訝的趕緊走出房間問道:「這麼多功德點從何而來?」

  一零五六號冷冰冰的回答他,「系統推算出,姜知平這次獲救,日後將會有一場大造化,他將會成為本朝的一位重要官員,造福一方百姓。宿主救其一命,無異間接施恩於那方百姓,才能得到如此多功德點。」

  花去兩百五十點,得回一百五十點,這麼一來一去只花一百點,讓他沒損失太多,何況順利救回姜知平的性命,裴念玦心情也就一下子愉悅起來。

  「等我回去後,知平這仇我會替他報的。」沒人可以隨便動他護著的人。

  「你查到是誰撞了知平?」袁萊安詫問,先前因為擔憂姜知平的傷,她一時也無心關心這事。

  看著她臉上那些未乾的淚痕,裴念玦覺得很礙眼,抬袖替她擦了擦,這才告訴她,「是臨江知府的兒子賴文德,現在我沒能力治他,暫且讓他逍遙一陣,等我回去,他就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你……」她心裡一動,本想問難不成他家的權勢比起那賴文德的爹還大,但話到唇邊,想到他不能洩露身分也就吞回去了,改口說:「我會想辦法替你多積些功德,幫你補回那些失去的功德點。」

  「這事你用不著記掛在心裡,救知平是我自己願意的,那小鬼挺討人喜歡,我也不想他小小年紀就夭折了。」

  袁萊安動容的說道:「變成知樂哥,對你而言也許是一件不幸的事,但對我和姜家來說卻是一件大幸事,謝謝你為我和姜家做了許多的事。」

  「我一開始確實是暴跳如雷,但如今可不這麼想了,這事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幸事。」讓他遇見了想共度一生之人,還在這段時日裡學會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還懂得分辨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兩人傾訴著彼此的心意,相視而笑,唇瓣纏綿在一塊。

  姜薇薇牽著姜知平走出房間,瞧見這一幕,羞得滿臉通紅,趕緊抬手摀住姜知平的眼睛不讓他看。

  「薇薇姊,你做什麼朦著我的眼睛?」

  聽見身後傳來姜知平稚氣的聲音,相擁的兩人倏地分開,袁萊安兩頰緋紅,赧然的說了句,「我去瞧瞧張嬸燒好飯菜沒有。」

  裴念玦則面不改色的走過去,抱起姜知平。

  「小鬼,你這昏大難不死定有後福,以後要是發達了,可別忘了哥哥我。」一零五六號先前透露了,這小鬼日後會成為本朝重要官員呢。

  姜知平聽不懂發達是什麼,不過多少能意會他的意思,他用力點著小腦袋,承諾道:「以後我有錢了,絕不會忘了大哥、萊安姊、二哥和薇薇姊,我會買很多很多好吃的給你們。」

  「你這小鬼就知道吃。」他笑罵一句,看他這嘴饞的樣子,三句不離吃的,實在難以想像他日後為官的模樣。

  不過看著這小家伙還能活著,真好。

*             *             *

  一個多月後,縣試放榜,姜知進名列第一,接下來若是能再通過年底的院試,他就能成為秀才。

  姜家為姜知進大肆慶祝一番後,姜知進又開始溫書準備年底的院試。

  「一零五六號,你說知進日後能在朝為官嗎?我看這小子挺會讀書的。」裴念玦剛離開姜家要前往刀強那裡,先前刀強差人來找他,途中他隨口問著一零五六號。

  「天機不可洩露。」一零五六號冷冷的回他一句。

  「那知平的事為何你就能洩露?」他質疑。為了替他補回功德,萊安為他想了個辦法,讓他請大夫在城裡和到附近幾個貧困的村落義診,因此這段時間又得回一百多個功德點。

  算一算,他現下已有四百四十幾個功德點,距離五百個功德點已不遠。

  「你為救他花去兩百五十點功德兌換回春散,而後得回一百五十點,我有責任向你解釋那些得到的功德是從何而來。」一零五六號沒告訴他,其實這些只是眼下帳面上的功德,他修建河堤的功德還有一部分未計算給他,屆時會有一筆龐大的功德進帳,到時候無須兌換復原丹也足夠他功德圓滿,回歸本體。

  不久,到了刀強家,裴念玦下馬車,門房見到他,連忙堆著笑為他開門。

  「姜爺,刀爺正在廳裡等著您呢,您快進去。」這段時日,姜知樂已成了刀強重要的左右臂膀,故而門房和刀強其他的手下現在見到他,也敬他三分的喊他一聲姜爺。

  裴念玦走到廳堂,刀強見到他趕緊起身相迎。

  「知樂來啦。」

  「刀爺這麼急著找我過來,有什麼事?」

  刀強開口前嘆了口氣,「唉,本來這事我是打算自己去辦,但我娘突然病了,我一時也不好走開,所以只得託你替我走一趟。」

  「是什麼事?」

  「還不是我在京城那朋友,他已經兩、三個月沒差人送賣貨的銀子回來,我想讓你替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他朋友曾寫信給他,解釋那些貨銀全被與他接頭的一位官人給扣下,所以才沒銀子送回來。

  但他對此存疑,因此打算親自去一趟,可母親的病來得突然,所以才找姜知樂先替他去探探情況,是否真如那朋友所說,而不是朋友蓄意吞了他的銀子。

  「有這事?可這兩個月刀爺不是都按時給我分紅?」裴念不解的問。

  「我這不是見你這小子銀子花得凶嗎,所以才先撥給你。」他手上還掌管著一支船隊,這點銀子還拿得出來。

  裴念玦見他這麼仗義,自己沒拿到貨銀還先給了他分紅,爽快頷首答應替他走這一趟,「沒問題,你那朋友住在京城何處?」正好他也想回京去瞧一瞧。

  「你對京城不熟,我會派個兄弟陪著你一塊……」

  不等他說完,裴念玦便擺手說:「京城我熟得很。」

  「你去過京城?」刀強訝問,這小子在跟著他之前不是沒離開過金花村嗎?

        發覺自己一時口快說溜嘴,裴念玦改口道:「夢裡去過很多次。」

  刀強笑罵一句,「你這小子行呀,夢裡的事也能當真。我再給你那兒的地址,你先記著,我那朋友名叫呂昌,你到京城別急著去找他,先暗地裡調查,倘若他真吞了我的銀子……」說到這兒,刀強臉上露出一股子狠勁,「你回來告訴我,老子我絕饒不了他。」他最痛恨的就是背信棄義之人,背叛他之人他從不輕饒。

  裴念玦算算這一趟回京城,若他再努力些也許就能積滿五百點功德,兌換復原丹,因此痛快的說道:「倘若他真背叛了你,用不著你出手,說不得我就能替你發落了他。」刀強這段時日一直待他不錯,他不介意替刀強收拾這人。經過這數個月的遭遇,他已不再像以往那般視人命如草芥,但要懲罰背信棄義之人,有得是其他的辦法。

       「你?你可不要逞強,那呂昌在京城經營這麼多年,你可惹不起他,你還是回來告訴我,我再想辦法對付他就成。」對他能有這分義氣,刀強很欣慰,卻也不願因此讓兄弟惹上沒必要的麻煩。

  裴念玦也懶得多解釋什麼,與他再敘了幾句便離開刀家,回姜家準備要上京的事。

*             *             *

  得知他要去京城替刀強辦事,袁萊安進房裡替他收拾衣物,一邊叨念著,「知樂哥,京城那兒咱們人生地不熟,你這趟去可得當心點,聽說京城裡處處都能見到達官貴人,你這脾氣可要收斂些,就算遇上無禮之人也先忍一忍,否則萬一惹上哪位貴人,可就……」

  裴念玦嫌她嘮叨,乾脆用嘴堵上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親了幾口之後,他自負的笑道:「你男人以前在京裡可是橫行多年,我不去惹別人就罷了,可沒人敢來招惹我。」

  「你……」聽見他這張狂自傲的話,袁萊安一愣,隱隱察覺他的身分比她以為的更不一般,下一瞬提醒他,「你忘了你如今是姜知樂了嗎?」可不是以前那個在京裡橫行霸道的他。

  被她這麼一提,他抬手捏了捏她如今被養得白嫩嫩的腮頰,「你這張嘴就非壞我興致不可,我還差幾十點就能積滿五百點,興許到了京城就積滿了,屆時就直接回去了……」說到這兒,他想起一件事,興匆匆提議,「要不你這趟乾脆跟我一塊去京城,如此一來,等我回去,你也就能馬上見到真正的我。」

  「我也一塊去?」她一愣。

  「沒錯,就這麼決定了,你同我一塊去。」裴念玦逕自定下這事。

  「可知平、薇薇他們……」

  「讓那兩個嬸子看著點,何況不是還有姜知進在嗎?」

  「那繡坊……」

  「你不是提拔了幾個繡娘嗎,把要做的活先交代給她們,我也會請刀強替你照看著。」從沅陽城進京一趟約莫要五、六天,來回就至少要十日,再在京城多待幾日的話,這一去起碼要半個月才能回來,但他若能回到自己的身子裡去,他希望能第一個見到她,是以無論如何都想帶她去一趟。

  兩日後,安頓好家裡和繡坊的事,袁萊安跟著裴念玦一塊前往京城,他們離開前姜知平還拉著他們兩人的手,撒嬌著要求讓他們記得帶些京城的糕點回來。

  進京可走陸路也可走水路,但因裴念玦會暈船,故而沒乘船而是走陸路前去京城。

  刀強派了兩個手下跟著裴念玦一塊進京,兩人騎馬跟在他們坐的馬車旁。

  馬車裡只有他們兩人,袁萊安將頭靠在裴念玦肩上,而他則把玩著她越來越細嫩的雙手,滿意的說道:「不枉我花了那麼多銀子買芙蓉膏給你,你瞧這雙手如今已養得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差,噫,你這指節上怎麼還有繭子沒消?」

         「平時繡花,要常常拿著針。」她解釋。

  「往後你也別再繡花了。」他霸道的命令。

  「不繡花我能做什麼?」

  「你什麼也不用做,等我回去後,你會有使喚不完的奴僕替你做所有的事。」他的濟王府最不缺的就是侍婢和下人。

  她訝問:「那些事都被他們做完,那我要做什麼?」

  「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服侍好我。」他捏了捏她那柔嫩的腮頰,俯過臉吻住她的粉唇,吻著吻著,下腹的欲望被撩了起來,一時之間欲火難耐,兩隻手情難自禁的揉撫著她的身子。

  袁萊安輕吟一聲,也被他挑得情動,半迎半拒。

  就在他抬手要解開她身上的衣襟時,馬車猛地一顛,令他的鼻梁撞上她的腦袋,疼得他下腹的邪火頓時全消。。

  袁萊安羞紅著臉攏好衣襟,關心的問了他一句,「可傷著鼻子了?」

  裴念玦鼓漲的情慾退去,理智重新回籠,他先前就打定主意在回到自己的身子前,絕不會用別人的身子碰她,方才一時意亂情迷,差點就……

  他搖搖頭,摀著發疼的鼻子,暗想這馬車顛的倒是及時,也沒罵那駕車的馬夫,只揚聲詢問:「怎麼回事?」

  那馬夫回了句,「適才有個小窟窿,沒瞧清楚輾過了,幸好那窟窿不深,車輪才沒陷進去。」

  裴念玦回頭瞅見她抿著唇憋著笑,抬起她的下顎問:「你笑什麼?」

  「我笑那馬興許是極有靈性呢。」適才兩人一時之間情動,神魂顛倒,險些就在這馬車裡……卻因為馬車一顛讓兩人撞在一塊,這才回了神,那馬約莫是不願他們在馬車裡「胡來」吧。

  「這麼說來我倒得重重打賞那馬呢。」及時滅了他的邪火。說完他躺下來,將腦袋枕在她腿上,「你再忍忍,等我回去後,爺再用自己的身子好好疼愛你。」

  聽他這話說得彷彿適才慾火難消的人是她似的,她笑嗔一句,「你胡說什麼呢!」

  他輕闔著眼,驕傲的哼了聲,「等你親眼見到爺的風采,定會拜倒在爺的褲腳下。」

  她噗哧輕笑,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那你可莫要嫌棄我這沒見識的小村姑。」

  他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裡,嘴上說著,「看久了就不嫌棄了,等以後你嫁給我,你就不再是村姑,而是……妃。」

  他最後的幾個字她無法聽清楚,接著見他似是睡著了。

     垂目注視著他,袁萊安心頭漸漸寧定了下來,一開始他要她跟著一塊上京城去時,她心裡著實有些不安,京城就在天子的腳下,她從小就聽人說京城有多繁華,她曾經以為那樣的地方,她一個小小的村姑,這輩子都不可能去。

  沒想到他竟要她陪著他一塊回他的家鄉去,一開始她有些慌,得知他在京城裡長大還在那兒橫行無阻,她知道他定不是普通人,她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配不上他。

  可他適才的話安撫了她惶然的心,不論他是富貴貧賤,她都跟定他了。

*             *             *

  數日後,馬車駛進京城。

  袁萊安掀起簾子一角,望向那比沅陽城還要寬闊恢宏數倍的街道,兩旁櫛比鱗次的矗立著一座座華美高樓。

  來往的行人與車馬絡繹不絕。

  「這兒是西門,是屬於西坊市區,附近一帶有許多鋪子和商販,再過去一點就能見到不少酒樓、飯館和茶肆。」裴念玦一一為她介紹著,「靠近北面那兒是官員們住的區域,東面那兒是一般平民住的,而京城王公貴族的宅邸多半坐落在南面那兒,離皇宮最近。」

