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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郁雨竹 -【林氏榮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28 PM     標題: 郁雨竹 -【林氏榮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6-7 12:09 AM 編輯

【書名】:林氏榮華

【作者】:郁雨竹

【內容簡介】:

某天,有人嘲笑林玉濱,說她的縣主之位是用錢買來的,林玉濱回家找小姑告狀。

林清婉溫柔的對她說,「這些酸話聽了自己心中樂一樂就行了,不必往心裡去。」

轉身卻殺到書院,「聽說有人也想給自家姐妹買個縣主當?某雖不才,在陛下面前還能說上兩句話,有誰願意捨棄家財給家中姑姑姐妹買縣主的只管來找某,某一定成全。」

眾書生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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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30 PM

第一章 異世

  一陣天旋地轉後林清婉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眼處便是一片爛漫的山茶花,再抬頭便是一條雕飾考究的長廊。

  她定了定神,扭頭看向一邊,林江和白翁正站在她旁邊,倆人見她看過來便都微微一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這是我在揚州的官邸,前面是我住的正院,林姑娘請。」林江側身請林清婉進去。

  突然從現代的都市來到這古色古香的宅院,哪怕早有心理準備,此時真的置身在其中還是有一種走在雲上的飄忽感。

  林清婉跟著他往裡走去,途中碰到了好幾個急匆匆進出的下人,他們目不斜視的從三人身旁走過,有一個還因為走得太急崴了一下腳,身子一歪,直接從林江身上穿過去。

  林江和林清婉皆是一愣,白翁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上仙,我們快往裡去吧,您現在是魂體,離魂太久對身體也不好。」

  林江回神,壓下心中的怪異感,扭頭對林清婉微微一笑道:「林姑娘別怕,其實被人穿過魂體也沒什麼感覺的,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林清婉:……不,謝謝,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穿過長廊,三人便來到一個院中,正房裡隱隱傳出哭泣的聲音。

  正有兩個丫頭守在門前,其中一個左右看看無人,便忍不住對另一個道:「老爺都昏迷三天了,你說他不會就這麼……」

  「噤聲,這些話也是我們能說的?」另一個丫頭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要是讓林嬤嬤聽到了,仔細你的皮。」

  小丫頭縮了縮脖子,小聲辯解道:「林嬤嬤一心只在老爺小姐身上,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林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林清婉一眼,見她正好奇的盯著兩個小丫頭看,他不由輕咳一聲,繞過兩個丫頭直接穿過門簾進屋,「林姑娘請進。」

  林清婉連忙跟上。

  屋裡正哭聲一片,一個身量瘦小的女孩正趴在林江的床前哭,她身後的兩個丫頭也忍不住一起抹眼淚,一個老嬤嬤呵斥著幾個丫頭,讓她們都退下,轉過身來一臉關切的勸小女孩,「大姐兒就是為老爺想也該保重身體才是,不然老爺醒了,您卻病倒了,反倒讓老爺掛心,養不好病了。」

  「可是爹爹怎麼還不醒呢?」小姑娘顯然嚇壞了,看著床上的父親哭道:「他都昏睡三天了,嬤嬤,爹爹會不會不要我了?」

  「不會的,不會的,老爺吉人有天相,一定會好的。」林嬤嬤心裡其實也不太確定,但她卻知道不能再讓小姐這麼哭下去了。

  家裡三個主子,現在生命垂危的有倆兒,要是大姐兒也病了,那林家……

  林嬤嬤打了一個寒顫,越發賣力的勸說小姐。

  林江正滿臉慈愛的看著小女孩,他對林清婉介紹道:「這就是我女兒,她大名叫玉濱。以後她就托付給姑娘了。」

  說罷他鄭重的向林清婉行了一禮,林清婉忙回禮道:「林先生,不,林大人放心,我會盡力的。」

  白翁道:「上仙歸體吧。」

  林江點點頭,魂體一點兒一點兒的化作星光沒入床上的身體,片刻後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林嬤嬤驚呼一聲,高興的叫道:「老爺醒了!」

  林玉濱立即抬頭看去,果然見父親睜開了眼睛。

  她忍不住鼻頭一酸,心中的喜悅,委屈一併湧上來,捏著帕子忍不住叫了一聲「父親!」

  林江對她微微一笑,寬慰道:「父親沒事,只是之前太累了,睡了一覺就好了。」

  林玉濱看著父親的笑容,眼淚忍不住一顆顆的往下落,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哭道:「父親,小姑也病了,你們都病了!」

  林江眼神一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手道:「別擔心,父親會護著你的,你小姑她,」林江壓下心頭的酸楚,強笑道:「你小姑也會好的。」

  說罷看向林嬤嬤。

  林嬤嬤按著眼角道:「老爺,您病倒後大小姐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說……」

  她咬了咬唇哽咽道:「大夫說也就這兩天的功夫了。」

  林江心中一痛,撐著手肘起身道:「去春暉院看看。」

  「老爺,」林嬤嬤焦急的按住他道:「您剛剛醒過來,身體還虛弱著呢,還是看過大夫再說吧。」

  林江卻知道自己暫時還死不了,他實在擔心妹妹,所以一把推開林嬤嬤道:「無事,讓人把坐輦抬來。」

  他看向床邊立著的白翁和林清婉,幾不可見的對他們微微點頭,示意他們跟上。

  下人們不敢不從,不到片刻就抬了坐輦來,林江不過是因為昏睡了三天,水米未進所以有些手腳發軟,但坐到輦上讓人抬著前進還是可以的。

  林玉濱跟在坐輦旁邊,一臉關切的看著父親。

  一行人在半路上正好碰到從春暉院趕過來的徐大夫,徐大夫看了林江一眼,然後默默地跟在輦車後面又回了春暉院。

  春暉院的氣氛比林江的正院還要悲慼,林大小姐的兩個大丫頭立春和立夏正跪在床前低聲哭泣,而林大小姐躺在床上面如金紙,若不是胸口還微微起伏,幾乎能讓人以為是死人了。

  林江的臉色很不好,扶著玉濱的手呵斥道:「哭什麼?你們小姐還沒死呢!」

  立春和立夏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來看,見是老爺,嚇得伏地。

  林江冷哼一聲道:「下去!」

  立春和立夏臉色慘白的互相扶持著退下,林江上前兩步探頭去看她,見她雙目緊閉,一時不由攥緊了女兒的手。

  就算是早已預料到,此時真要面臨妹妹即將要死的事實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痛。

  她才及笄,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

  林清婉也怔怔的看著床上的女孩,雖然臉色蒼白,人也瘦得脫形,但這模樣……

  林清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她讀初中那會兒很像。

  白翁見她摸臉,也不由來回打量倆人,半響後道:「看來二位姑娘的確有緣,不僅名字一樣,八字相合,就連長相都像了六七分。」

  要不是林清婉這身打扮不倫不類的,得更像。

  只是穿了T恤牛仔褲就被歸類為不倫不類的林清婉:……

  林江已經在問大夫情況了,徐大夫歎氣道:「林大人盡早準備吧。」

  此話一出,屋裡頓時哭聲一片,林玉濱更是捂著臉痛哭,但卻因為顧忌床上的小姑,只敢咬著唇落淚,時不時的抽噎一聲。

  林江心中一痛,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要獨自待會兒。」

  「玉濱,」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你許久不睡,快回去休息吧,讓王嬤嬤給你熬些安神的藥。父親和小姑還得你照顧呢,你要是熬壞了身子我們可怎麼辦呢?」

  林玉濱猶豫了一下,見父親神色堅定,便知道他多半是有事交代下去,而自己還不宜聽見,便只能起身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等徐大夫等都退下後,林江才對留下的林嬤嬤道:「嬤嬤請幫我守著門,不許任何人靠近,更不許人來打擾。」

  林嬤嬤垂眸恭敬的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她將門關上,自己就坐在門口的走廊裡,可以一眼看到院子裡的情況,卻又聽不到屋裡的聲音。

  林江等人退下去了,這才看向虛空中的白翁道:「勞煩天仙了。」

  白翁微微頷首,一道白光將林大小姐包裹住,片刻後她臉色漸漸好轉,也慢慢清醒過來,但他並不是在為她續命,不過是讓她好受點,清醒過來罷了。

  婉姐兒一醒過來就看到兄長坐在床前,不由一喜,「大哥,你沒事了?」

  林江頷首,柔聲笑道:「沒事了,倒是你可覺得哪裡難受嗎?」

  婉姐兒搖頭,神色輕鬆的道:「竟覺得身子輕鬆了不少,難道果真死不了?」

  「若能活,你可願意活下去?」

  婉姐兒搖頭一笑道:「這世界污淖得很,晚死不如早死。」

  林江就知道她死志已定,之前那句話也不過是在跟他玩笑罷了。

  婉姐兒見兄長面色蒼白,不由心中愧疚,眼眶微紅的撇過臉去,低低地道:「兄長,我對不起你……」

  林江慢慢搖了搖頭,「是兄長不好,不能為你張目,你心裡委屈我都知道。」

  婉姐兒只覺得滿腹的委屈和悲憤終於找到了出口,她眼淚直流,忍不住俯身痛哭道:「哥哥,哥哥,為何蒼天如此不公哪?」

  林江慢慢的將手放在她的腦袋上,撫著她的頭髮不說話。

  婉姐兒似乎要將一生的眼淚都哭干,直到哭不出聲來才呆呆的倚在床頭看著林江。

  屋外的林嬤嬤影影綽綽的聽到大小姐的哭聲,心中驚了一下,自從大小姐知道老爺昏倒後她就昏厥過去,病情急劇惡化,徐大夫都說時日無多了,怎麼突然就醒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36 PM

第二章 認識

  屋裡,林江等妹妹緩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妹妹可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的話?」

  婉姐兒微微回神,問道:「什麼話?」

  「玉濱夭折和林家覆滅的那些話。」

  婉姐兒驚訝,「哥哥,你竟是認真的嗎?」

  她以為那是哥哥激勵她活下去找的借口,見兄長面色沉凝,她不由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神仙鬼怪之事哪裡做的准……」

  婉姐兒頓住,瞪大了眼睛看向兄長的背後,半響後,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見那披頭散髮的女孩和白鬍子老翁依然站在兄長背後,而且倆人還對著她微微點頭。

  林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暗暗瞪了白翁一眼,他妹妹膽子小,這樣突然顯形,萬一把她嚇壞了怎麼辦?

  白翁默默低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林江。

  婉姐兒見兄長面色平靜,也微微放下心來,斟酌的問道:「哥哥,這二位是?」

  「他們一人是天上的神仙,一人是哥哥找來的幫手,」他頓了頓道:「婉姐兒,哥哥日前得了些機緣,無意中知道些過去未來之事,也得了些本事,續命雖難,卻並不是不可為,只要你心志堅定,再活幾十年也是做得的。我們林氏幾代積累,很是有些功德,如今拿來庇佑子孫再順理成章不過。所以你可要重新考慮一下?」

  婉姐兒看看兄長,又看看他身後的倆人,心中若有所感,她緩緩搖頭道:「既然天地有靈,有鬼神,那一定也有輪迴了,哥哥,請恕清婉自私。」

  既然她與謝二哥在陽間不能結為夫妻,到了陰間總能相聚。

  林江明白過來,歎氣道:「好吧,那哥哥有一件事要求你。」

  他回頭看向林清婉,對婉姐兒道:「這位林姑娘與你同名同姓,八字相合,是哥哥從異世找過來的幫手,玉濱的生機應在你和她身上。」

  「你,」林江艱難的道:「你死後,我想讓她附身於你的屍首,或許能給玉濱和林家一線生機。」

  婉姐兒看向林清婉,攥緊了被子問,「既然哥哥能續命,為何不續自己的命?」反而要千方百計的從外面找人?

  林江低落的道:「我不能在此間多留,不然於林氏,玉濱和這方世界都沒有好處。」

  他要是能活,哪裡會想死?

  哪怕是死後成仙,對他來說,這世間再沒有什麼比他女兒,比林家更重要的了。

  若是他連這兩者都保不住,他成仙了又有何用?

  可是白翁說他是金仙轉世,一旦身死,被封存的記憶和法力就會甦醒,這方小世界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魂魄停留。

  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思的跑到異界找林清婉。

  婉姐兒看了一眼兄長身後的白翁,若有所覺,她哥哥能夠得到仙緣,想來也不是一般人,所以這是不得不死了?

  婉姐兒心中悲慼,自庚午之禍後他們林家人的壽命都不長,看著臉色蒼白的兄長,想起前不久他與自己說的話,他竟然也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了。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看了林清婉一眼,知道這肯定是兄長費盡心機找來的人,雖然對自己的身體要被別人所用很有些介懷,但為了林家……

  婉姐兒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那她以後會成親嗎?」

  三人一愣,顯然沒料到小姑娘會問這個問題。

  林江愣愣的回不過神來,林清婉第一個反應過來,搖頭道:「當然不會,我家在異世,等此間事了,我還要回家的。」

  婉姐兒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瞄向兄長,林江趕忙道:「不會,我打算讓她守望門寡,回家以姑奶奶的身份主管林家。」

  婉姐兒眼睛一亮,身子都不由坐直了,「是真的嗎,那,那我可是要跟謝二哥拜堂?」

  林江心中一酸,「謝二還沒出殯,我會盡快和謝家商議……」

  「哥哥,」婉姐兒期盼的看著他道:「讓我去拜堂吧,就算是捧著牌位我也心滿意足了。」

  林江抖了抖嘴唇,謝逸鳴出事時他傷心,憤怒,但過後想的就是妹妹的後路。

  他早就計劃好了,改掉妹妹的命運後就趕緊給她另定一門親事,連人選他都挑好了三個,可惜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妹妹對謝逸鳴的感情。

  她不願意續命!

  看著妹妹的眼神,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點頭應道:「好,不過你得活著到那時候,拜堂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妥的。」

  婉姐兒立時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哥哥放心,我一定能活到拜堂的。」

  但白翁還是和林江道:「就算她意志堅定,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天,所以抓緊吧。」

  林清婉則有些悵然的看著婉姐兒,她才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

  婉姐兒看到林清婉臉上的不忍和心疼,她不由對她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可憐我,我心裡快活得緊,這半月來從未有過的快活。」

  林清婉不由坐到她床邊問,「你那未婚夫一定很好吧?」

  不然怎麼能讓她心死殉情呢?

  婉姐兒微微一笑,眼睛亮得林清婉著迷,「他當然好,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

  婉姐兒知道林清婉以後就是她,大哥把她留下多半也是希望她們多相處瞭解,以免她以後被人察覺。

  所以她心中雖羞澀,卻還是願意將她和謝逸鳴的事告訴她,而且說起這些往事來她的心裡很高興,如同浸了蜜一樣。

  大概是因為就要嫁給心愛的人,婉姐兒很開心,說完了自己的事還很有興致的問林清婉,「林姑娘呢,你可定親了?」

  看林姑娘的年紀比她大不少,應該是已經成親了吧?

  林清婉一笑,「沒有,我沒有你運氣好,還未找到心儀之人。」

  婉姐兒驚訝,「姑娘芳齡幾何,家裡也不擔憂嗎?」

  「我恰巧年長你十歲,家裡,」想到躺在醫院裡的祖父,林清婉有些失落的道:「因我一直在學校唸書,年紀也不大,所以家裡也不急。如今祖父病重,他大概是有些急了。」

  所以才偷偷地聯繫以前的戰友,想要給她找個歸宿。

  婉姐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二十五還不大嗎?」

  林清婉看她呆呆的模樣,不由好笑的摸著她的腦袋道:「在我們那裡是不大的,年過而立才成親的比比皆是。且法律有規定,法定的結婚年齡女子是二十歲,上不封限,就是一輩子不成親國家也不會管你。」

  婉姐兒精神一震,歆羨道:「那的確好,不比我們這裡,女子過了十八不嫁就要交罰銀了,十幾年前還是二十歲呢,前些年降到了十九,現在又降到了十八。」

  她雖然有心儀之人,急著嫁,但也知道女子成親晚一些好,像她大哥原本就是想把她留過了十七歲再出嫁的,剛好擦著律法定的時間過。

  只有戰時和戰後國家才會壓低結婚年齡上限,林清婉現在對大梁還是兩眼一抹黑,聞言不由問,「大梁是有戰事,或才結束戰事嗎?」

  婉姐兒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是啊,前兩年剛與大楚打了一場,大皇子殞身,聽說現在楚境依然不穩,鍾將軍一直被束在邊關。」

  婉姐兒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好奇問,「林姑娘怎麼猜到大梁有戰事?」

  林清婉歎氣,「歷來只有人口減少太多,國家急需新的勞動力時才會壓低結婚年齡,我想除了降低結婚年齡外,大梁對逾期不婚的處罰也加重了吧?」

  婉姐兒沉默了一下,失落的點頭道:「是,以前是一年罰錢五錢,現在卻是要逾期不婚的家庭多交二錢錢,五匹布及一斗糧。」

  林清婉驚愕,「這罰款也太重了些吧?」都超過了歷朝歷代的丁賦了。

  「是啊,所以女子爭相早嫁。」婉姐兒偷眼看向林清婉,所以這個年紀都沒嫁人,也沒定親的姑娘她還是第一次見,可真是稀罕啊。

  「林姑娘剛才說你一直在書院唸書?」婉姐兒為免她尷尬,連忙轉移開話題,「那看來姑娘不僅聰慧,也出自書香之家,竟一直能在書院讀書。」

  這個時代要讀書可難得很,不是有錢就能讀的。

  林清婉知道她誤會了,便不由笑道:「在我們那裡,只要不多笨,有毅力者想要讀我這麼多的書都可以辦到。」

  她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時代,讀書的花銷並不多大,加上學校擴招,想要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不知道要比現在容易多少。

  她是學歷史的,知道古時候想要出一個讀書人有多艱難,有時候舉全族之力,甚至是全村之力都未必能供出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來。一本書可能都需要一個三口之家不吃不喝的勞作一年才可能買得起。

  林清婉便和她說了下國家的九年義務教育,又談了一下他們那個時代的情況。

  婉姐兒聽得眼中異彩連連,倆人一人介紹著大梁,一人則介紹現代,竟發現她們在某些事上的認知驚人的相似,即使他們中間相隔一千多年,兩人倒一時相見恨晚起來。

  林清婉欣賞的看著婉姐兒道:「我像你這麼大時每日想的就是讀書,早中晚要吃些什麼,或是跟同學去哪兒玩,哪裡能想這些國策民生?」

  每日放學回家,她頭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看動畫片,每次吃完飯後祖父調台到新聞聯播時她就回屋去做作業,等作業做完了新聞聯播也完了。

  小時候她為了跟祖父搶遙控還在沙發上打過滾呢,有時候為了不讓祖父找到遙控,還特意把遙控扔進畫缸裡,畫缸裡有幾十幅畫卷,祖父根本找不到……

  要不是她比她多了十年的閱歷,只怕她這個現代人都要羞於見這個小姑娘了。

  婉姐兒到底年小,雖見識不凡,聽見她這麼誇她還是有些自得,「謝二哥就說若我為男兒身就能跟他一起出科入仕,爭侯奪相了。」

  說到未婚夫,婉姐兒臉上的表情一滯,臉色帶著些蒼白道:「其實我知道他是在哄我呢,封侯拜相哪裡那麼容易?不過是逗我開心,但他那麼好,卻還沒來得及出科就……」

  婉姐兒咬住嘴唇,忍著眼中的淚意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寄出那首詩,讓他千里迢迢的從西都回來,白丟了這一條性命。」

  林清婉抿嘴不語,她並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她並不想問她,以免再一次撕裂開她心裡的傷口,只能伸手要握住她的,以期給她一些鼓勵,但她的手卻直接穿透她的。

  婉姐兒見狀回神,對她微微一笑道:「林姐姐不用擔心我,這半月來該哭的我都哭盡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39 PM

第三章 信任

  林清婉怔怔的站在床角,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頭給婉姐兒順氣,灌藥,叫大夫……

  明明剛才還與她相談甚歡,但毫無徵兆的她就吐了一口血,然後整個人如同被抽了生氣一樣的衰敗下去。

  春暉院裡的下人們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察覺到屋裡的動靜後立即衝進來,有條不紊的開始搶救。

  被重新拉回來的徐大夫面色也平靜,熟練的給婉姐兒紮了幾針後道:「小姐不宜勞神,你們這幾日注意著些,讓她多休息。」

  他剛才得到了林江的最高指示,一定盡量讓婉姐兒活更長的時間。

  婉姐兒的貼身丫頭立春和立夏已經重新回到她身邊,認真的聽了徐大夫的叮囑後表示一定看緊小姐。

  林清婉看著眼睛要閉卻不願閉的婉姐兒,小心的避過徐大夫,俯身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哥哥加快速度,讓你活著嫁給他!」

  婉姐兒眼中露出欣慰,滿足的闔上眼睛睡去。

  徐大夫則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覺得一股寒意才從脊椎骨往上冒,他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向右邊的虛空,然後扭頭問左邊的立夏和立春,「你們看見了嗎,剛才小姐好像是衝我身旁笑了一下。」

  立夏瞪眼,「徐大夫您胡說什麼呢,小姐明明看的是你。」

  徐大夫更寒,結巴道:「你,你確定小姐看的是我嗎?」

  「當然!」

  立春雖有些猶豫,但床前只有他們三人,剛才小姐的確是看向徐大夫那邊多一點,因此點頭道:「應該是看著您。」

  徐大夫的右手邊,林清婉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確認他看不到自己後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屋外走去。

  但站在了院子裡她卻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嗯,剛才他們是從左邊來,還是右邊過來著?

  林清婉站在院子裡沉思半響,見林江和白翁都想不起來接她,她只能默默的抬腳走出院子,閉著眼睛選了一下,最後轉身隨意選了一條路就走。

  林清婉有些迷路,但她是逢院就進,進去前牢牢記住來時的方向,找不到林江再出來,繼續往前走,遇到高牆就轉彎,不到一個小時就把林府裡面轉了一遍,當然,也找到了林江的書房,順便圍觀林府下人交流了些小道消息。

  等她終於在前院的書房裡找到林江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林清婉坐在椅子上,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就算靈魂走路不費力氣,但她還是覺得累。

  不過阿飄似乎是收集信息最好的狀態,所以她對如何安置她為難的林江道:「林大人,我覺得暫時飄著也挺好的,若是生魂狀態沒有後遺症,那我就暫時這麼飄著吧。」

  白翁立即道:「沒有後遺症,林姑娘放心,我每日都為你加固一番靈魂,回頭我再用養神木給你刻個法陣,你隨身帶著,不僅不會虛弱,靈魂還會越發強大呢。」

  他可不想再給林清婉找一具暫時棲身的軀體,那可真是太麻煩了。借屍還魂也是很耗費材料及法力的好吧?

  林江愧疚,畢竟是他沒有考慮周全,他以魂體飄過三日,真是各種不適應。而林清婉目測還要這樣飄著十天,想想他都替她難受。

  而且魂體狀態也有許多麻煩,因為人都有一些習慣,比如吃飯,睡覺,沐浴等,而魂體是不需要這些的,可擱誰十天不吃飯,不睡覺,不沐浴都會不適的。

  人碰不到實物總會讓人心裡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不過林江沒有多說,因為現在除了等待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達成共識,林江便對她招手道:「林姑娘,雖說我還有半年的時間,但林家事務繁雜,只怕你一時接手不了,所以還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

  林江前不久才得知自己壽數不長,幾乎是每天都數著日子過,距離他死亡的時間還有六個月零八天,他得加快時間讓林清婉瞭解大梁,瞭解林家。

  林江從書桌旁抱起一壘壘的賬冊,堆得直有半人高,放在書桌上直接到林江的下巴了。

  「這些都是林家的重要產業,雖說不需要你親自管理,但你還是得瞭解一二。」

  林清婉呆呆的看著那些賬冊,果然,能交換生命的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林清婉站在桌前看著這高高的賬冊,問:「你死後這些財產我和你女兒都能繼承?」

  中國古代關於戶絕在室女繼承財產有很多限制,有的只能繼承部分財產,其餘要被國庫沒收,還有的則是要收取巨額的稅收。

  而且在室女即便是繼承到了財產,再到出嫁時也很難帶走全部財產,因為宗族會阻攔,以免父系的財產流失。

  朝廷更多的也會偏向勢力大的宗族,她沒看過大梁的律法,不知道關於這方面的繼承製度,也不熟悉這邊的世情。

  林江聽她問,更是覺得自己找對了人,他歎氣道:「正是因此我才要求你。我同意婉姐兒嫁給謝逸鳴也有另一層私心。」

  林江拿過《大梁律令》,沉聲道:「我沒有兒子,也無意過繼嗣子,所以我們林家算是戶絕。你們要繼承財產不難,雖說要交一筆不少的稅,可繼承之後要帶走就難了,宗族不會答應的。」

  這也是他在窺天鏡裡看到的「未來」之一,「我五服內還有一支親族,到我們這一輩正好是第五服,到玉濱那一輩就出五服了,然而……」

  「然而我還活著,他們就算是林家還算親近的親族,有權利接管在室女出嫁後的父系資產,甚至有權和宗族提議從他們那支過繼子嗣,而我若死了,他們更能找出借口從林玉濱手裡搶過財產的管理權。」林清婉就是做歷史研究的,這種事在歷史上不要太少。

  而此時宗族的力量顯然還是很強大,至少可以在他們想時強勢替絕戶的親族決定嗣子人選。

  現在他們不提,一是林江勢大,權大,本人沒有過繼嗣子的想法;二則是他們不知道林江的身體狀況。

  而且除了宗族內,來自外面的危險也不會少,畢竟林氏這麼大的家業就落在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手裡,無異於稚童抱金過市。

  「是!」林江想到自己在窺天鏡中看到的事,他閉了閉眼壓下情緒道:「金銀皆是身外之物,我本意是讓玉濱平安一世,如果放棄財產能讓她過好我是不介意的,所以從窺天鏡裡看到那個境況後我曾寫過奏折,想要將財產一分為二,一部分交給宗族,一部分上交給朝廷,只給玉濱留一些藏品,幾個田莊店舖及她母親的嫁妝做陪嫁而已,希望朝廷和宗族看在這些錢財的份上對玉濱多照料一二,然而……」

  林江握緊了拳頭道:「然而窺天鏡在我做這些佈置後推演出來的結果依然不好,雖過程有所不同,但玉濱還是小小年紀便早夭,不論是宗族還是朝廷都沒能護住她,甚至宗族和皇室中便有不少人疑心我偷偷給玉濱留了不菲的財物……」

  即使他們心中也覺得不可能,卻依然抱著萬一的想法逼迫玉濱。

  想到女兒小小年紀便被豺狼虎繞,每個人都想從她身上咬下一口肉來,可她卻給不出他們想要的肉,便只能把一條命給留下。

  他根據窺天鏡推演出的過程做了許多安排,但不論怎麼躲避,卻都避不過女兒的那個命運,就好像她生來就是受苦一樣,不管他做多少安排,她最後都會被身邊的虎狼一口一口的撕碎吞了。

  過程不同,但結果總會一樣。

  如果不是白翁算出女兒的生機在林清婉的身上,他也不會跨越時空千里迢迢的去異世找她。

  白翁說林氏被上界算計,或許還是因他之故,本來林氏是必亡的結局,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總有一個變數就是神仙也算不到的。

  而他妹妹和林清婉就是這道生機,果然,他在林清婉猝死的前一刻找到她,與她達成了交易。

  她來此幫他照顧女兒,打理家業,事成後他為她延命,並讓她祖父消掉病痛。

  「姑娘如今是我女兒唯一的生機,這些財產便交由你處理吧,是留是扔全憑你一句話。」林江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從窺天鏡推演出來的「未來」看,林氏的家業便是女兒的催命符,而以前林氏積累下的仇敵則是推手。

  而這些財產,他不論是留,是送,是扔,是毀,到最後都避免不了女兒因林氏家業的悲慘結局。

  而對那些做推手的仇敵或是忘恩負義的親族,他何嘗沒有想過在臨死前先拉著他們一起死?

  然而不行,他不過是一揚州刺史,怎麼可能做到這點?便是做到了,除了他們,總也有人會前赴後繼的出現。

  這或許就是白翁說的林氏被下了詛咒的後果。

  林江在沉思,林清婉卻覺得一座大山「砰」的一下砸到了她的背上,這麼多財產竟要她做決定?她覺得魂體的手心似乎冒汗了。

  林江看著她鄭重的道:「姑娘不必猶豫,白翁說我有心十倍或許都不比你無意一瞬,因為你才是生機所在,所以你儘管做決定。我只要我女兒平安活著就行。」

  所以財產什麼的你完全不必在意。

  林清婉覺得這才是真土豪,敢把整個家業都扔著玩的熊人!

  「我會看的,」林清婉艱難的道:「可我覺得我得先瞭解一下大梁的情況。」

  她總不能兩眼一抹黑的就做出決定吧,剛才從婉姐兒那裡雖粗粗瞭解了一下大梁,但那都太粗淺了,深入的她們還沒聊到呢。

  林江想了想道:「那這幾日你就跟在我身邊吧,有不解之處只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天他要去謝家,還要去官衙,會接觸到各個家族的人及各級官員,沒有什麼比讓她親眼看到更好的教學方法了,到時候他再解說一些就是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0 PM

第四章 圖謀

  謝家門庭零落,大門上掛著白布,卻連個弔唁的人都沒有,只有幾個門人或站或蹲的在大門口那裡看門。

  遠遠的看到林府的馬車,有機靈的門人立即讓同伴跑去叫大管家,自己帶著一眾門人列成兩排恭候。

  馬車裡,透過車窗看著這一切的林江與林清婉解說道:「我們林家和謝家算得上世交,謝逸鳴的祖父謝宏在朝中為司農卿,其父謝延為中書侍郎,謝夫人出自華陰楊氏,是繼室。」

  林江看著門庭冷落的謝家大門歎氣道:「謝二郎還未成親,算是夭折,所以除了他的同窗好友及一些家族的同輩子弟外,幾乎無人來祭奠了。何況,他墜馬一事還有些隱情……」

  馬車剛好停下,林江便沒有說是什麼隱情,而是彎腰下車,抬頭看著謝家的匾額。

  林清婉也抬頭去看,「所以謝二郎死得冤,而你不能為他討回公道,所以覺得委屈了婉姐兒?」

  林江歎氣,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回答林清婉的話,但這聲歎氣已代表了一切。

  「那他的家人呢,他們也不管嗎?還是無能為力?」

  「禍起蕭牆,謝家都做出了取捨,我一外人並不能越俎代庖。」林江聲音幾不可聞,說完這一句撩起袍子便走上台階。

  謝家的大管家很快小跑著迎出來,躬身道:「林大人,快裡面請。」

  大管家有些糾結,他不確定林江是不是來找麻煩的,他還記得前不久這位大人跟自家大老爺吵了一架,直接用硯台砸了他們家老爺,到現在他們老爺額頭還包著呢。

  按說他已經弔唁過了,今日不該過來的呀。

  但在揚州他最大,大管家還真沒膽子攔他,因此只能把人往花廳裡引,「林大人來得正巧,我們二老爺也回來了,小的這就叫人去請二老爺。」

  「不用了,」林江冷著臉往靈堂裡去,並不跟著他去花廳,「先去給二郎上一炷香吧。」

  大管家抖了抖嘴唇,還是只能跟上。

  遠遠地,林清婉就聽到和尚道士唸經的聲音,她不由腳步微頓,話說這世上既然有神仙鬼神,那她這個生魂會不會被那些和尚道士給看出來,然後收了?

  林江察覺到她的停頓,也不由停下腳步,目光掃向她,示意她趕緊跟上。

  林清婉收斂情緒,亦步亦趨的跟著林江往裡走,算了,好歹這位是天上的金仙下凡歷劫,這些和尚道士要是真能看到她或收了她,再沒有跟著他更安全的了。

  大管家正低著頭想一會兒林大人和大老爺要是再打起來,他是幫自家老爺呢,還是去拉著林大人,所以並沒有察覺到異常。

  靈堂裡,和尚道士分為兩派,正在盡職的做法事,雖是兩派卻互不干擾,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而棺木前面正放著一個蒲團,一個婦人正渾身著白的坐在左邊的胡凳上,上半身靠著棺材,木然的看著這些和尚道士。

  她便是謝夫人楊氏了。

  聽到腳步聲,她木木的轉過頭來,見是林江才扯了一下嘴角,扶著楊嬤嬤的手起身,「林大人來了。」

  聲音嘶啞,若不是林清婉看到她的嘴型,幾乎要聽不出她說的話。

  林江對她微微頷首,燃香拜了一拜才對她道:「謝夫人,林某此次來是有件事要與你和謝侍郎商議。」

  「是為我們兩家的婚約嗎?」楊氏聲音低沉道:「林大人放心,我兒既然死了,那兩家的婚約自然不作數了……」

  「謝夫人多慮了,林某是為婚約而來,卻不是要取消婚約。」

  楊氏呆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她身旁的楊嬤嬤眼睛一亮,見夫人呆呆愣愣的,顧不得以下犯上,連忙掐了她一把。

  楊氏瞬間回神,她抖著嘴唇道:「你,你是要讓婉姐兒嫁給二郎?」

  見林江點頭,她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糾結,無意識的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可以,豈不是太過委屈婉姐兒了……」

  嫁給她兒子,即便她以後不守了,那也是再嫁。再嫁和初嫁可是不一樣的,他們兩家之間只是定親了而已。

  「林某卻是有要求的。」

  楊氏回神,攥著楊嬤嬤的手轉身,「大人,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吧。」

  靈堂到底不是說事的地方。

  林江微微頷首,跟著楊氏去偏房裡說話,她實在是太心急了,幾乎是一刻也等不得,自然不會跑到老遠的花廳去說。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大管家卻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見林江跟著夫人走了,再不敢耽誤,連忙朝後院跑去。

  這事得趕緊通知大老爺啊!

  楊嬤嬤顯然也知道林江要跟夫人談的必定是機密,不然也不會在老爺未來之前就提出這事。

  要知道林江是出了名的疼女兒疼妹妹,所以在二郎的事發生後,只有林江一人打上門來,幾乎是不顧兩家情誼及之後利益的直接拿硯台砸了老爺。

  所以楊嬤嬤把楊氏扶到偏房就守到了門口,不讓任何人接近。

  林江也沒有拿捏,而是開門見山道:「婉姐兒雖與二郎拜託成親,卻不住進謝家,婚後她要歸宗,且謝家不得打擾她的生活。」

  相當於她要自己在娘家守望門寡。

  楊氏當然沒有意見,兒子成親和不成親是有很大區別的。

  因為二郎沒成親,所以算是夭折,按理只須停靈三日就要下葬的,是她據理力爭,逼著謝家一定要停滿四十九日。

  因為他沒成親,所以他連祖墳都不能入,只能在祖墳邊上找塊地埋了,期望後代子孫能夠記得他這個小叔叔,給他些香火。

  可成親就不一樣了,他可以埋進祖墳,就算大郎那邊跟他們再多的矛盾,每年清明他的子孫都得給他掃墓上香。

  就算不太盡心,也少不了他的吃穿。

  只要謝家不亡,香火就不斷。

  可是林江圖什麼呢?

  林江圖什麼?他圖的不過是圓妹妹的願望,不過是一個能讓林清婉長久留在林家的借口,讓林氏宗族插不上她的婚事。

  可是這些他都不能告訴楊氏,所以他給出的借口是,「這是婉姐兒的堅持,且我也有一事求謝夫人,希望將來夫人能夠多關照一下舍妹。」

  楊氏心頭一跳,抬頭認真的看向林江,這才發現他面色蒼白,竟是沉痾之相。

  林江定定的回視她,意有所指的道:「還請夫人成全。」

  楊氏心有所覺,想到她的二郎,眼中閃過狠意,頷首道:「林大人放心,婉姐兒是我兒媳,我不疼她疼誰呢?」

  「老爺您來了!」門口響起楊嬤嬤特意拉長的聲音,林江和楊氏對視一眼,都在椅子上坐好看向門口。

  才走進院門的謝延冷冷地看了一眼楊嬤嬤,頷首後舉步上前。

  因為男女有別,雖然楊嬤嬤是站在門口,但門卻是開著的,林江和楊氏光風霽月的坐在椅子上,見謝延進來,林江只是坐在椅子上對他微微頷首,「謝侍郎。」

  林清婉自從謝延進門後就一直盯著他,見他也不像是昏聵之人,怎麼就讓家裡兄弟相爭,還直接死人了呢?

  謝延看了一眼楊氏,對林江微笑道:「林大人今日怎麼有空來我謝府?」

  「正是有一件要事……」對謝延,林江的態度大變,雖看著還是那個溫潤君子,週身卻要疏離得多。

  林清婉站在他身側默默地看著他與謝氏夫妻打交道,慢慢琢磨過來。

  林氏跟謝氏只能是算得上世交,但林氏跟楊氏則更加親密,而當初婉姐兒和謝二郎的婚事也是林江先與楊氏的父親楊儀說好的。

  謝家對這門親事很滿意,但那是在謝二郎還活著的時候,現在謝二郎死了。

  一向疼愛妹妹的林江竟然捨得讓他妹妹守望門寡,這簡直太讓謝延驚詫了,驚詫過後就是警惕。

  莫非林江有什麼謀算,此時在暗中佈局不成?

  要知道林江可是少有慧名,小小年紀便揚名江浙一帶的天才,朝堂世家裡公認的笑面虎,謝延才不會相信他所謂的倆小兒感情深篤,婉姐兒情根深種,不願意再嫁之類的借口。

  可是,倆小孩的婚事他顯然不能做主,看著幾乎陷入瘋狂的妻子,他便知道要阻止這門親事很難,而且不說妻子,就是他也很心動啊。

  二郎是他最得意的兒子,他的夭折他怎麼會不心痛?能讓他葬進祖墳這個誘惑太大了,而且還能跟林氏聯姻,林江不愧是笑面虎,正好拿住了他和楊氏的七寸。

  最重要的是楊氏是百分百贊同,而謝氏此時必須得對楊氏退讓,不然……

  想到大郎,謝延只能壓下那口氣,勉強同意舉行婚禮,但他對林江此舉的用意卻很好奇,他實不能理解林江為何要讓婉姐兒嫁過來。

  「這婚事還是該在二郎出殯前辦好,」林江見他們意見達成一致,便淺笑道:「宜早不宜遲,而且也不好大辦,不如就定在三日後吧。」

  謝延和楊氏皆是一愣,謝延驚詫道:「這也太急了吧?」

  楊氏本來也急的,但再急也得慎重一點,總不能更委屈了婉姐兒。

  但林江擔憂婉姐兒的身體,怕時間拖得太長她等不及,自然要把時間往近處挪。

  雙方討價還價一番,最後把時間定在了五日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0 PM

第五章 婉姐兒

  林謝兩府的繡娘緊趕慢趕,合力在五日內做好了一件嫁衣,林嬤嬤帶著立春和立夏半抱半扶的給婉姐兒穿上嫁衣,前來送聘禮的楊嬤嬤見婉姐兒病成這樣,立時嚇了一跳。

  婉姐兒眼睛明亮,雙頰嫣紅,看著很有精神,但她手腳一點兒力氣也沒有,竟連站都站不穩,這簡直就是迴光返照啊。

  楊嬤嬤心顫,想起二十天前婉姐兒在謝府吐血昏迷的情景,她壓了壓眼中的淚意,上前扶住她道:「林姑娘,夫人讓我來看看你。」

  婉姐兒定定的看了楊嬤嬤半響,半天後才認出她來,她微微一笑道:「怎麼是嬤嬤來了,我還以為是鍾嬤嬤來呢。」

  鍾嬤嬤是謝逸鳴的奶娘。

  她低頭嬌羞道:「謝二哥在前頭嗎?」

  大家被她這一問弄得一怔,林嬤嬤最先回過神來,含淚點頭道:「在前面,在前面,」她強笑道:「在前頭拜見老爺呢。」

  楊嬤嬤隱隱猜到林老爺為什麼同意兩家的婚事了,林姑娘她只怕也是時日無多……

  「那可得去叮囑一聲,別讓他們喝太多酒,免得頭疼。」婉姐兒輕聲叮囑道。

  「哎!」楊嬤嬤垂首應下。

  林嬤嬤將換好嫁衣的婉姐兒扶到床上躺下,哄她道:「小姐,您躺躺,養好精神,待到了吉時奴婢再叫您。」

  所有人都強顏歡笑,不敢在婉姐兒面前露出一丁點的傷心,只有林清婉一個人站在屋角那裡看著,淚流滿面……

  她這五天跟著林江見了很多人,其中接觸最多的除了官衙裡的那些官員,便是謝家的那些人了。

  她沒有見過謝二郎,但只從她聽到的那些話來看,那是一個才華出眾,明朗開懷的男孩,今年也不過十六歲而已,正是最恣意的年華。

  他跟婉姐兒青梅竹馬,九歲的時候就定下親事,彼此相親相愛,雖未成親,卻早已情根深種。

  整個揚州城的人都知道這對小兒女感情深篤。

  所以在婉姐兒偶感風寒,寫詩遙寄給遠在都城的他時,謝二郎就費盡心思的找了個借口和太學請假跑回了揚州。

  等他回到揚州時,婉姐兒的病早好了,但小兩口還是高高興興的踏春遊街。

  林江雖覺得兩個小孩胡鬧,但未來妹婿對他妹妹如此看重,他還是很滿意的,所以就沒有怪罪。

  而謝夫人樂得兒子回家陪自己,也不斥責他,甚至都不提讓他回去讀書的事,任由他在揚州停留。

  謝二郎在揚州的朋友不少,所以頭幾天陪完母親和未來媳婦,又聆聽了一下未來大舅哥的訓示後他就高高興興地騎馬跟他們狩獵去了。

  說是狩獵,其實也不過是踏青,因為春天一般是不狩獵的,大家也就拿著弓箭裝裝樣子。

  誰知道這一去他就再沒有回來,一向溫馴的坐騎突然發狂,帶著他衝進密林裡,他反應不及,一下從馬上摔下,腦袋直接就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十六歲的少年就這麼沒了,可這件事中死的不止是他。

  林清婉看著睜著眼睛看帳子的婉姐兒,她顯然心情很好,嘴角微微翹著,一臉的期待。可是她知道,她的生命也快要消逝了。

  從謝逸鳴出事到現在不過二十天而已。

  婉姐兒將謝逸鳴的死攬在自己身上,覺得要不是她寫了詩寄給他,他也不會回來,他不回來也不會著了人家的道,白送了性命。

  偏他死了她還不能替他討回公道,讓害他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婉姐兒就在這種傷心絕望卻又自責的情緒中把自己逼到了絕境。

  雖然只短短相處了五天,但林清婉很喜歡這個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

  因為這點希望,林清婉沒有往前去,沒有讓婉姐兒看到她,以免打碎她的美夢。

  白翁突然出現在她身邊,見她縮在這個角落裡,不由歎氣道:「就算你不讓她看到,等到了謝家她也會回過神來的。」

  林清婉看著床的方向低低地道:「能讓她多幸福一會兒也是好的。」

  白翁不太能理解這些凡人的想法,搖了搖頭道:「到前面去吧,上仙想讓你見幾個人。」

  林江正在招呼客人,他妹妹嫁給一個死人,實在算不上一件好事,因此並沒有大辦宴席,只有幾個跟他比較親密的朋友和同僚心腹前來。

  大家顯然對林江的這個決定很是不理解,所以大廳裡一片肅穆,不見一點喜色。

  林清婉跟著白翁飄到林江身邊,抬眼打量坐在下首的幾個人,一個是刺史府別駕劉沛,一個是觀察副使孫槐,這二人她前兩天跟著林江去衙門處理公務時常見,知道他們都是林江的副手,且都是林江的心腹。

  而另外兩人林清婉並不認識。

  林江也知道她不認識,所以目光在掃過白翁後便主要與他們說話,讓林清婉認識他們深一些。

  白翁在一旁解說,「那一身白袍,飄逸灑脫的美男子叫王晉,出自太原王氏,還是嫡脈呢,跟上仙是至交好友。」

  「那一個面色沉肅的叫凌雲,曾是上仙的同窗,現在府學中當博士。」

  凌雲和王晉都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趕來,有許多的話想問林江,但劉沛和孫槐在這裡,他們之間不熟,有些話便不好開口。

  王晉還罷,還能笑瞇瞇的應付,凌雲卻是沉著一張臉,連句話都不想說。

  林江見罷,歎息一聲,扭頭對劉沛和孫槐道:「你們肚子也餓了吧,不如先下去用飯。」

  劉沛和孫槐對視一眼,知道上官肯定有話要與好友說,不由笑著起身道:「那下官等便先下去用飯,待到了吉時再來給林公道賀。」

  林江笑著頷首,讓人領他們下去用飯。

  等人一走,凌雲的臉色更冷,王晉看看兩邊的好友,不由歎息一聲道:「浩宇,你這是何苦啊。婉姐兒不過豆蔻年華,再大的坎熬一熬也就過去了,現在你讓她嫁到謝家,萬一將來她後悔……」

  林江搖頭,撐著身子起身,給倆人鄭重行了一禮道:「累你們擔憂了。」

  他並沒有提讓他們照顧自家女兒的話,因為從窺天鏡中知,他們二人一個死在他女兒前,一個則聊聊不得志,別說幫自家女兒,自己都護不住。

  林江歎息一聲,他也就能臨死前提醒他們一些,希望他們能邁過他們的坎。

  見林江臉色蒼白,卻又神色堅定,倆人不由對視一眼。林江有多疼愛自己的妹妹他們是知道的。

  因為林家子嗣單薄,這一代他們能多出一個女兒來尤其珍貴,何況他們兄妹倆歲數還相差那麼大,林江幾乎是把妹妹當女兒養的。

  如果一開始他們還擔心林江是顧忌其他才不得不利用婉姐兒的婚事,此時再看反倒像是他心甘情願一樣。

  倆人正想深問,林管家已經從外面疾步進來稟道:「老爺,謝家的花轎到了。」

  王晉和凌雲立即跟著起身道:「婉姐兒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出嫁我們總要添妝,我們跟你一起去吧。」

  林江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頷首,帶頭往春暉院去了。

  林嬤嬤和楊嬤嬤早就把婉姐兒扶起來在床邊坐好,謝家派來的媒婆恭敬的立在一旁,並不敢造次,這門婚事說好不好聽點就是陰婚了,而且看林小姐的樣子,也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實在沒有喜氣可言,她哪裡敢說恭喜的話?

  跟進來的凌雲和王晉也看到了只能倚靠在林嬤嬤身上的婉姐兒,二人皆通些醫術,不必把脈,只看她渾身無力的靠在林嬤嬤身上,卻臉色嫣紅的模樣便知道她要不好了。

  倆人臉色微變,未婚男女皆定為夭折,是不能葬進祖墳,享受不到後世香火的。

  謝逸鳴尚且如此,何況婉姐兒?

  既如此,不如讓他們完婚,以後倆人至少還能享受到香火。

  倆人的想法顯然和楊嬤嬤林嬤嬤的一樣,都以為林江是覺得小姐活不下去了才提議這門婚事的。

  林江上前看著妹妹,婉姐兒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目光掃過他身後的王晉和凌雲,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人,不由蹙了蹙眉問,「謝二哥呢?」

  林江一愣,林嬤嬤抱著婉姐兒衝他微微搖頭,林江就從立春手裡拿過紅蓋頭,強笑道:「傻丫頭,他是新郎,自然是在謝家了。來,哥哥背你出去。」

  婉姐兒眼裡閃過迷茫,林江已經把蓋頭給她蓋上,蹲下將她背起來。

  婉姐兒趴在兄長的背上,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她一直混沌的大腦慢慢清醒過來……

  「哥哥,林姐姐呢?」婉姐兒輕聲問道:「我好似很久很久沒看見她了。」

  林江腳步微頓,然後若無其事的背著她往外走,低聲道:「她就跟在我們身邊,正看著我們呢。」

  「讓她跟著我,若是,若是……就讓她代替我。」

  林江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婉姐兒卻清晰的聽到了,她安心的靠在林江的背上,感覺到自己被輕柔的放進花轎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2 PM

第六章 代替

  謝府依然掛著白燈籠,但也掛上了紅布,和林家一樣,謝家請的客人並不多,除了他們自家人就只有謝逸鳴的幾個同窗跑來了。

  和尋常的婚禮不一樣,林江親自將婉姐兒送到謝府,還將她背進謝府,謝夫人已經提前知道婉姐兒的身體狀況,迎出正廳,看見林江背著婉姐兒,心口不由舒出一口氣。

  謝延的思慮放下,也一臉是笑的看著林江和婉姐兒。

  看到婉姐兒連站都站不穩,他也已明白過來,林江所圖只怕還是和楊氏一樣,不過是希冀兩個孩子泉下有個伴兒,可以享後世香火。

  林江輕輕地將婉姐兒放到地上,讓媒婆和林嬤嬤扶住她,才六歲的謝十二捧著謝二的牌位上前,輕輕的交給婉姐兒。

  婉姐兒連站都站不穩,卻緊緊地抱著牌位。

  一旁的謝逸陽抿了抿嘴,掃了謝十二一眼後低頭看著腳尖,謝二死了,他娶媳婦,按理應該由他這個嫡親兄長代為拜堂,但楊氏……

  現由謝十二捧牌位上前,大家見了無事都要攪出三分事來。

  李氏暗暗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謹慎些,現在楊氏咄咄逼人,他們要是還露出不滿,不是送上門的把柄嗎?

  婉姐兒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心只在手中的牌位上,緊緊抱著牌位,向前挪了兩步,然後在林嬤嬤的攙扶下慢慢的與坐在上面的謝延和楊氏行禮,倆人皆齊聲應好,因怕她身體虛弱承受不住,正想叫人把她扶下去,誰知道她卻轉個身給坐在一旁的林江跪下了。

  林江忙伸手要扶她,婉姐兒卻已經彎腰磕了一個頭,低聲道:「兄長,婉姐兒不孝,待到了地下再向列祖列宗請罪。」

  林江忙將她拉起來,卻發現她手心冰冷,竟一點熱氣也沒有了,他不由心中震慟,半抱著她看向隱在她身後的林清婉和白翁。

  白翁歎息一聲,對他微微搖頭,情緒這樣大起大落,簡直就是在透支生命,加上今日的勞累,她根本堅持不了多久了。

  林江見狀,立即俯身抱起婉姐兒,對上首的謝延和楊氏道:「禮已畢,我這就帶她回去。」

  「林大人,」謝夫人連忙起身道:「就讓她留在這兒吧,她現在也是我們謝家的兒媳了。」

  「不必了,家中有名醫在,或許還可一救。」說罷抱著婉姐兒就大踏步向外。

  謝夫人連忙追上去,謝延攔住她道:「你去幹什麼,之前談這樁婚事時不是說好了嗎,她是要歸宗守寡,他要帶走她天經地義。」

  已經拜堂,婚書也交換了,這婚事就算成了,看婉姐兒那樣子只怕活不過今晚,將人強留在這裡不是平白得罪林江嗎?

  謝夫人一把將他甩開,啐道:「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她是我兒媳,她生病了,難不成我不該去看她?」

  說罷也不管府中的人,扶著楊嬤嬤就去追林江,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回林府。

  等林江把婉姐兒放到她的床上時,她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一雙眼中儘是茫然,好像初生嬰兒般呆呆的看著大家。

  林嬤嬤一看這模樣就知道不好了,捂著帕子哭道,「老爺,奴婢這就去準備。」

  林江並沒有攔著,只是紅著一雙眼睛看著婉姐兒。

  謝夫人見狀也不由摀住了嘴巴,靠在楊嬤嬤的肩上哭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好孩子命都不長?

  婉姐兒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了林清婉身上,林清婉含著淚上前兩步,慢慢的蹲在她床前。

  婉姐兒幾不可聞的低語道:「林姐姐,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

  「待你百年後讓我與謝二哥合葬好不好?」

  林清婉想也不想的點頭應道:「好!」

  婉姐兒嘴角一翹,闔上眼睛慢慢的閉上,卻又似不捨的看著林江。

  林江心中大慟,將她抱進懷裡低低的道:「好孩子,哥哥不怪你,列祖列宗也不會怪你,是兄長對不起你,沒能給謝二主持公道,讓你心裡憋屈了。你放心,林姑娘會完成我們的囑托的。」

  婉姐兒的眼睛終於慢慢的閉上,身子一點兒一點兒的軟下去,林江手指微抖的去摸她的脈搏,感受著它從緩慢無力到完全消失。他忍不住抱著她痛哭起來。

  倚靠在楊嬤嬤身上的楊氏聽到哭聲連忙上前兩步,卻只能看到林江的後背,「婉姐兒,婉姐兒她如何了?」

  林江壓抑住痛苦,沉著臉起身道:「她沒事,只是暫時昏睡過去了,來人,去把徐大夫找來,謝夫人,我要給婉姐兒用藥,還請您先到外面等著。」

  不僅楊氏,林江把其他人也趕出去了。

  因為只有他在床前,沒人發現婉姐兒已經死亡,大家只當林江悲傷過度,所以紛紛順著他的意思退出去。

  謝夫人更是理解,這種時候了,他們兄妹說不定有些私話要說,她也不願意打擾他們,起身退出去。

  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謝夫人對林嬤嬤道:「壽衣和棺材等一應物件都要準備好,派人在這兒仔細聽著,要是……不可耽擱,一定要給婉姐兒換好衣裳,讓她體體面面的上路。」

  謝夫人說到這裡又想到她兒子,二郎被抬回來時已經不成樣了,渾身都是血……

  屋裡,林江正握著婉姐兒的手低聲哭著,而婉姐兒的魂魄正一臉木然的從身體裡飄出……

  白翁歎息一聲,招手扣下婉姐兒的魂魄,右手一拍林清婉的後背。

  林清婉只覺得後背一股推力,她不由自主的向床上的婉姐兒跌去,在沒入婉姐兒的身體之前,她只來得及看到林江渾身散發出耀眼的金光,金光瞬間包裹住她,然後便是無盡的痛苦……

  靈魂好似被一寸一寸的碾過,她不由嘶吼出聲,卻發現她連聲音都發不出,她清晰無比的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撕碎後再一點兒一點兒的粘合起來塞進婉姐兒的身體裡,在金光的包裹下一點兒一點兒的和這具身體融合。

  但這種感受並不好過,林清婉有些恍惚,感受著靈魂凌遲一樣綿綿無絕的撕痛感,有那麼一瞬間她精神有些恍惚,想要順著那股痛意昏睡過去,待睡著了總不會再感覺到痛苦了吧?

  可想到林江和白翁的叮囑,她又不由堅守本心,咬著牙堅持。

  再堅持一會兒,就再忍一會兒,痛總是會過去的,想想祖父,他還在醫院裡等著她呢。

  如果她在借屍還魂這一步都失敗了,那待她回到本體,讓林江給她續命時又該多疼?

  如果她堅持不下去,那麼第二天被發現的就是她的屍體。

  從祖父進醫院到現在,那邊只出現過一次,而且祖父跟他們的關係那麼差,她幾乎不能想像祖父得知她的死訊時該有多傷心。

  他這一生已經經歷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難道還要在他臨終前再感受一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嗎?

  她答應林江來到異世,不就是為了能活到祖父死後,不讓他再感受一番死別之苦嗎?

  林清婉心底迸射出強烈的慾望,本來已經有些鬆弛的心房瞬間加固,本來覆再她身上的金光已有些消散,此時又慢慢凝聚起來,一點兒一點兒的沒入她的靈魂,又從靈魂中逸散出來融合進婉姐兒的身體裡,然後一點兒一點兒的消散在虛空中。

  這是從林江身上截取的功德金光,也是林氏數百年的積累。這些功德金光在融合了林清婉的靈魂和婉姐兒的身體後一點兒一點兒的落到地府,為林清婉換得能留在此間的通行證。

  地府的鬼差本來是來勾魂的,看到這些功德元光不由相視一眼,也不再上前,而是遠遠的對婉姐兒的魂魄招手,對於慢慢與婉姐兒身體融合的林清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過了。

  算了,看對方的魂魄純淨度顯然不是個惡人,最主要的是對方是生魂,地府是沒權利勾她的,至於借屍還魂,咳咳,魂是生魂,至於屍體,那也是人家的,人家有權處理,

  閻王爺都收了人家的好處,他們能怎麼辦,他們也很絕望啊!

  鬼差們默默地收了婉姐兒的魂魄,對白翁和林江遠遠的行了一禮退下,這兩位可不是能得罪的人。

  林江追上去兩步,拱手道:「還請兩位大人替舍妹在閻王面前美言幾句,讓她下輩子投個好胎。」

  白翁輕咳一聲,林江立即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一疊紙錢,畢恭畢敬的給兩位鬼差燒了。

  倆鬼差眼中閃過亮光,摸著下巴笑瞇瞇的道:「上仙客氣了,您投生的林氏百年功德,加上令妹近些年來沒少行善積德,又從不為惡,下一世肯定不會投生差的,到時候我二人關照一兩句,她肯定能投個四角俱全的好胎。」

  林江鬆了一口氣,不會投生差和好胎可是相差很大的,林江表示感謝,並答應過後還會奉上一筆好處,畢恭畢敬的把兩個鬼差給送走了。

  而此時,床上的林清婉也慢慢的平靜下來,胸口開始緩慢的起伏,本來攏在一起的眉頭慢慢鬆開……

  白翁見狀摸著鬍子笑,滿意的頷首道:「這位林姑娘果然是大毅力者,竟然挺過來了,恭喜上仙,林姑娘已經和小姐的身體融合了。」

  林江鬆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疲累,撐著桌子慢慢的坐在椅子上。

  看著慢慢恢復呼吸的妹妹,林江不由低聲問道,「徐大夫來後可會懷疑?」

  「上仙放心,小姐的身體此時依然虛弱得很,大夫看了也是早夭之相,不會懷疑的,以後再讓林姑娘表現出想通了渡過劫難的樣子便好,這種事在世上並不少見,不會有人懷疑的。」

  林江微微頷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2 PM

第七章 好轉

  林清婉醒過來的時候林府內院已經一片鎬素,只等她一嚥氣就換下大門外的紅布。

  見她睜開眼睛,眾人還以為是迴光返照,謝夫人揪著帕子坐在床邊,見她雙眼迷茫的看著她,不由失聲痛哭起來。

  林江剛送走婉姐兒,從鬼差那裡得到了保證,對婉姐兒的逝世反倒不那麼傷心了。

  他從桌邊起身走到床邊,低頭正對上林清婉的目光,倆人默然不語,但紛亂的心漸漸寧靜下來。

  此事他們已經籌劃了好幾日,也早做好了心理準備,雖依然有些不適,但還能端得住,沒有露出異色認人看見。

  「嬤嬤,去請徐大夫來,我看婉姐兒的臉色似乎好了些。」林江低聲道。

  林嬤嬤覺得這是老爺自我安慰,但她依然躬身退下去請徐大夫。

  徐大夫已經來回看過兩次,一再確定林清婉活不了多久,這才剛坐下,一盞茶還沒喝完又被請去。

  他雖無奈,卻還是放下茶杯跟著林嬤嬤去內室。

  謝夫人立即給他讓位,徐大夫輕輕地搭在林清婉的脈上,本來正半瞇的眼睛微微瞪大,他低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林清婉的臉色,見依然是蒼白中泛青,但那青色卻有消散之勢。

  他不由「嘶」了一聲,換了另一隻手給林清婉把脈。

  瀕死之人又給活了的事並不少見,有的人都沒了呼吸脈搏,放進棺材裡都能活過來,又蹦躂好幾年才死的都有。

  但俱不是他親眼所見,都是從醫書或別人的口中知道的。而現在,他眼前似乎就擺了一例?

  林清婉剛送回那會兒他給把過脈,脈搏微弱,已然撐不了,所以他才會讓準備後事。

  剛才老爺突然開門讓他進去把脈,當時林清婉是昏睡的,還有脈搏,卻幾不可聞,要不是他聽脈還算不錯,都不能確定林清婉是活的。

  但這前後不到兩刻鐘的功夫,林清婉不僅醒了,竟然脈搏都開始慢慢變強。

  這不是迴光返照,迴光返照應該是今日小姐出嫁的那會兒,那時她眼睛發亮,雙頰嫣紅,精神勃勃,那才是迴光返照的樣子啊。

  徐大夫將疑惑壓下,起身對林江拱手道:「老爺,再多請幾位名醫來看看吧,小姐,小姐似乎好轉了。」

  此話一出,屋中的人除了林江盡皆眼睛一亮,謝夫人也緊張的伸手握住了林清婉的。

  林清婉怔怔的看著她被握住的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抬頭對謝夫人微微一笑。

  謝夫人忍不住寬慰道:「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你把二郎的死攬在自己身上,可那怎麼會是你的錯?」

  謝夫人哭道:「沒有你,二郎總也要回揚州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要害他,不在揚州,總還能在別的地方。你不該恨自己,你該恨的是害了二郎的人,你要是這麼死了,二郎心裡該多傷心哪?」

  一旁的楊嬤嬤聞言立即道:「是啊少奶奶,您要是為二少爺好,更該活著,別忘了夫人還在呢,您得為二少爺盡孝啊。」

  林江聞言扭頭看了楊嬤嬤一眼,這話是說給謝夫人聽的吧?

  話的確是說給謝夫人聽的,自從二少爺死後,夫人一直渾渾噩噩,心如槁木,活著跟死了也沒多大區別。

  還是這幾日為了少爺的婚事才精神了些,現在見夫人都會安慰少奶奶了,楊嬤嬤自然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逮著空隙就反過來勸她。

  她讓婉姐兒活著,那她也得活著呀!

  婉姐兒死了二少爺傷心,難道做母親的死了,二少爺就不傷心了嗎?哪怕是為了照顧二少爺的心愛之人,夫人也得活著呀。

  有時候,牽掛反而是能讓人活下去的最直接理由。

  林清婉那麼想活著不就是因為她祖父嗎?

  異世有她祖父牽著,她就不會想死,她會拼盡全力的護佑玉濱,完成任務後回去。

  林清婉看著哭得傷心的謝夫人,艱難的抬手放在她的手上,虛虛的握住。

  謝夫人壓抑多日的情緒就一下爆發出來,她抱住林清婉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但不論是林江還是楊嬤嬤都鬆了一口氣,哭出來就好了。

  等謝夫人哭累了下去休息,天色已經暗了。

  林江坐在床邊低頭看了林清婉一眼,起身道:「你先休息,有事我們明日再說。」

  林清婉卻睡不著,她啞著聲音道:「林大人,你要是不累,我們就再商議一些事吧。」

  林江扭頭看了看,見立春和立夏沒注意這邊,就壓低了聲音道:「你該叫我哥哥的。」

  林清婉眨眨眼,這才想起她已經不是魂體狀態的林清婉,而是林江的妹妹,林家的大小姐林清婉。

  「大哥,」林清婉從善如流的叫了一聲,低聲道:「我想給她設個牌位,哪怕無字也好,逢年過節總要給她燒些東西。」

  婉姐兒的死只有她和林江知道,如果連他們都不給她燒東西,這世上還有誰會記得她呢?

  林江心口微痛,點了點頭。見林清婉還挺精神,他便回頭讓立春和立夏退下。

  「這件事我來辦,林家的祠堂除了打掃的忠伯外只有我能進,以後你和玉濱自然也能進去,倒不用怕別人生疑。」林江頓了頓道:「立春和立夏對婉姐兒太熟,雖然你跟著婉姐兒學了幾日,但總有不同,我會找借口把她們調開,重新給你配兩個丫頭。」

  林清婉頷首,表示沒問題。

  「林嬤嬤是後院的總管事,她曾是我母親的大丫頭,後來做了我乳母,林家的事她大多都知道,而且家中的人情往來也多是她負責,我會把她調到你身邊,有不懂之處你只管找她。」

  「她不會懷疑我嗎?」

  林江搖頭,「你遭此大劫,性格變些也在情理之中,婉姐兒以前的生活起居都是立春她們管著的。更何況,」林江意味深長的道:「她就是懷疑也不會對你不利的,林嬤嬤完全可以信任。」

  林清婉明白過來,將林嬤嬤定位為她的幫手。

  「這些事過後都能談,你首要之務是養好身體,我的時間不多了……」林江低低地道。

  林清婉必須在他死前養好身體,並能支撐起林家,不然以後她和玉濱還是會被人欺負。

  林清婉點頭,躺下乖乖的睡覺。

  這是一具病弱卻年輕的身體,即使婉姐兒與她長得很像,林清婉一時也有些不適應。

  但她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很快意識就昏沉起來,慢慢的睡了過去。

  待她睡飽醒來時,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她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林玉濱羞澀的對小姑一笑,轉頭道:「立春姐姐,小姑醒了,快端水來。」

  林清婉看著將來要與她相依為命的小姑娘,撐著身子要起身。

  林玉濱連忙上前扶她,一臉擔憂,「小姑,你要什麼我給你拿。」

  林清婉扶著她的手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幾時了?」

  「將近午時了,您先洗漱,廚上熱著燕窩粥呢,一會兒我們先吃東西再用藥。」

  林清婉笑,「大姐兒都會照顧人了。」

  林玉濱紅著臉低頭,小聲道:「爹爹說小姑身體不好,讓我好好照顧您,以後小姑得聽我的話。」

  「好,」林清婉輕聲道:「以後我聽你的,好好吃飯,好好吃藥,那大姐兒也得聽話,好好吃飯,保重身體。」

  林玉濱的身體比她還弱呢,自從會吃飯起就要吃藥,這也是林江一直不放心林玉濱的重要原因之一。

  換了一個靈魂,加上有白翁的法力護持,又有林江交易給地府的功德,她好得很快,當天就能吃一碗燕窩粥,到得下午她已經能撐著床柱下地了。

  當然,沒人敢讓她走路,但她這樣的恢復速度依然讓眾人側目,尤其是徐大夫,他恨不得就住在春暉院裡不走了,好能時刻盯著林清婉的脈象。

  謝夫人在確定林清婉脫離危險,不會死後便回了謝家,她兒子的喪禮還沒辦完呢。

  之前準備好的墓地已經不能用,得在祖墳裡重新找一塊兒。在走前,林清婉特意找了她說話,表示她百年後要跟謝逸鳴合葬。

  這意味著墓室的構造也要重新設計,至少得給她留個位置。

  謝夫人在林清婉提時就想到了一塊兒好墓地,此時就是回去爭取的,所以她只給林清婉送來些藥材就全副身心投入到墓地的建造上去了。

  隨著謝夫人回府,謝家又爆發了一次爭鬥,因為這次謝夫人看中的是謝延前兩年給自己選好的墓地。

  謝延是長房嫡子,選的墓地請了風水先生看過,那可是一塊兒好地方,而且地兒還夠大。

  從來只有子讓父,哪有父讓子的道理?

  要是其他東西,他讓也就讓了,畢竟二郎是他最愛的一個兒子,他也很心疼他的,可墓地不一樣。

  這塊墓地他可是找了許久才找到,且跟好幾個叔伯打過招呼給定下的。

  祖墳的地兒就那麼大,出了那兩座山就是邊沿地帶了,要想找到好墓地可是很難的。

  身後事有時比身前事還要重要,謝延怎麼捨得?

  但對著一臉「你是慈父,你肯定會心疼我們兒子」的楊氏,他只能憋屈的說不出話來。

  最後只能授意其他人反對,但楊氏要是能輕易屈服她就不是楊氏了。

  她緊咬著謝逸陽不說,還給都城的楊儀寫信,楊儀便直接去找謝延的父親謝宏。

  謝逸鳴的死讓謝家有愧於楊家,且楊家還拿住了些把柄,要保住謝逸陽就不能惹惱了楊氏。

  又愧又心虛之下,謝宏見親家找上門來便想也不想就就給兒子寫信,讓他把墓地讓出來給二郎。

  他身強力壯的,有的是時間慢慢選墓地,此時先緊著他兒子。

  墓地拿到手,但也快到謝二郎出殯的時候了,想要趕在出殯時下葬是不可能了,所以謝氏便決定先停棺在寺廟裡,等足了九九八十一天再下葬。

  到時候墓室也修建好了。

  謝家鬧得雞飛狗跳之時,林家裡一片寧靜,林江和謝家交涉,很快就辦好了林清婉歸宗的文書。

  歸宗女同在室女,卻又比在室女多一個自由——婚姻自主!她要再嫁,不論是謝家還是林家都插不上手。

  而只要林清婉在林家,她就是玉濱血緣最近的長輩,玉濱的婚事就必須得過她的手,不論是林氏,還是玉濱的外家尚氏都沒有權利越過林清婉給林玉濱定親。

  等林江做完這一切,他終於能鬆了半口氣。

  而此時,窺天鏡中推演出來的另一重大事件也發生了——大梁和大楚再次爆發大規模戰爭,邊關急需增兵!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3 PM

第八章 族譜

  窺天鏡是白翁的法寶,這東西擱在上界很常見,它最大的功能是防禦,據說防禦效果槓槓的。

  當然,對於對上界一無所知的林江和林清婉來說,這東西最神奇的功能在於它的推演能力,倆人一致認為有這東西在手簡直就能天下無敵啊。

  因為它推演出來的結果無限接近於未來,比傳說中的神算子算的還要准。

  林清婉覺得白翁要是肯把這東西送她,她覺得撫養玉濱和保護林家都是小事一樁。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原因有二。

  一,窺天鏡不是她想用就能用的,別說她,就是林江這個仙人轉世的人都用不了。因為他沒法力,啟動不了,一切得靠白翁。

  二,一呼一吸間未來都有可能變化,她沒看過窺天鏡的未來是那樣的,看過後因為這個變數它又變成了另一樣。當然,有變化大的,自然也有變化小的,而有的則是永成不變的。

  但是影響卻是在的,而她身在其中,自然也受變化波及。

  可以說,她變,未來也會變,或許變得不多,但影響卻會慢慢地積累下去。

  所以天道下的世界是不斷變化的,窺天鏡推演的過程和結果也會不斷變。

  所以她看不看效果都不大,因為她看過了,那未來的變數又增加了一個,未來就又變了。

  天道是不會允許他們這群人討巧的。

  所以為了不讓未來變得更複雜,林江沒讓她看窺天鏡,甚至不會將窺天鏡推演出來的東西對她明言,他只能隱晦的提醒她,爭取最大限度的不讓未來變化太多,她才能借由他的提醒做些佈置。

  他們得避過天道,而對於他的提醒她能領悟多少就看他們的默契了。

  林江收斂心神,將才接到的聖旨給她看,皇帝要求他為西南軍提供足夠的軍餉和糧草。

  軍餉先不說,糧草讓他上哪兒籌措?此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西南十二萬大軍,江南一帶要負責三分之二的份額。

  就是江南是產糧大地區,但要在春夏交接時拿出這麼多糧食無異於登天。

  但再難,他也想辦法完成了。

  窺天鏡推演出來的「第一世」,他最後雖然把糧草備齊了,卻也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他成了一個魚肉百姓的貪官。林家最後名聲大跌,以至於在他死後,他留給女兒的家產被奪,女兒被人算計至死都無人替她說句公道話。

  他在看到「第一世」的推演結果後便著手做準備,當時他是打算把家產一分為二,一份留給家族,一份交給朝廷,只把林氏的書籍,藏品和幾處田莊鋪子留給她,以作嫁妝。

  有他這一半的遺產,那分派到江南百姓頭上的軍稅就會少些,林家的名聲也不會太壞。

  加之他做了榜樣,心想朝廷一定會念及他的功勞照拂一下他閨女吧?

  遺囑和折子他都寫好了,因為抱著萬一的想法,在寫好這兩樣東西後他便讓白翁再次用窺天鏡推演,誰知道推演出來的過程雖不同,但最後女兒還是慘死了。

  依然是因為林家的這些財產。這次籌措軍糧依然留下了後遺症。

  林江憤怒得撕了遺囑和折子,以至於他決定完全放棄林家的財產,除了給玉濱留一些他和妻子的紀念之物外,其餘全部上交朝廷。

  然而……

  窺天鏡推演出來的結果依然壞到了極處,他做了佈置的這兩世竟然還比不上第一世。

  好歹第一世裡玉濱頭兩年還過得不錯。

  也因此,林江才放棄佈置,讓白翁算出女兒和林家的生機後去找到林清婉,而不是再悶頭做佈置。

  用白翁的話說是,有人是在通過他算計林家和閨女,他參與越多,他女兒越慘,林家敗得越快。

  而不論哪一世,大梁和大楚的戰事都是其中一個重大事件,且這件事的後果會一直影響著玉濱。

  所以這件事他們繞不過去,林江不敢再獨專,自然只能求助林清婉。「你覺得這軍糧我們要怎麼籌,你打算如何處理林家的財產?」

  林清婉眨眨眼,她並不知道窺天鏡算出來的三世結局,但也知道林家這麼多財產她和林玉濱是保不住的。

  這具身體才十五歲,而林玉濱才十一歲,兩個小女孩怎麼守得住這麼多財產?

  而林江顯然沒那麼多時間讓她慢慢成長,在這個宗族甚至可以凌駕律法之上的時代,只宗族的壓力就讓她們承受不起。

  脫離宗族?

  別開玩笑了,不說現在是時不時就打一仗的亂世,就是太平盛世,脫離了宗族她們姑侄二人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月黑風高之時,一群歹人衝進去擄了她們就能跑,天南海北的,誰還會為她們張目?

  所以宗族,哪怕在財產上他們的利益是相對的,他們也不能將關係弄得太僵,因為她們還需要依靠宗族。

  但這樣是不夠的,得讓宗族也依靠她們姑侄二人才行,這樣宗族才會聽到她們說話,才會尊敬她們。

  林清婉原地走了三圈,問道:「宗族的祭田可能給我掌管?」

  「這不可能,我死後宗族的祭田肯定會交給新族長。」

  「那我們這一房可有單獨的祭田?」

  林江沉默片刻,「我明日就讓人回蘇州去買。」

  祭田的數目是有數的,因為祭田不在抄沒之中,這意味著有朝一日他們犯事被抄家,祭田是可以倖免的。

  當然,祭田最主要的作用還是產出祭祀先祖之用,幫扶家族的貧寡之人,扶持家學,鼓勵族人向學等。

  因為沒有兒子,林江這些年為給家族施恩,幾乎年年添置祭田,扶持家學,到現在林氏的祭田已經達到上限。

  各房也可以設自己的祭田,但朝廷要求頗嚴,不巧,林江除了是刺史外,還是二品觀察使,剛好踏到了那個線。

  「我手上有這一份祭田,每年收益中撥出一部分扶持家學和族中的孤寡,你說他們感恩的幾率有多大?」

  「你小心把他們心養大。」想起「第二世」時他分一半財產給族人的後果,林江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林清婉鄭重道:「升米恩斗米仇,我會努力把握好這個度的。」

  「至於軍中糧草,你該怎麼征就怎麼征,林氏的家財,我再想想。」林清婉一直察言觀色,大概猜出林江做的決定窺天鏡給的結果不太好,所以現在他才撒手不管。

  所以她也沒有再勉強他給出財產處理意見。

  林清婉的數學一直不錯,上大學時熱衷考證,所以也跟著去考了會計從業資格證,深入的東西沒學到,但基礎卻全都學了。

  一開始看賬本她還一腦袋漿糊,進展很慢,但在擼順後,又將賬本慢慢替換成自己看懂的形式,再去看就容易多了。

  何況林江的書房裡還有好幾張詳盡的江南各地地圖,她讓林江將這些地圖整合為兩張一模一樣的大地圖。

  一張上標注出田莊茶園的地點,規模,人數及價值,一張上則標注著店舖的地點,經營項目及價值。

  這樣一來林家的產業便能一目瞭然了。

  拿著畫滿紅色圓圈和標注的兩張地圖,林清婉不由感歎林家資產豐厚,難怪在林江上交所有財產後依然有人懷疑他給林玉濱私藏了財物。

  林家真是太有錢了!

  林江把林氏的族譜給林清婉看,林清婉看著記錄詳盡的族譜便知道林氏是怎麼讓人惦記的了。

  據族譜記載,林氏源於比干,比干死後,其夫人姚媯氏逃難到河南衛輝、淇縣一帶的長林生下一子,周武王姬發滅商後賜林姓。

  期間經歷無數戰亂分支,兩晉時,有一支林氏跟隨朝廷南下,定居蘇州,這就是蘇州林氏的由來了。

  林氏在兩晉時雖也為士族,但名聲不顯,家族子弟雖很少出仕,但資產卻一直呈累積狀態,且子嗣繁茂。

  到隋唐時,林氏在江南一帶已經很有名望了,在蘇州更是領頭羊一樣的存在。

  但唐起戰亂,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林氏也不能倖免,這近兩百年來,林氏也在沉浮之中險些四分五裂。

  為了活命,更為了留下火種,林氏已經分出去好幾支,只有嫡支世代留在蘇州,看守宗祠。

  到林江的曾祖林禮時,戰亂已持續了近兩百年,林氏族人也被消耗嚴重,迫不得已,林禮選擇了一人扶持,想要結束戰亂。那人就是大梁的開國皇帝石謙,可惜大梁才建國,林禮就戰死在戰場上了。

  林江的祖父林穎繼承父志,再接再厲,繼續效命於石氏,而且林祖父比他老子還要厲害,為一代儒將,位列三公,把南下的遼軍一路趕過黃河。

  要知道當時遼軍已經一路向南過了都城,把皇帝和一眾大臣堵在了副都揚州。

  建國才兩世的大梁差點就此滅國,好在林穎和尚氏,盧氏,崔氏等一眾大將帶著兵馬來援,當時四路大軍以林氏為尊。

  林穎帶人把遼人往北趕,根本顧忌不到後方,他自以為朝廷會照顧好林氏家眷,畢竟他還手握二十萬大軍和四路大軍的指揮權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44 PM

第九章 林氏

  誰知道朝廷後方先燃起了戰火,高祖皇帝一路從都城逃到揚州,又驚又怒之下病倒了,他有三個兒子,趁著他病重兩位年長的皇子爭起皇位來。

  當年乃庚午年,因此史稱庚午之變,也叫庚午之禍。兩位皇子在爭位時妄想控制林氏,以威脅在前方的林穎聽命於自己,爭搶時不小心傷了林穎長子林韜。

  林韜不治身亡,其弟林智,也就是林江的父親恨極,緊閉林家大門,派人向北和父親求救。

  誰知道此舉惹怒了兩位皇子,他們驚慌失措,生怕林穎知道實情後反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想要滅了林氏,到時候再找借口遮掩。

  在這個亂世,君臣之義被無限壓縮,手中有兵權才是王道。石謙當年不就是殺了自家上司振臂一揮造反的嗎?