  「那你以前住在哪裡?」她好奇的問。

  裴念玦指了一個方向,「那兒。」

  她一瞧見,見是南方,他方才說住在那兒的多半是王公貴族,看來她先前猜的沒錯,他果然是貴族子弟。

  兩人一邊說著話,過了一陣子,馬車在一處客棧前停下來,刀強派來的那兩個手下,其中一個名叫郝大通的驅馬上前,說道:「姜爺,今晚咱們在這客棧落腳。」

  裴念玦從掀起的車簾子往外瞟了一眼,見只是一間普通的客棧,有些不滿,但思及自個兒此時的身分也沒再挑剔,點頭應了聲,和袁萊安一塊下馬車。

  此時已近日落時分,一名小二領著馬夫將車趕往後面的棚子裡,那兩名刀強派來的手下也把馬兒牽去後頭,裴念玦領著袁萊安先走進客棧裡,瞟見一個跛著腳,長得又黑又瘦的小二過來招呼他們。

  「客官是要打尖還是用飯?」

  裴念玦回答道:「都要,咱們有五個人,你看著準備飯菜,房間待咱們吃飽後,再帶咱們過去就成了。」

  「好咧。」那小二領著他們到一張桌子前坐下,先替他們上了壺熱茶,再去吩咐廚房準備飯菜。

  袁萊安見裴念玦一直盯著那小二看,有些納悶的輕聲問:「那小二有什麼不對嗎?」

  「我瞅著他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他皺著眉仔細想著,須臾後,霍地想起他是在哪見過那小二,一時之間心情有些難言。

  這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的小二,就是他在出事前那日騎馬撞翻他們父子送菜的板車,還讓人踩爛他們的菜。

  他之所以記得這小二,是因為當時小二被他的馬給撞倒,而後爬起來憤怒的罵著他,要他賠償。

  他不知這小二的腳是原本就跛了,還是那日被他的馬給撞傷的,他接著想起在沅陽縣城見姜知平被人騎馬撞傷那時,他氣憤地想宰了那縱馬之人的心情。

  當時那對父子只怕也恨不得想殺了他吧。

  袁萊安見他忽然之間有些神思不屬,關切的詢問:「你怎麼了?」

  「我以前很……」壞字還未說完,就聽旁邊一張桌子傳來幾人的談話聲。

  「……聽說這濟王還昏迷不醒,真是老天開眼哪,自他中毒後,沒能再橫行霸道,欺壓咱們這些老百姓,京裡百姓的日子可好過許多。」

  「可不是,我這每次到寺廟裡拜神,都不忘祈求老天爺別讓他有醒來的一天。」

  「要我說這濟王仗著身為皇親國戚就肆意狂為,不將人命當一回事,老天爺就該將他收了才是。」

  「說不得老天爺是覺得讓他就這麼死去太輕饒他了,所以才讓他中毒,要慢慢熬死他。」

  袁萊安也聽見了,問他,「這濟王是誰呀?聽起來似乎作惡多端,不是個好人。」

  裴念玦黑著臉怒橫那幾人一眼,按他以前的脾性哪裡饒得了他們,但此刻的他已不再是那個是非不分、恣意妄為的濟王,只能心塞的端起茶來飲著,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不過聽見他們的話,至少讓裴念玦知曉如今他身子的情況。

  袁萊安覺得有些奇怪,彷彿是從瞧見那跛著腳的小二起,他就有些不對勁了,但她也沒在此時多問什麼。

  不久,喂好馬兒的馬夫和郝大通與邰青走進客棧裡,與他們坐在同一桌,袁萊安為他們各倒了一杯熱茶,這時那名跛著腳的小二也端了幾盤菜過來。

  略一猶豫,裴念玦詢問那小二,「你這腳是怎麼傷的?」

  「是被濟王騎的馬給撞傷了,因為家裡沒錢,沒能及時治好就跛了。」小二神色淡然說道。事情已過去大半年,他此時已能心平氣和的提起這事,不像剛開始那段時日,他每次提及這事總難免心生怨恨。

  裴念玦心頭罕見的生起一抹內疚,再追問:「那現下倘若有銀子,能治好你的腳嗎?」

        小二聳著肩,「我也不知。」

  裴念玦不由分說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塞到他手上。

  那小二愣住,「客官您這是?」

  「賞你的,你拿去治腳傷,若是不夠再來找我要,我這陣子都會住在這客棧裡。」

  小二看清銀票上頭的金額,嚇得不敢收,「不、不,這太多了,小的不能拿。」

  不只他嚇到,就連袁萊安也很驚詫,不明白他為何要無緣無故給一個小二這麼多銀子。

  郝大通和邰青雖沒看見那銀票上的金額,但對他突然拿錢要給這小二治腳傷的事先是一訝,不過接著想起他先前在沅陽城施粥賑藥、修建河堤,又時常四處幫助人的種種善舉,連前來京城的途中,只要有機會他也盡量行善,只當他是心善,可憐這小二才會拿銀票給他治腳傷。

  裴念玦將銀票再塞回給他,霸道的說了句,「爺給你,你收下就是,記得爺剛說的話,拿這些銀子去把腳傷給治好,不夠再來找我要。」他這是想彌補自己以前的過失,若非身上的現銀不夠多,他都想拿幾千兩的銀子賠償他了。

  那小二捏著手上的銀票,覺得自己今日遇上貴人了,眼眶一紅,屈膝要朝他跪下磕頭,「小的……」

  本就是自己害了他,裴念玦哪肯受他這禮,在小二跪下時連忙扶他起來,「你別同我客套,記得明日就趕緊去把腳傷治好。」

  「客官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小二只好朝他腰彎拜下。

  裴念玦心中五味雜陳,再囑咐了他幾句。

  那小二離開後,郝大通欽佩的朝他說道:「姜爺真是菩薩心腸,時時不忘助人行善。」

  其他兩人也附和了幾句,裴念玦皆悶頭吃菜沒答腔。

  郝大通三人也不以為意,幾人一塊吃完飯,那跛足的小二便來領他們去了廂房。

  五人訂了三間房,邰青與馬夫住一間,郝大通與和裴念玦住一間,袁萊安自己住一間。

  領裴念玦進了房,那小二仍不停向他千恩萬謝。

  裴念玦特意問了他姓名、家住何處後,接著再叮嚀讓他明日一早就去治傷,別再拖了,那小二應了聲,這才退下。

  客棧裡另外備有澡房,郝大通去澡房洗浴時,一零五六號忽然出聲對裴念玦說了句,「宿主能知過改過,得功德點一點。」這一點功德雖不多,但他能開始知過,便意味著此次改造任務已快完成。

  裴念玦沒在意那一點,詢問一零五六號,「那小二的腳傷能治好嗎?」倘若治不好,他決定要兌換回春散給那小二。

  「只要打斷,再重新接上斷骨就能痊癒。」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心思,一零五六號的聲音彷彿透著欣慰之意。

  裴念玦發現一零五六號的聲音似乎沒先前那般冷冰冰,不過他現在沒心情關注這件事,一心只盼著那小二的腳能早日恢復如初。

  進了京城,接下來幾日,裴念玦開始辦正事,與郝大通、邰青暗中打探刀強交代的事,調查呂昌是否私吞了那些貨銀。

  呂昌在京城開設了一家萬珍齋,本來只販售一些字畫,在數月前開始與刀強合作後,從南方運來一批又一批珍稀逸品,他將那些珍品賣進王公貴族家,著實賺了不少銀子。

  裴念玦與郝大通和邰青佯作一般的商賈,分別進到萬珍齋與裡頭的掌櫃和夥計搭話,套出一些事來。

  花了數日調查完後,這日,裴念玦直接找上呂昌,由同來的郝大通向他挑明了身分。

  「呂爺,不瞞您說,咱們是刀爺派來找您的。」

  本以為他們是要來買珍玩的呂昌,在萬珍齋後面的雅間接待他們,聞言一驚,而後蓄著八字鬍的臉上露出苦笑道:「刀兄這是派你們來向我索要積欠的貨銀吧?」

  「沒錯,對這事呂爺可有什麼話要說?」裴念玦當面質問他。

  呂昌兩手一攤,無奈道:「不是我要拖欠該給刀兄的貨款,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既然你們都來了,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們吧,我其實是搭上六皇子的路子,才能將那些珍玩賣給京裡那些貴人們。」

  他是透過六皇子一名心腹張大人的引薦,才能將刀強收羅來的那些奇珍逸品送到那些王公貴族府裡頭供他們挑選。這位張大人熟悉門路,每次都會陪同他一塊前去。而後,對方給的貨銀再由這位張大人代為收領,事先就談好他們和六皇子是四六拆帳,六皇子得四成,他和刀強得六成。

  呂昌接著說:「剛開始合作一切都很順利,講好的貨款也都有拿到,可自三個月前開始,原先講好該給我的貨款竟拖欠不給了,我去討要,那張大人卻說六皇子這段時日要用銀子,所以晚些再給我,沒想到這拖來拖去,拖到現下都還沒給。」

  說到這兒,他垮著臉向他們吐苦水,「對方是六皇子,我也不好一直催,連他們要的貨也不敢不繼續供應,就怕觸怒六皇子招惹上禍端。你們剛進城不久,怕是不知道,如今這六皇子可是最得聖寵,有風聲傳出來,皇上也許會立他為太子。」

  所以他哪裡敢得罪這樣一位貴人。

  得知他搭上的貴人是六皇子,裴念玦很意外,這幾日他和郝大通、邰青分頭調查,只知他確實沒從那貴人手上拿到貨款,至於對方是誰,他藏得緊,他幾個手下的口風也很嚴,問不出來。

        與郝大通、邰青對視一眼,裴念玦出聲問道:「呂爺,那這事你打算怎麼辦?咱們在南方收貨也是要銀子,這遲遲收不到銀子,咱們可沒辦法再運貨來給你。」

  「我這陣子也是為了這事急得焦頭爛額,拼命在想辦法解決這事。我打算再去找那張大人,求他幫咱們求求情,請六皇子好歹先給咱們一部分貨銀。」

  裴念玦略一沉吟,接著冷笑一聲,「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得這事壓根就不在那六皇子身上呢。這六皇子性情素來耿直,按理說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若不是呂昌親口所說,依他以前對六皇子卓盛的了解,這人性子一板一眼,不是那種為了賺取銀子而與商人勾結的人。

  呂昌一愣,「姜兄弟,你的意思是……」

  「也許這其中有小人作祟,欺上瞞下。」依他看,極可能是卓盛的手下暗地裡背著他私自下拿了那些銀子,卓盛多半並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那張大人私吞貨銀,卻騙我說是六皇子不給?!」呂昌一驚之後,仔細琢磨,越想越覺得他說的興許沒錯。

  六皇子手下的幾個心腹,裴念玦以前泰半都見過,隨口問了一句,「你說那張大人叫什麼名字?」

  「叫張保泰。」他與這張保泰原本也素不相識,兩人是在一處青樓遇見,而後又再見著兩次便漸漸熟了。數月前他忽問他想不想賺更多的銀子,有銀子賺誰不想,遂答應了。之後張保泰便要他找些珍玩來,說是六皇子有意與他合作,願意為他引薦,將貨賣給京裡那些王公貴族。

  能搭上六皇子這路子,他只覺得自己要走運了,哪裡還有不答應的。

  裴念玦昔日在宮裡與卓盛並不親近,但對他身邊的人多少也知道一些,說道:「原來是他,但這人膽子並不大,倒是他有一個兄長張保威,是六皇子的近侍,此人十分貪財,說不得這事是那張保威指使的。」他記得有一次張保威收了別人的銀子,替一個犯人到衙門關說,不巧被卓盛得知此事,罰了他五十大板。

  呂昌聽他似是對六皇子身邊的人很是熟稔,一時有些意外,「姜兄弟認識那張家兄弟?」

  郝大通和邰青也詫異的望住他,不知他何時對六皇子的事這般了解。

  「這些都是近日打聽到的。」裴念玦隨口敷衍了句,接著問他,「你可有親自見過那六皇子?」

  「這倒是沒有,都是那位張大人出面。」呂昌想起一件事說道:「還有一件事挺奇怪,這兩、三個月來除了咱們的貨之外,那張大人還私下拿來幾件不知打哪找來的好貨,讓我賣給那些王公親貴。」

  裴念玦只當那是張保泰私下找來的貨,怕被六皇子知道,不好自個兒賣,所以才假手呂昌賣出去,也沒怎麼在意,離開前,他指點呂昌一條路,「六皇子身邊有個太監叫蔡三貴,極得六皇子信任,你或可請託他幫忙問問貨款的事。」

  見他特地指了此人,呂昌應了聲,「成,我再想辦法託人見他一面。」

  然而在裴念玦等人離開了約莫一刻鐘後,就有官差上門來拘走了呂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4 10:10 PM 編輯

【第九章】

  離開呂昌那兒,裴念玦與郝大通、邰青再坐馬車繞去別處,替刀強順道辦些事情,隔了兩個時辰後再坐馬車準備返回客棧。

  途中裴念玦想起六皇子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他對郝大通和邰青說。「姜爺發現什麼不對勁之處?」

  「據我所知,在皇上所有的皇子裡就數六皇子最不會鑽營,他性子嚴謹,十分守禮,朝廷早有規定,王公貴族不許經商與民爭利,按理說,依他那樣守禮之人是不可能差遣手下的人與呂昌合作,引薦他給那些王公貴族。」最重要的六皇子生性簡樸,不至於缺銀子花用,何必派人做這種事。

  邰青沒追問他是打哪聽來這些,驚訝的問:「姜爺是認為,那呂昌騙了咱們,他搭上的人並不是六皇子?」

  「我瞧他那表情不像有假,且他也沒必要拿這事來騙咱們,所以極可能是六皇子的手下冒用他的名義。但六皇子不僅律己甚嚴,治下也甚嚴,他的手下不該如此大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幹出這種事來。」這就是讓他奇怪之處。

  郝大通聽糊塗了,「那呂昌搭上的究竟是誰呢?」

  裴念玦自幼在宮廷裡長大,宮裡的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事瞧得多了,在這件事上頭嗅到了一股陰謀的氣味,忖道:「倘若六皇子手下真背著他與呂昌合作,那麼定是有人在替他掩護著這事,才沒被六皇子發現,而此人能掩護六皇子的手下,他的身分多半與六皇子相當,才有法子辦到。」

  聽到這兒,郝大通隱約聽出了些什麼,驚道:「姜爺的意思是說,這事有其他的皇子介入?」能與六皇子身分相當,自然是他的那些兄弟們。

  「至於是誰,這事還得再查查。」推測到這兒,裴念玦心裡已認定背後定是另有一個主使者收買了六皇子的手下,但那人的目的為何,他還無法得知。

  馬車行到客棧附近時,有一名小二攔下了他們的馬車。

  馬夫急忙停下車,那小二走上前,壓低聲音朝著馬車詢問:「姜爺可在車裡?」

  裴念玦掀起車簾,瞧見是下榻客棧裡的一名小二,見他臉上透著一絲緊張,納悶的問了一句,「你找我有何事?」那名跛腳的小二在拿了他的銀子後,翌日就聽他的話去治傷了,他曾去探望過他幾次,目前客棧就只剩這名小二。

  「不久前有官差到客棧裡要抓捕姜爺您們,掌櫃讓我悄悄來給您們報信,讓您們別回去。」因姜爺前拿了一筆銀子給邵哥治腳傷的義行,掌櫃有感於姜爺的善舉,這才特地讓他來給他們通風報信。

  「怎麼會有官差抓捕我們?我們犯了何事?」郝大通驚問。

  「這事我也不清楚,只聽說好似與六皇子有關,據說六皇子不久前已被皇上下了天牢,你們還是快逃吧。」小二勸了句,就趕緊回去了。

  郝大通與邰青面面相覷,沒想到先前才剛從呂昌那兒得知六皇子的事,轉眼他就被皇上下了天牢,連他們也受到牽連。

        兩人還來不及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就聽裴念玦朝他們說了一句,「你們先走,我得回去接我媳婦兒。」

  郝大通攔住要下馬車的他,「姜爺不成呀,你剛才沒聽那小二說,官差都到客棧去抓人了,你這一回去只怕會被抓個正著。」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丟下萊安不管,你們趕緊離開,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頭。」裴念玦揮開他的手,逕自跳下馬車,吩咐馬夫快離開後便快步朝客棧而去。

  官差突然來抓人,萊安也不知有沒有被嚇著,他不能放她一個人面對那些官差。

  不久,回到客棧,裴念玦就見到袁萊安被人押在大堂裡,一臉驚惶無措的模樣,瞥見他進來,她張口急喊,「知樂哥快逃,別回來,別管我,你快走!」

  那數名官差見到他,刷的一聲齊齊抽出佩刀。

  那名先行回來的小二,見他竟沒逃還跑回來,也瞪大了眼。

  裴念玦則沉下臉說:「我不會逃,你們放開她!」說著,他走到袁萊安面前,揮開拿刀架在她頸子上的官差,將她護在身後。

  袁萊安氣惱道:「我讓你逃,你怎麼不逃呀?」

  「我不能放你一人面對這種事。」他以後要娶她當王妃,哪裡能丟下她自個兒逃走。

  對他能有這分心意,她心裡很感動,但嘴上卻忍不住說道:「你怎麼這麼傻,我被抓,你在外頭還可以想辦法救我,如今你也一塊被抓,誰來救咱們?」她壓根不知那些官差為何來抓捕他們,卻也明白被抓進官府絕不會有什麼好事,這種時候能逃一個是一個。

  「我不會讓你有事,你別怕。」裴念玦摟住她,這幾日忙著調查呂昌的事,他也沒落下行善,如今只剩下三個功德點就能積滿五百個,屆時就能兌換復原丹,回到他的身子裡。到時他得回濟王的身分,哪里還用得著怕這些人。

  「唷,你們小倆口倒是情深義重,很好,咱們就一塊抓進牢裡,也好讓你們有個伴。」那帶頭的官差諷笑了句,接著問他,「你不是還有幾個同夥,他們人呢?」

  裴念玦面不改色的說道:「他們晌午就離京了,只剩下我和她在京裡。」

  那帶頭的官差啐了聲,見他方才是獨自一人回來,似是信了他的話,指使手下將兩人押走。

  裴念玦質問:「我們犯了何罪?是誰命你來抓捕我們?」

  那帶頭的官差抱著刀,回答道:「是刑部的郭大人命我們前來抓捕你們,至於你們犯了何罪,回去自有大人們審問。」他只是聽命辦差,至於來抓捕的人所犯何罪,上頭沒說,他也不會多問,只隱約知道似乎是與六皇子的事有關,但一牽扯上皇家的事,多半沒命了。

*             *             *

  「啪、啪……」獄卒拿著鞭子,一鞭一鞭甩在裴念玦身上。

  一旁站著的牢頭喝問:「你招是不招?」

  裴念玦緊繃著下顎,狠狠瞪住他,「你們這是想屈打成招嗎?」他沒想到被抓進監牢裡不久,就有牢頭領著獄卒來對他用刑,意圖使他認下他受六皇子指使盜賣宮中寶物之事。

  這不僅是陷他於罪,更是想借他的手構陷六皇子卓盛。

  他先前的預感果然沒錯,呂昌搭上六皇子手下的事果然是個陰謀,目的就是要對付六皇子。

  盜賣宮中寶物這對一般市井小民可是死罪,縱使卓盛是皇子,背上這罪名,死罪或可免,但活罪也難逃,除了被皇上治罪之外,以後休想再得到皇上的器重。

  究竟是誰在背後佈下這局來陷卓盛於罪,結果還把他和萊安也給牽連進來,遭到池魚之殃,讓他知道幕後主指者是誰,他定饒不了他!

  「小子,盜賣宮中寶物,你橫豎已是死罪,何不痛快點承認也能少受些皮肉痛。像先前那呂昌,不過打了他兩下,他就識趣的招供幫著六皇子盜賣宮中寶物之事,還一並把你們給供了出來。」這牢頭腦袋上沒幾根毛,一張倒三角的臉,笑得猙獰。

  「原來是那混蛋出賣了我們!」裴念玦咒罵了聲。

  「你也莫怪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小子給老子識相點,早點承認了,老子也好早點回去交差,否則有你苦頭吃!」牢頭厲聲喝道。

  裴念玦鐵了心,絕不會認下這子虛烏有的罪名,承受著那一鞭一鞭揮在身子上的鞭子,咬牙不吭一聲。

  腦子裡則拼命想著究竟是誰設下這毒計來構陷卓盛,排除已歿的三皇子與五皇子,他從大皇子、到二皇子,再到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一個一個仔細想著。

  他自幼被接進宮中,年紀比這幾個皇子都還小,所以自小也跟著那些年幼的皇子們一樣叫他們皇兄。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長他超過十歲,四皇子長他五歲,六皇子長他四歲,七皇子長他兩歲,八皇子與他同年生。

  從前在宮裡,六皇子常在太傅授課時將貪睡的他叫醒,還常督促他練字讀書,他不喜歡這個老愛管著他的六皇兄,故而每次見著他就躲。

  其他的幾個皇子從不管他讀不讀書、練不練字,而四皇子和七皇子、八皇子則時常帶著他四處玩樂。

  大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微又早逝,皇位之爭是不可能有他一份,二皇子一心向道,雲遊四海尋找成仙之法,數年難得回宮一次。

  四皇子的母親是德妃,與七皇子是同母所出,和八皇子的母親賢妃,如今都仍受聖寵,而六皇子的母親是先皇后,在誕下他兩年後,先皇后便病逝,自此后位虛懸,皇上未再立后。

        一個一個排除後,是誰他心裡已約略有數。

  那牢頭見他如此嘴硬,獰笑著說了聲,「好,有骨氣,來人,把那丫頭給我帶過來。」

  聞言,裴念玦回過神來,身上被鞭打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的痛著,他全忍下了,但當他瞧見獄卒將袁萊安給帶過來時,禁不住滿臉怒色。

  「你們想怎麼樣?」

  被帶過來的袁萊安見到他被打成這般,一時沒忍住,心疼的哭出聲來。

  「知樂哥!」她奮力掙開獄卒押著她的手,撲上前去,舉著兩隻手想摸他,卻又擔心碰疼他身上那些血淋淋的傷口,「他們怎能把你打成這樣!」她心裡頭一次生起想殺人的心。

  牢頭一把拽開她,一臉惡意的看向裴念玦,「小子,你受得了罪,就不知道這嬌滴滴的丫頭受不受得了?」

  「你若敢動她一根頭髮,我要你的命!」他無法想像那些鞭子落在她身上的情景,一想他就目眢盡裂,狠不得宰了這些人。

  那牢頭被他那狠戾的眼神給嚇得心頭一驚,但在人吃人的大牢裡多年的他早就養成凶狠無比的性子,在發覺自個兒竟被這小子的眼神給嚇著,他惱羞成怒的重重出手勒住他的頸子。

  「死到臨頭還敢說大話!想要老子的命,那也得你的命夠硬。」說完,牢頭鬆開手,命人將袁萊安給綁上木樁。

  袁萊安被兩名獄卒粗暴的給拖到木樁前綁住,她回頭看向身旁的裴念玦,揚聲道:「知樂哥,我不怕,你別擔心我。」

  「嘖嘖嘖,小倆口真是恩愛哪!」那牢頭走到她身前,掐住她的下顎,「哎呀,瞧瞧你這麼嬌滴滴的姑娘,也不知能承受住幾鞭,不過你可莫要怨老子我不懂憐香惜玉,你要怨就怨你男人,誰讓他嘴巴這麼硬,到現下都還不認罪。」

  聞言,袁萊安一臉鎮定的朝裴念玦說道:「知樂哥,我不怕痛也不怕死,不是你幹的,你什麼都別認!」先前她被獨自關在一間牢房裡,不知他們究竟想做什麼,卻知道有些罪是絕對不能認的,而他們拉她過來定然就是知樂哥不肯認罪,他們才拿她來威脅他。

  她可以死,卻不允許有人拿她來脅迫他。

  眼看著獄卒的鞭子要朝袁萊安揮去,裴念玦暴怒的大吼,「住手——」

  下一瞬,一直未再現身的一零五六號的虛影浮現在他面前,那張精緻無瑕的俊顏向他宣告一件事。

  「恭喜宿主,功德圓滿,即刻傳送宿主的神魂回歸本體,啟動。」

  「等……」裴念玦來不及開口再說什麼,眼前炫光一閃,而姜知樂被綁在木樁上的身子頓時軟軟歪倒,閉上了雙眼,斷絕了氣息。

  見他吼了一聲就突然像斷了氣似的,牢頭一怔,上前查探他的脈博,下一瞬吃驚的脫口而出,「這小子竟死了!」

  「什麼?!」一旁聞言的袁萊安先是一愣,接著望向裴念玦,見他腦袋低垂,雙眼緊閉,她顫著唇呼換了他幾聲,「知樂哥、知樂哥,你醒醒,你別嚇我!」

  姜知樂死了,牢頭見沒法再拿袁萊安來威脅他認罪,索性讓人將她給放了。她朝裴念玦飛撲過去,抱著他的身子顫抖的輕搖著他,不停的呼喊著,「知樂哥、知樂哥,我在叫你,你聽見沒有,你醒醒,你別這樣,不要嚇我,你快醒醒……」她不敢相信他會就這麼死了,在她眼前活活被打死!他答應過要娶她的事還沒辦到,怎麼能就這麼死了?他死了,要她怎麼獨自一人活下去?