  而現在林穎手上還有二十萬大軍,還與其他三路大軍的將帥交情頗深,他想要造反不過是一念之間。

  所以兩位皇子惶恐,林氏便因此差點覆滅。

  還是時任中書令的楊元察覺不對,冒死進宮覲見,高祖皇帝才知道這事。

  但禁軍趕去蘇州林氏時也晚了,林氏嫡支幾乎覆滅,只有林智被幾個忠僕護著逃出,但也受了重傷。

  高祖皇帝為了安撫在前線的林穎,下令處死兩位皇子,連他們的後人都沒放過。

  而後又封倖存下來的林智為忠國公,其兄林韜追為護國公。

  皇位則由當時還年幼的三皇子繼承,林穎監國,當時高祖皇帝為了平息林穎的怒火,封賞頗豐。

  江南許多因為戰亂荒廢下來的良田良鋪多半被封賞給林氏,加之國庫中的金銀財寶,可以說林氏富比國庫。

  林清婉合上族譜,壓下胸中的激盪,林氏這兩百年的歷史簡直就是一部戰爭史。

  林清婉啞著聲音問,「當今就是三皇子?」

  「是,」林江垂下眼眸道:「我祖父雖為監國,但遭此打擊後也病倒了,不過兩年就病逝,我父親傷重,雖也在朝為官,但因為身體不好,一直在比較閒散的工部任職,多餘的精力便拿來打理家業。。」

  所以林家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糧多絹布多,他父親的經營之能可是出了名的。

  「皇帝……」

  林江知道林清婉顧慮什麼,微微搖頭道:「當年兩位皇子雖因林家之故被殺,但陛下對林家並無偏見。而且我祖父走得早,臨終前還將手握的二十萬大軍交給陛下,我父親除了工部的事其餘政事都不發表看法,所以他對我林氏還念著幾分情誼,只是這是亂世,而他是亂世之君,說到底我林家也不過是千萬戶中的一戶罷了,他哪裡記得這麼多?」

  林玉濱的悲劇和皇帝無關,這讓林清婉鬆了一口氣。

  不然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要是跟他們過不去,她只怕連自個的命都保不住。

  「不過我林氏的結局的確跟這樁往事有些關係,」林家道:「當年我祖父站得太高,一路將遼人趕過黃河,可是搜刮了不少戰利品,所以他們以為林家藏著金山銀山,即便我最後把所有財產都捐出去他們也不相信。以為我還偷偷給玉濱留著,所以……」

  最要命的是庚午之變時林氏嫡支幾乎全滅,留下的林氏族人都是旁支,跟他們並不親近,所以他們和嫡支並不團結,在有足夠利益的前提下反而跟外人聯合起來欺負玉濱。

  當年嫡支多繁茂啊,可到最後只存了他父親一個,他也是孤零零一個,到他卻只留下了玉濱一個了。

  林江無限惋惜,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他之故,因為白翁說過,林氏是因為他才被詛咒的。

  林氏幾十代的功德,本應該是繁茂之相,可現在他們這一支卻人丁凋零……

  林江已經決定當回神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出詛咒他的人。

  「那些戰利品呢?」林清婉問。

  「什麼?」林江還在想著給他下詛咒的人。

  林清婉問,「我是說祖父搜刮的那些戰利品呢?」

  「金銀珠寶大多拿來養兵和賞賜屬下了,一些難以變現的書籍古董之物都放在庫房裡做傳家之用。」

  「這些事皇帝知道嗎?」

  林江沉吟道:「大抵是知道的,當年大梁國庫被遼軍洗劫一空,根本拿不出軍餉糧草,養兵全靠各軍的將帥。我祖父出了名的優待下屬,不會讓兵士挨餓,所以錢都花光了。」

  除了各種藏品,林家的現銀都是在他爹掌家後開始積累下來的,因為那時候林家已經不用養兵了。

  這也是為什麼林江能在而立之年掌管一方的原因之一,他固然有才,但資歷不夠也很難如此年輕便站到如此高位。

  不過是皇帝念著林家的情。

  當年林穎病重,沒有把二十萬大軍交給兒子林智,而是轉交給皇帝。

  要知道那二十萬大軍可是大梁最大最強的一支軍隊,皇帝手握這二十萬大軍才能在十六歲那年親政。

  所以即使林智對皇帝一直很淡,甚至皇帝召見他都不想進宮見他皇帝也不生氣,反而在林江出仕後讓他回江南任職。

  也正因為這些,林江自覺皇帝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所以一直是保皇派,是皇帝的心腹。

  可朝中情況複雜,他死後只餘玉濱一個女兒,皇帝即便照料也有限,何況女兒年幼,懵懵懂懂,即便後來察覺身邊虎狼環飼她也聯繫不上外界。

  根本就是求救無門。

  林清婉轉了兩圈道:「你的考慮沒錯,我的確保不住林家的產業,但這麼多錢我們也不能白送,而且現在也不是送的時機,你且等我拿主意,現在先去籌措糧草吧。」

  林江深深地看了她兩眼後應下。

  他相信林清婉,或者說他相信白翁的卦象,林清婉會是林家的突破口。

  大梁和大楚再起戰事,全國震動。

  兩年前梁楚的戰爭中大梁失去了大皇子,去年廣晉一帶的黃河流域又發大水,朝廷光賑災就掏空了國庫,現在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國庫根本拿不出打仗的糧草和軍餉來。

  但要不打也不行,大梁北有遼,西有吐蕃和後蜀,西南有大楚,江陵府還是獨立的,南邊還有南漢,東邊有閩國,大梁但凡示弱,這些國家和地區就能紛紛露出獠牙從大梁身上咬下一塊血肉來。

  所以這仗打得得打,打不得也得打。

  林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使盡手段也要把糧草備足,哪怕是背上罵名也在所不惜。

  就是現在,哪怕知道他這麼做後會給玉濱留下後患他也得去做,因為把大梁的邊關守住,鎮住周邊的虎狼,林清婉才有算計的條件,保護玉濱的基礎。

  不然大梁陷入戰亂,亂世之中,林清婉再聰明也難保全她們二人。

  因為她們只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大環境安全她們才有拚搏的機會,不然任憑林清婉再有智謀,遇上亂兵不是死就是比死更慘。

  林江可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林江開始正常上班,整個江南的都被他調動起來。

  揚州府是大梁的副都,他又是江南道的觀察使,自有權利調度。於是,不出半月,整個江南都知道前段時間傳說病得要死的林江又好了。

  本來有些鬆散的江南官吏們皮又束緊,不敢怠慢的執行上面的命令。

  和揚州只有三日行程的蘇州算是最快收到消息的一批,林氏宗族聽聞林江又轉危為安自然歡喜,本來計劃要啟程的宗老又不走了。

  而在蘇州城中的尚家氣氛也很好,尚老夫人高興的道:「姑爺病好了是喜事,告訴管事,每人多賞一個月的月錢。」

  尚二夫人笑著頷首道:「媳婦這就去吩咐,您看要不要再叫人收拾些藥材送去揚州看看姑爺?」

  尚老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也好,順便看看玉濱,要是姑爺病好全了,他公事繁忙顧不上玉濱,那就還把玉濱帶回來,我給他看著。」

  尚二夫人笑容微頓,低頭笑著應下。

  和林尚兩家的高興不一樣,揚州城的大戶們都覺得心在滴血,因為林笑面虎約談了他們,希望他們能夠為國家的邊防貢獻一份力量,多捐些財物糧食。

  林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戶們對他講的道理都能理解,畢竟現在天下不定,他們當然知道戰亂有多可怕。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願意把家裡那麼多的錢財捐獻出去,那簡直是比割肉還疼啊。

  有人提議從百姓身上徵收軍稅,畢竟百姓人多嘛,每個人都平攤一點就夠了。

  到時候該他們納的軍稅他們都會納的。

  林江表示,軍稅是要收的,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普通百姓能力有限,他總不能為了邊關的戰事就把江南的百姓逼死,所以還得大戶們多出力,當然,他也不白拿他們的,朝廷會給他們一些優待政策。

  林江在和大戶們扯皮的時候,林清婉正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曬太陽,林玉濱拿著一本詩集在一旁給她念詩。

  林玉濱念完一首,抬頭見小姑已經半瞇著眼睛睡著,便輕柔的從立春手裡接過毛毯蓋在她身上。

  林清婉微微睜開眼睛看她。

  林玉濱手一僵,臉色微紅道:「小姑,我把你吵醒了?」

  「本來也沒睡著,」她掃了詩集一眼,「讀完了?」

  林玉濱微微點頭,「小姑還想聽什麼書,我給你念。」

  「把外院的賬冊拿來念給我聽吧。」

  林玉濱驚訝,「小姑怎麼要聽那個?」

  「月底了,外院要結賬,我當然得看一看,但你們不是不讓我看書嗎,那你就幫我讀吧。」

  「外院的事不是林管家管的嗎?」

  「那我們做主子的也該心中有數才好。」

  林玉濱顯然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她一時有些愣怔,半響才歪著頭困惑的道:「可是以前小姑也不管這些事的,怎麼現在病了反而要管了呢?」

  小姑病得那麼重,身體又沒養好,不是應該靜養,每天開開心心就好,怎麼反而忙起來,這幾日不是到書房跟父親談論公事,就是叫人查閱賬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53 PM

第十章 下葬

  林清婉沉沉的注視著她道:「以前這些事都是你父親管著的,但他也不能總護著我們,所以我們也得學會管事才好呀。」

  林玉濱張了張嘴,覺得心鼓鼓脹脹的,有些難受,卻又說不出為什麼難受。

  小姑這句話像是對的,卻又好像不對。

  林玉濱一直到傍晚離開春暉院時還有些恍惚,路過小花園時她不由腳步一頓,看向前院書房的方向,「爹爹回來了嗎?」

  映雁一直小心留意她的神色,聞言立即道:「這個時辰應該回來了,大姐兒要見老爺一會兒用飯的時候就能看到了。」

  林玉濱卻腳步一轉道:「我去看看。」

  「大姐兒……」映雁阻攔不及,只能跟上。

  林玉濱很少來前院,父親在後院也有個小書房,父親一般都在小書房裡教她讀書寫字。

  前院的大書房只有母親和小姑會來,在她的記憶中小姑來得更多些,因為她看的書多,有些書只有大書房有。

  林玉濱到書房時林江正埋首在一堆公文中,時不時的咳嗽兩聲,看到女兒他連忙喝茶壓下喉中的癢意,抑制住咳嗽,笑著招手讓她在身邊坐下。

  「爹爹,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病還沒好?」

  林江笑,「就是些老毛病,不要緊的。」

  林玉濱看著桌上的公文嘟嘴,「您這樣不注意保養,小毛病也會變成大毛病的。」

  林江就歎息,「那也沒辦法,父親一日為官便要盡一日的責,江南的百姓,邊關的將士可都看著父親呢。」

  林玉濱一怔,狐疑的看著父親,這是父親第一次和她說起公事,以前她只要提起休息的話題他就會打哈哈應下,過後該怎樣還是怎樣。

  父親的改變讓林玉濱心中的不安加劇,她本就是個敏感的小孩,此時更是敏感到了極點,「爹爹,小姑的身體還沒好,您怎麼就讓她管事了呢?」

  「大姐兒長大了,都會心疼小姑了。」林江慈愛的看著她道:「既然大姐兒擔心小姑,那就幫你小姑分擔一些好不好?」

  林玉濱捏緊了手帕,「以前這些事不都是林管家和林嬤嬤管的嗎?」

  林江看著女兒的手,心中微微一歎,他以前只知道女兒聰慧,但在看過窺天鏡後知道她不僅聰慧,還很敏感多疑,這是他的錯,將她寄養在岳家,自以為她會得到很好的教養,卻沒想到寄人籬下給孩子造成的壓力。

  「有些事林管家和林嬤嬤並不能拿主意,現在父親忙,一時顧不上家裡,所以需要你小姑接手,大姐兒也長大了,可以在一旁幫幫你小姑。」

  林玉濱咬了咬唇,應下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小姑管的並不只是林府的家事,竟然還在清點林府的家產。

  江南各地的管事開始陸續來林府拜見,林玉濱跟在小姑身邊見了不少人,看著小姑算賬,她在一旁幫忙謄抄財產清單。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規劃謄抄,只是父親和小姑的動作隱隱讓她有些不安。

  而這股不安在父親一日比一日的病重中達到了極致。

  林清婉看著小姑娘拿著筆無意識的在紙上亂畫,一張臉白慘慘的,她便不由歎息了一聲,伸手拿過她手裡的筆放在筆架上。

  「小姑?」

  林清婉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玉濱,你去見你父親吧。」

  林玉濱的眼淚「嘩」的一下就落下來了,她惶恐的看著小姑,「小姑,你和父親為什麼要清點家產?」

  還像交代後事一樣的放奴,將不願意離開的忠奴調到蘇州。

  林清婉沒有回答,而是堅持道:「你去見你父親吧。」

  林玉濱咬牙,一抹眼淚就往書房那裡跑。

  才跑進院子就聽到林江震天的咳聲,他一邊咳一邊道:「糧草已經運到邊關,夏汛即將來臨,各地要做好防備工作,在秋收前不要再出亂子。」

  「大人,近日雨水太多,太湖水位上漲得太快了,您看要不要加固堤壩?」

  林江沉默片刻,卻又忍不住咳了一陣,半響後平復胸中的悶疼道:「徵收完軍稅再發徭役,只怕百姓們要熬不下去了,堤壩前兩年不是才加固嗎,今年的問題應該不大,明年再說吧。」

  幕僚們不再提,今年大梁各地都過得苦,就算大人已經盡量減少普通百姓所納的軍稅,這趟軍稅收下來,又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家也沒多少存糧了。

  而大梁的徭役百姓不僅要出死力,路費和食宿也都要自己負責,這時候發徭役肯定要死不少人。

  林江梳理著從窺天鏡中得到的信息,他看到的「三世」都顯示此時江南多雨,然而老天爺還算有些慈悲,讓他們有驚無險的渡過,太湖的堤壩很穩固,並沒有決堤,也就湖邊的一些田被雨水淹了而已,損失不大。

  林江一邊咳嗽一邊和幕僚們逐一商定公事,驚蟄的臉在書房門口一閃而逝,林江就知道有人找他。

  他握拳壓住嘴唇,忍不住又咳了兩聲,讓幕僚們退下。

  趙幕僚猶豫片刻,躬身道:「大人,您近來咳嗽的越發厲害了,要不要請大夫看看?」

  林江揮揮手道:「一直吃著藥呢。」

  趙幕僚歎息一聲,和其他人一起退下,驚蟄將人送出才回身稟道:「老爺,大姐兒來了。」

  林玉濱站在偏房的窗前看著他們離開,這才轉身去書房找父親。

  林江前段時間為了籌措軍糧時常熬夜,又要到各地監督,本來就不好的身體更差了,還感染上了風寒,到現在都不好。

  他知道,他就是這麼死的。

  窺天鏡裡「三世」都是這樣的過程和結果,白翁也表示他改不掉這個過程。

  所以他只能生病,現在,他的病已經到了一個高度,臉色白中泛青,林玉濱久病成醫,哪裡看不出父親的狀態?

  她腳步不由一頓。

  林江抬頭,衝她笑著招手道:「玉兒,快過來啊。」

  林玉濱抿著嘴上前。

  與此同時,林清婉正將原身的嫁衣和詩稿書信全都收起來放進一個盒子裡。

  這些都是原身與謝二郎來往的書信詩稿,之前她想要燒了,但到底捨不得,現在林清婉整理出來是要拿去陪葬的。

  謝逸鳴下葬的日子已經定了,就在明日。

  謝家的祖籍就在揚州,祖墳也在揚州郊外,並不用走遠。

  第二天,林清婉就一身縞素的去了謝府,跟著謝夫人一起去寺廟裡扶靈。

  謝家人和謝逸鳴的幾個同窗好友都去了,見林清婉一身未亡人的打扮皆是一臉複雜。

  兩個月前,他們以為林清婉也活不成了,沒想到她竟挺過來了。

  家丁們把棺材慢慢抬進墓室,林清婉轉身看向立春和立夏,倆人白著臉將兩個盒子捧上來。

  林清婉接過,就要跟在棺材後面進去。

  謝夫人正在抹眼淚,見狀一把拽住她,驚慌的問,「婉姐兒,你下去幹什麼?」

  林清婉安撫的對她笑笑,抱著盒子道:「伯母,我有些東西要陪送給謝二哥。」

  謝夫人緊緊地拽著她道:「讓下人帶下去就是了,何必親自下去?」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都圍上來,防備的看著她,以免她一個想不開就跳進坑裡殉情。

  林清婉要是死在這裡,林江肯定會找謝家拚命的。

  林清婉抱著懷中的盒子堅持道:「我要自己拿下去,我還有些話要跟謝二哥說呢,伯母放心,我一會兒就上來。」

  看著林清婉臉上的淡然,大家更不敢放她下去了。

  謝逸鳴的同窗鄭易上前一步,有些不忍的看著林清婉道:「弟妹,逝者已矣,你該堅強些,就算是為了伯母著想,你也不能想不開啊。」

  林清婉:……她真的只是想把東西給謝二郎,順便跟他說些悄悄話,為什麼所有人都一副她要殉情的樣子?

  林清婉抿嘴,想到婉姐兒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謝二郎還有那麼多人來送他,她卻只有她和林江記得,也只能給她一個空白的牌位,心底的堅持便又堅定了兩分。

  總得讓謝逸鳴知道婉姐兒死了,好讓他在陰間找一找她,在地底下團聚才好。

  雖然她不知道她說的話謝逸鳴能否聽到,或許他們早已經團聚,但有些事她要是不去做,心裡會不安的。

  林清婉倔強的看著謝夫人,「母親,您讓我下去吧,一刻鐘後我就上來。」

  這是林清婉第一次叫謝夫人母親。

  謝夫人摀住了嘴巴,猶豫了一下道:「讓楊嬤嬤陪你下去。」

  林清婉看了楊嬤嬤一眼,點頭道:「好!」

  墓室很寬敞,棺材邊還有一個位置,那是給婉姐兒預留的。四周還放了些器皿,衣物及糕點水果,還有一些書籍,都是謝逸鳴常用的東西。

  林清婉下了台階,便在入室口停下,她微微扭頭對楊嬤嬤道:「嬤嬤在這裡等一等,我和謝二哥說說話。」

  楊嬤嬤仔細打量林清婉的神色,見她神色還好便點了點頭,卻依然不敢放鬆的緊緊盯著她,生怕她一個不注意就撞在墓室裡殉情。

  林清婉將手中的兩個盒子放在棺材前,跪在地上輕聲道:「這是婉姐兒的嫁衣和你們的詩稿書信……」

  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卻咬字很清晰,她想,如果謝二郎的魂魄若是真的還在,那希望他能聽見她的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2:55 PM

第十一章 消息

  「婉姐兒已經死了,希望你們能在陰間團聚,下一世能投個好胎,結為夫妻,恩愛白頭,」林清婉伸手撫摸棺木,輕聲道:「我答應婉姐兒百年後讓你們合葬,我不知我何時才能離開,所以只能先將她的嫁衣送來,你若能在地下見到她,請她放寬心。」

  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輕風拂過林清婉的指尖,在一旁的白燭上轉了轉,讓火焰跳躍了幾下。

  林清婉眼中閃過亮光,放下手,跪在地上衝棺木磕了三個頭。

  入室口的楊嬤嬤臉色微白,神情緊張的四處張望,她沒有聽到林清婉的話,卻感受得到那股風,眼見著燭火搖曳。

  哪怕她很疼愛二爺,此時也不由心生膽怯,所以見林清婉出來便立即上前扶住她,低聲催促道:「二少奶奶,我們快上去吧,吉時就快要到了。」

  楊嬤嬤扶著林清婉走出墓室,眾人皆鬆了一口氣。謝延扭頭對管事道:「時辰快到了,封墓吧。」

  因為以後林清婉還要葬進去,所以墓室不會封死,自有機關開啟,所以落石有些麻煩。

  以後守墓人還要每年打理,確保墓室的機關沒問題。

  林清婉跪在地上,默默地燒了許多紙錢。謝夫人上前扶住她,輕聲道:「婉姐兒,我們回去吧。」

  林清婉從早上六點多出門到現在,已過去七個小時了,此時又累又餓,因此並沒有堅持。

  扶著謝夫人的手就起身,她已經盡量慢的起身,但站起來時還是暈眩了一下,眼前一陣發黑,她站著停頓半響眼前才慢慢恢復亮光。

  謝夫人感受到她的重量,不免憂慮的看著她。

  林清婉心中苦笑,身體還是太差了。

  回去時,謝夫人和林清婉同坐一輛馬車,楊嬤嬤從荷包裡拿出點心給林清婉吃,「二少奶奶,你還年輕,該保重身體才是。」

  林清婉接過,對她感激的笑笑。

  馬車是先到林家才到謝家,就在林清婉下車時,謝夫人突然低聲道:「婉姐兒,你回去後讓你兄長小心些,京都那邊似乎派了御史來暗查。」

  暗查什麼?

  林清婉心中一驚,目光在謝夫人的臉上一掃而過,她壓下心中的疑問,笑著對謝夫人點點頭,目送著她把簾子放下。

  謝夫人鬆了一口氣,然後又忍不住歎氣,多聰慧的女孩,若是二郎活著……

  目送謝府的馬車走遠,林清婉這才轉身進府,「老爺呢?」

  家丁躬身道:「老爺還在衙門呢。」

  林清婉想了想道:「是驚蟄跟著,還是谷雨?」

  「谷雨哥哥今日在書房當值。」

  林清婉轉身就往書房去。

  驚蟄和谷雨都是林江身邊的小廝,說是小廝,但倆人年紀都不小了,一個十七,一個十八,都是十歲開始跟在林江身邊伺候的。

  等年紀再大些,他們要麼是跟在林江身邊做長隨,管著書房,要麼就是放出去做管事。

  林江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發展,而驚蟄和谷雨更聰明些,許多事林江都不瞞著他們。

  這段時間林江和林清婉清點家產,又派人回蘇州打掃祖宅,甚至林江為自己打造棺木都是通過他們,所以倆人隱隱有所覺,雖從未開口說過,但已隱隱以林清婉為主。

  此時見林清婉過來,谷雨便恭手退到一邊,讓林清婉進入書房。

  「近日老爺在衙門裡忙什麼?」

  谷雨道:「近日雨水增多,老爺要各處巡視,還有夏收秋收在即,各地的公文也有些多。」

  「京都那邊可有特別的消息嗎?」

  谷雨眼中閃過迷茫,搖頭道:「並無。」

  「連信件也沒有?」

  「小的和驚蟄都沒有給老爺處理過京城來的信件。」

  外面進來的信件,除非是特殊渠道,不然都得經過他們遞送給林江,即便他們不知道信件的內容,也一定會知道信從哪裡來,誰寄來的。

  林清婉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林江不僅是揚州刺史,還是江南道觀察使,整個江南就數他官兒最高。

  結果京都派了御史下來,謝家都知道了,他竟然一點兒消息都沒收到?

  如今正是敏感的時候,是一點差錯都不能出的。

  林清婉一直在書房裡坐著等到林江回來。

  林江的身體更差了,此時是走三步咳一聲,林清婉看著他咳得臉色通紅突然就有些生氣,他這樣任勞任怨的是為了誰?

  這些日子跟林江朝夕相處,要說他有多大公無私不至於,但他的確是一片丹心為了大梁,更為了江南的百姓。

  可以說,他這一生無愧於大梁的君臣百姓,可到了這個地步,朝堂算計,百姓生怨,就連帝王都開始懷疑他了嗎?

  林清婉沉著臉坐在椅子上,壓下心中的怒火道:「給皇帝上折子吧,你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林江對她笑,「不急,我還能再熬一陣。」

  林清婉黑臉,「兄長,你曾經說過玉濱在尚家過得並不好,那她與你說過嗎?在沒有看窺天鏡之前你知道嗎?你是不是覺得尚家收了你的重禮,那又是玉濱的親外祖家,她只有過得更好,沒有過得不好的道理?」

  林江察覺到她的怒火,一愣,「你這是怎麼了?」

  林清婉抬起眼眸沉沉的看著他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您也該哭一哭了。」

  林江是有大抱負的人,這份抱負來自於他的祖父,他想要匡扶社稷,助大梁一統天下,使百姓安居樂業。

  而皇帝給了他實現抱負的機會,且這十來年一直很信任他,所以對於皇帝交辦下來的差事,不管有多大的困難,只要切實與國與百姓有利的他都會盡力去完成。

  不管遭受多大的困難他都不會抱怨,更不會哭訴一聲。

  所以除了他自己,他的幕僚,他直面的對手外誰知道他過得有多苦?

  現在他累得都快死了,但她相信京都那邊肯定沒人知道,大家說不定還以為前段時間他病得快死的消息是他故意放出來迷惑人的呢?

  林清婉不喜歡那種做些事便哭著喊著自己多困難,無端誇大功績的人,但照實說總可以吧。

  而且,他們現在也必須這樣做。

  林清婉給他磨墨,把筆遞給他道:「哥哥,我林氏四代都可以說為國盡忠了,特別是祖父,於國於民都是有大功績的人,到了現在你也不過是求我和玉濱平安而已。我不管什麼上仙,什麼命定,我只知道你這一身的病有一半是累出來的,而如今你都快要死了還堅守在崗位上,甚至願意將大半家產捐給國庫,這些功績,換你早日回鄉安排後事還不夠嗎?」

  林清婉盯著他,低頭在他耳邊道:「林大人,窺天鏡給出那樣的結果,你對朝廷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怨嗎?」

  林江握著筆的手一緊,臉色沉凝。

  林清婉直起身,定定的看著他道:「您要寫得可憐些,態度堅定的辭官,要知道您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白翁突然出現在林江的面前,雙眼閃閃發亮道:「上仙,照林姑娘的話做吧。」

  林江長這麼大,還從沒幹過「哭苦」的事兒,一時不知該如何下筆。

  白翁卻很興奮,他道:「剛才小仙掐指一算,發現林氏有好轉的跡象。」

  就在林清婉把筆塞給林江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林玉濱命格的鬆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00 PM

第十二章 祈骸

  林江寫了一封辭職的折子,林清婉看過後默默地看了他半響道:「大哥,誰要是再跟我說你是才子我是不信的。」

  乾巴巴的,就說自己病重不能再為國為君盡忠了,這折子遞上去,應著御史的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林江是在以退為進呢。

  林清婉拿過一封空白的折子,坐到一旁道:「我來寫,你再潤筆。」

  林清婉是歷史研究生,她祖父是國文大師,酷愛研究歷史,家中有不少孤本古籍,其中煽情的文章也有不少。

  她是不瞭解這個皇帝,但從這兩個多月的瞭解來看,當今是個很有雄心壯志的君王,雖也能聽得進意見,性格卻很強勢。

  而林江在朝中有笑面虎的稱號,雖面上溫潤,卻清冷高傲。

  這種清高是刻在骨子裡的,她不相信皇帝不知道,所以林江從未哭訴過難處。

  這樣的情況下沒有比示弱更能打動人心的了。

  從林江的高祖起,到他這一代,四代人對大梁,對石氏可謂鞠躬盡瘁,其功勞更是偉大。

  林氏的族人雖然一直在減少,但嫡支的真正衰敗卻是因皇室而起,到得現在只有兩個女孩留下了……

  林清婉從林氏的發源開始說起,直接跳躍到高祖,從林禮和石謙的友誼到後面的君臣之義,再到這四代以來的相處,總之怎麼煽情怎麼來。

  「繁茂之相,到今只餘弱妹幼女,臣亡,不知孤兒以何為依……」林清婉筆下一頓,轉而寫起林家的產業來。

  林氏的家產是留不住的,也是必定要送出去的,但送給誰,怎麼送卻要好好思量。

  林清婉一直在想怎麼處理這些財產,本已有了些思緒,今日這些思緒就更加明瞭了。

  錢可以給朝廷,但糧就不用大老遠的運過去了。

  白銀黃金運輸時的損耗很小,大家都是有數的,但糧食不一樣。

  林家的這些糧食要是運到京都,十分能不能到三分都不一定,既然這樣,何必大老遠送給京都,我散給江南父老不行嗎?

  這次林江主持增收軍稅名聲壞了一些,他們正好可以找補回來。

  別說什麼收買人心讓皇帝忌諱的話,林家連個兒子都沒有,能忌諱到哪裡去?

  最要緊的是,遠親不如近鄰,皇帝重要,她們周圍的江南百姓同樣重要。

  名聲是把雙刃劍,有時候它能割傷人,但也能保護人,端看人怎麼用了。

  皇帝要真的因為林家盛大的好名聲對她們姑侄做些什麼,到時候再說。

  財產沒處理好,林清婉沒有寫具體的,只是說弱妹幼女不足以執掌這麼多財物,到時候他會將部分財產變現捐獻給國庫,以解國庫空虛的危機。

  都能解國庫空虛的危機了,那錢還能少嗎?

  最後林清婉又寫了一段催人淚下的情話,表示對皇帝和大梁的依依不捨,同時希望皇帝在他死後能夠多照拂一下弱妹幼女。

  林江本來看得真淚水漣漣,見狀忙道:「如此寫不免有挾恩以報的嫌疑。」

  林清婉卻堅持道:「你都快要死了,要是還無慾無求才怪呢,其他的你能改,但這一段一定要留著。那些人為什麼懷疑你給玉濱留了金山銀山?就是因為你太冷靜,太持重了。你自以為他們受了你的恩惠就會照顧玉濱,所以不提不說,卻不知道他們還以為你成竹在胸,留了後手呢。」

  林江抿嘴不語,接過折子看。

  林清婉的文采自然比不上他,但他之前是不會寫,現在有了參照物,加之窺天鏡中的「未來」太過刺激他,要論感受誰也比不上他。

  所以他認真的來回看過林清婉的折子後便提筆在另一旁起筆潤文,被他修改過的自然更好,就是林清婉讀下來都忍不住落淚。

  見林江猶豫著要不要遞送,林清婉就把折子吹乾,把它和從徐大夫那拿來的脈案一同放進盒子裡交給谷雨,「讓人快馬加鞭送進京都,給江南各大世家,權貴,商號寫帖子,就說林家要出手些田莊商舖,請有意者請來商談。」

  谷雨抬頭看了一眼林江,見林江微微點頭,他便接了盒子躬身退下。

  「你從明日開始病重吧。」林清婉扭頭對他道。

  林江苦笑,「你真要把田莊商舖都賣了?」

  「不然呢,交給朝廷嗎?然後再讓那些人以最低的價格從朝廷手裡買過來,錢還未必落到國庫裡,你圖什麼?」

  林江瞪眼,「你怎麼知道?」

  窺天鏡推演出來的這一點他可從未表露過。

  林清婉對他笑笑,若有所指的道:「有些東西經過了朝廷的手很貴,但有些東西卻便宜得很。」

  大梁的政治制度類於後唐,就連經濟民生也類以唐後的五代十國時期,大梁的皇帝是不錯,但他真正握的兵權也只有東北軍,其他的軍隊的兵權可不在他手裡。

  各道皆有節度使或觀察使,手握地方大權和軍權。

  別看林江只是揚州刺史,揚州可是副都,又是江南道觀察使,江南的兵權,民政大事全在他一人手裡。

  他聽話時皇帝可以對江南如臂使指,可要是像其他節度使一樣陽奉陰違,那皇帝跟地方就有得鬥了。

  所以地方上的事,皇帝不知道的太多了,而知道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都輕輕放過。不能閉眼的才會插手。

  她想,林氏的那些產業多半就是這麼沒的。

  林江把產業捐給國家,但別說江南距離京都那麼遠,就是在京都那裡的皇莊,產出都不一定全是皇帝的。

  所以除了真金白銀,其他東西都很難落到皇帝手裡,既然這樣,不如全換成可以使用的財物好了。

  糧食,綢緞絹布,金銀珠寶,想要繁華地帶的大商舖嗎,想要沃土千里的田莊嗎,想要聞名大梁的茶園嗎?

  拿東西來換吧。

  林江顯然沒想到林清婉這麼果決,說處理就雷厲風行的動作了。

  折子還沒送到京都,江南先震了三震,林江這是怎麼了,竟然處理起林家的財產來了?

  本來已經拆了行李不打算上揚州的林氏宗老們又急匆匆的收拾包袱帶了人上路。

  江南各家,尤其是一些大商家也收拾了東西往揚州趕,林氏的那些產業他們可是羨慕良久,不過因為林氏的權勢,他們也就敢在心裡羨慕嫉妒,連眼饞都不敢。

  但現在……

  揚州突然熱鬧起來,林家更是熱鬧,從林清婉放出帖子和消息後就有不少人想要登門拜訪。

  官員,世交,還有一些大地主,大商號都派了人來,林清婉一律不見,都讓林管家好聲好氣的把人送走了。

  就是謝家派來的人都沒見到林府的三個主子,而是被林管家和林嬤嬤客氣的送走了。

  林清婉正在做估算,她決定以拍賣的方式將這些家產處理掉,所以必須要做好價格欲估,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林玉濱則守在林江身邊,自從知道父親病重後,她就不願意他去衙門,更不願意離開他身邊了。

  林江想到林清婉勸他的話,是啊,他只有四個月的時間了,在最後陪陪女兒怎麼了?

  劉沛和孫槐都能獨當一面,他何必再日日跑去衙門?

  這麼一想,林江也不出門了,乾脆就躺家裡,每日吃吃藥,跟女兒說說話,教教她詩詞歌賦,順便指點她一些人情世故,讓她以後多聽小姑的話。

  揚州這麼熱鬧,本來計劃好盡快啟程回京的謝延又不走了,他和二弟謝乾驚奇道:「莫非林江真病重了?可不該啊,前段時間他還親自出手逼得我們捐出了大批錢糧呢,怎麼可能說病就病了?」

  謝乾皺眉,毫不客氣的道:「你並不關心他的身體,他病不病與你什麼相干?你的假期都快到了,還留著幹什麼?」

  謝延瞪了他弟一眼,「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林氏在江南經營多年,我們謝家可是被他壓得抬不起頭來,林江要是死了,那我們謝氏……」

  「林江要是死了也輪不到我們謝氏,」謝乾起身,彈了彈袍子後認真的看著他大哥道:「林氏敗了,後面還有尚氏呢,趙氏和周氏也不是吃素的,你想稱霸江南,你有兵權嗎?還是你掌了朝綱,大哥,你不過是個中書侍郎,而爹官位雖高些,卻是司農卿。你們在朝堂上說不上話,在江南……」

  謝延氣死,抓起茶杯就砸過去,「你給我閉嘴,不拆台你會死嗎?」

  謝乾撇撇嘴,「你們這些人啊,總不愛聽真話,卻喜愛虛妄,自己騙自己。」

  說罷搖著頭離開。

  謝延覺得他真是日了狗了才會找他弟談這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02 PM

第十三章 齊聚

  「二爺,帖子遞進去了,但林家的管家說林大人病重不見客。」

  趙勝皺眉,「說清楚是我們趙家了嗎?我們家跟林家可是親戚!」

  「說了,但林管家還是沒鬆口,」長隨頓了頓又道:「小的還在門房那裡看到了周家大爺的長隨,林家同樣沒見。」

  趙勝煩躁,「尚家什麼時候來人?林家不見我們,總不可能尚家的人也不見吧?」

  長隨立即點頭哈腰道:「二爺放心,蘇州離揚州又不遠,要是姑太太來,那三天就能到。要來的是爺們那更快了,騎馬兩天就到了。」

  趙勝撇撇嘴,「林家放出消息都五天了,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到揚州城了,尚家離得那麼近卻這麼磨磨蹭蹭的,要我說姐夫就不該把家給尚明遠管,那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主兒,哪兒懂得正事……」

  趙勝一點兒不避諱的吐槽,隔壁矮桌的聽到便撇了撇嘴,和對面的友人擠眉弄眼,說尚明遠無能,趙家這位二爺又強到哪兒去?

  明明跟林家是親戚,卻連大門都進不去,可見關係也不怎麼親近了。

  今日客舍裡坐的八CD是衝著林家那些產業來的家族和商人,單拿出一個來都是在當地跺一腳震一震的人物,因此還真沒人悚趙勝。

  有跟趙家不對付的,直接當面就露出輕蔑的神色來,一點兒也不怕找麻煩。

  林清婉這一手將整個江南的水都攪渾了,各大家族和商號都派了人來。

  慎重一點的,家主親自來。

  家主抽不出時間來的,則像趙家一樣派了家中份量不輕的主子來。

  林清婉一個人都沒見,也不讓林家的管事把口風露出去,經過商定,他們決定將開會及拍賣的地點定在盛記酒樓。

  林清婉合上冊子,對坐在下面的管事們道:「底價就這麼定了,諸位近日可以再想想,願意跟我走的,我自然不會虧待,不願意的,是放良還是跟著新東家也盡早決定。你們放心,若是想跟著新東家,交易前我會和他們說清楚,若是放良,我林家也不要你們的贖身銀子,就當全了我們的主僕之情。」

  杭州那邊的鍾大管事就心痛的道:「大小姐,這麼多產業,您真的要全賣了?這可是林氏十幾代的積累啊,從林家先祖跟隨司馬氏南遷至今,林家在江南的基業是一點兒一點兒累積下來的,這,這,全賣了,您和老爺以後怎麼去見林氏的列祖列宗啊……」

  林清婉撫摸著桌上的冊子,扯了扯嘴角道:「鍾叔,我心亦痛,可這些東西我們姑侄二人是守不住的。財是重要,但重要不過人去,只要人還在,林氏總還能起來。」

  鍾大管事根本不信林清婉的這個說辭,林家在江南幾大家族中位於首位,怎麼就守不住家產?

  「不是還有宗族嗎?」鍾大管事忍不住道:「大小姐,不是小的潑您冷水,您這樣處理家產林氏宗族那邊……」

  一向溫婉的林清婉臉上露出譏笑,冷冷地道:「這是我嫡支的產業,又不是宗族的產業,難道我處理自己的家產還要他們過問不成?」

  十幾個大管事都看到了林清婉臉上的冷笑,心中不由一突,相視後心中儘是懷疑。

  這一次大小姐和老爺對宗族的態度真是太奇怪了,以前雖說和蘇州那邊也不甚親密,但宗族有什麼事老爺都會伸手,族人有個三災六難的老爺和大小姐也都會出手相幫,可這兩個多月來,老爺和大小姐的態度都很微妙。

  到現在甚至寧願把家產全散出去也不留給宗族,更何況,就算不給宗族,賣也應該是先賣給族人,這幾乎是約定成俗的規矩。但大小姐寧願廣發帖子請人來競價也不願意先跟宗族接洽……莫非是宗族那邊做了什麼事惹怒了老爺和大小姐?

  管事們不敢再談,這兩個月來他們都見識到了大小姐的手段,別看她一開始還生疏稚嫩得很,上手卻很快,算賬快且清楚,最主要的是腦子清楚,能舉一反三,有的甚至他們只是提點一句她就能牽出一串來,很有老太爺的風範。

  可惜了,她是個姑娘,不然便是老爺去了,這份家產也不必散去。

  鍾大管事心中也生疑,他到底忠於林智,見大小姐這麼怒也覺得是林氏宗族那邊做了什麼,他當然不可能再為他們說話,因此躬身退下。

  到了外面,鍾大管事轉身就去找林管家,「林哥,我不在揚州,許多事情都不知道,你可不能藏著掖著,老爺和大小姐到底是為什麼散盡家財,你總得給我一個解釋。」

  鍾大管事身後,好幾個大管事都跟了過來。

  他們都曾是林智的心腹,老太爺也不過去了十六年,好容易把林家打理得這麼好,可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

  林管家蹙眉,想到老爺的吩咐,他便左右看了看,歎氣般的對幾個老夥計道:「老爺和大小姐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宗族那邊巴不得大姐兒死呢,那樣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林家的產業了。不然老爺也不會同意大小姐先嫁給謝家又歸宗守寡,要知道謝家可還欠我們大姑爺一個交代呢……」

  見預料成真,幾位大管事臉色都很不好看,忙扯了他問道:「宗族那邊對大姐兒做什麼了?」

  要知道林江只有林玉濱一個女兒,其重要意義不言而明,林清婉要是出嫁,那林玉濱就是嫡支唯一的傳人了。

  林管家含糊的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老爺和大小姐都不願意把家產留給宗族,寧願都散出去做人情,說這些東西都是禍害,人留住,以後財總會來。可要是人留不住,再多的財也都是便宜了別人。」

  鍾大管事便咬咬牙,轉身道:「我出去轉轉,哪怕是抱著散財的想法,那也得賣個好價錢,跟大小姐說一聲,我老鍾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我老鍾一家都跟著大小姐走。」

  後面的幾位管事也連忙道:「我們都是老太爺救回來的,我們也跟著大小姐走,有我們在,就算回了蘇州他們也不能欺負大小姐和大姐兒。」

  「我也出去轉轉,我跟周家的管事挺熟,這時候他們肯定想從我這兒打聽消息。」

  「我也去,盛家沒少跟我買茶葉,我們那幾座茶園不是要賣嗎,我去探探他們的口風。」

  「那我去客舍那邊轉轉……」

  「我去酒樓……」

  林管家跟前很快散得一乾二淨,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其實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老爺和大小姐是為了什麼。

  就好像一夜之間老爺和大小姐就戒備起來,不僅是對宗族,還有對尚家和趙家……

  不過老爺和大小姐那麼聰明,他們總不會錯的。

  想到老爺的叮囑,林管家連忙收斂情緒,轉身往後院去,鍾大管事們投誠,這事得跟大小姐說一聲。

  林清婉在庫房那裡看人清點東西,這棟宅子是官邸,林江住了許多年了,但他要是辭官了肯定不能住這裡了,所以東西還是盡早收拾的好,可以先運送一批回蘇州。

  綢緞絹布,香料,珠寶首飾,金銀玉石擺件和青銅禮器,甚至還有古董字畫和孤本,這些都不會捐出去。

  所以即便賣出那麼多不動產,把金銀大半捐出去林清婉也心不慌,這些東西雖不好變現,卻也都是財物。

  而其他勢力的老大還不至於為了這點死東西便跟她們作對,林江看得很清楚,林家,除了那金銀和糧食外,只有那些良田商舖茶園等最惹人心動。

  林管家匯報完便道:「大小姐,您不是還留了幾份產業嗎,到時候就交給他們打理。他們能力不差,且也可全他們的忠心。」

  林清婉並不是要可憐巴巴的縮在一角過日子,現在不過是把燙手山芋丟出去,以後肯定是要盡力為玉濱打理好產業的,因此點頭道:「凡是願意留下來的都收,管家將名字記好,再讓人留意一些,看他們品性能力如何。」

  這個時代,人才才是最難得的。

  林管家聽了高興,最近大小姐一副要散盡家財和家奴的樣子,可愁死他了。

  雖然大小姐說了不願意離開的可以留下,可她就只留了兩個農莊,一個書局四個書鋪,這麼點產業能養多少人?

  林管家都快愁死了。

  他倒是想讓小姐多留些,但老爺卻說再多就要惹人眼了,他只好把話憋了回去。

  他不知道老爺和大小姐到底經歷了什麼,竟然這樣草木皆兵,連個鋪子都不敢留。

  要不是老爺說林家是書香傳家,書局和書鋪不能賣,說不定那四間書鋪也不能保留。

  而林家所有產業裡最值錢的卻是林記銀樓,第二掙錢的是林氏的綢緞莊,第三則是茶園,還有那分佈江南各地的沃土良田,這四樣東西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啊。

  結果老爺和小姐眼都不眨的就要散出去。

  林管家連忙收回思緒,他可不能再想了。

  「林管家,林管家,尚家的表少爺來了,已經到了門口了……」

  林管家回身就去找林清婉,「大小姐,尚家的表少爺來了。」

  林清婉挑眉,「來的是大表少爺還是二表少爺?」

  身後氣喘吁吁的小廝立即道:「是大表少爺,只帶了一個管事兩個小廝。」

  林清婉轉身,「請他花廳裡坐,我一會兒去見他。」

  林清婉的嫂子尚氏是尚家的小女兒,上頭有兩個哥哥,尚大老爺早死了,現在當家的是尚二老爺,不過他人在京都,老家這邊管理庶務的是尚明遠,也就是尚大老爺的嫡長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04 PM

第十四章 趨之若鶩

  林清婉先去看了眼林江和林玉濱,林玉濱這幾天已經緩過來,沒有之前剛知道消息時那麼惶恐傷心了,此時正扒在父親床前,等著他給她指點文章。

  林清婉默默地看了會兒,到底沒進去打擾他們父女倆,算了,反正尚家的情況林江都跟她仔細說過了,何必再去麻煩他,她自己處理就好。

  林清婉任勞任怨的往花廳去,才轉過彎就聽到裡面傳來「嘶嘶」的呼痛聲。

  林清婉腳步一頓,偏頭問白梅,「這是怎麼了?」

  有守在一旁的小丫頭就低聲回道:「大表少爺下馬的時候摔了一下,正在裡面喊疼呢。」

  「我記得他有二十了吧?」

  白梅抿嘴一笑,「大小姐沒記錯,大表少爺已經及冠了。」

  林清婉便舉步進入花廳,尚明遠正趴在桌子上讓小廝給他揉腰,覺得這個身子都要散架了,他不由抱怨,「又不是多急的事,老太太非要我快馬加鞭,早兩日就讓我啟程多好?非得耽誤這兩日功夫,結果什麼主意都沒拿定,到最後遭罪的還是我……嗷——你要殺人啊,下這麼重的手?」

  「少,少爺,」小廝忍不住捅了他一下,低聲道:「林大小姐來了!」

  尚明遠立即跳起來,回身看到林清婉便笑瞇瞇的拱手作揖,「大小姐怎麼親自來了,該讓晚輩去拜見姑父才是……」

  「林姑姑,」林清婉不偏不倚的受了他的禮,看著他道:「或者林姑奶奶,兩個稱呼你選一個吧。」

  尚明遠抽了抽嘴角,這小妮子還是這麼討厭,但沒辦法,誰讓人輩分高呢?

  尚明遠重新拱手作揖,「明遠見過林姑姑。」

  林清婉頷首,在首座上坐下,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

  「還有趙管事,」尚明遠偷瞄了林清婉一眼,忍不住道:「林姑姑,我怎麼聽說林家要賣家業,莫不是謠傳?」

  「不是謠傳,我們林家的確是要賣些產業,你們尚家要是有意,明天也可以去盛記酒樓看看。」

  「明天?」

  「對,明天,」林清婉點頭道:「明天我要跟大家說一下要賣的產業和底價。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先去洗漱休息吧。」

  尚明遠呆怔,見林清婉起身便趕忙道:「林姑姑,不知姑父身體如何了,我去拜見一下吧。」

  「今天晚了,大哥病體沉痾,這會兒估計睡下了,明天再去見吧。」

  尚明遠扭頭看著外面要落不落的太陽,默默地看著林清婉走遠。

  現在就晚了?

  夜生活還沒開始呢!

  尚明遠看著外面有些意動,「聽說揚州美人多,不如我們……」

  小廝嚇了一跳,立即道:「大少爺,來前大奶奶可是叮囑過的,不准您往那些地方去,何況姑老爺還病重呢,您來第一天就夜不歸宿,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尚明遠失望,「那就算了,等見過姑父再說吧。哎呦,快,快扶我,我的腰哎……」

  小廝連忙攙扶住尚明遠,扶著他慢慢的往客房去。

  林家的下人早已經打掃好客房,還給拎了熱水,準備好熱湯熱飯。他們家大姐兒可是在尚家住了好幾年的,哪怕是投桃報李,他們也要對尚明遠熱情點兒。

  所以尚明遠感受到了賓至如歸,很是愜意,「其實在姑父這裡也不錯,可比在家裡舒坦多了,要是再有一二美人相伴那就更好了。」

  尚家的人也到了,林清婉不再耽擱,直接讓人傳出話去,明日巳時她會去盛記酒樓公佈林氏產業競賣的事。

  「之前寫好的帖子全都發出去,」林清婉道:「天黑之前要全部送到。」

  凡是給他們家遞了帖子的,林清婉在收到時便叫人寫好了回帖,內容是一樣的,無非是明日要在盛記酒樓公佈林氏產業處理的相關事宜,感興趣的可以前去一觀。

  只等時間一到帖子便發出去,現在趙周尚三家人都到了,時機自然就到了。

  現在林家除了錢多就是人多,為了處理這些產業,她可是從各地調撥了不少得力的下人前來,所以一人帶上一封帖子還綽綽有餘。

  不到一個時辰,之前想要上門拜訪林江的人都收到了回帖,而通過他們的口,天剛黑下來其他沒收到帖子的人家也全都知道了。

  甭管他們有沒有能力摻和一手,第二天都決定去盛記酒樓走一遭,因為他們實在好奇林江到底為什麼要處理林氏的產業。

  那些產業可是有錢都難以買到的啊。

  比如那連綿千頃的良田,現在地主們要買田,除非你昧著良心逼迫農民成片的把地賣給你,不然你根本難以買到這樣大面積連接在一起的田地,還是土地肥沃的良田。

  對於農民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若無必要不會有人賣地的,而且這家賣了,那家可不會賣。

  而農民們能買賣的只有永業田,口分田在身死後是要收歸國家的,當然,其中也有可操作的方法,但除非你能保證強買的人不告,本地官府不追究,以後的繼任官員也不會算賬。

  否則,中間任一環節出錯,田地被沒收還是輕的,只怕還得蹲大牢。

  大梁剛建朝三代,前兩位皇帝在位時間都太短,這任皇帝又不是昏聵的,對這方面看得很緊,可操作性太弱了。

  所以林氏那連綿的良田農莊可是很難得的。

  林氏的這些產業,有先祖積累了四五百年傳下來的,更多的則是先帝為補償林穎賞賜給他的。

  當時遼人剛從江南撤出,江南這一大片不敢說十室九空,但也絕對稱得上生靈塗炭,除了死的,還有大批人逃亡外地,留下的荒地是一片連著一片。

  所以皇帝賞賜得一點兒也不心疼,但當年的荒地,現在卻被經營得豐沃遼闊,只看每年產的糧食就讓人眼紅心妒。

  這些產業都是林穎的功績所得,是可以傳給子孫的。所以除非林家主動賣,不然他們沒有機會得到。

  但林江又不缺錢,也不是敗家子,他們怎麼會賣產業?所以大家也只能幹看著眼紅。

  且不說同在江南的尚,趙,周,謝四家,就是大世家崔氏和盧氏看著這些產業都會忍不住眼紅。

  江南可是魚米之鄉啊,這四十多年來大梁雖戰事不斷,但禍及江南的卻沒有了。

  雖然隔三差五的要交軍稅,但總比成為戰爭之地要強得多。所以經過這四十多年的發展,江南已經慢慢恢復元氣,人慢慢多了,經濟也慢慢發展起來。

  林氏手握江南這麼多產業,自然成為了江南第一大家,更何況林江的父親林智在經濟上很有些能耐,三十年的時間就把林氏的產業翻了好幾番。所以即便林氏嫡支只有林江一人,自個又沒兒子,林氏依然坐穩了江南第一大家的位置。

  如果他們能得到林氏的這些產業,在他們家族人更多的情況下,肯定會發展得比林氏更好。

  所以不怪大家心頭火熱。

  地主豪強們大多是衝著那些田莊茶園來的,而商人們則是看中了林氏的那些銀樓,綢緞莊和茶館。

  他們是商人,能買的地有限,但這些鋪子卻是不限量的呀,就算吃不下所有,買一兩間,順便把那些工匠管事包圓也好呀。

  在這樣的利益驅使下,第二天一早盛記酒樓就人滿為患,不僅樓上樓下的隔間坐滿了人,就連大堂都站滿了人。

  盛記酒樓還是用的坐榻,大堂裡只擺放了七八張,早有人眼明腳快的脫掉鞋子盤腿坐上去了,看到相熟的再招手一叫,一張坐榻上瞬間便坐滿了人。

  沒找到位置的只能斂手站著,盛記酒樓也不會把人往外趕,知道他們今天不是來吃飯的,因此乾脆叫人拿了十幾張蓆子出來找了空位鋪開。

  都是大夏天的,把鞋子一脫就能坐下去。

  大家都豪邁得很,也並不介意簡陋,雖都是大家出身,但能坐在這裡談生意的誰沒吃過苦?

  趕路碰上亂兵或土匪的時候,他們連泥坑都滾過,所以很快便坐下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交換他們得到的信息。

  「尚家的人昨日到了,只是人沒出林府。」一人歎道:「林家的動靜好快,蘇州林氏那邊的人還沒到就把我們請來盛記酒樓了。」

  有一人嗤笑道:「正是因為那邊人沒到才趕著要請我們呢,你們還不知道吧,林江似乎跟那邊鬧掰了。」

  「這是怎麼說,同脈相傳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議?」

  「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你族人對你獨女下手你可忍得?」

  眾人一驚,「你這消息哪來的,可真嗎?」

  「具體的雖未知,卻是真的,這話還是從林家的管事那兒傳出來的,」那人低聲道:「別人不說,林江跟蘇州林氏可是隔了好幾層,我昨晚仔細算了算,如今跟林江最親的一支正好在第五服上,其先祖還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庶子。聽說他們那一支之前一直想讓林江過繼個嗣子呢,只是林江怕委屈了妹妹和女兒,一直沒同意。」

  眾人恍然,難怪林江要那麼大張旗鼓的把產業處理掉。

  「可也不對啊,這樣鬧不是徹底撕破臉了嗎?」有一人低聲嘀咕道:「林大人病重,留下兩個弱質女子,最後還不得仰仗家族庇護?」

  「他可是江南第一才子,你都能想到的,他會想不到?他既敢這麼做,自然是有後招的。」

  在眾人議論時,林江剛將衣服穿好,扶著谷雨的手往外走。

  林玉濱倚靠在門上,擔憂的看著父親和小姑。

  林清婉偶爾回頭時看到她的目光不由腳步一頓,「玉濱,你要去嗎?」

  林玉濱眼睛一亮,又是意動,又是擔憂的道:「我,我能去嗎?」

  「去戴帷帽吧。」

  林玉濱就高興的應了一聲,轉身拉著映雁的手就去找帷帽。

  林江微微蹙眉,「酒樓裡亂糟糟的,怎麼帶她去?」

  「讓她去見見世面,也讓她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對林家的產業趨之若鶩。」

  林江不再表示反對,他是把女兒當嬌花養,但顯然林清婉不是這樣打算的,她要把這朵嬌花移出溫室,讓她享受陽光,但也要她經受風雨嚴霜。

  林江就算再心疼也不會出言表示反對,因為他知道林清婉這樣做是對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06 PM

第十五章 公佈

  林家一家三口坐上馬車往盛記酒樓裡去,睡在客房的尚明遠才被小廝推醒,「大爺,你快醒醒啊,趙管事有急事找您。」

  尚明遠迷迷糊糊的睜眼,嘟囔道:「有什麼事非得這會兒說,趕了兩天的路,就不能讓爺好好睡一覺?」

  趙管事在門口聽到這話,忍不住「啪」的一聲推開門,上前拉住尚明遠急道:「大爺,來前老太太和二太太是怎麼交代的您忘了?」

  尚明遠微微清醒了些,抱著被子坐起來。

  趙管事見他還是一臉迷糊樣,不由跺腳道:「姑老爺要把林家的產業都賣了,此時已經往盛記酒樓去了,您得趕緊去攔住他們啊。」

  趙管事想到此次來的目的要泡湯,不由抱怨道:「昨天晚上您不該那麼早歇下的,應該先去見姑老爺,把老太太交代下來的事情做好……」

  尚明遠怒,「那林大小姐說姑父病重不見客,難道我還能硬闖進去?我哪裡知道他們那麼急,我昨兒傍晚才到,他們今天就要公佈競賣的事?」

  趙管事堵了堵,壓下心口的怒氣,緩了緩臉色道:「您說的對,林家是太急了,所以我們得趕緊去見姑老爺,讓他回來,反正只是公佈,還未做定,事後反悔也是可以的。」

  尚明遠嘟囔,「還不知道姑父願不願意呢。」

  趙管事笑,「姑老爺自然是願意的,表小姐和二爺從小一起長大,不管是從人品相貌還是家世才華上都般配得很,表小姐嫁回外家有老太太寵著,有什麼不好的?」

  尚明遠想到二弟和表妹的感情,點了點頭,不再耽擱的爬起來更衣。

  趙管事一邊幫忙遞衣服一邊教他,「大爺,您見到了姑爺多提提老太太和二太太對表小姐的喜愛,他不放心蘇州林氏,難道還不放心我們尚家嗎?」

  「之前姑太太仙逝,表小姐可是在我們尚家住了三年的,老太太和二太太對她怎麼樣都是有目共睹的。這麼多產業平白賣了多可惜,不如留給表小姐做嫁妝,以後表小姐也多些依靠。」

  其實賣了也不是不可以,但這錢是誰掌管著?

  尚明遠也在想這個問題,沉吟道:「你說姑父這麼急著賣產業,是不是打算把錢托付給戶部?」

  戶部可不僅是掌管國家財政,它還拓展了一個業務——替官員保管財物,收取一定利息,在其繼承人達到對方設定的年齡後才歸還財物。

  當然,對官員的品級是有要求的,而且收取的利息還不少,但把財產交託給戶部放心啊,不用擔心被人侵吞。

  一般沒有族人,或不信任族人友人的官員為了安心便會這樣做,雖然很少,但也是有先例的。

  「聽說前幾日姑老爺向上遞了一張折子,多半是求這事。」趙管事歎氣,「托付給戶部,這每年收的利息可不少,姑老爺這是何苦,若是蘇州林氏信不過,何不托付給老太太?難道我們老太太還能貪了表小姐的財物不成?」

  後窗那裡站著的人悄悄的後退,避過人的視線往前院去了。

  林管家聽到下人的稟報,眼睛一暗,冷聲道:「叫人盯緊了他,別叫他發現了。」

  「是。」

  林管家冷著臉不說話,林嬤嬤就抬頭看了他一眼,歎氣道:「難怪老爺要大小姐嫁給謝家後再歸宗,如今除了大小姐,其他人還真信不得了。」

  「尚家到底隔了一層,老爺不願意他們也沒辦法,但林氏的宗老們就快到了,我們得準備好。」

  林嬤嬤微微點頭,「我知道,客房都打掃好了,大小姐說了,不管我們心裡怎麼戒備,面上不能出錯,以後回了蘇州還要跟宗族打交道的。」

  和趙管事尚明遠一樣,還不知道林江折子內容的幾大家族也以為林家是打算賣了產業把銀子托付給戶部保管。

  在林家的馬車停在盛記酒樓前時,大家的目光便刷刷的射過來,盯著從車上下來的林江。

  林江臉色蒼白,只是下馬的時候急了些便有些氣喘吁吁,眾人心中婉歎,前段時間這人還上門說服他們捐糧,誰知一月的功夫就病成了這樣?

  林清婉和林玉濱一左一右的扶著林江進去,盛記酒樓的老闆親自迎出門來。

  林江笑著和眾人打招呼,慢慢的走上二樓。

  二樓正中間的坐榻上正盤腿坐著謝延,趙勝和周柏,三人再看見林江時便紛紛起身,將他迎上上座。

  林江也不客氣,盤腿坐在首位坐下,和眾人介紹林清婉,「這是舍妹。」

  三人紛紛和林清婉打招呼,林清婉先對著三人福了一福,然後著重對謝延行禮,叫了一聲「父親」。

  大家這才想起這位還是謝延的兒媳婦,一時看著謝延的表情有些奇怪。

  等林江補充道:「以後林家便是舍妹當家作主,還請諸位多幫襯。」

  此話一出,大家看著謝延和林清婉的表情更怪異了。一個歸宗的出嫁女當家,那當初林江讓林清婉嫁給謝逸鳴時是不是就預料到自己時日不多了?

  謝延同樣懷疑的看著林江和林清婉。

  林清婉表情不變的站在林江身側,垂著眼眸任由眾人打量。

  樓上樓下一片靜謐。

  女子當家在大梁也並不是稀罕事,只不過林清婉年紀太輕,而且還是才出嫁就歸宗守寡的女孩,心中不免看輕些。

  且,林氏宗族會答應?

  謝延若有所思,當初林江提議完婚是不是就是為了今日?

  趙勝瞟了林清婉一眼,嘴角蘸著笑容不動,周柏則在愣了一會兒主動請林清婉坐下,「林大小姐請坐。」

  林清婉對他報以感激的一笑,在林江身邊跪坐好。

  林家前後院用的都是高椅高桌,這一時要跪坐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過時間短,她暫時沒感覺到痛苦。見林江低頭喝茶,林清婉便主動挑起話題。

  「周家主對我林氏的產業也感興趣?」因為周柏是第一個對她表示友好的人,林清婉樂得先跟他說話,至於坐在對面的謝延她當沒看見。

  周柏笑道:「林氏許多產業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世上只怕無人不感興趣。」

  「那周家主預備買下哪些產業?」

  周柏沒料到林清婉如此直接,看了林江一眼,見他垂眸看著茶碗,一副任由妹妹做主的模樣,他便笑道:「這還得看大小姐給的價錢,不知大小姐打算賣哪些產業?」

  樓上樓下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林清婉笑道:「除了蘇州那兩個農莊及林氏的書局書鋪外,其他產業都賣。」

  這個消息砸下來讓大家腦袋一懵,謝延最先回神,他驚道:「全部賣掉?杭州的茶園,那幾個千頃農莊,還有那六個銀樓也全賣?」

  林清婉微微頷首,「對,全部賣掉。」

  眾人再忍不住,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周柏猶豫了片刻後勸道:「林兄,你是急用錢?不如押了產業先和人借,總得給後人留些東西。」

  林江抬頭笑道:「這件事我妹妹做主就好。」

  眾人不信,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是林清婉一個小姑娘能做得了主的?還不是聽林江的?

  不過,這件事於他們沒壞處就是了,林氏的產業他們當然不可能全部知道,但各個行業的人卻是知道本行業內林氏的產業的。

  比如盛家,因為做茶葉生意,所以林氏有幾座茶葉,規模如何他們都心中有數。

  比如周家,因為祖籍在江都,所以對林氏在江都那幾個大農莊可是瞭解得很,在來前,他們都想好了若是林氏出手這幾個產業,他們說什麼都要把東西買過來。

  再比如趙勝,他對林氏那幾個銀樓可是眼饞了好久好久。

  趙勝忍不住問道:「林大小姐,不知那幾座銀樓你打算售價幾何?」

  林清婉淺笑道:「林氏的銀樓共有六座,有些工匠,管事和夥計不願離開林家,所以我會把他們帶走,還有些會贖身離開,剩下的願意留在銀樓,不知接手的人可願厚待他們。」

  「這個自然沒問題,」旁邊一桌的大商人立即道:「林氏銀樓裡出來的人都是好的,若是我接手還指著他們幫襯呢。」

  人才可是很難得的,買銀樓,一是衝著銀樓的鋪面價值,還有一個就是裡面的人才了。

  趙勝瞟了他一眼,也頷首笑道:「那些人願意留下,我自然會厚待。」

  「好,」林清婉朗聲道:「算是為了保障他們的利益,不僅是銀樓,還有其他地方的下人和工人,凡是願意留下的,購買產業的人都要厚待他們,至少薪酬待遇三年內不能低於之前林氏給他們的。這一點之後我們要簽署合約。」

  趙勝蹙眉,「林大小姐還沒說這銀樓你打算怎麼賣呢?」

  「所有的產業都是競拍,介時我們會給出底價,諸位只能在底價之上競價,價高者得。」

  眾人訝異,沒料到是這樣的方式,可這樣一來只怕價格會炒高。

  周柏就蹙眉問,「若是無人出價呢?」

  「那就流拍,」林清婉笑道:「流拍的產業說不定是列祖列宗不願意我們賣,到時候我們就留著自己經營便是。」

  眾人:……

  那你都定了高價,都流拍,那你請我們來還有什麼意思?

  周柏代替眾人隱晦的問出了這個顧慮,林清婉安撫道:「諸位放心,底價是我和管事們商議了許久定下的,都在合理範圍之內,不會高得離譜的。」

  眾人一聽略略安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13 PM

第十六章 觀色

  「林大人為何如此急著賣家業呢,」謝延忍不住打探道:「謝某見你雖臉色微白,但只要延請名醫,應當還是調理得過來的。」

  林江搖頭歎道:「多謝謝大人關心,林某人的身體自己還是瞭解的,說時日無多也不為過。只是林某在這世間還有許多牽掛之事,這第一件便是舍妹與我這女兒。」

  「她們二人年紀還小,不免多憂心些,好在我背後有宗族相護,又有岳家相幫,應該無虞。」林江看向謝延,微微一笑道:「謝府應該也會照料舍妹一二吧?」

  謝延愣了一下,連忙點頭道:「這是自然,怎麼說她也是二郎的媳婦。」

  林江嘴角微翹,「所以有這麼多人相幫,我也略微安心些,只是我卻怎麼也放心不下國事。」

  林江話鋒一轉道:「這兩年天災人禍不斷,如今邊關更是在打仗,這仗打贏了還好,若是輸了只怕其他國家就如同猛虎一般咬上來了。今年交完軍稅,江南地區的百姓已經沒有餘糧,大多只能用米糠伴著野菜和樹葉度日,而江南是魚米之鄉尚且如此,何況其他地區?」

  林江歎氣,「不論是打仗還是賑濟都需要錢和糧食,可現在國庫空虛啊,聽聞陛下已經兩年不給皇宮進綾羅綢緞。陛下為國尚如此節儉,我等身為臣子卻不能為君,為國分憂。」

  大家呆呆的看著林江。

  林江看向謝延道:「謝大人身體康健,還能再為國,為君效力幾十年,可在下卻是無力再輔佐陛下了,如今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所以林某和舍妹商議過後決定將林氏的這些產業賣出去,所得銀兩皆捐給國庫,好歹能助陛下,助大梁渡過這一年的危機,也算我繼承了先祖遺志。」

  眾人呆滯的看著林江,半天後才消化下這個消息,然後看著他的目光中不免帶著欽佩。

  這話要是別人說,他們或許不信,但若是林江說,他們卻是信了九成的。

  適逢亂世,甭管他們怎麼為己爭利,對於家國天下,誰沒有那一二豪情壯志?

  誰不想平定這亂世,安天下百姓?

  卻也有疑慮之人,謝延心裡就不信。

  雖然林江一直一副清高的模樣,但他卻不信他真清高,林氏要這麼高尚,當年先帝要賞賜林穎這麼多東西他幹嘛不推辭?

  見眾人臉上皆是敬佩激動的神色,謝延也只是垂下眼眸沒說話。

  「林公高義啊,若天下人都能和林公一樣,何愁天下不平?」當即有人感歎道:「這亂世也不知何時才能平定。」

  「這幾十年來還好,雖說邊關戰事不定,好歹燒不到我們江南來,聽說遼國那邊就慘多了,當年林公使的離間計,讓他們到現在還亂著。」

  此林公自然不是林江,而是他祖父林穎。這也是他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功績,臨死之前,他愣是在遼國幾個親王間燒了一把火。

  就算後來事情敗露,全天下都知道是他使的計謀,但遼國幾個親王帶著各自的部族已經打了近八年,你殺過我爹,我也屠過你兒子,仇結得死死的,加上利益所致,哪怕知道這是大梁的詭計,這麼些年來也陸陸續續衝突不斷,在分分合合間渡過。

  也是因此,年幼的皇帝才有機會收攏政權,站穩腳跟,讓大梁休養生息,不然一個十四歲,從未被重視過的皇子突然上位,又有強敵在外,大梁多半要完。

  這也是大家願意相信林江一心為公的理由之一,為國家捨棄自身利益,林家是有傳統的啊。

  所以一時間讚美聲不斷,但心裡卻也不由泛苦。既然是給國庫籌錢,還是競賣的形式,那估計價格不會低。

  之前他們可是想要趁著林江病重,急著拋售產業的心理而壓低價格,為此還偷偷互相打過招呼,約定到時候不能互相抬價呢。

  可現在一來……

  人林大小姐可是說了,要是有哪些產業流拍,那就是列祖列宗不捨得那些產業,到時候她就不賣了,留著給林氏傳家。

  所以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再想買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呢。壓價已經是不可能了。

  林清婉掏出一張卷軸,直接掛在盛記酒樓裡,上面是林家打算出售的產業,甚至連各地的別院都包括在裡面。

  除了蘇州和京都的房產外,其他地方的房產也都在拍賣之列,不過大家對這點的關注度不高。

  相比於房產,大家對那些良田和商舖的興趣更高。

  當然,也有錢少勢力小的商人和地主把目光定在這些房產上,畢竟良田和商舖,茶園等的售價太高,他們買不起。

  但這些房產就不一樣了,盯著的人少,說不定能撿個漏。

  「競賣會後日巳時在盛記酒樓召開,介時有意的朋友可拿了押金前來競買,我們林家請了衙門裡的人和揚州德高望重的幾位老者做公證。諸位關於競賣之事若還有不解之處可請問我林家的鍾大管事。」林清婉和大家介紹了鍾大管事,表示這次競賣鍾大管事是管事人,大家看著鍾大管事的目光瞬間熱烈起來。

  林清婉趁此機會和林江離開。

  謝延看著林清婉欲言又止,林清婉只當看不見,和林玉濱一左一右扶著林江下樓。

  周柏和趙勝相視一眼,紛紛笑著擋在謝延前面,將林家三人送到樓下。

  林家跟謝家現是姻親,林清婉又管著競賣的事,還是應該把他們隔開,不然謝家先得了消息,於他們可不利。

  才把三人送到門口,就見尚明遠騎著馬兒顛顛的跑來,因為腰疼屁股痛,他是扶著小廝的手滾著下馬的。

  「姑父,您的身體怎麼樣了?」

  林江上下掃視了尚明遠一眼,眼中有些不滿,不過他並沒有流露出來,而是頷首道:「你怎麼現在才來,今兒一早我不是讓下人去叫你起床了嗎?」

  尚明遠哪裡敢說他貪睡,沒等人把話說完就叫人給轟出去了,他現在能醒還是趙管事叫了他身邊人挖醒的。

  「侄兒昨天下馬時傷到了腰,所以……」

  「算了,算了,」林江揮手道:「走吧,回去讓徐大夫給你看看,我也有些話要問你。」

  說罷扶著林清婉的手便上馬車,趙勝在一旁使勁兒的給尚明遠使眼色。

  尚明遠正想上前兩步,林清婉就回過頭來道:「大侄兒,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上車?」

  尚明遠一愣,立即道:「林姑姑先回去吧,侄兒稍後騎馬回去便是。」

  林清婉就面露不屑道:「你不是傷了腰嗎?你敢騎,我還怕你摔了呢。你娘可就只有你一個兒子,要是在揚州摔了,我上哪兒給你娘找一個兒子還她?」

  尚明遠抽了抽嘴角,只能依依不捨的回頭看了趙勝一眼,爬上林家的馬車。

  尚明遠從小就怕他姑父,記憶中見到姑父的情景都不怎麼好,所以此時一上馬車就正襟危坐,垂頭低眸的安坐在一旁,聲都不敢吭一聲。

  林清婉給林江放好迎枕,扶著他靠下,這才讓林玉濱坐到自己身邊來。

  林玉濱還是第一次看大表哥這麼慫,不由抿嘴一樂。

  林江問,「明遠,這次你來揚州帶了多少錢?」

  尚明遠一愣,斟酌的道:「帶的不多,因祖母她老人家怕我在揚州胡鬧,所以只給了幾千兩銀子,不餓著就行了。」

  其實只有五百兩,畢竟到了揚州吃喝穿上都不會太差,老太太怕他去勾欄院裡胡鬧,是不許他帶太多銀子在身上的。

  林江微微蹙眉,「那你身邊的趙管事呢?」

  尚明遠更是忐忑,「他是個下人,自然是從我這兒拿錢的。姑父是急用錢嗎,不如我寫信和祖母說一聲……」

  林江就歎息一聲道:「林家好幾處產業都不錯,我還以為你們尚府有意收購些,還想著讓婉姐兒給你們私下算便宜些。不過既然你們沒興趣那就算了。」

  尚明遠張張嘴,他還不知道盛記酒樓裡發生的事,以為林江賣產業是為了變現好讓戶部保管,因此猶豫了一下還是當著林清婉的面道:「姑父,其實這次來祖母讓我帶來了兩封信,還有一柄玉如意。」

  林江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暗色,手微微握緊。

  林清婉坐在一旁,正好看到他沉下來的臉色,心中不由一動。

  林江說過,窺天鏡推演出的未來他不能告訴她,但他卻可以表達出自己對事對人的態度,林清婉能領悟到多少便能得到多少。

  林江此時的狀態告訴她,他很不開心,甚至有些憤怒。

  林江沒有回應尚明遠,直到回到林府他才淡淡的道:「把信拿來給我看看吧。」

  尚明遠忐忑了一路,此時聽到也顧不得再去分析一二三了,跑回客房拿了信抱了裝著玉如意的盒子就去上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27 PM

第十七章 察言

  尚明遠沒想到林清婉也在林江的房裡,不免有些躊躇。畢竟老祖宗信裡涉及到了林家財產的安排,而林清婉也是林家的姑娘,她現在跟玉濱在利益上應該是相對的吧?

  尚明遠便巴巴的去看林江。

  林江靠在榻上,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看向尚明遠道:「老太太的信呢?」

  尚明遠只能從懷裡掏出信奉上。

  林江在窺天鏡中早已見過一次,但還是鄭重的打開了信封。他的面色有些複雜,這封信和他在窺天鏡中看到的毫無分別,竟連遣詞造句和語氣都一樣,可見窺天鏡推演功能之強大。

  他慢慢捏緊了手指,半響才把信遞給林清婉。

  坐在一旁的尚明遠瞪大了眼睛,差點忍不住跳起來,這封信怎麼能給林清婉看呢?

  他可是看過信的內容的。

  尚老夫人在聽說林江要變賣家業後便忙碌起來,在她看來,林氏那些產業最大的價值還是在生產上。

  賣出去固然能得到大筆的銀子,但不賣,每年都能得到很豐厚的一筆收益,所以她覺得林江不該那樣魯莽,將所有產業都賣掉。

  林江要是不放心林氏宗族,可以把產業交給尚家嘛,她是玉濱的外祖母,總不會虧待了玉濱。

  她早就想兩家親上加親,玉濱身子弱,性又敏感,到了別人家,沒個兄弟撐腰,肯定難過,還不如嫁到尚家來。

  有她看著,公婆又是親舅和舅母,只有更親的。何況玉濱和明傑還是青梅竹馬,倆人從小一塊兒玩,感情好得不得了。

  做親的念頭在玉濱來尚家時就有了,此時也不過落實。所以尚老夫人很快找了尚二夫人,畢竟是她兒子,總要問她一聲。

  但尚二夫人似乎對這門婚事不是很滿意,所以猶豫著沒給個准話,尚明遠這才耽誤了兩天時間。

  不過在他出門前尚二夫人已經想通,老太太這才把這柄玉如意交給他。

  而她們雖沒有明說,但尚明遠心中是有數的,尚二夫人之所以會答應就是因為林氏這筆巨額的遺產。

  林氏的家產將會是林玉濱的嫁妝,會在她進門前先交到尚家手裡,由尚家進行保管。

  尚老夫人信中說的就是這事,她或許真的很疼愛外孫女,信中都是對玉濱的憐愛和安排,她表示林江故後,她會把玉濱接到尚家親自撫養,等玉濱年滿十六便可尚明傑成親。

  感情很豐沛,但他們似乎忘了,林家還有一個人——林清婉,要是林江把林家所以財產都給了林玉濱,交由尚家保管,那林清婉怎麼辦?

  尚明遠額頭有些冒汗,在沒來之前,他們是真的忘記了林清婉這號人物,因為她似乎已經出嫁了,雖然又歸宗了。

  但錯誤已鑄成,尚明遠只能想盡辦法給老祖宗開脫,只是還沒等他開口,林清婉就將信折起來看向他問道:「明傑的生辰八字你們帶來了?」

  尚明遠眨眨眼,捧著盒子道:「祖母讓我把這柄玉如意帶來了,這是老祖宗的嫁妝之一,是要傳給未來的二弟妹的。」

  林清婉垂下眼眸,看來尚家對這門親事也不是很有誠意嘛。

  林清婉眼角的餘光一直觀察著林江的神色,見他面色雖沉鬱卻不開口拒絕,便抬頭對尚明遠笑道:「世侄不知道,林氏這些產業賣了的銀子是要交給國庫的,且兄長已經給陛下遞了折子,這會兒估計已經放在陛下的案頭了。若不然,把產業交給尚家管也沒什麼,畢竟我們兩家不僅是世交,還是姻親呢。老太太又是玉濱的外祖母,這點兒我和兄長還是信得過的。」

  尚明遠張大了嘴巴,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給,給國庫?為什麼,姑父犯事了?」

  林清婉沒答,而是道:「世侄最好再問問老太太,這門親事她可還願意結。」

  沒有了這些財產,你們還願意讓兩個孩子結親嗎?

  尚明遠張了張嘴,最好捧著玉如意退下了。

  林清婉將信放在桌子上,爬上榻盤腿坐在林江對面,看著他的臉色問道:「你想結這門親?」

  林江抬眼盯著林清婉的眼睛,透露道:「不管尚二夫人和趙家如何,老太太和尚明傑對玉濱的確很好,玉濱,」他斟酌著道:「她和婉姐兒很像。」

  林清婉腦海中就閃過婉姐兒成親那天的神色,為了謝逸鳴,她可是連命都不要了的。

  林清婉忍不住蹙眉,猶豫著道:「可是他們是表兄妹。」

  林江不解的看向林清婉,這有什麼關係?

  「在我們那裡,表兄妹是不能結親的,因為血緣太近,結合後生下的孩子其隱形疾病發作的可能性會很大,還有可能是畸形兒。」

  林江微微蹙眉,道:「在我大梁,表親結親的大有人在,特別是世族之間,也沒見誰家裡出現畸形兒呀。」

  林清婉正要詳細的解釋,便聽林江道:「我祖父和祖母便是表兄妹,他們二人感情深篤,而我伯父和父親不僅健康,還聰明過人,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在庚午之變前,就連尚老國公都不及我伯父和父親的。」

  林清婉張了張嘴,最後只能無奈閉上,好吧,哪怕是她所在的那個年代,表親結親的人其實也不少。她知道很難說服林江了,只能從別的方面著手。

  「尚二夫人才是尚明傑的娘,她不喜歡玉濱,玉濱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你可想好了。」

  林江就歎息一聲,「我何嘗不知道,但一是他們的感情在那兒,經過婉姐兒的事,我明白有些東西並不是強求便能改變的,二是尚明傑這個人……」

  林江頓了頓道:「等你見到尚明傑你就明白了。」

  明白為什麼他明知尚家不是良配還猶豫不決。

  他揉了揉額頭道:「總之你看著辦吧,要是能攔住他們就攔,要是攔不住,還請你多為玉濱安排一二。」

  林清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可是你閨女,婚事這麼隨便?」

  林江看著她,他能怎麼辦呢?

  他也很無奈啊,他家這兩個女孩都是重情之人,要是她們愛上的人不好,他還有借口去阻攔。

  可不管是謝逸鳴還是尚明傑都很好,不好的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婉姐兒的婚事且不說,那是他定下的。

  玉濱,那孩子跟婉姐兒一樣強得很,若是輕易屈服之人,窺天鏡中推演出來的結果也不會壞成那樣。

  說到底,還是他把孩子養錯了,沒能讓她們能屈能伸,骨頭太硬太傲,反而易折。

  林江看著林清婉頭疼的樣子,不由歉意的閉上眼睛,來了個眼不見心不愧。

  林清婉磨了磨牙,最後回歸正題道:「嫂子的嫁妝是我拿著,還是交給尚家保管?」

  林江這才睜開眼睛,「我倒是想交給你,只怕尚家不放心。」

  「所以?」

  「所以我會和老太太爭取,把嫁妝給你打理,老太太可以每年派人去查賬,若是虧損連續三年超過往年均值老太太就能收回經營,到時嫁妝的收益全給老太太做辛苦費,等玉濱出嫁了再收回。」

  林清婉撇了撇嘴道:「你對我的經營能力可真信任,我可沒做過生意。」

  林江笑道:「沒關係,虧了便虧了吧,林氏的收藏也不少,光賣那些你們姑侄二人便能很好的生活幾輩子了。」

  「你就不怕把家業敗光了不好去見林氏的列祖列宗?」

  「人都沒了,家業在不在有什麼干係?」林江垂眸看著桌子上的信道:「這些東西都是死物,存在的意義便是給人用的。」

  林清婉見他傷感,便扯開話題道:「和我說說尚老夫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吧,等回了蘇州少不了要與她打交道。」

  林江對這位岳母觀感可要複雜得多,她是真疼愛玉濱,但更愛尚家。

  在林江和林清婉說尚老夫人時,遠在開封的皇帝才收到林江的折子。

  他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眉頭緊攏,「林江病重?他不是已經好了嗎?」

  書房內一片寂靜,無人能回答他的話。

  皇帝沉著臉走了兩圈,轉身吩咐道:「宣四尚書。」

  劉公公立即躬身退下,吩咐候在殿外的內侍趕緊去勤政殿裡叫人。

  此時四尚書都在勤政殿裡處理公務,一叫一個準兒。

  左相前不久才因為籌措軍糧不力被降職外放,而右相自兩年前因大楚戰事被罷黜後一直沒再選人,所以現在朝中最大的官兒便是六位尚書。

  如今兩位丞相的活兒皇帝分了一些,剩下的則由六位尚書負責,輪流當值,每次四位尚書。

  今天當值的是工戶刑禮四部尚書,等人一到皇帝便把林江的密折給他們看。

  「四位愛卿近來可收到浩宇的消息?」

  林江字浩宇,這字還是皇帝給取的呢。

  四位尚書面面相覷,最後禮部尚書沉吟道:「三個月前聽聞謝侍郎次子夭折,林大人和謝侍郎起了衝突,還把對方的腦袋砸爛了,最後是稱病沒去衙門,我等還以為他是閉門思過呢。」

  皇帝蹙眉,不悅的看著禮部尚書道:「浩宇自不屑做這種裝病之事。」

  禮部尚書低頭,「陛下說的是,是臣小氣了。」

  戶部尚書反覆看了一下密折,最後歎氣道:「陛下,林大人只怕真的病重,不然也不會連遺產都安排好了。之前分給江南籌措的軍糧任務是最先完成的,那時候林大人只怕就已病重了,卻一直到糧草運抵邊關才上折。」

  皇帝聞言也有些傷心,弓下脊背道:「浩宇一向清高自傲,可這次他竟也忍不住示弱了。」

  這封折子很是催淚,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跟林智的交情都很好,此時都不由眼含熱淚,低著頭不言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39 PM

第十八章 激動

  皇帝歎息一聲,問道:「浩宇病重,揚州刺史將由誰來擔任?還有江南道觀察使,此位置關係重大,朝中有誰來擔任?」

  「林大人可有推薦?」

  「他舉薦了劉沛和孫槐。」皇帝點了點桌上的折子道:「不過朕還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工部尚書沉吟道:「劉沛和孫槐二人做林大人的副手也有四五年的時間了,對揚州的事務應當瞭解得很,倒也合適。」

  「劉沛還罷,孫槐的資歷卻不足,擔任江南道觀察使是否快了禮些?」禮部尚書提議道:「不如在朝中選有才之士前往。」

  「陳愛卿可有舉薦之人?」

  禮部尚書低頭道:「觀察使不僅總領江南的民政,還有兵權。但其實民政有各州刺史管理,觀察使能使得上力的少,還不如專心於兵權。而江南又毗鄰殷和閩,所選之人更該長於領兵才是。於臣來看,靈州副都護趙捷倒是不錯。」

  戶部尚書忍不住蹙眉,「陳大人,觀察使可是二品大員,趙捷能耐再大也不可能連升四級吧?」

  從四品到從二品,乘鶴都沒這麼快。

  禮部尚書卻道:「林大人當年不就是破格擢升的嗎,趙捷在文采上或許比不上林大人,在領兵上可不遜色。」

  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一直把林江當子侄輩關愛的,聞言自然不服,倆人立馬跟禮部尚書吵起來,非要辯個清楚,到底是林江優,還是趙捷強。

  皇帝靠在椅子上看他們吵,刑部尚書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他今年剛上任,不管是林江還是趙捷他都沒見過,也都不瞭解,出於謹慎,他一直沒發表看法。

  皇帝看他們吵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趙捷領兵的確有一套,不過比之盧都護還是差了些。」

  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就得意的瞟了一眼禮部尚書,誰不知道當年讀書時盧真比不過林江,而現在趙捷再盧真手底下當副都護,陛下親口說趙捷比不上盧真,而盧真又遜於林江,明顯表示林江比趙捷更好嘛。

  「行了,你們回去後也想想,若有合適的人便舉薦上來,」皇帝沉吟了一下道:「盧真不是回京探親嗎?正好讓他去揚州一趟,一來替朕探望浩宇,二來,浩宇捐贈的銀兩也要押送回京。」

  皇帝揉了揉額頭,揮手讓四人退下。

  他起身跺了幾步,最後拿了林江的折子往後宮去了。

  皇后剛從佛堂裡出來,看到皇帝便屈膝行禮,笑問,「陛下怎麼愁眉苦臉的?」

  皇帝上前將她扶起來,直接牽著她的手進殿,將林江的折子給她看,歎息道:「到底是我石氏虧待了他家,如今他只有一妹一女,我看他不放心得很,往日那麼清高的人此時也忍不住跟我述懷,我看他實在不放心得緊。」

  皇后打開奏折,訝道:「前幾日你還跟我誇他在江南做得好,沒耽誤了大楚的戰事,怎麼眨眼間他就病重了?」

  「是啊,」皇帝歎息道:「世事無常,誰能料到他正當壯年卻病得這麼重呢?」

  林江的文采好,皇后幾乎能夠想像得到他伏案寫這封折子時的憂慮和不安,想到女兒,皇后不由握緊了折子道:「林氏於國有大恩,陛下總不能讓功臣寒心。」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朕就是這樣想的,他要是有個兒子,那他身上的國公之位不降爵給他兒子襲了就是了,偏他沒兒子。」

  林智是忠國公,他死的時候皇帝為了表示對林氏的優待,沒降爵,直接讓林江襲了國公位。

  「如今他還要變賣家產捐給國庫,若朕再沒有一些表示,那天下百姓的唾沫該淹死朕了。可他寧願把家產給朕,也不願意給林氏宗族或留給女兒,只怕是防著林氏那些旁支還有尚家呢,朕總不能領了他的情,反而施恩於他人。」

  皇后對皇帝的耿直見怪不怪,微微一笑問,「那陛下打算?」

  「朕聽說林江讓他妹妹嫁到謝家去了,卻連夜都沒過又抬了回家去,還辦了歸宗,以後他女兒只怕是他妹妹來養,梓童啊,不如你再收個女兒,也給元華和如英找個伴兒。聽聞林江的妹妹才華橫溢,你不是常怨元華如英總偏武,沒有一點柔和之氣嗎,正好讓他妹妹給兩個孩子熏陶熏陶。」

  皇后聞言就瞪了他一眼,抱怨道:「元華那樣還不是你縱的,明明她小時候那麼乖巧,讀書也好,就因為你帶她去騎馬射箭,這才讓她越來越野……」

  「是,是,全是為夫的錯,那梓童你到底應不應嘛。」

  皇帝難得撒嬌一次,皇后壓住唇角的笑意,頷首道:「那就應下吧。」

  皇帝就鬆了一口氣,笑道:「到時候再給他女兒封個縣主,讓她們有些依仗,他也就安心了。」

  他對林氏的愧疚也可以淡些。

  皇后微微一笑,算是應下他的安排。

  這種榮譽郡主和縣主也就是個封號,每年從朝中領些俸祿罷了,連封地都沒有,也不可能承襲,一輩子的花費可能還比不上國公一年的收益。

  要知道作為國公,林江不僅有俸祿拿,過年過節時朝廷還要給一定份例的賞賜,還有爵田的收益也不少。

  林江死了,其他的且不說,爵田卻是要收回的。

  在皇帝覺得自己總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時他收到了江南的密報。密報傳遞的速度很快,前天林江和林清婉在盛記酒樓裡說的話被一一記錄下來送到案前。

  上面還附有林清婉張貼出來要拍賣的財產清單,後面還很貼心的標注了業內人士私底下估算的價格。

  密探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份密報呈送到皇帝案前,因為關係實在重大。

  那些數字都被標粗了,要不是怕太過露骨,密探都要忍不住在密報上標註:陛下,咱的國庫要豐了!