  「知樂哥,你不要丟下我一人,你快醒醒,知樂哥……」她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心彷彿被一瓣一瓣的擰碎。

  牢頭殘忍的朝她說了句,「丫頭,他死了!」他心裡暗罵一聲晦氣,這下把人給打死,上頭交代的事可沒法交差,不過幸好呂昌那兒已認罪了,多少還能應付一下。

  「是你打死了他,是你害死知樂哥,我跟你拼了!」袁萊安回頭,滿臉恨意地朝他衝過去,使出全身的力氣張嘴咬住他,恨不得活活將這人給咬死。

  牢頭舉起的胳臂被她給咬得出血,他憤怒的想揮開她,但她死咬著不肯鬆開嘴,咬得滿嘴都是血,於是牢頭抬起另一隻手發狠的揪住她的頭髮,要將她給拽開。

  但她還是緊咬著他不放,知樂哥死了,她也不活了,但在她死前要給知樂哥報仇。

  「你們還愣在那兒做什麼?還不把這瘋女人給老子拉開!」牢頭朝旁邊的獄卒吼了一聲。

  這才喚醒那些看傻眼的獄卒,兩名獄卒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扯著她。

  袁萊安一個女子抵擋不了他們的力道,最終還是被扯開,她兩眼通紅,死死瞪住牢頭,用最惡毒的話詛咒他,「你如此草菅人命定會有報應,你會不得好死!」

  牢頭抬手重重甩她一巴掌,打得她摔跌在姜知樂屍身前。

  「把這瘋女人給我關回牢裡!」

  聞言,袁萊安爬起來,緊緊抱住姜知樂已無氣息的屍身,凄厲喊道:「我不離開知樂哥,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牢頭啐了聲,旁邊一名獄卒有些於心不忍,出聲說了句,「頭兒,要不咱們先將他的屍身暫時給一塊抬進牢房裡,橫豎牢裡死了人,上頭還得派人來檢查,等檢查完再送出去也不遲。」

  「你看著辦吧。」胳臂被咬得出血,牢頭趕著要去上藥,說了句便提步往外走了。

*             *             *

  而此時的沅陽城和附近幾座縣城,在裴念玦和袁萊安離京那天便降下暴雨,連下數天,上游的河水暴漲。就在今日,上游那宛如洪濤的河水往沅陽城而來,就在不少人擔憂洪水會淹進城裡,攜家帶眷準備逃走時,沒想到先前裴念玦修築起來的提防竟穩固如山的擋住了滔滔洪水,使得沅陽城安然無恙。

        發現這事,百姓們驚喜之後,紛紛感謝當初不畏艱難修建河提的姜知樂,以致後來當姜知樂在牢裡被刑求至死的消息傳到沅陽城後,城中百姓哀哭一片。

*             *             *

  惠安宮的一處寢殿裡,幾個宮娥依著太醫所教,替躺在床榻上昏厥大半年的人按摩全身,疏通身上的經絡後便紛紛退下離開,留下另外兩個太監守在寢房裡。

  這裡是太后的寢宮,自從裴念玦出事之後,太后為了就近照顧便派人將他接進自己的寢宮來,每日也都會來探望一、兩次,太醫更是天天來請脈,再回稟太后。

  隨著裴念玦昏迷的時日越來越久,幾乎所有人都不認為他還能再醒來,唯獨太后仍懷著一絲希冀,盼著她唯一的親孫兒能甦醒過來。

  宮裡皇子那麼多,但那些都與她隔著一層關係,不是她嫡親的孫兒。因為當今皇上並非她所親生。當年皇上兩歲時,因他生母病逝,當時無子無女的她將年幼的皇上抱來身邊撫養,數年後,她終於誕下一女,也就是裴念玦的母親念央公主。

  她膝下也只得這麼個親生女兒,因此裴念玦是她唯一的嫡親孫兒。

  太后對這唯一的親外孫的情分,自然不是其他皇孫們能比。

  不久前,當她聽身邊伺候的嬤嬤提起沖喜的法子,盼借由喜事讓裴念玦甦醒過來,於是花了幾日挑選合適的人選後,兩天前她親自為外孫賜下一樁婚事。

  而這一切裴念玦自是完全不知,在那幾名宮娥離開不久,被一零五六號送回本體的他,緩緩睜開緊閉了大半年的雙眼。

  他怔愣須臾,只記得在送他回來的那一刻,一零五六號對他說的一句話——

  「宿主功德圓滿,身上的餘毒已清除,望今后宿主仍能不失善心,持續行善,一零五六號告辭。」

  他……回到自己的身軀裡了!

  裴念玦一喜,試著動了動手腳,有些僵硬,但勉強還能抬起手來,他摸了摸臉,摸到了一把硌手的骨頭,發現自己的臉似乎消瘦許多,皺眉想喚人進來時,下一瞬,他憶起先前發生的事,慌忙的想坐起身,但爬了幾次都沒能起來,反而滾到床榻邊。

  此舉驚動兩名守在寢房門前的太監,兩人趕緊過來查看,瞧見在床榻上躺了大半年的裴念玦竟醒了。

  「王爺醒了!」其中一人驚訝的叫了聲。

        「快扶我去刑部大牢。」他久未使用的嗓音嘶啞得厲害。

  兩名太監沒能聽清楚他的話,其中一名太監說道:「王爺終於醒過來了,奴才這就去稟告太后。」將這好消息去稟告太后,說不得太后鳳心大悅還會打賞他呢,說完他面帶喜色地匆匆跑出寢房。

  裴念玦急切的扯著另一名太監,用著乾啞的嗓子再命令道:「快扶我去大牢。」他還趕著去救萊安,若是他去遲了,也不知那該死的牢頭會不會真打了她。那牢頭要是真敢動萊安,他就命人將他一刀一刀凌遲處死。

  這回那太監勉強能聽清楚幾個字,猜測道:「王爺是要去大牢?」

  「沒錯。」裴念玦頷首,攀著他的手坐起身,久未使用的兩條腿想站起來,身子卻踉蹌了一下摔倒。

  太監一驚,及時伸出手扶住他才沒讓他真摔著。要是讓濟王摔傷了,他這條小命也不用活了,他趕緊扶著裴念玦坐在床榻上。

  「王爺,您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就是,您才剛清醒,這腿腳一時使不上力也是正常的,您莫著急。」

  裴念玦再次啞著嗓說一次,「我要去大牢。」

  給這太監十個膽,他也不敢違背裴念玦的話,但問題是王爺才剛甦醒,身子都還未復原呢,哪可能讓他出去。況且王爺哪兒不去,偏要去大牢,讓他著實驚訝又納悶。

  「那奴才先給您換件衣裳。」依濟王先前那脾氣,他不敢明著違拗他的話,只好先拖著等太后過來再說。

  太后一得知濟王醒了,定會即刻趕過來。

  果然就在太監替裴念玦換好衣衫,也梳好頭後,太后便到了。

  太監趕緊伏身跪下,恭迎太后。

  坐在床榻上的裴念玦見著久未相見的外祖母,不禁面露欣喜之色,想站起身迎接這位一向疼愛他的長輩,但一站起來,兩條腿無力撐住他的身軀,又跌坐回床榻。

  「別動別動,你剛醒來,坐著就好,別站起來。」看見孫兒真的醒過來,太后滿臉驚喜的來到床榻邊一把抱住他,抬手抹了抹濕了的眼眶,「哀家的心肝呦,盼了這麼久,終於把你給盼醒過來,你這回可真是把哀家給嚇著了。」

  「讓太后如此擔憂,都是孫兒不好。」裴念玦握住太后的手,嘶啞又歉疚的說道。他的嗓音雖仍是乾啞,但因先前說了些話,已漸漸能聽得清楚了。

  太后寵愛寶貝孫子,哪裡捨得怪他,「這不是你的錯,全是那下毒害你之人的錯。」他中毒之後,因查不到下毒之人,她震怒的處死了他寢殿裡服侍的所有下人。

  裴念玦見到外祖母雖高興,但也沒忘了正事,忙道:「太后,我要去大牢救人。」

  「救人?你才剛醒來救什麼人?」太后不解的問。

  「我怕來不及把人給救回來,這事我晚點再稟告您。」

  聽他這麼說,太后雖狐疑也沒再問下去,對這唯一的孫子,她素來是溺愛又縱容。「你身子都還沒好呢,哪能去那種地方,你想救什麼人,告訴哀家,哀家派人替你去救。」

        此刻的身子連站都站不起來,裴念玦不得不將袁萊安的名字告訴她,讓她派人到刑部大牢將她帶回來。

  太后隨即吩附身邊的大宮女,領著她的懿旨去牢裡將此人帶來,而後隨即命人傳來太醫。

  太醫匆匆趕來,瞧見昏迷大半年的裴念玦竟真的清醒過來,心中暗自稱奇,但在請了脈之後更加驚奇不已。

  「啟稟太后,先前積累在王爺體內那些無法清除的餘毒竟然全消失了,王爺現在的身子除了虛乏無力之外,已算無恙了。」這簡直是奇蹟。

  「當真?」聽了太醫所說,太后大喜。

  「千真萬確,臣這就開帖方子給王爺調養身子,每日早晚服兩碗,不出幾日就能痊癒。」

  「好好,方太醫你快開方子。」見孫兒已無礙,太后心中歡喜,重賞了太醫,連帶的惠安宮裡的所有宮娥、太監也全都得了賞賜,尤其是向她提議沖喜之法的一個嬤嬤,更是被她重重賞了一頓。

  「錢嬤嬤,你那沖喜的辦法真是靈驗,哀家這才賜婚不到兩天,念玦果然就醒來了,這易家閨女當真是個能旺夫有福氣的人。」說完,太后當即再下旨厚賞易家被賜婚的閨女,「傳哀家之命,賞她首飾十套、綾羅綢緞百匹、黃金百兩、白銀千兩。」

  一名太監領命,前去宣達太后的旨意。

  在一旁吃著米湯的裴念玦聽見太后所說的話,一時之間沒會過意來,須臾後才聽明白太后話裡的意思,他錯愕的瞪大眼問:「太后,您幫孫兒賜婚了?!」

  「可不是,哀家這才剛賜婚不久,你就醒來,這易家的小姐果然與你八字極合,日後你娶了人家,可得好生待她。」

  「孫兒醒來與那易家小姐沒半丁點關係,太后,您快取消這樁婚事,我要娶另一個丫頭為妃。」他急忙說道。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胡話,哀家一賜婚,你就醒來,怎麼會與她無關?再說你何時有了心儀的姑娘,哀家怎麼不知道?」先前就是因為他遲遲沒有遇見中意的姑娘這才一直不肯成親,怎麼他一醒來就有屬意的姑娘了?

  「太后,您先把其他人都遣出去,我再告訴您這事。」因為脾胃尚虛,所以裴念玦眼下只能進些米湯,飲了些熱米湯,他的嗓子恢復了些許,也有幾分力氣了。見他似是有什麼秘密想說,太后抬手遣退寢房裡那些女官、宮女和太監們。

  所有人都退下後,裴念玦這才出聲說起自己這段時日的遭遇。

  「……事情就是這樣,孫兒之所以會昏迷這麼久,醒來後身子除了虛弱些之外,連毒素都清除了,都是因為這原因。」

  聽完他所說的離奇遭遇,太后簡直不敢相信,接著懷疑的問:「這會不會是你昏厥這段時日作的夢?」而他卻把那夢境給當真了。

  被她這麼一提,就連裴念玦也微微一怔,起了一絲動搖,下一瞬他說:「太后,倘若大牢裡真有一個叫袁萊安的姑娘,那麼這就絕不是一個夢。」

  太后半信半疑。

  不久,那被太后差去大牢的大宮女,回來覆命。

  「如何,大牢裡可有一個叫袁萊安的姑娘?」太后問道。

  「回太后的話,奴婢在牢裡已找到這位姑娘。」

  不等太后出聲,裴念玦便迫不及待催促,「你快帶她進來。」既然萊安真的存在,那麼先前所發生的一切就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大宮女遲疑的回道:「稟王爺,奴婢尚未將人給帶回來。」

  「你都找到她了,為何沒將人給帶回來?」裴念玦不悅的質問。

  太后知曉身邊這大宮女辦事十分穩當,沒把人帶回來定有她的原因,便讓孫子稍安勿躁,而後問她,「玉宛,你為何沒將人給帶回來,可是有什麼原因?」

  「回太后和王爺的話,那姑娘在牢裡抱著一個男人的屍身不肯放手,故而奴婢不敢擅自把她帶進宮裡,怕讓晦氣衝撞了太后。」玉宛稟道。

  她到刑部宣達太后的懿旨後,被一位官員領到一間牢房裡去,瞧見被關在裡頭的袁姑娘緊緊抱著一具屍首,那臉上心碎欲絕的模樣,就宛如她的心也跟著一塊死了,袁姑娘嘴裡不停喃喃說著,「我們明明沒有犯什麼錯,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我們?為什麼、為什麼……」那凄楚絕望的聲音,就連她聽聞也為之不忍。

  故而見她不肯放開的那具屍首,她也沒有讓人強行拉走屍首帶她回來,而是先行回來稟告太后和王爺。

  聞言,裴念玦激動的扶著桌沿站起身。

  「太后,她抱著的那個屍身就是我先前說的姜知樂,也就是我,她一定是以為我死了才會緊抱著不肯放開我,不成!我要親自去見她,告訴她我沒死,我回來了。」說著,他急切的就要往外走。

  走沒兩步就摔倒了,寢房裡的宮人全都被遣出去,只有玉宛在,她趕緊上前扶起他。「王爺沒傷著吧?」

  太后氣惱道:「你看你,路都走不穩了,急什麼急。」

  「她以為我死了,這會兒一定是傷心得不得了,我要去見她。」裴念玦被玉宛扶著站起身,消瘦的面容露出一抹哀求的望向太后。

  禁不住孫兒的乞求,太后抬手吩咐玉宛,「去把她帶進宮來。」

        在玉宛領命帶人過來時,被扶回來在桌前坐下的裴念玦連忙囑咐她,「你見著她,就告訴她念玦沒死,你要帶她去見念玦,她就會跟著你來了。」他曾告訴過她他的名字,她應當還記得。

  玉宛應了聲,走出寢宮。

  想到很快就能再見到袁萊安,裴念玦滿臉抑不住的歡悅。

  太后見狀,又好笑又好氣,「你瞧瞧你這模樣,至於這麼高興嗎?」見大牢裡真有他所說之人,她這會兒才真信了孫兒適才說的那番離奇遭遇,「你再說說你這次離魂到那姓姜的人身上發生的事。」這事若非孫兒親口告訴她,她還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能把人的神魂給拘走,附到另一人身上,逼著人要積德行善。

  裴念玦一邊等著袁萊安,一邊撿了幾件事告訴太后。

  「……後來我就兌換了那大力丸服下,果真敲下那些巨石,還把巨石給搬到河堤邊當基石,鎮著河水、築起河堤……」他說起幾件他引以為傲的事,接著還說了他兌換回春散救回姜知平一命的事。

  說著說著,他不經意瞥見桌上一把銀壺上映照出自己此時的面容,登時驚叫一聲,抬手撫著自己乾瘦的臉龐。「我的臉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見他大驚小怪的摸著自己的臉,太后解釋,「你昏厥這麼多時日,無法像正常人那般進食,只能給你灌些米湯菜湯,難免消瘦許多。」

  「不成不成,我告訴過她我可是長得俊美非凡,若是讓她瞧見我這副鬼樣子,說不得會以為我是在騙她呢!」

  從未見他為一個姑娘家如此上心,太后氣笑了,「那待會把人給帶來了,你到底要不要見她呢?」

  「當然要見,不不不,我再想想。」他時而站起,時而坐下,攢著眉頭為難的想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4 10:12 PM 編輯

【第十章】

  玉宛再度來到牢裡,走到袁萊安被關押的牢房。

  她看向神色哀絕,木然垂著淚,抱著一具屍首的袁萊安,溫言啟口道:「袁姑娘,太后命我來帶你進宮見她。」

  袁萊安一動也不動的抱著姜知樂的屍體,彷彿什麼話都沒有聽見,嘴裡只是不停的說著,「為什麼、為什麼……」

  想起裴念玦交代的話,玉宛朝她說道:「袁姑娘,我帶你進宮去見太后,念玦沒死,我帶你去見念玦。」

  袁萊安仍是沒看向她,緊緊的依偎著懷裡已失去溫度的屍首。

  見狀,玉宛再說道:「濟王讓我告訴你念玦沒死,他讓我帶你去見念玦。念玦是誰你知道嗎?」念玦是濟王的名諱,她不知王爺這段期間昏厥不醒,是怎麼識得這姑娘,但身在宮中,有些事不該問的最好不要多問,把主子交代的事辦好才是最重要的。

  袁萊安隱隱聽見耳邊似乎傳來兩個熟悉的字,她終於轉動瞳眸望向玉宛。

        見她有了反應,玉宛連忙再道:「你知道念玦是誰對不對,他說他沒死,還讓我帶你去見他。」

  「念玦沒死?」袁萊安喃喃的重複她說的話。

        「沒錯,念玦沒死,他讓我帶你去見他。」

  「念玦沒死?」低喃著這句,袁萊安的意識終於緩緩從哀痛欲絕中清醒過來,她記起了念玦是誰,下一瞬,驚喜的瞠大雙眼,鬆開懷裡抱著的屍骸,上前抓著柵攔急切的詢問:「念玦真的沒死嗎?!」他回到自己的身子裡,所以才差人來帶她去見他?

  瞧見她這副模樣,玉宛看得出來這姑娘已回了神,並急切的想見王爺一面,頷首道「對,他沒死,袁姑娘可要跟我進宮去見他?」

  袁萊安沒仔細聽清楚她的話,只知她要帶自己去見念玦,她一掃臉上的悲痛之色,歡喜的站起身,迭聲回道:「我跟你去、我跟你去,你快帶我去見他!」她要親眼見到他安好無恙才能放心。

  玉宛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袁萊安得知裴念玦沒死後便放開的屍首,讓領她過來的一名刑部官員打開房牢,將袁萊安放了出來。

  出了牢房,袁萊安正要跟著玉宛離開時,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姜知樂的遺骸,提了個要求,「那是我的親人,能不能先將他抬出去安置,等我見過念玦後再為他安葬。」

  玉宛頷首,將這事交代那名刑部的官員後,便領著她進宮。

  她們一走,官員便緊皺著眉頭,即刻派人將太后差人來帶走袁萊安的事回報上峰。他不知袁萊安是什麼身分,但她先前一直緊抱著被打死的姜知樂不放,讓他不禁有些擔憂,萬一她與太后有什麼深淵,那麼他們打死姜知樂的事怕是不好善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暗罵了聲打死姜知樂的牢頭,怪他下手沒分寸。

  被領著一路進了皇宮,袁萊安有些侷促不安的出聲詢問:「姑娘,你要帶我上哪去見念玦?」她先前沒聽清楚,發現這一路經過的地方高門深牆,且處處都有披堅執銳的侍衛戍守,樓宇一棟比一棟還要巍峨恢宏,不像一般的大戶人家,心中忍不住生疑。

  「我名叫玉宛,袁姑娘喚我的名字即可,咱們這是要進宮見太后,你想見的人也在太后那兒。」能讓濟王重視到失態的姑娘,玉宛不敢怠慢,回宮的路上對袁萊安一直十分有禮,對她的提問也仔細回答。

  聞言,袁萊安吃了一驚,「你說念玦在太后那兒?」她是猜到念玦可能是貴族子弟,可沒想到他竟與太后扯上關係,她忍不住脫口問道:「他究竟是誰?」

  玉宛微訝,「袁姑娘不知道他是何人嗎?」

  袁萊安搖頭。

  見她似是真不知,玉宛心中疑惑,但也沒多問,而是說道:「那等咱們進了惠安宮,你見到他之後就能知道了。」她心忖也許濟王會想親口告訴她他的身分,故而也不敢先說。

  袁萊安一路忐忑不安到了惠安宮,準備去見太后前,玉宛瞥了眼她在牢裡弄髒的衣裙和猶帶著淚痕的臉,善意的先領著她下去梳洗一番,再換上了件新的衣裙,接著稍稍教了她宮中的禮儀後,再領著她去拜見太后和濟王。

  來到房門前,玉宛恭敬的福身稟道:「啟稟太后和王爺,奴婢將袁姑娘給帶來了。」

  「把人帶進來。」屋裡傳來太后的聲音。

  玉宛應了聲,領著袁萊安推開雕花房門走進去,她屈膝說道:「奴婢見過太后,人已帶到。」

  袁萊安也趕緊學著她,垂首屈膝行禮,「民女拜見太后。」

  「你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太后瞟她一眼吩咐。

  「是。」她緊張的抬起下顎,瞧見一名面容雍容尊貴的婦人,見那婦人往她看過來,她連忙垂下眼睛不敢直視。心裡雖急著想見念玦,但此時在宮裡,她不敢造次,等著拜見完太后再說。

  打量她幾眼,太后說了句,「模樣倒是秀秀氣氣。」

  「太后,您若看完了,快讓她過來見孫兒。」裴念玦的聲音從一扇屏風後頭傳來。

  袁萊安聽見陌生的聲音,循聲望過去,發現說話之人在屏風後頭。

  太后見自家孫子這麼迫不及待,又給氣笑了,「怎麼,哀家就不能多瞧幾眼嗎?」

  「當然成。不過您就算再多瞧幾眼也瞧不出朵花來,她那模樣頂多也就生得小家碧玉,稱不上什麼天香絕色,比太后您年輕時那風采,及不上萬分之一。」

  太后被外孫這番吹捧的話給哄得嘴角露笑,但還是刻意挑他的刺,「你這麼說的意思是指,哀家這會兒年紀大了,變得又老又醜是不是?」

  「當然不是,太后您風華無雙,縱使是皇上那幾個寵妃也及不上您十分之一哪。」裴念玦這話雖是為了哄太后高興,但也沒說錯,太后年輕時確實是個明艷絕倫的大美人,他親娘也承襲了太后美艷的好容貌,而後生下他這個兒子,容貌也有幾分肖似母親,五官異常俊美。

  不過此時面消骨瘦的裴念玦覺得自己變醜了,不想讓袁萊安瞅見他這副模樣,因此藏在屏風後,想等他養好面容再正式與她相見。

  「你這張嘴就會哄哀家。」太后笑罵了句,沒再逗著孫子,「罷了,哀家知道你這會兒急得不得了,哀家也累了,先回宮歇著了。」知孫兒心急的想與心上人相見,她識趣的不妨礙他們,在玉宛的攙扶下笑吟吟的起身往外走。

  寢房裡的太監們連忙跪送太后,袁萊安一愣之後也跟著跪下。

  太后離開後,屏風後頭的裴念玦忍不住出聲道:「袁萊安,你還不上前來,還傻傻跪在那兒做什麼?」

  雖然不是熟悉的嗓音,但聽見這熟悉的語氣,袁萊安倏地一震,回頭望向那扇屏風,下一瞬,意識到什麼,她驚喜的爬起身快步走到屏風前,當她要繞到屏風後頭去見說話之人時,猛地被他給喝住。

  「站住,不許再過來。」

  她停下腳步,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扇繡著百花與雀鳥的屏風,急切的啟口道:「可我想見你。」

  「我現在身子還未復原,不方便見你,你站在屏風後頭,咱們這樣說說話就成。」

  「你身子怎麼了?」她關切的詢問。

  「我先前中毒,昏厥大半年沒動,所以身子還有些不靈便。」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兩隻手搭在椅把上,忍住想上前見她的衝動。

  「你怎麼中的毒?」她隱約覺得這事好像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裡聽過。

  「在我的王府裡被人下的毒。」

  聽他這麼一提,袁萊安頓時想起先前在客棧裡聽人提過的事,脫口而出,「難道你就是那個作惡多端的濟王?!」

  「……」裴念玦磨著牙,不想回答她了。

  「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他沒好氣的回了句。

  「你、你真是濟王?!」雖已猜到,但聽他承認了,她仍有些驚訝。

  「怎麼樣,是不是被我的威名給嚇到了?」

  她噗哧笑了出聲,他是惡名遠播,才不是什麼威名呢。在京裡這幾天,她可沒少聽百姓說起他以前在京裡橫行霸道的那些劣行。

  百姓們一提起他,那可是罵不絕口。

  「你笑什麼?」裴念玦不滿的問。

  她冷不防的繞過一名太監,一路跑到屏風後頭。

  在裴念玦身邊的那名太監也來不及擋住她,讓她與裴念玦見了個正著。

  裴念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措給嚇了一跳,瞠大眼瞪著她,而後惱道:「你膽敢違背本王的命令跑到屏風後頭來!」

  她走到他面前,在他坐著的椅子前蹲下身,笑吟吟的問:「那王爺要怎麼罰我?」

  他用還未完全恢復力氣的手捏了捏她的腮頰,語氣帶著幾分威嚇,「你這小村姑莫非以為本王不會罰你?」

  她在他面前刻意擺出一副斂眉低眼的柔順模樣,細聲說著,「王爺威名遠播,民女豈敢不敬王爺,不過今日有幸一睹王爺的風采,當真叫民女拜倒。」瞧見他那副神消骨瘦的模樣,她登時明白他為何不讓她見他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捨。

  「當真?」他懷疑的問,他瘦得臉上的骨頭都凸出來了,哪裡還有什麼風采可言?

  「當真。」她握住他那雙同樣消瘦如枯骨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無比專注的凝注著他,「在我眼裡,不管是什麼樣的你,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人。」只要是他,無論他是什麼模樣,她都不在意。

  「你這丫頭!」他動容的將她攬進懷裡,「當時我走了之後,你在牢里可有遭什麼罪?」

  她搖頭,「他們把我關了起來,當時我一時太傷心想不到你回去了,以為你死了,也不想活了……」

  她把自己咬了那牢頭,還有自己怎麼抱著他屍首不放的事告訴他,聽得裴念玦又憤怒又心疼。

  「我讓人去把那牢頭給斬了!」裴念玦張嘴就要命人去殺了那牢頭。

  袁萊安連忙阻止他,「你別衝動,這人若有罪,就讓朝廷治他的罪就是,你別妄動私刑,你莫忘了這段時間為何日日行善的事。」既然他已沒事,她也不那麼恨那牢頭,他的下場就交給朝廷來發落,免得再造孽。

  聽她這麼一提,裴念玦頓時息了怒,接著想起一件事,「不只他,還有那幕後的主使者,我一個也不放過,我等一下就去求見皇上讓他放了六皇子。」

  聽他提起六皇子,袁萊安也問了句,「我聽說我們是受了六皇子的牽連,六皇子是出了什麼事嗎?」

  裴念玦將自己的推測告訴她。「……所以從一開始有人找上呂昌,要將他引薦給那些王公貴族時就已經設好局,這背後之人是想借著呂昌和我們的手來構陷六皇子,誣指他盜賣宮中寶物。」呂昌先前曾說,那張保泰曾私下另外拿給他幾件貨,想必就是從宮中所盜出來,再借由呂昌的手來嫁禍給六皇子。

  「可你收羅來的那些奇珍逸品又不是宮裡所出,他是怎麼設計構陷六皇子?」袁萊安沒聽明白。

  裴念玦將對方的手法告訴她,「這簡單,他前面鋪好了局,暗中買通六皇子身邊的手下,假借六皇子之名引薦呂昌給那些王公貴戚。那些王公貴族礙於六皇子的面子,自然不會讓呂昌空手而歸,至少也會挑個一、兩件他送去的貨。之後那幕後主使者再收買宮中的人,暗中盜出幾件寶物混在其中,讓呂昌一塊賣進那些王公貴族府裡。宮中寶物那麼多,這些王公大臣也不可能每件都能認得,便不知情的買下了。」

  說到這兒,他飲了口熱茶潤潤嗓,再接著說下去,「等宮中有人發現寶物失竊的事,稟告皇上之後,皇上自會下令追查,那幕後之人再稍稍洩露一些消息,讓人追查到那些王公貴族的府裡。呂昌明面上既是六皇子所引薦,自然就會讓人誤以為那些宮中之物全是六皇子命人竊出盜賣。」

  本來這種事是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讓六皇子毫無所覺,起碼那些買了貨的王公貴族們見著他,多少也會透露個一、兩句,但顯然他身邊的親信被收買的不只一個,聯手瞞過了六皇子的耳目,才讓他沒能及時發現這事。

  袁萊安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驚訝於那幕後之人心計之深,「所以呂昌和我們也就無辜受到牽連,被下了獄。」

  「背後之人是連我們一塊都算計進去了,他先抓了呂昌逼供,而後再抓我們,就是要讓我們指認六皇子盜賣宮中寶物之事。」先前那些貨既是他們所提供,那麼由他們來指認六皇子也變得順理成章。

  聽完,袁萊安想起先前在牢中,他被刑求逼著認罪之事,越想越心驚,「實在太可怕了!若不是你恰好回來,那麼這事會牽連到多少無辜之人啊?」與他們同來的郝大通、邰青,甚至遠在沅陽的刀強,是不是也都會受到牽連?