  皇帝看著那些數字怔然,作為一個連辦個宮宴都要瞄一眼國庫的皇帝來說,他對金錢的數字不要太敏感。

  密探沒算總額,但他在過了兩遍數字後便心中有數了,如果林江真把這些錢都捐給國庫……

  皇帝忍不住呼吸粗重了些,緊握著拳頭起身轉了兩圈,他回過頭緊緊盯著劉公公道:「老劉,你說,朕以前對林浩宇如何?」

  劉公公不知道密報上寫了啥,直覺應該是好事,但若是好事皇帝這個反應也太怪了,他只能低著頭斟酌道:「陛下對林大人自然是很好的,而立之年便能坐上江南道觀察使的位置,便是他再有才,若不是有陛下提拔,他也很難這麼年輕就坐上這個位置。」

  皇帝拳頭緊了又鬆,雙眼發亮道:「是啊,所以浩宇應該不會耍著朕玩兒是不是?」

  劉公公噎住,半響才道:「林大人端方,怎麼會……會耍陛下呢?」

  皇帝兩步蹦到案桌前,捧著密報巴巴的看著劉公公道:「所以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要把競賣產業所得的銀子都捐給國庫也是真的了?」

  劉公公謹慎的道:「林大人既然如此說,應該就不會是假的。」

  「好!」皇帝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哈哈大笑道:「所以朕終於時來運轉,不會再窮下去了?」

  劉公公默然。

  說起來皇帝是很慘,從他當上皇帝到現在已經四十二年了,但年年都窮,國庫基本上都屬於空虛狀態。

  哪怕有一年裝得挺滿的了,那第二年也會回歸空虛狀態。

  不是碰上打仗,就是碰上天災,要是有一年兩者都沒碰上,那六部又會蜂擁而至。

  工部會提各地的水利工程太過落後,趁著有錢,大家修一修,也讓百姓再免遭乾旱洪澇之苦。

  戶部則是想要重勘田地,以免大戶豪強偷稅漏稅。

  禮部表示皇帝這麼多年都沒好好的祭過天,現在國泰民安,我們應該國祭,也好表明我們大梁才是天命所歸。

  吏部表示官員們拖欠的薪酬也該補上了,還有公務員的工資也該增加一些,不能讓官員為瑣事所擾,不然還怎麼一心一意為君服務?

  兵部一聽不得了,立馬跳出來表示皇帝不能忘了鎮守邊關的將士,將士們的軍餉,撫恤費等都拖了多久了,可不能讓將士們寒心。還有,軍備等也該換換了。

  刑部默默地表示刑部衙門該修一修了……

  於是,那些錢糧才進國庫,皇帝還沒捂熱呢又都散出去了。

  而皇帝的內庫更是見光死,有時候好容易內庫有了點錢,沒過幾天又給幾個孩子散光了。

  有時候他要看上什麼東西,不能用國庫的錢,內庫又沒有,就只能去和皇后撒嬌,讓皇后給他買。

  可以說皇帝是大樑上層階級裡最窮的一個了,他沒有私產啊。

  現下,看著密報上的數字,又看著林江的折子,皇帝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

  如果這些產業真的都能賣出去,且能得到這樣的價格,林江又真的捐給國庫,那就意味著國庫一下多了將近兩年的國家收入。

  皇帝在原地轉了轉,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後鄭重道:「將蘇州的地圖拿來,朕要給清婉郡主選一塊好一點的封地。」

  劉公公目瞪口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44 PM

第十九章 前奏

  在皇帝趴在地圖上選封地時,林清婉則剛用完早飯出門往盛記酒樓去,今天就是競賣的日子。

  「林姑姑,」尚明遠快步追上林清婉,眼睛朝她身後望了望,「姑父不跟你一起走嗎?」

  「他才吃過藥睡下,今天我去就行。」

  尚明遠瞪眼,「這麼大的事只您一人去?」

  林清婉笑,「還有鍾大管事他們呢。」

  可這樣的大事不該得家主出面才行嗎?

  林清婉知道他的懷疑,但她無意解釋,她總要找個契機走到台前。

  「世侄要與我一起走嗎?」

  尚明遠猶豫了一下便跟上去,他這次來的時候沒想過姑父會拒絕,所以根本沒帶錢,雖然尚家在揚州也有鋪子田莊,但他能提的錢少,別說那些大田莊,就是一個鋪子他都買不起。

  可他勸說過姑父,但一來姑父不為所動,二來他已經上了折子,難道姑父還能跟皇帝說他之前是在開玩笑,或是糊塗了亂寫的嗎?

  所以自昨晚開始他已經不努力了,只是寫了信回去告訴老祖宗。

  信是快馬加鞭送回去的,現在老太太應該已經收到了吧?

  尚明遠一邊思索一邊跟著林清婉去盛記酒樓,如此大事他也不捨得錯過呀。

  現在時間還早,但盛記酒樓裡已經坐滿了人。

  盛家的家主親自坐鎮酒樓安排,讓人在一樓大堂裡搭了個檯子,正中間應林清婉的要求放了張矮桌,後面鋪了兩張坐墊。

  林清婉帶著鍾大管事上前,和眾人打過招呼後便跪坐在正中間,鍾大管事後退一步坐在她左後方。

  檯子上左右兩側還鋪設有好幾個坐墊,那是給見證的官員和長者的位置。拍賣時由他們做監督,避免惡意競價的情況發生。

  既監督買家,也監督賣家。

  而檯子下的大堂空白位置和二樓全重新佈置了一下,最大限度的容納更多的人。

  林府的下人從馬車上用托盤捧著一纍纍的契約進來,將契約放在林清婉身後的一排排架子上,上面標注有號數,一會兒直接按號數拍賣就行。

  為了保證拍賣的順利進行,刺史府還派了一隊官兵將盛記酒樓重重圍住,隔著半條街,進來的人就得接受檢查,懷著惡意的人是進不去的。

  這半條街都戒嚴了,這也算是林江利用特權為自己謀私了。不過除了林清婉沒人覺得不對。

  而林清婉即便知道不對也不會此時提出,崗哨存在的意義就是攔住心懷惡意之人,保證競拍的順利進行。

  比如匆匆趕來的林氏族人,他們在離盛記酒樓兩百米的地方就被攔住了,衙役們表示要過去須得拿出林家發的帖子。

  林湧跺了一下腳,轉身和兩個兒子道:「走,回去找六叔,我們進不去,須得拿到帖子才行。」

  「爹,等回去再來就晚了,我們可是林家人,他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林倫躍躍欲試道:「我們闖進去,諒他們也不敢做什麼。」

  林代就拍了一下他腦袋道:「聽爹的,巳時才開始呢,林府離這裡又不遠,我們先回去找六叔公。若是闖進去,我們有理也變沒理了。」

  「你大哥說得對,」林湧瞪了二兒子一眼道:「你也學學,再這麼莽撞,過繼的事你是想也不要想了。」

  林倫只能低下頭去認錯。

  父子三人便又轉身去林府,他們身上都有些髒,沒辦法,風塵僕僕的從蘇州趕過來,想要乾淨也難。

  都怪林潤,本來幾位宗老都準備啟程了,偏他妖言惑眾讓宗老們猶豫起來,一直猶豫著不動身,好容易他們說服了人上路了,又受不了趕路的苦,本來只需熬一熬就過去了,偏林潤如臨大敵,馬車要慢以免顛簸,太陽太大了要休息,以免中暑,晚上還要睡早,免得老人們勞累過度,明明只要三天的路程硬是給他們走成了四天半。

  他們比尚明遠還早出發,路上卻眼巴巴的看著他超過他們跑到了前面。

  但他們又不能丟下幾位宗老,要是宗老們不來,他們只怕連林江的面都見不到。他們不能怪宗老,只能恨擋在宗老們面前總給他們找麻煩的林潤了。

  林清婉正在和鍾大管事商議著拍賣的事宜,刺史府的何錄事便快步進來,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大小姐,剛才有蘇州林氏的人過來,已被屬下等打發離開了。

  林清婉微微頷首,「有勞諸位了,等此間事了,我和家兄一定厚謝諸位。」

  何錄事低首道:「能為大人效力是我等的福分,大小姐莫要客氣,有使喚我們的地方儘管提。」

  林清婉謝過,抬頭便見劉沛和孫槐與謝周趙三家的代表進來,尚明遠不知什麼時候飄到了林清婉身邊,低低的道:「林姑姑,這劉沛和孫槐何時跟他們的交情這麼好了?姑父可還在呢。」

  林清婉就瞟了他一眼,抬手就給了他腦袋一下,「下去找自己的位置坐著,沒事不要往我跟前湊。」

  尚明遠摸著腦袋驚呆的看著林清婉。

  林清婉就瞪他道:「還不快下去!」

  尚明遠就覺得眼前的林清婉變成了姑父的模樣,他打了一個寒顫,縮了縮脖子乖乖的下台去了。

  鍾大管事在一旁看得咋舌,忍不住低聲道:「大小姐,尚府現是表公子理家,您不該對他這麼凶的。」

  「他要真能做尚家的主兒再說吧,」林清婉放下手中的冊子,幾不可聞的道:「尚家要真是他當家,我們需花費的心思反倒少了。」

  鍾大管事沉默不語,心中卻不由想起昨晚林管家找他說的話,這次尚家派表公子過來也是為了林氏的財產,為此還打算給大姐兒和二表公子定親。

  若是沒有老爺和大小姐這一連番的動作,他們倒覺得這個安排最好。大姐兒跟二表公子青梅竹馬,尚家又是大姐兒的外家,若說誰跟大姐兒最親,那除了老爺和大小姐可不就只有她舅家了嗎?

  可因為老爺和大小姐這番動作,什麼牛鬼蛇神都跑出來了,他們也不由多思慮一些,尚家以前都沒提親,為什麼在老爺說要賣掉產業時提到了親事?

  「林大小姐,」周柏等人紛紛上前和林清婉打招呼,鍾大管事立即將思緒都丟在一旁,起身跟在林清婉身後與這些客人打招呼。

  「周家主今日心情不錯,老遠就能聽到您的笑聲了。」林清婉先恭敬的向謝延行禮,這才笑著和周柏打招呼。

  周柏仔細打量林清婉的神色,見她眼中帶著點點笑意,竟是一點兒不心疼不傷心,他便放了心笑道:「那是因為今早我起床時院子裡的喜鵲一直在叫。」

  趙勝在一旁笑道:「那看來周兄今天收穫會頗豐了,在下先在這裡恭賀周兄添家置業了。」

  周柏心中不悅,心懷顧慮的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卻看向趙勝笑問,「怎麼趙二爺沒找到心儀的產業嗎?我還以為你們趙家多少也會趁機置辦些產業的。」

  趙勝忍不住輕咳一聲,躲過林清婉的視線含糊的道:「也有些特別喜歡的產業。」

  「那就好,」林清婉一副放心了般笑瞇瞇的模樣,「我還以為林家要錯失一大顧客呢,我也預祝趙二爺添家置業,買到心儀的產業。」

  趙勝扯了扯嘴角,回了一笑。

  尚明遠在一旁聽得心都痛了,他捂著胸口問趙管事,「別人家是置業,她是出賣產業,難道她的心都不會痛嗎?」

  趙管事:「……大爺,您要不要去和舅老爺打聲招呼?」

  尚明遠坐在位置上沒動,翻了個白眼道:「不去,那是二弟的舅舅,又不是我舅舅,我舅舅姓盧,不對,我沒舅舅。」

  他娘是獨女。

  趙管事就抽了抽嘴角,起身道:「那小的去給舅老爺請個安。」

  尚明遠默默地看著他不語,趙管事只能又坐下道,「小的還是在這裡陪您吧。」

  尚明遠滿意了。

  他就不喜歡趙勝,又不是他親舅舅,二嬸的娘家憑什麼管到他頭上來?

  管得也忒寬了。

  而且都是親戚,趙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林清婉難堪,他再去給趙勝請安,那不是打姑父的臉嗎?

  雖說都是親戚,但於他來說,林家自然比趙家要親得多。姑父家和二嬸的娘家,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站哪邊,關鍵是他很不喜歡趙勝。

  尚明遠很任性的坐在位置上沒動彈,林清婉自然不會拎他來見趙勝,樂得裝糊塗。

  周柏等人見林清婉笑瞇瞇的把趙勝懟回去,心裡都受用得很。別的不說,只這份氣度就少有人能及,換做他們,要是賣掉自家這麼多產業,別說笑,能不哭就算不錯的了。

  周柏就很羨慕的對謝延道:「謝兄真是慧眼識珠啊,能有這樣的兒媳。」

  謝延笑著頷首,心裡的苦卻只有自己知道。

  這兩次林清婉在人前都做足了禮節,卻一點兒親近都沒有。他昨日派人給林府遞帖子,卻很快被回絕,說是家中忙亂,不能招待上門的客人。

  很顯然,他這個公公的身份在林清婉這裡什麼都不是,雙方不過維持著面上的和氣罷了。

  偏他在林清婉面前總有些心虛,畢竟二郎的事他沒有給對方一個交代。

  林清婉笑瞇瞇的和鍾大管事將樓上樓下各家的代表都見了一遍,打過招呼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盛家主對她微微頷首示意,起身敲了一下掛在樓梯上的鐘,朗聲道:「巳時已到,競賣開始,諸位請就坐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48 PM

第二十章 拍賣

  林清婉抽出一號卷軸交給鍾大管事,這是揚州城的一個綢緞莊,在眾多產業中,它的資產排名最後,因為裡面的管事夥計都要跟著林清婉走,附帶的價值低。

  鍾大管事念道:「揚州東大街林氏綢緞莊一間,含前後院兩處,前院有二樓,後院有房五間,員工無,布料綾羅綢緞若干,」鍾大管事抬頭道:「綢緞莊中的貨物全部照成本價轉賣,若買家不受則不接受競買,貨物的具體價值可在交易後再清點結算。」

  也就是說買了綢緞莊就要以成本價買下鋪子裡的布料。

  底下的人也只猶豫了一下,畢竟連著貨物一起買佔用的資金肯定不少,但開綢緞莊這些東西也都會用到。

  他們買了鋪面,只要再把人安排進去就能開張,都不用再調貨。

  所以在鍾大管事報了底價後便陸續有人舉牌拍賣。

  衙門裡的人和林家的下人都緊盯著,誰出了什麼價都心中有數,在價格落錘後便在準備好的合約上填上數字和名字,上前找對方簽字,等競賣結束找人拿錢就行。

  「第二件拍品,揚州東大街林氏銀樓,前後兩院,共兩層樓,銀匠三人,管事一人,夥計二人,鋪中飾品若干,底價為……」

  ……

  「杭州西郊茶園一座,計一百六十八畝,茶工六戶,底價為……」

  「杭州南郊茶園一座,計三百五十六畝,」鍾大管事念到這裡一頓,抬頭道:「其中有五十畝上等的龍井茶樹……」

  盛家主也坐不住了,微微挺直了脊背。

  他是知道這座茶園,那本來就是皇莊,那裡面種的龍井茶樹也是專供皇室的。

  不過當年遼人南下,背後的殷國和閩國也不安分,陳兵邊界,還鼓動得江南的流民造反,所以皇莊裡的莊戶老早就逃得乾淨。

  因為當時大梁眼見著要滅國,也沒人想著去佔這處茶園,林家人愛茶,先帝投其所好,在劃分產業給林家時順便把這處也給劃進去了。

  林智接手後將這處茶園經營得特別好,而且他不待見皇室,別說上貢,就是皇帝當著他面跟他提想喝龍井茶,他都能裝聽不見。收穫的茶葉要麼留著送人,要麼留著自己喝,剩下的才拿出來賣。

  盛家的好茶葉都是從這處茶園裡出的,而且還會時不時的往京城送一些,討好討好皇帝。

  所以盛家對這座茶園是勢在必得,別的不說,得到了這個茶園,以後可以藉著那好茶搭上多少關係啊。

  顯然和盛家打一樣主意的不少,前面一系列的拍賣都從容有度的人紛紛緊張起來,目光炯炯的盯著鍾大管事。

  鍾大管事給出的價格也很「喜人」,「底價八千兩,每次遞增不得低於五十兩。」

  三百五十六畝的茶園就敢定底價八千兩,這可比上等良田貴了將近三倍。

  不過沒人敢喊貴,就憑裡面那些珍貴的茶樹。

  盛家主率先喊價:「九千兩!」

  眾人默了默,紛紛用眼刀射向盛家主,人家一次才讓加五十兩,你一下加一千兩,這是想被群毆對吧?

  盛家主面不改色,就是讓你們知難而退!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當下便有茶商舉起牌子跟著叫價,「九千五百兩……」

  「九千五百五十兩……」

  盛家主牙疼了一下,鄙視的瞥了那個一次只加五十兩的人,再次叫道:「一萬兩……」

  「一萬五百兩……」

  ……

  價格超過一萬五千兩時競價的人就少了,但依然有三家緊咬著不肯盛家,不肯輕易撒手。

  盛家主蹙了蹙眉,點了點膝蓋繼續喊:「兩萬兩,諸位,這個價格再叫下去就沒多少意義了,不如賣盛某人一個面子?」

  其他三家對視一眼,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對盛家主微微頷首示意。

  林清婉抬頭看向盛家主,似笑非笑道:「盛家主這可是違規了,都講面子,這競賣還有什麼意思?」

  盛家主叫苦不迭,「姑奶奶,兩萬兩買一座三百五十六畝的茶園,盛某回去都怕家裡的老太爺拿著枴杖在門口等著,您就行行好,得過就且過吧。」

  林清婉一笑,目光流轉道:「看在盛家主為了我林家拍賣的事操勞了好幾天的份兒上,這一次我便算了,再有下一次,憑他是誰,犯了規矩可是要被請出去,競賣是不必再參加了,昨日你們交來的保證金也會被沒收。」

  林清婉扭頭看向兩邊的公證人道:「還請劉大人,孫大人,凌先生和諸位老先生公證。」

  底下的人心中惋惜,將才冒出來的小九九又給按下去了。

  這林清婉一點兒也不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這是林江特意教導的,還是林家的人果然就都如此聰慧?

  這座茶園最後以兩萬兩成交,也是至今為止最大的一筆成交額。

  林清婉將十二號卷軸遞給鍾大管事,鍾大管事抬頭道:「接下來是農莊,江都林氏農莊,計一千兩百頃,其中上等田為……」

  這些農莊才是爭奪的重頭戲,林氏的這幾個大農莊整個拍賣下來都不下於五十萬兩,而買得起的除了幾個大家族,其他人都只能乾瞪眼。

  因為他們買不起!

  就是幾大家族他們一下子也拉不來這麼多現銀,錢都在各地存著呢。而林清婉要求他們拍下後的商品必須三天內付清尾款,不然交易取消,而且預付的押金沒收,還得交違約金。好在現錢不夠,他們還能拿別的東西抵,比如絹布和糧食。

  糧食的價值起伏太大,而且現在正是糧價高漲時,沒人傻得用食物抵換。

  但絹布卻是硬通貨,而且它的價格很穩定。

  這些農莊是林氏最值錢的資產,就連一向淡定的林清婉都忍不住繃直了脊背,目光炯炯的看著幾大家族。

  尚明遠沒帶錢,從拍賣開始就只能乾瞪眼,而其他三家則在互相對望後沉默了下來。

  顯然三家達成了一定協議,並不願互相競爭。

  畢竟林家大的農莊有好幾個呢,而買家顯然只有他們三家,他們或許可以將林清婉定的底價微微往下壓一壓。

  林清婉見了微微一笑,扭頭對下人微微示意。

  下人立即從架子上抱出另一沓冊子,林清婉打開笑道:「我知道,這幾個農莊都太大,大家未必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錢來,因此我們還有別得拍賣方案,比如把農莊切塊,每一塊二百畝到五百畝不等,其中上等田幾何,中等田幾何,下等田幾何我們也都勘測好了。」

  周謝趙三家都忍不住臉色一變,趙勝忍著氣道:「林大小姐準備得可真夠充分的。」

  林清婉笑,「這也是沒辦法的,粥多僧少難免會吃撐,在下也就只能增加僧人,好歹把粥都給分出去,別浪費了。而且也便利了其他僧眾,大家都能分得一些粥不是?」

  底下本來只能乾瞪眼的地主們立即高興的點頭,「是啊,是啊,林大小姐這法子不錯,其實要不是怕您心疼,我們早就想提這個意見了。」

  於是拍賣繼續,要是有人願意整個購買農莊,那便優先那人,若是無人出價,那便行第二套方案,分割農莊。

  最後整個拍賣了三個,分割了兩個。

  三個大的農莊周謝趙三家各領走一個,僅這五個農莊,林家便拍賣得了二百九十八萬兩還多一些。

  其餘小農莊更不必說。

  等拍賣結束已經午時了,林清婉親自給周謝趙三人送去合約。

  周柏雖然心疼,但還是笑道:「林大小姐好大的魄力,幾百萬兩銀子過手也面不改色。」

  林清婉笑道:「又不是我的錢,要說改色那也該是收到錢的陛下改色吧。」

  周柏可不敢打趣皇帝,哈哈笑過。

  一旁的趙勝皮笑肉不笑的道:「林氏的產業,賣了的錢卻不是林氏的,林大小姐不應該更得改色嗎?」

  「錢財乃身外之物,我既不用陪葬,再生也帶不去,何必執著?」林清婉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勝道:「倒是趙二爺太過執著了。」

  「總要給後世子孫留些東西,林大小姐是已經出嫁了,可令侄女還在室呢。」

  「趙二爺說的不錯,所以我兄長和我都給大姐兒預留了東西,她母親的嫁妝是一份,還有以後蘇州的那兩個農莊及林氏書鋪都會給她做陪嫁,還有些林氏的藏品,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比別人差。」林清婉笑瞇瞇的道:「我侄女兒還小,待過些年長大了,你們家中要是有優秀的子侄可要留著給我挑一挑。」

  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一群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面對著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啊不,是已經出嫁的姑娘,對方老氣橫秋的讓他們把家裡優秀的孩子留著等她侄女兒長大……

  這話要是林江說,他們肯定不覺得便扭,反而還會哈哈笑著推薦一下自家拿得出手的孩子,可這話是跟他們兒子差不多一樣大,或許還要小的林清婉說的,這感覺太微妙,一群老男人眼疼的扭過臉去。

  林清婉一點兒也不在意的笑瞇瞇和每一個人打過招呼,再次確認過合約後便一式三份的各拿各的。

  她一份,買家一份,劉沛代表衙門還拿著一份。

  今天過後他們會陸續上門結清錢銀,到時候產業再過戶,任何一方反悔都將繳納巨額的違約金。

  因為已到午時,林清婉乾脆讓盛記酒樓準備了豐盛的午餐請大家吃,留下鍾大管事招待眾人,她帶著合約先回去。

  周柏還攔了一攔,「林大小姐不留下一起用午飯?」

  「家兄還在家等著,諸位先用,改日得空了我再請大家吃一頓。」

  因為林清婉是大家閨秀,也沒人為難她,目送她離開後才勾肩搭背的湊在一起。

  「這種競賣形式倒是第一次見,下次我們也可以照著弄一個。」

  「怎麼,你也要競賣家業?」

  「呸呸呸,你才要賣家業呢,除了家業總還有其他東西可以賣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55 PM

第二十一章 爭鋒

  「讓車伕再快些。」林清婉知道今天宗族的人到,而競賣會順利結束,何錄事也沒稟報有人來搗亂,顯然宗族的人被攔在林府了,也不知道林江和林玉濱怎麼樣了。

  林清婉擔憂的快步進林府,府裡安安靜靜的,並沒有預想中的吵鬧,她怔了一下問道:「宗族的人呢?」

  家丁回道:「在正院呢。」

  正院裡也安安靜靜的,林管家帶了一群健僕守在院子的各個角落裡,林清婉不由腳步一頓。

  林管家看到她眼睛一亮,疾步上前道:「大小姐,您回來了。」

  林清婉微微頷首道:「六叔他們呢?」

  「在房裡和老爺說話呢。」

  林清婉便越過他往房裡去。

  這次宗族裡來了三位老人,六叔,八叔和十一叔,排行再往上的多是出自嫡支,大多在庚午之禍時沒了,所以族中現在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便是六叔。

  三人年紀都不小了,十一叔最年輕,但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三人正圍坐在林江床前,臉色皆有些不好看,但這不好看不是針對林江,而是針對跪在地上的林湧父子三人。

  「六叔,八叔,十一叔,」林清婉屈膝和三人行禮,似乎看不到地上的三人,含笑道:「你們來我也未能遠迎,還請叔叔們見諒。」

  三人面色好看了些,露出笑容道:「幾年不見,婉姐兒越發穩重了。」

  「叔叔們卻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這麼精神。」林清婉笑著看向床上的林江,對他微微頷首道:「兄長今日感覺如何?」

  林江就知道競賣會很順利,他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淺笑道:「倒比昨天還好些,感覺胸口不是那麼疼了。」

  六叔聽了就忍不住歎氣,剛才徐大夫的脈案他們也看了,都是懂些醫理之人,便是不會看病也知道林江這脈象是不好了,現在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嫡支就只剩下這一脈了,若是斷絕……

  六叔看著地上跪著的林湧父子三人,又忍不住心動起來,說起來二房跟嫡支的血緣關係最近,若是過繼,好歹把嫡支給傳了下去……

  一旁的林潤見父親臉色變化,微微一笑插嘴道:「爹,讓三堂哥和兩個侄兒先下去吧,下人們都看著呢,總不好讓他們一直跪著。」

  林湧狠狠地瞪了林潤一眼道:「我不下去,六叔,你還沒問競賣會怎麼樣了呢,那可是我們林家的產業,就這麼全給賣了?以後我們怎麼去見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清婉臉上的笑容不變,卻低頭看了林湧一眼,笑道:「原來是三哥啊,五哥不說我都認不出三哥來。」

  「只是我不知道我們這一房的產業什麼時候倒跟三哥家的一樣了,」林清婉眼中的笑意漸消,沉沉的看著他道:「賣掉些許產業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同意不成?」

  林湧跳腳,「你那是些許產業嗎,你幾乎將林家的產業都賣光了,那都是我們林氏的東西,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孩憑什麼自作主張?」

  林江氣得一拍床,直起身子怒道:「她是我親生的妹妹,她沒有資格,難道你一個快出五服的族兄有資格嗎?六叔,八叔,十一叔,你們都看到了,我還沒死呢!」

  林湧面上一僵。

  「父親!」倚在床邊的林玉濱忍不住跪在地上,捧著父親的手哭出聲來。

  林清婉身上的強勢一掃而光,眼淚滾落下來,卻倔強得不肯去擦,只是瞪著林湧道:「依你這樣說,族中哪一家的財產不是林氏的?難道他們要處理自己的財物時都要經過你林湧的同意不成?三哥,你兒子現在還沒過繼過來呢,待他過繼,你豈不是要做整個林氏的主了!」

  六叔等人聞言紛紛一凜,懷疑的看向林湧。

  林湧心中一急,跳腳道:「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你不要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你心中有數,我兄長一直拒絕過繼你兒子,結果這兩年你大小動作不斷,竟然還把主意打到玉濱頭上來,為的不就是嫡支的威望和那些錢財嗎?」林清婉根本不容他插嘴,直接一抹眼淚疾風驟雨般的道:「嫡支的威望關乎林氏名聲,我兄長不忍做些什麼,但這些錢財卻還是都能處理的。與其讓它們成了害人之物,還不如散給天下百姓,也算是我林氏為天下公,給先祖們積累些功德,還能饒了我們姑侄兩條命去。」

  林湧氣急,「你這是在污蔑我,我何時做過這些事。」

  「你現在做的不就是這些事?帶著兩個兒子逼到我們家裡來,不就是篤定宗老們一定會讓兄長過繼你兒子?不就是拿準了宗老們捨不得那些產業,要逼我兄長收回前話,重新把產業交給你們打理?不然你為何口口聲聲『林氏的產業』,一副自己的財物被侵犯的模樣?」

  「要知道自曾曾曾祖開始,你們一家就被分出去,財產等也在當時便分割清楚,到得現在已是第五代,這五代以來各自繁衍生息,財產等各是不相干,怎麼你現在就能干涉我兄長和我對於嫡支產業的決議了?還是說以後每一房要處理自家的產業時也都要經過你的同意才可以?」林清婉雙眼通紅的扭頭問六叔,「六叔,還是你們也都這樣認為?」

  「當然不是……」六叔連忙否認,卻還是忍不住心痛道:「可那麼多產業,都是先祖辛苦攢下,怎麼能說賣就全賣了?」

  「是啊,便是你們信不過他,那不是還有我們嗎?讓我們幫忙代管可以啊。」八叔窺了林江一眼,歎氣道:「你們也太急了。」

  林清婉心中冷笑,低下頭去不說話,林江就歎息道:「叔叔們不知道,這其中複雜著呢……」

  他說到這裡一頓,掃了林湧一眼,讓下人請他們父子三人下去。

  林湧不想走,他還想再爭取一下,林江不過繼他兒子,難道還真想絕後不成?

  就是他答應,六叔他們也不能答應啊。

  但這是林家,根本不由他說話,林清婉手一揮,林管家便悄無聲息的帶了三個健僕進來,快速的一把摀住三人的嘴巴,直接把人拖出去了。

  三位宗老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林潤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抬頭看向這個和自己長女相差不大的堂妹。

  林清婉目不斜視的在林江的床尾站好,毫不介意眾人的打量。在她知道要在這個時代獨自撫養林玉濱長大時她便知道,柔和會離她越來越遠。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裝,該強硬時就要強硬。

  林家書香門第,家中的女孩就是有潑辣的那也不敢這麼輕描淡寫的讓下人把自個的堂兄弟拖出去,六叔很想開口教訓一下,但他還沒開口,林江就幽幽談了一口氣,輕聲道:「六叔,我不想過繼孩子有的是辦法,把家裡這些產業留給婉姐兒和大姐兒也有的是法子,別的不說,正如八叔所說,不是還能托付給你們嗎?」

  三位宗老心一沉,認真的聽起來。

  「再不濟,交給尚家也行,」林江輕聲道:「我也不瞞三位叔叔,尚家早有與林家親上加親的意思,到時候把產業一收,打包給尚家保管,待大姐兒出嫁那些產業便都是她的陪嫁。那又是她外祖家,對她只有更好的,到時候再托付族裡照看一下,諒他尚家也不敢貪了林家的錢去。」

  但其實不管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方法,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林江目光沉沉的注視著三位族老,心中譏誚,人心是最難琢磨的東西,而利益又能使人心變化。

  不管是尚家,還是林家,都不會善待玉濱,不然他何至於跑到異世找來林清婉?

  不過這時候林江樂得說好話,給他們戴高帽子。

  「那你既沒有托付我們,也沒有拜託尚家是為何?」八叔忍不住追問道。

  林江又歎了一口氣,目光越發深沉,「這也是不得已為之,八叔,你們在蘇州老家不知,我在這個位置上……知道了些事情,感觸更深些,」

  林江咳嗽了幾聲,越發虛弱的道:「如今國家危難,偏國庫還空虛,一旦……江南只怕再遭浩劫,我是死了,可婉姐兒和大姐兒還在呢,我總不能不為她們考慮。」

  「那些錢留著,若是江南安全還好,總能給她們些倚靠,可若是江南危險,那些錢就不是倚靠,而是催命的毒藥了。所以我只給她們留兩個農莊,好歹不會餓著就行。」

  幾人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可是國家又要打仗了?可大楚離我們這兒遠著呢,它要打那也是先去京都……或是南漢,殷國和閩國不老實?」

  林氏只有林江當官,且林江的位置又高,說不定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三位宗老顧及不到那些產業了,急忙問林江有什麼內部消息。

  林江只歎息著不肯說,「這些也不過是我猜測罷了,但叔叔們回去還是應該多小心一些,今年秋收的糧食不要賣出去了,一些打眼的財物也都收起來,不行就換成黃金白銀藏起來……」

  完全是一副要避難的叮囑。

  三位宗老更是不安,就連作為林江合作夥伴的林潤都忍不住懷疑起來,這到底是林江忽悠的,還是真的?

  見三位老人被他嚇得不輕,林江就輕聲勸慰道:「不過叔叔們也不必急,之前我如此擔憂是因為國庫空虛,一旦戰事爆發,朝廷只怕顧及不到江南。可我這些銀子捐出去,少說也有四五百萬兩,養他三兩年的兵是綽綽有餘的,所以說不定什麼事也沒有。」

  宗老們這一聽更擔憂了,而且心還一抽一抽的疼,四五百萬兩啊,要是給他們分了……

  不不不,他們不是這種人,東西自然還是嫡支的,可嫡支也是姓林啊,好歹是給後代子孫留著的,可一朝捐出去……

  六叔還罷,八叔只覺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疼,捨不得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3:58 PM

第二十二章 相對

  三位宗老被安排在林府住下,林清婉讓林管家派妥帖的人伺候,務必把三位宗老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但才從林江那裡得到了一個驚天大內幕,三位宗老便是吃著龍肝鳳髓,睡著龍床都不會有感覺,一副滿心憂慮的樣子。

  當年遼人南下時他們都已經長大,就是最小的十一叔那會兒都是半大小子了,那時候災民拖家帶口的往南湧,就算他被家人護著也看到了當時最惡的事。

  國破家亡,為了逃命,有父母丟棄孩子,也有子女遺棄父母,還有易子而食。

  可人心有多惡便也有多善,也有為了親友犧牲自己的,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最後都是家破人亡。

  當年林氏也做好了攜家帶口往南逃的準備,三位宗老都記憶尤深。

  遼人是從北邊來的,尚且逼得林氏如此,可敵人若是從南邊來,豈不是輕易就能進入蘇州?

  到時候江南首當其衝,一想到爆發戰爭的後果,三人都是寢食難安。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經歷過戰爭的人對此的感悟尤其深,這一刻,對林江把全部家產都捐給國庫的不滿也不是那麼大了。

  六叔尤甚,他來回轉了兩圈道:「浩宇把折子都遞上去了,產業也拍賣了,這時候我們反對也無用了,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吧。」

  十一叔虛弱的咳嗽了兩聲,點頭道:「畢竟是長房的私產,我們也不好插手太多,而且二房……」

  他撇了撇嘴道:「二房那樣,真把孩子過繼過去我反倒不放心了。」

  八叔蹙眉道:「其他的還罷,那些大農莊也任由他們賣了?」

  十一叔瞥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八哥要是心疼,那就和浩宇說一聲,讓他把農莊賣給你如何?我聽說他價格給的也公道,一個農莊也就五十來萬白銀。」

  八叔抽了抽臉皮,瞪了他一眼道:「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林氏除了長房誰家能一下子拿出五十萬白銀?」

  整個林氏,除了林江這一支尤為發達外,其他支最多也就是中等地主,要不是有長房在,連刺史的生日宴他們可能都進不去。

  當年的庚午之禍,林氏損失太大了。

  林氏是聚族而居,旁支向東擴散,嫡支在分家後則是向西建造房屋,到後來林氏人口發展越來越多,有的旁支就不願意再呆在嫡支附近,便把房屋賣給嫡支,自己攜家帶口的往外再建房居住。

  這樣不僅出入方便,門禁沒那麼嚴,且離自家的田地也比較近。

  所以當年兩位皇子派兵圍了林氏,但其實只圍了嫡支那一部分,已經搬遷到林家莊另一邊的旁支們幾乎不受損。

  當年嫡支被圍,除了少數幾房旁支派了人去查看外,其他人都緊閉門戶躲在家裡不敢動彈。

  最後嫡支的人除了活了一個林智,其他人都死了。而旁支那幾房跑去查看的人也都沒回來。

  林智逃出生天後接管林氏,對那幾房尤其優容,而六叔所在的那一房便在其中。

  因為當年他親哥哥林松就是跑去嫡支查看救援的一個。可以說六叔這一支也是這幾十年才發展起來,以前遇上災年,他家小子還吃不飽呢。

  可以說,當年發達的那幾房都毀在了庚午之禍中,那時候林家的青年才俊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全都死了。

  到的現在,林氏數得上的人物也就剩林江一個了。

  八叔倒是想買那幾個大農莊呢,但賣了他們全家都買不下半個來。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積極的鼓動六叔和十一叔來揚州,就是想著能在林江死後代他打理一下產業。

  林六對這個弟弟的心思瞭解得不深,林十一卻心中清楚,所以在路上林潤有意拖延時間時他才樂得配合病了,成功將三天的路程拖到了四天半。

  不為別的,他就是不喜歡八哥,只要他不開心他就開心了。

  「所以八哥是真的像浩宇說的那樣盯上了長房的產業?我說呢,怎麼二房找上來時你那麼積極。」

  林八跳腳,「這話你可不能亂說,我什麼時候盯上了長房的產業?我就是不忍心看他把林氏的家業都禍禍乾淨……」

  林十一譏笑,「說得好聽,浩宇怎麼就是禍禍家業了?他可是捐給國庫,如此大公無私,你不誇他也就算了,還一副他敗了你產業的樣子,誰信你沒私心?」

  林六頭疼,「好了,好了,你倆都吵了一輩子了還沒吵夠?現在是商議這個的時候嗎?長房產業的事既然浩宇已經拿了主意,那我們就不要插手了,現在要緊的是戰事。」

  他頓了頓道:「我看浩宇說得對,今年秋收還是讓族人們把糧食都留下,藏一些起來,以防意外。只是這到底是浩宇念著私情偷偷告訴我們的,為了不引起恐慌和猜忌,這件事你們最好爛在心裡,不要往外說。」

  林八問,「那二房怎麼辦,他們父子三人都來了,真讓長房絕嗣?」

  林六抿嘴道:「浩宇不願意,我們還能強按著讓他認兒子?」

  林十一卻道:「婉姐兒和大姐兒不是還在嗎,到時候讓她們倆人中的一個坐產招贅便是,反正現在長房也沒多少錢了,就兩個蘇州的小農莊和幾家書鋪,不必擔心外人別有用心。」

  看,這就是散盡家財的好處,連結親都省了一些猜忌。

  林六抽了抽嘴角,看向林八。

  林八撇嘴道:「我倒是沒意見,就是怕浩宇不同意。婉姐兒已經許給謝家了,我看她也沒有改嫁的意思,那就只能大姐兒來。但你們看浩宇和婉姐兒捨得讓大姐兒招贅嗎?」

  這個年代,願意入贅的一般都不是多能幹的人。而能幹的多半人品不怎麼樣,林江和林清婉看著都是疼孩子的,只怕不捨得委屈林玉濱。

  林六就頭疼的扶額,這也是他最頭疼的地方,要是別的家族,宗老們能直接給絕嗣的房頭決定過繼,可林氏情況不一樣。

  林江自個是族長,長房又勢大,他們這三個宗老是不可能壓著林江過繼的。

  「再等等吧,」林六猶豫了半天道:「反正還有時間,我再勸勸浩宇。」

  林八和林十一不約而同的撇撇嘴,林江那個人精,從來只有他勸服別人,沒有別人能勸服他的。

  不過倆人還是什麼都沒說,現在林氏的產業已經板上釘釘的要捨出去了,大家操心的指數一下降到了最低點,隨緣吧,長房想怎麼做便怎麼做。

  此時,林潤正坐在林江的床邊,目光掃向林清婉和林玉濱。

  林清婉就把哭得雙眼通紅的林玉濱送到門外,讓她的奶嬤嬤扶她回去。

  「小姑,」林玉濱咬著唇道:「父親是為了我才散盡家財的嗎?」

  林清婉摸著她的腦袋笑道:「傻孩子,誰說我們家散盡家財了?你去庫房裡看看,那些東西養十個你十輩子都綽綽有餘的。」

  「可那些產業……」

  「也不單是為了你,」林清婉輕聲道:「裡面的情況複雜著呢,以後小姑再慢慢告訴你。」

  林玉濱就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便不是全部的原因,也是主要的原因。

  一時心中愧疚不已。

  林清婉忍不住笑,「傻孩子,平日那麼聰慧,怎麼今日卻著想了?錢財哪有人重要?一切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什麼大事。」

  林玉濱一愣,半響才回過神來,她眼睛微亮的看著小姑道:「我明白了,錢財失去了可以再得,但人卻不行。」

  林清婉笑著頷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去休息吧,明日小姑要出門去辦事,你父親還得你照顧,家裡的客人也要你招呼。」

  林玉濱這才放下心事的跟著王嬤嬤離開。

  林清婉轉身回房,林潤一直聽著她和林玉濱的對話,見她進來不由抬頭看向她笑道:「一年不見婉姐兒真是懂事了好多,若不是在家中見,我都差點不敢認了。」

  林清婉客氣的笑道:「五哥謬讚了。」

  林江則道:「這一年來她經歷頗多,若是再不長進些那就白長了。」

  林潤想到謝二郎的死,又思及前段時間她病危,死裡逃生,倒也理解的點點頭。

  以前婉姐兒外表雖溫柔,但性子卻烈得很,如今危難之際強硬起來倒也在情理之中。

  見林清婉給他倒茶後便在床邊坐下,林潤再度看向林江,還對他微微使了一個眼色。

  林江就笑道:「婉姐兒不是外人,以後長房要交給她當家,你有話直說便是。」

  林潤吃驚的看向林清婉,林清婉也抬頭看向林潤,看來他就是林江選擇的合作夥伴了。

  她和林江仔細推演過,以後她和玉濱還是繞不過林氏宗族去,所以他們得和宗族搞好關係,至少不能徹底鬧翻。

  所以倆人最後決定在宗族中選一個幫手,林清婉不知道林江選的是誰,因為前段時間她都在忙處理產業的事。

  但今日一看便明白了,他選了六叔的長子林潤。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06 PM

第二十三章 加厚

  幾乎是立刻的,腦海中便閃現林江讓她背的林氏宗族資料,其中就有六叔和林潤的。

  林潤在林氏這一代裡還算出色,雖然參加過幾次明經考試也不過,但總比族裡那些連考試資格都拿不到的人要強。

  和六叔的耿直嚴肅不同,林潤處事很圓滑,這些年一直代表蘇州林氏跟林江往來。

  像宗族裡要修祠堂,宗族就會派林潤來與林江說一聲,林江便把錢物交給他和管事帶回去……

  所以林潤和林江的來往算多的。

  既然林江說了不必避諱,林潤也就不再藏著掖著,而是當著林清婉的面直接問道:「你剛才說戰事將起,國庫空虛的事是真,還是在忽悠我父親他們?」

  「自然是真的,」林江滿臉疲憊的道:「如今各國皆不安分,便是今年戰事不起,過個幾年也會爆發,除非有別的事發生轉移各國的注意力。」

  林潤便也不由面有憂色,「那依你看,我們林氏是否要搬遷?」

  林江搖頭道:「大梁就這麼大,能搬到哪裡去?」

  「可蘇州距離殷國和閩國也太近了,或許搬到京都會好些。」

  「當年遼人南下,朝廷還從京都逃到了揚州呢,」林江道:「而當年開封城中的百姓十不存一,你說是京都安全,還是蘇州安全?」

  林潤抿嘴不語。

  林江道:」「戰事不起,天下無不安土,可戰事一起,天下無不危地,就算躲到深山老林,那還有猛獸及疾病呢,所以除非天下一統,不然就只能祈禱著各國安分守己了。」

  林潤臉色難看,要天下一統那還是避免不了戰爭,要各國安分守己就更不可能了。

  就算是他們的陛下不也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嗎?

  林潤垮下肩膀,問道:「你捐的這些家產果真能助大梁渡過危機嗎?」

  「好歹多了幾分勝算。」

  林潤沉默了半響道:「我會勸說父親的,讓他不要再插手長房的事。」

  林江溫和的對他點頭道:「多謝五弟了,以後婉姐兒和大姐兒還要托你多加照料。」

  林潤點頭道:「你放心,我會看護她們的。」

  林潤起身告辭,他也不好久留,不然八叔和林湧他們要生疑了。

  林清婉送他出去,林潤在院門站住,溫笑道:「婉姐兒快回去照顧堂兄吧,我認得路的。」

  林清婉也停住腳步,點頭道:「五哥慢走。」

  她站在院門口目送林潤走遠,這才轉身回去。

  林江已經從床上起身坐到了桌子邊,正給自己倒茶喝。

  他並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虛弱,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應付宗族那邊的詰問罷了。

  「林潤沒有多問吧?」

  「沒有,」林清婉頓了頓道:「他很像你。」

  林江失笑,微微搖頭道:「我只比他年長兩歲,幼時父親曾接了他來陪我讀書,他一直以我為傲,所以日常便不由學我。」

  現在還算好的,年輕的時候,林潤一舉一動全都要學他,在蘇州甚至有小林江之稱。

  林江放鬆的靠在椅子上,淺笑道:「這也是我選擇他的理由,本來以資歷,威望等算,應該是六叔來當族長的。」

  只是他那位六叔實在太過板直,卻又優柔,耳根子軟,窺天鏡中,他三世都沒有插手族長選舉,畢竟他死後長房便名存實亡,實在沒必要干涉族人的選擇。

  可也正因此,三世皆是六叔當上族長,他雖無心害玉濱,但他的縱容,不察,優柔寡斷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推手。

  所以他才在接到林清婉後便開始佈置。

  第一個改變是林清婉的到來,第二個是財產處理的變化,那麼第三個就是林氏族長之位的改變吧。

  「林潤當族長,六叔是不會有意見的,以我之能還能再給他拉上四房,但八叔那裡他一定不會答應,十一叔……」林江頓了頓道:「他也不是全然無野心,如果他也反對,那林潤當族長的概率就要下到五成了。」

  畢竟族裡輩分最大的就是他們三人,三位宗老若有倆人反對,就算他能說服其他房頭的當家人,族裡對林潤也不會很服氣。

  他可還指著林潤在族裡做林清婉和林玉濱的後盾呢。

  「聽說十一叔和八叔不和,」林清婉想了想道:「只要是八叔反對的,哪怕是損人不利己,十一叔也絕對會支持;而凡是八叔支持的,十一叔一定會反對。」

  林江抽了抽臉皮道:「你對這種事不熟,讓林叔去辦。」

  林清婉頷首,轉而說起競賣會的事,「總數已經算出來了,拍賣所得的有五百二十六萬七千五百九十兩,還有綢緞莊,銀樓的貨物價值沒算進去,我們估算了一下,那些貨物的價值大概在十五萬八千兩左右。這樣總計便有五百四十二萬五千多兩,加上家中庫房打算捐出去的,有六百二十五萬五千多兩,我看過你往年做的統計估算,這相當於大梁四年的國庫收入了。」

  大梁的版圖並不大,套入她現代的國家,大梁北只到北京,西至陝西漢中一帶,邊境線是斜著向東南過去,南只到福建,

  四川一帶現為後蜀,後蜀往南是大理國,湖南廣西大部則為楚國,也就是正在跟大梁打仗的大楚。

  楚國,後蜀和大梁夾著江陵府,它也是一個獨立的地區,號稱為南平國,其實就是宜昌一帶,就那麼點兒大,但它不屬於大梁。

  楚國的南邊則是南漢,佔著廣西,廣東部分地區,南漢往東則是獨立的閩國,佔著廣東少部和福建。

  而殷國就夾在閩和大梁之間,只有建州和鐔州兩個州府,但就是這麼個小地方,大梁同樣也收不回來,因為牽一髮而動全身。

  所以版圖就這麼大,百姓就那麼多,除非加稅,不然收到的稅收並沒有多少。

  二百萬兩左右的國家收入還是在沒有大的天災的情況下。

  而當今皇帝還算不錯,雖然如今是亂世,與周邊國家的戰爭不斷,但他瞅準了空隙就給百姓們減減稅,今年這個縣,明年那個縣……

  每次減的範圍都很小,但好歹給了百姓一個休養生息的時間。這樣的情況下,大梁起義的隊伍相對於其他國家來說要少得多。

  但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國家很窮,國庫裡的錢和糧就沒有沒過腳跟過。

  每年國家的收入往往還沒運進國庫就被各地瓜分完了,兵部要養兵,各地要準備來年的良種,農具和耕牛,花銷更重一點兒的地方則還要鞏固一下河堤,修建一下水利啥的。

  二百萬兩,幾乎是秋稅過後沒多久就被分完了,再想要錢就得加稅了。

  這一六百萬多萬上去,別的不說,國家肯定能大喘一口氣,但林江和林清婉並不放心就這麼隨便的把錢交上去。

  既然捐的錢這麼多,當然要大張旗鼓的才好,讓世人都知道,林家把錢都掏光了,以後沒事不要來惦記著他們了。

  所以林清婉這邊將拍賣所得的銀兩公告出去,既能敦促買方盡快付錢,也能讓世人知道林家把產業都賣了,而錢都捐了。

  另一邊林江則給皇帝寫折子,報告了一下能捐獻的錢,遵照林清婉的意思,錢是怎麼來的,一筆一筆都寫得很清楚。

  拍賣產業所得,還是家中庫房存銀,他都寫得仔細明白,目的就是讓人知道他家中已無多少存銀。

  當然最後他還點了一下題,表示他雖有全捐之意,但到底也還是有私心,所以給弱妹幼女留了幾千兩應急的錢。

  希望皇帝不要介意之類的。

  最後,林江表示錢太多,需要皇帝派可信之人前來押送,國家四年的收入呢,路上要是遇到毛賊怎麼辦?

  這封折子最後被林清婉謄抄了一遍才送出去,理由是林江已經病重,拿不起筆了,只能林清婉代筆。

  林江驕傲了一輩子,從沒想過臨了臨了還做這種示弱之事,很是彆扭了一陣。

  但林清婉做得一點兒心理壓力也沒有,總不能讓皇帝覺得他們拿出這些錢來毫無壓力吧?

  得讓他知道,林家現在可是傾家蕩產了,他要是不上心,將來她們要是被欺負了上門去找皇帝還能記得她們姑侄二人嗎?

  皇帝收到這封折子時何止上心,他都感動壞了。

  他腦海中又閃過了當年林穎病重時交還兵權的情景,一時心中激盪,感動不已。

  劉公公見皇帝的眼圈都紅了,連忙揮手讓宮人們小心退下,自己也往陰影處縮了縮。

  半響皇帝才收拾好心情,啞著聲音道:「老劉啊,你說朕只給他妹妹封個郡主是不是少了?」

  劉公公默了默道:「聽說林大人還有一幼女,也很可人心。」

  皇帝若有所思,「她姑姑是郡主,她就不好與她姑姑同輩了,那封個縣主?這次他們家把外地的別院也全都賣光了,連京城的別院也沒留,但總不能以後進京見駕要住在客舍吧,那多寒酸?」

  劉公公就笑,「那陛下給郡主和縣主賜一府邸便是,陛下手中好的房子別人可是連看都沒資格看的。」

  皇帝心情微好,想了想道:「當年父皇曾給林家賜有一宅,就在魯王府隔壁,但林智嫌棄它跟魯王府太近,看著傷心,所以一天都沒進去住過,告老還鄉後更是直接還給了朕,你說朕把那宅子賜給她如何?」

  不是皇帝給林江找不自在,而是京都裡現在空著的各個府邸就那處宅院最好,本來那是預留給他封王後的府邸,所以就安排在他大哥的府邸旁邊。

  他父皇當年賜這個府邸給林家也是安撫的意思,林穎倒是接受了,但林智恨死了魯王和齊王兩位皇子,哪怕他們都死了,別說住在他們曾經的府邸旁邊,便是連聽都不願意聽到他們的稱號。

  所以一天也沒進去住過,寧願住在自家的別院裡,甚至維護都不願意派下人去,一直是皇帝留著人在那裡打理宅院,下人的花銷也全都是皇帝負責的。

  皇帝再度強調了一遍,「那處宅院是真的好,當年裡面的佈置可是朕親自規劃的……」

  就是沒住進去就當了皇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12 PM

第二十四章 感激

  不必等到第二日上朝,當天林江折子的內容就傳了出去,舉朝皆驚,不知道多少官員噴了茶,摔了碗,據說還有兩位老大人一下沒站住摔了一跤,現請假回家休養了。

  大家之前已驚了一次,畢竟林江賣掉產業捐獻的手筆太大,他們已有了心理準備,卻沒料到他的手筆這麼大,這是把家底都給掏出來了?

  這筆錢太大,皇帝自然慎重,所以在和劉公公說了些悄悄話後就把六部尚書和禁軍統領及還在京城探親的盧真給叫來了。

  雖說現在大梁境內盜匪不多,但也要以防萬一,那可是六百二十多萬兩錢呢,萬一被人劫了怎麼辦?

  至於貪,有具體的數目在這兒,又是運回京城他的手中,皇帝相信還沒人有那麼大的膽子從他手裡搶食。

  所以主要防備的便是外敵。

  這樣一來,跟外敵有豐富鬥爭經驗的盧真便入了皇帝的眼,更重要的一點是,盧真和林江是同窗,雖然讀書時常爭長短,但皇帝看得出他們惺惺相惜,讓盧真去交接也容易方便些。

  盧真只帶了幾個親衛回京,所以皇帝打算從禁軍中給他調一批人,押送六百二十多萬兩錢,還不知道林江準備的是白銀,黃金還是銅板呢。

  所以皇帝決定給他派兩千人,不夠再從揚州調派一部分守軍。

  而戶部也要做好交接準備,人不夠就從其餘五部調配。

  六部尚書都很興奮,他們已經看到無數的錢衝他們飛來了,心裡開始計劃著該怎麼花這筆錢。

  兵部尚書想,一直發不下去的撫恤金有著落了,將士們今年應該有新衣穿了,嗯,武備也可以換一批。

  工部尚書想,眼下最要緊的是撥錢去疏通汾水,今年太原到晉州一帶的雨水多,汾水已經許多年未曾疏通過,之前他還打算上折讓皇帝強發勞役,但現在看來不必了。

  有錢幹嘛去害民不是?

  戶部尚書則想,拖欠的官員俸祿終於可以發下去了。

  吏部官員則想著後年的兩科考試可以多增收一些,各地的官員都有些少,有的地方甚至是一人當兩人使,之前沒錢發俸祿,現在有錢了,多招些人,我們也輕鬆些。

  禮部尚書想了想,覺得陛下的皇陵還可以修建得更好一些,陪送的東西也能更豐厚一點。

  皇帝不知道底下的六人已經幫他算好錢的去處,還在高興的叮囑盧真,讓他快馬加鞭趕去揚州,也不必急著回來,看林江有何需要幫扶的地方,幫他將事情解決好。

  然後便表示他還有一道旨意給林江,會派兩個禮部官員和幾個侍衛跟著他一起去。

  皇帝表示自己不急,國庫也不急,只要他能在下個月月初回到京城就行。

  這個月已經走到十二,盧真默默地抬頭看皇帝。

  就算兩千禁軍全部配馬,他們急行軍到揚州也要四天,回程時帶那麼多錢,快則八九天,慢則半個月。這樣算下來月初回到京城,那他還能在揚州待幾天?

  您急就急,為何嘴上卻說不急?

  但盧真垂眸想了想,覺得初一是月初,初十也是月初,他只要在初十之前回來到就不算違背聖意,辜負皇帝了。

  所以盧真愉快的決定他要在揚州待足半個月再啟程。

  皇帝把早先寫好的聖旨交給禮部尚書,讓他派了個年輕正直的禮部官員去揚州,又囑咐了些話,這才揮手讓他們下去。

  而此時,林家又放出了一重磅消息,為了給林江和林家祈福,林清婉決定將林家儲存的糧食都捐出去,江南各州都有,凡持下戶戶籍的人都能到當地林家設立的點裡領取一定的糧食。

  而無下戶戶籍,卻又實在家庭貧困的,須得裡正和當地兩位老者的簽字才可以去領取糧食。

  戶籍的等級是根據納稅額來定的,納稅越多,家庭的資產便多。

  而下戶就是那些只能租賃地主的佃農或只有少許田地的農民。今年江南加增軍稅,這兩戶受傷最重,現在夏糧未收,好的還有些米糠吃,不好的,只怕只能吃樹葉和樹皮了。

  林清婉對這些不瞭解,但林江卻是在江南當了十多年父母官的,對這些再瞭解不過。

  糧食也是他讓捐的。

  因為他加征軍稅,江南一帶的百姓現在對他的感官可不怎麼好。這一世好一些,因為他從不少富戶那裡索捐了一些,平攤到百姓頭上的軍稅少了一點。

  但那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現在依然有不少家庭在因此而賣兒鬻女。

  林氏對江南貢獻很大,如今不少江南百姓家中只怕還供奉著他祖父的長生牌位或畫像,而他這十多年來一直在江南為官,盡責清廉,同樣贏得不少的聲望。

  但這些好只消一次壞就會被全盤否定,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恨著他呢。

  尤其是那些因為軍稅而家破之人。

  林江不怪那些人,他也怪不了他們,因為的確是因為徵收軍稅才讓他們本可以勉強維繫下去的家庭破碎。

  可他又不能不徵收這筆軍稅。

  而今他能做的就是把家裡的存糧散出去,讓那些因為軍稅而難過的人好過一點,能保住一條命是一條吧。

  林家有這麼多這麼大的農莊,每年糧食的產量都是很可觀的。

  除了自家的糧鋪消耗,其餘的糧食大多折價供應給國庫,還有一些則是入庫當地的庫房。

  那是救急糧,有過兩次,江南遇災,國庫拿不出糧食,便是從林家的庫房裡先借來賑災,第二年才歸還。

  所以林氏的庫房裡有不少糧食,每年出陳糧而換入新糧。

  這一次,除了蘇州那邊偷偷密下的一個糧庫外,其餘糧庫全部開倉放糧。

  如果說前幾天是皇帝和朝中官員的盛宴,那麼這一次便是全江南百姓的盛宴。

  大家拿著戶籍本和跟裡正拿來的證明蜂擁向各州林氏設立的點兒扛回一袋袋糧食。

  本來活不下去打算賣兒鬻女的不賣了,已經賣出去的則拿了還捂著的銀子把孩子搶回來……

  本來對朝廷,對林家的那股怨氣慢慢的消逝,大家又開始念起林家的好來。

  聽說林大人病危,就快要不行了,所以他變賣了產業把錢捐給國庫,卻把糧食分給了江南的父老鄉親。

  聽說蘇州的百姓分得的糧食最多,就因為那是林大人的故鄉。

  大家都羨慕起蘇州的百姓來,覺得林大人怎麼就不是他們州的呢?

  不過他們也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強,好歹他們是江南的,江南以外的百姓可沒有免費的糧食拿。

  林家正在一片忙碌中,林清婉打著算盤的手幾乎飛起,她提筆在紙上寫下總額,蹙眉道:「告訴他們,我們林家現在不收糧食,只收絹布,要是連絹布也沒有,那就改用其他東西抵,其餘金銀珠寶飾品都可以。」

  鍾大管事也皺眉,「只怕他們不答應。」

  林清婉就冷笑道:「拍賣前就議定好,糧食抵換不得超過辦成,絹布抵換不得超過三成,之前糧價高漲,他們沒想過拿糧食抵,現在糧價低下來了,倒一個個都沒錢沒布了?」

  「錢和絹布陛下都能運回京城,損耗不會很大,可要是換成糧食,一車糧食能回去一袋就算不錯的了。」

  鍾大管事輕咳,小聲道:「何至於此,聽聞這次來押送的是盧都護。」

  林清婉臉色稍緩,但還是堅持道:「糧價起伏太大,收了糧食我們損失太大了,總之你吩咐下去,除了規定中的數額,多出的糧食我們一律不收。要麼交錢,要麼用絹布抵。超過規定時間沒有付清尾款的按照合同來執行。」

  林清婉態度強硬,那些買下產業的人便是心中不滿也不敢硬抗,萬一錯過了最後期限她真的按照合同來執行怎麼辦?

  這個年代合約的有效性可是很強的。

  所以即便心中嘀咕,他們還是用錢付清了尾款。

  有一個商人心中恨極,便直接拉來一車的銅板,別人家都是用黃金白銀付,他就付銅板,光算那一串一串的錢就讓人崩潰,更別說那一車錢的重量了。

  其他人見狀,紛紛暗中效仿,不過他們沒那麼狠,全都給銅板,而是黃金白銀都給一些,但銅板的比重很大,林清婉問起便說家中也沒有足夠的黃金白銀。

  就是三大家族都叫人拉來一車一車的錢。

  好在此時產業未曾交接,林家的下人也沒放出去,所以林清婉可以調來許多人數錢。

  又有忠心的僕人監督,雖然忙碌,但還是有條不紊的清算著。

  林湧看著梧桐苑裡一車一車的錢運進去,他卻連百步內都進不了,一時眼睛都紅了。

  這麼多的錢,這麼多的錢本來都應該是他兒子的,結果全叫林江和林清婉給敗光了。

  林湧覺得心臟劇痛,一下子氣暈過去了。

  還是路過的下人發現了把人抬回去,但人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不短的時間,差點救不回來。

  當然,林清婉加班加點的在算錢,這些事林管家並沒有告訴她,而是自己給請了大夫,確認人活過來後才去正院裡稟報老爺。

  林江臉色冷凝,「他倒是命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24 PM

第二十五章 求見

  林管家低下頭,心中對林湧的敵意又上升了一個等級,達到最高級。他家老爺一向溫厚,要不是惹急了他,他是絕對不會流露出這樣的惡意的。

  所以林湧到底做了什麼?

  林管家沒細問,轉身卻讓丫頭熬藥的時候減去一半的藥量,林湧的病便一直斷斷續續的拖著。

  徐大夫在看診了兩次過後也琢磨過來了,開了和以往一樣的藥方,又叮囑了一些「要好好休息,心胸放寬」之類的話就拍拍屁股走了。

  兩天後,不僅競賣會上的尾款付清,各類店舖中的貨物也都清理乾淨,以成本價轉賣給接盤店舖的人。

  林家的錢堆滿了梧桐苑五間大房,裡面有林家的忠僕看守,外面還有林江調派來的士兵看護。

  因為林家錢多已是眾所周知,因此林府外面都是十步一崗,林江利用觀察使的身份調來揚州的駐軍保護。便是有宵小,到這兒看重重包圍的林府也只能打退堂鼓。

  林清婉連續三個晚上只睡了不足三個時辰,事情一完成身體便有些熬不住,所以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卻不知她的威名已經傳遍揚州,開始向江南各州飛去。

  「這林家的大娘子也真夠厲害的,一個人便把這麼大的家業給賣了,幾百萬兩的白銀過手都不慌,倒跟她兄長一樣能幹呢。」

  「到底出身林氏,便是身體弱些,本事也不會差。」

  「還有魄力呢,聽說這開倉賑濟的事便是她拿的主意,這麼多糧食,說散就散了。」

  「難怪林大人敢把家給她當,我看便是長房沒嗣子也不會敗落。」

  「嘖,未必吧,這林大小姐再厲害,她百年後林家長房沒後人,不敗落還能怎樣?」

  「未必就沒後人,」有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林家有意要給長房過繼嗣子呢,再不濟林大人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可以坐產招贅嘛。」

  「長房要過繼嗣子林大人早過繼了,何必等到現在?」有人不贊同,「至於招贅,要是以前還可能,現在林家的產業都散光了,哪家的小郎君會願意上門?那畢竟是林氏的長房嫡支,總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樣隨便在街上劃拉一人就入贅吧?」

  「是啊,便是身份差些,肯定也得是士族出身才行,不然林家多丟人啊。」

  這些閒言碎語慢慢的飄出揚州,飛到了蘇州,尚明傑最先從家學裡聽到了這些閒話,都說表妹要招贅了,也不知道誰有那個福氣能把林表妹娶了去。

  尚明傑再也坐不住,回家就纏著老太太要去揚州。

  「姑父病了也有一段時日了,大哥寫回來的信卻不清不楚的,祖母,您就讓我去揚州看看吧。」

  老太太還在為林江拒絕兩個孩子的婚事的事生氣,板著臉道:「你要讀書,哪有時間去?你大哥總比你穩重些,有他在揚州有什麼可擔心的?」

  尚明傑抿了抿嘴道:「祖母,我還想請教姑父一些功課呢,家學裡的先生雖好,但跟姑父比起來差遠了,有許多問題先生都不能解答,只會一味的讓我自己領會。可有些問題我不解便是不解,讀再多遍也是半知半解,實在難受。」

  涉及到尚明傑的功課,老太太猶豫了一下,「可你姑父病著呢,怎麼好再去勞累他?」

  「就是跟姑父說說話,不會讓他太過費神的,而且姑父家中的書可比我們家的多多了,說不定還能看到姑父以前的手稿,那可是萬金難求的東西。」

  林江曾是江南第一才子,後來去了京城也很有名的,聽說范陽盧氏的幾位公子都比不上他呢。要是能得他指點自然好。

  老太太想了一下,只是心中到底有怨。

  很久以前她就想給明傑和玉濱兩個孩子定親,只是林江和女兒以前覺得兩個孩子小,不必著急,所以婉拒了。

  她便也不急,想著讓他們一塊兒相處,待長大一些再提。

  後來她女兒先她一步離開,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不免難過,玉濱要守孝,所以她也就沒再提這事,覺得等她出了孝再說。

  結果現在玉濱還沒出孝林江就又病重了。這個時候提兩個孩子的婚事便完全是為了他和玉濱著想。

  她想給玉濱一個依靠,也讓林江走得安心些。

  林氏宗族那邊都是旁支,血緣早遠了,與其把產業交給他們保管,還不如交給尚家代為保管。

  好歹尚家還是玉濱的外家,總不會讓她吃虧。

  偏林江著了魔一樣把所有產業賣了捐給朝廷。

  明遠來信說林江是一片丹心只為公,但她到底多活了幾十年,看得清楚明白,林江這是在防著尚家呢。

  說什麼一片丹心,不過是怕產業落在林氏宗族和尚家的手裡不得好,所以寧願散了也不要留給玉濱。

  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只怕他現在能信得過的只有他那妹妹了。

  老太太從沒想過動玉濱的遺產,所以見女婿這樣防備她,不由惱怒,這兩天連揚州寄來的信都不願看了。

  可看著抱著她胳膊撒嬌賣癡的孫兒,再想想身體羸弱的外孫女,老太太只能壓下怒火道:「好了別搖了,祖母應了你便是,只是你去了揚州不許惹你姑父生氣,要聽你大哥的話。你表妹心裡苦,你要多體諒一些,不許欺負他。」

  又道:「去跟你娘說一聲,別叫她掛心。」

  老太太說到這裡眼含譏諷,二兒媳的心思她最明白不過,之前她苦口婆心的又勸又求,這才讓對方答應下兩個孩子的婚事。

  但她心裡明白,對方看中的只怕還是玉濱背後的那些產業。

  所以在明遠的信回來後趙氏連假裝都忘了,當場臉色就黑了,之後一直呆在佛堂,輕易不出來,可一出來就發作下人。

  老太太覺得女婿之所以那麼戒備尚家全都是因為趙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婿猜到趙氏的態度和為人,這才寧願把產業都賣了也不留給玉濱。

  所以此時老太太既惱林江,也恨趙氏。

  尚明傑不知道老太太還在生氣,已經歡呼起來,一陣小跑著離開了。

  而此時,林清婉剛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一下外面高懸的太陽,這才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

  白梅帶了小丫頭捧了洗漱的東西進來,白楓則給林清婉找衣服,倆人有條不紊的給林清婉打理。

  倆人都是林江給林清婉的大丫頭,之前並不在林府幹活兒,而是在蘇州老宅中伺候。

  倆人的父母親人都是林府的下人,卻是世僕,一直留在蘇州那邊打理農莊和別院,本來,倆人是給玉濱準備的陪房,所以規矩什麼的都是從小學,還認些字,懂些算術,想著她們跟著玉濱去了婆家就能給玉濱當管事,所以培養得很精心。

  但林清婉來了,婉姐兒之前貼身的丫頭立春和立夏不好再留在她身邊,以免她們發現端倪。

  她剛醒來時身體虛弱,每日不是躺在床上養病就是看林府的財物,瞭解各種情況,和林江學習當地的習俗,立春和立夏給她拿什麼衣服她就穿什麼,給她喂什麼她就吃什麼,幾乎不提意見。

  所以剛開始兩個月都混過去了。

  但後來林清婉開始接手林家的事務,也開始處理林氏的產業,說得多,做得多了便不由露出馬腳,所以林江便在此前讓人把白梅白楓從蘇州算來,把立春和立夏換了下去。

  至於立春和立夏則被放回家相親,不管她們是想放良還是想繼續留在林家,林江和林清婉都隨她們。

  因為她們跟婉姐兒最好,且照顧婉姐兒也很盡心,林江和林清婉都不願意委屈了她們。

  白梅邊給林清婉梳頭邊低聲道:「立春姐姐和立夏姐姐來了,正在耳房裡候著呢,大小姐可要見她們?」

  林清婉怔了一下,問道:「她們怎麼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白楓正在整理床鋪的手一頓,轉過頭來欲言又止。

  白梅卻笑道:「她們說是想念主子,所以來給主子請個安。」

  林清婉卻透過銅鏡看到了白楓的動作,淺笑問道:「白楓,你跟立春立夏可有走動,猜得出她們是為何而來嗎?」

  白梅垂眸認真的給林清婉梳頭,白楓看了白梅一眼,咬了咬唇道:「大小姐,我聽說她們家裡要給她們定親了,只是那親事……」

  她頓了頓道:「倒也不是不好,卻總有缺陷。立春姐姐家裡給她定了個良戶,因為老爺有話在先,要是立春姐不願意留在林家,那林家就放良,贖身銀子不要,還會陪送一副妝奩。立春姐姐家是打算全家放良的,我估摸著他們家的積蓄沒多少,所以還指著立春姐的妝奩和聘禮呢。」

  「男方是什麼人?」

  「就是東街油鋪的掌櫃的二兒子,家裡倒是有錢,只是他那二兒子有點傻,二十來歲的人了卻還跟個孩子一樣每天上街玩,餓了就隨手抓了東西往嘴裡塞。」

  白楓又道:「立夏姐家裡給她定的那門親事也有缺,那男人是個屠戶,還是二婚。」

  林清婉蹙眉,「為什麼那麼急,立春和立夏都是好女孩,不僅會針線廚藝,還會算賬,到了鄉間嫁個小地主都可以。」

  白楓脫口而出,「還不是為了留在揚州。」

  林清婉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前段時間她翻過的律令,放歸的奴婢似乎是不能留在本地的,要麼被遣回故鄉,要麼就要去往寬地,即地廣人稀之處。

  要想留在本地,要麼有產業,要麼就是有本地戶口的親人才可落戶。

  林家雖然寬厚,容許放良的下人帶走自己的行李,也不要贖身的銀子,還給一定的遣散費,可這些錢想要在揚州辦產業無異於登天。

  且林家這一次放良的下人還特別多,僧多粥少,連田地鋪子的價都被炒高了,這是有人想要走歪路子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26 PM

第二十六章 風雨欲來

  林清婉沒讓立春她們久等,讓人把早飯兼午飯端上來時就讓人把她們請過來了。

  立春和立夏都憔悴了一些,一進屋便跪下請安。

  「行了,你我主僕之間何時講究過這些?」林清婉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都坐下和我用些吧。」

  立春和立夏眼圈都一紅,大小姐病剛好老爺就把她們放回家,說是給的恩典,讓她們回家說親嫁人。

  可林府的丫頭都是過了二十才開始嫁人的,倆人今年一個十六,一個十七,年紀都還小。

  老爺給的恩典在她們看來便是她們伺候不好大小姐的懲罰,不僅她們,就是她們的家人和府裡的下人也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倆人回家的這段時間很不好過,還是前段時間從老爺那裡傳出話來,說大小姐之前身邊的丫頭不管是放良還是嫁人都給一筆不少的妝奩,她們的日子才好過點。

  但處境卻更是不好,父母兄嫂雖面上帶笑,但為了那筆妝奩已經恨不得她們即刻放良出嫁了。

  若能嫁給揚州城的良民,那他們不僅可以有借口留在揚州,還能用她們的妝奩置辦一些產業或謀些生計。

  立春和立夏都是六歲便進府當小丫頭,從掃地到侍弄花草,再到大小姐身邊泡茶,後來更是伺候大小姐筆墨,再做到大丫頭的位置上,雖然兩人柔柔弱弱的,卻也很有傲骨。

  且跟家裡人也沒多少感情,所以在見鬥不過父母,不得自由後兩人便相約著來找林清婉,算是孤注一擲了。

  若成,她們便脫離苦海,若不成,境況也只不過是更差一點罷了。

  兩個丫頭見林清婉面色平和,便抹了抹眼淚半坐在椅子上,沉默的陪林清婉吃了一頓飯。

  她們知道,大小姐吃飯時不喜人多話,但她願意讓她們坐下,顯然是很念著舊情的,而且感情還不淺。

  林清婉對她們沒多少感情,但她一直念著婉姐兒呢。

  這兩個丫頭陪在婉姐兒身邊許多年,婉姐兒臨走前可是叮囑過要善待她們的。

  所以林清婉對倆人很和顏悅色,用完了飯也不急著去看林江,而是慢慢去花園裡走著散食。

  白梅和白楓拿了東西要追上,林清婉便揮揮手道:「不必準備這麼多東西,我們就在廊下走一走,立春,立夏,你們陪陪我。」

  立春和立夏便低著頭上前扶她,林清婉也不推拒,扶著倆人的手出了屋子才鬆開,慢悠悠的走著。

  白梅和白楓知趣的帶著小丫頭們落後了十來步,讓她們主僕三人說悄悄話。

  有一株茶花在廊邊開得特別好,碗大的花衝著陽光開得爛漫,卻還有一朵花兒伸進廊中,或許是因為開得太好,園丁也沒捨得剪去。

  林清婉就坐在木廊上點了一下那朵茶花,立春默默地上前給她掐了,立夏在林清婉身後接過,很是自然的給她插上。

  林清婉一愣,臉上有些怔然。

  立春和立夏見大小姐發呆,一時有些忐忑,猶豫的問道:「小姐是不喜歡這朵嗎,那要不換一朵?」

  林清婉回神,微微搖頭道:「不是,只是許久沒有人這麼懂我的心思了。」

  而她們也並不是懂她的心思,而是懂婉姐兒的。

  立春和立夏卻很高興,「大小姐,讓我們回來伺候您吧。」

  雖然林清婉和婉姐兒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很像,但差異更大,現在立春和立夏察覺不出來,是因為之前林清婉幾乎發表自己的看法,可是以後,三人相處得多了,她們肯定會發現的。

  而林清婉和林江都不敢確定他們能讓倆人確信林清婉就是婉姐兒,所以才要把倆人調離。

  可是,用什麼理由好呢?

  之前是讓她們嫁人,可現在看來她們不願意,而且顯然嫁人也不不是什麼好方法。

  若是留下她們,又有什麼借口不讓她們貼身伺候呢?

  「你們不想放良嗎?」

  立春和立夏連連搖頭,雙雙跪在林清婉身前道:「大小姐,我們不想出去,就想留在府裡。」

  立春察覺到大小姐的猶豫,咬著嘴唇道:「哪怕不能在大小姐身邊伺候,去別的院子裡做個灑掃丫頭也行啊。」

  立夏雖然心中不甘,但想到家中的父母親人,也跟著點了點頭。

  林家對下人一向寬厚,只要不犯大錯,很少打罵,下人間雖有競爭,但傾軋也很少。

  留在林府總比出去嫁人要強得多,還是嫁給那樣一個人。

  林清婉看著兩個只有高中生那麼大的丫頭,見她們的眼裡都帶上了滄桑,不由伸手摸了摸她們的腦袋,頷首道:「既不願意,那就留下吧。」

  倆人心中大喜,看出大小姐對她們的憐惜,倆人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歡喜,激盪之下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立春跟婉姐兒最是親近,心防鬆懈便不由問道:「大小姐,您為什麼不願意要我們了呢,是因為我和立夏做錯了事情嗎?」

  「不是,你們沒做錯什麼,是我的原因。」林清婉扭頭看著廊下被摘取花朵的空白花枝,輕聲道:「現在的茶樹和剛剛的茶樹已經不同,而我和以前的也不再一樣。我希望以前的我深存在記憶中,而不是再做回以前的我。」

  這番話說得毫無理由,林清婉以為她們不會接受這樣的說辭,誰知道立春和立夏對視一眼後便接受了這個說法,還一臉心疼的看著她。

  林清婉張張嘴,嚥下想要再解釋的話。

  立春已經抱著她的腿嚶嚶的哭起來,「大小姐,我們知道您心裡苦,您把謝二爺的書信手稿全都封起來給他了,還把嫁衣陪送進去,自然也不願意再看到我們,以免心中傷心。奴婢和立夏都懂,以後,以後我們不往大小姐跟前湊,只要遠遠的看著大小姐就好。」

  立夏也含著淚點頭。

  林清婉張了張嘴,半響才道:「也不必如此,以後有事你們還是能來找我的。」

  立春和立夏更是感動,抱著她的腿哭得不行,同時心裡也明白老爺為什麼在大小姐病好後就把她們送走了,這是預防大小姐看見她們觸景生情,想起謝二爺傷心呢。

  要知道以前大小姐和謝二爺在一起都是她們陪著的,倆人的書信詩稿和畫也都是她們傳送的。

  現在和謝二爺相關的東西都被收起來了,可她們還在,看見她們大小姐肯定還會想起謝二爺的。

  倆人心中最後一點兒怨也消除了,還主動提起願意回蘇州別院去,到時候她們就不用總是出現在林清婉跟前了。

  林清婉想了想道:「也好,我們總要是回蘇州的,你們先回去收拾宅院,待我們歸家時就沒這麼慌亂了。」

  立春和立夏以為大小姐是在安慰她們,便對她低頭笑笑,畢竟林家便是搬回蘇州,那也該是回蘇州老宅,或是住在蘇州城裡的國公府裡,蘇州城外的別院連著農莊,不過是給主子們偶爾避暑踏春用。

  林清婉看見她們的神情便微微一笑,低頭附在她們的耳邊道:「你們可要管好別院,以後那才是我們的落腳之處。」

  立春和立夏一驚,微微瞪大了眼睛。

  林清婉便衝她們微微點頭一笑,倆人立即興奮起來,大小姐這是打算重用她們了,還是跟以前一樣跟她們分享秘密。

  林清婉起身道:「我讓人送你們回家去,收拾好行李,過兩日有一批東西要送回蘇州,你們跟著一起走。」

  立春和立夏立即收斂情緒,恢復了大丫頭應有的機警,齊齊行禮應道:「是。」

  立春和立夏退下後白梅和白楓才上前伺候林清婉往正院去,正好在院門口碰上正要找她回稟事情的林嬤嬤,「大小姐,府中的下人也都統計好了,選擇放良的有十六戶,其餘人都願意跟著我們回蘇州。」

  林清婉腳步不停,卻道:「不按戶算,按人頭算,再去問一遍,從六歲往上,誰願意留下,誰願意走,不必受家庭約束。」

  林嬤嬤嚇了一跳,「這豈不是要父母子女分離?」

  林嬤嬤是自己人,林清婉也不隱瞞,歎氣道:「我這是怕有人出了門就賣兒鬻女。我們林府裡出去的丫頭,不說那些會識文斷字的,就是只學過幾年規矩的都有人搶。但到了別人家未必會比在林府強,總不能為了全人倫,就把我們多年的主僕情都在一邊了。父母慈,兒女方能孝;兒女孝,父母也才能愛。讓他們各自選擇吧。」

  林嬤嬤的目光就不由掃向後面的白梅白楓,白楓就悄悄的對她使了一個眼色,她便知道大小姐是知道立春立夏的事了。

  林嬤嬤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這樣單個單個的問過去,而不是以家庭為單位的詢問,果然情況又不同。

  有父母想要放良,但家裡有兒女不願意跟著走想要留下的,也有兒女執意要走,父母卻不跟著的,還有夫妻兩人的選擇都不相同的,一人選擇帶著兒子走,一人卻選擇帶著女兒留下,最後和離的。

  之前林嬤嬤以家庭為單位的問過去,做主的便是一家之主,根本不必要問其他人,可是現在一個一個問過去,情況大不相同。

  本來就風雨欲來的林府更是壓抑,一副隨時爆開的模樣。

  林清婉和林江叫人緊盯著府中的情況,只防備有事發生時能及時反應,並不出手干預。

  林家這次放走的下人很多,若加上外派到各地的下人,相當於砍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所以混亂在所難免。

  好在林江此時還有權勢,不僅有忠僕可以使喚,還能從刺史府和地方駐軍上借人看守,所以各地都沒發生僕人盜竊和貪墨等的情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38 PM

第二十七章 不屈

  「父親,我們去京都求醫吧,或許御醫有辦法呢?」林玉濱想了許久,覺得這個目前唯一的方法了。

  林江忍不住咳了一陣,靠在迎枕上看著女兒溫笑道:「孩子,這是天命,天命如此,實在不必再勞心費力。」

  林玉濱的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她抓緊父親的手道:「且試一試吧父親,或許有用呢。京都那麼多好大夫呢……」

  林江只想在剩餘的日子裡好好陪女兒,並不想勞動奔波的往京都去。

  所以皺著眉回絕。

  林玉濱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邊哭道:「父親怎能諱疾忌醫呢?」

  屋裡哭聲一片,外面守著的丫頭婆子皆緊張起來,映雁轉身就要去找林清婉,就見她正從外面進來。

  映雁連忙上前行禮,「大小姐,大姐兒正哭著呢,您快去勸勸吧。」

  林清婉好奇,「怎麼哭起來了?」

  林玉濱自從知道林江命不久矣後就強抑著悲痛,除了偶爾忍不住哭出聲外,大部分時候都是笑嘻嘻的,每日給林江讀書念詩,彈琴下棋,懂事得很。

  「大姐兒要老爺去京都看病,老爺不願意,大姐兒心中不免憂傷……」映雁趕在林清婉進門前快速的交代了一遍,如今能勸父女倆的也就大小姐了。

  林清婉微微頷首道:「去廚房端些奶酪來,人傷心了吃點甜的會好受些。」

  屋裡的林玉濱在聽到外面的動靜後就擦乾了眼淚,起身站在一邊,等小姑進來就懨懨的行禮。

  林清婉就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玉濱說的不錯,不到最後我們總要試試,什麼天命不天命的,我們不信那個。」

  林玉濱眼睛發亮的抬頭看向小姑,林江則一驚,不解的看著林清婉,她明知道他是必須走的。

  「不過去京都不現實,你父親本就生病,此去京城路途遙遠,顛簸起來反而要加重病情的,」林清婉想了想道:「我們可以把大夫請來,雖慢些,但更穩妥。」

  林玉濱一想也是,可是,她蹙了蹙眉道:「只怕大夫們不願意來。」

  「在朝中任職的御醫,我們可以和皇帝求,在民間的名醫,也總能想辦法打動他們。」林清婉道:「一會兒我就去選幾個機靈穩重的下人,讓他們拿了重禮去京城。」

  林玉濱高興起來,吸了吸鼻子道:「小姑,我幫你選禮物。」

  「好啊,」林清婉垂眸想了想道:「幾個大庫房裡的東西我都叫人收拾好了,過兩日就啟程送回蘇州,再要從裡挑選東西不便,就從我們私下的小庫房裡選吧,把好東西都挑出來,選了合適的讓他們帶上。」

  「我這就去挑。」林玉濱鬥志滿滿的帶著一串丫頭去開小庫房。

  父親,她和小姑都有自己的小庫房,裡面除了他們心愛的東西外還有一些特別貴重的東西及藥材,送大夫,只怕珍貴的藥材最得人心。

  所以林玉濱把三個小庫房都打開,留下部分父親可能用到的珍貴藥材,其餘的都提了出來。

  林江等女兒走遠了才看向林清婉,「你明知是無用功,怎麼還讓玉濱去折騰?」

  「我知道是無用功,但玉濱不知道。」林清婉想到躺在醫院的祖父,眼眶有些發酸,「而且即使她知道無用,你是她最重要的人,面對生死時總是會有些妄想的。總想著或許就出現了生機呢?」

  林江一愣。

  「就如同你告訴我,我祖父命不久矣,他熬不過續命的痛苦,而我卻依然奢望著他能出現轉機一樣,這點奢望就是現在也不曾熄滅。」

  林清婉應該是最能理解林玉濱的人,只怕直到親人下葬她們才能收回最後的那點奢望。

  「何況,這也是教育她的重要一環。」林清婉低頭對上林江的目光,道:「什麼天命如此,你真想認命也不會千里迢迢的找到我。既然你自己都不認命,為何要教她認命?你真希望她順從天命嗎?」

  林江結舌。

  「言傳身教,既然你要教她不屈,不屈於天,不屈於命,那麼你自己就要做好榜樣,別管有用沒用,我們都要努力一番。」林清婉輕聲道:「這樣至少我們過後都無悔。」

  林江默認了林清婉的教育方式,也開始積極配合治療,哪怕他知道沒用,但女兒端了藥來他都喝,徐大夫每隔一日給他扎一遍針……

  林玉濱見父親如此積極配合治療,心中越發高興,開始盼著去京城請大夫的人帶回好消息。

  去京城的人才出發沒兩天,盧真便帶著兩千禁衛軍一路疾行至揚州。

  作為江南觀察使,林江提前半日得到消息。

  他從病床上起身,讓人幫他穿官服,「婉姐兒,盧真多半還帶了聖旨來,你在家準備接旨,我去接他。」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直接把官服抱起來扔驚蟄懷裡道:「收起來。」

  驚蟄只瞄了老爺一眼,抱著官服就往外跑。

  林清婉壓下林江道:「你現在是個病得快死的人,只管在家裡等著便是。接人的事讓劉沛和孫槐去。」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正著急的林玉濱驚詫的看著小姑,就見她臉上有些薄怒,便明白過來,小姑這是心疼父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林玉濱眼圈又紅了,她也上前壓住父親,「爹爹,你就在家裡休息嘛,讓劉伯伯和孫伯伯去接盧大人好了,現今衙門裡的事不都交給了他們嗎?」

  林江歎氣,「但盧真是為我林家而來,我們家總要派一個人去。」

  盧真是天使,他們家總不能太過怠慢,派個下人去顯然是不成的,總不能讓林清婉去吧?