  「你放心,有我在,我會揭露這樁毒計,替你也替我自己報仇。」

*             *             *

  為揭發這樁陰謀,與袁萊安見完面後,裴念玦將此事告訴太后,太后隨即派人去請來皇帝卓天揚。

  卓天揚走進惠安宮,宮人們跪地恭迎。

  卓天揚向太后請完安,擺手讓宮人們起身,見太后面露喜色,那張蓄著鬍子的俊雅面容也帶著笑意問道:「母后,朕聽說念玦醒了。」對撫養他長大並一手將他推上皇位的太后,他始終心存敬意和感激,將她當成親生母親般孝敬,因此對她唯一的女兒念央公主也愛屋及烏,十分疼愛。

  在裴駙馬為國犧牲,念央公主因傷心過度而死後,他便以裴駙馬的功勞為由,破格賜封他們唯一的兒子為濟王。

  對這小外甥,他甚至比對自己大部分的皇子還要疼寵,因此適才在得知裴念玦清醒後,也由衷的感到欣慰。

  「醒了,真是老天保佑。不過念玦才剛醒,這身子還不太能走路,無法出來向皇上請安。他說有些事想親自稟告皇上,皇上可否過去一趟?」雖然她一手扶持卓天揚登上皇位,但她從不自恃有功便對皇上予取予求,因此母子倆才能一直母慈子孝和睦相處。

  卓天揚頷首,「朕本來也是要來看他的,朕這就去他房裡瞧瞧。」他起身,與太后一塊前往裴念玦現下所住的寢殿。

  裴念玦不想讓袁萊安卷入六皇子的事裡,讓人領著她先去歇著,因此殿裡只有他與一干伺候他的宮人們。

  見著太后與皇上進來,他在太監的攙扶下要上前行禮。

  卓天揚見他路都走不穩,連忙讓他免禮。

  「用不著多禮了,念玦,你這一睡大半年,可終於願意醒了,你說你睡這麼久,可是作了什麼好夢才流連夢境中,遲遲不願醒來?」卓天揚打趣他。

  聞言,裴念玦也笑咧著嘴,用著還沙啞嗓音答道:「皇上,臣還真是作了個不可思議的夢呢,皇上可要聽聽?」

  卓天揚原本只是戲謔的說幾句,沒料到他竟會這麼回答,「哦,你當真作了夢?」

        太后被宮女扶著坐下,接腔說:「皇上,他作的那夢可非比尋常呢,可是旁人做不到的。」

  聽見太后的話,卓天揚微訝,「這麼說,朕倒是要聽聽了。」他在太后另一邊坐下。

  裴念玦無法久站,也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坐。

  在開口說之前,他讓皇上將大部分的宮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伺候他的一名內侍,這才將自己先前的遭遇再說了一遍。

  聽完,卓天揚與太后先前一樣,不敢置信,但在太后親口說她派去的宮女真在大牢裡領回一個名叫袁萊安的姑娘後才信了八九分。

  為了取信於皇上,裴念玦開口道:「皇上,臣所說是不是真的,事後皇上大可派人去京城裡那家客棧和沅陽城調查,是否真有我所說的那些人和那些事,畢竟我昏厥大半年,依理是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去那裡。」

  「這倒也是,但你說的那什麼天譴改造系統,簡直是聞所未聞。」卓天揚驚嘆。

  「可不是,臣的神魂當初被拘到那金花村時,可也嚇壞了。」

  卓天揚哼笑,「你這小子膽大包天,也會嚇壞?」

  「那時臣突然從濟王變成一個又醜又窮的村夫,心情簡直是一言難盡。不過幸好臣稟性良善,在日行數善後終於功德圓滿,這才能回歸自己的身子。那系統感念臣所做的那些功德,走之前還幫著臣把身上的餘毒都給清除乾淨了呢,所以臣這會兒才能把這番離奇的遭遇當面告訴皇上。」說完,他不忘自誇了一把。

  看著他長大,熟知他性子的卓天揚笑罵了聲,「你若真稟性良善,就不會有大臣常常參你在外頭欺壓百姓了。」

  「皇上,臣在經歷這事後已知過能改,以後再不會那樣做了。」裴念玦一臉正直的表示,接著說道:「不過臣這次請皇上過來,除了這事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要稟告皇上。」

  見他神色忽然嚴肅起來,卓天揚有些訝異,「何事?」

  「先前臣說,是被刑部派人把我和萊安給抓進牢裡刑求時,我才回到自己的身子裡,這事便是與六皇子有關。」

  聽他提起六皇兒,卓天揚眉頭微皺,「你說你被抓與老六有關?這是什麼意思?」

  「有人為了誣陷六皇子盜賣宮中寶物,將我們推出來當指認他的替死鬼。」裴念玦這話一出,卓天揚臉色微變。

  「你的意思是老六盜賣宮中那些寶物是被人陷害?」

  「沒錯。」裴念訣把先前他對袁萊安所說的那番推測仔細再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有人利用我所收羅來的那些奇珍逸品,在裡頭混進了從宮中竊出的寶物,讓不知情的呂昌一道賣進那些王公貴族的府裡頭,意圖陷六皇子入罪。」

  說到這裡,他正色道:「皇上,您再想想以六皇子那一板一眼的性子,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嗎?」

  說到這裡,見皇上面露沉思之色,裴念玦接著再續道:「幾個皇兄裡,就數六皇子性情最為嚴謹持重,他不僅對自個兒嚴格,待別人也嚴格,所以我自小最怕的就是他,也與他最少親近。這事若非臣親身經歷,臣絕不會為他說話,還請皇上再詳查此事,莫要讓六皇子遭奸人所害。」

  思量須臾,卓天揚突然問道:「你可知,事發之後老六身邊有兩個手下失蹤了?」所有的皇子裡他最看重的就是老六,不僅因老六是他愛重的先皇后所生,也因他性格沉穩,因此當初查到老六盜賣宮中寶物之事,他才會格外震怒,命人將老六打入天牢。而讓他相信這事是老六所為的另一個證據,是那竊出宮中寶物的太監在招供出老六後便一頭撞死了。

  裴念玦略一沉吟答道:「可是張保泰和張保威兄弟?」

  卓天揚頷首,問:「沒錯,你怎麼猜出來的?」

  「這張保泰就是當初和呂昌接頭之人,我懷疑他們兩人應當是早就被人收買,而且只怕六皇子身邊被收買之人不止他們兩個,否則哪能蒙蔽住六皇子的耳目,背著他私下做出這種事來。」

  聽他這麼一說,卓天揚也益發覺得此事確實充滿疑點,也許六皇兒真是被人所構陷,離開前他出聲說道:「朕會親自提審你所說的呂昌,再重新派人調查老六身邊那些心腹手下。」

  他也期盼這事不是他最器重的兒子做出來的,但倘若這事不是老六所做,八成就是他另一個兒子所為,目的是為了陷老六於罪。想及此,卓天揚一陣心寒,天家彷彿注定了永遠都逃不過這種骨肉相殘的悲劇。

  此時的他倒希望裴念玦所說的那神奇的天譴改造系統能在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如此一來便能督促著人人向善,再不會為了爭權奪利,而殘忍的不擇手段去害人。

  送走皇上,裴念玦還有一件事要辦。

  聽完他想做之事,太后忍不住勸道:「你這才剛醒來,事情就一件接著一件,你啊,就別再勞心傷神,先好好歇歇,想調查這事也不必急於一時,等你身子復原後再查也來得及。」

  「真到那時便來不及,不能再用這辦法查了。」先前他急著見萊安,接著又忙著要把六皇子的事告訴皇上才耽誤了這事。現下也不知有沒有人把他已甦醒的事給洩露到宮外去,不過被外洩也無妨,他也有應付的法子。

  「怎麼會來不及?」太后納悶的問。

  裴念玦將自己方才想到的辦法告訴太后,聽完,太后詫道:「你懷疑是他們對你下的毒?」

  「我也是前段期間才想到,若是我死了,最後得利的人會是誰?我這濟王的王位雖然不能世襲罔替,但日後降等襲爵也能有個郡王當。」他這些年在京城橫行,想要他死的人自是少不了,可濟王府守衛森嚴,能有機會對他下毒之人定是他親信之人。

  先前他一直不曾懷疑過那些親人,是後來當他聽見萊安督促姜薇薇讀書的那件事時,他才對身邊的親人起疑。

  他這番話令太后猛地恍然大悟,「怪不得在你中毒昏厥不醒的這段期間,你那大伯娘一再進宮來探望你,還不時對哀家提及想要將她一個剛出生的孫子過到你名下,說是要給你增添些喜氣,讓你早點清醒。現在想來,她圖的不就是你那爵位嗎?」

  「是不是他們一家對我下的毒,還得試過才知道。」

  「哀家這就差人去辦。」太后派了心腹的一個嬤嬤去,讓她見機行事,倘若那裴紹夫婦已接獲消息得知濟王清醒之事,那麼就說他先前是回光返照,交代幾件事後便撤手去了。

  同時她還派人另外去向皇上借調四名大內高手過來。

  不久,裴紹和妻子鐘氏聞訊匆匆趕來惠安宮。

  被領著來到裴念玦住的寢房裡,裴紹夫妻倆見到太后站在床榻旁拭著淚,一時之間也忘了行禮。

  兩人相覷一眼,鐘氏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太后,念玦他當真沒熬住……去了?」他們是從太后派來通傳的嬤嬤那兒,得知侄兒已過世的消息。

  太后拿著手絹摀著臉,抬手指向躺在床榻的孫兒,語氣哀戚,「你們自己看吧。」

  兩人上前,瞧見裴念玦就跟以往一樣緊閉著雙眼,夫妻倆往他胸口處瞧去,見他胸膛似是沒了起伏,心中暗喜,還來不及再多看幾眼就聽一名宮女上前說道:「奴婢要為王爺洗面淨身,還請裴老爺和裴夫人讓一讓。」

  兩人連忙退開,來到太后跟前,露出一臉哀容,鐘氏勉強擠出幾滴眼淚,說了幾句請太后節哀,莫要太傷心等話。

  太后十分哀慟的模樣,不欲多言,擺手讓他們出宮去。

  兩人離開惠安宮,待走遠後,裴紹再也按捺不住面露一抹喜色。

  「等了大半年,可終於把那小子給熬死了,早知道當初那毒就下得猛一些,也不至於拖這麼久才磨死他。」

  鐘氏皺著眉低聲說了句,「你傻啦,我求太后這麼多次,太后都還沒答應讓咱們把宏兒過到他名下,這會兒他死了,那爵位……」

  裴紹壓低嗓音罵道:「你才蠢呢,他活著這事不好辦,他死了這事才好辦,否則我當初做啥對他下毒。」他恨只恨當初沒一口氣毒死他,讓他苟延殘喘的活到今天,「你想太后那麼疼愛他,他又無子嗣,太后會忍心看他無後嗎,一定會想辦法過繼一個到他名下,咱們宏兒可是念玦的親侄兒,還有誰比他更有資格能成為他嗣子,繼承這香火和爵位?」

  「你說得有理,咱們……」鐘氏正要再說什麼,前面的路忽然被四名帶刀大內侍衛給攔住。

  裴紹驚疑的質問:「幾位侍衛,為何攔住我們夫婦倆?」

  其中最年長的那名侍衛出聲道:「從你們一踏出惠安宮,太后便命我等一路暗中跟著你們,太后讓我們將你們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來,倘若證實真是你們對濟王下毒,便帶你們回去覆命。兩位請吧。」他們可是御前帶刀侍衛,並非一般的侍衛,身手不凡,能無聲無息的跟蹤他們而不被發現。

  裴紹夫婦聞言,驚得臉色遽變,鐘氏連忙道:「那毒不是我們下的,你們聽錯了。」

  「咱們有四個人,八隻耳朵,是不是聽錯,等到太后跟前再做分辨,請。」那侍衛嘴上雖說得客氣,但另外三人已上前挾住他們,前往太后的寢宮。

  待裴紹夫婦被帶回惠安宮,見到原本已死去的裴念玦,竟好端端且活生生的端坐在椅子上。

  「你、你沒死?還醒來了!」裴紹看見他宛如見了鬼似的。

  看著被帶回來的大伯與大伯娘,裴念玦心緒複雜,他自嘲的冷笑一聲,「這些年來我真是瞎了狗眼,才把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當成親人看待。」

  鐘氏震驚之後,明白他們是中計了,他分明是故意詐死來誘騙他們,連忙喊冤,「念玦,你怎麼這麼說呢,這些年來咱們對你可是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疼,不管你想要什麼都給你弄來。」

  「那倒沒錯,我不想讀書,你們便讓我不要讀;我想玩樂,你們找來很多人陪著我一塊玩,我有瞧不順眼的人,你們告訴我,我可是堂堂濟王,看誰不順眼,盡管打殺了。你們還告訴我,皇上和太后疼愛我,我可以在京城裡為所欲為,不會有人敢說句不是,要是真有人敢說就杖斃那人就是。你們蓄意把我養成一個任性妄為、驕縱無禮、不會明辨是非的紈褲子弟。」

  而他們卻不會這麼教自己的親生孩子,反倒逼著那幾個兒子讀書識字,還不許幾個兒子跟他玩樂。他們唯一不讓他做的就是接近女色,每次他若有稍微中意的姑娘,兩人總能找到各種理由把那姑娘說得極是不堪,因為他們早就打定主意不想讓他有後。

  以前他真以為他們對他比對自己的兒子還疼,現在他知道不是了,這是捧殺,他們是想借此來毀了他,讓他成為一個惡名昭彰、被百姓們怨恨的濟王。

  這心思比直接殺了一個人還要歹毒,何況他們還真對他下毒,想毒殺他。

  明白裴紹夫婦會被帶回來,一定是被那四名帶刀侍衛聽見毒確是他們所下,太后滿臉寒霜的掃了裴紹夫婦一眼,朝四名帶刀侍衛問道:「他們說了什麼?」

  四名帶刀侍衛輪流說出一段自己記下的話,合起來剛好就是裴紹夫婦適才所說,且一字不漏。

  聽完,太后震怒,「為了謀奪念玦的爵位,你們竟然如此狠心的算計他、對他下毒,虧他還一直拿你們倆當成自己的爹娘那般孝敬!」

  裴紹夫婦嚇得面色如土的跪下求饒,「太后息怒,絕無此事,是他們聽錯了,我們絕沒有做出這種事來!」

  太后怒斥,「他們四人是皇上跟前的帶刀侍衛,耳目比常人還靈敏許多,豈會聽錯冤了你們。」不願再多見兩人一眼,她沉聲下令,「來人,將他們兩人拖下去,擇日處斬。」

  被侍衛拉下時,裴紹夫掃驚恐的大叫著,「念玦、念玦,你相信我們,那毒真不是我們下的,我們絕沒有說出那種話,你快求太后饒了我們……」

  裴念玦冷冷回道:「蒼天有眼,報應來了,該你們的,躲不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14 10:13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另一邊,卓天揚在聽完裴念玦所說的話後,本要親自提審呂昌,不想卻得知呂昌在認罪後已在牢房裡「畏罪自盡」。

  此事令卓天揚大怒,這分明是被人給滅口了,立即下令將刑部相關的數名官員,以及裴念玦曾提到的刑求他的牢頭,全都一並下獄候審,另外再派去了人重審此案。

  在此期間,袁萊安見到裴念玦後,便準備帶姜知樂的遺體回鄉安葬。

  裴念玦不願讓她離京,不贊同的道:「本王命人在京城裡找塊福地安葬他就是了,何須千里迢迢把他的遺體運回去安葬?」

  袁萊安溫言解釋,「落葉歸根,我想將知樂哥的遺體送回家鄉安葬,金花村畢竟是知樂哥出生長大之處,我相信知樂哥若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希望埋葬在家鄉。」

  若換作以前的他,定是不顧不管的依著自己的意思,強行將姜知樂的遺骨葬在京城,但在經歷了這大半年來的遭遇,裴念玦已不是以前那般蠻橫不講理之人,心知她說得有理,也不再為難她,鬆口道:「那等我康復後,再去沅陽城接你回來。」

  「太后不是已為你賜了婚?」袁萊安神色淡然的說了句。這事她是從其他宮人那裡得知的,在知曉他貴為濟王後,她一邊高興他終於達成心願回到自己的身子裡,一邊又為兩人的身分猶如雲泥般懸殊而黯然。

  太后賜婚,他不可能不娶,那麼屆時她要用什麼身分留在他身邊?她是想與他相守一生,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他們之間再多了其他人。她想趁著帶知樂哥的遺骸回鄉時,讓自己也讓他好好想清楚這事。

  見她已知曉此事,裴念玦也沒瞞著她,「這是太后想為我沖喜而賜下的婚事,如今我已清醒過來,我會請太后取消這樁婚事。」他握住她的手,神色無比認真的接著說:「除了你,我不會娶任何女人為妃,你在沅陽城等著我帶人前去提親。」

  袁萊安注視著他,輕聲問:「你當真要娶我這樣的村姑為妃?」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心意,而是兩人的身分相差太多。

  「沒錯。等本王娶了你,你就是本王的王妃,不再是村姑,」霸道的說完。察覺到她的不安,他捧住她的臉狠狠封住她的唇瓣,向她傳達他娶她的決心。

  她輕闔著雙眸,惶然不寧的心情被他給撫平,她也將自己滿腔的情意傾注於這吻中,回應著他。

  久久,一吻方畢,她被吻得水潤嫣紅的唇瓣綻開甜笑,「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還請王爺好好保重身子,早日康復,我會在沅陽城等王爺前來。」她不再懷疑,相信他對她所說的承諾,她會在他們沅陽城的家中等候他的歸來。

  隨袁萊安一塊帶著姜知樂遺骸回去的,還有郝大通和邰青與載他們來京的那位馬夫。

  當初在姜知樂與袁萊安被抓後,三人並未離開京城,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暗中打探兩人的消息,如今為了袁萊安要送姜知樂的棺木回金花村的事,裴念玦特地派人找到他們三人,讓他們陪著袁萊安一塊返鄉。

  三人不明原委,突然被召進宮中,被告知姜知樂在牢裡被刑求而死的事,三人義憤填膺,既怨呂昌不仗義出賣了他們,也自責當時不該沒攔住姜知樂,讓他回了客棧。

  裴念玦沒打算將自己那離奇的遭遇告訴他們,安撫他們幾句,「你們放心,本王不會讓他白死,他的仇本王會替他報,你們回去的路上照看好袁姑娘就是。」他將他們三人召進宮裡,為的就是親自囑咐這事。

  三人委實很好奇,不知惡名昭彰的濟王為何會突然插手管這事,更令人納悶的是,他怎麼識得袁萊安和姜知樂?看起來還對袁萊安極是關心,但三人不敢多問什麼,只得應是。

  裴念玦不放心的又派了幾名侍衛隨同他們回去,三人在第三天陪著袁萊安扶著姜知樂的棺木啟程返回沅陽。

  郝大通已事先傳信回沅陽城,稟告刀強,姜知樂不幸亡故之事,因此數日後當運載著姜知樂棺木的馬車一駛進沅陽城,已接獲消息的沅陽城百姓們在刀強的帶領下,扶老攜幼的夾道前來迎接。

  前段時間在裴念玦被逼著日日行善之下,曾經受過他恩惠的人都來了,這些人甚至跪地哭迎。

  百姓們一時之間哭成一片,被二哥姜知進帶來迎接兄長遺骨的姜知平和姜薇薇更是哭得兩眼通紅,涕泗橫流。

  「大哥、大哥,我要大哥,嗚嗚嗚……二哥,我要大哥……」姜知平嚎陶大哭。

  姜薇薇拿著手絹摀著臉,哭得都抽噎了。

  一旁的姜知進紅著眼,緊據著唇不發一語,萬萬沒有想到大哥和萊安姊這一趟去京城,竟會再也無法活著回來。

  扶棺歸來的袁萊安見他們哭成一團,也不禁染上幾分哀傷。她無法告訴他們,他們真正的大哥早在從屋頂摔落時便已身亡,這段時日與他們朝夕相處的那個人是裴念玦,如今他已回到他自己的身子裡,並非死了。

  但不管如何,真正的知樂哥已死,也該讓他入土為安了。

  姜知平一瞧見她便撲上前扯著她的手,直哭嚷著,「萊安姊,大哥呢?我要大哥,我要大哥,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掉……」

  袁萊安抱住他那小小的身子,眼裡泛著淚光,向他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萊安姊沒辦法把你大哥帶回來……」

  姜知進過來抱走姜知平,「知平,萊安姊也很傷心,你已長大懂事,別再為難萊安姊了。」

  「大哥、大哥……」姜知平將小臉埋在二哥的胸前,嗚嗚嗚嗚哭得傷心不已。

  袁萊安則摟著姜薇薇哭得顫抖的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刀強上前來勸慰了他們幾句。

  而後,在城裡停留一晚,翌日一行人送姜知樂的棺木前往金花村,準備安葬在金花村山上。

  袁萊安回頭,看見滿城的百姓主動前來為姜知樂送葬,那送葬之人綿延數十里之外,她動容的心忖,曾做過的善舉,或許在當時未必能得到回報,但終究會被人所感念。

*             *             *

        數日後,被皇帝另派來審理六皇子盜賣宮中寶物一案的官員,重新仔細調查審問六皇子身邊所有的親信手下。

  最後查出有五個,六皇子身邊的親信也全都被人收買,幫著掩護背著六皇子暗地私賣珍玩的張家兄弟。

  這日他進宮裡稟告皇上調查的結果——

  「……臣審問後,那幾人供稱他們乃受了張家兄弟收買。」至於這些人為何會為了些錢財就幫著瞞騙主子,在他審問後得知,這是由於六皇子平素嚴以律己也嚴以律人,他們這些屬下若犯錯皆會被六皇子重懲,也不像跟在其他皇子身邊偶爾還有油水可拿,故而不少人心中生怨,才會幫著張家兄弟瞞著私賣珍玩之事。

        「那收買張家兄弟的又是何人?」卓天揚追問,這才是重點。

  「回皇上的話,因張家兄弟在事發之後就逃逸無蹤,至今尚未逮捕歸案,所以臣只能到他們家中搜查,最後臣搜出了這幾張字條,皇上請看。」他呈上幾張字條,內侍太監接過遞到皇上御案前。

  那官員續道:「他們似乎是擔心自己會被滅口,所以把這些字條藏在一只花瓶中,在這次搜查時有人不慎摔破花瓶,這才發現這些字條,其中一張字條上寫著,『我們兄弟若死,那殺我兄弟之人定是寫這些字條之人』。

  「看其他那些字條上的字,全都是同一人所寫,顯然是幕後之人在指示他們兄弟倆用從宮中竊來的寶物賣進哪位王公貴族的府上,並構陷六皇子之事。字條上提到的就有亭國公府、陳侯府、永昭郡王府、還有趙駙馬府和隨親王府。先前查獲的失竊寶物便是先後在這幾家王公貴族家中被發現。」

  卓天揚看著字條上的字跡,面沉如水的出聲詢問:「那依你看,這些字條是誰所寫?」

  「這……臣尚未比對過字跡。」他曾奉皇命教授過幾位皇子,早已認出字條的字跡是何人,但不敢明說。

  兒子的字跡,卓天揚不是每個都能認得,但這些字條上的字跡,他剛好認得,重重拍了下御案,怒罵了聲,「孽障!」而後命令道:「給我把老七抓來!」

  卓天揚派人審問七皇子身邊的親信手下後,證實張家兄弟已遭滅口。

  而七皇子卓遠則在卓天揚親審之下,道出他精心佈下這樁陰謀誣陷卓盛,全是因他與卓盛身邊有個侍女暗通款曲,那侍女因而有孕。他極喜愛這侍女,但因七皇子妃善妒成性,故而遲遲未將她納入府裡。

  那侍女未婚有孕之事不久後遭其他侍女發現,並向卓盛揭發,卓盛遂將她逐出府去。那侍女想去投靠卓遠,卻被七皇子妃私下給攆走,最後侍女走投無路,一時想不開投河自盡。

  卓遠在侍女死後才得知她已有身孕,認為這一切都是因卓盛將侍女逼走才害死她和腹中骨肉,對他懷恨於心,為報復他,因而設下此毒計。

  對兒子僅為了區區一名侍女竟不顧手足之情構陷親兄長,卓天揚震怒之下,命人將卓遠終生圏禁,卓盛則被從牢裡釋放。

  當卓盛得知卓遠是為了一個侍女之死,而處心積慮的收買他的手下,設下此毒計來陷害他,且他的親信竟有如此多人聯手背叛欺瞞他,以致令他背上盜取宮中寶物變賣之罪,憤怒之後他沉默良久。

  而後他再從父皇那裡得知,此番能洗脫冤屈多虧裴念玦為他說情,在閉門思過數日後,這日他特地前來向裴念玦致謝。

  他過來時,正好遇上裴念玦求太后取消那樁賜婚的事。

  「這婚事哀家懿旨都下了,豈有收回之理!你看中那姓袁的小丫頭,納她為妾就是,她那身分哪裡當得起王妃,這王妃的人選得要是出自名門的閨秀才成,哪裡是一個小小的村姑能當得了的。」太后雖寵孫兒,卻不願讓他拿婚事來胡鬧。