  跑到城外去接人,很累的,一會兒還要陪盧真他們去喝酒,一群大男人裡混進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成何體統?

  而且林江也心疼啊。

  林清婉還不等他想完便道:「讓尚明遠去。」

  「誰?」林江瞪眼。

  林清婉已經直接轉身吩咐谷雨,「去把表少爺找來。」

  林江和林玉濱都是一臉不信任,「他?他能行嗎?」

  林清婉卻肯定的點頭道:「他肯定能行。」

  尚明遠出去玩了,林府的下人最後在樂坊裡把尚明遠找到了。

  不怪林江和林玉濱懷疑林清婉的決定,實在是尚明遠給人的感覺太不靠譜了。

  在確定姑父一時死不了,而老太太又沒同意他回蘇州後他就有些放飛自我了。

  每日出門不是去跟新結識的朋友喝酒玩樂便是去樂坊找人嬉戲,要不是林府門禁嚴,他多半還會拖到深更半夜才回來。

  他倒是想夜不歸宿,但只要想到林府裡住著姑父,他本來不大的膽子就更小了。

  聽說林清婉找他,尚明遠便整理整理衣裳,樂顛顛的跑回來,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了姑父的冷臉。

  尚明遠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再想縮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低著頭進去請安。

  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林江便不由皺眉,這個侄兒這輩子壞就壞在財色二字上,如今看來是不可救藥了。

  林清婉卻不管這些,她只知道尚明遠在應付人情一事上還是有些本事的,所以她直接道:「下午盧都護帶著禁軍進城,公事上自有劉大人和孫大人去招待,但我們林家也要出一個人,畢竟他們是為林家而來。」

  「但你姑父病體沉痾,而我和玉濱也不方便,所以這事還得求你,世侄可有空幫忙?」

  尚明遠心一緊,他還沒負責過這麼大的事,被林清婉信任的眼神看得既激動又緊張,他結巴了一下道:「我,我行嗎?」

  林清婉笑道:「就是跟盧大人他們喝喝酒,招待他們用飯,有什麼不行的?」

  林清婉輕聲道:「你把這兒當自個家,把他們當上門的客人招待便是。客善便客氣些,客若惡,你也不必忍著。」

  這話說得底氣十足,尚明遠忐忑的心安了一些。

  林江的臉色也和緩下來,道:「我讓林管家陪著你去,他會提點你的。你是我內侄,又是我委託你去的,只管放開膽子去。」

  尚明遠偷偷的去瞄林清婉,林清婉臉上淡笑,輕飄飄的掃了他一眼,他忍不住脊背一挺,忍不住想:林姑姑一個比我小的姑娘家都能做的事,難道我一個成年男子還怕嗎?

  尚明遠雄赳赳氣昂昂的去換衣服了。

  林清婉招來谷雨道:「那個趙管事可在家中?」

  「不在,一早就出去了,應該是去了趙家的別院。」

  「吩咐下去,他若是回來了堵住他的眼睛耳朵,別讓他知道表少爺幹什麼去了。」

  這位趙管事雖然是跟著尚明遠來的,但顯然不是尚明遠的人。競賣會後的第二天便往趙勝跟前跑,這幾日更是日日到趙家的別院裡報到。

  雖說他不是林家的人,但林清婉心裡還是惡得不行,對尚家那位二夫人更是戒備。

  她可沒漏看了林江在提起尚二夫人和趙家時那副厭惡和惱恨的表情。

  她是管不了趙管事,但進了林府,她卻能左右他,他能聽到什麼,能看到什麼都將由她來決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43 PM

第二十八章 宣旨

  林清婉讓人準備好香案,然後一家三口一邊喝茶下棋,一邊等著尚明遠把人接來。

  欽差到來的消息還未傳開,趙管事回來時不見尚明遠及其小廝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拿了從外面買來的滷肉找府中的下人聊天,暗暗地打探梧桐苑裡到底堆積了多少錢,那些錢什麼時候送走……

  下人們跟他侃天侃地,各種猜測,但就是說不到點子上,到了申時,大門處一陣喧嘩,趙管事只聽得一陣陣跑步聲,不由好奇的湊過去看。

  盧真等人才到街口,便已經有家丁快馬一步趕回來報信,「老爺,大小姐,欽差們已經進街口了。」

  林清婉放下茶杯,頷首道:「讓人把香案抬出去吧,把下人們都約束好。」

  候著的管事應了一聲,連忙去準備。

  林清婉和林玉濱皆是盛裝,林江卻是家常打扮。她並不願意讓他折騰著換官服。

  如今正是最熱的時候,不管是哪一套官服都能把人折騰得半死。

  「你都已經病了,天使會理解的。」

  林江瞥了林清婉一眼,知道她是在得寸進尺,也是在表現林家的無害和虛弱。

  林江沒堅持,任由她去安排。

  禁衛軍被安排進軍所,而盧真則領著皇帝給他的一群欽差騎馬來到林府。

  劉沛和孫槐皆跟隨在左右,尚明遠在前半步,以主人的姿態請眾人入內。

  林清婉和林玉濱一左一右扶著林江站在大門內,盧真看到臉色蒼白,額帶虛汗的林江,腳步不由一頓,然後便快步上前,「既病著,林大人何不在屋內等候。」

  林江淡笑道:「天使到來,不能出城迎接已是失禮,哪裡還敢坐而待之?」

  盧真蹙眉,「都病成這樣了,何必再講這些虛禮?」

  林江只淡淡一笑,林清婉就道:「天氣炎熱,諸位大人還是先進屋吧。」

  說罷扶著林江側身站到一邊,請盧真先行。

  盧真的品級和林江一樣,但以權勢論他是比不上林江的,何況對方是主人,他自然不會先行,所以也微微側身,跟著林江一起往裡走。

  林清婉請人進花廳裡喝茶,跟在後面的禮部官員便道:「林大人,陛下有旨意,您看……」

  林江卻看向林清婉,林清婉笑道:「諸位大人先進屋喝杯茶吧,待去了暑氣我們再接旨。」

  隨行的人驚訝,就連盧真都忍不住看了林清婉一眼,劉沛等人卻已經習以為常,作為副手,他們近來常出入林府,對這些事早已見怪不怪。

  林府現在的確是這位大小姐當家。

  雖然驚訝接旨的事是林清婉做主,但欽差們並沒有表示反對,這樣的天氣,他們趕了大半天的路,能喝杯茶也好呀。

  等喝完了茶,眾人便跟隨林家一家三口前往正堂宣旨,林氏族親,除了還躺在床上的林湧外也都來了,跟著跪在林江身後。

  皇帝的這張聖旨很長,前半部分是在回顧林氏於社稷的功勞及林江這些年的功績,表達了皇帝對林江的喜愛和欽佩,給了一個國之大家的稱號。

  後半部分則是對於林江捐獻財產的感激並表達了獎勵,獎勵內容就是封林清婉為郡主,林玉濱為縣主,各得蘇州爵田若干,京城爵田若干。

  且揚州這座官衙將改為縣主府賞賜給林玉濱,而林清婉的郡主府則設在了京城。

  宣完這一大通旨意,把跪著的林氏族親震懵後,禮部官員又從懷裡抬出一封黃色的折子笑道:「林大人,這還有陛下的一封手術,下官一併宣讀了吧。」

  林江頷首,轉身將剛接到手的聖旨交給林清婉,然後站著聽他宣讀。

  林清婉和林玉濱也沒再下跪,一左一右扶著身體虛弱的林江。

  林清婉見眾人面上見怪不怪,眼中不由閃過微光,這個時代君權雖得到一定加強,但還未到前世明清的那種程度。

  所以這時候的君臣不同於清朝的主僕,而更傾向於合作關係。

  聖旨也分為許多種,像剛才宣讀的那張是最高等級,不僅臣要下跪,還要準備香案。

  而像現在拿出來的聖折則是第二級別,也是聖旨,比口諭強,但其鄭重性卻要大打折扣,一般皇帝給底下的官員下旨便多是用這種聖折。

  這封聖折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讓林清婉立女戶,著令蘇州刺史盡量辦妥相關事宜。

  林六看了林江一眼,最後微微歎氣,林江這是不信任林氏宗族了,不然怎會通過皇帝來立女戶?

  林清婉是歸宗女,林江死後她為長房的當家人本就是板上釘釘了,他們也依舊默認下來。

  但林江依然請皇帝同意林清婉立女戶,不過是杜絕林氏宗族在他死後過繼嗣子到他名下。

  林六搖搖頭,有些傷心的離開了,跟欽差們打招呼的心情都沒有了。

  林八則暗地裡咬咬牙,但還是笑著上前和盧真等人打招呼。

  林清婉卻和林江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驚詫。

  他們並沒有和皇帝求過這道旨意,所以這是意外之喜?

  當然,更意外的是皇帝的大方,竟然直接讓皇后收林清婉為義女,封了她郡主,而林玉濱也做了縣主。

  要知道大梁只有一位公主,一位郡主。那位郡主和林清婉一樣是冊封的外姓人。

  因為大梁還年輕,開國的太祖倒是有一個兄弟,只是對方還沒娶親就戰死了,而先帝是獨苗,所以也沒有親王,到了當今倒是有了兩個兄弟,對方也有了孩子,只可惜被先帝滅了給林家賠罪,所以自然沒有什麼郡主,縣主。

  所以林清婉和林玉濱的這個郡主和縣主的含金量還是挺高的,至少這樣一來,在江南沒有哪家的爵位在林清婉之上。

  這種身份上的保證帶來的安全感是最直面的,就是林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然後便是傷心和懊悔。

  在看過窺天鏡的「第一世」後林江便調整過財產分配,到「第三世」他更是心灰意冷的把財產一股腦的丟給朝廷,可是也沒給玉濱換回一個縣主當當。

  或許玉濱當了縣主也未必能逃過詛咒的宿命,可籌碼多了,希望總會大一些。

  林江很恍惚的想,林清婉處理的方式和他的處理有什麼不同呢?

  是了,他沒和皇帝哭訴,他只是說把家產都給朝廷,可玉濱依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誰知道他是不是還留了好東西給她?

  他也沒有把產業變賣了只把錢和絹布送去,而是一股腦的塞過去。

  那些產業本應該交給朝廷打理,但或許還沒上報到皇帝案前便已經被江南各族瓜分乾淨了。

  還有那些糧食,金銀,絹布等,窺天鏡中的他當時病重,精力不濟,加上江南因為軍稅之事矛盾頗大,所以他簡直是疲於奔命,根本沒多少精力安排這些?

  可現在不一樣了,這些都由林清婉來做,除了公事上還需要他費些心,他根本不用再做什麼。

  而且有了林清婉,他那種惶惶然的擔憂也慢慢消失,做事也有條理多了。

  林江看著林清婉,所以他的決定是正確的,現在情況在好轉,以後玉濱也能躲過那場劫難是不是?

  眾人見林江接過聖旨後一臉恍惚,眼帶熱淚的望著他妹妹,眾人皆不由一歎。

  本來還覺得他是花錢買爵的禮部官員也不由歎息,可憐林大人一片為兄為父之心。

  等看到梧桐苑一整個院子的錢財時,眾人精神都恍惚了,這,林家還真把家底都掏空了呀。

  比起奏折上的列表,直面這些錢的衝擊顯然更大。

  而為了讓賬目清晰化,林清婉還將錢的來歷都寫得清清楚楚,而且讓人謄抄成四份,一份林家保管,一份交由揚州刺史府保管,一份給戶部,一份則呈給皇帝。

  所以最好送回去的錢損耗不要太大,不然鬧出來證據不要太充分哦。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47 PM

第二十九章 示弱

  林清婉和盧真帶來的戶部官員交接,為了保證數額正確,林府,欽差及刺史府三方會共同會對照林清婉給出的賬冊再清算一遍,然後把錢裝車。

  盧真只看了一會兒就轉身去找林江。

  林江已經躺床上了,他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了,剛才宣旨跪了一通,此時便有些虛弱。

  盧真帶來了御醫,且是資歷不淺的石太醫。

  石太醫把過脈,又看過徐大夫開的方子,最後退出房間道:「徐大夫開的藥方便很好了,下官亦無添減之處,林大人的病只能靜養,不得勞累,也不要動氣……」

  林玉濱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緊咬住嘴唇。

  林清婉伸手握住她的,對石太醫點頭感謝,拉了她道:「去看看你父親的藥好了沒有。」

  小姑娘就紅著眼眶離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哭了一場。

  尚明遠不知從哪兒蹦出來,小聲道:「林姑姑,宴席已備好,請諸位大人去用飯吧。」

  「我不便前去,你招呼著大家去吧,」林清婉頓了頓道:「幾位欽差大人要住在府中,你近日也不要總往外跑,跟在幾位大人身邊打打下手,也學些本事。」

  這麼多錢不是一時半刻能清算清楚的,所以盧真及戶部,禮部的一些官員要住在林府。

  尚明遠驚喜,他雖是勳貴子弟,但少有機會在官員們面前露臉,尤其是這些京官,打好關係對他未來的發展特別有利。

  本來林清婉不說近日他也不打算外出,而現在她說了,他更不會外出了。

  尚明遠喜滋滋的去幫她招呼諸位官員,要不是他姑父正在裡面躺著,只怕他臉上的喜色都掩蓋不住。

  盧真沒有跟著一起去,而是進屋去找林江說話,同行的官員們表示理解,畢竟他們二人曾經是同窗嘛。

  林清婉看了盧真一眼便離開,沒有打攪他們說話。

  盧真目光深沉的目送她離開,林江倚在床頭見他久久不言,不由輕笑一聲,「怎麼,舍妹這麼好看?」

  盧真回神,左右看看後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你這府邸全是胡床高椅,我一時還真有些不慣。」

  「我覺著高椅坐得更舒服,所以就全換了。」

  盧真「嗤」的一聲,「誰不知道你是為的尊夫人才換上這些胡床高椅的?」

  林江的妻子在生產後身體虛弱,不能久坐,跪坐超過兩刻鐘就會血脈不暢,所以林江便乾脆把府裡的坐席矮桌等全換成了高椅胡床。

  倒有不少人家跟風換了高椅,但在其他地方,更多的人依然沿襲魏晉時期的習慣,雖有胡床,但高椅很少。

  林江並不在意他的嗤笑,微微閉起眼眸養神。

  盧真看了他半響,扭頭看向窗外道:「令妹似乎變了很多,雖才及笄,卻穩重能幹,其能力不亞於如英郡主。」

  林江心頭一緊,不動聲色的睜開眼睛道:「是啊,十二年過去她變了許多,盧兄這十二年來也變了不少。」

  盧真一噎,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好吧,他上次見林清婉是在她三歲的時候。

  可是,盧真不自覺的點了點手指,「這些年我雖遠在靈州,但偶爾也聽人說起過令妹,這次見到實在詫異,沒想到林兄聰慧,令妹卻還不下於林兄。」

  畢竟她才十五歲,從進門到現在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裡,林清婉顯然已經能夠接管林家。

  林江抬眸直視他,淡淡的道:「盧兄是在誇她,還是在往我的心上扎刀子?」

  盧真一愣,然後怒道:「我明明是在誇她,怎麼就是往你心上扎刀子了?這陰陽怪氣的模樣還是一點兒沒變。」

  林江就輕哼一聲道:「我妹妹天真浪漫,若不是……她怎麼會這麼懂事能幹?你那是在誇她嗎,明明是在說我無能,我林家無力庇護兩個女孩,這才讓她不得不能幹。」

  盧真回想了一下他剛才說話的語氣,不由輕咳一聲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林家冷笑一聲不說話。

  盧真便忍不住扶額,他只是習慣性的去懷疑林江所做的一切,所以語氣一時沒改過來。誰讓他是笑面虎,跟隻狐狸一樣,他以前可沒少在他手上吃虧。

  盧真很想習慣性的懟回去,但看到林江虛弱的樣子他難得良心發現,忍了。

  林江卻一點兒相讓的意思也沒有,冷冷地逐客,「盧大人舟車勞頓,也該下去休息了。林某體弱不便,還請見諒。」

  盧真抽了抽嘴角,便知道他是生氣了,搖頭道:「算了,我不打擾你了。」

  他起身道:「雖說我一直看不慣你的虛偽,不過好歹我們師出同門,以後林家若有為難之處儘管來找我,盧某人能做的絕不推辭。」

  林江正要習慣性的譏諷回去,卻憶起林清婉說過的話,面色不由一柔,沉默半響方才點頭道:「多謝!」

  盧真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他瞠目結舌的看著林江,半響才磕磕巴巴的道:「不,不用謝。」

  林江見他這樣,乾脆閉起眼睛不看他。

  盧真見他這樣,難得有些傷心,轉身恍惚的離開。

  林清婉看見他正要打招呼,卻見他一臉嚴肅的直接越過她走了。

  林清婉結舌,轉身看著他的背影。

  盧真的長隨平安很是尷尬,對林清婉告罪一聲連忙追上自家主子,他知道自家主子這樣是在想心事所以沒看到林清婉,但外人不知道啊。

  還不知道林家人要怎麼想他家主子呢,他有心想解釋,卻又怕有損主子的威儀,只能匆忙跟上,算了,還是讓主子醒過神來去解釋吧。

  林清婉挑挑眉,轉身去找林江,「那位盧大人倒是有趣,你跟他關係很好?」

  林江只說過盧真人品可信,卻沒說過他們關係如何,可她剛才看盧真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好似跟林江感情很深啊。

  林江揮揮手頭疼的道:「我們少年時同在國子學讀書,當時國子監是盧氏諱陽,他是盧真的叔父,很喜歡將我們幾個學生帶在身邊教導,所以我們算是同門。」

  林江頓了頓道:「不過他一直屈居我之下,所以相爭頗多。雖然我們關係算不上和睦,但他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以後你若有為難之事可以找他試試。」

  說白了,倆人一直是競爭關係,但盧真不論是在學生時代還是在入仕之後,能力都在林江之下,哪怕現在倆人同級,林江的權勢也比他大一點點兒。

  不過他們雖一直相爭,卻一直是良性的競爭,哪怕見了面都是你懟我,我諷你,可遇上事倆人互幫互助的也不少。

  所以林江說他信得過。

  可林江在他面前優秀了一輩子,臨了卻向對方示弱,心中不免難受。

  而被示弱的盧真心裡也不好受,他出了林家,漫無目的的在街頭走了走,最後站在街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心中複雜不已。

  平安忐忑的上前提醒道:「老爺,時辰不早了,林家的宴席我們總要露一下面,不然他們若知道老爺從林大人房裡出來便出門只怕會多思……」

  他家老爺和林大人的關係一直不睦,這時候林大人正與國有功,傳出這樣的閒話會對他家老爺不好的。

  盧真卻站著沒動,半響才幽幽的歎道:「管他多麼聰慧能幹,做出多少錦繡文章,於國於民有多少功績,到得此時他也不過是一個兄長,一個父親罷了。」

  「老爺?」

  盧真眼眶微熱,「我從未想過他會向我示弱,我之前還疑林家大娘,覺得她成長得也太快了,想要提醒他小心她背後的謝家,可如今看來,他能向我示弱,那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老爺,林家的大娘子雖嫁入謝家,但她也是林家的姑娘,總不會為了謝家算計林家。」

  盧真歎氣,「我之前總覺得她變化太大,雖說我只見過那孩子一次,但大娘二娘言語間也常提到她,雖說聰慧有才,但到底年幼,行事怎麼可能如同現在這樣老道?」

  「可現在看來,她連遭三次大難,性格堅韌起來也未必,雖說……」行事還是太過老道。

  盧真沒把話說全,但平安卻聽出了言下之意,他忍不住道:「大娘和二娘也沒見過林家大娘,皆是道聽途說,有所疏漏也是有的。林大人都肯把家業交給她,且林家上下一心,顯然林大娘也是站在林家這邊的。」

  盧真微微頷首,但心裡還是有些懷疑。

  俗話說最瞭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

  盧真一直把林江視為對手,從十二歲起到現在倆人爭了二十多年了,他不僅瞭解林江,同樣瞭解林江的家人。

  在他的情報中,林清婉是一個聰慧卻敏感,溫柔卻又性烈的女孩。可她再怎麼優秀她也只是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而且林江那人對家人極疼寵,都是妹妹和女兒怎麼高興怎麼來,別說讓她們學習打理家業,就是後宅事務都沒勉強她們。

  這樣的人,即便遭逢變故堅韌起來,能耐也不可能一下子長成。

  這麼多產業要變賣,還要安排好下人的去處,行事老道簡直如同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根本不是一個沒經過事的小姑娘能做到的。

  所以林清婉身後必定有人指點,那人若不是謝家的人,那就是林江安排的了。

  只不知那人可不可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4:48 PM

第三十章 挑撥

  林江並不知道盧真已起疑,正在和林清婉細說他和盧真的恩怨。

  真要說他們有仇倒不至於,只不過小矛盾一直不少。

  林江從去國子學就讀後便是他們那個班的第一名,哪怕是跟國子學的師兄們比才華也不差的,所以他一進學就是別班的學生,別人家的孩子。

  而盧真也不差,且他出身盧氏,國子監祭酒又是他叔父,可以說在林江沒入學前他就是他們班的天才。

  等林江入學了,他依然是天才,可林江卻是傳奇。

  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他自然不服,所以冷嘲熱諷和找茬的事沒少干。

  林江念對方是同窗,又是老師侄子的情分下不與對方計較,每次他出口諷刺他都不理對方。

  這卻讓盧真覺得林江看不起他,藐視他,更怒了。於是雙方矛盾越深。

  林江就不是吃虧的人,不然他也不會被人偷偷的叫做笑面虎,在發現退讓無用後他便反擊回去。

  在盧真熱諷時冷嘲回去,在才學上碾壓回去,甚至還明著在老師跟前給他上眼藥,讓對方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本來佔據上風的盧真一下被壓倒,樹倒彌孫散,同窗們誰也不敢在老師面前給他說情,反而還笑著看他被罰抄書,背書,甚至被罰站和罰跪。

  林江是贏了,但從此以後倆人的梁子就徹底結下了,倆人湊在一起就沒有安寧的時候。

  偏盧真不知為了何故就是喜歡跟著林江湊堆,林江去參加的詩會他必去,林江跟同窗們去郊遊,他也必可以收到同窗的邀請……

  到了入朝為官,倆人競爭更是激烈,沒少在朝上吵架,後來外放,倆人就隔空吵,直接給皇帝上折子吵。

  雖然吵,但倆人從未互相下過絆子,爭鬥都是明著來的,所以林江信得過對方的人品。

  可擱在以前,他是不會委託對方照看家人的,他們感情實在沒那那麼深厚。

  畢竟除他外,林江還有宗族,有岳家,也有兩個好友,任何一個都比他更值得托付。

  可窺天鏡的三個推演,三個世界都表示宗族,岳家都不可靠,而他兩個好友最後一個身死,一個窮困潦倒有心無力,在他女兒出事後都無力幫扶。

  只有盧真,遠在靈州卻在聽到消息後讓自己的夫人千里迢迢的前來給女兒收屍,用金錢開路,讓她得以葬進祖墳,就葬在他們夫妻身邊。

  除了窺天鏡中的推演不能說,林江把他和盧真之間能說的都說了,表示道:「不必太過勞煩他,可若是有難事須得他幫扶也可求他。」

  意思是這份人情要用在刀刃上,林清婉應下。

  「老爺,大小姐,」林管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躬身道:「趙老爺,謝老爺和周老爺來了,說是來看望老爺的。」

  林清婉笑,「來得倒及時,請他們進來吧,只是老爺剛睡下不便見客,讓表少爺一同招待了吧。」

  「只是欽差大人們還在……」

  「他們不就是來看欽差大人們的嗎?我們也不必攔著。」林清婉頓了頓道:「找幾個機靈的去問問他們帶來的下人,打聽一下是誰提議來的林府。」

  「是。」

  林清婉轉身看向床上的林江,緊盯著他的眼睛問,「你猜是哪家提議的?」

  林江抬眸直直地回看,眼中閃著流光道:「趙家。」

  林清婉抿嘴一笑,得意的看了一眼窗外的藍天。

  看,天道你不是不許林江洩露天機嗎?然而我們就是這麼聰明。看來三大家族中趙家對林家的惡意最重啊。

  趙周謝三家皆有人在朝為官,特別是謝延他本身就是官兒,所以坐在堂屋裡吃得熱火朝天的欽差們對三人都很客氣。

  不過大家都不傻,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透露,因此趙周謝三家除了知道皇帝聖旨的內容外其餘一概打探不到。

  官員們都推脫他們剛到還未來得及跟林府交接,官員捐贈方面的事還未徹底瞭解,所以不好說。

  至於為招待的尚明遠,他更是一問三不知了。

  官員們是知道而假裝不知,而他是真不知。

  所以他一臉懵懂的和三位老爺打哈哈,三位老爺:……

  特別是趙勝,差點沒氣死。

  還是親戚呢,欽差到來這樣的大事竟然都不漏一下口風,外面都傳遍了他才得知風聲趕來,不然早來一些,或是直接去城外接欽差,此刻只怕也能跟在他們身後打探出一些事情來了。

  尚明遠被趙勝甩臉子,心裡也不高興了。

  叫你一聲趙舅舅,你還真以為你是我舅舅了?

  尚明遠心中輕哼,在送走客人們後就跑去找林清婉告狀,「趙家那位二老爺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今兒一個勁兒的拉著我打探林府收到了多少錢,那些錢是否真的要全部捐給朝廷,怎麼個捐法,是就地分給各地,還是拉回京都……只是我一個外人怎麼知道姑父的安排?我答不上來,直接就給我甩臉子了,還真當我是他親外甥了。」

  林清婉聞言哈哈大笑,問他,「趙勝不是你親舅舅,同理,我是不是也是便宜姑姑?」

  尚明遠忍不住咳嗽起來,漲紅了臉搖手道:「林姑姑,侄兒可沒這意思……」

  但其實,林清婉於他而言還真的和趙勝一樣,都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只不過是跟著叫一聲姑姑和舅舅罷了。

  一個是親姑姑的小姑子,一個則是堂弟的親舅舅。

  可要論親疏,在他心裡自然還是林清婉更親,一是他曾在姑姑這裡養了幾年,姑父於他有教養之恩。

  二是趙勝實在討厭,那趾高氣揚的模樣好似他是天,而他是塵土一樣。嗤,誰看不起誰呀。

  相比之下姑父雖然嚴厲,但卻是真心為他好,這點好歹尚明遠還是知道的。

  所以尚明遠理直氣壯地道:「在侄兒心裡自然是林姑姑更親的,那趙舅舅怎能跟您相比。」

  林清婉嗤笑一聲,轉身指著桌子上擺放的金佛道:「這是送你的,算做你今日幫我的一點兒回報。知道你缺錢,只是如今我林家也沒錢了,所以只能找些小東西送你。」

  尚明遠看著桌子上那小金佛眼都直了,回神後搖頭道:「怎麼能要林姑姑的東西,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林清婉將金佛塞他懷裡,不在意的道:「拿去吧,總不好讓世侄白忙活一場,不然以後再要找你幫忙就不好意思了。」

  尚明遠一手抱著金佛樂呵,一手拍著胸脯道:「林姑姑但有吩咐儘管說,侄兒萬死不辭。」

  林清婉揮揮手,正要讓他下去卻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叫住他道:「對了,跟你來的那管事是怎麼回事?今兒欽差來的時候他一個勁兒的往前外跑,要不是林管家反應迅速就要衝撞欽差們了。」

  尚明遠笑容一頓,臉色有些僵硬。

  林清婉微微蹙眉的看著他,歎氣道:「世侄,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做些正事了。」

  「你姑父一直擔憂你,說你讀書不成,習武又吃不了苦,哪裡有出頭的地方?難道你要一輩子留在家裡打理庶務?你要真能跟趙勝一樣掌管家業,處理庶務也就罷了,偏你現在就是一個跑腿的。現如今你沒孩子還好,待過兩年你跟你媳婦生了孩子難道也這樣混日子?不為你著想,你總要為你媳婦和你孩子想一想。」

  尚明遠低著頭,盯著腳尖不說話。

  「正好現在有許多大人在,這幾日你便不要出門了,跟在他們身邊打下手,看看自己擅長什麼,若能入了大人們的眼,先入朝做個錄事也好,不行也擴展一下人脈,以後你是自己做生意,還是給你們府裡打理庶務都方便些。」林清婉提點道:「這次除了禮部和戶部的官員外,刺史府那邊也派了兩個官員過來,蘇州和揚州相距不遠,以後交流的機會必定很多。」

  這是提點他要多和揚州的官員來往,尚明遠心中感激,抱緊了小金佛道:「林姑姑放心,我這幾日一定不偷懶,也不外出。」

  林清婉欣慰的一笑,讓他退下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林江對他的評價:沒心沒肺。

  一個人沒心沒肺是因為沒有牽掛的人與事,既然沒有,那可以創造嘛。

  而走出院子的尚明遠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快速的回了客房。他怒瞪了一眼給他開門的小廝,這才小心翼翼的把小金佛放到桌子上,怒問,「趙管事呢?」

  「趙管事出門去了。」

  尚明遠差點蹦起來,「這個時候他跑出去幹什麼?」

  太陽都快下山了,眼看著天都要黑了。

  小廝撇嘴道:「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去找趙舅爺了,大爺您不知道,這幾日他天天早出晚歸的,都是去趙舅爺那裡聽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趙家的奴才呢。」

  尚明遠臉上的怒色漸漸收斂,青著臉道:「他當然是趙家的奴才!」

  跟著二嬸陪嫁過來的,之前可不是趙家的奴才?

  他冷哼一聲道:「這幾日你們跟緊我,他要是找你們問話不該說的半點兒都不得給我透露。」

  他頓了頓後冷笑道:「不,是該說的也不准給我透露,哼,還真以為我怕了他們了,等回去我就找祖母,誰怕誰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01 PM

第三十一章 離間

  「大人,今日清算的錢二十三萬,另銀五十二萬兩,金三千五百兩,絹布六百七十匹,都已入賬。」戶部官員將賬冊奉給盧真。

  盧真翻開仔細的看驗,問道:「錢的來處可核實過?」

  「已核實,一式四份皆記好了。」

  盧真微微頷首,「將今日清算好的錢銀絹布裝好箱放在一邊,不要搞混了。」

  「是。」

  盧真轉身看到像隻小蜜蜂一樣在院子裡轉動的尚明遠,微微一頓。

  戶部官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解釋道:「是林家大娘子讓他來的,說是讓他歷練歷練。他於算賬記賬上也有些天賦,所以下官便讓他打個下手。」

  盧真微微頷首,心中卻不解,今天他和林江交流,聽得出他對趙家和尚家有戒備,既如此為何又用尚明遠?

  林府這麼多人,還需要尚明遠來打下手?

  盧真心中雖不解,卻也沒問出來,畢竟他跟林江還沒好到那份上,不過他卻開始留意起尚明遠來。

  正好林清婉也來看進程,碰上盧真便笑著打招呼。

  「依照今日的進度,再過兩日應該就能清算完了。」今天他們耽誤了半天功夫,一直到下午才開始算錢,所以慢了點。

  明天一早開始,進度肯定是會加快的,盧真斟酌了一下道:「我來前,陛下讓我多關照一下你們兄妹,林姑娘若有用得上盧某人的地方儘管開口。」

  林江自昨天向他示弱後便不再提幫忙的事,他也不知道有什麼是他能做的。

  林清婉感激的衝他笑笑,「多謝盧大人,只是現在的事我還應付得來。」

  人情要用在刀刃上啊。

  盧真好奇,「陛下現在還未決定接任令兄的人,那在此事過後林姑娘要回蘇州嗎?聽說林府已經開始往蘇州那邊搬東西了。」

  林清婉苦笑道:「聖上的旨意未來前,我是想著兄長總要卸任,到時候肯定要把官邸騰出來,為免慌亂才早早叫人收拾東西,也不過是些日常用品,誰知道陛下恩典,會把官邸賜給玉濱做縣主府。」

  「若是……我們總要回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便也不拆了,」林清婉歎道:「就是東西都搬走了,以後再要回來住恐怕得另外買些東西。」

  盧真搖頭,「林姑娘也太急了些,應該等陛下的旨意到來再做安排。就算陛下沒賞賜官邸,難道繼任者還會趕林家不成?」

  林清婉笑,「若繼任者是趙副都護自然不怕的,畢竟我們兩家是親戚,可要是別人,我們林家也不好占太久。別人家也是拖家帶口來的嘛。」

  盧真瞳孔一縮,淺笑問,「怎麼,令兄推舉了趙捷?令兄可是出了名的公正無私,我卻不知趙捷是哪兒入了令兄的眼。」

  林清婉笑道:「誰說我兄長公正無私了?他還是有些私心的,所以推舉時便推了劉大人和孫大人。一來,他們才幹不弱,資歷也足夠;二來他們一直在揚州給我兄長打下手,對揚州的情況最為瞭解,接手後沒有過渡期;三來,」林清婉調皮的眨眨眼道:「他們二位是我兄長的副手,有他們在揚州,以後我和玉濱也有些依靠,這是我兄長的一點私心,所以他可算不得大公無私了。」

  盧真驚訝的看向林清婉,片刻後意味不明的笑問,「那怎麼林姑娘還覺得趙捷會出任揚州刺史?他一直領兵,對民政反倒不怎麼熟呢。」

  林清婉似笑非笑的道:「所以趙副都護有可能連跳四級啊。」

  盧真笑,「這陞遷速度都快趕上令兄了。」

  林清婉點頭,「所以說趙大人實乃人才,就連向來淡泊名利的禮部尚書都出聲舉薦他,盧都護損失巨大呀。」

  盧真扯了扯嘴角,眼底生寒。

  林清婉見狀沒再說話,而是轉身巡視了一圈便離開。

  平安見自家主子臉色慢慢沉下來,便不由低聲道:「老爺,林姑娘這是在挑撥離間呢。」

  「就算是挑撥離間,那也是明著挑,焉知她不是在提醒我?」盧真臉色沉凝,冷哼道:「我還從不知趙捷有這樣的雄心,若是沒有江南觀察使的位置,豈不是我這個都護擋了他的路?」

  平安低首,小聲道:「雖然陳尚書舉薦了他,可未必他就有這個心思,畢竟趙大人在老爺面前還是挺謙恭的。」

  「陳尚書舉薦他是說明不了什麼,但朝中除了他和劉沛孫槐外還另外舉薦了三人,林姑娘誰都不提只提了他,你以為也是偶然為之嗎?」相比趙捷,盧真更相信林江,因此道:「林江單提他,顯然也覺得他幾率最大,而且林江不喜他謀這個位置。」

  他可不覺得這些話是林清婉自己想,自然還是林江授意她說的。

  盧真冷笑道:「趙捷跟林江可是親戚,連林江都不願意幫他,可見他的人品。」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林江看人一向比他準得很。

  盧真垂眸想了想道:「回房,我給叔父寫封信,先把趙捷壓一壓,等我回到京城再說,他要只是單純想陞遷還好,若用了其他手段,哼!」

  平安無奈,他只覺得自家老爺被林家兄妹當槍使了,可老爺未必就不知這點,卻還是願意跳進去。

  平安還能怎麼辦呢,他也很無奈啊。

  而遠在靈州正雄心勃勃的趙捷並不知道他的上官把他的路給堵了,他已經串聯起了一群官員,為自己鋪好了路。

  京城有禮部尚書,吏部左侍郎,還有他妹夫尚平幫忙,而江南那邊他二弟也已經在幫他走動,只要皇帝問起便能保證他的推舉人最多,加上他這些年的功績,江南觀察使的位置雖沒有十分準,卻也有七分的可能。

  若是再能得到林江的推薦,那七分便有可能變為九分,畢竟作為即將卸任的觀察使,他是有推舉之權的。

  趙捷想著他寄出去的信他妹妹和妹夫應該都收到了,不知道尚家的老太太願不願意幫他在林江那裡牽牽線。

  林清婉也很好奇,「若是沒有窺天鏡,你願意推薦趙捷嗎?」

  林江暗示道:「公是公,私為私,這一點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孫槐跟在我身邊長達十年,於我看來,再沒有人比他更合適觀察使這個位置了。但我的舉薦在陛下那裡也只是一個建議,若朝中反對太多,且陛下也有顧慮的話,孫槐也只能調任或繼續做副手。」

  林清婉便明白了,孫槐沒當上觀察使,是因為朝中反對的人多,皇帝也有顧慮,所以最後是趙捷當上了觀察使。

  這一次,林江暗示她去挑撥離間,顯然趙捷來江南當觀察使對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哪怕趙捷跟他們是拐了彎的親戚。

  林清婉忍不住問,「盧真會出手嗎?」

  「會,」林江挑著嘴唇道:「他一向驕傲,雖允許手底下的人往上爬,卻不容許對方超出他的掌控。尤其是趙捷,他妄想江南觀察使,可要知道江南觀察使和靈州都護乃平級,但論權勢,江南觀察使可比靈州都護重。他日在京相見,你覺得盧真會願意向曾經的副手先行禮嗎?」

  「而且,我與盧真再不和,這點情面他還是會給我的。」林江眸色微暗道:「就看這一次天道站不站在我們這邊了。」

  白翁輕飄飄的落在他們面前,撇著嘴道:「我看玄,那趙勝已經將周謝尚三家串聯起來,都屬意趙捷回來當觀察使,皇帝要是出言問誰合適,這三家肯定會站趙捷的。」

  林江最近都沒給他找事,所以白翁心情很爽的到處玩,他是隱身狀態,哪兒都去得,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比較多。

  林江微微挑眉,「趙家動靜這麼大倒是出乎我意料。」

  這暗示著窺天鏡並沒有將這一點推演出來,是新出現的。

  林清婉也忍不住笑起來,這意味著變化,而變化越多越好,焉知最後這些量變不會引起質變?

  白翁看看林清婉,又看看林江,覺得他們二人越來越像,都像一隻匍匐在林中的狐狸,看著獵物一步一步的踏入自己的陷阱。

  他抖了一下,將雞皮疙瘩抖落,左右看了看後微微瞪大眼睛道:「上仙,你家來客人了。」

  「哦?不知是誰?」

  「是那尚家的小兒子,您未來的女婿。」

  林江臉上笑容微頓,半響才歎息一聲看向林清婉,「你去招呼客人吧。」

  林清婉沒動彈,而是看向白翁皺眉問,「尚明傑怎麼就是他女婿了?兩家不是沒定親嗎?」

  「快了,快了,他們這樣的緣分肯定會定親的。」白翁禿嚕了嘴,看著萬里無雲的天上突兀的出現一小片薄薄的灰色雲朵,而且那雲朵翻滾間越聚越大,顏色也越深,不過幾息功夫已經變得烏黑。

  白翁眼淚汪汪,忍不住摀住嘴巴,他真不是故意洩露天機,真的!天道請相信我!

  林清婉瞪著眼看他,順著他的目光瞄向那烏雲,然後淡定的收回視線道:「你走吧,到城外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呆著,在烏雲未散前不要回來。」

  白翁抖著手指指她,「林姑娘,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你怎能變得如此冷血?」

  要知道當初他和林江之所以選她,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窺天鏡給出的結果是她心地善良柔軟啊。

  林清婉捂著胸口道:「我的血是熱的,不信你放血看看。」

  林江忍不住笑,因為擔憂而攏起來的眉頭鬆開,笑著揮手道:「你還是快走吧,要不然真把府邸劈壞了還得花錢修。」

  眼看著那烏雲越聚越厚,而且也在逐漸往他這裡移動,白翁再不敢多待,轉身快速的往城外去。

  那烏雲便慢騰騰的跟著他轉了個方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03 PM

第三十二章 提醒

  林清婉瞇著眼睛看那烏雲,若有所思的道:「既然有天道,那是不是善惡終有報?」

  林江微微搖頭,「天下生靈,繁衍生息及殺戮都是自然,既是自然天道自不會管。就好比人殺動物,猛獸吃人,人殺人,獸食獸都在天道之下,天道衍生大道,自會慢慢調理,後使萬物順應天道。這其中皆有規律可循,可要是有人窺見天機從而洩露,使天道之前衍生的規則被人提前知曉,從而改變使其失效,那天道自然會惱怒,這才會懲罰。至於說善惡終有報不過是世人臆想出來的。」

  林江歎道:「說到底這方世界是這方世界的天道所有,白翁是外來者,窺見天機還洩露出來,他自然惱怒。」

  林江說完一愣,這番道理是以前的他絕對想不出來的,就好似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了一樣。

  林清婉眨眨眼,然後湊上前小聲道:「我也是外來者,我甚至在試圖改變,那它豈不是會連我一起劈?」

  林江眼中閃過猶豫,停頓了片刻後堅決搖頭道:「不會,你的命是我用林氏百年的功德換的,和我自然出生一樣得到了這方世界的認可,我知天機卻不洩露,你試圖改變卻不知天機,所以你我二人都不會被雷劈。」

  他女兒早夭,林家落敗的事是在林清婉所在的那方世界說的,所以這方世界的天道並不知,自然也劈不了他們。

  林江和林清婉相視一眼,皆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倆人扭頭看向天上越飄越遠的烏雲,默默地為白翁點了一根蠟。

  「老爺,大小姐,二表公子來了。」

  林府近來客人多,都不用林清婉吩咐林管家便把人請進了花廳,還把人安排進了尚明遠所住的客院中,兄弟倆正好做伴兒。

  「大哥呢?」尚明傑進到客院左右看了看,不見尚明遠,也不見跟在他身邊的下人。

  「大表公子在梧桐苑裡幫忙,」下人笑問,「二表公子要不要小的去請大表公子?」

  尚明傑暗鬆一口氣,連忙笑道:「不必,我換身衣裳先去給姑父請安。」

  尚明傑掛心姑父的情況,快速的換了衣服便跟著下人往後院去。

  此時林玉濱和林清婉都在林江這裡,林清婉是坐在一旁喝茶,林玉濱則伸長了脖子往院門那兒看。

  林清婉和林江默默地看著她,都有種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要展翅高飛的感覺。

  尚明傑快步走進院子,正想往正房而去,扭頭卻見坐在院中樹蔭下的林玉濱,他腳步一頓,立即轉過來。

  他先看了一眼表妹,這才看向姑父,快步上前,也不看地上直接撩起袍子便跪下,「侄兒拜見姑父。」

  驚蟄阻止不及,動作快速的谷雨也只來得及拿起一個蒲團,尚明傑已經很誠懇的俯首。

  林江坐直了身體,面色和藹的伸手道:「快起來。」

  尚明傑又磕了一下,這才起身,臉上盪開燦爛的笑容道:「我看姑父的臉色好得緊,想來是病情有好轉了?」

  林清婉閉上張開的嘴巴,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青石板,嗯,林府的下人很勤懇,地上打掃得很乾淨。

  她這才扭頭去打量林江,見他臉色的確沒那麼蒼白了,最要緊的是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狐疑的去看尚明傑,這是因為他來了?

  林江笑著頷首道:「是好了些,老太太的身體可還好?」

  「好,我來前祖母一頓能吃一碗飯,一碗粥呢,」尚明傑笑道:「老太太也掛念姑父,特意叮囑了要姑父保重身體。」

  林江歎,「累老太太掛念了,來見過你林姑姑和你表妹吧。」

  尚明傑這才發現石桌邊還坐了一個人,他忙紅著臉轉身對林清婉一揖到底,「小侄拜見林姑姑。」

  林清婉沒有錯過他那一瞬間的驚詫,沉默了一下才「和藹」的道:「世侄有禮了。」

  林玉濱忍不住低笑出聲,尚明傑臉色更紅了,轉身作揖道:「見過表妹。」

  林玉濱抿著嘴笑,回禮道:「表哥有禮。」

  尚明傑見她臉色不太好,不由道:「表妹比先前又清減了許多,哪怕是為了姑父也應該好好用飯,保養身體才是。」

  林玉濱就瞪了他一眼道:「我這是苦夏,可不是不知保養,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尚明傑立即道:「既是苦夏何不到鄉下莊子裡避暑?」

  他回頭對林江道:「姑父也去,避開這些嘈雜,正好養病呢。」

  林江輕笑道:「我如今還是一地父母官,哪能說避就避?而且府外的事有各同僚相助,府內有你林姑姑處理,我實清閒得很。倒是你表妹,天氣一熱她就難受,食不下,睡不好,這才清減了許多。」

  尚明傑抿嘴,耿直的道:「姑父盡哄人,我進門的時候見前院往來皆是官衙中人,您在家中坐,怎麼可能安寧?而且還有欽差,江南各鄉紳士族都在,便是一天一封拜帖就夠讓人煩的了。」

  林江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搖了搖頭道:「你卻想錯了,他們煩的是你林姑姑,可不是我。」

  尚明傑驚詫的看向林清婉,「林姑姑這麼厲害?」

  林清婉對他微微一笑。

  尚明傑眼中就迸射出亮光,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林江和林清婉皆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但尚明傑並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轉開話題道:「姑父,侄兒來的時候老太太還叫我收拾了些藥材補品,回頭讓大夫看看是否用得上,若用得上,回頭侄兒再送些來。」

  林玉濱就道:「好似我們就等著你那藥材用似的,我家庫房裡便有不少,哪裡用你送?」

  「你家是你家的,這卻是老太太的一片慈心,怎能不受?」

  兩個小孩兒顯然是鬥嘴習慣了,當著兩個長輩的面就你來我往的回嘴,林清婉就撐著下巴在一旁觀看。

  可惜這偷來的半日閒也沒能持久,她正看得有趣,白梅就從外面快步進來,偷偷湊到她耳邊道:「大小姐,謝家遞了拜帖。」

  林清婉微微蹙眉道:「不是說了老爺生病不見客嗎?照常回絕了便是。」

  「是謝老爺親自遞的,人現在門房那裡呢。」

  林清婉眸色微暗,看了笑瞇瞇的林江一眼後起身,和白梅悄悄的離開了。

  待出了院門她才問,「除了謝家,周家這兩日可有遞帖子?」

  「沒有,自那日來見過欽差後周家和趙家便都沒再遞帖子。」

  林清婉微微頷首,「請謝老爺去花廳,不,我親自去請他。」

  林清婉是謝延的兒媳婦,她的身份讓她在他面前天然弱勢,可林清婉還從未退讓,也未想過退讓。

  她對謝家兒媳這個身份的認同感不太強,而且便是婉姐兒在,她也不會退讓的。

  謝延可是欠謝二郎一個公道。

  林清婉親自將謝延客氣的請到花廳,然後在首座上坐下,讓人給對方上茶。

  謝延微微蹙眉道:「婉姐兒,你兄長呢,我有事與他商議。」

  林清婉笑道:「兄長病著呢,公爹有事不如和我說,等兄長好些我再轉告給兄長。」

  謝延心中忍不住升騰起一股怒氣,臉色漸漸發沉,「婉姐兒還是叫人去問一聲的好。」

  林清婉見了微微一笑,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你去後院看看老爺醒了沒有,若是醒了便說親家老爺來了,問他身體可撐得住,是否要見。」

  小丫頭應了一聲,躬身退下,一刻鐘後便回來道:「老爺才吃下藥不久,剛入睡。驚蟄說可能要到下響才起。」

  林清婉就看向謝延,很是惋惜的道:「公爹,兄長他還沒醒,不然您先坐著,等他醒來再看?若是徐大夫說他能見客,兒媳再請來請您。」

  謝延就不由握緊了拳頭,這是當他是三歲小兒來糊弄嗎?

  從花廳到後院正房都要一刻鐘,這丫頭是飛嗎一刻鐘就能來回?

  看著面上笑盈盈的林清婉,謝延的情緒更不好了。才四個月不到,她怎會變得這麼多?

  謝延很想起身就走,但想了想他還是壓下脾氣道:「那便由你來轉告你兄長吧,」他深吸一口氣道:「趙勝這幾日正上躥下跳著串聯各家,想要眾人家中為官的子弟推舉其兄趙捷為江南觀察使,為此他可許出了不少好處。我知道你兄長屬意的是孫槐,可孫槐在朝中的勢力相比趙捷還是差了些,你們要是無意更改人選,那可得早做打算,免得被趙家打得措手不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08 PM

第三十三章 拜託

  謝延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提醒林家於他有什麼好處?

  林清婉在正院門口徘徊不定,她不能一有問題就去找林江,現在林江還在,還能幫她分析,給她建議,可他若是不在了呢?

  她總要學會自己去應對這些世家大族。

  如果來的是謝夫人,她不會多想,只覺得對方是出於愛護和擔憂才提醒她,可來的是謝延,不管是她還是婉姐兒都將這個公爹定位為無利不起早的小人。

  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挑撥離間,讓林趙兩家鬥起來?

  可於他有什麼好處呢,他不過是個中書侍郎,都沒外放過,更不可能掌兵權,所以就算趙捷和孫槐當不上江南觀察使,這個位置也不可能落到他頭上。

  謝家的親族裡也並沒有能擔當此任的人。

  林清婉攏著眉來回走動,他總不能單純是為了攪渾水吧?

  林清婉腳步一頓,忍不住一拍掌道:「是了,怎麼倒忘了趙謝兩家同為江南五大家族是存在競爭關係的,此長彼消……」

  林清婉如飲醍醐,一通百通,一直縈繞在心間的疑惑也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眼睛發亮的往院裡去,想要去問林江她想的對不對。結果在看到林江的那一刻,她瞬間回過神來。

  有些事是不能明說的,尤其是在天上還飄著一朵烏雲的情況下。

  林清婉慢慢冷靜下來,慢慢走到樹蔭底下,林江正在考校尚明傑功課,看見她來便笑問,「謝老爺來有何要事?」

  「只是來看看兄長的病是否有了好轉,並沒有什麼要事。」

  林江也沒再問。

  林清婉見他眉宇間有些疲憊,就把兩個孩子往外趕,「你們出去玩吧,待到用晚飯我再使人去叫你們。」

  尚明傑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林清婉,被林玉濱一拽便也跟著起身出去了。

  「你總看著我小姑做什麼?」林玉濱蹙眉,「我見你今日應對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麼事?」

  「並沒有什麼事,只是第一次見林姑姑,不免好奇些。」

  林玉濱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尚明傑滿頭大汗,追著跑了兩步,往後看了看還是留了下來。

  林清婉在兩個孩子走後便將謝延的話向林江學了一遍,問道:「謝延這是擔心趙捷回江南後扶持趙家坐大,所以才提醒我們的?」

  這又是和窺天鏡中不一樣的地方,林江愣怔,「第一世」時他將婉姐兒逝世的怒火發洩在謝家身上,所以使人咬住謝逸鳴的死因,勢必要查清真相,謝家為了保住謝逸陽與其他家合作打壓林氏。

  兩家結親不成反倒結了仇,他跟謝延也鬧得很難看,對方恨不得殺了他,為此還與趙家結盟,自然不會反來提醒他趙捷的動機。

  而現在,兩家親事已成,他也暫時放過了謝逸鳴的死因,不管林謝兩家實際上的關係如何,明面上卻要比以前親密些的。

  林江垂眸,手指敲了敲膝蓋道:「謝家不願屈居趙家之下了。」

  林清婉見自己分析正確,不由坐直了身子道:「那麼,尚,周,趙,謝四家是否也不願屈居林氏之下?兄長,江南的資源是有限的,如果林氏倒了他們能拿到多少資源?」

  林江讚許的看向她,微笑道:「林氏最主要的資源便在我們嫡支,你不是已經都捐完了嗎?只要這批銀子運出去,那林氏就不再是江南五大家族之首了,你和玉濱自然也就安全了。」

  和他不一樣,林清婉這些產業賣得轟動,財產也捐的聲勢浩大,幾乎已經不會有人懷疑他們還私藏有產業和金銀珠寶了。

  「所以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是趙家,」林江輕聲道:「我不知趙捷和趙家為何對我惡意滿滿,卻知兩家要說和是不可能了,所以絕對不能讓趙捷回江南。」

  他幽深的盯著林清婉道:「趙捷不回來,那趙家頭上就還壓著尚家和周家。周家且不說,尚家,」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尚老夫人活在一日,尚家就站不到趙家那邊。」

  林清婉便有些猶豫,「那僅憑盧真便能攔住趙捷嗎?你要不要再找些同僚幫忙?」

  「不急,我還能活兩個月,先看盧真出手的效果如何再說。」

  林清婉對這種政治鬥爭不熟,因此沒再瞎提建議,讓林江休息後便告辭離開。

  她正想著心事,所以尚明傑突然從路邊蹦出來時嚇得她差點摔倒,還是白梅和白楓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她才站住。

  林清婉瞪眼,她現在可是當家人,要是摔了多損威儀啊,「你沒事躲在這裡幹什麼?」

  尚明傑有些委屈,「我在等林姑姑,只是太陽太大,所以便先躲在樹蔭底下,並不是有意嚇姑姑的。」

  「什麼事這麼急?」

  尚明傑就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給林清婉,「林姑姑,這是祖母給姑父的信,既然現在是您當家,那小侄便把信給您吧。」

  又道:「來前我母親還讓我與姑父說說情,讓姑父在皇帝面前給我大舅美言幾句,我大舅想要當江南觀察使。這件事也拜託林姑姑吧,您看姑父身體好不好,若好便與姑父提一嘴,若不好,那就算了,我母親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林清婉目瞪口呆,捏著信看了尚明傑半響,最後無言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這兩件事便交給我了,你去吧。」

  尚明傑一下完成了兩件大事,立時高興起來,作揖行禮後就高高興興地去了。

  林清婉瞇著眼睛看他離開的方向,忍不住問白梅白楓二人,「你們說他是聰明,還是傻?」

  白梅想了想道:「總是為了老爺好,不願意老爺為這些事煩擾,因此算聰明吧。」

  白楓則道:「二表公子心向著我們呢。」

  林清婉搖了搖手中的信笑道:「不管心向著誰,不背對著我們就好。」

  林清婉也沒返回去找林江,而是直接把信給拆了。

  尚老夫人顯然還在為家產的事生氣,因此措辭有些生硬。可便是如此她也沒說要收回玉如意,只是說暫時交給林家保管,待兩個孩子再大一些再行下定也行。

  同時她表示對林清婉和林玉濱的擔憂,覺得她們姑侄倆以後過日子恐怕艱難,因此提議倆人以後還是住到尚家去,她幫忙照顧撫養。

  林家留下的那兩個莊子和書鋪她不管,但林玉濱母親留下的嫁妝她希望能夠由她保管,待林玉濱長大後再交給她。

  最後,尚老夫人才提了一句趙捷的事,表示他們三家不僅是世交,也是姻親,若能互相扶持自然更好。

  要是趙捷能為江南觀察使,於趙尚林三家皆有好處,希望林江在聖上面前能多為他說話。

  林清婉收起信,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出手干預,現在皇帝自己都猶豫不決,他們動作太大未必是好事。

  而趙家這樣上躥下跳的搞串聯未必就是好事,說不定反而惹了皇帝和朝中大臣的眼呢?

  梧桐苑裡的錢帛很快便清算完畢,禁衛軍將所有的東西都裝箱子裡貼上封條,然後綁上車,大家眼巴巴的看著盧真,心已經飛回了京城。

  盧真很想在揚州停留個十日八日,到點兒了再啟程,但別說其他官員,就是林江也不願意。

  「夜長夢多,這麼多錢留在林府是禍不是福,你早日啟程吧。」

  盧真臉色不好看,「奉陛下旨意,我已讓人去蘇州林氏和蘇州官衙宣旨,待他們回來我再啟程吧。」

  林江搖頭,「蘇州官衙那邊還要丈量爵田,來回又要耗費五六日,沒有十天的時間是不夠的,難道你還真打算踩著陛下給的期限回到京城?」

  盧真哼哼著不說話。

  林江就歎氣,「你我相交二十多年,但也不睦了二十多年,沒成想臨了臨了反倒是你來送我。」

  盧真冷哼道:「別自作多情,我留下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陛下的聖意。」

  「那林某能否求盧兄一件事?」林江含笑看向他。

  盧真輕咳一聲,扭過臉去道:「你說。」

  「盡早啟程回京吧。」

  盧真便有些惱怒,怒視他道:「你這人聽不懂人話嗎,說了要等去蘇州的人回來。」

  要不是看對方要死了,他才懶得在這裡多停留這十日呢,不還是因為此一別便永不相見了嗎?

  倆人現在是見一面就少一面,二十多年的朋友啊……

  林江眼圈也有些泛紅,卻挺直了脊背正色道:「盧兄,你回京城後,趙捷的事還要請你多周旋。」

  盧真皺眉看他,「怎麼明說了,不裝著讓你妹妹挑撥離間了?」

  林江苦笑,「那不是我沒想到趙捷如此來勢洶洶嗎,竟然已經串聯起江南各家,雖然他們家中的子弟在朝中少有高位,但人數卻不少,而且各自還有姻親故舊,可以說如今除了我那幾個心腹外,江南內已盡數站到趙捷那邊了。」

  盧真不由好奇,「按說你和趙捷還算是姻親呢,他當江南觀察使於你林家也沒什麼壞處吧?」

  「江南觀察使總領江南的民政,財政和兵權,難道只看於我林家是否有益嗎?他當的是江南的官,自然要看於江南,於大梁,於陛下是否有益才對,」林江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道:「我祖父當大梁的皇帝對林家也沒壞處,那我祖父當皇帝了嗎?」

  盧真一噎。

  林江直接道:「趙捷不能當江南觀察使,不僅因為林家,更因為他就任此職對江南百姓沒什麼益處。你只看其弟趙勝的處事態度便可知將來趙家在江南的處事態度。」

  盧真明白過來。

  林江就歎息道:「所以我才求你盡早回京,攔一攔他的勢頭。趙捷心胸狹窄,我這次阻了他的前程,他心裡不定怎麼恨我呢,所以他絕對不能回江南,不然以後我妹妹和女兒可就麻煩了。」

  盧真想了想,起身道:「我下去讓他們準備,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

  林江連忙起身行禮,「多謝盧兄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47 PM

第三十四章 高興壞了

  盧真帶著兩千禁衛軍和從林江那裡借來的三千駐軍押送這價值六百二十五萬五千多兩的錢帛上路。

  林江和林清婉親自將人送出城門口,揚州的官員及還留在此處的江南各家代表都跑來湊熱鬧。

  盧真直走出五百多步都還回頭看,林江靠在馬車上,伸手對他揮揮,心中也難免傷感,「此一別,真要天人永隔了。」

  兄妹倆人注視著盧真走遠,直到車隊完全消失這才轉身進車,一旁早候著的官吏及各家的代表紛紛上前來見禮。

  除孫槐和劉沛外,其他人都是自上次盛記酒樓後第一次見到林江,見他臉色蒼白,身體羸弱,便暗道傳言果然不虛,林江的確越發虛弱了。

  只怕真的命不久矣。

  但皇帝旨意一日不下,他便一日是江南最高的長官,因此沒人敢怠慢他。

  林江卻並沒有那麼多精力應付他們,對眾人微微頷首,謝過他們這些時日的幫助後便鑽進馬車裡,只把孫槐和劉沛叫上了馬車。

  林府的馬車慢悠悠的往城內去,其他人不敢搶道,讓它走到了第一位才慢慢跟上,便是如此,之間的距離也不短。

  且跟在林府馬車後面的是孫槐和劉沛的馬車,所以車裡的人談話並不怕後面的人聽見。

  林清婉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後捧著屬於她的那杯端坐在一角,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揚州刺史的人選已定了,」林江看向劉沛道:「便是伯澤你,雖然旨意還沒下,可我已有十足的肯定了,你開始準備接手吧。」

  劉沛心中激動,繃直了脊背對林江舉手行禮道:「下官多謝大人栽培。」

  林江伸手扶住他,微笑道:「你資歷夠,能力也不差,就算我不推舉,假以時日你也能坐到這個位置上。更何況,你跟在我身邊十年。」

  一旁的孫槐還算鎮定,但依然難免羨慕的看著劉沛,「恭喜伯澤兄了。」

  劉沛忍不住樂呵了一會兒,見孫槐臉上有些有些落寞,便忍不住道:「大人,這揚州刺史定了,那江南觀察使呢,您不是上書舉薦了子孝嗎?」

  孫槐字子孝,劉沛字伯澤,倆人同為林江的左右手,關係同樣不差。

  他現在有了著落,便有些擔憂起孫槐來,趙家近日的動靜太大了,倆人想裝沒聽見都不行。現在就連官衙內都有小道消息亂傳,說是趙捷將要出任江南觀察使。

  林江也不瞞倆人,道:「本來有我舉薦,子孝資歷能力也足夠,加上你在江南十數年,對江南熟悉,此事便不十分準,也有八分的可能。可陳尚書提了趙捷,他是武將,陛下早想削弱各地觀察使,節度使的權利,提用趙捷便有可能使江南軍政分開。而且趙捷是江南人,論對江南的熟悉他不下於你,近日的情勢你們二人也看到了,趙家是來勢洶洶啊。」

  孫槐蹙眉道:「只怕趙捷到了江南不但不能使軍政分開,反而還會使他掌握軍政大權,一手遮天啊。」

  觀察使對民政,財政的作用主要還是監督,這些年來林江在這方面就很克制,除了部分時候,大部分的情況下都放權由各州長官處理本地的民政和財政,他更多的是監督江南地方官,以防他們貪污或造反。

  所以林江和其代表的林家行事都很溫和,可趙家截然相反。僅這兩個月看,趙勝為了讓其兄當上江南觀察使便廣撒錢,把江南各大家族串聯起來反對孫槐。

  不管這些串聯有沒有效果,反正孫槐看著心中很是反感,這樣霸道強勢的行事方式,真讓趙捷當了江南觀察使,對方還願意放開民政財政,只管軍權?

  劉沛連連點頭,小聲道:「大人,如今大梁雖時有戰亂,可江南卻安逸得很,說到底這裡的百姓最需要的還是守成的官員,而不是如趙捷那樣激進之人。現在趙氏咄咄逼人,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而孫槐是林江的心腹,再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執行林江的政策了。

  林江卻微微笑道:「我與你的意見正好相反。」

  他眼中閃過幽光道:「現在他們勢在必得,所以我們沒必要迎其鋒芒去爭個長短,不如以退為進,占避鋒芒。」

  「這……」劉沛和孫槐對視一眼,皆有些猶豫,現在避開,只怕朝中就定下人選了。

  林清婉在一旁忍不住道:「兩位大人不用擔心,最起碼陛下會等盧都護回到京城才做決定。」

  孫槐眼睛一亮,「大人和盧都護交情頗深?」

  林江默了默後道:「我們師從前國子監祭酒盧陽先生,結識二十多年了。」

  可不是有傳言說倆人不和嗎?

  果然傳言不可信。

  孫槐和劉沛瞬間在心裡給倆人的友情拔了一個新高度,倆人都沉靜下來,「大人放心,我們會約束好下面的人,暫不與趙家爭長短。」

  林江滿意的頷首,「待這批財物入庫,陛下勢必還會再問我一遍江南觀察使的人選。」

  孫槐和劉沛領悟,別看趙家現在蹦躂得歡,主動權其實還掌握在林江手裡。

  這麼大一批財物進京,皇帝對林江肯定更倚重,在繼任者一事上也會更信任林江。

  而孫槐有林江的支持便先勝了一半。

  趙捷比趙勝更早的察覺到這點,所以便給在江南的弟弟和妹妹寫了信,還給在京城的妹夫也去了一封,讓他們務必說動林江站在他這邊。

  就算不行,也絕對不能讓他再開口站在孫槐那邊,最好保持靜默,這樣他的勝算依然很大。

  尚二太太拿到信以後心裡憋屈了一下,呆在屋裡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去找老太太。

  她跟林江這個姑爺不好直接來往,還得找老太太出面,兒子和侄子那裡也可以去一封信。

  趙勝比尚二太太還要能屈能伸,收到兄長的信後就提了禮物笑瞇瞇的去林家拜訪。

  林江病重不見客?

  沒關係,那我見見外甥好了,趙勝在林家停留了小半天,他離開沒多久外面便有流言起。

  林家跟趙家有意合作,林江很是賞識趙勝兄弟,重點在於兄。

  林清婉派了專人在外收集信息,因此流言一開始她便知道了。不過她想了想沒去阻止,而是冷笑道:「由他們去,開倉放糧的情況如何了?」

  林管家躬身道:「除了蘇州還有些沒派完,其他各地都陸續收尾了。」

  林清婉頷首,「讓他們把賬本都送來,核定無誤後開始放良,就照我們之前議定的做,一組一組的放人,寧願慢些也不能出錯,確保每一個人的去處。」

  林管家歎息一聲,點頭應下,「大小姐,這一放,林家大半的人可就散了,您真考慮清楚了?」

  「產業都賣了,留著人我們也養不起,」林清婉安慰他道:「況且這些人都跟了我們林氏這麼多年,這一朝家業散盡,我們林家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也就是放良了。」

  林管家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歎息一聲退下,算了,名字都報上來了,此時再反悔也不行了,還不如乾脆些,把事兒做得漂亮。

  外面流言蜚語四起,就連周謝兩家都有些相信林趙兩家要結盟,但孫槐還是不動如山的坐鎮觀察使司,不管外面怎麼鬧,怎麼唱衰他,他都不多做一件事。

  正等在一旁要抓孫槐小辮子和等著他跟林江猜忌鬧翻的趙勝臉都等青了也沒等到。

  只能叫人一邊盯著,一邊不停的跑林府,讓謠言來得更兇猛些,且想盡各種辦法見林江,跟對方搭上話。

  不過目前看來這個目的沒達成,他曾三度「迷路」要誤闖後院,結果每次人都才到二門處就被攔下,不管他怎麼威逼利誘,守門的老婆子就是不許他過二門。

  他也曾讓外甥尚明傑領著他去後院,或是裝作不經意的引導對方,但要麼被外甥拒絕,要麼是忽悠不住他,有一次倒是忽悠成功了,但才到二門處又被守門的婆子攔了。

  趙勝有理由相信,他肯定是被林府重點關注了,不然他怎麼每次都被攔?

  任他使遍千般手段也不成功?

  林清婉一邊主持放良工作,一邊坐看趙勝各種折騰,期間她收到尚老夫人一封來信,京城的尚平兩封來信和尚明傑轉述的尚二夫人的一個請求,以及尚明遠上交的尚二夫人寫給他的一封信。

  她一律壓下信件,只趁著沒人的時候才會跟林江提一提這些信的內容,坐看各方大亂鬥。

  時間跑得比馬兒還要快,她甚至都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半個月便悠忽一過,盧真護送著那六百多萬兩的錢帛回到了京城。

  皇帝都忍不住激動的偷偷跑出宮去看他們進城,然後又飛跑回宮換了衣服正大光明的在國庫那裡等著圍觀。

  戶部從六部中抽調了足夠多的人手,先把箱子打開確認收到的都是錢帛後便開始清點入庫。

  這要簡單得多,不必他們一點兒一點兒的去數錢,大多只要把箱子打開,隨意掂量裡面的銀塊/金塊/銅錢,感受一下重量就能知道實不實。

  每個箱子裝的錢都是有數的,只要確定裡面沒有假錢或短數就行,而眼睛毒辣的金部員外郎只要掃一眼箱子就大概知道裡面多少兩金銀。

  其他借調來的官員差些,但上手數一數,後面摸出規律來也快了。

  今天滿朝文武都不去衙門,而是各種找借口跑來國庫這裡圍觀,這算是大梁建朝以來國庫收到的最多的錢了。

  雖然不是自家的錢,但大家也看得心熱不已。

  感覺空氣都好了很多有木有?比自家賺了十萬兩都開心。

  皇帝也很高興,直在國庫那裡耗到了天黑才回後宮,走到一半想起盧真還沒來匯報,便又轉到勤政殿,讓人去把盧真叫來,順便讓劉公公去皇后宮裡報喜,「銀子安全到達,先去給皇后報喜,讓她安一安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50 PM

第35章 交鋒

  皇帝放下盧真上交的那份賬冊,歎息問,「浩宇的身體如何了?」

  「石太醫說已是回天無力,只能用藥吊著,讓他走得舒服些。」

  皇帝便不由有些傷感,「他比朕還要年輕許多,何至於此呀。」

  盧真低下頭,「石太醫說他的底子本就不太好,這些年又勞累過度不知保養,所以才……」

  皇帝更愧疚了,想了想問,「其妹與其女可安排好了?」

  「臣讓禮部的歐大人去蘇州宣旨,順便將郡主和縣主的爵田丈量好,再囑咐蘇州刺史多關照一下郡主和縣主。想必她們日後回鄉也有依靠。」

  皇帝滿意的頷首,「這就好,她們姑侄弱質女流,可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皇帝想了想道:「朕送她們一些黃折,到時可直達天聽,若是被人欺負了也有說話的路,免得寒了功臣的心。」

  「陛下仁心。」

  皇帝揮揮手,正要讓他下去,突然想起近日朝中爭得火熱的江南觀察使,不由問道:「元一,趙捷是你的副手,你覺得其人如何?」

  盧真低頭想了想道:「趙捷能力傑出,在領兵上很有天賦,至於處理民政的能力如何,臣卻不知了。」

  皇帝微笑,「看來你已知道了,如今朝中鬧哄哄的,本來朝中舉薦的江南觀察使的人選共有五人,除了孫槐和劉沛是林江提的,其餘二人都是朝中其他大臣提議。但到現在,劉沛升了揚州刺史,朕也不打算再讓觀察使兼任刺史,所以就只剩下四人相爭。可到現在,朝中盡聞孫槐與趙捷的名字了。」

  盧真就笑道:「孫槐原先是蘇州駐軍教頭,浩宇到了江南後才擢升他,十多年下來慢慢做到了浩宇的副手,對江南再熟悉不過;而趙捷出身江南,趙氏更是江南五大家族之一,僅次於尚家。論對江南的控制力,除林氏外便就是他趙氏了,所以另外二人跟他們相比自然差了一些。」

  「他們不熟江南,去了那邊也辦不好事,還不如坐看他們二人相爭,」盧真笑道:「舉薦他們的人也不是笨蛋,自然就偃旗息鼓了,所以陛下才會只聞孫槐趙捷二人。」

  皇帝眼神漸漸幽深,問道:「趙氏在江南的勢力很大?」

  盧真愣了一下才低頭道:「臣,臣也只是道聽途說。」

  「說來與朕聽聽,都聽說了些什麼?」

  「臣只是聽說趙捷之弟在揚州替其兄走動,已爭得江南各族的支持。臣想,便是我盧氏都很難串聯起這麼多家族,而趙氏能辦到,可見其家族在江南的影響力。」

  皇帝面無表情的聽著,半響才讓盧真退下。

  孫槐和趙捷,他的確更屬意趙捷,畢竟孫槐是林江的心腹,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只怕會被他繼承。

  他願意把江南交給林江,一是因為皇室對林氏有愧,二是林氏在江南本就威望甚重,三則是林江的忠君之心,他信得過林江。

  可換了另一個人就不行了,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交給孫槐誰知是福是禍?

  更何況他早想讓江南軍政分離,所以才直接擢升劉沛為揚州刺史,斷了江南觀察使再兼任地方官的路。

  到時候再提用趙捷,限制其對民政、財政的干預,只讓其領軍權,只要江南的軍政分離成功就能應用到其他道州。

  可貌似他想得太好了。

  趙氏如果在江南真有盧真說的那樣的影響力,只怕江南的軍政不但不能分離,反而還會被他一手掌握。

  林江性格溫和,又忠君愛國,所以他的政令在江南可謂通達,可換了趙捷就不一樣了。

  對方是武將,他可不覺得一個上陣殺敵的將軍能有多溫和。

  比如盧真,別看他是世家出身,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其實脾氣也爆得很,控制欲還強,至少皇帝派去靈州的人就很難在他手底下掌權。

  也正因為除了林穎上交的東北軍外,皇帝對其他軍隊的控制力都很弱,所以他才計劃著削弱觀察使,節度使的權利,使軍政分離。

  而江南因為是林江坐鎮,對朝廷的歸屬度一向高,所以他才計劃著從江南開始。

  皇帝歎了一口氣,讓人去把跟著盧真去揚州的幾位禁軍叫來,那幾人都是他的心腹,江南情況如何還是得問問他們。

  這幾個禁軍身份都很普通,所以並未被長官們關照過,他們到了江南除了當值外時間都是自由的,所以他們可是收集了不少的信息。

  因為趙勝在他們臨走前就搞串聯了,動靜還挺大,幾人都不用主動打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們沒有先說趙氏的事,重點還是放在林氏上,畢竟他們去前皇帝便交代他們多收集一些關於林家的消息。

  「除了蘇州的那兩處莊子及名下的書局書鋪外,其餘產業的確都變賣光了,如今林家是林大人的妹妹清婉郡主當家,林氏的三位宗老也還留在林家,聽說林氏二房想要過繼一個兒子給林大人,但林大人沒要,因而鬧得有些難看。」

  第二個禁軍補充道:「臣等打聽到似乎二房的人曾對縣主出手,因此惹怒了林大人,林大人這才動了散盡家財的念頭。」

  皇帝蹙眉,暫且將趙氏的事放到了一邊,問道:「那林氏的宗老對此有何看法?」

  「聽說競賣那天鬧了一場,之後倒沒聽說有什麼了。」

  皇帝沉著臉點頭,問道:「當日競買產業的家族名單拿到了嗎?」

  「是,」一個禁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奉上,「這些在衙門都有備案,但臣不好去那裡查,只能與人打聽,因此一些小產業就沒記錄上。」

  皇帝打開冊子,一眼便看到列在第一行的「趙勝」。

  皇帝輕聲問道,「趙勝?」

  禁軍們立即解答,「他是趙氏嫡支的二爺,也是趙副都護的弟弟,如今趙家的庶務是他管著的。」

  「他在揚州都幹了什麼?」

  幾位禁軍精神一震,這也正是他們要說的最重要的事之一,因為趙勝動靜太大了,竟然敢在欽差還在的時候搞串聯,這是當他們是死的嗎?

  禁軍們在給皇帝做匯報時,盧真正在會見幾位朋友,他決定了,明天讓朋友們一起舉薦趙捷當江南觀察使,我擼不掉你,我坑死你。

  第二天早朝,滿朝文武皆喜氣洋洋的,畢竟國庫添了這麼多錢嘛。

  煩惱了半晚上的皇帝看到喜氣洋洋的眾臣心情也不由好了些,江南觀察使的任免不過是暴露了一直存在的問題罷了,並沒有什麼值得憂愁的,反而國庫裡添了這麼多錢,情況在越來越好不是嗎?

  所以皇帝心情變好,開始聽政。

  只是好心情也只維繫了一下下,林江病重,且眼見著時日無多,所以他的繼任是每一次朝會都會提及的事。

  今天皇帝心情好,本不想提這個煩人的話題,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禮部尚書便已經開口提了這事。

  陳尚書的理由也很充分,林江病重,總不能讓他一直勞累,他忠義,陛下也該體恤他才是,所以江南觀察使的人選還得盡早決定。

  陳尚書的話音才落便有不少官員出列附和,並再度提名趙捷。

  皇帝瞇著眼看去,發現皆是出自江南一道的官員,或是與江南有關係的官員,他嘴角含著笑看著,不發一言。

  底下的臣子見狀膽子愈大,紛紛出列站自己認同的人選。

  除了孫槐還有幾票外,凡是出言的幾乎都支持了趙捷,剩下緘默不語的朝臣則事不關己的坐著。

  皇帝臉上雖還帶著笑,但早已氣得呼吸都重了兩分,見朝中有大半的朝臣沒表態,似乎沒牽涉進去,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江南道是大梁現今最重要的一個地區,結果他們竟然不作為,任由下面的人亂鬥,簡直豈有此理。

  以為事不關己就可以高高掛起?那朕養你們何用?