  「太后,我都親口說了要娶她為妃,豈能納她為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太后這是讓我做個食言而肥、不守信諾的人嗎?」

  太后瞟他一眼,哼道:「你這輩子不信守諾的事還做得少嗎?」

  「那是以前,孫兒現在已改了,以後孫兒要做個信守承諾之人。」裴念玦信誓旦旦表示。

  「不管你怎麼說,哀家絕不會答應讓你娶個小村姑為妃,這要讓其他的王公大臣知道,豈不笑話你一輩子。」在她眼裡,婚姻大事就得門當戶對才成,他可以納那小村姑為妾,要抬她為正妻,那絕對是不行。

  「他們要笑就讓他們笑,我這一輩子又不是為他們而活!」裴念玦握著她的手軟語求道:「太后,孫兒這輩子只得這麼一個合意之人,您若不讓我娶她為妃,我會遺憾一輩子,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您忍心嗎?」換了他以前的性子,說不得就同太后鬧起來,但他現在明白太后也是為了他好,只能慢慢磨著太后改變心意,成全他和萊安。

  太后嘆口氣,「哀家也不是不讓你同她在一塊,你可以納她為貴妾,甚至為側妃,除了這正妃之位,你想怎麼安置她都可以。」他的正妃必須是出身名門世族的大家閨秀,才能替他掌管偌大的王府。

  明白太后擔心什麼,裴念玦說道:「可孫兒誰都不想娶,不中意的女人娶回來做什麼,不僅害了她,也讓我看了礙眼。您若擔心萊安只是一個村姑,日後撐不起我的濟王府,我會找人教她,她很聰明,很快就能學會。」

  聽到這兒,卓盛大約聽明白了幾分,插口說了幾句,「太后,出身雖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品性,還有,最重要的是這人是念玦心悅之人。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合意之人呢?念玦已貴為濟王,身分尊貴至極,又何須再借著與那些名門世族結親來錦上添花。」

  聞言,裴念玦朝他看去一眼,深覺卓盛說得極是有理,附和道:「沒錯,太后,我又沒打算要造反,與那些名門貴族攀親做什麼,孫兒這次好不容易大難不死,逃過一劫,您就當這是我此生最後一個願望,成全孫兒吧。」

  「你胡說些什麼!」太后斥責了句,但聽他和六皇孫都這麼說,她也沒再那麼堅持,「可哀家懿旨都已下,此時讓你退婚,那易家的顏面何存?」

  「這簡單,讓他們主動提出退親不就得了。說不得那易家本就不想把閨女嫁給我這個為所欲為、惡名昭彰的濟王,是礙於太后您的懿旨才不敢違抗呢。」

  聽見他為了想退親不惜自眨,卓盛一向嚴肅端正的面容也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主動表示,「要不這易家我替念玦走一趟吧,就當是答謝你在父皇跟前替我說情的事。」他已從父皇那兒聽說念玦離奇的遭遇,心忖這次的經歷果真讓念玦改變了不少。

  見他願意為自己去說這事,裴念玦面上一喜,「當真,那就多謝六皇兄了。」他接著看向太后,「太后,您瞧六皇兄都願意幫我啦,您就成全孫兒和萊安吧。」

  瞪了他一眼,太后最後無奈的擺擺手,「罷了罷了,若是盛兒能說動易家主動提出退親之事,你的婚事哀家就不管了。」

  「多謝太后,多謝六皇兄。」身子已復原不少的裴念玦一臉興高采烈。

  再敘了幾句,他與卓盛一塊步出太后寢宮。

        「念玦,盜賣宮中寶物一事多謝你了。」卓盛鄭重朝他拱手致謝。

  「用不著謝我,我只是把自個兒知道的事告訴皇上。」看向他,裴念玦話鋒一轉,提醒他,「不過被自己這麼多手下聯手欺上瞞下,六皇兄你也該好好反省反省,為何這些人竟一個一個出賣背叛你。」連他最信任的蔡三貴也背叛了他。

  聞言,卓盛臉上露出苦笑,「我這幾天想了許多,這事我確實也有錯,我待人處事過於嚴厲,不知變通,才讓這些人記恨於心。父皇告誡我過剛易折,讓我以後處事要圓融一些,還得學著知人識人,才不會被小人給蒙蔽而不自知。」

  「你能這麼想就好。」下一句,裴念玦便催促道:「你趕緊去易家替我把親事給退了。」他打算再過幾日,就要動身前往沅陽向萊安提親。

  見他如此迫不及待,卓盛大笑著應道:「好,我這就去。」

  翌日,易家便以自家閨女身子羸弱為由,數年內恐無法下嫁給濟王,求太后撤回與濟王的賜婚。

  太后應允了此事,賜婚之事兩全其美的解決後,裴念玦再將養數日便啟程前往沅陽城。

  他沒忘記要替姜知平報仇的事,出行前他特地請得皇上同意,帶上一名御史同前,在行經臨江府時,吩咐御史調查臨江知府貪贓枉法、縱子魚肉百姓之事。

  將御史留在臨江城調查賴姓父子的事後,他繼續前往沅陽。

  微服進了沅陽城,他只帶了四、五名侍衛,輕車簡從,直奔姜家所租住的那座小宅子。

*             *             *

  袁萊安在繡坊,宅子裡只有姜知進和剛下學的姜知平與姜薇薇在。

  得知來訪之人竟是濟王時,姜家三兄妹一時之間驚得呆住,侷促得不知該如何接待這位錦衣華服、風姿俊美的濟王。

  而裴念玦就像回到自家一樣,逕自坐上堂屋的主位,而後指了一旁嬸子吩咐道:「張嬸,你去繡坊把萊安找回來,告訴她本王來了。」

  那嬸子一愣,連忙應聲出去找人,而後納悶高高在上的濟王怎麼會知道她姓張。

  裴念玦接著讓幾名同來的侍衛退到堂屋外守著,看向站著的姜家三兄妹笑道:「在本王跟前用不著這般拘束,都坐下吧。」

  回過神來的姜知進朝他一揖,啟口問道:「草民敢問王爺,不知駕臨寒舍有何要事?」見著濟王後,從他的神態和語氣,他忍不住起疑,但一時還不敢確認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自然是有要事,這次本王是來向萊安提親的。」裴念玦那張俊美飛揚的臉上透著掩不住的喜色。

  聞言,就連姜薇薇都吃驚的瞪大眼,脫口而出,「王爺要娶萊安姊?可萊安姊是知樂哥還未過門的媳婦兒,怎麼能嫁給王爺?」

  裴念玦駁斥她的話,「你都說還未過門了,怎麼嫁不得,何況就算是寡婦,夫死之後也是能改嫁的。」

  姜知進望著他,試探的問:「王爺可知道當初縱馬撞傷舍弟知平之人是誰?」

  「當然知道。」明白姜知進多半是發覺他的身分了,他本就沒打算隱瞞,頷首答道:「這仇本王已吩咐人替他報了,本王這次南下特地帶了個御史同來,為的就是要查那姓賴的父子倆為禍百姓之事。」裴念玦說得一臉正義凜然。

  姜知進臉上忍不住露出驚喜之色,「你真的是大哥?」那個他叫了大半年的冒牌大哥。

  他這話一出,姜薇薇和姜知平都一臉茫然的看向裴念玦,姜知平愣愣的問了聲,「大哥在哪兒?」

  「小鬼。」裴念玦上前抱起姜知平,笑呵呵的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我答應過你,要送你一個廚子,為你煮遍各地的美食佳肴讓你品嘗,你還記得不?咱們拉過勾的,等你同我回京後,我便把這廚子送給你。」

  姜知平瞠大那雙小眼睛,張大嘴瞪著他,「你是大、大、大哥?」下一瞬,他被弄糊塗了,「可大哥不是死掉了嗎?」

  「這事很複雜,一時半刻跟你說不清楚,你只要記得我以後就是你大哥了。」

  他這趟來還打算認姜家三兄妹為義弟妹,帶他們一塊回京。

  姜知平小臉一臉迷糊,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可他從這位王爺身上察覺到一股熟悉感,最重要的是王爺知道他和大哥的約定,他直覺的點下小腦袋,愣愣朝他喊了一聲,「大哥。」

  他小小的心靈忍不住開始期待起來,想進京去看大哥要送給他的那個廚子,是不是真的會做遍各地的佳肴給他吃。

  姜薇薇聽了他的話,清秀的小臉上也震驚的瞠大雙眼,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他抬手揉揉她的腦袋,看向姜知進說道:「我以前當過你們的大哥,以後也還會是你們的大哥,以前你們怎麼叫我,以後也怎麼叫我就成了。」

  姜知進沒料到他如今貴為濟王還願意認下他們兄妹,心中湧起一股熱意,張口喊了他一聲,「大哥。」

  他才剛喊完,袁萊安便回來了,她匆匆忙忙的來到堂屋前,看見朝思暮想的那人果真如約前來,她秀麗的圓臉上綻開燦爛的笑顏,朝他喊出心心念念的那個名字——

  「念玦。」

  抬目望向她,裴念玦放下姜知平,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擁進懷裡,親口告訴她,「我來了,我來向你提親了。」

        她雙眼明亮如星,滿眼的情意濃烈得要溢出來,欣喜又關切的問他,「你比我預期的還來得快,身子可都復原了?」

  「復原了。」他抓著她的手,領著她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摸了兩把,得意的問她,「瞧瞧,這才是我本來的模樣,如何?」

  她滿臉笑意地回道:「王爺俊美得有若仙人,讓我這小村姑忍不住拜倒在王爺褲腳下。」他來了,信守約定來接她了,今生今世,無論天涯海角,她都願意隨他而去。

  他驕傲的仰起下顎,「知道自個兒有多走運,能被本王看上了吧。」

  她笑哄著他,「是是,我一定是燒了三輩子高香,做了十世好人,才能幸運的遇上王爺。」

  他滿眼愛寵的睇看著她,「知道就好。」懷抱裡的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這世上,只有她是他想與之共度一生之人。

  一生,能得一傾心之人,還有幸能與之相守,足矣。

  之後,在裴念玦停留沅陽期間,他特地買來幾十頭的牛送給金花村的村民,每戶一頭牛,還召見了刀強,賞了他幾千兩的銀子。當初刀強給他的那些月銀和分紅,他十倍還給了他。

  被賞了這麼多銀子,就像被天上掉下的金塊給砸了一樣,刀強一時懵了,不明所以的問:「恕草民斗膽一問,草民無德無能,王爺為什麼要賞賜草民這麼多銀子?」

  裴念玦沒有明說,只一副莫測高深的回道:「曾經幫助過本王的人,本王不會虧待。」就連當初日日載著他進城和回金花村的丁大叔與馬家,他都派人去各賞了一百兩。

  事後,刀強試圖向袁萊安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守口如瓶,沒洩露裴念玦的身分,僅笑著讓他安心收下就是。



【尾聲】

  京城裡近來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兩件大事,都與同一人有關。

  一件是濟王要成親了,而他要迎娶的不是哪位大家閨秀,聽說只是出身低微的繡坊坊主。

  其二是濟王中毒甦醒後竟轉性了,不再為所欲為的欺壓百姓,還開始對那些昔日曾受過他欺辱的百姓予以補償。

  例如被他撞傷腳的菜販的兒子,就賠了他兩千兩銀子。

  而後濟王在京城裡開起善堂,救濟收容那些貧困無依的百姓,百姓們對此沸沸揚揚——

  「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濟王會不會是中邪了,否則一個人的性子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轉變?」

  「說不得他是中毒後痛悟前非。」

  「聽說下毒的就是他的親大伯和大伯娘,為了謀奪他的爵位,他們不好好教他,蓄意把他給教得那般壞,在發覺他們的陰謀後,他才洗心革面決定重新做人。」

  「我聽說是有仙人在他中毒之時,下凡來點化他,他這才改過向善。」

  「聽說這濟王啊,早死了,眼下這個濟王不是原來那個濟王,而是被孤魂野鬼給附身了。」

  一時之間京裡流言紛紛,對這些流言蜚語,濟王府的人全都不理會,緊鑼密鼓的操辦王爺的婚事。

  四個月後,大婚之日,皇上和太后親自前來為他們主婚,滿屋子貴客臨門。

  待行完繁復的禮儀,應酬完賓客後,終於來到屬於新人的洞房花燭夜。

  羅帳遮住了喜床上的春光,雲收雨息之後,從羅帳內傳來一道略顯得意的嗓音——
 
    「娘子,為夫可勇猛?」

  「嗯。」那嬌羞的嗓音略帶著睏意哼了聲。

  「秘戲圖上還有幾個姿勢沒做,不如咱們再繼續試試?」

  「好東西不能一口氣吃完,那些就留待日後再試吧,否則今晚咱們都試完了,以後可怎麼辦?今晚我已很滿足,咱們睡吧。」呢喃著說完,羅帳內的新娘子摟著新婚夫婿的胳臂,在他懷裡甜笑著酣睡過去。

  新郎官見嬌妻睡得香甜,嘴角帶著抹寵溺,也闔上雙眼與妻子一塊相擁而眠。

  喜房外一株鳳凰木樹梢上,一對雀鳥也在站在枝椏間,依偎的交頸而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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