  皇帝這一刻對趙捷的厭惡達到了頂端,臉上的笑容落下,沉著臉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數,會與六部尚書商議,盡快定下人選接任浩宇,爾等都退下吧。」

  說罷起身便退朝離開。

  陳尚書微驚,不明白剛還微笑的皇帝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

  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卻對視一眼,皆有些開心。他們二人都是支持孫槐,除陳尚書表示支持趙捷外,其餘尚書都未表態過,算是中立,所以江南觀察使真要他們六人決斷,那孫槐勝出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至少比在朝會中決斷勝算要大。

  陳尚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不好看。

  當天六部尚書便去勤政殿和皇帝商議江南觀察使的人選,一直從上午談到了傍晚。

  皇帝並沒有直接定下人選,但陳尚書走出宮門時臉色有些蒼白,甚至還踉蹌了一下。

  而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則是面上帶笑,一片輕鬆的相攜離開。

  盯著宮門口的人瞬間心中瞭然,看來這一次是孫槐贏了。

  的確是孫槐贏了,雖然皇帝最後沒當著他們的面做下決定,但瞭解皇帝的六人都知道他心裡其實已經定下了人選。

  陳尚書沉著臉回到家,看到等在家中的幕僚,忍不住閉了閉眼,搖頭道:「趙捷太急了,反犯了忌諱。」

  幕僚驚疑不定,「大人,今日朝上出列的人太多了,不像是趙捷能找到的人手。」

  「你是說有人渾水摸魚,栽贓陷害?」陳尚書攏眉,半響才歎息道:「那必定是林江的手筆,可現在知道又有何用?陛下深信林江,而趙捷太過急功近利的形象也已形成。給趙捷去信,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順便讓他弟弟在江南安靜些吧。」

  陳尚書也是直到快要出宮時才知道趙勝在江南搞串聯,好死不死,當時盧真就帶了禁衛軍和禮戶兩部的官員在江南,那不是送上門去的把柄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53 PM

第36章 爭吵

  第二天朝會,爭奪了兩個多月的江南觀察使終於有了結果,原江南副觀察使孫槐升任江南觀察使,擇日就任,官邸重新在揚州閒置的宅邸中選一座改造。

  任命的公文交由吏部送出,快馬加鞭趕在第四日便送到了揚州,剛好是劉沛接到揚州刺史任命的第二天。

  江南兩大官職落實,林江和林清婉皆鬆了一口氣。

  揚州刺史和江南觀察使都是他們的人,至少她們姑侄以後在江南遇事也有所依仗了。

  林江高興得原地轉了兩圈,最後目光炯炯的看著林清婉道:「白翁說的果然沒錯,你就是那一線生機。」

  事情改變了很多,而烏雲一直沒再出現,說明這種改變是合理的,是被天道認可的。

  沉著臉站在角落裡的白翁掀了掀眼皮,以「冷哼」一聲作為回應。

  林江和林清婉扭頭看向他,都輕咳一聲低頭微笑。

  白翁那天晚上被雷劈得很慘,直接消失了三天才回來,然後臉便一直臭著,近日更是一言不發,顯然是不想再無意洩露天機。

  林江雖還未恢復做神仙時的記憶,卻也隱隱知道那雷劈不壞白翁,因此並不怎麼擔心。

  見林江都不擔心,林清婉也就在擔心了一小會兒後就放下了。

  「老爺,大小姐,孫大人和劉大人來了。」驚蟄進來稟報:「還有宗老們也過來了,小的聽音似乎是宗老們想回蘇州。」

  林清婉看了一眼林江便笑道:「今日有喜事,讓廚房多備些好吃的,一會兒我們慶祝一番。讓宗老們再留兩日,就說林氏族長還未定呢。」

  孫槐接替林江成為江南觀察使的消息一出,整個林府都處於一片歡喜的海洋之中。

  因為都知道自家老爺是支持孫槐的,雖然沒有紅包之類的打賞,但當天晚上的伙食卻好了許多。

  尚明遠和尚明傑也被感染得很高興,兄弟兩個樂呵呵的跟著上門來的孫槐劉沛慶祝。

  趙管事看得胸口一痛,恨不得搖醒兩位公子,失敗的那位是你們舅舅啊!

  尚明遠還罷,不是親的,隔了房頭還情有可原,但尚明傑這邊可是親舅舅,你要不要表現得這麼開心?

  尚明傑沒想那麼多,他表示孫槐的確比舅舅更合適當江南觀察使。

  就連孫槐都忍不住感歎他有林江之風,只為公,不念私。

  林清婉對此觀點表示保留意見,林江也但笑不語。

  和林家愉悅的氣氛相比,趙勝氣得把自個書房裡的東西都砸了,趙家的別院一片狼藉。

  砸到最後他累癱下了才罷手,他眼睛通紅的道:「大哥說的沒錯,林江就是我們趙家的絆腳石,什麼事碰上他都不得好。」

  趙家的管事縮著脖子站在一邊。

  趙勝咬牙切齒的問,「林江到底什麼時候死?」

  「給林大人看病的是他們家的徐大夫,他嘴巴緊得很,小的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廢物,林家之前不是還請了其他大夫嗎,爺不管你們是威逼也好,利誘也罷,總之快點弄到他的脈案,我要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死,什麼時候才不擋我們趙家的道兒!」

  可林家請來會診的大夫全是名醫,那些大夫脾氣大得很,怎麼可能透露林江的病情?

  趙家的管事見趙勝的臉色鐵青,不敢說話,只能默默地退下,算了,先拖幾天再說吧。

  消息是先到的揚州,然後才到蘇州和靈州。

  尚老夫人聽說也只是惋惜的歎了一聲,然後便丟開不管了,但尚二夫人卻差點咬碎銀牙,林江到底沒舉薦她兄長,而是繼續支持孫槐,真是,一點兒親戚情面都不念啊。

  遠在靈州的趙捷收到消息後則是沉默良久,最後默默地將陳尚書的手書燒掉,提了劍出去練武。

  他本來不這麼著急的,也沒想讓二弟在江南搞串聯,從春天得知林江昏迷病重的消息後他便計劃著徐徐圖之,他盯上江南觀察使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耐心有的是。

  而且他還算瞭解當今,他的身份比孫槐接任江南觀察使更有優勢。

  林江當時便死了多好,沒料到他昏迷了三日後又醒過來了,且那麼捨得,如同瘋魔了一般把林氏的產業都賣了,還把錢捐給國庫。

  林家和林江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本就重,這樣一來更是拔高了一個層次,本來對方只有三分重的話也變成了五分。

  他對孫槐的舉薦瞬間變得非常有優勢。

  哪怕是為了安他的心,為了對他捐獻如此多家產的行為表示嘉獎皇帝也會鄭重考慮他的舉薦的。

  所以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盡量拉攏出身江南的官員,希望他們能夠影響到皇帝的決策。

  只是沒想到時機不對,正好碰上了盧真在揚州看望林江。

  趙捷目光又幽深了些,他一直以為盧真跟林江不睦,畢竟這些年這倆人沒少隔空對吵,好幾次他還聽見盧真大罵林江虛偽,乃笑面老虎。所以得知盧真奉旨去揚州押送錢帛時並未告誡二弟收斂,甚至他還隱隱期盼能跟盧真合作。

  可現在看來似乎是他「自以為是」了,也有可能是盧真和林江偽裝得太好了,他沒料到盧真會幫林江,偷偷的在陛下跟前給他上眼藥。

  趙捷胸中怒氣上湧,手中的劍狠狠地一劈,直接將眼前的一根木樁劈成兩半,這才沉著臉收手。

  他已經敗了,而更糟糕的是盧真現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以後在靈州他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

  趙捷每每想到此處就恨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他沉著臉問長隨,「林江到底什麼時候死?」

  長隨低頭不語。

  趙捷冷笑道:「早就說命不久矣,卻到現在還不死,活得可真夠久的。」

  但其實林江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在和孫槐劉沛交接完工作後,林江便臥床不起了。

  本來打算回蘇州的三位宗老也走不了了,只能留下守著林江。

  趁著還清醒,林江便提出了交接族長的職務,他提議了林潤繼任族長。

  八叔一聽便立即反對,「六哥和我們這幾個老的還在呢,五郎還是太過年輕了,歷練不夠。」

  本來也想反對的十一叔瞬間不說話了。

  林江虛弱的道:「八叔,我也沒比五郎年長多少,不也當了許多年的族長?」

  「這怎麼一樣?」八叔低聲嘀咕道:「你是嫡支,族長本就是你們這一房5的……」

  要不是你沒兒子,那也輪不到我們旁支。

  林八轉了轉眼珠子道:「不如待回了族裡再把大家叫來商議,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養病。」

  千百年的一次機會,林八也很想爭一爭這族長的位置。

  而且哪怕他當不成,交給六哥也好,絕對不能交給林潤。

  六哥的年紀擺在這兒,他要當族長也當不了幾年了,他死以後族裡肯定要再競爭一遍,到時候他兒子孫子都有機會。

  可要換了林潤來當就不一樣了,他正當壯年,又不像林江那麼短命,不走運說不定還能活二三十年。

  他要是當了二三十年的族長,那到時候族裡還不是他們那房說了算?到時候再換族長只怕就是直接傳給兒子了,別說他兒子,連孫子都沒得爭了。

  八叔鐵定不願意。

  可林江把他們留在這裡就是想著速戰速決,不用再通過族裡。

  所以他道:「只怕我時日無多,撐不到回蘇州了,所以趁著我還在把族長的人選定一定,讓我也走得安心些。」

  八叔不由抿嘴,勸道:「二郎啊,你不要多想,如今還是應該好好養病,我看你這病就是因為多思多勞,如今你也辭官了,正好可以休息,也別說什麼讓不讓的話,這林氏的族長還是由你來做。」

  林江就看向林六,「六叔,你說呢?」

  六叔猶豫,他兒子當族長他當然一點兒意見也沒有,但是他現在表態豈不是有幫親的嫌疑?

  所以他默默地低頭。

  林江微微一笑,對此早已有意料,他看向林十一,「十一叔以為呢?」

  林十一想了想,覺得就算回族裡他和他兒子也沒機會,上面有六哥和林潤呢。

  六哥在族裡的威望可比他和老八要重,而且林潤也是族裡除了林江外最傑出的子弟,與其回到族裡讓老八折騰,還不如直接再這裡落定族長的人選。

  最主要的是,老八反對的他就一定要贊同,看著對方跳腳生氣他就開心了。

  所以林十一沉思過後便一本正經的支持林江,「二郎說得沒錯,現在族裡的確需要個人處理各種事務,我看五郎就很合適,就讓他當族長吧。」

  「放屁,那族裡的事不是還有我們嗎,為什麼一定要現在換個族長?」

  林十一眼露譏諷,「八哥終於說了實話了,你不願意五郎當族長就是因為你不捨得手中的權利唄,你這是打算自己上位了?」

  林八面色漲紅,連忙看向林江道:「二郎,八叔可沒有這個意思,我這是覺得選族長是大事,得回去跟族裡的人商量。老十一,你別逮著空就陷害我,你不就是因為當年我不小心推了你一把而懷恨在心嗎?」

  林十一跳腳,怒視他,「你那是不小心嗎,你就是故意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思歹毒著呢,為了不讓我去考試故意害我……」

  「放屁,我要害你當時還能去叫人把你拉起來?我直接一石頭砸下去讓你沉河,拍拍屁股走人誰又知道?」

  「你終於把這險惡的心思說出來了,當初你可不就是想用石頭砸我嗎,要不是我叫得大聲,你肯去叫人救我?」

  林江和林六都忍不住扶了扶額,倆人又開始了。

  林清婉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兩老頭先是臉紅脖子粗的吵架,然後你拍我一掌,我掐你一把的打起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5:59 PM

第37章 族長之位

  林江劇烈的咳嗽起來,林清婉連忙扶住他,對還在互毆的倆人吼,「夠了!」

  才被踹了一腳,正要回擊的八叔被這聲嚇得一抖,出手便歪了,十一叔躲過一拳,推開他冷哼一聲,直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二郎,你怎樣了?」

  八叔氣得倒仰,指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剛才可是吃了好多暗虧,到底誰跟誰不一般見識?

  林江已經平復下來,捂著胸口道:「八叔,我的身體狀況你也知道,只怕是回不去蘇州了,所以族長人選必須盡早定下來。」

  「就憑我們幾個人就定下族長人選?只怕回去後我們要被族人戳脊樑骨了。」

  一直沉默的六叔聞言不由生氣,「你這是何意,選五郎怎麼就要被族人戳脊樑骨了?他即便不好也從未做過有損族人利益之事,怎麼就要被人戳脊樑骨?」

  「哎呀,六哥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八叔跺腳道:「在揚州的族人就我們幾個,怎能代表家中數千族人?」

  六叔抿嘴不語,族中事務除了林江親自決定的,其餘都是他們三位宗老拿主意,便是回蘇州也多是聽取他們三個老不死的意見,怎麼就代表不了?

  說到底還是不願意五郎當族長。

  「八叔放心,」林江看了林清婉一眼道,「選五郎為族長,我不敢說族中所有人都贊同,但大多數房頭是同意的。」

  林清婉便起身出去抱進來一個盒子,打開來看裡面全是信。

  她向前一推,林江便道:「自從浩宇知道自己病重,將命不久矣時,每日所思所想除了國民生計外就是家族之事。」

  「我林氏自曾祖跟隨太祖起事始便一躍成為江南大族,而到祖父更是成了江南之首,不僅嫡支人才輩出,旁支也有文傑武豪,只可惜庚午那年族中大半人傑都沒於內亂。」

  屋中眾人都沉默下來,庚午之禍是林氏不能磨滅之痛,哪怕旁支因此被嫡支重視,被扶持起來,旁支也並不覺得多麼歡喜。

  畢竟,一個家族的興盛靠的是人才,他們再有私心也不可能因一房之利益而對庚午之禍抱有善意。

  「我父親耿介,眼裡揉不得沙子,因而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所以便是告老也不願回蘇州,可他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也還是家族,」林江歎息道:「父親遺志,我不敢不遵,所以想著走前將族中事務也都安排妥當,不至於到了九泉下也無臉見列祖列宗。」

  三位宗老沉默,林智直到死都沒回蘇州老宅,而是在揚州病逝,死後才被扶靈回鄉。

  大家都知道他在介意什麼。

  當年嫡支被圍,除了少數族人,其餘旁支都因膽怯而選擇了緊閉門戶,也因此林智當了族長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跟蘇州林氏沒有來往,只派了一個管事去處理族務。

  堂堂林氏的族務卻要一個下人來處理,然而蘇州林氏並不敢表達反對意見。

  大家都選擇了沉默,因為眾人知道,當時要是反對,林智說不定就帶著嫡支脫離林氏了,如果沒有嫡支,那蘇州林氏還是蘇州林氏嗎?

  這也是為什麼窺天鏡中的「第一世」林江在病逝前寧願把家產都交給尚家保管也不給家族保管的重要原因之一。

  受父親的影響,林江對族人並不怎麼信任。

  而在看到「第一世」後把家產一分為二,也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看看家族在拿到那麼多錢後能否庇護一下玉濱,然而窺天鏡給出的推演結果並不怎麼好。

  他不能否認族中依然有人對嫡支,對玉濱懷抱善意,可總體來說,林氏不僅不能庇護玉濱,反而還在背後推了一手,讓玉濱早早夭折,日子過得比「第一世」還要差。

  所以現在林江對族人的信任度其實為零,但這不妨礙他真誠的表達對家族的擔憂。

  林江的話便是謊話也比別人說的真話更讓人信服,一是他在族中信譽好,與他父親林智不同,林江接手族長後對家族多有優待。

  照顧族中貧寡之人,扶持族學,增加祭田,每年還撥出一筆銀子給族中有才之人,讓他們出外遊學和經營等。

  二則是他位高權重,所知所想自然會超越族人,所以就算年紀最長的六叔在他說話時也會安靜下來等他說完再發表意見。

  三則是他的人品了。

  林江的人品別說在家族裡,就是在大梁以外的大楚,遼和南漢等也是有名的。

  別人說十句話都比不過他說一句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積累,而是從他曾祖開始。

  林氏嫡支忠君,愛民,守諾的形象便在這個世界慢慢的刻畫出來。

  同樣的,哪怕是林八對林江變賣產業捐獻出去的行為多有不滿,卻依然沒有懷疑他對家族的用心,更何況林六和林十一?

  所以此時三位宗老都安靜下來聽他說。

  林江歎息道:「林氏為五大家族之首,可我這一去,家族便直接落在了最末。」

  三位族老一呆,這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啊,林氏本為江南之首,現在林江一病,待他去世,他又把嫡支那麼多產業都捐出去了,那林氏還有什麼資格坐在首位?

  「可最末也有最末的好處,至少不用擔心其餘四家為奪首位而對林氏出手,」林江道:「接下來幾年林氏要做的便是固守蘇州,扶持家學,盡快供出能入仕的子弟來,不然,短則七八年,長則十數年,林氏留下的威望減弱,不僅四大家族,其他豪族只怕也會蜂擁而至,想要從我林氏身上分一杯羹。」

  林六焦急起來,「那怎麼辦,現在林氏沒有子弟在朝為官,只怕,只怕……」

  林江微微抬手,衝他安撫的笑道:「六叔放心,我祖父餘威還在,加之我在陛下面前還有些薄面,尚且還能護佑林氏幾年。更何況,」

  他看向林清婉笑道:「還有婉姐兒在呢,她可是皇后娘娘的義女,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可以具折上奏。」

  三位宗老眼睛一亮,是啊,別人家有子弟在朝為官,他們林氏也有個郡主可以具折上奏啊,除了郡主,還有縣主呢!

  「所以最要緊的是我走後的這五年,林氏要穩,那當家人便不能急躁,」林江慢悠悠的道:「而縱觀全族子弟,與我同輩的兄弟中唯有五郎最為穩重,品性也最好,所以思慮良久我才選了他。」

  「自然,族長人選事關全族,便是我有這個權利也不會就此私定下,所以近兩個月來,我寫信問過各房房主和在外遊學族人的意見,這是他們的回信。除有六人表示疑慮外,其餘五十二人皆表示了贊成,八叔可以看看。」

  林八臉色變幻,並沒有伸手去拿那些信件,林十一則道:「那還猶豫什麼,直接就定了五郎吧。」

  他扭頭對林八嚴肅的道:「八哥,事關林氏未來,你可不能糊塗,因一己之私而害了全族,你捫心自問,族中除了五郎,還有誰更適合這族長之位?」

  林江眼含熱淚的看著林八道:「八叔,如今族中外敵環伺,最緊要的便是團結一心。」

  一直避嫌的林六也忍不住道:「老八,便是你說我有私心也罷,這一次我支持我兒。」

  林八咬牙,看看林江,又看看林潤,最後跺腳道:「你們都有了主意,那還問我作甚?」

  林江倒在枕頭上,感激的道:「多謝八叔體諒。」

  林潤更是直接撩起袍子跪下,肅然道:「二哥放心,也請父親和八叔,十一叔放心,五郎決不負家族之望。」

  林江含著淚水的眼睛深不見底,嘴角微微翹起。

  除了林清婉,眾人只以為他是在欣慰的看著林潤,一時感慨。

  八叔沉著臉出屋,自來到揚州後真是事事不順,想要做的事一件也沒達成,不想做的事卻一件一件的被成功。

  他不想再留在揚州了,不然誰知道再待下去他還會答應什麼事?

  林六連忙從裡面追出來,他此時倒是機靈了,知道不能讓老八先回去,不然等他們後面回去,誰知道族中會傳什麼閒話?

  所以林六拉著他道:「二郎病重,我們就這麼丟下婉姐兒姑侄,弱的弱,幼的幼,可怎麼安心?」

  「不是還有五郎嗎,哦,對了,三郎也在,讓他們兄弟留下就是了。」

  六叔抽了抽嘴角道:「有些事總要我們年長者操持才好。」

  六叔客氣,十一叔卻是直接面露譏諷的道:「讓三郎幫二郎,虧你想得出來,他不把二郎氣死就算不錯了。何況他現在自己就躺床上下不來吧?反正都留了那麼長時間了,多留一段時間怎麼了?現在暑氣正盛,我才不要這時候上路呢。」

  八叔聞言氣道:「沒讓你上路,我自己走!」

  「那更不行了,誰知道你回去怎麼嚼舌根?」十一叔斜睇著他,藐視的道:「你跟個長舌婦似的,我可信不過你。若是你先行,待我回家說不定就在族裡變成羅剎了。」

  「你,你,」八叔氣得手抖,「林十一,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什麼時候說過你閒話?」

  十一叔跳起來道:「你什麼時候沒說?當初九房要賣鹿山那塊地,是不是你嚼舌根說我逼著九房把地賣給我的?」

  「放屁,我才沒說。」八叔理直氣壯的道:「況且你逼沒逼你心中有數。」

  「六哥你瞧,還說不是他說的,九房山腳下那塊地貧成那樣,我用得著逼他們嗎?那是他們哭著求著要賣給我的……」

  屋裡,林清婉喂林江喝了一口水,聽到外面的吵嚷聲便看向一旁的林潤道:「又吵起來了,你不出去看看嗎?」

  林潤額頭抽了抽,對林江拱手退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6:06 PM

第38章 時間到

  林清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輕聲道:「他跟你的確很像,心腸都轉了十八道彎。」

  林清婉頓了頓道:「你比他多些,三十六道彎吧。」

  林江輕笑,靠在迎枕上道:「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家族現在需要仰仗你,具體有多少話語權就要靠你去經營了。」

  林清婉頷首,「我懂。」

  林江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林八到底沒走成,因為在跟林十一衝突時他後退一步踩到了一塊兒碎石子,腳下不穩摔了一跤。

  摔得挺狠,直接扭了腰,好在骨頭沒事,但也需要養一段時間。

  而林十一也沒得了好,林八摔倒,要推他的林十一沒推到人也失去了平衡,直接摔了下去,當然,他沒扭到,因為他砸在了已經躺倒的林八身上,摔得不狠,但他的手掌撐破了皮,火辣辣的難受。

  最吵鬧的倆人都受了傷,林清婉乾脆把他們安排進一南一北的院子裡,世界便安靜了。

  可林府的氛圍卻越來越凝重,林江撐到了極限,身體急劇惡化,近日已經連吞嚥都困難了。

  林玉濱連睡覺都守著他,不願意離開一步,尚明傑陪著她一起服侍林江。

  尚明遠也不敢跑去樂坊廝混了,每日跟在林清婉身後聽吩咐。

  終於在一日清晨,本來病得昏沉的林江突然清醒過來,精神很好的讓眾人來陪他用早飯。

  徐大夫給他把過脈後對眾人微微搖頭,大家便知道他這是迴光返照,沒多少時間了。

  眾人心中悲慼,卻依然笑著陪坐用這最後一頓早飯。

  林清婉卻很難傷心,因為白翁就站在一邊,她知道林江死了不是和別人一樣去地府消掉記憶再去投胎,而是到天上去當神仙。

  他的記憶存在。

  更知道在回歸本體之前他會在天上看著他們,待林玉濱長大成人,拜託那個無形的詛咒後才離開。

  所以林江的死並不是真的死,而是更永久的活著,因此她表現得很平靜。

  但她的平靜在大家的眼裡卻是勘破生死的淡定,就連六叔都忍不住道:「畢竟經歷過生死,看得倒是比我們這些老人還要開,只是到底是苦了孩子了。」

  短短半年內,先是未婚夫婿意外身亡,然後自己也病重得幾乎離世,現在兄長也要病逝,整個重擔都壓在她身上。

  看她的樣子,她這輩子是不準備改嫁了,一個十多歲的姑娘現在就能看到人生的底部,該有多痛苦?

  八叔卻撇了撇嘴道:「她現在可是郡主,有什麼苦的,林家整付家業就換來一個郡主和縣主,想想就心疼。」

  十一叔冷哼道:「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個什麼勁兒?」

  八叔聞言一滯,扭過頭去不說話。

  一旁林府的下人皆有些不平的看向林八,將眼中的怨恨小心的藏起來,難怪老爺和大小姐一再讓他們謹言慎行,不要讓宗族那邊的人打聽到內部消息,更不能讓他們抓到把柄。

  若是讓他們知道這半年來老爺和大小姐往蘇州那邊搬的財物,只怕他們要生撕了大小姐和大姐兒。

  林管家也聽到了下人的匯報,他眼中冷凝,吩咐道:「盯緊了他們,近日肯定混亂,讓大家嘴巴都嚴實些,不該透露的一句都不許露,先把老爺……料理好,待日後再算。」

  下人應下,猶豫問,「管家,老爺真的……不行了?」

  林管家眼眶微紅,揮手道:「去準備吧,別讓老爺走得不安心。」

  林江正拉著林玉濱的手殷殷叮囑道:「你要聽你小姑的話,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人不會傷害你,那必是你小姑無疑。」

  林江輕聲道:「父親不求你將來大富大貴,只願你平安喜樂,健康成人便好。」

  「父親——」林玉濱握著他的手忍不住哭起來。

  林江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她後面的林清婉。

  林清婉對他微微頷首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我會盡全力辦好。」

  她頓了頓道:「哪怕賭掉我的一生。」

  林江半是放心,又半是擔憂的合上了眼睛。

  林玉濱見父親久久不再說話,這才驚懼悲傷的搖了搖他,見他的腦袋自然的垂落到一邊,她愣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林清婉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道:「大姐兒,你父親在看著我們呢,他會一直看著我們的,在天上,也在我們的身邊。」

  林玉濱回過神來,撲在父親的身上痛哭出聲,「父親,父親——」

  林清婉抱住林玉濱,也忍不住眼眶一紅,但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白翁身邊的林江,那股才升起來的悲傷瞬間消失無蹤。

  她抿了抿嘴,扭過頭去不看他,將林玉濱拉起來,用力的握著她的手道:「大姐兒,你父親他還在,他並沒有消失。」

  林玉濱滿臉是淚的抬起頭來看她,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相信小姑,你父親會一直看著我們的,他的肉身雖死了,但靈魂不滅,他就是一直存在的。」

  林玉濱懵懂的看著小姑,完全不解她的話中意。

  林清婉歎息一聲,抱住她的腦袋道:「別哭了,你父親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傷心的。」

  林玉濱緊緊地拽住小姑的衣角,躲在她的懷中嗚咽出聲。

  而已成靈魂狀態的林江就站在林清婉的對面,正默默地低頭注視著女兒。

  林江的死訊傳出,江南各家皆派人前來弔唁,孫槐和劉沛最先趕來,幫著林清婉一起打理喪事。

  林清婉並沒有拒絕,這也是一種彰顯。

  然後便是謝家,謝延已經回京銷假,謝夫人沒跟他一起走,因此在收到林江死亡的消息後她便選了幾個心腹送過來,拍著林清婉的手道:「我知道你們家放了許多下人,若是不湊手就先用著她們。她們雖笨拙,卻有些經驗,你是她們的主子,只管使喚。」

  林清婉婉拒道:「多謝母親,只是家中下人還夠用,待不夠時我再求您,到時候您別嫌我煩就是。」

  「怎麼會,你只管來找我。」謝夫人並沒有勉強她,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了,謝林兩家已出現裂痕。

  謝家有野心,而林家也不是不防備,她雖恨謝延和謝逸陽,卻還是謝家的夫人,所以有些事她只能避開,裝聾作啞。

  她能做的也就是不害林清婉所代表的林家,所以這段時間林家變賣產業,又捐獻財物的事很熱鬧,可她卻呆在小佛堂裡專心為她兒子唸經。

  見林清婉不用她的人,她也不氣,給林江上了一炷香後便帶著人離開。

  林江已經被穿好壽衣放進了棺材裡,他的喪事自己生前便安排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林清婉也給他安排好了,所以此時按部就班的進行,並沒有出亂子。

  因為這十六年來,林家陸續辦了三場喪事,留下來的年長下人皆有經驗。

  林江的喪事比對著他父親來,所以一切照舊。

  請來的和尚道士站滿了靈堂,各司其職的唸經作法,林清婉跪在林玉濱的上首,邊給前來的人鞠躬道謝,邊看著林江坐在棺材頂盯著來往的客人。

  而圍著棺材走動的道士,盤坐在一旁唸經的和尚皆沒有察覺到坐在棺材頂的林江。

  她默默地收回視線,又在火盆裡添了些紙錢,即便她知道林江收不到這些錢。

  這個世界雖有神鬼,但似乎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高人,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還會不會遇到一個能知鬼神之人。

  尚明遠快步上來,繞過眾人跪在林清婉身後一步,低聲道:「林姑姑,前院要用的白幡不夠用了。」

  林清婉掃了一眼靈堂,正好無人來弔唁,便起身跟尚明遠去了後面,她蹙眉道:「我記得準備了許多,怎麼會不夠用?」

  「您不知道,從正街到城門外三里都站滿了人,都是給姑父送行的。除了各家設的路祭,還有不少的百姓自發前來,有的是一個村一個點兒,有的是幾家合在一處,人太多,我們這邊必定要加人,以免途中出現意外,所以先前準備的東西就有些不夠用了,您看是現在讓管事去買,還是……」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記得後院五號庫房裡還堆了一些,那是之前給我準備的,後來沒用上也沒處理掉,叫他們拿出來用吧。」

  尚明遠:……

  林清婉已經轉身要離開了,「這幾日勞你多擔待,等你姑父出殯我再謝你。」

  尚明遠呆呆的道:「老祖宗讓我來揚州便是來幫姑父和表妹的,這些本就是侄兒該做的。」

  林清婉對他微微點頭,轉身回靈堂。

  雖然喪事已經提前安排,林管家和鍾大管事也都得用,但有些事還是得尚明遠和尚明傑出面才行。

  比如招待前來弔唁的男客,總不能讓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出面吧?

  本來林清婉是請了林潤和三位宗老出面,加之有孫槐和劉沛的幫忙便差不多了。

  可她沒想到來的人那麼多,除了揚州本地的鄉紳,還有江南其他地區的鄉紳,豪族及商人,除此外還有各府學的學子,遊歷到江南的士人也都跑來弔唁,這其中倒有大半是林清婉不認識,林家也從未結交過的。

  但人家是慕名前來弔唁,是屬於林江和林家的榮耀,因此她只能費心去招待。

  很多人來了就是上炷香,鞠個躬便走,但也有人選擇留下來。

  前者需要她安排人送到門口,鞠躬道謝,後者則需要安排飯食,然後再鞠躬送走。

  不到三天三位宗老就受不了病倒了,只有林潤和孫槐劉沛堅持著,但三個人明顯不夠用,所以還留在林府的尚明遠兄弟就被林清婉抓了壯丁。

  至於還躺在床上的林湧及其一雙兒子,他們只要不出來給她找麻煩,她就很感激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6:33 PM

第39章 察覺

  入夜後,前來祭拜的人暫時告一段落,和尚道士們也都下去休息,靈堂裡一下只剩下姑侄二人和幾個心腹下人。

  林清婉看了眼小臉慘白的林玉濱,起身離開。

  白梅和白楓連忙跟上,林清婉靠在門口上道:「你們和映雁碧蓉商議一下,留下兩個人來,剩下的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服侍。」

  白梅和白楓對視一眼,低聲應下。

  「去廚房拿碗羊乳來,讓他們用蔬菜熬粥,時常溫著,我和大姐兒晚上要用。」一連五天的喪禮讓林清婉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比起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林玉濱還是好多了。

  她重新回到棺前的蓆子上坐好,把跪得發木的林玉濱按在腿上躺好,對上她木木的眼睛道:「睡一會兒吧,到添油的時候小姑叫你。」

  林玉濱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是閉上眼睛,眉頭緊緊地蹙著。

  林清婉知道她沒睡著,閉上的眼簾一直在顫動,一刻鐘後外面響起腳步聲,林清婉循聲看過去。

  尚明傑捧著羊乳小心翼翼地進來,對上林清婉的目光腳步不由一頓,他討好的叫了聲「林姑姑」。

  見他瘦了一大圈,臉色也有些發白,林清婉便收回目光,指了指一旁的小矮桌道:「移過來吧。」

  留下的映雁立即上前接過尚明傑手中的碗,讓他把矮桌移過來後才把碗放上。

  林玉濱已經睜開眼睛,爬起來坐好,默默地看著尚明傑和小姑。

  林清婉攪了攪蒸得濃濃的羊乳,推給林玉濱道:「全喝了。」

  林玉濱皺了皺眉,尚明傑就低聲勸道:「表妹,你就聽林姑姑的吧,好歹也讓姑父安心。」

  林玉濱眼圈通紅,默默地接過碗,即使反胃也慢慢的全喝了。林清婉鬆了一口氣,對尚明傑點點頭,「你下去休息吧,明日還會有不少人前來弔唁。」

  尚明傑擔憂的看了一眼林玉濱,磨蹭著不肯走。

  半響他才吭哧著道:「林姑姑,姑父對我向來關照,不如我今晚也留下守靈吧。」

  林清婉定定的看了他半響,目光掃到坐在棺材上的林江,最後指了指對面的蓆子道:「那你去吧。」

  尚明傑立即到對面跪好,先給姑父燒了一把紙錢。

  或許是那碗羊乳的功勞,林玉濱蒼白的臉色終於慢慢紅潤起來,不如之前的那麼慘白了。

  這個時代,喪葬禮制很嚴格,身為林江唯一的女兒林玉濱晚上是必須守夜的。

  當然,她要下去睡覺,只留下人看守長明燈也沒什麼,但林清婉覺得她是一定不會下去的,所以也懶得勸她。

  反正棺前有席,現在又是秋初,揚州的天氣並不冷,睡在蓆子上蓋一張毯子就能過。

  林清婉也不走,看著林玉濱和尚明傑合力將靈前的燈添好油便讓映雁下去把蔬菜粥端上來。

  她對兩個孩子道:「我半日沒吃東西了,你們陪我吃一些吧。」

  才要說沒有胃口的林玉濱默默地將碗端起來,勉強吃了小半碗。

  林清婉沒讓林玉濱繼續跪著,而是強硬的將她按倒在席上,沉著臉道:「你要是病倒了,那我不僅要料理你父親的喪禮,還得照顧你,小姑並不是鐵打的。」

  林玉濱只能躺著。

  林清婉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和前幾晚一樣,她的眼睛越來越沉,慢慢的便睡了過去。

  對面的尚明傑鬆了一口氣,也躺在蓆子上睡著了,只是他睡得並不安穩,每隔一段時間就清醒過來看燈,以及給姑父上香燒紙錢。

  林清婉睜著眼睛醒過來時碰見了好幾次,後面乾脆就不醒了,任由尚明傑服其勞。

  第二天林玉濱醒來整個人都是懊惱的,她竟然睡得這麼沉,別說看燈,連半夜添油的時間都錯過了。

  尚明傑則眼底青黑一片,不過他卻很滿足,還對林玉濱道:「表妹,明晚我還來守靈,你別擔心。」

  林玉濱瞪他道:「我擔心什麼,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尚明傑張張嘴,小聲道:「你去洗漱吧,和林姑姑用點東西,一會兒客人該來了。」

  林玉濱癟了癟嘴,悶悶不樂的跟著林清婉去後院,林清婉見她失落,便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那是你父親心疼你,這才讓你熟睡的,可別鑽了牛角尖。」

  林玉濱以為小姑只是在安慰自己,依然自責中。

  身為女兒,她怎麼能在給父親守靈時睡得跟死豬似的呢?

  林江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闖禍了,看著自責的女兒,他不由摸了摸鼻子,對著林清婉連連作揖,希望她能想辦法開解一下女兒。

  林清婉對他翻了一個白眼。

  林玉濱抬頭時正好看見,她身子一僵,順著小姑剛才翻白眼的地方看去,見那裡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她目光一滯,眼睛微微瞪大,在小姑看過來時迅速的收回目光,除了在一邊無所事事旁觀的白翁外,沒人發現林玉濱的異狀。

  白翁想了想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他怕被雷劈,一定是這樣的。

  林江繼續用疼惜的目光看著女兒,林清婉上前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後院走,「先洗漱吧,一會兒客人們就要來了。」

  林玉濱默默地跟上。

  林江的死訊以最快的速度傳入京城,皇帝在沉思了半個晚上後給林江擬好了謚號——文正!

  屬於文官及整個官僚層面中最高的榮譽,大梁建國至今只有一人得到此謚號,即林江的祖父林穎。

  他是對國有大貢獻之人,所以皇帝給得心甘情願,群臣也沒反對。而林江的功績比之其祖父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竟然也得到了這個謚號,群臣們一時沉默。

  但想到他捐獻出來的財產,那樣的勇氣和心性是絕大多數人都拿不出來的,所以大家又沒法反對,也就只能默認了。

  加封謚號的特旨快速的送到揚州,在林江逝後的第六天下午,帶著特旨的禮部官員駕著快馬入城,抖著腿去林府宣旨。

  林江加謚號文正!

  林清婉代替林家接了聖旨,請禮部的官員和跟隨的侍衛去休息,看他們雙腿微微岔開,腳微抖的樣子,不由一歎,「官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啊。」

  林江心有慼慼焉的點頭,這樣的日子他也過過,為了趕時間必須得連夜趕路,通常都是換馬不換人,幾天下來腿磨傷站不穩還是輕的,嚴重一點的連坐都坐不住。

  而驛站裡送加急文書或遇上戰時送情報的,猝死在路上或終點的人不知凡幾。

  林清婉聽了林江細細地念叨,她想了想便讓徐大夫去客院那邊看看,好歹是為了林江來的。

  禮部的官員和幾個侍衛被徐大夫一一檢查過身體,最後留下了幾張藥方和幾瓶塗抹的傷藥後離開。

  為首的禮部官員便不由感歎,「常聽人說與林大人共事如沐春風,如今看來一點兒不假。由其家人的行事便能看出林大人的周到了。」

  跟來的幾個侍衛贊同的點頭,是啊,他們也沒少護送各部的大人出差,但少有與林家一樣既不諂媚又周到得讓人舒服的人家。

  林清婉將聖旨放入祠堂,對站在身側的林江道:「你也沒想到你能得到這個謚號吧?」

  「我以為我會與我父親一樣得到『文忠』的謚號。」林江嘴角微翹,「一切都不一樣了,且都在向著好的那面發展,林姑娘,謝謝你。」

  林清婉嘴角微翹,輕聲道:「以後會更好的,你且看著吧。」

  安靜的站在倆人後面的白翁看到門口一閃而逝的人影,默了默,依然沒發聲。

  哼,他就是怕被雷劈,才不是因為上仙和林清婉在上次他被雷劈時見死不救呢。

  林玉濱緊張的捏著手帕,轉過彎就和尚明傑撞在了一起,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後退兩步。

  尚明傑見她臉都發白了,焦急的上前兩步,「表妹你怎麼了,可是撞傷你了?」

  林玉濱捂著胸口,感覺到差點蹦出胸口的心臟慢慢的平復下來,這才嗔罵道:「趕著去投胎嗎,走得這樣急。」

  「是我二舅來了,他拉著大哥也不知要幹什麼去,前院有些忙亂,所以我來找林姑姑拿主意……表妹,你這麼急著要去幹什麼?你臉色這麼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林玉濱張了張嘴,想起父親的叮囑,最後還是閉緊嘴巴道:「並沒有不舒服,只是想到靈堂裡沒人,所以急著去看看。」

  尚明傑想了想道:「我送你去吧。」

  林玉濱想到小姑還在祠堂裡,並不太想讓尚明傑找過去,因此點了點頭道:「走吧。」

  尚明傑高興的送林玉濱回靈堂。

  林清婉覺得林玉濱這兩日乖了許多,她讓她休息她就休息,讓她吃東西她就吃東西,胃口也好了些,不像之前便是勉強塞下去也會偶爾吐出來。

  林清婉心中高興,她的主要任務就是養林玉濱,她能吃能睡才能健康長大啊。

  見小姑高興起來,林玉濱也微微鬆了一口氣,她的目光忍不住四處飄了飄,不知道她父親是不是就在一旁看著她。

  林江的確在,但過了今天子時他就必須離開了。

  他的魂魄太過強大,留在這個世界對它的影響頗大,要再不走,天道該霹雷了。

  所以他也就能待滿頭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7:22 PM

第40章 離開

  頭七是大日子,林清婉沒讓尚明傑留下,甚至連白梅幾個丫頭都趕下去休息了,只留下了林玉濱。

  待她把林玉濱哄睡,林清婉便靠在柱子上與對面坐著的林江對視。

  這一晚過後林江會離開,他只能到上界盯著他們,而不能再干涉這方世界的運行。

  林清婉在回去前也難以再見到對方,倆人本應該有許多的話要說,但該說的,倆人在這半年的時間裡都說盡了,一時相對竟無言。

  沙漏裡的沙幾將落盡,林清婉上前給靈前的長明燈都添上燈油,然後看向林江道;「走吧,我送你。」

  林江起身往外走,與林清婉站在靈堂外的院子裡,齊齊抬頭看著天上閃亮的星星。

  林清婉歎氣,輕聲問:「你會成為天上的一顆星星嗎?」

  林江抽了抽嘴角道;「我是人,那些傳說都是騙人的,你不要信。」

  林清婉一笑,悵然道:「此一別,恐怕要等到我離開時才能再見了。」

  林江認真的看著她道:「林姑娘,不知我有沒有與你說過,其實你與小妹還是有許多相同之處的,好幾次我都把你當成了我妹妹。」

  林江頓了頓後道:「我知道我拜託你的事很難,這個詛咒是上界的仙弄出來的,連我這個金仙都扛不過,我將此重擔落在你身上有些不公平,所以你放心,哪怕最後你沒能保住玉濱,我,我也會來送你離開的。」

  林清婉臉上鄭重起來,她頷首道:「你放心,我會保住玉濱的。」

  一旁的白翁欲言又止,但見本來還滿天星的天上漸漸聚起一股黑雲,而風漸漸大起來,他立即把到嘴邊的話嚥下去,上前低聲提醒道:「上仙,時間到了,我們快走吧。」

  林江看著林清婉,林清婉也注視著對方,而在一人一鬼都察覺不到的地方,林玉濱也正朝向他們看著。

  當然,她看不見父親和白翁,但她能看見小姑正對著面前的虛空說話,而且隱約聽到了她說的話。

  要是別人看見了最多以為林清婉傷心過度,所以對著虛空說話,或是產生了幻覺。

  但林玉濱的感覺告訴她,小姑是真的看見父親了。

  在此基礎上,她雖聽不全小姑說的話,也聽不到父親說的話,卻也能猜了個大概,她眼圈不由通紅,小手緊緊地握著放在身側,眼淚慢慢的從眼角滑落。

  她咬著嘴唇盡量不發出聲音,跟小姑一起看著那虛空,好似透過那空無的地方可以看到人似的。

  林江已經在黑雲漸凝時跟著白翁離開了,倆人慢慢上升,離開了林清婉的視線後便飛速突破這方世界的壁障。

  林清婉抬著頭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天上的烏雲凝聚又慢慢消散,被遮蓋的星星又重現顯露出來,一陣一陣的輕風拂過,將靈前懸掛的白幡吹得飄蕩起來,屋里長明燈的燈火顫了顫,最後在林清婉的目光下還是沒熄滅,在那一陣風過後又重新燃起來,且有越燃越亮的趨勢。

  明明是很恐怖的場景,林清婉硬是從中看出了天道的無奈和妥協,心裡一點兒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林清婉抿嘴一笑,上前點燃了三炷香給林江插上,然後給長明燈又添了些燈油,這才盤腿坐在席上不動。

  林玉濱已經合上了眼睛,卻依然偷偷的開了一條縫看著,看見小姑這一連串的動作,她不由偷瞄向外面虛無的天空,父親已經走了嗎?

  他是去投胎轉世,還是會在天上看著她們,或是還會回來?

  林江已經和白翁回到上界,但他沒回去,而是找了個邊沿坐下,讓白翁拿出窺天鏡給他看林清婉她們的情況。

  白翁抽了抽嘴角道:「上仙,窺天鏡不是這麼用的,很耗費法力的,得關鍵時刻才用……」

  林江靜靜地看著他,威壓漸重,他淡淡的道:「既如此就用法術吧,不過是窺探一方小世界,你一個天仙不會連這也不會吧?」

  白翁敏感的察覺到林江的變化,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還未回歸本體,只是離開了小世界就開始恢復記憶了?

  林江瞇著眼睛看向白翁,「怎麼,不會?」

  「會會會,」白翁連忙點頭道:「會是會,只是您不是要看一天兩天,而是要看好幾年,這期間要耗費的法力……」

  林江蹙眉道:「我那個還元丹再多給你幾瓶?」

  幾瓶……

  白翁這下肯定了,林江沒恢復記憶,他連忙收起臉上的神色,一臉肅然的道:「上仙放心,小仙會竭盡全力的。」

  林江滿意的頷首,對白翁多了兩分客氣,「多謝了。」

  白翁終於又找到了林江的感覺,想了想還是小聲道:「上仙,剛才在下面小仙就想說了,那詛咒是以您為中心,您反抗得越厲害,那詛咒便越強。所以您覺得改掉玉濱小姐的命很難,可換另一個人卻不一樣了,更何況林姑娘還是玉濱小姐的一線生機,做事更加容易。」

  這些事他不說,待林江恢復了記憶他同樣會知道,所以他還是早早說了,免得上仙恢復記憶後找他算賬。

  林江聞言沒有懊悔和林清婉說那番話,反而高興起來,「也就是說她成功的可能性比我認為的還要高了?」

  白翁默然,半響對他點了點頭。

  林江笑起來,氣質瞬間由淡漠變得溫和,壓在白翁身上的威勢減輕了許多,他不由暗中舒了一口氣。

  一仙一魂呆在這邊沿處看著法術映出來的小世界,而小世界裡的時間在他們突破壁障找落腳之處時已經飛速流逝,林江的喪禮已經結束,林清婉送走了所有前來弔唁的人,要帶著林玉濱扶棺回鄉。

  至於這處府邸,林清婉只留下了兩戶人家照管,由他們打理院子。

  這畢竟是皇帝賜的,不好賣啊。

  林潤和三位宗老,還有林湧父子三人,加上尚家兄弟,林府的下人,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揚州往蘇州而去。

  不少百姓都聞訊趕來相送,現在秋收已經結束,家裡多少有了些餘糧,這時候大家都記得青黃不接時林府開倉放出的那些糧食。

  那些糧食助他們渡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讓他們不至於賣兒鬻女,老人也不至於餓死,弄得家破人亡。

  相比之下,春天那會兒林江強制徵收軍稅的事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畢竟那並不是林大人能決定的,他也是執行朝廷的政策。

  越是貧窮的人,對這一點恩惠記得越發清楚,因此聽說了林家回鄉的日子,大家紛紛帶了乾糧從各鎮各村趕來相送。

  林清婉才出城便遇上了這一波波相攜走來的百姓,一時愣住。

  林管家眼眶微紅的上前稟報道:「大小姐,他們都是來送老爺的,聽說後面還有不少的人在趕來呢。」

  林清婉愣了一下,然後點頭道:「讓大家放慢速度。」

  她輕聲道:「走這麼遠的路趕來,總要讓他們看上一眼方才不遺憾啊。」

  林管家應下,下去吩咐。

  林家的車隊漸漸慢下來,速度緩慢的往前移動,後面趕來的百姓看見了車隊紛紛跪地送別。

  林清婉牽著林玉濱下車,對著他們鞠躬道謝,對面的百姓見了嘴巴動了動,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姑侄倆沒再回車,而是跟在車隊旁邊走,邊走邊給四周的人回禮。

  不斷的有人加入送行的隊伍,姑侄倆便不斷的給他們回禮,直走出了三里外,不再有人增加後車隊才停下,姑侄倆最後給眾人回了一禮,這才坐上車離開。

  林玉濱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汗流浹背,身體疲累,明明該是很難受的,但她心裡卻很高興。

  「小姑,那些人都是來送父親的?」

  林清婉點頭,「你父親是個好官兒。」

  林玉濱眼睛閃亮,「我知道,父親和曾祖一樣。」

  心中的感傷又減少了許多,林玉濱高興起來,「晚上我們給父親唸經禱告吧,將這些事都告訴他,我想他知道後肯定也很開心。」

  「好!」

  車隊行得慢,沒有趕上驛站,只能露宿野外,林玉濱一臉嚴肅的將手抄的經書燒掉,跪在靈前小聲的和父親說悄悄話,「爹爹,我都知道了,你沒有走,而是在看著我們呢。」

  林玉濱左右看了看,更加小聲的道:「我還知道小姑能看見你,爹爹,你能不能現身也讓我看看你?」

  正在天上注視她的林江沉思,瞥眼看向白翁。

  白翁立即道:「不行啊,上仙,會遭雷劈的。哪怕我們不在那方世界了它也會想辦法找到我們的,就算找不到我們,它也會把賬算到玉濱小姐頭上的。」

  以林玉濱那副身子骨,加之那個詛咒,若真被天道惦記上,只怕活不過三息。

  林江失望的收回目光。

  林玉濱等了許久也不見父親現身,不由有些失望。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頭七過後小姑也不再對著虛空說話,是不是爹爹已經不會再回來,只能像小姑說的那樣在天上看著她們?

  所以不是他不想現身,而是不能?

  「玉濱,快過來用飯了,」林清婉站在車旁對她招手:「等用過飯再去給你父親唸經,快點兒。」

  「哦。」林玉濱乖巧的爬起來,和身後的映雁匯合後回馬車上去。

  廚娘已經準備好了晚飯,一碗小面,上面鋪了層青菜和一個雞蛋,量是照著林玉濱的胃口來的,顯得並不多。

  她和小姑都在孝期,至少三個月內是不能食肉的,林玉濱也並不愛吃肉,因此對這樣的改變並沒有什麼不適,

  只是苦了林清婉。

  當然,因為婉姐兒也不太愛吃肉,所以她表現得……很淡然,不得不淡然啊。

  林清婉咬著青菜想,她和林江算盡了各種困難,唯獨沒想過不能吃肉這一點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7:48 PM

第41章 不誠

  「吁——大小姐,周刺史帶了蘇州官員迎出三里外,還有族親和蘇州各鄉紳也都在。」

  林清婉掀開簾子往前望了一眼,入目皆是綠樹,根本看不到人,便問道:「離城門還有多遠?」

  「十里!」

  那便是還有七里的距離。

  林清婉想了想道:「吩咐下去,從今日開始大姐兒才是林家的大小姐,我是姑奶奶。」

  馬上的家丁愣了一下,然後大聲道:「是,姑奶奶!」

  家丁轉身下去吩咐,不到一刻鐘的功夫,車隊中林府的下人皆收到了指令,中間停下休息時,林管家還把下人分成一組組的分別上前來給林清婉和林玉濱磕頭改口。

  林清婉見狀,乾脆讓白梅從車裡拿出一大袋的荷包發下去,裡面是串成一串的銅板,全都是五十文一串,算是給下人的改口費。

  這亦是慣例,本來想回到了蘇州再讓他們改口,但既然來接的人這麼多,乾脆就趁此機會將稱呼定下,免得以後還要改。

  林潤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難怪二哥敢把家業交給婉姐兒,她的確成長了許多。

  三位宗老同樣深思,八叔忍不住嘀咕道:「又是一個浩宇啊。」

  六叔則感歎,「嫡支從來都出聰明人啊,哪怕是姑娘也一樣。」

  十一叔笑了笑,目光掃過林湧和八叔,意味深長的笑了。

  尚明遠和尚明傑兄弟倆則要單純許多,他們完全是跟著湊趣,也跑到林清婉那裡叫了兩聲姑奶奶,成功拿到打賞。

  一而家三口都病倒了的林湧父子三人聽到外面熱鬧的聲音,不由氣急,林湧咬牙切齒的道;「林清婉,待我回到蘇州……」

  林倫「嘔」的一聲,抱過盂盆就狂吐,吐完了就虛弱的道:「爹,您就別說大話了,不然我們又該病重了。」

  林湧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壓下胸中的怒火,小聲問道:「我讓你去找六叔公,你去找了嗎?」

  林倫眼淚汪汪,「找了,可六叔公根本不信我的話,說我們只是水土不服,還給我把了脈,說徐大夫開的藥方沒錯,我們費盡心機收集到的藥渣也給他看了,他說藥渣也沒問題。還說我們小人之心,所以看誰都像是要害我們似的,現在六叔公遠遠的看著我就皺眉,我哪還敢湊上去?」

  林代也道:「爹,咱別折騰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找著他們是怎麼害我們的,每次你一罵他們,過後我們就遭殃,眼看著就要回到蘇州了,咱可不能最後出事。」

  林湧臉色變幻,半響才咬牙道:「好,我聽你們的,待回到蘇州再說。」

  前頭正駕車的車伕抖了抖嘴角,目不斜視的繼續駕車,哼,別以為壓低了聲音他就聽不到,管家就是因為他耳朵比常人靈敏才派了他跟在他們身邊伺候的。

  果然休息過後林清婉就收到了林湧父子三人的最新動態,她想了想道:「就快進城了,暫且先不管他們,免得節外生枝。」

  林管家應下,讓人把送過去的茶水及時換了下來。

  七里的路程很快就過去,午時過後不多久林清婉便看到了前面路邊停著一輛輛馬車,旁邊的草地上蓋起簡易的草亭,只有一個頂,四周卻掛著輕薄的帷幔,下面正擺著坐席。

  隨著馬車越來越近,以林清婉現在絕好的視力還能看到席上擺放的水果和茶碗,林清婉默然的放下簾子。

  林玉濱敏感的察覺到小姑的心情不好,不由小聲問道:「怎麼了?」

  林清婉對她笑笑,輕聲道:「沒事,你還是個孩子,一會兒到了地方你別下車,小姑下去和他們說兩句話便走。」

  林玉濱面露疑惑,這一路回來,前來相送的百姓不少,每到一個地方都有百姓自發來給父親路祭,小姑都尊敬得很,便是下著雨都下車鞠躬回禮,怎麼這次卻不讓她下車?

  林清婉沒有解釋,只是摸著她的腦袋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要先送你父親去廟裡寄住,然後才回家去。只是蘇州這邊的府邸多年不住人,我們要忙的事很多,不好在路上多做周旋。」

  林玉濱嘟嘴,「可您不是已經讓鍾大管事先回來收拾了嗎,他一向盡心,應當不會再讓我們勞心才是,小姑你騙我。」

  林清婉就對她眨眼,低聲笑道:「傻孩子,這不是騙,這是對外人的客套話,你心裡有數就行,不必說出來。」

  林玉濱張大嘴巴。

  「我幼時聰慧得很,有一次你父親出去會友就把我帶上了,那會兒我才三歲,你還在你母親肚子裡呢。因你母親常拿你父親的詩念給你聽,我聽得多了就記住了,於是我在宴席上便背出來給他們聽,大家都誇我聰慧,我也自以為聰慧,但你父親卻推說我不過是記性好些,並不聰明到哪兒去,大家過獎了。」

  這個故事是玉濱的母親尚氏告訴婉姐兒,然後婉姐兒告訴她的,那會兒婉姐兒病重,知道林清婉要代替她,所以常跟她說她的事。

  林清婉記得很清楚。

  「那時候我聽了很生氣,就跟你父親鬧彆扭,一整天都不理他,你父親哭笑不得,和我解釋說他也覺得自個的妹妹天下第一聰明,可當著別人的面那樣說便是驕傲,會惹人厭煩的,所以只能客套一下,並不是就認為我不聰明。」林清婉注視著她道:「我剛才那番話就是客套話。」

  「姑姑和我還要說客套話、」

  「我不是和你說,我是和剛才正好走在我們車旁的族長說的。」

  林玉濱一驚,忙扭頭去看,這才發現她這面的窗戶是開著的,而在他們這輛馬車的前方林潤正騎著馬兒在走,似乎是在跟裡面的人說話。

  也就是說剛才他走在她的窗外。

  林玉濱松下心,抿了抿嘴小聲問道:「小姑是不喜歡周刺史他們嗎,不然怎麼不讓我下去鞠躬道謝?」

  「別人待我以誠,我自然回以誠意,別人只是做做樣子,我又何必上趕著?」林清婉冷笑道:「何況你身體不好,連日趕路,又是個孩子,不下車不是正常的嗎?」

  林玉濱立即聽出後半段是剛才小姑說的客套話。

  她抿了抿嘴,不再問,卻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裡。

  馬車很快停下來,林管家上前稟道:「姑奶奶,周刺史領著各位老爺在前面候著了。」

  「把馬車趕上去吧。」

  林管家也一怔,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立即安排前面的車給林清婉的馬車讓路,直耽誤了一刻鐘馬車才上前。

  要是走路早到了。

  前面等著的老爺郎君們都沒想到這位林氏嫡支的新任當家人這麼拿大,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林管家已經機靈的走到馬車旁邊,在馬車停下時拿下馬凳,躬身道:「郡主,到了。」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前面幾排的人都聽見了。

  大家面色一正,皆肅然的站著。

  林清婉板著小臉下車,周刺史猶豫了一下還是先躬身行禮道:「蘇州刺史周聰領轄下屬官參見郡主。」

  林清婉不偏不倚的受了他的禮,頷首道:「周刺史有禮了,有勞各位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也迎出三里地,在下先在這裡代家兄謝過了。待回去與家兄燒紙錢話家常時再細細的稟報他。」

  眾人額頭上差點滑下冷汗,周刺史抖了抖嘴唇道:「郡主不必太客氣,這都是下官們應該做的,不,不用特別告知文正公。」

  林清婉微微一笑,環視了一圈,從大家的面上劃過後道:「時辰也不早了,有勞大家在此等了許久,我們才回鄉,家中忙亂,就暫時不請大家上門了,改日再當謝過。」

  說罷轉身就要上車離開。

  眾人呆滯,這就完了?

  他們從早上等到現在就等來這一句話?

  不應該是擺開路祭,先讓他們痛痛快快的對著林江的靈柩哭一場嗎?

  趙勝也沒想到林清婉突然變得這樣強勢起來,但掃了眾人一眼,卻興奮起來,這實在是瞌睡送來枕頭,正愁找不到機會呢。

  趙勝上前一步道:「林姑娘,大家不辭辛勞而來,又在烈日下等了半日,好歹讓大家給林大人上炷香,祭拜一下。」

  他面上有些傷心的道;「你放心,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一定不耽誤林姑娘回家休息。」

  林清婉腳已經踏上馬凳,聞言也不停步,而是直接踩著馬凳上車,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趙勝譏笑道:「趙二爺,容我提醒你兩件事,一,我已出嫁,如今是林家歸宗的姑奶奶,你可以叫我林姑奶奶,也可以叫我郡主,但請不要再叫我林姑娘;二,諸位的確很是辛勞,真是勉強諸位在此烈日下等候了我們半天,諸位現在肯定又渴又餓吧,正好我車隊中還有些乾糧和茶水,就當是犒勞各位了。」

  眾人聞言目光便不由掃向一旁的帷幔及坐席茶點,臉上一熱,瞬間明白了林清婉為何這個態度。

  這個,這個,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來的時候他們都很有誠意的,只是他們沒想到林家的車隊比預計的還要慢,等了許久也不見來。

  太陽又漸大,也不知是誰先吩咐的下人搭建草亭,擺出茶點,他們這才有樣學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8:02 PM

第42章 熱鬧

  林清婉已經轉身回馬車,聲音淡淡的從裡傳出,「我兄長要寄住在城內的福安寺裡,諸位要是有心就去那裡祭奠吧。」

  說罷吩咐馬車前行。

  林家的馬車慢慢的從這些人面前經過,周刺史帶著大家默默地後退兩步,站在路邊目送他們離開。

  而在林氏的車隊離開後地上留下了一個茶壺和一個托盤,是林清婉說犒勞他們的茶點,這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呼在了他們臉上。

  但沒人敢說話。

  眾人皆是默默地爬上自家的馬車離開。

  路祭也是要有誠意的,和參加亡者的喪禮沒多少差別,在人家的喪禮上閒適的喝茶吃點心加聊天……

  這是要結仇的節奏,也難怪林家會生氣。

  不過林家的這位姑奶奶也不好惹,要知道站在這裡的可是整個蘇州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啊,嗯,還有不少林氏的宗親及其子弟,但她眼角都不給一個就走了。

  林家的姑奶奶不好惹!

  這是眾人在懊悔後最直接的認知。

  林家的馬車直接走了,尚明遠猶豫了一下,才轉頭就見堂弟已經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他嘴角抽了抽,也打馬跟上。

  算了,反正今日尚家只來了接他們兄弟倆的下人,林姑姑又不是下尚家的面子,那些人要怒也怒不到尚家頭上。

  倒是林潤停頓的時間更長些,八叔卻已經直接冷著臉吩咐車伕,「我們走。」

  六叔和十一叔也面色冷凝,看都不看外面的人一眼,馬車經過前來接人的族親時還給了他們一記眼刀。

  林潤見父親和兩位叔叔如此,便也不再猶豫,打馬跟上。

  「浩宇雖去了,但林氏還是林氏,該有的風骨不能丟,」六叔沉著臉訓兒子,「你剛才在怕什麼?猶豫不決的,一個十五歲的姑娘都比你有決斷。你是林氏的族長,在發現他們擺著案桌尋歡作樂時就該一鞭子抽過去才是。外人也就罷了,自家的族長逝世竟擺著茶點來接喪,這是哀思,還是歡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跟浩宇,跟嫡支有多大仇呢。」

  六叔很生氣,沉怒道:「外人看了不會因他們的迎合而心生好感,反而會覺得我林氏內部不和,品德有暇,心裡還不知要怎麼笑話呢。」

  林潤愧疚的低頭,「父親,我知道錯了,待回去我一定嚴懲今日去接喪的人。」

  六叔沉著臉點頭,半響方歎息道:「難怪二郎敢把長房交給婉姐兒,以後林氏還得多倚仗她啊。」

  林家的車隊沒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福安寺,等把林江的靈柩寄存下,又給他上了香,拜託給福安寺的主持,這才下山返家。

  此時已是黃昏,林清婉邀請三位宗老道:「天色已晚,三位叔叔今日不如留宿城中吧。」

  三人一愣,六叔蹙眉問,「你不回林家莊嗎?」

  林清婉搖搖頭,「東西都在城裡的宅子裡,以往父親回來也都住在城中,我也習慣了,所以今後我和玉濱也住在城中。」

  提起林智,六叔和十一叔瞬間沒了意見,就是八叔都只是抿抿嘴不說話。

  林清婉輕柔的道:「六叔,以後族裡有事大可派人來府裡找我,反正林家莊和城中林府也相距不遠。」

  怎麼會不遠,當年林智不喜旁支,特意在城東那邊買了地建了林府,而林家莊在城北郊外,要不是城南沒好地,林六叔覺得他肯定把府邸建在城南。

  六叔想了想道:「可你們姑侄二人獨住城中也不便,若是被人欺負了怎麼辦?回林家莊,好歹左右全是族親,互相也有照應。」

  林清婉淡笑道:「多謝六叔了,不過我和玉濱的身份擺在這兒,別說蘇州,就是放眼整個江南,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的也沒幾個,何況還有林管家他們呢。再不濟,到時候讓人回族裡叫一聲,難道叔伯兄弟們還會不管我們姑侄?」

  六叔和十一叔對視一眼,歎息一聲應下,同意了林清婉和林玉濱留在城中,但他也婉拒了林清婉的邀請,和林潤回了林家莊。

  八叔跟著他們往外走,在上馬車時冷冷地道:「這可是只爪子鋒利的虎,別當貓似的養,到最後倒反噬了自個。」

  「老八,」六叔警告道:「有你這麼說自個侄女的嗎?別忘了,我們可是同出一脈。」

  八叔冷笑道:「早出五服的族親,往上也不是沒嫌隙,焉知人心裡怎麼想的?」

  十一叔在一旁冷冷地道:「有嫌隙的是你吧,六哥他們那房跟嫡支的關係一向好,三哥還在的時候五郎可是跟著他一塊兒讀書的。」

  八叔噎住,十一叔滿意了,哼哼了兩聲便踱著步爬上馬車,慵懶的吩咐自家的車伕道:「回家,離家不過三四月,莊裡都鬧翻了天,丟臉都丟到城外去了。」

  六叔和八叔這才想起今日接喪的那場鬧劇,臉色頓時一青,爬上自家的馬車就回去。

  林清婉目送他們的馬車走遠,這才扭頭對尚明遠兄弟道:「你們也快回去吧,離家幾個月,家裡人肯定也想你們了。」

  尚明傑道:「林姑姑,我們先送你們回府吧。」

  林清婉微微搖頭道:「不用,這兒離家不遠,鍾大管事早兩個月就回來收拾佈置了,現在進府就能安置,何必勞煩你們再走一趟?你們回去代我向尚老夫人問好,就說待我有空了就帶玉濱去給她請安。」

  兄弟倆應下,尚明遠拖著依依不捨的尚明傑回去,他離家好幾個月,還真有點想家了,嗯,家裡的媳婦。

  「走吧,我們也回家。」林清婉牽起林玉濱的手。

  或許是近鄉情怯,林玉濱難得的緊張起來。

  因為林江不常回蘇州,且林智不愛蘇州的原因,這邊的府邸只留了些許下人打掃,所以當年林玉濱回鄉也並不住在林府,而是住在外祖母家。

  但她也回過林府,那時府中蕭條得很,且因沒有主子在,所以一點人氣也沒有。

  此時再回到這裡,她們才進入林府的那條街道,大門便大開,鍾大管事領著下人們排著隊等待。

  而府裡已經煥然一新,芳草萋萋的院落被收拾乾淨,雜草被清理乾淨,補種上各種花卉樹木。

  腳下的青石板地面被灑掃乾淨,缺漏壞掉的地方也早被修補好。

  鍾大管事和林管家領著下人跟在她們身後往裡走,明明無人敢說話,但她卻覺得本來靜謐的林府熱鬧起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8:19 PM

第43章 不服

  林清婉舒服的躺在床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扭頭看了眼窗外的繁星,招了招手道:「白楓,我記得屋裡收了個香爐,找出來埋上細沙,我一會兒給兄長上炷香。」

  白楓忍不住瞪眼,「大……姑奶奶,怎麼不去祠堂?」

  「祭拜在哪裡不行,為什麼非得去祠堂?我覺著在星空下他看到我的幾率更大。」

  「可那個香爐是燃香用的……」不是燒香用的啊。

  林清婉不在意的道:「那有什麼干係,香爐多的是,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你裝上沙給我吧。」

  那個香爐璧上印著白雲的圖案,很是縹緲,她覺得跟林江很配。

  白楓和白梅對視一眼,默默地去打開箱籠找那個小香爐。

  林清婉的祭拜也很簡單,就拿了三炷香到院子裡點燃,默默地在心裡念了一番便把香插在香爐上,她抬頭看著天上的繁星,默默地對林江道:「我們回到蘇州了,你也即將下葬,不知你在天上可好?」

  林清婉站在夜幕下抬頭看著天空,白梅和白楓遠遠的站著,都覺得她的身影很是孤寂和縹緲,忍不住互相依偎在一起,低聲道:「姑奶奶不會也想走吧?」

  「閉嘴,不吉利的話不許說。」

  林清婉最後看了一眼香爐,暗道:「望你保佑我們一切順利。」

  第二天林清婉依然是卯正便醒來,守夜的白梅聽到動靜連忙進來服侍。

  林清婉隨意挽了一下頭髮,對白梅揮揮手,自己穿上衣物,「大小姐可醒了?」

  「沒聽到動靜,小廚房也沒叫水。」

  林清婉鬆了一口氣道:「叫映雁她們輕些,讓她多睡一會兒。」

  白梅應下,躬身退下。

  林清婉住在正院,而林玉濱則被她安排在隔壁的清暉院裡,那曾是林江的住處,因為林府主子少,她爹林智還在的時候就只有林江一個兒子,因此就把他的住處安排在旁邊,一家人顯得更親近些。

  等到林母懷上婉姐兒,林智高興,便讓人將正院裡的東廂打通,給她做了一個大大的房間。

  不僅蘇州的林府,揚州的林府也是這樣的佈置。

  只是林智沒等到婉姐兒出生就病逝了,林母傷心,生下婉姐兒後便也纏綿病榻,不過兩年就病逝。

  婉姐兒在揚州林府正院的東廂裡住到了四歲,直到林玉濱開始會走路,要離開正院的耳房時她才搬出正房,有了自己的院子。

  為了以示身份,林清婉這才住在正院裡,本來她想讓林玉濱繼續住在正院的東廂裡,可是想了想,孩子已經十二歲,越大越注重隱私,她肯定不喜歡與長輩住在一起,因此便把她安排在旁邊的清暉院裡,反正也不遠。

  白梅通過小門到了清暉院,輕聲叮囑了映雁幾聲,這才回正院去。白楓也已經過來伺候。

  「姑奶奶,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在外面候著了。」

  林清婉抹上香脂,拍了拍臉道:「讓他進來吧。」

  林清婉轉出外室,林管家和鍾大管事見了她便要跪下,林清婉抬手道:「不用如此,坐著說話吧。」

  林清婉看到外室擺著的坐榻,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對。

  她揉了揉額頭問,「家裡沒有胡席高椅嗎?」

  「因為老太爺和老爺很少回蘇州,因此蘇州這邊的宅子並沒有準備。」林管家道:「姑奶奶若要換,那得重新叫匠人打造,或是從揚州那邊搬來。」

  林清婉想了想道:「不急,待過段時間再說吧,只是大姐兒那裡要讓人準備些,別讓她跪坐久了,對身體不好。」

  「是,庫房裡倒也收了幾套,不僅大小姐的那裡可以換上,姑奶奶這裡也能換上,但再多的就不行了。」

  蘇州還是流行席坐,高椅雖然有,但很少。

  林清婉卻很滿意了,「那就先換上吧,一會兒讓人準備車馬,午時過後我們回林家莊,和族長去看一下墓地。」

  「那要不要給族裡準備些禮物?」

  「不必,」林清婉冷冷地道:「除了三位宗老,還有誰值得我親自上門拜訪?」

  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對視一眼,明白了姑奶奶對林氏的態度,看來以後他們對上林家莊那邊的人時還得比以前更強勢些。

  「姑奶奶,周刺史並錢王幾家鄉紳都遞了帖子來求見。」鍾大管事低頭問,「您可要回帖?」

  「先放著吧,等老爺下葬後再說,現在我沒空搭理這些。」

  午時過後,林清婉便帶著林玉濱回林家莊,林玉濱靠在她身邊低聲道:「小姑,我只回過四次族裡。」

  林清婉憶起林江給她的資料,安撫她道:「我也只比你多一次而已,且每次回來停留的時間都不超過五天。你就把他們當親戚一樣相處,不必太過緊張。」

  林玉濱抿了抿嘴道:「昨日去接喪的那幾個族親……」

  「放心,他們討不了好。」

  此時,那幾人正跪在祠堂前,他們從昨天晚上跪到現在,已經暈過去兩回。

  但林潤和三位宗老都不鬆口,便是他們的家人也不敢把人抬回去,只能暈了又醒,醒了又暈。

  林潤踱步走到四人面前,沉聲道:「可知道錯了?」

  四人連連點頭,有一個人道:「五郎,我們真不是有意,我們是蠢,但要說我們用心險惡,故意給二哥難堪卻不至於,好歹我們也是同族血脈啊。我們就是沒想太多,當時烈日高照,其他人都吩咐了僕人搭建草亭防曬,我們也就順著也這麼幹了,是真的沒想那麼多。」

  另外三人連連點頭,辯解道:「我們桌上的那些茶點也都是別人送的,並不是我們帶去的啊。」

  「誰知道婉姐兒會那麼生氣,當場就給我們下臉,本來沒什麼的事……」

  「什麼叫沒什麼事?」林潤怒道:「你們是去接喪,不是去郊遊的!整個蘇州的人都看著,你們就是這麼接我林氏已逝去的族長的?」

  林潤眼睛裡冒著紅光道:「我看你們還是不知錯,還得再跪久一些。」

  「五郎,四哥真不能再跪了,再跪就要跪死了,我是真心知道錯了,七郎不知悔改,那你讓七郎跪嘛。」

  「四哥你什麼意思,」七郎瞪眼,「當時那些茶點端過來的時候還是你去道謝的呢,怎麼現在倒成了我的錯?」

  不遠處,林清婉靜靜地看了他們半響,回頭對三位宗老冷笑道:「我記得父親和兄長每年都給家學撥了銀子,加上祭田所出的,我們請的先生應該不差吧?」

  六叔尷尬的一笑,以為林清婉是想轉移話題,連忙順著道:「請的先生的確很有才識,因為族裡提供的幫助不小,子弟們也都能安心在家學中讀書。」

  「既然如此,怎麼族裡出了這些蠢貨?他們沒讀過書嗎?」

  六叔頓時窘迫得不知該如何接口,十一叔和八叔也尷尬的扭過頭去。

  林清婉道:「人蠢就更應該讀書,六叔,八叔,十一叔,你們可不能因為他們蠢就不讓他們讀書。人蠢還不讀書,只會更蠢,讀了書或許還有變聰明的可能,我看他們的年紀也不小了,別還禍害了下一代。」

  這話好毒,三位宗老既尷尬無奈又有些惱怒,但他們還沒法反駁,因為四郎他們的確很蠢,竟到現在還不知悔改。

  林清婉也無意管族裡的事,因此點過一句後便道:「六叔,既然已經看過吉日,那我們就去看看墓地吧。」

  六叔鬆了一口氣,連忙點頭道:「你兄長的墓地早幾年就建好了,就在你父母旁邊,與你嫂子合葬,只是你兄長得謚文正,規格還可擴大一些。」

  林清婉微微搖頭道:「不必了,兄長並不在乎這些虛禮,到時候墓碑上做好墓誌銘就好。」

  四人轉身離開,還在裡面教訓族人的林潤半響後才知道林清婉來過了,他也沒心思再停留,見他們也堅持不下去了,便心煩的揮手讓他們四人離開。

  過後再嚴懲。

  林玉濱正被人圍著說話,她繃直了小臉,看到小姑過來立即迎過去,有些委屈的叫了一聲,「小姑。」

  林清婉摸了摸她的頭,笑問,「這是怎麼了?」

  跟在林玉濱身後過來的婦人笑道:「這就是婉姐兒吧,幾年不見出落得越發好了,聽說你已經嫁到了謝家?」

  「唉,你成親時也沒往家裡送喜帖,不然我們肯定要去給你添妝的,對了婉姐兒,你婆婆近日可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8:23 PM

第44章 強勢

  林清婉掃了她一眼,直接扭頭問六叔,「六叔,這是我們林家的媳婦還是姑奶奶?」

  六叔臉色難看,暗暗瞪了婦人一眼道:「她是你七哥的媳婦,你上次見她年紀還小,不認得是正常的。」

  林清婉頷首,淡笑道:「六叔,家裡的女孩也是要讀書的,讀書明理,我看不如拿出一部分錢來建個小學堂,讓族裡適齡的女孩都去讀書,也學些琴棋書畫和針線廚藝,多懂些道理。不然父母壞了教不好孩子,孩子這一生就毀了。族裡總要為孩子多想想。」

  三位宗老臉色鐵青,抽了抽嘴角不說話。

  在揚州時,林清婉雖也強勢,但嘴上一直很恭謹,如今天這樣冷嘲熱諷還是第一次,三位宗老都有些接受不了。

  林清婉身上豎了刺,直接把越雷池的人扎傷,她輕蔑的掃了婦人一眼,嘴上卻笑道:「對了七嫂,多謝你問候,我婆婆很好。」

  婦人對林清婉剛才的諷刺半解半不解,但她會看眼色,知道林清婉肯定是在說她壞話,她有心想吵架,但在三位宗老鐵青的臉色和凌厲的眼神下,她張了嘴又膽怯的閉上。

  聽到林清婉的話便扯了笑道:「你婆婆好就行,怎麼你不留在揚州伺候公婆?就算你婆婆慈愛,不要求你晨昏定省,你也該留在身邊伺候,她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

  林清婉含笑掃了周圍一眼,見圍了不少人,大家都豎著耳朵聽,她便笑著截斷她的話道:「多謝七嫂關心,只是七嫂很少出門,只怕不知外面的事。我兄長有些私心,知道我習慣了林家的生活,所以我嫁過去前就和謝家說好了,我成親後就歸宗。」

  「本來我兄長都和三位宗老說好了給我上譜,只是還沒來得及,陛下就降下恩典,讓天使前來幫我辦妥了,如今我的戶籍依然在蘇州林氏這裡,且還立了女戶,為長房的戶主,怎麼,天使來的時候七嫂沒看見?」林清婉歪著頭笑看她,「七嫂也太文靜了些,這麼大的事都不出門看看嗎?」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聲,七郎的媳婦文靜?快別說笑了,族裡最會鬧騰的就是她了,每日裡東家長西家短的,半天的功夫能從村東走到村西,誰家的雞今天多下了一個蛋她都知道。

  婦人漲紅了臉,正要回嘴,林清婉已經板下臉道:「對了七嫂,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只是見識短淺而已,所以才會說出『往家裡送喜帖』這樣的話。這些話我們同族的人聽著也就罷了,丟臉也只丟在族裡,但要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林氏的媳婦都這麼不通道理呢。」

  「我和外子的婚禮於我來說自然是喜事,可外子已仙逝,也請你尊重一下他。」

  夫人張嘴就要叫冤,六叔已經暴喝一聲道:「夠了,還不快滾下去,丟人現眼的東西。」

  婦人縮了一下脖子,膽怯的退了兩步便被家裡的妯娌拖著往後走了。

  「你惹她做什麼,沒看老七他們去接喪都沒落著好嗎?」

  婦人不甘道:「她是外嫁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族裡的事她憑什麼指手畫腳的?竟然還把族裡那麼多產業都賣了……」

  「快閉嘴吧,老七還在祠堂那裡跪著呢,別讓族裡再看了笑話去……」

  林清婉眉眼凌厲的掃向四周,與她目光接觸的人紛紛低下頭去。

  林玉濱站在林清婉身側,抿著嘴看著,小手緊緊地攥著帕子。

  林清婉伸手牽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去看看墓地。」

  林潤帶著幾個房頭的房主來了,都和林清婉同輩,是她的族兄們。

  林清婉早背過林氏的族譜,也看過林江畫的畫像,仔細打量兩下便能分得出誰是誰,所以不等林潤介紹便把林玉濱叫上前來,一個叔叔,一個叔叔的叫過去。

  不僅介紹了他們房頭,還把他們跟長房的血脈關係說得一清二楚,比如,這是八叔,林玉濱的太祖和他家的烈祖是親兄弟,同出一父。

  嗯,已經出了五服。

  三位宗老相視一眼,心中更是感歎,跟著林潤來的族人更不敢小看了林清婉去。

  雖然族譜都要背,但林清婉是女孩,又還小,對這方面的要求並不多嚴格。

  不像男孩,習字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背族譜。

  林江這是把妹妹當男孩養了?

  見過禮,一行人便去看墓地。

  林江是要和妻子合葬的,當年尚氏下葬後便留了他的位置,後來更是叫人陸續擴建,將墓室建造好,此時由長房的僕人打理。

  因為底下埋葬著尚氏,林清婉不可能此時下墓地去看情況,以免驚擾了先人,所以只在上面走了走,確認沒有問題後便和族裡商議後下葬的事宜。

  等做完這一切太陽已經西斜,林潤邀請她留下,「昨日去接喪的四哥和老七他們都沒定下懲戒,不如你留下看看?」

  林清婉搖頭道:「族裡的事五哥和三位叔叔看著辦就好,我就不摻和了。」

  「怎能說是摻和呢,這可事關你們長房。」林潤有意給林清婉立威的機會。

  林清婉卻搖頭,剛才她已經立威過,接下來不管她是態度強勢還是軟和都不適合。

  強勢了不免過了度,到時肯定惹人厭煩,她雖不喜族人,卻還不想在這時候激化彼此的矛盾。

  軟和更不好,若是此時軟了態度,那剛才的一番口舌和強勢全都白費了。

  所以不如不出現。

  不過,卻也不能不管,她笑道:「我相信五哥能秉公辦理,這些事也都有族規依據,照著辦就是了,我出現不出現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這時辰也不早了,我便不留下了。」

  眾人沉默,族規對此的懲戒可是很嚴格的,其他人相視一眼,看來老四老七他們這次是踢到鐵板了。

  林潤也只沉默了一下就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照著族規來。」

  雖然會得罪那四房人,可如果做好了卻也可以給他立威。

  林清婉滿意,牽著林玉濱回家。

  林玉濱淺笑著跟小姑上馬車,直到上了車才沉下臉,她悶悶不樂的道:「小姑,他們跟我們都隔了十八道彎的親,我們為什麼還要受制於他們?」

  林玉濱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爹爹怎麼不把我們這一房分出來?」

  林清婉歎氣,伸手摸著她的腦袋道:「因為我們是長房嫡支啊,要分,那也是把他們分出去,除非我們長房滅絕了,不然提起蘇州林氏就是我們這一房為代表。」

  「要能分,你祖父在時就分了,比起你父親,他更惡他們。」林清婉低聲道:「然而連他都沒能做到的事,你父親更不能做了。」

  林玉濱眼睛通紅,「可他們也太壞了,父親過世,他們不說幫忙,竟還落井下石,哪有這樣的族人?」

  「所以你得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林清婉輕聲道:「我們長房在族中很有威望,但那是你曾祖,伯祖父,祖父和父親打下的,如果我們有個男孩,那他可能繼承祖上留下的威望,可我們沒有,你我皆是女孩。」

  「可女孩又怎麼樣呢?世人習慣性的看輕女孩,但你說,小姑或者你就比同齡的男孩差嗎?」

  林玉濱搖頭,抿著嘴道:「小姑很厲害,比五叔還厲害。」

  林清婉就笑道:「然而他們不知道,所以我們得讓他們知道,不僅是能力,還有品德。因為能力可得威,而品德方能得望。你父親的威望也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

  林玉濱若有所思,半響才點頭道:「我知道了小姑,我不會再想著脫離家族了,而是要去征服他們。」

  因為脫離不掉,他們是長房嫡支,只有旁支離開另起一支,沒有嫡支離開的道理。

  所以擺脫不了就只能去適應,去征服。

  林清婉欣慰的看著她笑,這對女孩來說很難,很難,然而再難也是一條路走,總比沒有路要好得多。

  姑侄倆回到林府便收到消息,說是今天周刺史帶了不少人去福安寺給林江上香了。

  林清婉頷首,道:「給親戚故舊們送消息吧,老爺三日後下葬,有心的可以來送殯。林管家,你熟人,到時候把來的人都記下,以後要回禮。」

  「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08:31 PM

第45章 爵田

  不管接喪那天鬧得有多難看,林江出殯的時候蘇州叫得上名的大人物們都來了。

  官場的以周刺史為主,民間的則以尚家為首,都來給林江送殯。

  不管怎麼說,林江生前的威望擺在那裡,且在臨死前還為國捐獻了那麼多家產,皇帝和大梁的百姓正是感念對方的時候,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做那根出頭的棒槌。

  在眾人的觀禮下,林玉濱往墓裡灑下了第一捧泥土,後面的人這才上前往墓室裡填土,將墓室徹底封死,落下石門。

  林清婉和林玉濱跪在墓前,燒了香和紙錢後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從今天開始,林江的喪事就算結束了,從今往後便只有她們姑侄二人了。

  林清婉拍了拍林玉濱的手,轉頭看向客人們,屈膝行禮道:「多謝諸位來送行,只是我們姑侄二人熱孝在身,不便招待,還請諸位見諒。」

  周刺史連忙拱手道:「郡主客氣了,林公大義,我們來送行是該當的。」

  他頓了頓,還是紅著臉道歉道:「上次接喪之事是我等處置不周,還請郡主見諒。」

  林清婉淡淡的道:「我兄長一向寬厚仁義,他或許無所謂,但我卻是個小性子,不免為他痛心些,所以周刺史便容我任性些吧。」

  周刺史臉色漲紅,吶吶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林清婉對眾人微微頷首便牽著林玉濱告辭了。

  趙勝走到周刺史身邊,冷哼一聲道:「到底是女子,抓住這一點錯處就不放,失了寬厚。」

  周刺史皺了皺眉,冷聲道:「趙二爺慎言,這還在林公墳前呢。」

  他並無意得罪林家,當時之所以讓人搭建草亭也是因為太陽太曬,擺上茶點卻是因為有人先那麼做了,且他實在等得久了些,又渴又餓,這才隨大流,其實並沒有多想。

  這件事確實是他們做錯了,林清婉抓住不放的確讓人著惱,但正如她所說,她是女孩,且又是為兄長痛心,他們能責怪她嗎?

  設身處地的一想,若是他的親人過世有人這麼接喪,兩家必定要結仇的。

  林清婉這樣冷著他們已經算不錯了,至少沒打起來不是?

  人群中有如周刺史一樣想的,自然也有趙勝一樣的人,所以離開的人中總有幾個臉上帶著怒意。

  但林氏的族人還在,誰也不敢口出惡言,再怎麼樣,林氏現在還是江南第一家。

  姑侄二人回到林府便開始閉門守孝,熱孝未過,除了與喪事有關的事,她們是不能出門的,

  所以林清婉有事都是吩咐林管家和鍾大管事。

  「……姑奶奶請看,這一片便是朝廷給您量的爵田,共有二十頃,大小姐的爵田則在這兩座山後,有十頃。因這兩座山是荒山,所以天使們乾脆也把山算給了您。」

  「都是連成一片的?」

  鍾大管事點頭,「是,這一片都是官田,衙門自己耕種一些,還有一些則佃給農戶,剩餘的都荒著。」

  「土質如何?」

  鍾大管事就歎氣,「有好的,那有一條大河經過,河兩岸皆是沃土,全都耕種上了,可出了那條河的灌溉範圍就都荒著,看年頭也不少了,所以地質……」

  「不過這兩塊地連在一起,最妙的是正好與我們家留下的城西的那塊莊子在一處,」鍾大管事壓低了聲音道:「您叫我們運回來的東西有一半就放在那個莊子裡。」

  林清婉明白過來,點了點地圖道:「既如此就開始準備吧,現在是秋天,也種不了什麼東西,讓人把草割了,把地翻了,待入冬再決定種什麼。」

  林清婉想了想道:「讓人把地都走一遍,繪製成圖給我送來,我先看看。」

  「是,姑奶奶,這地我們全都種?」

  林清婉想了想問,「之前租地的佃農為人如何,可還有想繼續租的?」

  「他們自然是想繼續租的,」鍾大管事道:「只怕我們瞧不上他們,所以這些時日一直在和我打探。只是他們人雖老實,但只能租種官田卻是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沒有問題的都去租鄉紳和世家的地了,誰會租官田?

  概因租種官田租子是一樣的,但稅卻要他們自己交,還時常被拉去做些額外的苦力,非常的苦。

  所以一般只有租不到田的人才會去租官田。

  「回頭你將他們的信息整理成冊給我,我先看看。」

  鍾大管事應下。

  林家拍賣產業時除了名下的書局書鋪外就只留了兩個小莊子,一個在城北,就在林家莊裡。

  不大,只有兩頃多的地,那塊地年代久遠,是祖上留下來的,所以林江沒賣,一直交給佃戶和家中的長工耕種,派了管事管理。

  那塊地很肥,林清婉每年坐等收益就行,不用她多操心。

  還有一塊則在城西,那塊地也不大,只有五頃多,裡頭還包含了一座小山丘。

  那座山不大,只有八畝,但上面有一口冷泉,水質清冽,特別的清甜。

  林智偶然嘗了一口那的水,便把山和山腳下的地買了下來,建了個避暑的宅子。

  後來慢慢的擴大,將周邊的地東一塊西一塊的買下,除了少部分,大多被他連成了片,認真算起來到現在已有五百多畝。

  林智是一個很任性的人,他記恨皇室,對皇帝就沒好臉色,他不喜旁支就不願回老宅住,他不愛應酬就從城裡林府搬到莊子裡去。

  所以,那座別院他費了很大的心思,僅次於揚州的林府。

  留在別院裡的下人也是除了老宅裡的外最為忠心的,所以林清婉從揚州運回來的東西大半都放在了那裡。

  一來,東西不進城,直接進莊子,可以躲過許多人的耳目。

  二來,那裡有農莊,不願意離開林家的下人全部被暫時安排到了那裡,她人手多,安全也有保障。

  現在她的爵田,林玉濱的爵田正好與這個農莊連在一起,她更方便管理。

  至於地肥不肥,林清婉暫時將這事拋在了腦後。

  江南的地,再貧瘠又能貧到哪裡去?

  對此,她還是很有信心的,當然,更重要的是爵田不用納稅啊。

  就算虧了也虧不到哪兒去。

  林清婉抱著這個念頭開始計劃著開發農莊,林玉濱很貼心的端了一碗冬瓜湯給她喝。

  林清婉看著那白花花的冬瓜,忍痛接過,「玉濱,這些湯你喝著就好,不用給我送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24 PM

第46章 懷疑

  林玉濱一臉嚴肅的道:「姑姑不是一直叫我保重身體嗎,您的身體也不好,且近日勞累,更應該保養才對。這冬瓜湯很養人,您嘗嘗看。」

  林清婉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抿著喝完了。

  她能怎麼辦呢?

  她不喜歡吃冬瓜啊,如果裡面加上幾塊排骨,或許她會喜歡的。

  然而她們還在熱孝期,還是只能吃素。

  林清婉喝完了湯,將碗遞給她道:「好了,我喝完了。」

  林玉濱微微抿嘴,她也看出了小姑不愛吃冬瓜,可人不能挑食,這還是小姑教訓她時說的呢。

  她覺得小姑說得很對。

  林玉濱將碗遞給映雁,湊上來問,「您在忙什麼?」

  「我在寫計劃書,」林清婉把她拉到身邊坐下,點了點她寫的東西道:「我們在城西有三十五頃的地,其中三十頃是你我的爵田,雖說一代而終,不能承繼給子孫,但也得好好經營。」

  「你也來看看,作為縣主,你有十頃的爵田,想想看你要用這些地做什麼。」

  林玉濱困惑,「田不是用來種莊稼的嗎?直接租給佃戶便是了。」

  「傻孩子,收租子是種地裡面最笨的法子,」林清婉敲了一下她腦袋,笑道:「你又不是沒精力的老太太,也不是另有要緊事業的人,何不多費些心思來經營自己的地呢?」

  林玉濱怔然,半響才問道:「那小姑要怎麼安排自己的地?」

  林清婉背著手轉了兩圈,攏眉道:「好地自然是拿來種糧食,除了在府邸伺候的下人及在各鋪有職的下人外,這次被安排回鄉的還有二十八戶,共計一百九十六人。他們的職位現在都沒安排好。但家裡的產業大多都賣了,除了這地裡暫時也沒別的地方安排他們去。所以我打算著把好地都劃出來,除了原先的佃戶外,其餘的交給他們,若他們願意便和佃戶們一樣租種,到時就和佃戶一樣,每年我們只收一些租子,餘下的多少就給他們。」

  「要是他們不願意,那就還拿月錢幹活,還是種地。除了那些肥沃的良田外,還有些不太好的,及一早就荒在那裡的地,除了可以拿來種糧食外,還能種果樹,桑樹和挖池塘。」林清婉笑道:「這全看我們怎麼安排了。所以玉濱,你也可以想想那些地要怎麼用。」

  林玉濱茫然,她現在已經學會了管賬,但要她去想地裡種什麼,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措。

  這事倒不急,一來她們在熱孝期出不去,二來,離開春還早,有的是時間想,所以林清婉很是寬容的沒給她限定時間。

  「姑奶奶,」白梅從外面進來,看見林玉濱腳步一頓,衝她行禮過後才道:「二表公子來了。」

  林清婉習以為常,「請進來吧。」

  雖然林府閉門謝客,但尚明傑就好像看不到似的,不說天天,至少每隔一天就要往這裡跑一趟,她想不習慣都難。

  這次尚明傑帶來了一盒點心,「這是家裡廚娘新研製出來的新品,妹妹們吃了都說好,祖母想起表妹也愛吃甜的,所以叫我送些來,給林姑姑,表妹都嘗一嘗。要是覺著好吃,方子給你們抄過來,讓廚娘看看是否能做出來。」

  洗硯立即低著頭將盒子捧上來交給白梅。

  白梅先看了林清婉一眼,這才將盒子碰到林玉濱面前。

  林清婉則對尚明傑笑道:「給方子一定是你的主意,老太太才不會想著讓我們自己做的,必定是說要是吃得好,讓人每日給我們送一盒過來。」

  尚明傑撓頭,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不是想著我們兩家在兩個坊裡,並不近,等廚娘做好了再送過來早冷了,這點心熱著吃更好吃,冷了便容易膩,要是姑姑家的廚娘有了方子,姑姑和妹妹要吃的時候就能立即吃到了。」

  「多謝你體貼,」林清婉收下他的方子,笑道:「回去也代我謝謝老太太,待過了熱孝再叫大姐兒上門給她磕頭請安。」

  尚明傑點頭,瞄著林玉濱道:「祖母擔心表妹呢,時常憂心她是否吃好,睡好,是不是還總是哭……」

  林玉濱紅著臉道:「誰說我總哭了?我近日也好得很,你讓外祖母別擔心。」

  林清婉低頭喝茶,由他們兩個說話去了。

  尚老夫人的確關心林玉濱,她們回到蘇州後第三天便派了個嬤嬤上門來看林玉濱,而尚明傑能常往林府跑,顯然也是得了她的支持的,不然尚二太太未必樂意兒子這時候上林家來。

  畢竟趙勝還在蘇州呢。

  說起來她和趙勝真有點冤家的感覺,每次都是他給她找茬,雖然每次他都沒落著好,但有這麼一個人在實在很令人厭惡。

  而如今趙勝似乎要在蘇州扎根了一樣不走,她並不擔心其他人,卻憂心他會使壞,因為林江生前對趙氏很是戒備。

  她可不覺得那種戒備是憑空出現的。

  林清婉等兩個孩子聊得差不多了,這才插口問道:「明傑,你大哥近日在忙些什麼?怎麼都是你在給家裡跑腿兒?」

  尚明傑自然不會說來林府的差事都是他自己搶的,更不會說自己還創造了許多來這裡的機會,因此坑兄道:「他在家休息呢,姑姑不知道,這次他離家許久,嫂子心疼他,不許他再往外跑,所以跑腿的事都我干了。」

  林清婉頷首笑道:「你倒是長進了不少,那除了來我這裡,你二舅那裡也是你招呼的?」

  尚明傑就不好意思的一笑,撓著腦袋道:「二舅不用我跟著,他忙著正事呢,我去了他還嫌我煩呢。」

  「咦,他來蘇州不是看你母親來的嗎,原來是來辦事的?」

  「本是來看我母親的,只是也不知怎麼想的,他突然想在青峰山下置辦個莊子,近日正帶著趙管事四處跑,看能不能買到地呢。」

  林清婉歪頭問,「青峰山,那裡的地很肥沃?」

  「倒不曾聽說肥沃,不過城中不少人家都在那裡建有別院,我家前兩年也在那裡建了個小的。」尚明傑皺了皺眉鼻子小聲道:「我聽大哥的意思,似乎是因為祖母想送我們去山上的盧氏家學讀書,這才在山腳下建了個小別院。」

  林清婉挑眉,「盧先生愛才得很,聽說外人要想入學須得過三關才行,你現在能過幾關了?」

  尚明傑低頭,「侄兒並沒有去試過。」

  「他們每次考試的試卷應該不難求,你不如弄來近兩年的試試看。」

  尚明傑點著腳不說話,聽說盧氏家學嚴格得很,打手心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他才不去呢。

  林清婉見他不願意也就不再說,留他說了一會兒話就讓他離開了。

  林玉濱給小姑倒茶,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忍不住小聲問道:「小姑,您不喜歡趙家嗎?」

  林清婉冷笑,「不是我不喜歡趙家,而是趙家不喜我們。」

  林玉濱疑惑,「為什麼,我們兩家都與尚家有親,也算外戚,為什麼不喜?」

  這個時代姻親關係很緊密,很重要的。

  雖說林家和趙家沒有直接聯姻,但都與尚家有姻親關係,由尚家作為紐帶,兩家不敢說關係親密,但應該是在同一利益體內的。

  林江很久以前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但窺天鏡中他肯定看到了什麼,因此對趙家的厭惡才會那樣明顯。

  只有信任被背叛時才會那麼憤怒和厭惡。

  林清婉自然不會告訴林玉濱這些,所以只點了一句,「趙捷想當江南觀察使,他年紀比你爹還大些,一定不是這一年才想當。」

  林玉濱臉色一沉,這意味著趙家可能很早之前就盯上了這個位置,而他爹擋了人家的道兒。

  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好在你外祖母還在,所以尚家還算公允。」

  於尚老夫人來說,女婿自然要比兒媳的兄長要親得多。

  林玉濱鬆了一口氣,依偎在她身邊道:「小姑,以後這些事你都要教我。」

  林清婉笑,「好,只要小姑懂的都教你。」

  「趙二舅爺為什麼要在青峰山腳下置辦別院呢?」林玉濱好奇,「他家又不是蘇州的,要想建別院在城裡不是更好?」

  「是為了給家中後生求學用的吧,」林清婉歎息道:「盧氏,那可是大族啊……」

  林玉濱轉了轉眼珠子道:「小姑,我們也去建個別院。」

  林清婉忍不住一笑,點著她的額頭道:「真是傻孩子,青峰山往下走半里的對面就是我們家在的莊子,青峰山那邊也有一大片是我們的爵田,哪裡用再去建……」

  林清婉話音一頓,臉上的笑意慢慢收起來,點了點膝蓋道:「是啊,青峰山並不是私人的,因為風景秀麗,盧肅這才在山上蓋了個茅草房定居,後來盧氏族中有人把子弟送給他教導,這才在山上建了別院好授課。」

  「衙門看在盧氏的面子上,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那處家學越辦越大,盧氏想和衙門買下青峰山,衙門卻因為青峰山太大,且又風景好,一直是文人墨客喜歡的去處,因此並沒有同意,後來只收了盧氏一些租金意思意思,算是容他們在山上建別院教書……」

  這事還是林江當故事一樣說給她聽的,因為腦子裡塞了太多東西,這故事她竟一時沒想起來。

  林清婉在桌子上找了找,總算找到了一張資料,「青峰山腳下只有一個是十來戶的小村莊,除了朝廷分給他們的田地外,其他的都是無主的荒地,在衙門的管理範圍內,這次爵田便劃到那邊去了……」

  「那麼,」林清婉臉色沉凝,「趙勝跑去那裡建別院到底是為了山上的盧氏家學,還是為了山下的林氏爵田?」

  林玉濱張口結舌,「小姑,或許是您想多了。」

  林清婉點了點桌子道:「但願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31 PM

第47章 熱孝

  不管林清婉的思慮是多餘還是正確的,趙勝都不會被影響,在鍾大管事將田地繪製好的地圖奉上時趙勝便在山腳下買到了一塊地,開始風風火火的建起別院來。

  青峰山腳下有個小村莊,就叫小青村,只有十來戶人家,山腳下那片地基本上都是他們的,這一次周刺史和天使給林清婉丈量爵田的時候,因為考慮對面的地延伸出去太多,已經出了蘇州郭縣的管轄範圍。

  雖然那邊也是蘇州的地,但分屬兩個縣,行政責任便要分開,這對林清婉來說並沒有好處。

  所以天使們便在青峰山這邊給她把剩餘的地補齊了,因為這邊無主的地其實也挺多的。

  這世界上,除了已經有主的永業田,其他地都是屬於國家的,屬於皇帝的。

  不過被派到蘇州的天使顯然很體貼,也很為林家著想,在青峰山這邊劃的地跟小青村的隔了一段距離,預備給他們村新增人口分地,所以兩邊並不接壤。

  但地裡位置還不錯,土壤質量也好,林清婉看過地圖很是滿意的點頭。

  那邊的地並不多,不過三百多畝罷了,林清婉暫且放到一邊,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莊子這邊。

  「問過他們了嗎?是想和佃農們一樣交租種地,還是和以前一樣拿月錢聽命?」

  鍾大管事低頭道:「他們都說願意跟著主子一起,跟主子共榮辱,共進退。」

  林清婉就歎息道:「既然如此便一切照常吧,我原還想著讓他們多積累些財富,過幾年把他們放良呢。」

  鍾大管事欲言又止,林清婉就笑道:「有什麼話您就說,或許是我有的方面考慮不周,但你們不說,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姑奶奶,他們並不想放良,您要提這事,他們只怕還以為您嫌他們累贅呢?」

  「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嫌棄他們累贅?」除了鍾大管事和林管家,留下的人中屬那些人最是忠心,而且也各有本事,她感激還來不及呢。

  鍾大管事就低聲道:「畢竟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各有缺陷。」

  林清婉聞言一愣,然後搖頭失笑道:「但於我看來也是優點大於缺點,我也不過是想他們過得更好些。算了,既然他們還不安心,那就且這麼著吧,待過幾年,他們要是改了主意就跟我說,到時候再改就是。」

  林清婉笑道:「鍾叔,你去和他們說,就說我說的,他們都能耐得很,我還指望著他們幫我把這莊子幹好,回頭我和大姐兒可全指著這莊子吃飯了,讓他們別妄自菲薄。」

  鍾大管事見林清婉是真的認為那些人很能幹,便高興的應了一聲,躬身便要退下。

  走到一邊突然想起來,又轉回來道:「姑奶奶,趙家在青峰山腳下的別院已經開建了,我們要不要也在那裡建一個?我們的地都是現成的。」

  林清婉想了想,搖頭道:「斜對面就是我們的莊子,建了別院給誰住?不過是浪費錢財。」

  「可再近也不是青峰山的範圍……」

  林清婉就笑,「且等等看吧,我們又不用爭相討好盧氏,且我想盧先生也不屑這種討好。」

  林清婉見鍾大管事蹙眉,她就歎道:「鍾叔,家裡的現錢不多,得省著點用啊。」

  鍾大管事一震,這才想起林家把現錢也大多捐了,只留了幾萬兩過日子,而現在大小姐還小,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現在林家已經不是從前可以大手大腳的時候了。

  鍾大管事低下頭,「奴才知道了,是奴考慮不周。」

  鍾大管事退下,正碰上林管家。

  林管家見他焉了吧唧的模樣,不由笑問,「這是怎麼了,被姑奶奶訓了?」

  鍾大管事搖頭,「不是,只是突然想起以前老太爺還在的時候。」

  林管家往裡看了看,低聲道:「怎麼提起老太爺了?」

  鍾大管事歎氣,「以前老太爺在的時候我們多肆意啊,現在……」

  林管家不贊同的看著他,他便搖搖手道:「我倒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覺著苦了大小姐,」他眼眶通紅道:「她可是老太爺唯一的姑娘,沒出生的時候老太爺就想著給她打通房間養在膝下,出生後也是被老夫人,老爺和夫人捧在手心裡,沒想到臨了臨了卻要守望門寡,現在連花錢都要掰著手指頭算……」

  林管家:……姑奶奶有你說的那麼慘嗎?我怎麼一點兒都感覺不出來?

  林管家輕咳一聲道:「現在要叫姑奶奶了。」

  鍾大管事滿腹的傷心便被一盆冷水澆下,他暗暗瞪了林管家一眼,抹了抹眼睛沒好氣的問,「你又來幹什麼?」

  「再有八日便出熱孝了,你說我來幹什麼?」

  林江逝世滿一百天,林清婉和林玉濱就出了熱孝,這意味著她們不用再穿孝服,只需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穿素淡一些的衣服就好。

  所以林清婉和林玉濱的衣服都要換,倆人以前雖然也有素色的衣物,但多少有些不合規制。

  而且,倆人也長高了些,以前的衣服有些顯短。

  衣服要做,鞋子當然也要做新的,全部換成素色的,以前鞋子上鑲的珍珠寶石之類的都取下,重新做的鞋子也是素面的,且用料也不能太好,也就鞋底依然舒適了。

  當然,對林清婉來說最大的影響是,她們可以吃肉了!

  雖然為了表示哀思還是應該少吃,但至少可以偶爾嘗一嘗了。

  本來依照古禮,這個日期應該是維持到二十七個月,且她們應該住茅屋,睡茅草上才是,規矩繁多。

  不過,這套規矩早已一退再退,到現在除了三年不能嫁娶外,不能飲宴娛樂外,其他的要求都不大。

  只不過官場對孝道要求尤為嚴格,所以當官的要休假守孝三年,考生在守孝期內也不能科考。

  除這些外,過了熱孝,大家該做生意做生意,該讀書讀書,該打理庶務自然也要打理庶務。

  在繡娘們把衣服做好後,熱孝時間也到了。

  林清婉將身上穿得發毛的麻衣脫下。

  麻布的質量不是很好,她又只用一套換洗,因此才一百天就磨損得很舊了。

  她悵然的換上素衣,對白梅道:「晚上我們去院子裡上炷香。」

  白梅抽了抽嘴角,剛才不是才在祠堂祭祀過嗎?

  她實在不太能理解姑奶奶為什麼要晚上在院子裡私祭,幾乎是想起來就祭,老爺他真能看見?

  林清婉卻覺得林江一定在天上看著她們,在祠堂裡祭祀他或許也能看見,但被房子包圍在其中,她總覺得對方視線被阻隔了一樣。

  所以還是在星空下祭奠最好。

  這一次林清婉不打算自己祭奠,而是把林玉濱也叫來。

  林玉濱很是興奮,她早知道小姑隔三差五的在院子裡上香祭奠父親,她偶爾也偷偷溜出房門幹過,可她並沒有找到父親的蹤跡,難道是因為她心還不夠誠?

  這次小姑終於願意帶她一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45 PM

第48章 調養

  林玉濱將香插在香爐裡,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起身抬頭看天上的繁星,卻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她不由有些失望,「小姑,你說父親能看見我們嗎?」

  林清婉同樣抬頭看著天際,只見本來天上一顆本來暗淡的星星突然光芒大盛,閃了兩下後又慢慢淡下。

  林玉濱同樣看到了,她激動的一把抓住小姑的手,忍不住激動的道:「小姑你看!」

  林清婉也看到了,她反握住林玉濱的手,壓低了聲音道:「輕聲,有些事我們自己知道就好。」

  林玉濱狠狠地點頭,雙眼發亮的道:「我知道,我一定保守秘密。」

  林清婉嘴角微翹,只是心中疑惑,那動靜真是林江弄出來的?

  不會這麼神吧?

  與此同時,京城中的欽天監也發現了這一異常動靜,整個欽天監都轟動起來,監正在與眾人推斷一番後臉色一變,最後緊急進宮求見。

  天象異變並不是好事。

  天上的林江因為身在其中,反而沒發現這點異常,還是看了法術中映出來的景象才知道天象發生了變化。

  他不由蹙眉,問白翁,「這天像是好是壞?」

  哪怕已經不在那方世界下,白翁也不想洩露天機,因此掐了掐手指後道:「上仙,福禍相依,好壞相伴,沒有一件事是全好或全壞的。用林姑娘那個世界的話來說就是矛盾是客觀存在的,有矛就有盾,有壞就有好……」

  林江臉色一沉,「你只需告訴我於玉濱她們來說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就行。」

  白翁一噎,小聲道:「大環境之下或許弊要大些。」

  林江臉色一黑。

  白翁就縮著脖子立在一旁不說話。

  地上的林清婉等香燃盡後又跟林江說了一會兒後,這才叫人把香爐帶回去,自己也牽了林玉濱的手回屋。

  「今晚你跟小姑一塊兒睡吧。」

  林玉濱剛看過她爹的神跡,聞言狠狠地點頭,她也有許多話想跟小姑說呢。

  晚上林清婉把丫頭們打發下去,自己跟林玉濱肩並著肩躺在床上。

  林玉濱好奇的側身看她,小聲問,「小姑,你是不是能看見,能看見那種東西?」

  「怪不得你總偷偷瞧我,」林清婉忍不住笑,她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看見所有的……靈魂,至今為止我只看到過三個。」

  一個是白翁,一個是林江,還有一個則是婉姐兒。

  林玉濱卻心中喜道:「是不是我父親,母親和小姑父?」

  林清婉沒回答,而是低聲道:「不論我能不能看到他們,過了一七他們也全都要離開,或是去投了胎,或是在天上看著我們。」

  「那父親沒有去投胎嗎?」林玉濱忍不住問,小姑就很少祭奠母親和小姑父,反倒是隔三差五的在院子裡祭奠父親。

  林清婉點頭道:「你父親沒去投胎,他說他要看著你長大成人,嫁人生子後再走。」

  林玉濱眼眶一紅,之前的欣喜都變成了心酸和難過,她抱著小姑問,「那父親豈不是很難過?」

  「他不會難過的,」林清婉低聲安慰她道:「他在看著我們呢,能看到親人過得越來越好,他怎麼會難過呢?」

  「可是,大家都去投胎了。」

  「若是不安心,入了輪迴也會留有遺憾,不如了切了遺憾再走。」

  林玉濱垂著眸沉思,半響抬起頭來堅定的道:「小姑,我一定會過好的,這樣父親才不會傷心。」

  「好孩子!」

  林清婉滿意了,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哄她睡。

  第二天廚房給林玉濱端來了一碗燕窩粥,林清婉笑道:「這東西養胃,你腸胃不好,偶爾吃一吃可以保養身體。」

  林玉濱就聽話的把燕窩吃了。

  吃完了燕窩休息一下,練一會兒字廚房就端來一碗蛋羹,林清婉笑著把碗推給她道:「雖說過了熱孝不必太拘禮,但我們也不好大魚大肉,就吃些蛋來補充營養吧。人胖了不好,但太瘦了也容易生病,玉濱要養好身體才好啊。」

  林玉濱聞言乖乖的把蛋羹吃了。

  吃完後漱口淨手,然後去讀書,林清婉不讓她喝綠茶,只需她用些杏仁茶,蜂蜜菊花枸杞茶之類的。

  一個時辰後就又到用午飯的時候了,林清婉讓她先喝一碗湯,這才吃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湯水更補的東西了,一日一碗湯,保管你一月胖三斤,要是一日兩碗湯……」

  林清婉看著林玉濱不說話,她想起了自己讀高三的時候,那會兒祖父怕她費腦子,所以每天晚上都煲湯給她喝,那也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菜了,她喝了一年的湯。

  然後從清瘦小美人變成了一個胖墩子,明明高三那樣的緊張,那樣的忙碌,吃得飯菜也不多好,硬是被每晚一碗湯給毀了。

  林玉濱看了看頗有感觸的小姑一眼,乖乖的低頭喝湯,然後吃了小半碗小米飯,直接撐了一小下。

  只能起身在院子裡走了一圈,等消食後才爬上床午睡。

  睡起來就是一盤水果,此時已快入冬,市面上已經沒有多少水果吃了。

  下人將蘋果切好盛在盤子裡給倆人奉上,吃完了水果去研究棋譜,等她照著殘局佈置出一盤棋來,正有些口渴的時候下人又端上來一碗冰糖雪梨汁。

  林清婉坐在一旁看賬冊,抬頭道:「正在換季,每年秋冬之際你都要咳嗽,這冰糖雪梨汁是清肺的,你嘗嘗。」

  林玉濱覺得今天肚子裡填了好多東西,不過此時她也的確渴了,加之小姑關切,又想到昨天晚上的保證,她便乖巧的接過慢慢的飲盡。

  林清婉滿意的頷首,私下和徐大夫道:「以後她的膳食就這麼安排,換著花樣來,少吃多餐,加之又針對她的脈象,我不信養不好她。」

  徐大夫擦著額上的冷汗,低頭應了聲「是」。

  誰家養孩子也沒這麼費心思啊,想吃什麼就吃唄,家裡又不缺吃的,營養液都有,要不要每頓都提前設置好?

  晚上林清婉依然跟林玉濱同睡,她道:「我們先養幾天身體,等底子打好了你就陪我一起練五禽戲吧。」

  林玉濱一驚,小聲道:「在院子裡練嗎?」

  「是啊,呼吸新鮮空氣嘛,」林清婉安撫她道:「放心,到時候我叫人都出去,只我們姑侄二人,不會有人笑話我們的。」

  五禽戲便是要模擬虎、鹿、熊、猿、鳥五種動物的動作舒展鍛煉身體,她才五六歲的時候就跟著祖父練著,一直到祖父帶她搬回A市,到公園裡鍛煉身體才換回太極拳和太極劍。

  老頭也寂寞啊,沒人陪他一起練五禽戲,人家也不愛學,他就只能去學太極拳了。

  林清婉對此一直有些不解,五禽戲她一直練,身體也很好,雖然上大學後有些懈怠了,但底子是好的,她怎麼就要英年早逝了呢?

  即便已經經歷過靈魂出竅和借屍還魂,她依然想從科學的角度解釋這件事。

  不過她很快就回神,低頭看了一眼她白嫩幼小的雙手,算了,連神仙都出來了,命數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

  五禽戲的動作很大,林玉濱雖沒練過,卻也看過圖的,因此很是忐忑,「小姑,真的要練啊?」

  「等你練足一個月你就知道好處了,反正院子裡也只有我們姑侄二人,你怕什麼?你就當是陪姑姑練的,我身體不好,還想多活幾年看著你長大呢。」

  林玉濱這才不再扭捏。

  但在開始五禽戲之前,他們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尚府拜見尚老夫人。

  林清婉本不想那麼早去的,只是他們出了熱孝第三天尚府就送了信過來,說是尚老夫人想林玉濱了,想接了她過去看看。

  林清婉覺著甭管尚二夫人有多少心思,之前林江的喪禮上尚明遠兄弟的確幫助良多,她也的確應該帶著林玉濱去拜謝,因此和尚府的人說她會帶著林玉濱上門拜見的。

  姑侄倆依舊穿著素色的衣服,但也不是全素,衣服上繡了些雅致的圖案,倒不那麼顯眼了。

  熱孝後的第四天便提著禮物上尚家拜訪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47 PM

第49章 請教

  林家的馬車直接進到尚府裡,林清婉微微撩起簾子看向外面,她記得婉姐兒說過,她很小的時候曾跟著嫂子來過尚家。

  婉姐兒是林江和尚氏帶大的,所以她們姑嫂感情很好,以前尚府的人對她也一向客氣,只不知這次會如何。

  進府下了馬車,林清婉看到抬來的坐輦,她抽了抽嘴角決定還是入鄉隨俗,所以坐上去了,其實不過一刻多鐘的路程,走路還能鍛煉一下身體呢,又不是病重之人,要不要這麼嬌慣?

  就算是在揚州林府,除了林江病得走不動路時會坐輦,其餘人都是兩條腿走著的。

  輦才抬進二門就停下了,尚明遠領著妻子小方氏候在一邊,看見林清婉的輦車便笑著迎上去,作揖道:「侄兒拜見林姑姑,林姑姑能來,我們家可真是蓬蓽生輝啊。」

  小方氏見他說得不倫不類的,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抬頭正要和林清婉道歉,就聽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坐在輦上居高臨下的問,「是誰給世侄氣受了?說出來讓姑姑樂樂,說不定姑姑開心了會給你出個主意。」

  小方氏一呆,尚明遠卻是一喜,在揚州呆了那麼久,他早對林清婉心服口服,是打心眼裡認她為長輩的,因此屁顛屁顛的上前恭迎林清婉下輦車後就把下人都喝退下去,自己巴巴的跟在身邊伺候。

  林清婉卻笑看向小方氏,笑道:「這就是侄媳婦吧,果然和嫂嫂說的一樣是個標誌人物,可惜我之前沒見過,不然一定成好朋友。」

  林清婉直接將手上戴著的鐲子擼下給小方氏套上,笑道:「這是姑姑送你的見面禮。」

  看著比自己還小四五歲的「姑姑」,小方氏迅速回神,推辭道:「姑姑太過抬愛了……」

  尚明遠則道:「林姑姑給你就收著,姑姑的好東西多著呢,不差這一點。」

  小方氏忍不住黑臉,她尷尬的對林清婉笑笑,恨不得擰他一下。

  「收著吧,」林清婉笑道:「在揚州的時候世侄幫著做了不少事,我還沒賞他呢。」

  「姑姑給我出個好主意就算是賞我了。」尚明遠嬉皮笑臉的湊上前,裝模作樣的作揖道:「還請姑姑教我啊。」

  林清婉就不由感歎,尚明遠果然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類型,之前在揚州好容易學乖了,現在又油嘴滑舌起來了,而且貌似越發放飛自己了。

  林清婉問道:「什麼事?」

  尚明遠左右看看,確定下人們都遠遠的跟著,並不會聽見他們說話,便壓低了聲音道:「二嬸讓我給趙舅爺跑腿買地呢。」

  林清婉奇怪的看他,「那就買唄。」

  「可他們沒給錢啊,」尚明遠欲哭無淚道:「二嬸讓我先從府中的公賬上支,可那賬上簽的可是我的名字,到最後背債的還不是我?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我鐵定得刮去一層皮。」

  「那就不買便是了,」林清婉好笑,「你不會拖嗎?就說找不到好地,價格談不攏,各種各樣的問題先找著,又不是給你自個買地,你急什麼?」

  一旁的小方氏忍了忍,沒忍住道:「林姑姑不知道,二嬸說可以幫大郎在禮部謀個缺,要是幹得好,以後還能外放到地方上掌實權呢。」

  尚明遠嘀咕道:「可他們要提的錢也太多了,要是最後官沒謀上,錢也沒還上,我怎麼辦?」

  說白了,那筆從尚府提的錢就是尚明遠的買官兒錢,要是謀到了官缺,那筆錢就得尚明遠自己還上。

  要是謀不到,按理自然是趙勝還了,擱以前尚明遠估計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經過揚州一事,他總覺得趙家行事太過卑劣,他有點信不過趙勝。

  林清婉就停下腳步問,「趙勝要買哪塊地?」

  「青峰山腳下那片,都選好地方了,只是那的村民要價高,雖然只有兩百多畝,可卻要三千多兩呢。」

  林清婉驚詫,「這麼貴?」

  「可不是嗎,還不是因為有山上的盧氏家學在,把山下的地價都炒高了。」

  「趙勝連三千兩都拿不出來了?」

  尚明遠就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姑姑不知道,趙家為了買您家那個大農莊和那幾個鋪子可是把家底都掏了,別說現銀,還跟錢莊借了不少錢。加之之前為江南觀察使打點的錢也不少,他現在兜裡可沒錢,這段時間在蘇州都是吃尚家,喝尚家的。」

  尚明遠撇了撇嘴道:「二嬸肯定還借了他不少錢,不過聽說他在青峰山腳下建的別院把那部分錢都花光了。」

  林清婉垂眸,趙勝幹嘛非得買青峰山腳下的地?

  「既然他連買地的錢都沒有了,他還哪來的錢給你打點謀缺?」林清婉淡淡的道:「別到時候買地的錢才鋪出去,又要掏打點的錢,那才是個無底洞呢。」

  尚明遠和小方氏低頭沉思,這也是他們最深的顧慮,只是沒敢說出口罷了。

  「那姑姑以為……」

  「你要是跟我借錢,我肯定借不了,當初我處理林家產業時你也跟著跑腿記賬了,應該知道我留下的現銀就那麼些,我要養著玉濱,要留些防身,還有那麼多下人要養,是掏不出多餘的錢給你的,」林清婉道:「不過你要問我要主意,只怕我說的話你不愛聽。」

  尚明遠苦笑道:「姑姑只管說,我聽著呢。」

  在揚州的時候他可是看在眼裡的,林清婉是能跟姑父議論朝政的人,這樣的人見識必定不是他們能比的。

  而如今家裡他能信得過的人也就只有那麼兩三個,但很不巧,這兩三個見識還不如他呢。

  尚明遠巴巴的看著林清婉。

  「雖說現在選官是科舉與九五中正制並重,可實際上每年通過九五中正制選出來的官員越來越少,且占實權的更少。」

  「這樣的情況下,選出來的人要麼是有大背景的,要麼是德望高到了不得不授官的地步,」林清婉扭頭打量尚明遠,問道:「你一沒有德望,二沒有過硬的背景後台,僅憑趙捷的舉薦就想謀官?」

  林清婉冷笑,「趙捷他連自己謀江南觀察使都無能為力呢。」

  尚明遠低頭,眼眶微紅道:「那,那就是說我這一輩子都沒機會了?」

  「有啊,」林清婉笑,「你現在還年輕,開始認真讀書也不晚,奮鬥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就考中了。」

  尚明遠是真的要哭了,他不愛讀書啊,他要是能讀書現在怎麼會再家裡打理庶務?

  而且十幾二十年後他都老成什麼樣了?

  「或是從現在開始樂於助人,揚名出去,堅持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被你幫助的人會感動得為你請命,蘇州刺史自會上報,到時候說不定能當個官兒。」

  尚明遠揉了揉眼睛,「林姑姑,除了這些還有嗎?」

  小方氏都忍不住要笑了,而林玉濱卻是真的抿嘴一笑,她輕聲道:「還有一個,表哥去給哪個官兒當幕僚,多出好主意,你的東家提拔你,自然也是能當官兒的。」

  林清婉點頭笑,「不錯,最好的去處就是趙捷那裡,他收了你的錢,敢不提拔你?或者是直接去從軍,以軍功立身,自然也能當官兒。」

  小方氏嚇了一跳,連忙道:「這可不行,你要是去當兵我豈不是要守寡了?你以為打仗是好玩的,那刀槍無眼的。」

  「只怕你也吃不了這個苦啊。」

  眼見著正房就快要到了,尚明遠急道:「姑姑快別開玩笑了,您還是正經給我出個主意吧。」

  「急什麼,他們又不是要你今天就把地買下來,一會兒等我見過了老太太,回去時你給我押車,我告訴你。」

  尚明遠這才放下心來,擠了笑臉領林清婉進正院。

  屋裡的人等著正心急,說是去接人,怎麼到現在還沒接過來?

  尚二太太正要讓下人再去看,就見門簾子撩起來,小方氏爽朗的笑聲響起,「老太太,客人們來了。」

  林清婉被林玉濱攙扶著進去,尚老夫人「騰」的站起來,一雙眼睛只看著林玉濱。

  見她並不憔悴,這才暗鬆一口氣,但心裡到底還是難過,她才十二歲便失去了父母,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老太太抱著林玉濱落淚,撫摸著她的後背哭道:「我苦命的孩兒啊……」

  林玉濱也忍不住紅了眼睛,一邊忍著淚,一邊勸慰她道:「外祖母,您別難過,我好好的呢。小姑姑很照顧我呢。」

  老太太這才止了眼淚,看向林清婉,拉著她的手讚道:「幾年不見,婉姐兒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林清婉屈膝行禮,叫了一聲「伯母」,笑道:「那也是哥哥嫂子帶得好。」

  老太太舒心,拉著她的手笑道:「可不是,你兄長出了名的疼孩子,你和玉濱都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不說你兄長,就是我那不孝的女兒都把你們寵得沒邊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道:「我常跟她說孩子要摔打著長大,這樣寵溺會寵壞的,可現在看,你們兩個都好得很,又孝順,又友愛。」

  林清婉感覺到老太太的討好,一時心緒翻滾,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道:「我幼年失怙,是兄長和嫂嫂把我撫養長大,長兄如父,長嫂如母。」

  老太太抬眼看向林清婉,忍不住點頭道:「好,好,好孩子,以後要有什麼難處就來找我,你嫂子疼你,我自然也疼你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53 PM

第50章 推讓

  尚老夫人對林清婉禮遇,尚家其他人自然不敢有第二表情,甭管心裡怎麼想,此時都一臉高興的歡迎她。

  尚二夫人拉著她的手誇道:「也不比丹竹大幾歲,怎麼就這麼能幹,都能撐起一個家了。」

  尚家的幾個女孩也紛紛上前見禮,她們都見過林清婉,應該說,是都見過婉姐兒。

  小時候姑姑回門,那會兒林玉濱還小,身子骨弱,不好出遠門,所以碰到節日回娘家,或是老太太做壽回來都是帶的婉姐兒。

  所以她們小時候還一處玩過,也就是這幾年姑姑去世,林玉濱被接來尚家,林清婉年歲也稍大了這才不來的。

  林清婉沒有婉姐兒的記憶,可她有林江和婉姐兒給的情報,還有私底下的畫像,加上尚家三姐妹長幼相貌皆不同,她掃一眼便分出來了,也狀似親密的和她們打招呼。

  尚家有四姐妹,以梅蘭竹菊為名,尚丹梅已經出嫁,如今家裡最長的就是尚丹蘭,這位是尚明遠嫡親的妹妹,正好與她同歲,巧的是她也是遺腹女。只不過和她爹林智病逝比起來,尚大老爺的死有些不光彩,連帶著她的出生也蒙上了陰影。

  婉姐兒說過,這是一個很好強的女孩。

  排行第三的則是尚二夫人的嫡次女尚丹竹,和玉濱同歲,第四的則是她的庶妹尚丹菊,與她相差不超過兩個月。

  林玉濱在這裡住了幾年,她們跟她更熟,所以見過林清婉,三人便把她拉到一邊說悄悄話。

  丹蘭:「表妹,你小姑長得可真漂亮,倒跟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丹竹:「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嘛,對了表姐,這次你回鄉便不走了吧?」

  林玉濱點頭,「小姑說我們要在家中守孝。」

  「那真是太好了,以後你要邀我們去你家玩,不做其他的,看看書也好呀。」丹菊小聲道:「在家裡實在無聊。」

  丹竹「噓」了一聲,小聲道:「小聲些吧,可別讓他們聽見。」

  丹蘭則蹙眉想了想,問道:「那表妹還上學嗎?是還要來這裡與我們一起讀書,還是單請一個先生?」

  林玉濱歎氣,搖頭道:「如今諸事未定,上學的事還是稍遲些再弄吧,我現在自己看書練字,倒也有些意趣。」

  「到底孤單,」丹竹轉了轉眼珠子道:「我和老太太說,讓你依然來我們家讀書就好了。」

  「可別,」林玉濱連忙攔住她,低聲道:「我小姑或有安排,待我問過她再說。」

  丹蘭三姐妹狐疑的看著她,猶豫了片刻,瞄了上方正與老太太說得高興的林清婉一眼,將林玉濱扯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表妹你老實說,可是你小姑不喜你跟我們家走近?」

  不然怎麼推三阻四的?要知道林玉濱雖長得柔弱,主意卻正得很。

  林玉濱抿嘴,小聲道:「你們不要多想,我小姑待我好得很,尚家是我外祖家,她還讓我與你們多親近親近,除了她,你們是我最親的親人了,她又怎會不喜我與你們走近?」

  只是她察覺到了趙家,甚至是二舅母對林家的惡意,這段時間也看多了陰謀,經歷了世故,遇事就不免多想些。

  她不想壞了小姑的佈置,所以來不來尚家讀書還得問過小姑才行。

  只是她不能這麼說,所以林玉濱含糊道:「只是我們家現在情況複雜,許多事情都未定好,我還要留家裡幫我小姑……」

  三姐妹這才鬆了一口氣,拉著她笑道:「那就好,我們還擔心你在家裡過得不開心呢。」

  丹竹笑道:「如今我們四個中倒是你最出息了,都能管家了。」

  林玉濱微微一笑,她倒願不要這份出息,若是父親還在,哪裡用得著她操心那些?

  就是小姑也是捧在手心裡的呀。

  林清婉眼角的餘光一直留意著四個小姑娘,見她們相處和睦,便也不由露出微笑。

  尚老夫人見了笑笑,拍著她的手笑道:「她姑姑放心,四個孩子一塊兒長大的,感情好得很呢。」

  林清婉趁機邀請道:「玉濱一人孤單,以後邀了她們去做客還望老太太不要攔著,讓她們姐妹幾個親近親近。」

  「我巴不得幾個孩子相親相愛呢,」老太太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道:「她姑姑若是不嫌棄,不如帶著玉濱到家來住段時間,玉濱在這兒也是住慣了的。」

  畢竟兩個女孩頂門立戶太過艱難,大門一關奴僕欺負她們外人都不得而知。

  林清婉就笑道:「我知道老太太憐惜,只是家中的事情不少,我們不好叨擾。好在我們兩府也住得近,以後老太太要是想大姐兒了就派人來說一聲,我讓她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何況這裡還有人心思不純,她是腦袋秀逗了才會讓林玉濱住到尚家來。

  之所以跟尚家打好關係,一是老太太是林玉濱的外祖母,不管別人如何,至少現在老太太是真心疼林玉濱的。她也希望玉濱能多幾個人親人關心。

  二是尚家和林氏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是牽制關係。林氏以後若有不利她們姑侄的事,作為玉濱的外家,尚家是有說話的權利的。

  同樣的,尚家以後若不利於玉濱,林氏同樣有制衡權。

  這也是她和林江思慮許久後制定的方針,別管心裡怎麼想,總之對尚家和林氏都要先禮,搞好關係再說。

  要實在搞不好關係她也不必上趕著伏低做小,拉低了身份。

  而現在,她有意,老太太有情,雙方一拍即合,這一次聚會很是愉快。

  中午姑侄倆便在這裡用飯,因為照顧林清婉和林玉濱,飯桌上一道葷菜也沒有,全是素的。

  林清婉對此表示很滿意,不管怎麼說,尚家拿出了態度,表示了尊重。

  用過午飯,老太太讓丹蘭三姐妹帶林玉濱下去玩耍兼休息,把尚二夫人也給打發了,這才拉著林清婉進內室說悄悄話。

  「她大舅母在佛堂禮佛,萬事不管,所以才沒來,還請她姑姑不要介意。」

  「哪裡,玉濱是晚輩,應該她去和大夫人請安才是。」

  老太太就歎氣,讓南春去把東西帶來,「我這三個孩兒,最喜歡的就是你嫂子,她大舅是個混不吝,死了也就死了,她二舅也沒什麼出息。最聰慧,最能幹的那個卻又生做女兒身……」

  老太太抹了抹淚道:「偏她去得早,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林清婉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她那麼費勁兒的活著,不就是怕她祖父臨了臨了還經歷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嗎?

  不然世間誰人不死,都知道死了就能投胎,那大不了死後重來就是,何必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走一遭?

  她就是想活著,想活得好,給她祖父看著,讓他無憂無慮的走完這一生。

  林清婉眼眶濕潤,垂下頭去。

  老太太已經把手中的盒子塞進林清婉的手裡,哽咽道:「這是你兄長送來的地契,之前我的確生氣,這才一怒之下要替玉濱保管她母親的嫁妝。你兄長好狠的心,那麼多的產業就留了那麼點給玉濱,我怎能不傷心?」

  林清婉低頭不說話。

  「一直到陛下賜封的旨意下來,我這才知道你兄長思慮深遠,錢財固然重要,但若有縣主的榮譽,玉濱會過得更好的。」

  林清婉張口結舌,這是以為林江捐獻產業是為了給玉濱討爵位?

  「既然你兄長不是不顧玉濱,只要虛名,那這東西我也不留著了,還是交給你保管,」老太太笑道:「你兄長既能把家業交由你打理,可見你能力卓絕,我人老腦昏,就不摻和了。」

  尚氏的嫁妝單子一式三份,她拿一份,尚家拿一份,林氏宗族那裡還有一份,但憑據等東西在老太太手裡,管理權卻在林清婉這裡。

  這也是林江之前和尚家商議好的。

  她當然想自己拿著這些憑據,但她也知道,東西雖然是老太太給的,但她真接了對方未必會安心,為了長久計,林清婉還是推了回去,「老太太,這些都是兄長安排好的,我和大姐兒到底年輕,拿著這些心也慌,不如老太太先替她收著,等她訂了親再給她就是了。」

  「那些產業既都是你管著,自然還是把憑據給你的好,免得底下的下人不聽話。」

  「正是因為產業都是我管著,這憑據老太太才要收好啊,」林清婉認真的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還是分開放的好。至於下人的問題哪裡算得上問題,他們不聽話就革了便是,難道我們林尚兩家找個忠心能幹的下人還找不著嗎?」

  老太太見林清婉牢牢的將盒子塞在她懷裡,便知道她是真心不想拿,臉上的笑容越發真摯,「那我就先替玉濱收著,以後你要用了來找我。」

  林清婉笑道:「哪裡就需要動用嫂嫂的嫁妝,兄長雖把大半產業都變賣了,但也給我們留了兩個莊子,書局和書鋪也有收益,再不濟還有陛下給的爵田呢。」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我聽說只爵田就有三十頃呢,除了部分官田耕種過外,其他的都荒著?」

  「也不是常年荒的,也有前兩年抄回來的良田,打理一下就好了。」

  老太太就歎氣,「這麼多地可怎麼打理啊,就是租一時也租不完啊,只怕還得荒著。好在是爵田,不用交稅,不然可愁死嘍。」

  林清婉笑著不說話,她已經初步確定了那些地要怎麼處理。這個世界沒有機械,耕種全部要靠人力,所以得需要不少勞動力,想一時間把地全開出來是不可能了,但卻可以慢慢來,預計三年內要把那些地都弄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55 PM

第51章 家宅不寧(一)

  尚二夫人喝了一盞茶,見後堂還沒動靜,不由微微蹙眉,「林家姑姑還沒出來嗎?」

  趙嬤嬤低聲稟報道:「還在跟老太太說話呢,除了南春誰也沒留。」

  尚二夫人抿嘴,思索片刻後道:「去找南春打探打探,看看她們都說什麼了。」

  趙嬤嬤猶豫了一下才退下,但南春向來嘴緊,又只聽老太太一人的話,只怕撬不開她的嘴巴。

  與此同時,小方氏安排好了四個女孩,看著她們湊在一起玩耍後便起身道:「你們玩一會兒就躺一下吧,不然下響又要喊頭疼了。」

  丹竹調皮的做了個鬼臉道:「除了大嫂,再沒人因為不午睡就喊過頭疼的。」

  「真是促狹鬼,我好心提醒你們,你卻打趣我,我決定了,今兒下午的水果沒有了,」小方氏掐腰晃著腦袋道:「我頭疼,所以要多吃些水果,不免貪墨些。」

  四個女孩被她的樣子逗笑,哈哈大笑起來。

  「行了,不跟你們逗趣了,」小方氏放下手,叮囑道:「玩一會兒就睡覺,可不許胡鬧太過。」

  四個女孩送她出門,一回頭就湊在一起說話。

  「我從沒去過揚州,表妹,你跟我們說說揚州都有什麼好玩的?」

  小方氏一出門就落下了笑臉,快步回自個的院子,直奔房裡尚明遠的——耳朵!

  「哎呦,哎呦,娘子你輕些——」

  「輕些?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爹你不問,我兄長你也不喜歡搭理,怎麼就去問她?」

  尚明遠掙脫開來,將屋裡的下人都趕出去,這才小聲道:「你輕聲些行不行,真當我們這院子是銅牆鐵壁,一點風聲不漏的?要是傳到那位耳朵裡,甭管我們有多少算計全部泡湯。」

  小方氏哼了一聲,向外高聲道:「我倒要看看誰敢往外嚼舌頭,我不拔了她的舌根我就不跟你尚明遠姓,別轉移開話題,老實說,你又背著我在外頭做什麼事了?」

  小方氏坐到榻上,冷著臉看向尚明遠,「行了,現在能說了吧?」

  尚明遠揉了揉的耳朵,坐到她對面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岳父和大舅子連我都不如呢,請教他們有什麼用?」

  「那林姑姑就這麼厲害?」小方氏見他貶低自家父兄,不由生氣。

  尚明遠精神一震,低聲道:「厲害得很呢,我以前只知道她讀書厲害,卻不知道她其他手段也不弱。這次去揚州我算是長了見識了,那孫大人和劉大人雖是姑父的下屬,但身上的官威也不小,我在他們跟前還有些拘謹,她卻能跟他們商量起政事來。」

  尚明遠左右看看,更壓低了聲音道:「除了姑父和那兩位大人,只怕沒人知道她還批過姑父的公文呢。」

  方氏驚詫,「那你怎麼知道的?」

  「偷聽到的,劉大人和孫大人在花園子裡說話,正巧叫我聽到了,他們正誇林姑姑呢,惋惜她是個女兒身,若不然還能接姑父的班。」

  尚明遠又道:「這還罷,那林家偌大的家業全是她處理的,你們全以為是姑父做的?卻不知姑父除了拿個主意,底下的事全是她一手包攬。」

  尚明遠嘖嘖稱奇,「就是我管家那麼些年,祖母和二嬸也是聽底下大管事的話多,可她才一接手就管住了整個林家,你以為她沒個手段心機?」

  小方氏猶豫,「可那麼大的事你就信得過她?」

  尚明遠冷笑,「總比家裡這些人要好,她跟我們沒利益關係,自然不會害我,而且她還欠我人情呢。」

  尚明遠驕傲道:「之前在揚州,我沒少給她跑腿,加之我在姑父前兒的情分可不比二弟少,所以她不會害我的。」

  小方氏就鬆了一口氣,靠在榻上道:「其實當不當官的我也不強求,我們一家子在蘇州和和美美也沒什麼不好的。」

  「婦人之見,現在是好,再過幾年呢?」尚明遠冷笑道:「等二弟長大成人,我們年紀也不輕了,又拖著孩子,二房還願意讓我們夫妻二人管著家?」

  「要是分家,我那好嬸嬸能給我什麼家業?到時候分出去我們就成了旁支,過個兩代,子孫成什麼樣都不知道了。」

  「我們才是長房嫡支……」

  「可現在爵位是二叔的,你覺得他會不傳給自個兒子傳給我?」尚明遠臉色晦暗,「別做夢了,說什麼待我年紀大一些就把爵位還給我,可我去年就及冠了,也沒見有人提。如今誰還記得當年的承諾?」

  小方氏抿嘴不說話。

  尚明遠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道:「你注意著些,一會兒我送林姑姑回林府的時候討個主意,回頭再與你商議。」

  小方氏應了一聲。

  林清婉並沒有呆到晚上,午睡過後陪老太太用過下午茶就告辭了。

  老太太很是不捨,拉著林清婉的手邀請她沒事就來家裡坐坐。

  林清婉笑著應下。

  尚二夫人同樣笑容滿面的邀請她,「玉濱和她表姐妹們要好,若能常來,她們姐妹幾個也能一處兒玩。」

  見尚明遠換了外出的衣服,顯然是把人送到林府的,不由惋惜道:「可惜明傑今日陪他舅舅出去了,不然讓他和明遠一塊兒送你們回去。」

  林清婉就笑道:「孩子們有正事做是好事,總是在我們跟前打轉有什麼出息?」

  她瞟了尚明遠一眼道:「也就大侄兒細心忍耐,這才能給我們跑腿。」

  尚二夫人僵著臉笑了笑,叮囑尚明遠道:「好好把你林姑姑送到家去,可不許中途貪玩跑出去。」

  尚明遠就油嘴滑舌道:「二嬸放心,侄兒一定把姑姑護送到家門口才走。」

  兩家雖在兩個坊,但有車,速度可不慢,林清婉回到家便邀請尚明遠進門,讓人領了玉濱下去休息,這才帶著尚明遠去花廳說話。

  在林家跟在尚家自然不一樣,此時林清婉很放鬆的盤腿坐在席上問:「你真那麼想當官?」

  尚明遠摸了摸鼻子,在她對面坐下道:「好歹得有個不讓人欺負的身份。」

  林清婉就狀似玩笑道:「那還不簡單,等以後你二叔把爵位給你,便是降等襲爵,你好歹也是個縣男,到時有了爵位就跟你二叔一樣蒙蔭出仕便是。」

  「還有二弟呢,這爵位哪裡輪得到我?」幾年前他還抱著這個希望,但這兩年眼見著堂弟越來越出息,本來還算上手的庶務也變得艱難起來,底下的管事陰奉陽違,就連老太太也多有訓斥,二叔那邊更是隔三差五寄一封信過來恨鐵不成鋼,明明前面的時候他也不愛讀書,大家都沒說什麼,這兩年卻突然變得罪大惡極起來了,好似不讀書他就對不起列祖列宗似的,他再蠢也知道二房想反悔。

  這兩年,他先是不甘,再到痛苦,私底下也沒少折騰,但別說花兒了,連個水滴都沒折騰出來,他妹妹說得對,這樣的情況下,便是給他爵位,他又能坐得穩嗎?

  還不如以此為餌,多給大房爭取些東西。

  但二叔和二嬸也太摳了,都拿了爵位也不肯拿點東西來換。

  不過他也有辦法便是,只要能出仕,不就是替趙勝從府裡借錢嗎?

  他是不可能動用自個和媳婦的私房錢的,不過是從府裡拿錢填進去,最後還不是分到二房頭上?

  二嬸願意讓娘家兄弟撬自個的牆腳他有什麼好勸的?最多不過落一場罵,老太太又不能殺了他。

  但關鍵是二嬸和趙家得信守承諾,給他謀到禮部那個缺,要不然他不是白挨罵,白受罰了嗎?

  這些話他自然不可能告訴林清婉,但林清婉近來揣摩人心過多,多少猜出了些。

  她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道:「趙家不可能幫你謀到禮部的缺,就是你姑父出面都做不到。這麼多家族盯著呢,你若有才能或德望,你姑父若在,還能替你爭取一番,但你這二者皆無,把你提上去,其他家族不會服氣的。」

  「趙氏,」林清婉冷笑一聲道:「他們還沒那個能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0:57 PM

第52章 家宅不寧(二)

  尚明遠臉色一寒,知道自己被趙勝和趙氏耍了,氣得胸口急劇起伏。

  林清婉舉杯抿了一口茶,沉吟道:「大侄兒啊,你要襲爵也不是不可能,但太過艱難,一番鬥爭下來只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尚明遠卻眼睛一亮,坐直了問道:「若我願意自損八百成功率有幾成?」

  「三成。」

  尚明遠失望,但凡有五成希望,哪怕是自損八百他也願意去爭一爭,那可是男爵啊。

  可只有三成……

  「所以你何不另闢蹊徑?」

  尚明遠撇嘴道:「哪兒還有什麼蹊徑?」

  「你要願意,我可以向孫槐舉薦你,讓你到他身邊當一段時間幕僚,等上手後給你個錄事當。」林清婉道:「雖說不入品,卻也是一條路,你於記賬算術,人情往來上有天賦,要是運氣好能立功,三兩年就能陞遷。」

  「你我有同窗之誼,你姑姑那麼多侄兒侄女中最疼你,我兄長也顧念幼時那段師徒之情,所以你要是去孫槐那兒,別的我不敢保證,該你的功勞至少沒人敢侵吞。」

  尚明遠眼睛濕潤,心中感動不已,同時也心動不已。

  林清婉見他猶豫不決,便道:「你要是受不了委屈,那就不要入官場。」

  「除了官場,還有許多可以讓人出人頭地的地方,哪怕分出來做個富家翁呢,別管人心裡怎麼想,你始終是尚家的長房嫡子,便是不繼承爵位,在這蘇州城中也沒人敢無端給你委屈受。而你處理庶務有一套,分了家業還怕立不起來?」

  尚明遠拿不定主意,林清婉也不勉強他當場決定,揮手道:「你回家和你母親,和你媳婦商量商量吧,這畢竟是大事。」

  尚明遠起身作揖道:「多謝林姑姑,您,您和姑父的提拔侄兒都記在心裡,若是以後有用得著侄兒的地方……」

  林清婉揮手打斷他道:「只要你過得好,不枉費我哥哥嫂嫂撫育你幾年的情義便好。」

  尚明遠感動得紅了眼眶,行禮後退下。

  事關他和長房的未來,尚明遠的確拿不定主意。

  回到尚家,他先是去跟老太太覆命兼請安,退下來後才去找他妹妹。

  想了想,他還是轉去佛堂,這事太大,也得問問他母親的意見。

  林玉濱回到家後就回屋了,尚丹蘭三姐妹送了她不少小玩意,她要收好了,所以並不知道她小姑在鼓動尚明遠「造反」。

  但林清婉也無意瞞她,在她問起來時便照實說了。

  林玉濱糾結的道:「姑姑,我看表姐表妹她們都挺好的……」

  林清婉笑,「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感情在那兒,便是有些矛盾也不影響感情的。何況這是大人的事,你們小孩兒不需插手,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林玉濱就嘀咕,「大表哥和我們一輩兒的……」

  「他及冠了,」林清婉道:「等你們成年,你們姐妹間要是鬥我也不攔的。」

  林玉濱吐吐舌頭,「我才不會跟她們斗呢,不過小姑,那是尚家的事,您為什麼要插手呢?」

  林清婉能怎麼說,說趙勝的動作讓她心裡不安嗎?

  林江可是暗示過,林家最大的敵人是趙家,現在趙勝不去打理才買下的銀樓和農莊,卻跑來蘇州折騰,她怎能不警惕?

  「你大表哥小時候在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他也是個可憐孩子,就當我這做姑姑的憐惜憐惜他吧。」

  看著稚氣未脫的姑姑,林玉濱一臉的不相信,您就可勁兒的忽悠吧,反正我不信。

  林清婉就彈了一下她額頭,嗔道:「快去練字,別以為沒有先生就能懈怠。」

  林玉濱捂著額頭離開。

  林清婉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思索著要不要給她請個先生,孩子的課業總不能耽擱。

  而此時,藉著請安的理由,長房一家四口齊聚佛堂商議大事。

  尚明遠的母親方氏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等兒子說完後便淡淡的道:「別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你只管聽老祖宗的安排,既然老祖宗不說分家,那就不要分,等你二叔百年後爵位自然是你的。這可是你二叔當年在祖宗牌位面前的承諾,他不敢不遵守。」

  尚明遠抖了抖嘴唇,忍耐的看向他妹妹,丹蘭不理她娘,逕直問她哥,「那兄長是想當官,還是想做個富家翁?」

  尚明遠猶豫不決。

  小方氏就低聲道:「要是林姑姑真能幫大郎在孫大人面前說上話,自然還是有官身比較好。」

  「可幕僚出身的官,除非能立軍功,不然五品就到頭了,嫂子,五品官在江南夠做什麼的?」

  小方氏蹙眉,那還不如背靠尚家呢。

  丹蘭也是如此想,所以對她大哥道:「我覺得林姑姑說的不錯,大哥管理庶務很有一手,若能分得家產,自己過富足的日子,再背靠尚家,不比入官場差。」

  方氏氣得急速的滑動佛珠,沉著臉道:「我說的話你們聽不見嗎,我說了,不要想著分家,好好的當你們的大公子,二小姐,待你們二叔致仕自然要把爵位還給我們的。」

  「母親,」丹蘭扭過頭來,沉著臉道:「二叔要是有這個心思早就請封哥哥做世子了,何必一直拖著?不要再提當年的承諾了,你見過哪個弟弟接替哥哥當了皇帝,過個幾年再還給侄兒的?二叔又不是沒兒子!」

  方氏臉色漲紅,「可這爵位是我們大房的,當年是因為你哥哥年幼,撐不起尚家,這才暫時由你二叔襲爵,他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世上說話不算數的人多的是,沒有契約,母親你能拿他怎樣?」丹蘭淡淡的問道。

  方氏一呆,半響才道:「老祖宗不會答應的……」

  「二弟讀書不錯,孫輩中老祖宗最愛的就是他,」丹蘭譏笑道:「而且,這個家還是老祖宗當家嗎?」

  方氏悚然一驚。

  三人走出佛堂時都呼出了一口氣,丹蘭皺眉道:「以後這種事還是不要拿來煩她了,我們自己商量就好。」

  小方氏一笑,替尚明遠開脫道:「大郎也是想母親開懷些,畢竟林姑姑願意幫忙,我們多少有些助力。」

  「母親心裡只有爵位,不管大哥找到多少條路都沒用,所以還不如不來煩她,」丹蘭頓了頓問,「大哥,林姑姑為什麼那麼幫你?說起來玉濱跟二郎更親近呢。」

  尚明遠驕傲的挺胸道:「二弟是跟玉濱比較親近,然而姑姑,姑父和林姑姑可是更親近我的,畢竟我在姑父那兒住了三年,那會兒姑父可是把我當兒子養的。」

  小方氏卻不知道還有這段,驚訝的看著尚明遠。

  尚丹蘭卻冷下了臉,「跟著姑父住了三年,結果也沒見你聰明幾分。」

  說罷哼了一聲就走。

  尚明遠就嘟囔道:「智力是天生的,我有什麼辦法,要怪就怪爹……」

  小方氏幽幽地問,「你還去林家姑父那裡住過?我怎麼不知?也沒聽家裡人說起過。」

  「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們怎麼會說?」尚明遠撇了撇嘴,他以前不知道,這幾年卻已經慢慢回過神來。以前不解的事現在也都慢慢回過味兒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0 PM

第53章 家宅不寧(三)

  尚明遠他爹死的時候他六歲,當時他爹死得不怎麼光彩,尚家怕皇帝借口尚明遠幼小壓著不放爵位,或是收回爵位,所以才讓尚明遠的二叔尚平襲爵。

  其中也有尚明遠還小,撐不起尚家的考量在內,總之各種因素下他二叔降兩級襲爵,只給後一代留下最後一道縣男爵。

  尚平在尚興的靈前及祖宗的牌位前發過誓,等尚明遠長大成人他就把爵位還給侄兒。

  頭兩年尚明遠的日子過得和以前一樣,他還是尚家的大少爺,但到了第三年就有些不同。

  他開始倒霉,二叔二嬸倒是還對他關懷備至,比對剛一歲多的尚明傑都要好,可他還是騎馬摔跤,爬山滾落山坡,春天風寒,夏天熱感,秋天就時疫,冬天的時候恰逢他姑姑回來給老太太祝壽,見他瘦脫了形,整個人散發著死氣,所有人都說他活不過冬天。

  然後他姑就以他不適應蘇州氣候為由把他帶回揚州了。

  那會兒林清婉剛三歲半,已經搖頭晃腦的在讀《三字經》了。

  他用一個冬天的時間養好了病,然後就開始去書房和她一起讀書。

  那是尚明遠的噩夢,他比她大六歲啊,那會兒他連《千字文》都讀完了,正打算接觸《論語》,可是三年後,林清婉的字趕上了他,讀的書也開始和他齊平,明明是個很可愛的姑娘,但那眼皮一掀就能讓人感覺到威嚴。

  他本來就不愛讀書,在尚家的時候沒人管,到了林家便如同掉進了地獄裡,在姑父的重壓下勉強每天上半天學,再有一個好學生林清婉對比著,他更不喜歡讀書了。

  加上小時候的林清婉實在很不討喜,明明年紀比他小,卻總以長輩的身份叮囑他要好好讀書。

  天知道當時他一聽見讀書就想吐,只想出門跑馬遛狗啊。

  所以尚家一打發人來接,想著以前在尚家過的自在日子,他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了。

  他妹妹為此沒少譏諷他蠢,雖然他回家後一直健健康康,再沒有那麼倒霉過,但也再沒人像姑父和姑姑一樣壓著他讀書,教他各種各樣的本事了。

  就是現在林姑姑讚他有管理庶務的能力,那也是姑父給他的劉伯暗地裡教他的。

  尚明遠替關懷他的姑父抹了抹眼淚。

  小方氏聽得目瞪口呆,回神後掐著他問道:「那你還去揚州,還,還想著接替林家的產業,你,你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尚明遠捂著肩膀道:「老太太讓我去的,難道我不去?再者說了,產業交給尚家有什麼不好,由老太太拿著,等表妹嫁人了再給她當嫁妝,不比交給林氏宗族強?林家那些族親比我們還不如呢,不過最後誰也沒落著就是了,姑父全捐了。」

  尚明遠說到這裡還挺惋惜,那麼多產業呢,姑父怎麼就這麼有魄力?

  若是他,哪怕帶到地下去也不捐的。

  小方氏半響無語,最後趴在他背上擰著他的腰咬牙道:「小姑說的不錯,你就是個蠢貨。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產業要是交給尚家,最後還不是落到二房手裡?你林表妹可是要跟二郎定親的……」

  「嘶,你是要擰死我啊,我當然知道這些產業最後都是二郎的,那二郎不是要娶表妹嗎?」尚明遠暗道:要是他娶了表妹,那嫁妝就是他的!可惜看看旁邊的母夜叉,這句話沒敢說出口。

  只是梗著脖子說出自己的理由「那二郎的不就是表妹的嗎?而且二房有錢了不更好嗎,他那麼有錢了,以後分家的時候好意思不多分我一些?二叔二嬸我不敢說,二弟卻還是挺友愛手足的,只要我提,他肯定給……」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你們兄弟什麼時候能做尚家的主兒了?」

  夫妻倆的大戰很快變了味兒,尚明遠一邊抱著妻子一邊哼哼道:「甭管老太太和二嬸之前打什麼主意,反正現在誰也沒落著就是了,而且林姑姑聰明著呢,想從她手裡搶肉,哼哼!」

  趙勝現在就想從林清婉手裡搶肉,問給他跑腿的趙管事,「價格談得怎麼樣了?」

  趙管事低頭道:「回二爺,已經把價格壓下來了,只需付錢就能到衙門裡過戶。」

  趙勝就蹙眉,「你們家大爺還沒把銀子取出來?」

  趙管事就尷尬的笑,這事不應該你們去和他提嗎?

  他一個下人,還是尚家的下人,哪裡敢跟尚明遠提這個?

  他斟酌道:「大爺能一次性從賬房裡取的錢也有限,所以只怕要等些時候。」

  趙勝心中不悅,但想到他現在已經拿不出現錢,也只能從尚府這裡取,因此壓下情緒道:「那就好,只要你們家大爺不是忘了就行。」

  他可還想在入冬後便打理那些地呢。

  他要買的地正好與林清婉的在一塊兒,對方那麼多地,而在青峰山腳下的只有三百多畝,必定顧不上,等她想起來時他早侵得差不多了。

  悄悄地把界石後移,到時候讓她跟蘇州刺史府鬧去吧,如果她想鬧的話。

  趙勝倒不是有多喜歡那三百多畝地,只是心口梗著一口氣出不來下不去的難受。

  生平第一次,他吃了這麼大一個虧,林江也就罷了,林清婉算怎麼回事?

  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竟然都能讓他吃虧,他這次算計不為利己,只為損人。

  趙勝自以為做得隱秘,卻不知道林清婉早就提起了神,所以在入冬後,她首先處理的便是青峰山腳下的那塊地。

  「姑奶奶,那邊雖也有水利,可地荒了好幾年,都是生地,種糧食只怕不高產,與其在那邊費人力,還不如留著在這邊耕種良田。」

  現在地多人少,頭一年他們肯定不能完全耕種,得緊著好地來。

  林清婉也不想因為趙勝便浪費人力,那反倒被他牽著鼻子走,未必損人,但一定不利己。

  可要放著那邊的地不管也不好。

  林清婉想了想道:「糧食都要精耕細作,的確不合適,那就種樹吧。」

  鍾大管事瞪眼,「種,種樹?」

  林清婉點頭,「桃子樹,梨樹,杏樹,梅樹,規劃好來,分成一片一片的種上,到時候我們既能吃果也能賣出去,而且這樹種下去沒個兩三年收不了,正好給我們騰了時間。」

  鍾大管事鬆了一口氣,原來是種果樹。

  「那小的現在就去聯繫果苗。」

  林清婉點頭,「多聯繫些,到時候莊子這邊也種一點。」

  「種這麼多果樹,只怕收果之後不好銷啊,」鍾大管事習慣走一步看三步,因此攏眉道:「小的青峰山那邊三百多畝就夠了,這邊倒是可以種上桑樹,到時候紡絲織布,賺的還要多。」

  要不是人力有限,而種桑要費的精力更多,他都想把青峰山那邊的地都種上桑麻,畢竟跟蠶絲及布料比起來,水果賺的有限。

  林清婉想到了當下的購買力和人口數量,及水果的保質期,頷首道:「也好,先種那邊的。」

  等找到了銷路再說,反正她現在什麼都不多,就是地多。

  因為地多,在開春之前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少,才入冬,林清婉就開始忙碌起來。

  對於尚明遠那邊也就少了關注,因此不知道尚家正暗潮湧動,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尚明遠便和尚二夫人鬥了一場。

  尚明遠一直不去賬上提錢,趙勝終於等不住的找上門來,尚二夫人只能找尚明遠過去敲打。

  尚明遠卻好似聽不懂一樣對蘇州戀戀不捨了,不願意去禮部補缺,自然,錢也就沒有了。

  尚二夫人氣得要死,猶豫了半天便自己從賬上提錢給趙勝,順便把尚明遠管著的幾個鋪子收回。

  尚明遠乾脆就在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提了一嘴趙勝借錢的事,他笑道:「沒有多少錢,也就三千多兩,要我說趙舅舅也太客氣了,和二嬸說一聲就是,竟然還來找我。」

  老太太的面色沉下來,尚明遠又笑道:「老太太,二嬸憐惜我,把前街的酒樓等都交給趙管事管了,讓我多休息,乾脆您把幾個莊子也交給吳管事,讓孫兒年前也輕省輕省,您不是想抱曾孫嗎,孫兒和孫媳婦明年給您生一個。」

  吳管事是老太太的人。

  老太太心中動怒,聽到後面卻帶出了笑,點著他的額頭意味深長的道:「就你會躲懶,你二嬸既疼你,你也要孝順你二嬸,怎麼能她讓你輕省,你就果真偷起懶來?你年紀正輕,正是該多勞動的時候。待年底各管事來回賬,你便幫你二嬸對對,明年你也學著管管家。」

  這一管卻不再是幾個鋪子,幾個莊子,而是整個尚家的產業。

  老太太很生氣,姻親借錢,別說幾千兩,就是幾萬兩她都借得,她氣的是老二家的竟然瞞著她,這麼大的事錢都給出去了都不匯報一聲,這是自以為能當家,不把她放在心裡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1 PM

第54章 忠僕

  等尚明遠「幫著」尚二夫人對完賬,管過家裡所有的產業後已經到了年節下。他興沖沖的跑去林府,想將自己的決定告訴林清婉。

  他覺得留在蘇州當富家翁也不錯,只是老太太還在,只怕不好分家,故想問她拿個主意。

  但林清婉並不在林府,她帶著林玉濱回老宅祭祀了。

  快要過年了,族裡要祭祖,而今年林家有新墳,在家族祭祖之前要自家先祭祀。

  林清婉和林玉濱想著林江還在天上看著,或許正等著錢用呢,因而對此很重視,不僅給他燒了不少紙錢香燭,還有房子車馬等物也沒少燒。

  忘記跟林清婉說天上跟陰間不是一個地方的林江便只能看著那些東西到陰間後變成無主之物,被鬼差們收取了巨額的手續費後判給林氏其他還未去投胎的人繼承。

  天上的林江默默地看著,心裡有些難受,他閨女孝順他的東西,他一樣都沒落著。

  地上的林清婉和林玉濱則在祭祀過後心滿意足的回去,「等族裡祭祀過後我們再來,給你母親和我們嫡支的先輩們都燒一些。」

  蘇州林氏嫡系共有三房,但當年除了長房留了一個林智,其他兩房都滅絕了,所以三房的香火都是由他們長房來負責的。

  往年有林江,從今往後則是林清婉和林玉濱負責。

  林玉濱從小就被親戚們惋惜不是男孩,不能為林氏承繼香火,因此心中憋了一口氣,今年就想做得更好些。

  而林清婉卻是因為知道了死後有靈,所以想要死去的人也過得好,因此很是重視。

  族裡的人見她們重視香火,自然不會反對,反正又不會用到族中的錢。

  他們樂得支持。

  在這種情況下,姑侄倆近來常回老宅,除了準備祭祀用的東西,還親自扛了鐮刀鋤頭去割草,填泥,將嫡系三房的墳墓都整理得乾乾淨淨,圓圓溜溜的。

  林潤見了便提議道:「不如搬回來,何必每日城裡城外的奔波?」

  林清婉本想拒絕,但看到留守老宅的忠僕眼神,頓了一下便頷首道:「也好,我們待過了年再回去。」

  林潤鬆了一口氣,笑道:「那我叫大家去幫忙。」

  老宅雖有忠僕守著,但人畢竟少,那麼多房子根本打理不過來,林清婉她們要住回來肯定要打掃。

  林清婉也不拒絕,「那我先謝過大家了,晚上便在老宅這邊用飯吧。」

  林清婉回頭對留守老宅的老忠伯道:「忠伯伯,你去叫他們準備些食材,晚上請族親們留下用飯。」

  「老奴這就去!」已經年近六十的老忠伯疾步如飛的往老宅裡跑,大小姐要回老宅住了,他們總算是迎回了主子!

  老宅的下人們都很激動,拿出渾身解數打理這次晚宴。

  本是冬天,蔬菜難得,但主宅還在孝期,不好大魚大肉,所以他們便把素菜變著法的做,一桌只有一道肉很少的葷食,倒也看得過去。

  關鍵是林清婉在老宅附近的那個莊子裡有個小溫泉,老忠伯讓人在那附近種著菜,便是冬天也有不少。

  這次他把所有存著的青菜都拿了出來,席面的規格自然不低。因為冬天青菜比肉貴!

  林清婉都忍不住讚歎,「還是老忠伯厲害,難怪府裡的蔬菜一直沒短過。這麼小的溫泉都叫您種出這麼多菜來。」

  老忠伯笑得見牙不見眼,拍著胸脯高興的道:「大小姐要是喜歡,老奴還能叫人種些水果,不過需要搭個棚子,到時候便是到了冬天大小姐和大姐兒也有水果吃。」

  「爹,您該改口叫姑奶奶和大小姐,都說了多少遍了,您怎麼就記不住?」林全弓著腰上前討好道:「姑奶奶別見怪,我爹年紀大了,我提醒了多遍,他就是記不住。」

  老忠伯臉色微變,沉默片刻後就歎息道:「姑奶奶,老奴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林清婉看了林全一眼笑道:「我看您還健碩得很,起碼還能給林家再守二十年的老宅。您不是記不住改的稱號,而是因為想我父親吧?」

  老忠伯曾是林智的長隨,祖上更是跟著嫡支南遷的下人,因此對林氏忠心耿耿。

  老忠伯眼眶一紅,撩起衣袍跪下哽咽道:「大小姐,我是想老爺啊,老爺好狠的心吶,當年一走就不願再住進老宅,老奴都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啊。」

  林清婉連忙將他扶起來,但他全身的力氣都往下壓,她根本扶不住,「老忠伯……」

  林清婉眼圈一紅,扭頭看向林玉濱,林玉濱忙上前幫著她一起把人拽起來。

  老忠伯擦了擦眼淚,憋著哭聲道:「大爺承遺志,也很少回來,若不碰上天黑路難是不會留宿的,多半還是回城裡去。可,可老奴常想,老宅才是嫡支的根基啊,哪能說棄就棄啊,您去看看豎在那裡的功德碑,進士碑,不回老宅,豈不是那祖宗的功德也都棄了嗎?」

  「爹!」林全不高興的叫了一聲,姑奶奶好容易決定留宿老宅,要不要還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忠伯,」林清婉看著他頭上的白髮道:「父親和兄長並不是忘了祖宗功德及遺訓,不過是心裡傷心,邁不過那道坎,所以才不願意回來的。父親雖過不了那段坎,卻還記掛著祖宗,所以才留下您守宅啊。您應當知道他的心的。」

  老忠伯抬頭道:「老奴知道,可嫡支不能一直不回來,現在老奴還在,還能替主子們守著,可要是老奴不在了呢?到時候您又把這老宅交給誰呢?」

  老忠伯緊緊地握住林清婉的手,雙眼含淚,有些話雖未出口,但意思卻已經表達出來。

  這片老宅代表的不僅僅是房子,還有權勢,還有老宅裡的財富。

  老忠伯對旁支敵視得很,心中也知道兒子不是那塊能安貧守宅的料,但要從別家選也有風險。

  老宅實際涉及到的利益也不少,所以最穩妥的辦法還是主子回來,只有老宅有了主子,東西才能保得住。

  林清婉想到剛才他眼中的祈求和絕望,忍不住點了點頭道:「這個年我們在老宅過。以後如何我不敢說,清明,中元和除夕我們是一定要回來祭祀的。到時候還要忠伯操持。」

  這相當於承諾她們回來祭祀就會留宿。

  老忠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要知道當年林智雖回來祭祀卻不會留宿老宅,哪怕是天黑了都要入城回林府的。

  而林江強一些,天黑了,或碰上天氣路途不好就會留宿,但時間也很短。

  所以老宅一直權利中空,遊走於林氏宗族之外。

  宗族有事會直接聯繫揚州林府,故老宅雖是林家莊的主建築,卻一直好似跟林家莊隔離開來一樣。

  而旁支心中有愧,大多數時候能不過主宅就不過,能不牽涉就不牽涉。

  林清婉跟著老忠伯回主宅。

  林家莊分為兩部分,現在是以村莊的形式向外輻射,但以前是堡的形式在建,所以林家莊又叫林家堡。

  主建築這邊還殘留以前的堡體,相當於城牆一樣,只有兩米多高。

  裡面的道路縱橫交錯,房屋呈對稱分佈,顯然初建時規劃很好,地面全部鋪以青石板,才進入主建築便可以看到前面一大塊空地上豎立的一塊塊兒功德碑和進士碑。

  皆是先祖留下的。

  當年林氏跟隨西晉皇室南遷到蘇州的只有很小的一支,但繁衍六百年至今已有不少分支族人,先祖立下的功德碑和進士碑自然不少。

  同樣的,當初規劃很大的林家堡也住不下這麼多人了,所以便開始向外輻射。

  嫡支和族人們贖買房屋,漸漸的主宅這邊留下的都是嫡支,旁支都向外搬遷。

  而到了唐朝中期,皇帝們開始限制士族豪強豢養部曲,林家堡便半是妥協半是自願的拆掉了堡壘,只留下一些堡體做遮擋之用。

  要不然,當年先二位皇子帶著兵過來也不可能說攻進林氏就攻了進來。

  有堡壘在,好歹便能堅持多一段時間。

  而現在各世家都不再建堡壘,林清婉當然也不會犯忌諱的去修建,此時不過是像瞻仰遺跡一樣的看過去。

  唯一活著的嫡系子孫只有她和林玉濱了,而她們又不回來住,便是有老忠伯一直精心保養,主宅的房屋也有些破舊。

  但這些都是歷史留下的痕跡,她甚至還看到了大火燒過後的黑跡,刀劍留在牆壁上的劃痕。

  林清婉一一撫摸過,抬頭四望,最後扭頭對林玉濱道:「倒是避暑的好地方,以後有空了就回來玩。」

  林玉濱抿著嘴點頭,眼睛有些濕潤。

  因她年紀幼小,許多族中的事她皆不知曉,可現在小姑做什麼都帶著她,也不會刻意隱瞞她,所以一直被遮擋的東西一點兒一點兒的在她面前撕開,在她跟前展露出原本的真面目。

  老忠伯領著林清婉回到長房的老宅,裡面的花園被他打理得花團錦簇,便是冬天也很是生機勃勃。

  林清婉很驚詫,「這是怎麼養的?」

  老忠伯就自得的道:「大小姐不知,老爺最愛這些花花草草,因此我在溫泉邊還騰出一塊兒地養花,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家裡換上,老爺要是回來住,看到這麼好的花草肯定歡喜。」

  林清婉就嘟嘴道:「那您怎麼不給府裡送些,我和大姐兒也愛花草的,只是我們剛回蘇州,園丁根本養不出這麼好的花草。」

  老忠伯頓時身心舒泰,「大小姐要,老奴明兒就叫人給您拉一車過去,這養花養草不僅要看氣候,還得要時間,您剛回蘇州不久,園丁便是天大的本事也養不出好花來啊。不過我這兒品種不少,您看看喜歡哪盆,我給您記下,全都給您運去。」

  林清婉點頭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拉著林玉濱去挑花。

  老忠伯樂呵呵起來,讓他兒媳婦跟著,自己則跑去盯著讓人把房間收拾好,主子們要住的房子,可不能含糊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5 PM

第55章 過年

  林潤的媳婦帶著一幫妯娌領著下人們很快收拾出兩個院子來,不僅被子,坐榻等都換了新的,紗窗等也都開了庫房選最好的。

  屋裡的擺設煥然一新,盡量做到舒適。

  林清婉便帶著林玉濱在此住下,後兒就是除夕,乾脆就在老宅過了。

  林家莊過年還是很熱鬧的,雖不在城內,但佈置得卻不比城內差,街道上都掛了大紅燈籠,甚至還有的人家把元宵要用的綵燈提前掛出來,整個林家莊都張燈結綵的。

  因為皆是同族,大家用過年夜飯後便把家裡好吃的東西擺出來,給孩子們和鄉親們品嚐。

  像六叔,八叔和十一叔三家,因為在族中資產算上等,所以擺出來的東西最豐盛,各種點心糖果,孩子們直接把三家給圍了。

  人老了就愛熱鬧,他們又愛聽好話,所以樂得站在攤位前給孩子們發東西。

  每個上前抓點心糖果的孩子好話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說,拿了東西放進父母給他們縫的布兜裡,轉身又跑去另一家裡抓。

  貧窮的則專門做了一兩樣點心擺出來,雖然少,但勝在味道不錯,所以一拿出來便被孩子們哄搶乾淨,對方得了祝福,也樂呵呵的。

  林清婉沒料到林家莊的年是這麼過的,一時沒準備。

  林玉濱也是第一次在林家莊過年,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但她現在還在孝期,縱然心動也沒出去。

  林清婉看了她一眼便道:「我們家也拿些東西出去吧,到底是過年,不好把喜氣往外推。」

  她轉身叫來老忠伯,「家裡都準備了什麼點心糖果?都拿出來擺上,一會兒找兩個孩子去把孩子們都引來。」

  老忠伯猶豫,「都拿出去了,那初一怎麼辦?」

  初一孩子們上門拜年,除了給紅包,點心糖果也要有的。

  林清婉就笑道:「晚上我們也不去看戲,也不能飲酒,乾脆就聚在一起做些糖果點心吧,明兒正好用上。」

  老忠伯聞言高興,「那老奴這就去準備。」

  林清婉就指了林玉濱道:「把她領去,每家都有個主子站在攤位前,我們家總不能例外。」

  這樣林玉濱就能跟他們玩了。

  林玉濱臉色微紅,嘟囔道:「小姑姑,我不去,我在家陪著你。」

  「又不是讓你去外頭,就在門口給孩子們發糖。」

  老忠伯也笑,勸道:「大姐兒去吧,老宅人少,趁著過年也給添添人氣。」

  林家莊的孩子們都是下意識的避開主宅的,因為那邊只有幾個僕人住在那兒,父母也不讓他們過去串門。這次也不例外,所以被兩個小夥伴引著走進主宅的街道時心是發寒的。

  一群小朋友走到這裡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顫著聲音道:「我,我,我們還是回家去吧,天也晚了。」

  在前面引路的少年翻了個白眼道:「晚個屁,你們不看戲了?快走吧,主宅的東西才多呢,聽說還有蜜芳齋的甜點呢,平時那都是吃不著的好東西。」

  孩子們集體嚥了一下口水。

  在場的大多家境不怎麼好,也就過年這段時間才有點心吃,平時能有飴糖吃都是很令人羨慕的事了。

  所以小夥伴們對於蜜芳齋甜點的誘惑有些抵抗不住。

  孩子們還在猶豫,領頭的少年已經蹬蹬蹬往前跑了,還回身招手道:「快點啊,晚了東西就沒了。」

  孩子們下意識的追上去,往前跑個兩百米就看到了一座燈火輝煌的大門,門口正擺著三張長桌案,上面擺滿了各種點心糖果。

  孩子們瞬間將害怕的情緒拋到腦後,歡呼一聲便「嗷嗷」叫著衝過去,衝到跟前便下意識的排好隊,一個個都揚起笑臉對站在案桌前的林玉濱燦爛的笑著。

  林玉濱下意識的回以一笑,然後回過神來抿了抿嘴,柔聲道:「你們喜歡吃哪些就拿哪些吧。」

  為首的少年立時抱拳彎腰道:「小姑姑過年好。」

  然後就拿出布袋,一路拿過去,他也不拿多,覺得自己不太想吃的拿一點兒回去給父母,自己喜歡吃的就多拿一些,從左邊走到右邊,瞬間裝了小半布袋。

  後面的孩子也是這樣,每個人都給林玉濱拜年,吉祥話都不帶重樣的,有的還沒案桌高,一邊墊著腳尖抓了點心往嘴裡塞,一邊奶聲奶氣的祝林玉濱越長越漂亮,越長越聰明。

  林玉濱看得開懷不已,直接伸手幫他把糖果塞進他帶的小布袋裡,手伸進去才發現布袋裝滿了,她忍不住發笑。

  和丫頭拿了一個比較大的荷包給他裝,「明天你帶個大一點的布袋來,我給你裝滿。」

  小孩子更高興了,好聽的話脫口而出,「小姐姐,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一旁的少年撇了撇嘴道:「十二叔,你剛才還說我娘是最好看的人呢。」

  才到少年腰上的孩子立即道:「那是我沒見過小姐姐。」

  林玉濱樂得直不起腰來,覺得三房和八叔公雖然討厭,但族中也有可愛之人。

  等這波小孩抓完,後面聞風而來的孩子也呼啦啦的趕到了,七八十個孩子瞬間把林家大門給擠住了。

  上到十六歲,下到三歲,能自個跑來的都來了,不能自個跑的,後面家中的大人也抱了來,小手被大人們放在一起似模似樣的給林玉濱拜了年,然後就抓了糖果離開。

  自庚午之禍後,林氏的主宅頭一次這麼熱鬧。

  老忠伯看著,高興得直掉眼淚。

  林玉濱也玩得很開心,認識了好多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大家約好了改日一起玩兒。

  等到谷場那邊鑼鼓聲起,大家便哇哇叫著往谷場衝去,戲班子要開演了。

  林家大門前的人一下散盡,又重歸安靜,老忠伯帶著人往家裡收拾東西,見林玉濱倚靠在門邊呆呆的往那邊看,他便上前安慰道:「大姐兒要是也想看,老奴便叫嬤嬤領您去?」

  林玉濱慢慢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必了,我還在孝期呢,哪能看戲作樂?」

  那些人都出了五服,所以可以盡情的歡樂,她不過是突然經歷了冷清到熱鬧,再從熱鬧到冷清,一時心中感慨罷了。

  林玉濱轉身回屋。

  林清婉正帶著人揉面做點心,見了她過來便招手道:「快過來,我打算給你父親,母親做些點心,你來幫我加水。」

  林玉濱心中一酸,上前一把抱住小姑。

  林清婉一怔,拍了拍她的手問道:「這是怎麼了,有人給你氣受了?」

  林玉濱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我們家人太少,親人,也都出了五服。」

  如果族裡有幾家沒出五服的,那今晚和她們一樣守孝的人就多了。

  林清婉就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你要覺得少,以後就多生兩個,你家孩子又再多生幾個,等你做了祖母,親人不就多了嗎?」

  林玉濱臉一紅,推了一下她道:「小姑姑又在胡扯。」

  「哪裡胡扯,當年跟著司馬氏南遷過來的先祖也不過才有十來個人,可你看現在林家莊的規模,比一個鄉鎮也不差了。這還是陸續有旁支遷走的情況下,要是他們不走,只怕蘇州郭縣都要容不下這麼多人了。」

  林玉濱惱羞,直接點了面盆裡的面抹在她臉上,「我就是個娃娃,您怎麼好意思當著我的面說這些?」

  林清婉哈哈大笑,「十二歲的娃娃嗎?嗯,過了今晚可就十三了,哈哈哈……」

  林玉濱剛才的傷感一消而散,忍不住和小姑姑打鬧起來。

  老忠伯夫妻倆和其他的下人樂呵呵的看著,因為今年有主子一起過年,大家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樣,即使不能去谷場看戲,大家也高興得很。

  出了力的做點心糖果。

  等到夜深,廚房裡已經堆了不少的糖果點心,林清婉便讓大家下去休息,她也帶了林玉濱回正房。

  「把棋盤拿來,我們來下下棋。」免得睡著。

  林玉濱中午睡了不少,倒是不睏,她興致勃勃的去擺棋盤,「小姑姑,上次我研究了好幾天,已經想到了下一步,我們繼續上一盤好不好?」

  林清婉一呆,「棋子不是收了嗎?」

  林玉濱不以為然,「我都記著呢,你等我擺來。」

  林清婉豎了豎拇指,「你比我厲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6 PM

第56章 年禮

  厚重的鐘聲在黑夜中一層一層的盪開,這代表著新一年的到來,林清婉掀起眼皮,從昏沉的睡意中將自己拔出來,「新年到了啊……」

  林玉濱也揉揉眼睛醒來,外面已經「辟里啪啦」的響起鞭炮聲,老忠伯躬著身快步走進來,「大小姐,大姐兒,我們也該放鞭炮了。」

  「那就放吧。」

  林清婉牽著林玉濱出去,自己親手點燃了一串鞭炮,然後把香交給林玉濱,「你也來點一串。」

  林玉濱眼睛閃亮,既興奮又小心怯怯的上前,她第一次點鞭炮,因此來回試了三次才點上。

  等鞭炮炸響,她便往後一蹦,捂著耳朵大大的笑起來。

  姑侄倆一起捂著耳朵並著肩看著他們燒炮,心裡都大大的舒了一口氣。

  新年新氣象,來年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夜姑侄倆窩在一個被窩裡睡得香甜,第二天是被外面「哇哇」叫著的吵鬧聲響起的。

  林清婉艱難的爬起來,白梅進來伺候,低聲笑道:「姑奶奶,外頭的孩子都跑來三回了。」

  林清婉迷糊的問,「來幹什麼?」

  「來拜年啊,只是都只拿了點心糖果,還沒給姑奶奶和大小姐磕頭呢。」

  林清婉頭疼,「這也太早了吧。」

  白梅忍笑,「不早了,再有一個時辰就該用午飯了。」

  林清婉這才發現外面陽光燦爛,太陽已經爬上高空。

  她歎息一聲,轉過身去推了推林玉濱道:「別睡了,再睡晚上要睡不著了。」

  林玉濱難得賴床,乾脆抱著被子把自己捲成一個蛹,整個腦袋縮在被子裡不動了。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認命的下床穿衣洗漱,「讓人把紅包準備好,把孩子們放進來,我給他們發。」

  林清婉的輩分還算高,但還有比她高的,年紀也比她小的。

  比如一個才四歲大小的男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裳,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柱子後面,正巴巴的看著她。

  林清婉正給最後一排給她磕頭的孩子發紅包,抬頭就看見他,不由招手笑道:「快過來,怎麼躲在那裡呢?」

  老忠伯看了一眼,便附在她耳邊道:「大小姐,那是旁支的孩子,都不排行了,不過他跟老爺是一輩兒,您該叫叔叔的。」

  像六叔他們雖跟嫡支出了五服,但男孩還放在一起排行,不排行的血緣更遠了。

  不過是同住林家莊,祖上是同一個祖宗罷了,並無多少關係,輩分也只能看排的字輩。

  這四歲的小孩顯然輩分挺高。

  但從來只有晚輩給前輩磕頭要壓歲錢的,難怪這孩子躲在柱子後不上前。

  林清婉起身去拉他,笑道:「侄女給小叔叔請安。」她從白梅那裡拿了一個最厚的紅包,塞在他手裡笑道:「這是侄女兒孝敬您的,拿著去玩吧。」

  小孩縮了縮手,膽怯的道:「不要,娘親要打的。」

  林清婉一愣,然後抱了他笑道:「你就跟你娘說這是侄女孝敬的,她不會打的。」

  然後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快回去吧,一會兒該吃午飯了。」

  小孩拽著紅包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跑了。

  老忠伯就歎氣道:「也是個可憐的,他爹兩年前病沒了,因為治病把田地都賣了,如今就靠著他娘給人漿洗衣物過活呢。他輩分高,每年過年都有調皮孩子跑去他家給他娘磕頭,他娘想不準備紅包都難,便是一個兩文錢,那麼多份下來也是不小的開銷了。偏他家這樣的情況,只出不進……」

  老忠伯搖了搖頭道,「族裡和他們一樣窮困的人家過年都是賺錢,就他家例外。去年這孩子才三歲,年紀小不懂事,跟在一起孩子後面去給人磕頭請安,三房的一個媳婦就譏諷他娘想錢想瘋了,讓叔叔給侄兒磕頭拜年……他娘氣狠了,當著大家的面把孩子打了一頓,今年應該是被特意叮囑過,所以……」

  林清婉聽得心酸,她想起小時候被祖父帶到父親的家裡過年,來拜年的人都隱晦且興奮的瞄著她,卻沒人敢跟她說話,她就在坐在沙發的一角,明明對面是那麼的熱鬧,她卻好像被獨自關在一個小角落裡出不去,裡面的人也進不來。

  老忠伯見林清婉面色沉凝,神情有些不對,連忙叫道:「大小姐?」

  林清婉回神,強笑了聲問,「那族裡沒有幫扶嗎?」

  「自然有的,每年給貧寡的糧食他家都有一份,過年前撥助糧食他們也得了,只是他們娘倆兒連畝田都沒有,孤兒寡母的,那些東西也是杯水車薪。」

  「他娘叫什麼?」

  老忠伯皺著眉頭想了想,「他外祖家似乎姓路?大家都叫她二韞他娘,倒是忘了她姓什麼了。」

  林清婉點點頭,「我們長房不是也要撥些東西資助族中的貧寡?給他們家的東西加厚些。」

  「可東西已經發下去了。」

  「再發一遍就是了。」老忠伯管著主宅的事,還管著這邊三百多畝的小農莊,出產是用來管理修繕主宅的,因此每年的收益都不記入賬冊中。

  老忠伯忠心,從未貪墨挪用過那些東西,除了每年拿出一部分修繕主宅,其餘的都存了起來,到第二年秋收時就把陳糧賣掉換新糧。

  所以主宅的糧庫中也有不少糧食的,既然拿定主意交好族人,她自然不會吝惜這點糧食。

  老忠伯也明白過來,轉身下去安排。

  只有主子跟族中的關係越融洽,主子才會常回來住。

  老忠伯領著兒子把糧食搬出來分好,和他媳婦一家一家的送去,「多提提主子的好,我們不巴望他們報答,但也得知恩。」

  他媳婦應了一聲,小聲問道:「大姑奶奶要住到什麼時候?」

  老忠伯開心的笑,低聲道:「應該會住到初七。」

  林清婉和林玉濱要守孝,就是過年也不可能上門去給人拜年,最多是讓人把準備好的禮物送去。

  除了族中的長輩,還有城中的尚家,盧家及周刺史,就連還呆在蘇州城的趙勝都有一份年禮。

  甭管大家怎麼你爭我鬥,面上兩家還是姻親,有尚家牽著就還鬧不翻。

  當然,這些人家也都有回禮。

  因為林清婉和林玉濱是在老宅過年,所以各家送的年禮也都是送到了老宅。

  加之族中每日都有人過來給姑侄倆磕頭拜年,主宅這邊倒是絡繹不絕起來,一時熱鬧不已。

  一直忙到了初五,該來磕頭的人都來過了,該送出去和收回來的禮也都過了一個來回。

  林清婉看著賬房將東西入賬,這才覺得渾身輕鬆起來,她扭頭對林玉濱道:「等天氣暖和起來,我們就去西郊別院裡住一段時間,踏踏青,看看春雨綠芽怎樣?」

  「我聽小姑的。」

  「姑奶奶,鍾大管事來了,」白楓端了茶過來,稟報道:「還有二房的三太太,她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說是要給姑奶奶請安,只是我看她那樣子不像是要請安,倒像是來討債的,老忠伯把人給擋在外面了。」

  「林管家不是在家嗎,讓他去應付,別讓老忠伯受氣,把鍾大管事請進來吧。」

  鍾大管事是來匯報爵田的事的,「已經跟原來的佃戶談好了,地依然租給他們,租金不變,稅由我們交。招佃戶的佈告一直在西城門貼著,也讓人四處宣揚了,只是到現在也只招到了二十二戶,還有許多良田沒著落。春耕就在這兩三個月,地裡也要開始準備了,再招不到人……」

  林清婉道:「租不出去就招長工短工吧,城裡不是有許多閒散的勞動力嗎?這件事不急,林全那裡你問得怎麼樣了?」

  鍾大管事頓了頓才道:「我探過他的口風,那小子不老實,他吃不了苦,早不願意留在老宅了。倒想去管鋪子,可如今我們還只剩下幾個書鋪,總不能讓他去管書鋪吧?」

  不是鍾大管事看不起林全,對方實在是眼高手低,根本不適合做管事,主子要是想提拔他回報老忠伯,那就錯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8 PM

第57章 趕出去

  鍾大管事斟酌著道:「不然和老忠伯說一聲,讓他嚴加管教,至少不能給林家惹麻煩吧。」

  林清婉面色平淡,「把林全叫來吧,我和他說說話。」

  鍾大管事張了張嘴,見林清婉面色堅定,便只能退下。

  林全的年紀比林江還大,都年近四十,兒子都快成家了,卻還一事無成。

  但這不妨礙他驕傲,畢竟他爹可是長房第一號忠臣,當年護著老太爺從火海裡逃出去的。

  林全屁顛屁顛的跑來,還沒到跟前腰就先彎了,弓著背給林清婉請安。「請姑奶奶安,姑奶奶,您叫小的來有什麼吩咐?」

  林清婉上下打量他,見他臉上都是諂媚的笑,自見了她後那腰就沒彎起來過,她不由歎息,實在是太狗腿了,狗腿到她都不忍直視。

  「林全,之前府裡統計想離開的人,你們這一家是你爹拿主意,老忠伯的為人我知道,他是至死都不會離開林家的,但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林全一呆,回過神來後就驚懼交加的「撲騰」一聲跪在地上,膝行兩步嚎道:「姑奶奶,您別趕小的走,小的以後再也不偷奸耍滑,再也不偷拿家裡的糧食去換酒喝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林清婉目瞪口呆,她只是想問問他想不想脫籍成良而已……

  林全見林清婉瞪他,不由嚇得心肝一顫,砰砰的磕頭道:「小的該死,小的糊塗,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您要打要罰都隨便,只求您不要趕小的走啊……」

  「就當,就當念在我父親的功勞和苦勞上吧……」

  林清婉本來還有些想笑,此時卻收起了臉上的溫和,冷著臉問,「你用你父親的功勞和苦勞來與我求情,你問過你父親同意了嗎?」

  林全一臉眼淚鼻涕的抬起頭來看林清婉,一臉的茫然。

  林清婉靜靜地回看他,林全越發忐忑,一股寒意從脊尾上升,刺激得他渾噩的大腦有片刻的清醒,他小聲道:「我,我是父親的兒子,他,他應該會答應的吧?」

  「不能讓林順以你為傲,難道還要拖累你的老父親嗎?」

  林全臉色漲紅,難堪的低下頭。

  小院裡立時安靜下來,白梅幾個大氣也不敢出的低著頭站在一旁,這邊安靜下來,外面的嘈雜聲便清晰的傳了進來。

  「林忠,你不過是我們家的一個下人,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趕緊給我讓一邊去!我是來看我小姑子的,你一個奴才作攔右推的做什麼……」

  林清婉目光掃向白楓,白楓立即低聲道:「姑奶奶,就是二房的三太太……」

  林清婉微微蹙眉,起身就要往外走,路過林全時腳步一頓,「你跟上來。」

  林全一把抹掉臉上的淚,低著頭跟上去。

  小院外,三太太正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挺足了胸膛往前衝,老忠伯氣得臉色漲紅,卻不敢碰她一下,只能連連後退。

  本來這種事應該是他媳婦來做的,但他媳婦去溫泉那邊摘菜了,要命的是林嬤嬤和王嬤嬤也跟著去了,府裡就只剩下一群丫頭和他們幾個老頭子,根本攔不住這不要臉皮的三太太。

  林清婉站在小院門口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三嫂來了?」

  「大小姐!」老忠伯一臉汗的後退兩步,拱手立在一旁。

  林清婉對他微微頷首,對一眾丫頭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請三太太前面花廳坐?」

  一群丫頭立即上前簇擁著三太太往花廳走,一疊聲的道:「三太太是要喝什麼茶,吃什麼點心?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三太太小心腳下,可別摔倒了,孩子讓奴婢給您抱著吧。」

  三太太正要掙扎,卻見林清婉也跟了上來,立時便順著她們走了,反正她上門來也是找林清婉的,在後院見是見,在花廳見也是見。

  到了花廳,三太太直接把丫頭們的手推開,一屁股坐在高椅上,因為她不習慣坐椅子,還把鞋蹬了盤腿到椅子上。

  林清婉頓了一下才把目光移開,在首座上坐下,「三嫂實乃貴客,不知今日怎麼有空上門來。」

  三太太先把兩個孩子摟懷裡,這才冷笑道:「小姑家的門檻可真高,要見你還真不容易呢,才進門就撞見攔路狗,要我說小姑也該整頓整頓府邸了,別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

  「三嫂說的不錯,主宅是該整頓了,」林清婉扭頭對林全道:「今日是誰守門,拉下去打十大板,革他三個月的月錢,客人上門都不往裡通報一聲,要不是三嫂都快跑到內院裡來,我都不知道家中有客人來呢。」

  林全大聲應了聲「是」,滿是惡意的盯著三太太道:「奴才這就下去吩咐,也讓他們吃吃教訓,別什麼髒的臭的東西都放進來。」

  三太太大怒,一拍桌子問,「你在說誰?」

  「奴才在說髒東西。」

  「你!小姑,」三太太扭頭瞪林清婉,「你就這麼讓奴才欺辱你三嫂?」

  林清婉笑著安撫道:「三嫂多慮了,林全說的是髒東西,並不是說您,您何必對號入座呢?」

  三太太臉色變了變,突然掩面哭道,「我知道,小姑和其他房一樣,從心底瞧不起我們呢,覺得我們二房丟林氏的臉。可誰不想有權有錢,光宗耀祖?說到底還是你三哥沒本事,養不起你侄兒侄女,帶累了族裡……」

  林清婉沉默,等著她拋出這次來的目的。

  三太太嚶嚶的哭著,將列祖列宗哭了一遍,總算是哭到了他們這一代,「如今我們兩房就剩你們兄妹倆了,這滿族也就我們兩家親近些,更要互幫互助才是。」

  三太太抬起頭來,將身前的兩個小女孩推到林清婉身前道:「小姑,你看看你兩個侄孫女,她們多苦啊,從生下來到現在連肉都沒吃過幾次,你就可憐可憐她們,多幫襯一些你三哥……」

  林清婉笑問,「三嫂想讓我怎麼幫?」

  三太太精神一振,擦了擦眼淚道:「小姑,我求的也不多,現在你和大姐兒不是得封大片的爵田嗎,那麼多的地你們未必種得完,林家莊這邊的小莊子不如交給我們種。我們到底是你兄嫂,交給我們不比交給下人強?你別看老忠伯老實,心裡其實奸著呢,這麼多年,你爹和哥哥都沒管過,誰知道他貪墨去多少東西……」

  林全臉都青了,跳腳道:「三太太,你不要污蔑人,我爹什麼時候貪墨過府裡的東西了?這麼些年他兢兢業業從未有過一絲懈怠……」

  林清婉抬手壓下他的怒吼,嚴肅的看著三太太道:「三嫂慎言,老忠伯的忠心不僅我,就是我父親和兄長都深信不疑的。」

  她譏誚的道:「若論對我們長房的忠心,只怕無人能比得過忠伯伯,當年可是他護著我父親從火海裡逃出去的。」

  三太太一噎,庚午之禍時她還沒出生呢,但也聽說過當年的事,忍不住嘀咕道:「他要是不護著你爹,那不就得葬身火海了?」

  林清婉只當聽不到,淡淡的問,「所以三嫂來是想租我家的地?」

  「不是租,是替你打理,」三太太精神一振,興致勃勃的道:「你三哥管事很有一套的,你放心,有他給你管著,這莊子一定打理得妥妥帖帖,每年都豐收。」

  「多謝三哥三嫂的美意,只是我並沒有換管事的打算,倒讓你白跑一趟了。」

  三太太臉色一僵,也冷下臉,「他小姑,你可要想清楚了,這老忠伯年紀大了,還能幹幾年?難道以後這莊子要交給他?」

  三太太指著林全道:「他可是個好吃懶做的人,你寧願交給他這樣一個奴才,也不願意給你三哥管?」

  「三嫂,林全哪有你說的那麼壞?」林清婉微笑道:「何況這莊子也不是要交給誰來管,而是我自己管著呢。以後這地裡的出息全部用來打理主宅及嫡支的祭祀,所以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放屁,誰不知道那莊子是老忠伯一家把控的,你說你管,你知道育苗嗎,你知道下種嗎,」三太太氣急,「小姑,你可不能聽了那些刁奴的攛掇遠了親兄弟……」

  林清婉幽幽一歎,「我親兄弟在天上看著我們呢,三嫂,你要見一見我親兄弟不?」

  三太太噎了個半死。

  林清婉欣賞了一下她的臉色,就招手道:「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忙,就不留三嫂用飯了,來人,送客!」

  林全立即蹦出來道:「三太太,請吧。」

  三太太站起來,然後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就要嚎,林清婉就清冷的道:「去,請族長和三位宗老來,問問他們,二房的人到長房來撒野,他們是管還是不管。」

  本來與林湧就是撕破臉皮的狀態,林清婉也樂得不再假裝,揮手道:「請三太太出去,還有,吩咐門子,以後再亂放人進來,自拿了包袱走人。」

  林全應了一聲,手一揮,就帶著一群丫頭把三太太往外拖,至於兩個小女孩則被兩個丫頭抱著,還拿了點心哄,沒讓人哭起來。

  但三太太卻殺豬般嚎起來,「林清婉,你個沒良心的,願意白給糧食給隔了十七八房的二韞家,也不願意幫幫你親哥,這樣親疏不分,也不怕到了地下老祖宗氣死……」

  林清婉這才知道她為何跑來鬧這一通,她走到門口,見門外圍了不少族人,顯然是被三太太的尖叫聲引來的。

  丫頭們把三太太一推,直接推到台階下,這才拍拍手回林清婉身後站好。

  林清婉居高臨下的看著三太太,掃了一圈族人,冷笑道:「三嫂,林家莊的農莊是祭祀嫡支所用,雖不是祭田,卻勝似祭田,別說是你,便是三位叔叔來了也不能從我手裡奪走這塊農田。所以我勸你還是少打這塊農田的主意。」

  族人們一驚,這才明白三太太為何被扔出來,對林清婉叫下人把三太太推出來的舉動反倒不怪了。

  「還有,你我隔著房頭,這已經是第五服了,我親哥在天上呢,不在三哥身上。往上數,我們林家莊都出自同一個祖宗,所以我扶貧憐弱,到了地下,相信老祖宗不會怪我的。今年得了長房糧食的也不只有二韞家,難不成三嫂覺得他們都不該得嗎?」林清婉冷笑道:「三嫂,回去正告三哥一聲,我們長房沒有過繼嗣子的打算,讓他不要再以長房正統的身份自居,不然二房的老祖宗真要來找他了。」

  族人們哄笑起來,紛紛勸三太太道:「老三家的,快回去吧,這族裡早做了決定,長房現在是婉姐兒當家呢。」

  「這可真是子孫不肖,見天的想改祖宗,二房的老祖宗真要被氣活了。」

  「都是錢鬧的,你看長房若無錢,老三還會巴著不放呢?只怕就跟看見二韞他娘一樣,遠遠的見著就要繞道走了,生怕沾了晦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09 PM

第58章 去鄉下

  林湧氣得一巴掌甩在妻子臉上,恨恨的道:「丟人現眼的東西!」

  三太太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瞪著他,片刻後哇哇大叫起來,直接爬起來就撓他的臉,大罵道:「林湧,你個王八,是你讓我去長房的,現在倒嫌我丟臉,你早幹什麼去了?」

  送三太太回來的族人尷尬,立即往外跑,「三叔,三嬸,你們聊,我先出去玩了。」

  兩個小女孩也顛著小腿爬出門檻,往後院跑,祖父和祖母打起來了,好可怕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半天不到,二房的三太太上長房逼要農莊的事就傳遍了林家莊,大家才開始聲討三太太的無恥和二房的貪心妄想另一則內幕又傳來。

  據可靠消息,三太太去長房是林湧的主意,現在夫妻倆互相埋怨,都打起來了。

  聽說打得挺凶,都驚動了族裡。

  不到一個時辰,消息從村頭傳到村尾的時候就變成了夫妻倆為了謀奪長房的田莊打起來了,都叫了大夫,現在好似就剩一口氣了……

  林清婉:「……」

  老忠伯習以為常,「大小姐,住在村裡就這點不好,你家裡有個什麼事便都能傳得哪兒都是,別看我們主宅管得嚴,但也攔不住消息往外漏。便是守門送菜的都是府中的下人,但那往府裡送泉水,往府外拿泔水的卻都是林家莊的村民。且大路口在他們那邊,進出都有人看見,他們問一聲『從哪兒回來?』『到哪兒去,去做什麼?』你是答還是不答?」

  「這是短處,但也是長處,我們的消息被人知,同樣的,他們的消息也瞞不足,」老忠伯驕傲的道:「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留在主宅,除了給主子們守墓看家,便是要給主子們收集信息,別讓他們造反了都不知道。」

  「兄長和我提過,說讓我回來就找您,族裡的事多問您的意見。」林清婉感歎,「現在我才知父親和兄長為嫡支準備良多。」

  老忠伯忍不住嘴角上揚,「這就是老爺的高瞻遠矚了。」

  「以後族裡的事還要忠伯伯多費心了。」

  「大小姐放心,老奴定不負您所托,」老忠伯歎氣道:「只是我那兒子不爭氣,這個擔子我不敢交到他手上啊,我那孫子倒是不錯,只是他年紀輕,只怕性情還未定下,以後未必經受的住誘惑啊。」

  「忠伯伯不如從別家選個穩重年長之人培養,」林清婉道:「林順年紀輕,意氣正盛,不好把他束縛在這老宅中,我身邊正缺人,不如讓他到我這兒來聽差,好好打磨幾年。」

  老忠伯眼睛微亮,搓了搓手道:「這怎麼好,會不會給大小姐惹麻煩?」

  林清婉就笑道:「他能給我惹什麼麻煩,我連他爹都要帶走呢。」

  老忠伯瞪眼,「林全也要走?」

  林清婉點頭,「我看他機靈得很,留在老宅倒是浪費了,我帶他出去還有用處。」

  老忠伯猶豫,「大小姐,林全年紀也大了,不如讓他留在家裡種地……」

  林清婉忍不住笑,「忠伯伯,您都還健朗呢,他敢說年紀大嗎?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怕他眼高手低,在外頭闖禍。你放心,我會讓人看緊他的,他要是真闖了禍,我就讓人把他送回來,讓您收拾他。且我也不去遠,左不過是在這蘇州城內外,您要想見他就去找,也替我監督監督他。」

  老忠伯眼睛微酸,站起來跪在林清婉跟前道:「大小姐,老奴無以為報……」

  「您這是做什麼,」林清婉連忙將人扶起來,「這也不單是我的意思,兄長臨走前特特交代過的,說您這一生都為了我們林家,我們也該為您考慮一些。」

  「奴才是林家的奴才,為林家是應當應分,哪裡值得大爺這麼牽掛?」

  「既有罪罰,那就該有功賞,您有功,自然就該賞的。」林清婉是認真的,她們姑侄二人身嬌體弱的,親戚不僅不能倚靠,反而還要處處提防。能用的人便是這些忠僕。

  而闔府之中,能讓她絕對信任的只有四人,老忠伯,林管家和林嬤嬤,還有鍾大管事。

  而老忠伯又位居第一,哪怕是為了讓他安心跟著她,她也要給林全和林順安排好。

  林順且不說,林全那就是個篩子,她可不希望有一天老忠伯要在主子和兒子之間艱難選擇。

  所以還是早早杜絕那種可能性的好。

  林清婉身邊啥都不多,就是職位多,現在她缺人缺到想直接上街抓壯丁,所以林全和林順到她身邊後就開始忙碌起來,如同陀螺一樣旋轉起來後就不得停歇。

  但父子倆都很高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氣,外面和老宅是不一樣的,外面的世界是多彩的,連空氣都自由了許多。

  跟林清婉回到城西的林府,林全一改往日的懶惰,變得勤奮起來,每天都按時到花廳聽吩咐。

  林清婉用起他來也不手軟,讓他帶著兩個下人去各個城門招苦力,然後送到西郊。

  「人的來歷要弄清楚,這一次幹活兒的人多,自不同的地方來,若是招來會惹事的鬧出事來,我找你算賬。」

  林全就拍著胸脯道:「姑奶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好關。」

  林清婉揮手,「那就快去吧,招到了人直接送去西郊,鍾大管事在那邊呢。」

  林全應了一聲退下,出去時看了他兒子一眼。

  林順現在跟著林管家學習,等他爹一走,林順立即上前匯報道:「姑奶奶,別院已經收拾乾淨,傢俱等也都擺放好了,您和大小姐只要過去就能住。」

  林清婉頷首,「那就明日搬過去吧。」

  「這麼急?」林管家猶豫道:「那府裡留誰看家?」

  林清婉笑道:「留幾個門子和園丁就行,出了日常用慣的東西,其他都不必搬,我們隔三差五的還回來住,西郊離這又不遠。」

  林管家明白過來,「那奴才這就去辦。要是族裡再有人找來……」

  「就讓門子說我們去西郊了,讓他們去西郊找我們,沒有主子的吩咐,他們可不敢隨便把人放進門。」

  林管家嘴角一挑,笑著應下。

  雖然二房上門最後成了一個笑話,卻也給族裡不少人打開了一個思路,他們當然不會和二房一樣上門要田莊,而是希望能夠租地。

  林家莊那三百多畝地她是不會租,西郊這邊的爵田倒是可以租給族人,她也願意酌情減少一成至一成半的租子租給族人。

  但他們並不願意離開林家莊,所以眼裡看見的還是林家莊裡的那個小莊子。

  林清婉不厭其煩,這才在初七一到便回城,沒想到他們還追到城裡。

  因為開春,地裡要開始忙活,她也要去西郊別院裡看看,正好躲到鄉下去。

  且玉濱這幾天或許是因為換季的原因,身體有些不適,連帶著心情也不怎麼好,林清婉正好帶著她去散散心。

  自回到蘇州,林清婉還沒實地看過爵田呢,只是從地圖上看知道地很廣,她和玉濱是大地主而已。

  但感受並不深,等真正站到地裡,目光向西所及之地都是她的爵田時她才知道她是多大的地主。

  林清婉忍不住讚歎,「這麼大一塊地若是都種上莊稼,那該是多壯闊的情景啊。」

  林管家笑道:「這樣的莊子我們林家也有幾個的,且地質比這好多了。」

  林管家說到這裡一頓,他忘了,那幾個莊子已經賣出去了。

  林清婉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笑道:「以後這片地會比以往的更好的。」

  「是啊林管家,我聽說地都是越種越好的,」林玉濱安慰道,「我們勤快些,以後這塊地的地力一定能比以前的良田莊子還要好。」

  林管家忍不住笑,「大小姐,這地是越種越好,但也得給時間給它休養生息,若不養地,只一味耕種那地力支撐不了幾年的。」

  林玉濱看向小姑,小聲道:「農書上好似並沒有寫。」

  因為林清婉常說她們以後就要靠種地為生,所以林玉濱近來找了不少農書來看。

  林清婉笑著摸她的腦袋,「那農書寫的不夠詳盡,要種好地,除了要看農書外,也要多問問會種地的人,自己也要會想。」

  這畢竟不是現代,沒有化肥一類的東西,養地基本靠農家肥,偏這個時代不僅牛少,豬少,就連雞鴨都少,糞便有限啊。

  也是近來鍾大管事給她匯報時她才知道,蘇州氣候雖好,可以一年兩季,但大部分人家還是只種一季,只有肥力不錯的良田才會一年種兩季。

  便是如此,那良田在第二年也要空出一季來養肥,不然這樣一年兩季的耕種下去,肥力跟不上,良田也會被種成劣田的。

  而林清婉和林玉濱的這些爵田,除了少部分一直在耕種的官田是良田外,其餘的肥力都在下等到中上間,故她沒打算種兩季。

  這麼大一塊地,肥料也是個大問題啊,估計蘇州的糞水要漲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10 PM

第59章 我的地

  林家西郊的這處別院在一座山腳下,山很矮,屬於江南常見的丘陵,只有十畝左右大,上面鬱鬱蔥蔥,全是原生態的花草樹木,因此很亂。

  這座山包括在林家的莊子裡,但林家從不禁人上山砍柴挖野菜,而今又是萬物復甦,野菜開始冒頭的時候,來往山上的村民不少。

  而別院背靠大山,正面對著一條平整的大路,那是去年回蘇州後林清婉讓鍾大管事修建的,畢竟他們以後可能常來別院。

  大路還往裡岔進了二里地左右,裡面有個小村子,叫長福村,只有二十來戶,都是先前租種官田的佃戶,為了方便照料田地特特搬來的。

  所以他們也都是臨時組建的村莊,且給這個村莊賦予了很美好的名字。

  而順著這條大路往外走一刻鐘左右便是蘇州往西去的官道,坐上馬車半刻鐘都用不到。

  而官道斜對面就是進入青峰山的大路,再往裡去二里就到了青峰山腳下,那裡有個青峰村。

  從青峰山西北方向官道輻射的三百多畝地是林清婉的爵田,如今緊鄰著那塊地的是趙勝剛從青峰村村民們手上買下來的地。

  不過他的地並不是連成片的,而是環繞林清婉的這三百多畝,東一塊西一塊,呈半圓形將她的地圍在裡面,只在東北一方留了個半圓的缺口給她。

  這是他有意為之,他就是想這樣一步一步的蠶食掉這塊地,卻又讓林清婉找不出證據來。

  等她想起青峰山這塊地時,就是她跟趙家,跟蘇州刺史府鬧掰的時候。

  趙勝很樂意再跟她鬥一場。

  林清婉也很願意跟趙勝鬥一鬥,借此試探一下趙家,但她不會等到「多年以後」,而是才在別院安頓下來,第二天就坐上馬車在下人們的簇擁下去青峰山勘察去了。

  林玉濱也不想留在家裡,興致勃勃的跟著去了。

  林清婉取笑道:「現在不病了?」

  林玉濱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低頭笑。

  「走吧,待回來還是得吃藥,把病根斷了再說,免得一覺著好了就停藥,便又反覆起來。」

  這丫頭前兩天其實已經不咳了,徐大夫多給她開了兩天的藥,結果她嫌藥苦,便推著不吃了。

  然後過了一晚上,病又重起來,又咳嗽了。好在家中的藥是現成的,徐大夫又重新開了一副藥,吃了兩天,病情又壓下去了。

  但這樣反反覆覆最是傷身,林清婉可不許她在胡鬧的,所以嚴令下人們看緊了她。

  別院的風景已經很秀麗了,青峰山的景色更加壯麗秀美,還未到青峰山,便一路只聞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很是清脆悅耳。

  不僅林玉濱,就是林清婉都忍不住掀起窗簾往外看,道路兩旁是人栽種的木棉樹和桃樹和梨樹等,現在樹上剛冒了綠芽,幾隻鳥兒停在樹枝上,一邊嘰嘰喳喳的叫著,一邊伸長了脖子在葉子間一來一回。

  換了一副身體的林清婉視力好的不得了,竟然可以看見它們嘴裡一閃而過的小蟲子。

  林清婉感歎,「待到花開時,這路上是何等的風景啊。」

  「我聽說這些書都是盧先生帶著他的弟子們一棵一棵種下的,」林玉濱低聲道:「不僅這邊,還有青峰山上也種了不少,皆是他們親力親為,不曾假手於人。」

  青峰村可比長福村要好得太多,不僅村中的道路休整得寬敞整潔,房子也多以石頭房子居多,有穿著粗綿布裳的村民三三兩兩的站在路邊說話,看見馬車過來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見怪不怪。

  馬車穿過村子,再往西北去一下就到了林家的地頭,鍾大管事指著裡面的一條小溪流道:「那是從青峰山上下來的,汛期時會暴漲,冬季雖不會幹枯,卻也沒多少水,但澆灌附近的田地還是可以的。」

  林清婉頷首,提著裙子走下田,忍不住歎氣,「要想開出這片地來,難啊!」

  鍾大管事深以為然的點頭,「若不是趙勝在這附近買地,只怕小的真顧不上這塊地,最早也得等五六年後才能想得起。」

  因為這塊地和對面那一大片爵田比起來實在比不上好,它小不說,肥力不好,地裡也是雜草灌木叢生。

  只有三百多畝,地裡到處都是草,小溪流往北的地方有一大片灌木叢和樹木,其餘地方灌木叢少些,但野草長到膝蓋部分是常態。

  現才開春,那些野草大多為枯草,偶爾摻雜一些綠色,但只要蹲下去將枯草撥開就能看到底部微微冒著綠芽的小草們。

  林清婉確信,不要一個月,那些綠芽很快就會茁壯成長,成為新一波隨風飄蕩的綠草。

  這些野草的種子根深蒂固,沒個三四年的時間是除不盡的。

  要在這塊地上種糧食,花費的人力物力太大了。

  得不償失啊,就是她,只怕也會把更多的盡力放在別院那邊。

  林清婉繞著那條小溪流走了走,最後抬頭看向青峰山頂,從這裡,可以隱隱聽到山上傳來的郎朗讀書聲。

  她嘴角微翹,對鍾大管事道:「我們就種果樹,還有一些花木,派人砍些籬條來,凡與他人田地接壤的地方全部插上籬條。找對方確認過再插,將分界隔開。」

  「姑奶奶,那花費的人力可不少,我們現在的錢得省著點花呀,而且果樹還罷,花木種出來怎麼掙錢?」

  林清婉就指著青峰山頂道:「你放心,我們不會虧本的。」

  林玉濱順著小姑的手指看去,眼睛一轉,忍不住拍掌道:「我知道了,小姑是要修園子,到時候把園子租給山上的學子是不是?」

  林清婉哈哈大笑,摸著她的腦袋道:「對也不對,我可修不來怡園那樣的園子,不過是在裡面修一二敞軒,三四茅廬,五六涼亭罷了。」

  至於什麼高樓大廈,假山流水就不要想了,一座假山的造價可能就上千兩,她哪來那麼多的錢哦。

  她那幾萬兩銀子,只怕連個雛形都建不起來,所以她打算走簡化路線——建個農家樂。

  成了,白掙一份錢,不成就賣水果吧。

  「既然是種果樹,也不必精耕細作,讓人把這些野草都割了,灌木刨了,等我們把圖紙畫好就挖坑種樹。」林清婉問,「年前不是讓你留意果樹的消息了嗎,可找到合適的果農了嗎?」

  「是,小的找了好幾家,都留出了果苗,大多是中苗和幼苗,幼苗需種三年左右才能打果,中苗今年種明年就能打果,還有一部分是大苗,趕在三月前種下,今年便有可能開花結果,只是對樹的傷害也大,最主要的是這價錢……」

  「那就以中苗為主,幼苗也多要些,除了這裡,別院那邊也需要些。」林清婉想了想道:「我們要的量大,再與他們商量商量價錢,還有,找幾個有天賦的讓果農們教教,到時候好照料果樹。」

  「是。」

  林清婉順著那條小溪流勘察了半天,最後滿意的掐腰道:「到時候在這溪邊種些花木,把這周邊弄乾淨些,他們不是愛玩曲水流觴嗎?今年的上巳節是來不及了,明年卻能趕得及。」

  林玉濱忍不住看了小姑一眼,「姑姑,以前您也愛玩的。」

  林清婉笑容微收,道:「我以後不會玩了。」

  那是婉姐兒的愛好,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有謝二郎相陪,她玩有什麼意思呢?

  林玉濱看著小姑孤寂的背影,覺得鼻頭微酸,她跑上前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道:「姑姑,以後我陪你玩兒好不好?」

  林清婉就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幹嘛要跟我玩兒?玉濱也有朋友不是嗎,可以請了她們玩,我卻是不會玩這個的。」

  誰信啊,她可是知道的,小姑每次玩這個都可以說是焦點,現在不玩多半還是因為小姑父。

  「好了,出來半日也累了,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坐著馬車去巡視爵田。」

  爵田比這要大得多,須得坐馬車才行,等她把爵田看過一遍就要開始忙春耕了。

  現在天氣還冷,大部分人家還在過年的氣氛之中,得出了正月才會開始忙碌起來。

  但林家不一樣啊,他們家地多,而且還大多是荒過的土地,野草啊,灌木啊,石塊啊,要趕上今年的春耕,須得早早的進行。

  為此林清婉還讓人做了兩身輕便一些的衣裳,就是想走在田里的時候不至拖沓。

  從各個莊子裡調回來的那二十八戶下人從過了初七就開始忙碌,成年男子拿著鋤頭去挖灌木,女子去割野草,老人和孩子則負責把這些東西壘成一堆一堆的,還將地裡的石塊撿了運出去。

  林清婉還沒見過他們,今日便特特帶了玉濱去看望,畢竟這些人可是林家的忠僕。

  但到了地頭,她才有些明白,為什麼鍾大管事說他們不會願意以戶為單位的租種田地。

  因為在地裡的人,有男主人的,男主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沒有男主人的,則是老的老,弱的弱,幼的幼。

  在這個耕種基本靠人力的時代,他們別說納稅交糧,只怕連自個都養不活。

  林玉濱也有些驚訝,小聲的問道:「小姑,他們怎麼大多身有殘疾?」

  林清婉深吸一口氣,眨掉眼中的淚花,「是我忘了他們皆是從西北軍來的。」

  林玉濱一呆,西北軍的前身是林家軍,這是,軍士?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0 11:13 PM

第六十章 安排

  願意留下來的專業人才都各有其職,被安排到別院這裡來的都是原先在各個農莊裡幹活的下人。

  基本上,在農莊裡的下人都會種地,所以林家一放良,能離開的都選擇了離開。

  跟著主人家是種地,自己過也是種地,前者為奴,後者為良,區別如此大,大家自然會選擇後者。

  而願意留下來的,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林清婉原先一直忙碌,對此過問不多,如今看到他們,才發現她忽視了許多。

  這算是她工作中的失職了,林清婉有些愧疚。

  「他們當中管事的是誰?」林清婉收拾好了心情,扭頭問鍾大管事。

  「是方大同,喏,就是他。」鍾大管事指了一個前頭一個男子給林清婉看。

  那人身量瘦長,正拿著一把刀砍灌木,只是左袖空蕩蕩的。

  鍾大管事低聲道:「姑奶奶,這些人都是老太爺和老爺安排進林家的,對他們很是寬容,我們對他們的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方大同在離開西北軍前軍職最高,所以不論是先來的,還是後到的,對他的話都很服從。所以這一批人也最聽他的話。」

  林清婉頷首,「你先帶大小姐去休息,我去見見他。」

  鍾大管事猶豫,林清婉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鍾大管事立即低頭應下。

  「小姑,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林清婉就摸摸她的腦袋道:「那裡亂得很,你連路都走不穩呢,先下去休息,一會兒小姑來找你。」

  林玉濱看了一眼地上的坑坑窪窪和倒伏的樹枝,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裙,不由抿了抿嘴,行禮退下。

  她走出老遠,忍不住嘟囔道:「映雁,回去就給我做兩套像姑姑那樣的衣裳。」

  映雁憋著笑點頭,「奴婢一回去就做。」

  林清婉帶著白梅和白楓過去找方大同,正在勞作的人看見她,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向她行禮,林清婉忙伸手道:「大家快別多禮,我只是來看看,你們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方大同聽到動靜扭過頭來,見是林清婉連忙停下動作走過來行禮,「姑奶奶。」

  「方大叔快別多禮,」林清婉雙手將他扶起來,「方大叔,我們談一談吧。」

  方大同看著還小的林清婉,心中突然有些忐忑,他點了點頭,帶頭往旁邊僻靜之處走去。

  林清婉就揮手讓白梅和白楓停下,自己跟著方大同往旁邊走。

  方大同選了一個稍高一點的地方,可以將地裡的情景都收歸眼下,卻又不被下面的嘈雜所打擾。

  林清婉心中歎服,忍不住問,「方大叔以前在軍中是斥候?」

  方大同點頭,以為林清婉是從林江那裡得知的,他的身份也不是什麼機密,因此直接道:「小的以前在軍中先鋒營裡做斥候。」

  「這二十八戶都是從軍中而來?」

  方大同點頭,指著下面的人一一給她介紹,「那是孫二元,齊州人氏,右腳受傷,所以有些跛足,在軍中幹不下去了,家中有五個兄弟,就那麼點地,他回去也是餓肚子,所以就來投靠了老爺。現如今他也娶了媳婦,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

  「那是錢瑞家的,錢瑞戰死了,國庫裡沒錢,給不出足額的撫恤金,她就拿到了二兩銀子,但上有公婆,下有兩個孩子,那二兩銀子連給錢瑞買口棺材都不夠,兄弟們知道了就指點她來投靠老爺了,好歹在林家餓不死……」

  「那是劉大娘,她兒子劉貴雙腿都沒了,那會追擊遼軍,誰料遼軍設伏,石頭從山上滾下來正好砸中了他的腿,軍醫為了救他把他的腿給鋸了,人倒是活了,但沒了雙腿哪能在這世間活下去?」方大同冷淡的道:「正好碰上將軍巡營,就把他和另外幾個傷殘的士兵給送到林家來了,劉大娘是後來自己摸過來的。」

  林清婉將方大同指過的人記在心裡,一個人便代表一個家庭,一個家庭便是一個悲劇,亦是一個希望。

  她乾脆盤腿坐在草地上,示意方大同也坐下,倆人慢慢說。

  方大同掃了一眼雖有枯草遮擋,卻依然顯然的泥土,默默地坐下。這和他認知裡的千金大小姐不一樣,不愧是林公的妹妹,就是這麼的……不拘一格。

  方大同將二十八戶都介紹了一遍,也指著下面的人一一給林清婉詳細介紹,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她能夠留下他們。

  他隱約知道林家已不復往昔,鍾大管事也漏過口風,林家現在沒多少錢了。

  可他更知道,這些人一旦離開了林家,那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能離開的,在林家發「放良令」時已經離開了,現在還沒走的,便是抱著那一線生的希望。

  「這麼多年,只有二十八人來投靠嗎?」林清婉疑惑,按照方大同的敘述,西北軍幾乎每年都有來投靠的人,怎麼可能只有二十八戶?

  方大同垂下眼眸道:「林家放良時有些人選擇離開了。」

  林清婉瞬間明白過來,「他們是怕拖累林家?」

  方大同沉默不語。

  林清婉就自信的笑道:「這個你們放心,雖說林家捐出大半家產,但也沒那麼弱,何況,你們都在勞作,也在為林家努力不是嗎?」

  方大同詫異的抬起頭來,林清婉調皮的衝他眨眼道:「方大叔,虎父無犬女,何況我還有一虎兄,你若還能聯繫上他們就讓他們回來吧,我林家隨時歡迎他們。」

  又道:「至於西北軍那邊,若還有需要投奔的依然可以過來,雖說我林家今時不同往日,但安排幾個人還是做得到的,我也相信他們既能忍常人所不能,自然也可以在身有殘疾時能做常人所不能做。」

  林清婉現在最缺啥?

  人啊!

  別看不起殘疾人,有時候殘疾人比四肢健全的人還要能幹,看她身邊這位就知道。

  林清婉眼睛發亮,指著面前這一望無際的田地道:「方大叔,我打算將這些地都開出來,除了種糧食外,還種果樹,花木,桑樹,順便還要挖幾個池塘。」

  「施肥,拔草,除蟲,澆水,摘果,摘桑葉,養蠶,養魚,那麼多的事,總有一樣是他們能做的,所以在這裡他們還怕找不到活兒幹嗎?」

  「姑奶奶!」方大同爬起來跪在林清婉面前,磕頭道:「大同代西北軍所有將士謝過姑奶奶。」

  「快起來,」林清婉忙將人扶住,「你們保家衛國,為了我們連命都豁出去了的,我不過是做了那麼件小事,您現在跪我不是臊我嗎?」

  方大同眼圈微紅,爬起來道,「當兵吃糧領餉,我們並沒有姑奶奶想的那麼好。」

  但這個時代,要不是國家有令誰會去當兵啊,除了極少部分人是主動參軍外,其餘人都是征的兵役,在戰場上拚殺時想的還不是後方的家園嗎?

  林清婉見他眼眶通紅,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而面向別院的方向道:「現在你們都擠在長福村那裡?」

  「是,老人女人和七歲以下的孩子則暫時住在別院裡。」

  別院雖大,但留給下人的空間卻有限,要住下二十八戶是不可能的,所以現在他們是在長福村那邊建了兩個大通鋪來住。

  老人和女人孩子則住在別院的後罩房下人間裡。

  林清婉微微頷首,道:「卻不能一直這樣將就著,還是得建房子,趁著正月未出,農活還沒忙起來,大家把房子建好吧。」

  林清婉從旁邊找來一根棍子,在地上畫了畫道:「我打算讓你們沿著別院建房,這樣互相之間有照應。」

  林清婉在官道進來不遠的一個地方畫了一個圈兒,又在斜對面畫了一個圈兒,一直將圈順著大路畫到了長福村裡,點了點道:「在這些地方建上房子,四戶為一鄰,左右都留有足夠的地,到時候若還有人來投奔,那就順著再建房子。」

  這樣新舊交替,新的能更快的融入,且將別院圍在中間,正好呈拱衛形態,再有庚午年那樣的禍事,他們也能有時間反應。

  方大同是斥候,知道的比林清婉更多,他思索片刻,接過樹枝調整了一下位置道:「這樣建更好,最好在官道進大路那個轉彎處再建個房子,做茶館也好,做歇腳的客舍也行,到時候再樓上搭個瞭望台,四野空曠,敵人不論從哪個方向來都瞞不過眼睛。」

  林清婉挑眉道:「朗朗乾坤哪來的敵人?」

  方大同臉微紅,「是我想多了。」

  「不過做茶館的主意很好,從這裡到西城門還有好幾里的路程呢,正好給過往的客商歇歇腳,到時候建個二樓,專門賣些飯食,說不定生意還好呢。」

  方大同:……荒郊野外的誰來這裡吃飯?還不是為了做瞭望台。

  不過這個理由用得好,至於茶館賺不賺錢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林清婉也沒想茶館賺錢,反正就建個房子,留個人在那裡看守唄。

  事情商量好,林清婉拍了拍手起身,「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回去就讓鍾大管事他們找人建房子,你讓他們各自選好落戶的地方,將名字人口報上來,有什麼要求也可以提,若能滿足,我便吩咐下去。」

  方大同應了一聲,高興的把林清婉送出去,「姑奶奶,那我們是還在地裡幫忙,還是去建房子?」

  林清婉想了想道:「你們也可以去幫忙,但還是以地裡為主,春耕在即,今年要盡量開出足夠多的田地來,去年收拾出來的地並不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09:59 PM

第六十一章 春耕

  方大同一過來,大家便忍不住圍上去,「方大哥,姑奶奶來有什麼吩咐?」

  「莫不是來勸我們改籍的?」

  「我,我不想改籍……」

  大家見林清婉找方大同說了半天話,心可一直提著呢,只是又不好上前打擾,只能暗暗猜測。

  「行了,行了,姑奶奶來的確有事吩咐,」方大同抬手壓下大家的聲音,道:「姑奶奶說了,之前放良時怕拖累林家而離開的人若還想回來,林家還收。西北軍那邊若再有人來投靠,林家也會和以前一樣不拒,還有,姑奶奶要給我們建房子,一戶一房,四戶為一鄰,回頭我們把地圈出來,你們就去選宅基地。」

  眾人大喜,「果真?」

  「當然是真的,不過姑奶奶說了,春耕在即,地裡的活兒不能落下,該砍樹的砍樹,該割草的割草。」方大同道:「林家於我們有義,我們也不能懶怠,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回報一二。」

  劉大娘攥緊了鐮刀高聲道:「大同放心,我們都曉得,多的事我們做不了,但割草砍樹還是能做得的。」

  「是啊,是啊,我們一定加快動作,必不能耽誤春耕。」

  大家勞動的熱情飛漲,不僅自己動作快了一倍,還把孩子使喚得團團轉。

  這一天地裡儘是歡聲笑語。

  林全從城裡雇的短工也都到了,林清婉讓他們分成十組,一組由林家的一個下人帶著,分開去地裡勞作。

  只是這些人裡城東城南和城北的都有,有的甚至是村子裡出來的,家離得很遠,根本不可能來回奔波。

  他們大多選擇在破廟或城中大通鋪裡過夜,第二天來上工,林清婉見這樣太過混亂,不好管理,便對林全道:「去長福村和青峰村問問,看有沒有村民願意租房子,租下幾間裡給他們住,這樣上工方便,也好管理。只是一樣,要求須嚴,不許偷雞摸狗,要與本地村民搞好關係」

  林全拍著胸脯表示,「姑奶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他們約束好。」

  於是,請來的短工很快在長福村和青峰村住下,每日天一亮就出工,太陽下山才收工,林家包吃包住,每天還有二十文的工錢拿。

  別說此時還沒到春耕的時候,大家都閒,就是到了,也會有許多人選擇留下。

  一天二十文的工錢可不是好找的,何況有的人家裡地少,少他一個也沒什麼要緊,而有的乾脆家裡沒地,就指著扛包做短工掙錢呢。

  看著這麼大一片地,大家心裡都歡喜,要把這麼大一片地開出來那得多少時候呀?

  只要他們做得好,不愁林家不留人,到時候錢豈不是源源不斷的來?

  因此短工們都很賣力,也很聽話,早出晚歸的倒也避免了跟長福村和青峰村的村民們過多碰面,倒是沒什麼矛盾。

  而且,長福村和青峰村的村民也陸續有人找到林全,表示也想找個活兒干。

  只要能幹活,品性沒什麼大的瑕疵,林全表示都收,一時間,林家這塊爵田上熱火朝天。

  給方大同他們建房子的事則落在了林管家身上,除了找工人,買材料,他還得跑去找裡正買地。

  他們圈下來的地方,有的是林家的地,有的則不是,所以須得買下。

  那些地都是荒地,並不是個人的,而是屬於國家的,所以林管家得去找裡正把那些地買下來,再申請建房。

  除了在原有的宅基地上建房,要在他處建房都得經過裡正和衙門的同意,以避免有人私自在良田上建房,佔去耕地。

  等把人招好,材料買齊,手續也辦下來,雨水已過,眼看著就要步入二月。

  林管家不敢耽誤,讓方大同他們各自挑好房子的位置就帶著人挖地基。

  方大同他們白日到地裡幹活兒,休息時便到自家的屋子那裡轉轉,幫把手,建房的速度飛快。

  他們建的是泥房,地基是用的石頭,牆體則是用的土磚,地裡割的草瞬間有了去處,除了運出來砍碎漚肥和燒了做草木灰外,好的草都被加進泥裡摔成了土坯。

  林管家請的都是有建房經驗的好手,速度非常快,基本上一組四天就能建好一座五間泥瓦房,共分了五組來建。

  不到一個月,莊戶們的房子就建好了,領到房子的人陸續搬進新房,別院一下空了下來。

  但長福村越發熱鬧,因為驚蟄已過,春分即將到來,春耕開始了。

  林清婉每日都要去地裡巡視,和鍾大管事規劃地裡的事,今後林家的主要收入便看這塊地,是過得好,還是節衣縮食就看今年的春耕秋收了。

  別院自帶的那五頃地都是好地,一直由林家的佃戶和長工們耕種,倒不用林清婉操心,只是爵田這邊需要費心得多。

  因為大部分的地都是開荒出來的,除了租給長福村村民的那些地,其餘能耕種的都是莊戶和短工們一起種了。

  去年他們回來晚了,地又未能開出來,所以沒能及時播種小麥,所以今年只能種春小麥。

  而水較多的地方則一律開出來播種水稻,除了這兩樣主食,還有大豆花生等也陸續播種下去。

  林清婉每天跑去田里,人直接黑了兩度,但精神卻很好,清明時帶著林玉濱回林家莊掃墓時,族人們看著她明亮的目光都下意識的低頭矮身。

  在她身上,他們又感受到了嫡支給他們的威壓,就是族長林潤對她也更尊敬了兩分。

  林清婉只在林家莊住了三天便直接回別院,嗯,水稻要插秧了。

  等播種的時節過去,林清婉算了一下,除了別院自帶的那五頃地都種上了,爵田這邊也只種上十二頃罷了。

  剩餘都還荒著。

  不過林清婉倒不急,想著最近大家趕種肯定累壞了,因此讓他們放了三天的假,三天後再重新上工。

  「春耕既然過了,那就騰出空來把青峰山那邊的果樹種了,其餘的荒地也要慢慢開出來,到了九月我們種冬小麥。」

  「姑奶奶,最近您忙著春耕,只怕不知道趙家的二老爺近來氣壞了吧?」鍾大管事笑道:「聽說他發了一通火兒,已經回江都去了。」

  「哦?」林清婉愜意的靠在椅背上,笑問,「他為什麼發火?」

  鍾大管事忍不住笑,「您去青峰山看過後不是讓人找了籬條把地圍上了嗎?奴才也不知他為什麼就發了火兒,聽說驚蟄才到就說要回家過清明,早早的就走了。他在青峰山剛買的那些地竟有一半荒著,都沒來得及下種。」

  「那可真是可惜,我還想著等閒下來了去尚家看望老夫人時能碰見他,大家打個招呼,以後也能互相照顧。」林清婉開心的抿了一口茶,嗯,趙勝走了,她覺得從身到心都是一股輕鬆。

  白梅看她開心的模樣,就忍不住問,「姑奶奶,您看這茶如何?」

  林清婉細細的品了品,半響後笑道:「更加清冽,嗯,是水不同?」

  白梅就嘟嘴道:「您總算是發現了,這水呀就是後山上的冷泉水,前兒大小姐帶著映雁她們上山,看見了後就讓人每日上山打水,現在我們府裡喝的茶,煮的飯,燒的菜用的都是那上面的泉水。」

  林清婉目瞪口呆,「這麼,這麼精貴啊,那冷泉離得可不近。」

  「可不是,但大小姐喜歡,再遠也得去取。」

  林清婉笑,「倒跟她祖父一個性子。」

  林智不就是因為山上有那眼冷泉才跑來這裡建莊子的嗎?

  林清婉想了想道:「既然好,明兒你們裝一翁來,我們帶了去尚府看尚老夫人去,再不去,尚老夫人就要殺來了。」

  正月的時候尚老夫人著人來接林玉濱,只是玉濱守孝,尚家要請人搭台唱戲,她去了多有不便,林清婉也不願意林玉濱多思,所以就拒絕了。

  這段時間春耕忙碌,但那是對農人來說的,尚家的老夫人和小姐少爺們可清閒得很,所以下帖子來請林玉濱去賞花,只是林玉濱見小姑每日早出晚歸連飯都吃不好,她自覺責任重大,所以沒去。

  而是留在府裡幫著林清婉核算賬目,管家理事。

  這三個月來採買的東西幾乎都要過林玉濱的手,林清婉覺得就是她突然一命嗚呼了,林玉濱應該也能撐住內宅了。

  當然,這樣的話她是不敢說的,因為她怕說出來就要水淹別院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03 PM

第六十二章 盧氏家學

  尚明遠開心的在側門外迎接林清婉姑侄,「林姑姑總算捨得帶表妹來了,老太太心裡可想得緊呢。」

  林清婉下車笑道:「玉濱也想她外祖母得很,只是她體貼,知道我為春耕忙碌,所以主動接過家裡的事,不然我現在還未必能抽出身來呢。」

  「表妹這麼厲害了,竟然都能管家了?」尚明遠心裡驚訝,林玉濱今年可才十三呢,他家裡的幾個妹妹跟她年紀相仿,卻還在混著日子呢。

  尚老夫人也驚詫於林玉濱的能幹,不過她對此半是讚賞,半是反對,「你知道心疼姑姑是好的,但也不要落了學業才好。」

  她扭頭問林清婉,「她姑姑,不知可給玉濱請了先生沒有?雖然家中事務要學,但女孩兒能輕省的也就閨中這幾年,待嫁出去就沒那麼自由了,所以不要太拘束了她,該學的學,但該玩也要玩兒。」

  林清婉大為贊同道:「可不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時常叫她不必拘束,趁著年紀還小,把喜歡玩的都玩一遍,免得將來出閣後帶著家累,再是有心也沒機會了。」

  一老一少相視一眼,皆從中看到了「知己」,林清婉道:「我也想給她請先生,只是女先生難請,男先生又總有教不到之處,所以就一直拖到現在。老太太要是有好的人選可要告訴清婉一聲啊。」

  現在讀書的士人少,更別說女子,能讀書的女子哪個不是大家出身?

  除了自家的孩子很少會出面教外人的,倒是有些家道中落的婦人會出來以此謀生,但少之又少。

  便是有,往往也是一出現就被哄搶。

  尚家的三個女孩也讀書,只是教她們的是老夫子,除了《詩經》《論語》等,也學琴棋書畫,只是老夫子教的有限,且四藝中更偏於棋書,琴和畫不過平平。

  以前婉姐兒的課業也是夫子教的,但有她哥林江輔導,到了林玉濱,林清婉自然也不願意她受委屈。

  能請到女夫子自然好,請不到,那也要請個好一點的男夫子,她要求高,自然一時找不到合適的。

  尚老夫人也頭疼,「不如先讓她來家裡與丹蘭她們讀書,待找到合適的再說。」

  林清婉正想推辭,就聽門外尚明傑一疊聲的道:「祖母,我知道哪兒有好先生。」

  尚明傑蹬蹬的跑進來,高興道:「祖母您忘了,石先生要在盧氏家學裡教書,還給我們家下了帖子呢,只要通過了考試就能去盧氏家學裡讀書。」

  「胡鬧,」尚老夫人皺眉道:「盧氏家學上還有一群男學生呢,你姐妹們怎麼能去那裡讀書?」

  「怎麼不能,孫兒去看過了,石先生讓人隔出了一個院子,女學生們又另有一道門出入,跟男學生們並不相干。」尚明傑又道:「何況,在盧氏家學裡讀書的學生莫不出自大族,您不要把人往齷蹉裡想。」

  尚老夫人就瞪他,「休得胡言,祖母我怎麼把人往齷蹉裡想了?那盧氏家學裡不也有寒門子弟嗎?」

  「那盧氏的女郎都敢去,姐妹們為什麼不能去?」

  一旁的趙氏聞言意動,問道:「那盧氏的女郎真去盧氏家學裡讀書?」

  「可不是,不僅盧氏的女郎們去,聽聞石家也送了幾個女孩過來,也要在盧氏家學裡讀書呢。」

  林清婉低頭抿茶,腦中急轉,將林江給她列的那些人物關係圖扒拉出來找了半天,這才叮咚一下想起來,抬頭問道,「明傑說的石先生莫不是盧先生的夫人?」

  「正是她,」尚老夫人扭頭與她解釋道:「你不知道,年前石家出了大事,盧夫人有個堂姐嫁到了博陵崔氏,只是不知為何,那位石夫人留了一封休書給崔家,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了。」

  屋中的人聽得目瞪口呆,尚老夫人見了更加興奮的道:「這還罷,左不過是夫妻之間的鬧劇,哪對夫妻不吵架的?誰知崔家上門去接人的時候,石家卻把人往外打,石家幾個兄弟還去了崔家,也不知怎麼談的,竟然真的和離了。一雙兒女也一分為二,崔家得了男孩兒,石夫人則帶走女兒,不過現在一雙兒女皆跟著石夫人過,崔家也就每月送來撫養銀子罷了。」

  「事情鬧出來的時候都快過年了,今年年初,那位石夫人帶著一雙兒女前來投奔盧夫人,石家可是史學大家,才華自不必說的,所以盧氏就求了石夫人和盧夫人一同教族中的女孩,估計是因此她們二人才想著在盧氏家學上另辟一地單教女學生,不僅教自家的女孩,其他家的女孩,只要能通過考試的,也能去上學。」尚老夫人歎道:「只是那位石夫人到底名聲不好……」

  林清婉淡淡的笑道:「不過是和離罷了,怎麼就不好了?一個賊偷了東西,結果名聲不好的卻是被偷之人?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尚老夫人頓時有些尷尬。

  趙氏則問兒子,「那除了盧氏和石氏的女郎,還有誰家決定送去了?」

  「不少人家呢,我回來時聽周兄說他家也要送妹妹們來。」

  「周家,江都周家,還是周刺史家?」

  「自然是江都周家了,」尚明傑好笑,「母親,周刺史哪有女兒?」

  江南五大家族,林尚周趙謝,不巧,周家恰好排名趙家之前,更不巧的是周家和趙家皆是江都人,不過一個城北,一個城南。

  但一山不容二虎,何況這還是兩個家族?

  雖然面上交好,甚至也結過姻親,但實際上兩家的關係實在算不上好,如果周家都送人過去了,那趙家就更不能落後了。

  何況,盧氏家學裡可是有不少年輕才俊啊,其家世不說比尚家,比林家都不知要高出多少去。

  趙氏看了一眼女兒丹竹,忍不住低聲勸說尚老夫人,「老太太,林姑姑說得不錯,崔家既然只能和離,而不是休了石夫人,顯然那事是他們理虧,既如此,那石夫人的人品就沒什麼瑕疵了,不過是烈性一些。但盧夫人卻是出了名的柔和,一剛一柔倒也相濟。」

  「這世上要論讀書,那除了盧崔兩家,就只有石氏了,」趙氏小聲的道:「老太太,家中請的夫子雖好,到底不如石氏兩姐妹。」

  尚老夫人沉著臉不說話,她還是不太樂意孩子們出去讀書。

  林清婉放下茶杯,對幾個眼巴巴看著這邊的女孩揮手道:「你們先下去玩吧,我們大人說說話。」

  丹竹几個看著與她們相差不了三歲的林清婉,默默地起身退下。

  丹蘭更不必說,她可是跟林清婉同齡,不過是小幾個月罷了,此時看著這位「大人」,也只能默默的話嚥下。

  女孩們都下去了,屋裡的下人也乖覺的退下,除了各自的心腹,就只剩下三人了。

  趙氏默默地掃了林清婉一眼,其實她也想林清婉退下的,有些私房話不好當著她的面說啊。

  林清婉卻好似沒看到她的眼神,抬頭對尚老夫人笑道:「老太太,我想去看看盧氏家學,要是真好,我是打算送玉濱過去的。」

  尚老夫人皺眉,「那裡那麼多男學生……」

  「如英郡主尚在邊關保家衛國,老太太,盧氏家風在那兒,您應該對他們多些信任。」

  尚老夫人沉默。

  林清婉就起身道:「我去看看幾個孩子。」

  說罷留她們婆媳說私房話。

  白楓忍不住低聲問,「姑奶奶,尚老夫人會同意嗎?」

  「尚二夫人會說服她的。」

  「您便能做主,何必跟她多加解釋?」白楓對尚老夫人給自家姑娘臉色看很不爽。

  「她畢竟是玉濱的外祖母,有她同意自然更好,最要緊的是,若尚家的三個女孩也能去上學,那玉濱在學堂裡就有伴兒了。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我們回去後去青峰山轉轉,看看這盧氏家學。」

  而正屋裡,趙氏正低聲勸服尚老夫人,「老太太,幾個女孩年紀都不小了,正是要說親的時候,但這幾年老爺在京中,我們在蘇州,京中的人脈我們接觸不到,而蘇州這邊也少有交際,總不能讓孩子們耽擱了。這次卻是一個機會,遠的不說,跟盧氏石氏的女孩們一起讀書也是個人脈不是?」

  尚老夫人心動,趙氏見了再接再厲的勸道:「我們家的爵位還有一代,而下一代能不能順利承爵還不一定呢,多些人脈,以後在朝中也有人說話。不然僅憑老爺和我大哥,只怕……」

  尚老夫人就歎了一口氣道:「那就讓幾個孩子準備準備吧,考試總要考過才好。」

  趙氏高興道:「您放心,我一定督促她們好好讀書。老太太要是不放心,不如讓明傑也去盧氏家學吧,那府學還比不上盧氏家學呢。」

  尚老夫人就不自在的道:「送明傑去府學的時候,盧氏家學名聲還不顯呢……算了,算了,你既有心,那就依你吧,只是聽說盧氏家學考試嚴得很,明傑可要用心。」

  林清婉在花園裡找到了他們,尚明傑正在給她們說盧氏家學的事,林清婉就忍不住好奇問,「明傑,我記得你是在府學讀書吧,怎麼對盧氏家學的事如此熟悉?」

  尚明傑大大咧咧的道:「祖母曾想送我去盧氏家學來著,且我好幾個朋友都在盧氏家學裡,所以知道的清楚。」

  「既然想去,那怎麼不去?」

  尚明傑就嘿嘿一笑,撓著腦袋道:「祖母找了盧氏家學的卷子給我做,結果我沒做好,祖母估計是覺得我考上的機會不大,所以沒送我去,把我送去府學了。」

  姐妹幾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學藝不精還好意思說,還不快回去看書,可不能再跟我們玩兒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06 PM

第六十三章 捅破

  尚明傑看著林玉濱傻兮兮的笑,「等表妹回家去了我就去看書。」

  林玉濱臉色微紅,板著小臉道:「誰拘了你不成,快走吧,讓我們姐妹幾個自己玩兒。」

  「表妹許久不來,我好容易見一面,哪能丟下客人自己去玩,還是我陪你一起吧。」

  丹竹忍不住牙酸,「你上旬不是特特去莊子上見林表姐了嗎?我們這幾個才是許久不見,你一有空就跑去西郊,哪裡許久不見了?」

  林玉濱被她們說得臉紅,卻又不能發火兒,正咬著嘴唇想法,就聽小姑問,「明傑,下次盧氏家學考試是何時?」

  「盧先生並沒有限定時間,只要有意,隨時可上門去求,盧先生會當場出些題目給做,再面考一些題,過關了交上束脩就能去讀。」尚明傑道:「祖母派人收集了不少盧先生出的題目給我做,請了人看,那些人說我的功課不夠火候,只怕入不了盧先生的眼。」

  在尚家人眼裡,尚明傑自然是千好萬好,但在外人眼中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在盧氏這樣的家族眼中,所以尚老夫人應該是要保證完全才會讓尚明傑去應考,不然去求學卻被刷下來多沒面子。

  在這個時代,科舉都要先有名氣,不然去考試了都未必會被錄用。

  嗯,這就是一個不糊卷的坑考生時代。

  所以名氣很重要,有的家族更是在孩子小小年紀時就開始經營名聲,顯然尚明傑就是這樣的。

  「那你現在可有把握了?」

  尚明傑想了想道:「我雖沒見過盧先生,卻沒少聽他的事跡,他出題不拘範圍,難易也不一,我並無把握。」

  「我還想著盧氏家學的女學若好就送你林表妹去上學,到時候你家中姐妹們多半也要去,雖說她們表姐妹之間可以互相照顧,但也要有個兄弟在旁照應才好,你既無把握……」

  「不不不,林姑姑,我覺得我是有些把握的,」尚明傑立即道:「我這就去看書!」

  說罷轉身就跑。

  花園裡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丹竹更是打趣的推了一把林玉濱,「我還是第一次見哥哥那麼努力讀書呢。」

  林玉濱漲紅了臉,林清婉就笑著說,「那是他友愛姐妹呢。」

  對林姑姑,尚家三姐妹都有些不敢玩笑,所以只是擠眉弄眼的打了一下機鋒,不敢再出言打趣林玉濱。

  林玉濱暗暗鬆了一口氣,依靠在小姑身邊。

  丹蘭則小聲問道,「林姑姑,祖母會答應我們去盧氏家學嗎?」

  「那你們想去嗎?」

  三個女孩猶豫了一下,然後紛紛堅定的點頭。她們很少有外出的機會,不像林玉濱,有林姑姑帶著時不時的可以出去走一圈。

  她們長這麼大,出門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林清婉就笑道:「你們既然想去,我想老太太會考慮的。」

  畢竟還有趙氏在呢,尚丹竹可是她親生的女兒,就算不為尚丹蘭和尚丹菊考慮,她也會為尚丹竹著想的。

  果然,林清婉再回到正院時,尚老夫人就暗示會跟盧氏打聽一下盧氏家學,到時候幾個孩子要是去上學,彼此間也有個照應,問林清婉願不願意讓林玉濱來家裡住,到時候也好一塊兒去上學。

  林清婉就笑道:「老太太忘了,我們家的別院就在青峰山不遠處呢,從那到盧氏家學可比你們家近多了,我還想著讓丹蘭姐妹三個住在我那裡呢。」

  尚老夫人蹙眉,「我早就想問了,你們姑侄這是打算常住別院了?」

  林清婉點頭,「還是鄉下安靜,雖說買東西不太方便,但抄經唸書卻更能靜下心來。」

  尚老夫人歎氣,「到底是遠,還是回城方便些。」

  林清婉只是笑笑,並不做回答。

  尚老夫人見了忍不住和貼心的嬤嬤道:「這玉濱的姑姑變化也太大了,我記得她以前跟著三兒回來可乖巧了,又溫柔恬靜,哪裡像現在,主意大得很,表面柔和,卻不管你說破天去,她只管照著自己的主意來。」

  嬤嬤便安慰她道:「遭逢大變,性格變些是正常的,何況現在她們姑侄相依為命,總要強勢些。」

  「那也不能這麼強勢,我是玉濱的外祖母,難道還會害她不成?」尚老夫人不悅道:「她雖沒明說,我卻知道她在防備我們家呢,不然怎麼我三催四請她就是不讓玉濱來?她抽不出空,不是還有下人嗎,讓玉濱來小住幾日怎麼了?」

  「老太太,林姑姑看重表小姐,這是好事啊。」嬤嬤安慰道:「她要是不在意那才是大壞事呢,好歹她現在是林家長房的當家人,表小姐得她在意不是更好嗎?」

  「她是玉濱的姑姑,她不在意玉濱,還能在乎誰去?」

  「老太太別忘了,她還是謝家的媳婦呢,雖說歸宗了,但也上了謝家的族譜的。」

  尚老夫人一滯,半響才問道:「她跟謝家還有來往?」

  「老太太說的什麼話,兩家是姻親怎麼可能不來往?」嬤嬤笑道:「過年老奴去送節禮的時候還碰上了謝家的管事呢,也是來給林姑姑送節禮的,聽說清明的時候林姑姑還要回揚州去掃墓呢,只是今年林氏大祭,她趕不回去,就只能算了。但她往揚州送的禮可不輕。」

  尚老夫人沉思,半響才歎氣道:「算了,她既不願讓玉濱與我們家太過親近,那就依她吧。只要她對玉濱好就行。」

  「我看是老太太多想了,」嬤嬤低聲道:「不論是對老太太還是家中幾位少爺小姐,林姑姑都不拘著表小姐親近。」

  「那你說,她為什麼不願意讓玉濱來我們家住?」尚老夫人生氣的問,「又不是拘著玉濱不讓走,不過是小住幾日……」

  嬤嬤猶豫道:「老太太,我看林姑姑防備的並不是您……」

  尚老夫人忍不住坐直了身體,「你也覺得她在防備人?若不是我,那是誰?總不可能是明傑吧?」

  嬤嬤看著正院的方向不說話。

  尚老夫人面色有些難看,蹙眉問,「防備她?她們二人何時鬧了矛盾不成?」

  嬤嬤就低聲道:「只怕這矛盾早有了,不過是沒扯到明面上罷了,老太太,您忘了江南觀察使的事?」

  「那是官場上的事,與她們何干?」尚老夫人說到這裡一頓,林江屬意孫槐,而趙氏自然是支持自家大哥趙捷,所以這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嬤嬤見她想通,又低聲道:「老太太不知道,她們私底下可是交過手的?」

  尚老夫人忍不住繃直了脊背,「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老奴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林家在青峰山腳下有一塊三百多畝的爵田,開春時地沒開就讓人先圍了大半的籬條,您不知道,那籬條隔開的地有一半是趙家舅爺的。」嬤嬤低聲道:「年前趙舅爺費心的從二夫人那裡借了三千多兩銀子便是全都買了那裡的地,還專跳跟林家接壤的地。本來以為那塊地小,土質又不好,所以林家一時顧不上,誰知林家直接就圍了籬條。聽說現在已經挖坑種果樹,還要在裡頭修建些涼亭軒廈,顯然是不會丟荒的。倒是趙舅爺知道後氣得把地丟給一個管事,自己回江都去了。那些花了大價錢買下來的地,一般佃給了青峰山的村民,還有一半乾脆就荒著了。」

  尚老夫人臉色難看。

  嬤嬤也歎氣,「趙舅爺要是真心想買地,又怎麼會買了地丟荒?還不是算計不成,沒心思再弄了。所以我才勸您老人家想開些,孩子們要鬧騰就讓他們鬧去,反正我看林姑姑和表小姐對您如常,並不就會因為她而疏遠您。」

  尚老夫人更生氣了,忍不住拍著扶手道:「眼皮子淺的東西,什麼好東西值得他們這樣算計,不過是三百多畝荒地,值多少錢?一家子骨肉親戚,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在尚老夫人看來,外孫女也是她的骨血,跟幾個孫女不差什麼的,趙氏怎麼能去算計林玉濱的家產呢?

  但趙氏顯然不這麼想,她跟林玉濱可沒有血緣關係,趙勝才是她的親人呢。

  「罷了,罷了,我老了,管不了了,由他們鬧去吧。」卻不再說林清婉的壞話。

  嬤嬤笑著給她揉了揉肩膀,服侍她睡後才出去,碰上小方氏過來匯報事情,她便笑道:「大奶奶來得不巧,老太太才剛睡下了。」

  「那的確是不巧,不過是些瑣事,和嬤嬤說也是一樣的,」小方氏笑道:「等老太太醒了,嬤嬤再稟報給老太太也是一樣的。」

  嬤嬤就笑著和小方氏去耳房那裡說話。

  小方氏忍不住打探道,「嬤嬤,老太太決定送小姐們去盧氏家學了?」

  「還沒定呢,得打聽過情況再說,不過我看二夫人心動得很,這事八九不離十。」

  「那我家小姑……」

  嬤嬤就笑,壓低了聲音道:「三小姐要是去,那二小姐肯定也會去的。」

  小方氏就鬆了一口氣,交代了兩件無關緊要的事後就高興的告辭離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11 PM

第六十四章 考察

  青峰山風景秀美,本來就是蘇州城外的一景,盧氏將家學建在上面後又沿著山道種了不少的花木,景色更佳,閒時常有人上山遊玩。

  因青峰山不是私有的,所以倒不禁止遊人上山,林清婉想要親眼看一看盧氏家學的環境,回到別院後便找了個風清氣朗的時間上山走一遭。

  青峰山有車路直接通到山上,不過林清婉一直覺得爬山得靠雙腳走才有意思,因此在山腳下便下了馬車。

  山路並不陡,不過有些傾斜罷了,所以她並不費勁,邊走邊賞景倒也有些趣味。

  「這路也是盧家修的?」林清婉點了點腳下的路笑道:「倒是比官道還平整。」

  跟著來保護林清婉的林安就躬身道:「是蘇州的富豪鄉紳們一起出錢修的,當年我們林家也出了一部分錢呢,不過這路現在的確是盧家在維持。」

  「人才難得,這是想要留下盧先生吧。」

  「可不是,這路一修,進出方便許多,盧先生還寫了首詩感歎呢。姑奶奶,前面就是盧氏家學了。」林安指著前面隱約的紅瓦白牆道:「那是山腰處,那兒本有一處挺大的平整之地,盧先生當年的草舍便建在那裡,後來盧家要在此建家學,便圍著草舍擴展開來,又鑿山填地的,這才弄出那麼大一棟房子。」

  但其實也並沒有多大,至少從外面看著比林家的別院小多了,但做幾十個學生的教學所用也綽綽有餘了。

  林清婉走到盧氏家學門前,大門敞開,連個守門人都沒有,左右是一大片空地,現今上面停著幾輛馬車,車伕們正三三兩兩的坐在旁邊的樹蔭底下乘涼,見一眾丫頭小廝簇擁著林清婉爬上山來立即起身。

  因沒見過林清婉,他們便不敢貿然上前,只是讓開了路,小心翼翼地注視林清婉。

  林安乖覺的上前和他們打招呼,順便打探些情況,比如,盧氏女學的大門在哪兒呢?

  車伕們不敢看林清婉,只指了大門拐過去的那條路道:「過了拐角就是女學的大門了,新開的。」

  林清婉順著看過去,果然看見右手邊有條小路,或許是因為新開,路邊的雜草等還未清理,又隱沒在牆後,她差點沒發現。

  林清婉轉過去看,發現門就在轉角後面,而門前也大略整理出一塊空地,應該也是停車場。

  只是這空地要小一點,再往外一些就是落崖了,不過那裡草木茂盛,看著並不可怕。

  林清婉走到那裡往外一看,便正好看到他們家在青峰山下的爵田,地裡正有人在給新種下的果樹澆水,她嘴角微翹道:「倒是個好地方。」

  林清婉轉頭看向盧氏女學的大門,並沒有貿然進去,而是讓白梅進去遞個帖子,「若又有人在就把帖子交給他,若無人就出來吧,我們改日再來。」

  「是。」

  白梅拿了帖子進門。

  「姑奶奶,要不要去搬張凳子來?」

  「站著吧,我沒那麼嬌氣的。」林清婉指了指旁邊一塊凸出來的石頭道:「這裡應該建個小亭子,既能給人歇腳,還能看到山下的風景。」

  「可惜山下並沒有什麼好風景。」一道聲音插進來。

  林清婉立即回頭,便見一身著大紅色百蝶穿花遍地裙的婦人含笑看著她,對方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眉眼一笑便又年輕了幾歲,她上下打量了林清婉兩眼,便屈膝行禮道:「石氏賢娘拜見清婉郡主。」

  林清婉連忙上前扶住她,「石夫人不必多禮,清婉貿然前來,多有打擾了。」

  這位便是石慧的堂姐了,只是林清婉沒想到她是那麼一個艷麗的女子。

  「便是郡主不來,賢娘過幾日也要上門求見的,今日郡主肯來,還是賢娘的福氣呢。」

  林清婉有些迷茫,「石夫人找清婉有事?」

  「有件事想求郡主,」石賢側身道:「郡主先裡面請吧,我們有話裡面說。」

  「好。」林清婉跟著石賢入內,倆人算平輩,嗯,因為林江跟盧肅是同輩。

  林清婉邊往裡走,邊擼她們之間的關係,算起來,林家跟盧家還真有那麼點關係。

  林江師從盧陽,盧陽和盧肅都是范陽盧氏後代,只不過兩支分得有點兒遠。

  盧陽所在的那支現如今常駐京城,而盧肅的這一支卻在蘇州,不過倆人聯起宗來依然是叔侄,而且倆人跟投奔來的閒散盧氏不一樣,他們是有族譜可依的,實實在在的出自同一個老祖宗。

  所以林江算是盧肅叔叔的徒弟,倆人平輩,自然林清婉跟盧肅他妻姐也是同輩了。

  既是同輩相交,林清婉更放得開了,進了門後便開始看裡面的佈置。

  石賢見了便也放慢腳步,還為林清婉介紹道:「這是給女學生們上課的地方,原先跟家學那邊的角門關起來,以後她們就從這邊大門進出。」

  她指了前面的一排房子一一介紹過去,「那是課室,除了詩書外,琴棋畫及女紅等也要教。」

  林清婉停下腳步問,「石夫人請到了多少位先生?」

  石賢笑道:「除了我與舍妹就還有盧家的二夫人。」

  「那現今收到了多少學生?」

  「已有七人。」

  「石夫人打算收多少個學生?」

  石賢也反應過來了,林清婉只怕不是來看她的,而是來看女學的,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真摯,柔聲道:「我預計收二十個學生,我們三個人教,再多的就有些顧不過來了。」

  林清婉頷首,這個時代奉行的是精英教育,有的老師一次只帶三五個學生,多了就顧不過來了。

  所以這個時代師生之間的關係很緊密,類比於父子。

  石賢見林清婉興致勃勃,便改了主意,沒將她往花廳裡引,而是帶著她把整個女學逛了一圈,還去了後面的小花園裡游了一下。

  其實就是把盧氏家學一劈為二,南邊那一長排是盧氏家學,北邊這一長排則是女學,只不過南邊那邊比較大,多了個演武場。

  石賢見林清婉面上滿意,便斟酌著問,「郡主是想送人來女學讀書?」

  石賢懷疑是不是林清婉想來讀書,比較她也是聽過她的才名的,雖說無人封她為江南第一才女,但眾人心中都默認林清婉的才華在江南女子中無人出其右。

  且她年紀又輕,此時想來讀書倒也正常。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有一侄女聰慧靈敏,本來我們守孝,應該在家裡給她請個先生的,只是現在好先生難請,聽說石夫人在盧氏家學裡教導盧氏和石氏的女孩,我便厚著臉皮來看看,或許石夫人也能收下我那侄女。」

  石賢這才想起林清婉還有一個侄女,林江的女兒自然是不會差的,她也沒提要看過孩子再做決定,而是問她道:「郡主不介意我的名聲嗎?」

  林清婉歪頭,「石夫人有什麼不好的名聲嗎?」

  石賢嘴角一翹,譏誚的道:「氣大性剛,缺少女子柔和之美,甚至有人說我傷風敗俗,違背人倫綱常。」

  「那說這番話的人一定是目光短淺又心胸狹隘無多大本事的人,應該讓他們把《禮記》與《列女傳》生吞下去。」

  石賢眼中一亮,重重的頷首道:「下次妾身就讓他們試一試。」

  倆人相視一笑,忍不住仰頭暢快的哈哈笑起來。

  石賢道:「郡主真是大出我意料,我以為郡主會看不慣我,還怕找上門去郡主會把我打出門來呢?」

  林清婉盤腿坐在席上,笑問,「石夫人怎麼會如此認為?」

  不說她,就是婉姐兒在這兒,只怕也會跟石賢成為朋友的。

  石賢頓了頓才道:「畢竟我休夫與郡主守望門寡相差太多。」

  林清婉笑容微頓,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想起婉姐兒的哀婉,淺聲道:「這是不一樣的,不過是情深情淺,愛恨不同罷了。」

  石賢驚訝的看著林清婉,猶豫片刻後勸道:「郡主,時間是可以沖淡一切的,或許將來你會見識到更好的人,何必如此早的將自己束縛住?」

  林清婉微微搖頭,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相愛的兩個人已經都死了,或許此時那倆人已經手牽著手去投胎了,現在石夫人的勸解婉姐兒不會聽到。

  而且,誰又能保證婉姐兒重新開始後心裡就是開心的?

  她沒有婉姐兒的記憶,但卻知道她和謝二郎所有的故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從很久很久以前便互將對方視為自己一生的愛人,就是她,這個看慣了分合的人也不敢說婉姐兒以後就能獲得比這更好的感情。

  林清婉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石夫人說要上門見我,不知所為何事。」

  石賢見她不願多談,卻神色堅定,顯然是不改初衷,心裡惋惜的同時又有些欽羨,便順著她的話道:「是有件事要求郡主。」

  石賢道:「我想和郡主買塊地建房子。」

  「怎麼,石夫人不是住在這裡嗎?」

  石賢笑道:「我住在這裡倒是無妨,只是我一雙兒女都跟著我,都住在家學裡便有些不便,所以想在山底下建個別院居住,只是村中願意賣地的人年前都把地賣給了趙家,現如今我要買,村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賣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18 PM

第六十五章 交朋友

  石賢笑道:「如今山下還能拿得出地來的便只有郡主了。」

  林清婉想了想道:「陛下當時冊封時並沒有說我這份爵田可為永業田,故不能買賣,你要想建房子,我租你一個地方如何?」

  這樣以後她死了,朝廷要收回這塊地也不會跟石賢起衝突,只是這樣一來在上面建的房子就有些可惜了。

  石賢蹙眉,「陛下沒指定爵田為永業田?」

  林清婉搖頭,「我和內侄女畢竟不是皇室血脈,爵田不作為永業田也在情理之中。」

  「可陛下一向仁厚,你兄長於國有大功績,爵田為永業田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我看多半是禮部未曾盡責,沒有提醒陛下。」石賢想了想道:「郡主要是不嫌棄,不如讓我兄長在陛下面前提一提,雖然郡主和縣主不愛錢財,但這種事還是要拿個准話才好,不然以後這爵田不好處置。」

  林清婉心中驚詫,「這,我以為是陛下有意為之,畢竟我過後並無兒女……」

  石賢就笑道:「那是郡主不瞭解我們這位陛下,他在錢財上雖小氣了些,但對有功之臣還是很仁厚的。」她是沒有兒女,但並不是沒有嗣子嗣孫,到時候過繼一個就是了。

  林家交上去的錢幾近於大梁三年的國庫收入,而皇帝不過是給出這三十頃的爵田,難道還會小氣得要收回嗎?

  「而且,朝廷有規定,批為宅基地的爵田最後是不可收回的,」石賢暗示道:「所以郡主可以建好了房子再賣給我。」

  林清婉當然不可能建好了房子再賣給她,多半是要她把地給她建房,文書上則寫的買賣房屋則可。

  林清婉本以為自己對大梁瞭解得已經足夠多了,但此時和石賢一比,她才知道自己所瞭解的還是太窄,至少這種操作她就不知道。

  林清婉沒有當場應下,而是回去查閱有關爵田,永業田及房屋買賣的律法,順便還將鍾大管事和林管家叫來商議。

  但鍾大管事和林管家對此也並不瞭解,他們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發表看法,「老爺身上也有爵位,國公的爵田並不比姑奶奶和大小姐的少,那一份是可以繼承的,但必須是承嗣之子。老爺膝下無子,所以朝廷便將爵田收回去了。」

  鍾大管事點頭,「如果姑奶奶有兒子,應該也可以繼承爵田。」

  「林家一直想給老爺過繼嗣子,除了想要繼承長房的財產外,那份爵田和國公的爵位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哪怕是降兩級襲爵,過繼過來的嗣子也是伯爺,」林管家低聲道:「爵田除了不能買賣外,其作用和永業田一樣,是全部繼承的。」

  這還是因為涉及到林家的財產,林管家跟著林江才知道這一點,但更具體的他就不知道了。

  林清婉只能自己去找書。

  林玉濱幫著她找,到了晚上,姑侄倆總算是把所有書都找齊,然後開始慢慢看和理解。

  其中有不少涉及到艱深的律法知識,有的甚至是前後相悖的規定,姑侄倆只能掰碎了慢慢嚼,然後再根據實情去推測。

  這就是沒有林江的壞處了,要是他在,她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問他就知道了。

  大梁建國的時間還不長,大部分東西都沿襲唐朝,關於爵位,爵田和永業田的規定也不過是改了些小方面。

  爵位分為很多種,同樣的,爵田也分為很多種,有一世而斬,爵位收回,爵田也收回的,之前林清婉便一直以為她和林玉濱是這種情況。

  有的則是爵位降級,爵田也酌情減少,像尚家就是這種情況。

  還有的則是不管爵位降不降,已經封出去的爵田為永業田,除了不能買賣之外可以繼承。

  林清婉找出林家收藏的邸報,從中找出了幾家,除了皇室血脈外,目前所知便只有林家,盧家和崔家屬於這種情況。

  只要有嗣子,爵田就作為永業田一直傳承下去。

  但看到這裡以為爵田不能買賣那就又錯了,因為民法裡面還有一條,若遇喪,老病家中無以為繼時是可以賣田周轉的。

  這田便包括了作為永業田的爵田。

  同時,還有律法規定,只要徵得里長和當地衙門的同意可以在爵田上建造房屋,此爵田並不要求一定是永業田。

  而大梁的房屋是沒有期限的,可以自由買賣。

  林玉濱看得頭昏腦漲,一雙蚊香眼的問道,「那我們的爵田到底是不是永業田嘛。」

  林清婉摸了摸下巴道:「石夫人說可令其兄在陛下面前試探一二。」

  「就為了買一塊地?」

  林清婉笑,「我倒覺得她是因為喜歡你小姑我。」

  林玉濱吐舌,「小姑你也太自戀了。」

  「好了,既然我也糊塗,你也糊塗,那就請她幫幫忙吧,算我們姑侄倆欠她一個人情,到時候我送她一塊地建房子。」

  既然建造房屋的地不要求非得是作為永業田的爵田,那就表明她那塊地也可以,本來她還以為她死後那些房屋也都要收回,所以給家中莊戶建房子時都是建的泥房,或許以後可以改為石頭的房子?

  至於當地衙門同意不同意的問題,林家單獨出面都能批下那麼多宅基地,加上盧家,還能有什麼問題?

  林清婉將書丟到一邊,靠在椅子上放鬆的道:「我明天就去見石夫人,到時候你隨我去吧。我看過盧氏家學了,裡面佈置得不錯,雖未曾見過石夫人收的女學生,不過我想石夫人如此,她收的學生應該也不會差。」

  「小姑真打算讓我去讀書?」

  「當然,不然總呆在家裡多無聊啊,」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即便我們能請先生回來教你,你一個人讀書也孤獨,不如去盧氏家學,大家熱熱鬧鬧的,你也開闊開闊眼界。」

  林玉濱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既期待又有些害怕,除了尚家的表姐妹,她很少與外人來往。

  林清婉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衝她眨眼道:「要是在盧氏家學裡被人欺負了就回來告訴小姑,小姑給你找場子去。」

  林玉濱紅著臉低下頭,「我會和同窗們友好相處的。」

  這一次姑侄倆是坐著馬車爬到盧氏家學門前,石夫人和盧夫人帶了兩個女孩在門口相迎。

  今日石夫人和盧夫人一樣著素色的衣裳,雖不及昨日艷麗,卻有一股端莊氣質,林清婉下了車笑道:「幾乎要以為夫人換了一個人了。」

  石賢就扭頭和堂妹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要不是郡主年紀在這兒,我幾乎要以為她與我們同齡了。」

  林清婉無奈,「石夫人是誇我穩重,還是罵我老氣?」

  石賢哈哈大笑道:「當著你的面說的自然是誇你了。」

  「那必定有背著我說的,不知說了我什麼壞話。」

  盧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她堂姐內心驕傲得很,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只跟她見了一面就這麼要好的,她回過神來,連忙側身道:「郡主別聽我姐姐的,她昨晚回去可把您一頓好誇,說再沒見過比您還通透的人兒了。我實在好奇,就忍不住來看了。」

  盧夫人將女兒和侄女拉過來見禮,「郡主,縣主,這是我侄女崔榮,這是我女兒盧靈。」

  林清婉便把林玉濱也介紹給她們認識,道:「兩位夫人不必客氣,叫我清婉就好,玉濱年紀也小,不必尊稱。」

  又叮囑兩個小姑娘,「你們平輩相交就好。」

  崔榮和盧靈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聞言靦腆的一笑,拉著林玉濱到一邊說悄悄話,女孩子們的友誼來得莫名其妙。

  崔榮和盧靈見林玉濱長得漂亮,氣質出眾,就忍不住心悅兩分,而且林家姑侄是至今為止第一個不帶異樣目光與她們交往的人,而林玉濱除了尚家的表姐妹外就少有同齡玩伴,此時見到兩個和自己年紀相仿,又漂亮的小姑娘,自然就忍不住起了結交之心。

  且,她們姑侄還要請她們舅舅幫忙,雙方皆有意親近,自然就談得和睦。

  等一行人到了女學裡的宴客廳時,三個女孩已經手牽著手成了好朋友了。

  盧靈瞄了一眼正與母親和姨母說話的林清婉,忍不住低聲道:「玉濱,你小姑可真厲害,竟然能讓我姨母笑得那麼開心,你不知道我姨母可嚴肅了,對我們從來不苟言笑。」

  崔榮心有慼慼焉的點頭,「你小姑看著也沒比我們年長幾歲,怎麼就能跟我母親說上話?」

  林玉濱情緒有些低落,抿嘴道:「自我父親重病,我小姑便變了許多,她以前比我還嬌氣呢。」

  這不是誇大,而是婉姐兒的確要比林玉濱還要嬌氣,她是遺腹女,出生後母親將她當做寄托,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林江的年紀比她又大這麼多,當時正守孝,也沒法造孩子,所以夫婦倆也是把她當親生女兒養的。

  等到林母去世,林江和妻子對她更是愛護。當年尚氏去世,林江不願再續絃,卻又怕女兒在自己身邊長大無人教養,以後不好說親,所以才把她寄養在尚老夫人膝下。

  因為婉姐兒已經定親,謝夫人又在揚州,所以林江捨不得讓她也去尚家,便把她留下,有謝夫人在,反倒不擔心她的教養問題。

  那段時間,林江的思女之情可全都傾注在了婉姐兒身上,林玉濱為此還嫉妒過小姑,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願意與她通信。

  但這次回家團聚,小姑先是九死一生,後來好了父親卻又病重,姑侄倆相依為命之下感情早就好得突破天際。

  現在林清婉已經躍升為林玉濱心中最重要的人,自然,她也開始心疼起小姑的變化。

  見林玉濱心情低落,兩個小夥伴兒立即安慰道:「我倒覺得你小姑這樣也不錯,至少不會被我母親嚇到。」

  「是啊,是啊,我還想成為你小姑那樣的人呢,什麼事都能自己做主,多好啊。」盧靈捧著手期盼的道:「我要是也能說出門就出門,說去哪兒做客就去哪兒做客就好了。」

  林玉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得意的抬頭道:「我小姑從不約束我,若我要出門她從不會攔著的。」

  兩個小夥伴眼中驚喜,羨慕的道:「這麼好,我們怎麼沒有這樣的姑姑?」

  盧靈眼睛一轉道:「林姐姐,那你以後下帖子來請我們去玩好不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21 PM

第六十六章 提醒

  看三個小姑娘玩得好,林清婉便也放心的跟石夫人她們去說話,查過律法,知道爵田雖不能買賣卻可以建造房屋,而房屋可以買賣後林清婉便打算劃出一塊地來送給石夫人,也不需她給錢,到時候只付房屋轉讓的費用就行。

  「下面的地都種上了果樹,我讓人把臨近青峰村這頭的果樹挖了,給你整出四五畝來,衙門那邊的文書我幫你弄,你只管找人修建房子就可。」

  石夫人謝道:「多謝清婉郡主,等房子建好,再請你來做客。」

  林清婉笑,「只要夫人回頭多照顧一下我們家玉濱就行,那孩子性格靦腆,有事常悶在心裡,我又不能時時看顧,不免疏漏些。」

  「郡主是已經打算送縣主來讀書了?」

  「還請石夫人和盧夫人多加教導。」林清婉鄭重拜託道。

  石賢姐妹兩個相視一眼,都有些高興,林玉濱算是女學裡的第一個「外人」。

  這間女學是依附於盧氏家學,收的都是盧氏和石氏的女孩,現還有周家的一個女孩,不過那也是她們表姨的孫女,依然算是親戚。

  林玉濱算是第一個求上門來的學生,能夠收到外來的學生倆人當然高興,因為這是一種對女學的肯定。

  雖說家學一般是教族中及親友的子弟向學,但其實也向外招生的,收進來的學生將來有出息了也是家族的助力。

  畢竟這個時代除了官學外,私學的形式多為家學。

  石夫人保證會好好教林玉濱的,雙方相談甚歡。

  盧夫人抿了一口茶,掃了眼高興的姐姐後道:「清婉郡主,聽聞你家還用籬條把地圈起來了?」

  「不過是為了預防糾紛,畢竟我那塊地開春時還未耕種,有些地方又與荒地相連,其實若不是時間不夠,其實我是想打界石的。」

  「要是有時間還是弄界石比較好,」盧夫人意有所指的道:「雖然傷臉,但地界分明能減少許多糾紛。姐姐可還記得前幾年江都鬧得挺大的詹氏失地案?」

  石賢冷笑,「記憶尤深。」

  林清婉心中一動,「是什麼案子,與土地糾紛有關?」

  盧夫人頷首,放下茶杯解釋道:「江都詹氏因做官舉家搬遷,他們在城南的一塊地一時找不到佃戶便荒廢了起來,一年又一年,那地不大,卻也不小,竟一時沒想起來了。等他們辭官回鄉時那地都荒了五六年了,哪裡還存在?」

  「周圍四鄰一點一點侵佔過去,等詹氏回鄉後想起來去看時一百多畝地只剩下不到三畝地了。」

  林清婉小時候在農村待過,知道有人會往外開荒,將寬寬的地埂開出來耕種,這樣莊稼能多種一行,甚至兩行。

  一般情況下,只要不過線,鄰里哪怕心中不滿也不會說,但由此發生的爭吵也不少。

  林清婉小時候還見人為此打過架,祖父還被請去做過公證。

  她早早的讓人豎起籬條,不就是擔心這種情況發生嗎?

  看來詹氏並沒能拿回那塊地,不然石慧也不會特特拿出來說,她心中一動,不由問道:「莫非詹氏相鄰的地是趙家的?」

  石慧挑眉,看著她點頭道:「正是趙家的,當時趙捷剛在靈州打了勝仗,被皇帝嘉獎,趙氏風頭正勁。」

  「所以詹氏沒拿回地。」林清婉想了想道:「其實按律法規定,詹氏本也拿不回地。」

  大梁有律令,有主的田地不得荒廢,都得納稅,於平民百姓來說,他們當然不會荒廢,因為田地在名下他們就得納稅,不耕種哪來的糧食交稅呢?

  但官員不一樣,大梁的官員是有免稅田畝的,這時候就時常有人在找不到佃戶和長工的情況下丟荒。

  而朝廷對此也有規定,不管對方是誰,荒地丟荒超過十年便收歸國有。

  但還有另一規定,百姓開荒雖要徵得衙門同意,但在不徵得同意的情況下開荒,耕種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且按時交納稅賦的罰一成田稅,開荒出來的田地歸開荒者所有;耕種五年或五年以上且按時交納稅賦的則不必繳納罰銀,田地歸開荒者所有。

  而對於荒地的定義則是丟荒超過兩年的荒地,不巧,詹氏除了這一條沒符合外,其他條件都符合了,但很顯然最後趙氏讓詹氏所有條件都符合了。

  「趙家通過這種方法可是開出了不少荒地,有的人甚至種著自家的良田,莫名其妙的某一天地主就換了人,就是依仗的荒地開荒那條律法。」石慧對趙氏的感官很差,她表姨是周家的老夫人,而周家和趙家同在江都,對趙家那些陰私手段知道的不要太多。

  林清婉心下不悅,「荒地開荒也就算了,律法在那裡,怎麼良田也能當荒地侵佔嗎?江都刺史就不管?」

  「趙家行事越發霸道了,江都刺史這兩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石賢冷笑,「要我說,他一個刺史品級不比趙捷低,實在不必如此委曲求全,殺一殺趙家的銳氣,我看他還怎麼囂張。」

  「姐姐,」石慧無奈的道:「那江都刺史是寒門出身,如今都五十多了,他不退讓只怕連家都保不住。」

  林清婉淡淡的道:「趙家也不過一個趙捷而,何足掛齒?」

  石賢一拍掌,笑道:「正是,不過一個趙捷而已,囂張什麼,靈州的兵權還在盧真手上呢。」

  但盧家還插手不到江都的事務中,且這種事各個家族都有些,真要認真必定牽連出一大片,大家不過樂得裝糊塗。

  「趙家自然惹不到林家頭上來,不過郡主小心一些是應該的,畢竟年前趙勝買山下那塊地也太急了些。」

  「只怕有的人覺得我父兄皆逝,以為我們姑侄無所依,非要來惹一惹呢。」林清婉冷笑,她可不覺得趙勝買山下那塊地單純是為了置產。

  石賢跟著冷笑,「可不是,以為我們是女子頂門立戶,便覺得我們軟弱可欺了。」

  石慧無奈,「姐姐,我們在說林家,您怎麼又扯到自個身上來了?」

  「我與郡主倒也不差什麼,都是寡婦,都帶著家累,都無男子頂立門戶。」

  林清婉哈哈一笑,忍不住道:「這樣一總結你我二人倒是境遇相同。」

  石慧見姐姐與林清婉一副知己的模樣,忍不住抖了抖嘴角,你們二位幾乎都能做母女了,要不要這樣?

  女學選定了下個月初一開課,林清婉乾脆讓林玉濱給兩位先生奉茶,等到初一再帶了束脩來見禮就行。

  知道林玉濱要與她們一起讀書,崔榮和盧靈都高興得不得了,乾脆相約明日一起做香包。

  端午節快到了,到時候要佩戴五福香包,裡面放些香草或草藥以防蟲避疫。

  介時除了自身戴的,還要送給親友,親手做自然意義更不同,三個女孩眼巴巴的看著大人,希望她們能答應下來。

  林清婉首先守不住她們的目光,扭頭道:「兩位夫人要是放心,不如明日讓她們到我的別院來做客。」

  石夫人喜歡林清婉,自然願意女兒跟她們姑侄二人親近,因此叮囑崔榮道:「去了可不許調皮,要聽郡主的安排。」

  「是,我一定聽郡主的話。」

  林清婉就笑,「你們跟著玉濱叫我姑姑就好,免得生分了。」

  崔榮暗暗吐了吐舌頭,小聲的叫了聲「林姑姑」,盧靈連忙跟上。

  林清婉就笑著給了她們見面禮,石夫人和盧夫人便乖覺的叫她「婉姐兒」,林清婉也不再夫人夫人的稱呼,而是叫她們「賢姐姐」和「慧姐姐」。

  林玉濱也收到了兩個長輩的禮物,喜滋滋的跟著小姑姑回家去了。

  「姑姑,我們把表姐和表妹們也請來好不好?」林玉濱蹙眉道:「前兒丹菊妹妹給我寫信,說她們自正月拜年後就沒再出過門了。」

  「那回去你就寫帖子去請吧,讓林順給你跑腿。」

  「姑姑不給外祖母寫信嗎?」

  「不了,以後你們姐妹間的聚會還會有不少,總不能每一次我都給老太太寫信吧?」林清婉低聲鼓勵她道:「我覺得老太太還是挺開明的,若是你請,她必定願意讓丹蘭她們出門的。」

  林玉濱心中忐忑,但還是自己寫了帖子讓林順送去尚家,「一定要得了回話再回來。」

  林順應下,顛顛的進城去了。

  尚家這幾天正熱鬧,老太太剛鬆了口要送女孩們去盧氏家學,結果二夫人就暗示尚丹蘭年紀大了,眼見著就要說親定親,不好再出去。

  老太太本來就對趙氏不滿,一聽這話立即表示要去三個都要去,要是有一個不去那就都不去。

  趙氏只能把話嚥下,只是她這裡不提了,大夫人那邊卻又有不同意見。

  大夫人反對女兒出去讀書,她只要一想到那女學的隔壁是一群陌生的大男人就受不了,不管丹蘭怎麼勸都沒用,而老太太話已出口,自然不能改,且她對任教的石夫人有偏見,對女孩們去那裡讀書半可半不可,此事自然樂得裝聾作啞。

  尚丹蘭沒想到事情卡在她娘這裡,這幾天熬得眼睛都紅了。

  好在兩個堂妹並不怪她,不然她得更難受,林玉濱的帖子來得正是時候,三姐妹覺得要是能出府去透透氣也好。

  老太太自然喜歡她們和林玉濱多加接觸,見是玉濱寫的帖子,都不問過趙氏就答應下來了,「讓你們大嫂子帶你們去,明兒一早就出門,只是別給你們林姑姑添麻煩。」

  尚明傑羨慕得不得了,「祖母,讓我也去吧。」

  「不行,」老太太板著臉道:「你明天還得上學去呢,你忘了你說的,過幾日還要去拜訪盧先生呢。」

  尚明傑失落,回屋就找出來一大推東西,托丹竹捎給林玉濱,「這些都是我逛街時買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勝在精緻有趣,你拿給林表妹玩兒。」

  丹竹歪頭笑,「怎麼不見哥哥送我們?」

  「你們不是都有了嗎?」

  「那怎麼一樣,那是我們拿了錢央哥哥買的,林表姐可沒求你買這些東西。」

  尚明傑連忙作揖道:「好妹妹,你先把這些給林表妹,改日我再給你們買一些。」

  丹竹哼了一聲道:「暫且饒過你吧,只是你別忘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27 PM

第六十七章 窮了

  「這菜單就很好了,老忠伯不是送了一簍菌菇來,還有方大同送來的野味,都留著給你們做菜。再讓廚娘摘了鮮花給你們做些糕點,」林清婉將單子還給林玉濱,欣慰的看著她道:「明天你帶她們去花園裡玩,要是出門也可以,只是不許走遠,就在莊子裡逛逛就行,隨身要帶著人,有事就叫林嬤嬤和王嬤嬤幫你。」

  林玉濱用手指搓著單子問,「小姑,你明天真的不在家嗎?」

  「我又不走遠,就去爵田里看看水,」林清婉鼓勵她道:「玉濱已經是個小大人了,連家裡的賬本都管得,難道還怕招待朋友嗎?丹蘭她們且不說,你今天和崔榮她們不也玩得很開心嗎?」

  可到底是第一次在家裡招呼朋友,林玉濱還是很緊張。

  見她低頭不說話,林清婉就拉了她道:「好了,我們去睡覺吧,今天你留下陪小姑,我們把事情再過一遍。」

  地裡的事並不急,但機會難得,林清婉就是想鍛煉一下她獨自處理事務的能力。

  為了不讓自己心軟,林清婉一大早就起床,在林玉濱還賴在床上的時候就洗漱好出門了。

  鍾大管事和林全陪著她。

  近來雨水多,隔三差五的下雨,一些低窪地帶竟然漫了水,更別說河邊的田了,幾乎都要淹沒了。

  田里的水稻被沖掉的不少,莊戶們看著都心疼死了。

  佃戶們的情況還好,他們之前選擇租種的地距離河流有一段距離,那也是他們常住在這裡知道情況,所以挑好的選,即使如此,他們的田里的水稻也沖毀不少,但此時再補種也來不及了,只能看著心疼。

  河岸兩邊的田都是林家雇了短工種的,由方大同他們打理日常,所以稻田一被沖,方大同便眼都紅了,恨不得用身體去堵那些水。

  因為水多,他們開出來的路也泥淖不堪,林清婉坐在馬車裡顛簸了一下,掀起簾子對坐在車轅上的鍾大管事道:「這路得修,這爵田三十頃呢,總不能只依靠官道,我們這裡邊也得開出路來。」

  「馬車多走幾遍就成路了。」

  「我說的不是這種路,」林清婉又顛了一下,差點撞在車壁上,她無語的道:「我說的路便是不比官道好,至少也不能差了。」

  不然難道以後她都要在這樣的路況下來巡視田莊嗎?

  她會散架的,一定會的。

  到了河邊,鍾大管事忙跳下馬車放下馬凳,白梅和白楓暈暈乎乎的下車,腳踩在泥地上暈頭轉向的要扶林清婉下車。

  林清婉見她們站都站不穩,就撥開她們的手道:「我自己能行。」

  林清婉鞋子下面還搭著木屐,第一次走還有些不穩,但很快就適應過來。

  河水已經漫上河岸至少三米,邊沿處只能隱約看到稻尖兒,而林清婉站的這個地方,兩側的稻田被沖毀的不少,已經不算短的稻苗還沉沉浮浮的蕩在田里。

  鍾大管事抹了一把汗道:「昨天方大同帶著人把沖掉的稻苗又插回去了,但這雨要還下,估計過後還得沖,所以小的就叫他們停手,免得最後稻苗沒插好,人還給出事了。」

  林清婉頷首,「你做得對,這水勢,便是插下去也無用。」

  她微微蹙眉道:「耕種之前不是讓你們問過附近的老農嗎,怎麼還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小的的確問過他們,當時都說這河水夏汛時會漲,但至蔓延兩米,開荒時小的還特意叮囑過,要留出足夠的河道來,免得夏汛被淹。當時請來的短工是在河岸四米開外墾荒的,誰知道今年的雨水這麼多……」

  從清明過後就陸陸續續的下雨,每次下的都不大,如毫針一般大小,只是細細麻麻的,一下便是小半日。

  當時大家還高興呢,覺得春雨貴如油,今年必定豐收了。

  誰知這雨沒完沒了了,下個三五日,晴個一兩天,再斷斷續續下個三五日,再晴個兩三天,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田里的水就漫了。

  林清婉沿著河道走了一段兒,聽著嘩嘩的水聲歎氣道:「也就是說今年雨水異常?」

  「是。」鍾大管事低頭,自責道:「這是小的失職,沒有做足準備。」

  「此乃天災,與你何干?」林清婉歎氣道:「以農為生便是這樣,總要看天時地利。老天爺要是肯賞口飯吃,日子就好過些,我們還好……」

  至少爵田不用納稅,普通老百姓就慘了。

  看著波光粼粼的水,一尾草魚從稻子底下露頭,瞄見林清婉又「咻」的一聲躲回去,左突右躍,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林清婉的目光中。

  她若有所思道:「人雖不能改變天時,卻總能順應天時,做些利己之事。」

  「啊?」鍾大管事和林全一頭霧水。

  林清婉忍不住打了一個響指,「爵田這麼大,裡面不是缺水源嗎,我們開挖河道,把水引進去,明年就能有更多的良田種水稻了,塘裡還能養魚養鴨。」

  林全張大了嘴巴,「這,這得花多少錢啊。」

  鍾大管事也大驚失色,「姑奶奶,我們沒錢了啊,而且這爵田,這爵田以後是要還給朝廷的……」

  這水利工程利在百年,現在花費大價錢弄這些,姑奶奶長壽還好,他們還能賺些,要是……

  那可真是白花費錢財了,最要緊的是他們現在還有錢嗎?

  鍾大管事避著其他人低聲和林清婉算賬,「姑奶奶,如今府中現銀只有一萬二千六百兩了,不算放在公賬上支用的,但就是算上那幾十兩銀子也沒多少,您手底下可還養著一大號人呢。」

  林清婉輕咳一聲道:「那就挖溝渠好了,再挖幾個池塘,河道就暫且不考慮了。」

  鍾大管事滿眼是淚,「姑奶奶,挖塘的花銷也不少。」

  「會賺錢的,」林清婉安慰他道:「有付出才有回報嘛,至少再下雨我們的田不會再被沖毀,若是乾旱,塘裡的水還能澆灌呢。」

  鍾大管事面無表情,「姑奶奶,這是江南,怎麼會幹旱呢?」

  「那至少可以防洪澇嘛。」

  鍾大管事默默地看著她,您是認真的嗎?

  就憑幾個池塘就能防洪澇,那讓那些堤壩情何以堪?

  林清婉心虛的轉開視線,指著對面的還未來得及開墾的爵田道:「就在那邊挖四個池塘吧,挖四條溝渠通過去,盡量不破壞稻田。」

  林清婉見鍾大管事蹙著眉頭,便歎道:「鍾叔,兩河對岸的田是最易耕成良田的,要是不做預防,年年水患如此,我們損失得有多大啊,只是挖幾個池塘,要是水澇不嚴重,我們自己就能解決。」

  「那要是嚴重呢?」江南雨水多,若是起大風大雨,那水患更是嚴重。

  林清婉歎息,「那就是天災,非現在人力所能扭轉的了。可現在水患並不嚴重,人力可為,那我們就不能放任不管。」

  鍾大管事沉默了一下,心動卻又猶豫,「可錢……」

  「挖幾個池塘和溝渠而已,能花多少錢?」林清婉大手一揮道:「去找工人吧,現在農忙剛過,閒散下來的勞動力不要太多。」

  工錢便宜,這個時候找工人,一天二十文,一百個人一天也不過兩千文,換算成銀子更少。

  挖塘算苦工,林家可以包兩餐飯食,菜是自家莊子裡種的,糧食林家也還有庫存,每日的花銷也就是油鹽和肉,一天算下來也沒有多少錢。

  四個池塘,將塘基壘好,再挖好通往的溝渠,一個月左右就可以,要是人多,或許不用一個月就能搞定。

  這樣花費的錢並沒有多少的,其實大頭的花銷還是工具,以及挖好塘後要買的魚苗等。

  其實林家現在花錢最大的還是種子錢,稻種,麥種,豆種等,還有果樹苗和花木苗,且種植需要陸續投資,之後要花的錢還不少,林清婉將錢撥出來單放在一邊,這才顯得家裡的錢不夠。

  其實在林管家和鍾大管事看來林家的錢是真的不夠了,姑奶奶只算了莊子的花銷,卻忘了,除了莊子,人情往來的花費只會更大。

  別的不說,能委屈了姑奶奶和大小姐嗎,吃的喝的要精細,莊子裡沒有的就得出去買,大小姐現如今每日都要喝一小碗燕窩,現在林家庫房還有存貨,但再過三四個月就吃完了,到時候要不要進新?

  一匣子燕窩就得五十兩,從前大小姐吃的就是上好的,總不能突然便換了那種十兩一匣子的次等燕窩吧?

  再有,換季便要換衣裳和首飾,布料他們林家多的是,繡娘也是現成的,倒不必擔心,但首飾呢?

  一季總得打一兩副吧,雖說姑奶奶和大小姐在守孝,許多東西都不好戴,可素淨一些的飾品卻是可以的。

  既要素淨,又要高貴文雅,那花的錢只怕比那鑲金帶銀的還要多。每年都會出幾套新的首飾,別的夫人小姐都換了,就他們家姑奶奶和小姐沒換,出去見了人,只怕真真以為林家沒落了。

  林管家和鍾大管事是絕對不允許有人輕看姑奶奶和大小姐的。

  除了最主要的外,還有走禮的問題,接下來是端午節,過後是中秋,重陽,再到過年,這些重大節日可都是要走禮的。

  除了林氏宗親外,還有尚家等姻親,還有跟林家走得比較近的人家,揚州的劉沛孫槐,老爺要好的朋友凌雲王晉,甚至京城的皇帝老爺子那裡都得進一份,這些要不要花錢?

  鍾大管事只是粗略一算就覺得眼前一黑,沒錢了呀姑奶奶,咱得省著點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29 PM

第六十八章 想多了

  但這些顯然不在林清婉的擔憂之中,與送禮相比,自然是農莊的基礎建設要更重要。

  林家又開始招募短工,這次長福村和青峰村的村民仗著地利,先一步來報名,然後才是城西這邊的閒散勞動力以及周邊村莊的村民。

  此時各種農作物都已經播種下,又沒到收穫的時候,日常的施肥,除草,捉蟲等農活雖繁瑣,卻不必每日都去,而且家中的婦人,老人,小孩都能做,所以家家戶戶都能抽出壯勞力來。

  以往他們最多能到城裡逛一逛,運氣好的能搶到扛包的活兒,掙個一二十文錢,運氣不好的則可能去給地主家做短工,那工錢可要少得多。

  活兒重的能有十來文,不重則只有幾文錢,外加一頓午飯。

  但那午飯也差得很,勉強不餓肚子罷了。

  但這樣的活兒也很難得,因為活兒少,搶的人卻多,因此運氣更不好的則是怎麼出來的怎麼回去。

  也是因為這點,大部分農民都不會農閒時出去找活兒,寧願在家跟著家人除除草,施施肥。

  不然出外跑一天,平白浪費一天的工。

  但這次不一樣,找工的是林家別院。

  現在林家的地裡還有一大群人每天去割草開荒呢,聽說工錢十天一結,除了飯食不包,還包住宿。

  而這次挖塘則反過來,住宿不包,卻包一日兩餐,也是一天二十文,那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活兒。

  凡是聽說了消息的都扛了自家的鋤頭跑去長福村報名,等到城北的人聽到消息趕過來,林家已經招滿了人。

  城北人忍不住跺腳,「消息晚了,誤了,誤了……」

  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在林全那裡留下信息,一再叮囑,「要是還要人,可一定要先通知我們,我們幹活捨得下力氣,絕不偷懶。」

  林全笑得和氣,「你放心,下次再有活兒我便叫人去通知你們,不過你們也得快些,畢竟要幹活兒的人多,我們林家也不可能為了你們就趕了別人。」

  城北為首的那人咬咬牙低聲道:「林管事,下次有活兒先叫我們,我們可以少拿些工錢的。」

  林全心中一動,前天鐘大管事跟姑娘的話他都聽到了,府裡現在的錢可不多了。

  林全不動聲色的道:「這事我得和姑奶奶回稟一聲。」

  那人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笑道:「那就勞煩林管事了。」

  林全安排完工人便屁顛屁顛的跑回去找林清婉稟報,林清婉看著一臉自得的林全,擱下茶杯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把工錢定在二十文嗎?」

  「因為城裡的工錢是十八到二十五文,大多數人還是出的二十文錢。」

  林清婉頷首道:「的確有這個原因,還因為現在一斗米十文錢,他們在這裡干一天活兒,所得到的也不過是兩斗米罷了,你覺得這個工錢很高嗎?」

  林全小聲道:「可我們林家還時常給他們熬各種湯水,不是包兩餐飯就是負責住宿,比城裡的條件還要好……」

  在林清婉的目光下,林全有些說不下去。

  「這份工錢也只夠他們養家餬口罷了,而且賺的都是辛苦錢,所以我暫時沒打算降價,林全,我也決不允許下面的人動歪心思。」林清婉溫和的看向他道:「這次你做得很好,知道先來問我,你知道這樣放任他們壓低工錢的後果嗎?」

  林全不知。

  林清婉就道:「你去請教鍾大管事吧,以後工人這塊兒還得你管,你得和鍾大管事多學學。」

  林全低著腦袋去找鍾大管事。

  鍾大管事向來看不起林全,不過這段時間倒是對他改觀不少,雖依然油嘴滑舌,做事卻還穩妥,看在老忠伯和姑奶奶的面上,他也願意教他。

  「這惡意壓價與提價一樣令人厭惡,」鍾大管事道:「我們林家乃積善之家,別說我們現在還沒窮到那個份上,就是真到了也不可做這種惡意壓價之事。不然祖上的餘蔭都要被消耗光的。」

  「以後做人行事都不可如此,老太爺說過,做損人利己之事最後往往是損人損己,我們沒有大無私做損己利人之事,卻有公正之心,那樣做出來的事便是利人利己。」鍾大管事頓了頓道:「提議此事的人倒是心靈腦活,可以一用,不過這人品實在不怎麼樣,你也不必針對他,下次再有活兒派人去通知他一聲就是。他來了就照平常工人一樣對待,你要是自覺此人可用,那便用,只是一點,盯緊了他,別叫他在工人間搞串聯,挑三撥四的撥弄是非。」

  「他既不好,那我不用他就是,幹嘛還聘他?」

  鍾大管事就搖頭笑道:「你之前在老宅的時候又懶又壞,不說幹活,還時常仗著你爹的身份欺負別的下人,換我,我也是不用你的,但姑奶奶不就把你帶在身邊提拔了嗎?」

  他意有所指的道:「人總有優缺點,端看你怎麼用。你這人雖千萬不好,卻有兩點好處,一是對姑奶奶和大小姐忠心,二是腦子靈活,嘴又巧,雖不至於黑白顛倒,卻能把人哄開心,讓你去管人最合適不過。我讓你盯著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活,但對林家沒有歸屬感,是外來的人,這樣的人為了利益可是什麼都敢做的。」

  林全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卻又感動不已,他壯志滿懷的保證道:「鍾大管事你放心,我一定會看好他的,不僅他,底下的工人我都會盯好,絕不讓他們做對不起咱林家的事。」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鍾大管事滿意的看著他的背影,摸著鬍子忍不住笑。

  老忠伯從裡間轉出來,對鍾大管事行禮道:「多謝鍾管事。」

  鍾大管事連忙躲開,扶住他道:「忠伯可別折煞了小的,林全很好,不為您,我也是要對他說的,只是不如你點撥的這番話好罷了。」

  老忠伯眼中滿是欣慰,慨歎道:「這哪是我想的,是姑奶奶點撥的。我家這個孩子被我寵壞了,從小在老宅又無人壓著,所以才那麼無法無天,我本來想著豁出我這把老臉不要,求姑奶奶讓他看個門就行,也算有了一個活路,誰知道姑奶奶竟把他帶出來,還重用了他。」

  「我這心啊,從他離開的那天就沒安定過,生怕他糊塗做對不起姑奶奶的事,還是姑奶奶看得明白,見我擔憂就特地把我接來,讓我看一看,又點撥了我一番。」老忠伯抹著眼淚道:「我家這小子雖糊塗,但對姑奶奶和林家卻是忠心的,就為這他也不可能做對不起姑奶奶的事,也怪我之前太不信任他了。」

  鍾大管事就抽了抽嘴角暗道:誰也沒看出他有這個特質啊,不說您,我和林管家就沒看出來他對林家的忠心,所以一直防著他呢。

  不過,現在看來卻是他們小人之心了。

  鍾大管事安慰他道:「現在您老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姑奶奶把他們父子倆都安排得這麼好,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以後我這把老骨頭就都是姑奶奶的了。」

  嗯,才老太爺的變成了姑奶奶的。

  鍾大管事暗想,姑奶奶的攻心術也的確厲害,不愧是老太爺的女兒,老爺的親妹妹。

  只是不想老忠伯傷心,隨便給林全找了個活兒干的林清婉:……你們想太多了!

  想太多的還有尚家的二太太,從老太太那裡出來,二太太便氣得忍不住拽了一把路邊的花花草草,結果把自個的手給割了。

  金珠大驚失色,連忙用帕子摀住她的手,「太太,您怎麼樣了?」

  趙氏推開她的手,反倒冷靜了下來,「慌什麼,不就是摘花的時候被刺了一下嗎?去,把這些花都剪了,拿回去插花,回頭給老太太那裡也送一瓶。」

  金珠低頭應下,見太太站著不動,也沒敢動作。

  趙氏捂著手,臉色變了好幾下,幽幽地道:「莊子上不是送了些時蔬來嗎,挑一些三位小姐愛吃的給林家別院送去,就說是老太太疼她們,特意送過去給她們的。」

  金珠想起剛才老太太笑呵呵的面容,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低頭應下。

  趙氏暗暗咬牙,想留我女兒長住?我要讓你立馬把孩子給我送回來。

  可惜了,林清婉不會如趙氏一樣多想。

  收到「老太太」送來的時蔬,林清婉大手一揮就讓廚房拿去做了,還道:「將表小姐們愛吃的菜都記下,以後不要忘了給她們做。」

  廚娘高聲應下,高高興興的去了。

  白梅眨眨眼,和白楓相視一眼,忍不住邊給林清婉倒茶邊道:「姑奶奶,尚老夫人這時候送時蔬來,莫不是想把表小姐們接回去?」

  「想接回去說一聲就是,幹嘛要送時蔬來表達?」林清婉搖頭失笑道:「你們想的也太多了,我看就是老太太關心一下幾個女孩。」

  不,可能是您想少了。

  白梅和白楓默默地把話嚥下去,那些蔬菜都是時蔬,他們就住在別院裡,別的東西不多,時蔬難道還會少了?

  送別的東西來還罷,送這東西來可不是就是表示老太太放心不下三個孩子,隱晦的表示想要接她們回去?

  不過見姑奶奶神情愉悅,因為表小姐們住在家裡多了許多的笑容,兩丫頭默契的不再多言。

  算了,反正你們尚家又沒明說,我們就當不知道吧,反正只要我們家姑奶奶開心就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41 PM

第六十九章 開懷

  林清婉很開心,因為林玉濱這幾天很開心,尚家的三個女孩也很開心,甚至尚老夫人也很開心,嗯,除了尚二太太。

  林清婉走到花園裡就見四個小姑娘一邊摘花,一邊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話,不時的還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林清婉停駐,笑問,「說什麼這麼開心?」

  林玉濱就挎著花籃飛跑過來,纏著她道:「姑姑,我們想上山打泉水。」

  「不是有專人送來嗎?」

  林玉濱撒嬌道:「可我們想自己去打嘛,我們想把花曬乾了制花茶,需要山上的冷泉來配。」

  「你們今天曬,也不可能今天就能泡了。」

  「我們還想做些點心,也需要泉水。」

  林清婉就點了她的額頭道:「說到底就是想上山去玩兒,去吧,去吧,只是要小心點,要是掉下去摔傷了,可有的罪受。」

  林玉濱低聲歡呼,扭過頭去和表姐妹們擠眉弄眼。

  丹蘭三個羨慕不已,這麼纏一纏就能出門,她們也想要這樣的姑姑。

  「姑奶奶,您也沒事做,不如也跟著大小姐去吧,」白梅提醒道:「徐大夫可是說這兩日您最好多走動走動。」

  林玉濱聞言緊張起來,「姑姑生病了嗎?」

  林清婉見她臉都白了,連忙安撫她道:「不是病,是這幾天太忙,心情有些煩躁,故徐大夫讓我放鬆心情多走動走動,要是病了,我現在改吃藥了,你見我身上可有藥味?」

  林玉濱仔細聞了聞,鬆了一口氣,就抱著她的胳膊道:「那小姑跟我們一起上山吧。」

  林清婉想了想道:「也好,既然要上山,那就帶幾個小背簍,這時候菌菇野菜多,說不定我們能找著。」

  幾個女孩聽了興奮起來,回屋換了衣服就走。

  五個人上山,後面則跟著一群的下人,林清婉也沒讓他們離開,這山不陡,但要是摔下去也挺重的,所以還是帶著下人比較穩妥。

  他們直接從後院的角門裡進山,這一片山少有村民涉及,都是府裡的下人上山打水留下的痕跡,所以小路兩邊的野菜不少。

  林清婉一一教她們哪些是野菜,哪些是野草。

  幾個女孩興奮不已,還摘了不少的野花點綴在小背簍裡,林清婉見了乾脆摘了花枝給她們編成花環戴在頭上。

  四個女孩驚歎不已,「林姑姑手好巧?」

  林清婉就哈哈笑道:「最容易學的,你們一學就會。」

  這是她讀大學的時候一個舍友教的,那會兒她們去郊遊,隨地取材,她們寢室六個女孩,全都是一學就好。

  五人一人頂著一個花環往裡走,林玉濱看了眼背簍裡的野菜,疑惑的問,「姑姑,你不是說有菌菇嗎,我們摘了這麼多野菜也沒見一朵菌菇啊。」

  林清婉左右看了看道:「這哪裡會有,得往林子深處更去一些,那些腐葉比較多的,草密之處或許會有。」

  四個女孩興致勃勃,也不急著去看冷泉了,在林清婉的引領下離開小路往林裡去,專門扒開那些密草看,不一會兒丹蘭就驚叫一聲,高興的道:「這兒有,這兒有。」

  她身邊的丫頭率先湊上去,擼了袖子就要摘,保護她們的家丁忍不住笑,「表小姐,這不是能吃的。」

  林玉濱和丹竹丹菊湊上來,疑惑的問道:「既是菌菇,為什麼不能吃?」

  家丁撓了撓腦袋道:「反正不能吃。」

  林清婉上前看了眼那淡紅色的菌菇,笑道:「這麼漂亮的蘑菇有毒,吃了可是要命的。我們得找那種白色的,或是茶褐色的,它們會長在樹底下,也會長在草叢下,你們再找找。」

  一行人分散開找,這時節江南多雨,地面潮濕,林子裡的菌菇不少,村民們也經常上山採摘,不過他們沒敢到這面了,而是在側面尋找。

  所以這一面上是未被尋找過的,不一會兒林清婉就找到了一叢可食用的草菇,其他人也陸續找到,開始興奮的採摘。

  等她們把背簍裝滿爬到山上後都快到中午了,幾人坐在冷泉邊看了一下風景便各自裝了一壺水下山。

  上山耽誤了這麼長時間,但下山只用了不到一刻鐘。

  將背簍交給下人,林清婉吩咐道:「讓廚房從這裡面選材,我們中午就吃野菜和菌菇。」

  丹竹正羨慕的對林玉濱道:「林姑姑對你可真好,都不拘著你。」

  丹蘭壓低了聲音道:「老太太不是說要送我們去讀書?到時候或許能鬆快一些。」

  丹菊憂心,「可這幾日也不見老太太和二太太提起,表姐這裡都報名了,離初一可沒多少時間了,大太太那裡……」

  林玉濱就笑道:「我小姑說,大舅母最後也會答應的,所以你們就放心吧,到時候我們一塊兒去上學。」

  丹蘭就笑,「難不成你姑姑還會算命不成,怎麼就知道我母親會答應?」

  林玉濱就推了她一下道:「我小姑不會算命,卻知道大舅母有一顆慈母心,為了你可不得答應?」

  丹蘭臉上的笑容微淡,只笑著不說話。

  她母親有慈母心?

  在她有記憶以來,她母親便呆在佛堂裡吃齋唸經,不管是她病了,還是哥哥闖禍了她都不會出面,只有涉及到爵位的時候她才會出聲。

  爵位?

  丹蘭心中一動,若有所思起來。

  傍晚,丹蘭帶來的一個下人借口要回去拿東西離開了林家別院,林清婉見了當沒看見,第二天見天氣晴朗,便帶著她們去莊子裡玩。

  林玉濱今年春天跟著小姑管家,倒認識了不少莊稼,但尚丹蘭她們是真正的不識五穀雜糧,它們變成米面豆時還認得,現在長在地裡,卻是一樣都不認識了。

  於是林清婉就又變成了生物課老師,教她們認識農作物,順便科普一下它們生長的過程。

  四個女孩聽得津津有味,看著一望無際綠油油的作物,丹蘭羨慕道:「等到秋收,林姑姑可大賺了。」

  林玉濱先一步歎氣道:「哪這麼簡單,陛下封下來的爵田還有大半沒耕種呢,這人力物力樣樣都需要錢,而秋收還得看農時,若老天不賞臉,不虧就算好的了。」

  丹竹聽了驚歎不已,抿嘴笑道:「快讓我看看,這還是林表姐嗎,莫不是假的?」

  丹菊也大笑,「必定是哪個精怪附體,不然我不食人間煙火的林表姐怎麼會操心起這些事來?」

  林玉濱氣得跺腳,「我是正經跟你們說話,你們卻打趣我。」

  丹蘭一邊笑,一邊安撫住她,「也不怪她們驚奇,實在是太過意外,表妹是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林玉濱紅著臉看小姑。

  林清婉就笑道:「開春時我忙得轉不過身來,是她幫我的,家裡的賬都要過她的手,她可不就知道了?」

  三個女孩眼中都閃過羨慕,她們年紀都不小了,但從未管過家裡的賬,雖說管賬會勞累,可能學到的東西不少。

  她們已經隱約感覺到,只有學到的本事才是屬於自己的。

  可尚家情況複雜,根本不容許三個未出嫁的女孩出頭,就是尚二太太都沒想起來教丹竹管家,何況有母親相當於沒母親的丹蘭和庶出的丹菊?

  也是因此,她們才如此羨慕林玉濱,雖然她父母早逝,但她姑姑卻是全身心的對她,日子過得不比寄養在尚家的那幾年差。

  從她日漸開朗的性格便可看出來。

  林清婉對林玉濱好,連帶著她們也受益,這幾天林清婉早上處理事務,她們則在書房裡讀書練字,下午林清婉或帶她們到莊子裡去看莊稼,或是帶她們去看挖塘,或是將一些賬本交給她們,讓她們學著看賬管家。

  要不是老太太派人來接,她們幾乎想不起來要回家了。

  三個女孩拉著林玉濱的手依依不捨,一再叮囑道:「表妹,你可一定要記得叫人接我們來玩,凡是你下的帖子,老太太不會拒絕的。」

  林玉濱點頭道:「你們放心吧,或許到初一我們就能見面了。」

  來接人的嬤嬤就笑道:「可不是初一就能見了,老太太已經和盧家說定,初一就送三位小姐去讀書,到時候表小姐也去,自然就能見面了。」

  丹蘭驚喜,「果真說定了?」

  「定了,定了,」嬤嬤滿臉是笑的道:「二太太都叫大奶奶開了箱籠給小姐們做衣裳了,二爺還抽空跑去翰墨齋給小姐們買了文房四寶呢。」

  就是可惜為了這事二太太生了一通好大的氣,覺得二爺浪費了讀書的時間,差點把二爺身邊伺候的小廝給打了一頓。

  當著林家人的面,嬤嬤自然沒把這番話說出來,一再和林清婉道過謝後就帶著三個主子回去了。

  她是老太太的人,第一件事便是進去給老太太匯報,將在林家的見聞細細的說了,然後笑道:「老太太這下放心了吧,林家的姑奶奶和我們尚家親著呢,小姐們和表小姐相處得也好。」

  尚老夫人笑著頷首,「孩子們相處得好就好。」

  她頓了頓問道:「二爺現還在書房裡看書?」

  「是,明日就要去拜見盧先生,所以二太太不許他出門,還在讀書呢。」

  尚老夫人就皺眉道:「讀書也不是這麼讀,去,讓人把他叫來,也讓他鬆快鬆快,總不能為了讀書就把我乖孫的身體給折騰壞了。他娘要是問,就說我說的,讓他來盡孝心。」

  嬤嬤低聲應下,她知道老太太最近在跟二太太打擂台,並不敢勸,所以躬身退下去叫人。

  尚明傑作為婆媳博弈的工具,被夾在中間好不難受。他年紀小,一開始還有些懵懂,但這段時間祖母和母親的爭鬥日趨白日化,他又生性敏銳,雖懵懂,卻也感覺到了些。

  被祖母身邊的嬤嬤開門放出書房,他不覺多開心,反而覺得頭頂的刀又多懸了一把,發著寒光,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砍下來。

  就是尚明遠看了都忍不住同情這個跟自己有利益糾葛的堂弟,和小方氏道:「其實母親不管事也沒什麼不好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0:56 PM

第七十章 嫉妒

  五月初一,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一大早,林清婉就將拜師所用的六禮裝在籃子裡提好,帶了林玉濱上青峰山去拜師。

  林家別院離青峰山很近,因此他們是太陽明媚時才出門的,到了山腳下剛好碰到尚家的馬車。

  打馬走在尚家車旁的尚明傑立即打轉馬頭回來和她們打招呼,「林姑姑,表妹,你們也來得好早啊。」

  林清婉撩開窗簾,笑問,「怎麼是你來,你母親沒來嗎?」

  尚明傑撓撓腦袋笑道:「我也要拜師,所以就來了,母親在前面呢,還有我大哥大嫂也來了。」

  話音剛落,尚明遠也騎馬過來打招呼,「老太太本想提前和姑姑約好,到時兩家一起出發的,可嬸娘說姑姑就住在青峰山左近,肯定早走,打了招呼反倒是給你們添麻煩。沒想到這麼巧,我們兩家還是碰到了。」

  林清婉笑,「這拜師也講究吉時,我們太早來也是給主人家添麻煩,所以是掐了時間出門的,所以想不遇上都難,何必還要提前相約呢?」

  的確,今日來拜師的都堵在了盧氏家學門口。

  盧家專門調派了兩個管事和嬤嬤過來招待客人,尚二太太從馬車上下來,扶著丹竹的手過來和林清婉打招呼,「今日玉濱打扮得可真好看。」

  林清婉淺笑道:「不過是衣服齊整些,和往日並無多大區別,應該是今日天氣好,二太太心情好,所以看什麼都好看。」

  今日來的女孩衣著都很鮮艷,畢竟是拜師禮,總要隆重些。

  林清婉和林玉濱也換了新衣服,但還是素色的,衣服上只有布料原先的暗紋,連朵花兒都沒有。

  林清婉頭上只有兩朵珠花和一根造型古樸的木簪,而林玉濱頭上只有素色的頭繩和一朵珠花,在一眾盛裝打扮的人中顯得有些突兀。

  在倆人下車時,等候在門口的女孩和家長們便不由自主的看過來,但姑侄二人,一個沉穩自信,一個美麗嬌俏,大大方方地直視看過來的人,不卑不亢,眾人與二人對視後忍不住微微頷首打招呼。

  等聽到尚二太太的招呼知道二人的身份後更是不敢輕視。

  不說她們姑侄二人現在一個是郡主,一個是縣主,只憑林家在江南的威望便值得眾人尊敬。

  所以大家很快讓開位置,讓倆人站在了首位。

  尚二太太見林清婉邊笑著和人打招呼,邊站在了為首的位置,不由氣惱得攥緊了手。

  又是這樣,不管尚家還是趙家,凡碰上林家,每次都要屈居第二,以前林江在世時也就罷了,他現在都死了,他妹妹和女兒還是站在她頭上。

  在門外等候的除了前來拜師的外姓人,還有盧家和石家的人,應該說,除了崔榮和盧靈,其他要拜師的都在門口等候。

  尚明傑也很想在此湊熱鬧,但今天也是他拜師的日子,所以他還沒來得及往前湊就被尚明遠一把扯了往盧氏家學裡去。

  「那都是女眷,你往前湊什麼?」尚明遠低聲教訓他道:「小心被當成登徒子打出去。」

  「我就是想看姐妹們拜師。」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好容易過了盧先生的考核,要是拜師的時候晚了被拒門牆之外,看你娘不打斷你的腿。」尚明遠眼珠子轉了轉,壓低了聲音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留在那裡看林表妹。」

  尚明傑羞紅了臉,一言不發的低著頭走路。

  尚明遠輕咳一聲,湊到他身旁低聲道:「別怪大哥沒提醒你,二嬸可不太喜歡林表妹,你湊到林表妹身邊,小心二嬸遷怒林表妹。」

  尚明傑微微蹙眉,「表妹溫婉善良,又向來尊重長輩,我娘為什麼不喜歡表妹?」

  「自然是因為你表妹姓林了。」

  「這話更沒有道理了,都是親戚,我們家和姑父向來親厚,姑母去世,姑父甚至把表妹托付給我們家照顧,母親怎會不喜表妹姓林?」

  尚明遠譏笑道:「那是因為二嬸她不姓尚,她姓趙。」

  尚明傑不悅的抿嘴,有些不開心大哥這麼說他娘。

  尚明遠就問,「那你說,二嬸真心喜歡林家嗎?」

  尚明傑低頭不說話。

  「你既心中有數,為何還怕承認?」尚明遠歎息道:「我看你以後還是離林表妹遠一些,反正你們的親事也沒算成。」

  尚明傑一呆,問道:「親事?什麼親事?」

  尚明遠心中興奮,臉上卻平淡的道:「還能是什麼親事,自然是你和林表妹的親事了。姑父還在的時候,老祖宗想給你們定親,你母親答應了,特意挑了一柄玉如意拿去林家下定,只是有個條件。」

  尚明傑瞪大了眼問,「那我和林表妹定親了?」

  尚明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是重點嗎?

  「沒有,」他沒好氣的道:「不是說了嗎,二嬸有條件。」

  尚明傑蹙眉,「什麼條件?」

  「二嬸要求林家把家產都交由尚家打理,以後林表妹出嫁直接作為嫁妝抬到尚家,」尚明遠搖頭道:「只是那時候姑父已經和皇帝上表,表示要捐獻家產,所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尚明傑踉蹌了兩下,呆呆的問,「母親怎麼會提這樣的條件?」

  「這有什麼,你林表妹家財產豐厚,富可敵國,多少人都眼紅呢。」

  尚明傑又氣又哀,眼睛都紅了,「那,那我和表妹的親事。」

  「唉~」尚明遠歎氣道:「不算成,也不算不成,當時姑父回話說家產已經捐出去,但他也會給林表妹留一副豐厚的嫁妝,若尚家還願結親,那便結,不願意此事便就此算了。」

  尚明遠斜睇著他道:「老祖宗當時生氣,便沒有回話,二嬸卻是不答應了,讓我把玉如意帶回去。」

  尚明傑一顆心都碎了,難受的蹲在地上不說話了。

  尚明遠嚇了一跳,他是想趁機挑撥一下堂弟和二嬸的母子關係,可沒想讓他出事,今天可是拜師的大日子,要是拜不成回頭老祖宗問起來……

  尚明遠立即蹲在他旁邊低聲道:「不過後來老祖宗又後悔了,讓我把玉如意留給了林家,你們二人的親事雖未說定,卻已有了信物,就看你母親鬆不鬆口了……」

  尚明傑抬起紅紅的眼眶,認真的看著他問,「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不信你去問林姑姑,這件事她必是知道的,只是你娘若一直不答應……」

  尚明傑咬了咬嘴唇,思索良久後道:「我一定會說服母親的。」

  尚明遠心中冷笑,二嬸要是能被說服,他把腦袋擰下來當凳子坐。

  經過這大半年的觀察,他發現趙家對林家的敵意可不止一點半點,那跟仇家也不差什麼了。

  他才不信二嬸會讓唯一的兒子跟「仇家」結親呢。

  尚明傑已經緩過情緒來,一抹眼淚便大踏步的去花廳裡拜見盧先生。

  盧肅見人遲遲不來,正有些皺眉,聽到腳步聲抬頭看過來便見尚明傑紅著眼眶進來,不由蹙眉問,「這是怎麼了,哭過了?」

  尚明傑低頭道:「拜見先生,學生是有些不捨府學的先生和同窗。」

  盧肅眉頭鬆開,微微頷首道:「雖說你離開了府學,但青峰山與府學相距又不遠,以後時常回去拜見便是了,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

  「是,學生受教。」

  尚明遠目瞪口呆,他純良的堂弟啥時候也會說謊話了?

  而此時,侯在門口的女眷和女學生們才被迎進門。石賢和石慧及另一位溫婉的夫人正站在花廳門口迎接她們。

  林清婉猜她就是女學的另一位先生盧二夫人了。

  果然,石慧與她介紹時便說,「這是我二弟妹,娘家姓金。」

  林清婉立即與她見禮,盧二夫人微微避讓道:「郡主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金姐姐吧,聽嫂子說,您與她們便做姐妹相稱的。」

  「那金姐姐也不要叫我郡主了,就和慧姐姐她們一樣叫我清婉或婉姐兒吧。」

  「我比你年長許多,那就托大叫你一聲婉姐兒了。」實在是林清婉年紀太小,幾乎和她們的兒女一樣的年紀。

  林清婉讓林玉濱上前來見禮,盧二夫人便把她娘家的嫂子和侄女們介紹給林清婉和林玉濱認識。

  這次金家也送了兩個女孩過來讀書,一個叫金霜,一個叫金雪,是堂姐妹。

  崔榮和盧靈也從後堂跑出來找林玉濱玩兒,把她介紹給自己的堂姐妹和表姐妹們,有她們二人帶著,林玉濱反倒是來的人中最早把人認全的人,且很快就打入其中。

  她自然沒忘了尚丹蘭她們,於是一轉身就把三個表姐妹拉來互相介紹,因為尚二太太一直說不上話,尚丹蘭姐妹三人都有些拘謹,此時被拉過來,都是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話題很多,性情便慢慢放開,也忍不住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互相打趣說笑。

  尚二太太可沒這麼幸運,蘇州盧氏向來看不上趙家,而尚二太太初回蘇州那年太過趾高氣揚,仗著尚家是勳爵可得罪了不少人。

  其他人家怕她,盧家和石家卻是不怕的,因此很少與尚家來往,跟尚二太太更少有交集,幾人不過是點頭之交。

  所以石慧和盧二夫人也只是淡淡的和尚二夫人打過招呼而已,石賢也只是不失禮罷了。

  這樣一來,除了她之前認識的人,她幾乎不怎麼和三位女先生說得上話,而林清婉卻被圍在中間,每個人都笑容滿面的去和她打招呼。

  尚二夫人氣死,卻還得維持面上的微笑。

  要是被圍在中間的是別人她或許還不會這麼生氣,可為什麼是林家的人呢?

  林家就是她的剋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1:05 PM

第七十一章 調派

  大家寒暄過,便讓女孩們排好隊給三位先生行拜師禮。

  包括盧家的孩子在內,這次拜師的一共有十五個人,以盧家的孩子為首,五人為一排,排了三排跪下給三位女先生行大禮,將家長給她們準備的拜師禮奉上。

  石賢坐在中間,將禮物都收下後便代表先生講話,「世道艱難,女子多為不易,爾等家境豐盈,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幸運。父母兄弟都可為你們依仗,但你們不能全靠他人,也該有自己立身於世的本事。退,可保全自己,進,則能幫扶父母兄弟,人活一世,總該有些意義,而不只是活著而已。」

  這番論調在當下可謂新奇,不說其他夫人,就是林清婉都驚訝的看著石賢。

  石賢鄭重的看著底下的十五個學生,沉聲道:「這世上,先生難求,女先生更難求,因此我希望你們進學後能夠勤勉上進,不要枉費了我等和你們父母的一番苦心,白費了這次進學的機會。盧氏家學不僅會教你們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和女工廚藝,還有為人之道,管理之能。」

  石賢長歎道:「我等盡心,望爾等也盡力吧,不要步我的後塵。」

  不明就裡的女孩們眼帶疑惑,知曉內情的夫人們則低頭沉思,石家因是史學大家,向來開明,聽聞石賢的婚事是經過她的同意的,似乎還是她自己挑中的崔進,而史家擅相人,這是在說自己學藝不精,相人不准了?

  石賢講話完畢,對堂妹和盧二夫人微微頷首,女孩們便依次上前敬拜師茶。

  三人不過抿了一口就放下,將準備好的文房四寶送出去,拜師禮便算全了。

  今日只是拜師,下午女孩們要留下交流感情,所以家長們要先回去。

  盧氏家學的要求比府學還要嚴格些,府學中午還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盧氏家學卻只有半個時辰,算上吃飯,眾人也就能休息一小會兒。

  不過家長們看過課程表,除了早上的課程比較重,下午都以琴棋書畫這類娛樂性比較強的課程為主,家長們還看到了一門名為「自然」的課程,取自莊子的順應自然。

  林清婉還知道,石賢本想將這門課程命名為「道德」,如果說「仁義」是儒家思想的標籤,那麼「道德」就是道家的思想精華。

  不過石慧大為反對,因為這門課程雖大部分為老莊的知識點,卻也有伸展出去的,直接定義為「道德」不妥。

  姐妹倆辯了兩天,最後還是請林清婉做了評判,石賢讓步,更名為「自然」,

  雖然更名,但大家還是知道這是一門關於老莊的課程,夫人們看過後面上不說,心裡卻是很滿意的。

  這時候,儒家還沒有在知識文化領域佔據霸權地位,道家在文化層面上依然佔據著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能夠把女兒從家裡送到盧氏家學來讀書的夫人們別的不說,心性還是豁達的,就是尚二夫人都更喜歡道家些。

  所以對這門課程並未表現出反感。

  而林清婉,她表示這個時代的教育雖少卻精,除了佩服她還能說什麼呢?

  可惜讀書的成本太高了,所以讀書的人特別的少,而女子更少。

  她和玉濱運氣好,林家是士族,讀書的阻力要小很多很多。

  林清婉拍了拍林玉濱的腦袋,低聲叮囑道:「去吧,好好與同學們相處,要是有人欺負你了,別當面跟人打架,回來告訴小姑。」

  林玉濱眨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打架?不是吵架嗎?」

  林清婉就笑著摸她的腦袋道:「是打架,吵就吵吧,只是你這小身板可別跟人打架,免得吃虧。」

  林玉濱一臉黑線,「小姑,你看我像是會打架的人嗎?」

  林清婉笑笑,這怎麼能看出來,人惱了什麼事做不出?

  她讀書時候不也是公認的乖乖女,但打起架來連她自己都害怕。

  林玉濱留下上課,林清婉告辭離開,到了外面發現家長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尚二太太還帶著小方氏站在門口。

  林清婉便笑著上前,「二太太和明遠媳婦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尚二太太笑著推辭,「改日有空再去,我還得等明傑呢,那孩子也真是的,說好拜了先生就出來和我說一聲,卻到現在也沒人影。」

  林清婉微笑,「估計是盧先生留他說話,明遠既然沒出來,那就說明事情是順利的。」

  她頓了頓還是笑道:「還沒恭喜二太太呢,明傑拜了盧先生為師,以後更有出息了。」

  尚二太太滿臉是笑,驕傲的謙虛道:「只要他肯認真讀書,不整日想著玩我就很滿足了。」

  林清婉翹了翹嘴角,這真是最不經心的謊言了。

  她對小方氏微微頷首,和倆人告辭離開。

  車到了山腳下,林清婉就道:「先去看看果樹。」

  車伕立即打轉馬頭往青峰村過去。

  果園裡正在施工,林府的工匠按照林清婉的要求畫了圖紙,在裡面設計了茅屋,敞軒,迴廊和涼亭等,現正請了工人修建。

  果園裡的小河兩岸也被清理了一下,種上了不少花木,林清婉從府裡選了三個花匠專門來照料。

  今明兩年果樹是不會有收穫的,只能從花木上找補一些了。

  果園的監工飛跑過來請安,「姑奶奶,果樹都成活了,您讓種的花木陳花匠他們都打理得很好,端午的時候就能出一批花。」

  林清婉驚詫,「這麼快?」

  監工就笑,「從府裡和老宅移過來的花本就是大枝,照料一個來月便開花了,那些從市場上買的,和自個移栽的只怕要等到中秋。」

  監工看著林清婉的臉色小心的問,「姑奶奶,那這花端午的時候要不要賣?」

  「賣呀,」林清婉笑,「能賣為什麼不賣?」

  「那這管事的人選……」

  「我回去和鍾大管事商量一下,過兩日派人過來接手,到時候你就回府裡吧。」

  監工聞言大喜,高興的應下,總算不用在這裡風吹日曬了。

  林清婉回去便找鍾大管事,「林順調教的怎麼樣了?」

  「是個聰明孩子,且跟在老忠伯身邊多年,看著比他爹還沉穩些,這幾個月跟在我身邊,更穩重了些,」鍾大管事默了一下道:「姑奶奶要是沒其他的安排,小的想把他帶在身邊,以後做個接班人。」

  「這個不急,鍾叔年紀不大,還能做個二三十年呢,先讓他到別處鍛煉鍛煉。」

  鍾大管事忍不住笑,「姑奶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能做到老忠伯那個年紀就很心滿意足了。您想派他去哪兒?」

  「青峰村那邊,那裡的花木可以出售的,雖不多,但也要人管理,還有園子裡的活兒也得有人接手。」

  鍾大管事猶豫,「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那園子才三百多畝,現果樹又沒長大,用上他的地方並不多。」

  而莊子這邊需要人的地方卻很多,人才難得,把林順派到那邊就有下放的嫌疑。

  「那就再把池塘都交給他來管,」林清婉笑道:「您別嫌棄它小,以後那園子說不定還能成為我們林家的一大筆收入呢。」

  鍾大管事只是笑笑,水果是貴,但再貴就那麼點果園能賺多少錢?

  而要種多了,賣不出去則是虧錢了,只有糧食和絹布才是王道,所以鍾大管事還是覺得這邊大莊子更重要。

  林順被調派,林清婉便先見了他一面,將她對園子的規劃都告訴他,並希望他以後能在管理中提出更好的意見。

  林順本還有些失落,畢竟是從鍾大管事身邊調去管理一個小莊子,誰知道這莊子竟這麼重要,他聽得眼睛閃閃發亮,問道:「姑奶奶,那以後園子叫什麼名字?總不能就叫果園吧?怡園有個好名字,我們也得取個響亮一點的。」

  林清婉首先想到的是現代一眾爽朗上口的「XX農家樂」,她輕咳一聲,在這裡,名字當然不能那麼取,她想了想道:「既然受眾是讀書人,那便叫文園吧,以文會友,以花為介。」

  林順就顛顛的跑去磨墨,將紙攤開在林清婉面前,「請姑奶奶賜字。」

  林清婉忍不住一笑,提筆寫下「文園」二字,她笑道:「林順,文園的事不急,最早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開門迎客,在此之前你得把裡面建設好。那些亭軒和道路一定要完備,除此外,莊子這邊的池塘也別忘了,它們也是你管的。」

  「姑奶奶放心,這幾日我都是在工地上看著他們挖塘呢,除了我爹,我對這邊的工程最熟悉了。」

  林清婉頷首,「等塘挖好了就放水養魚,挖出來的糖泥除了做肥料,還能堆在四周做塘基,可以在上面種種果樹或桑樹,我們江南不缺水,你要是能調派出人手來還可以讓他們養養鴨。」

  林順聽得目瞪口呆,呆呆的問,「姑奶奶,咱府上還有錢嗎?」

  林清婉:「……」

  林管家捂著錢袋子不鬆手,堅決的道:「姑奶奶,沒錢了,魚苗也就算了,這鴨子什麼的真的沒錢買了,何況大家更愛吃雞肉,誰吃鴨呀。」

  他掰著手指頭給林清婉算錢,「端午將至,給京城的禮前兩日剛出門,給宗族和尚家那邊的節禮也得開始預備了,還有老爺揚州的那些故舊,也得去一份禮聯絡聯絡感情。」

  林管家雙眼含淚的看著林清婉道:「姑奶奶,端午過後沒多久就是中秋了呀。」

  林清婉硬著頭皮道:「我們家不也收禮了嗎?」

  林管家眼淚都快要流了,「姑奶奶,老爺要是知道家裡得變賣禮物才能過日子,那他在天上得多傷心啊。」

  得,看著林管家老淚縱橫的樣子,林清婉不敢再提錢了,咳咳,她最近花的是有點多,那就緩緩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1:07 PM

第七十二章 端午

  端午是大節,各地都開展了慶祝活動,街上到處是五顏六色的香包,價錢也多樣,裡面只是包了干艾草的最便宜,放了普通干花的貴一些,但最貴的還是放了各種防蟲防疫藥材的香包。

  藉著節日的喜慶,其他商品也大賣了一番,林家別院也藉著這股東風小賺了一筆。

  因為趁著節日辦宴會培養感情人的不少,今天這家主人得了幅好畫,請大家去看看,然後吃吃喝喝聽評書;明兒那家夫人興致一起請大家去賞花,然後吃吃喝喝聽小曲兒……

  於是端午前後三天城裡都熱鬧不已,富人們還捐了些糧食出來搞施粥,眾人同樂。

  林家還在守孝,帖子遞不到他們家裡,但其實林家也參與了一把,嗯,確切的說是林家的花參與了一把。

  辦宴會,佈置場地得要花吧,還需要比往常更多的花,林順機靈,藉著林家下人身份的便利,不聲不響的跟好幾家的管事拉了關係,他們需要花,他便賣花。

  最後不僅文園裡能賣的花都賣了,他把林府和老宅那邊多餘的花也給賣了。

  所以端午節過去,林順就給了林清婉一個錢袋子,表示他們已經開始掙錢了。

  林清婉很高興,大手一揮道:「這下買鴨子的錢有了。」

  林順一囧,「姑奶奶,還真的養鴨子呀,它們吃什麼,總不能喂糧食吧?」

  「咱空著那麼大的地在那裡,耕耘過後那些嫩草冒出來,鴨子不能吃?」鴨子啥都吃,不喂糧食,不是還有草嗎,還有地裡的田螺及各種蟲子,地那麼大,難道還怕餓著它?

  林順撓撓頭,「可只怕抽不出人手來,姑奶奶,如今我們府上可缺人得很。」

  「你去找方大同,讓他給你派幾個人,還有莊子裡的大孩子也可以用,」林清婉歎氣道:「他們身體有缺陷,有些農活太過吃力,放鴨子卻要輕鬆許多。你再考察一下,若有能用的孩子便帶進府來教一教,開始用起來吧。」

  現在林家的莊戶都是工薪制,只有入府幹活才有月錢拿,那些孩子大多數是在幫父母幹活,並沒有從林家這裡拿錢。

  所以孩子多的人家即便是依靠林家,日子也不會多好過。

  林清婉一直想要改變這種狀況,既要利人又要利己,那就得調整結構,讓他們去做勞力繁重的農活顯然不是上策。

  但她現在能力及資本有限,只能一點一點的改,是不可能一步到位的。

  池塘挖好,掘開缺口,讓溢出來的河水通過挖好的溝渠流入池塘,早上開的水,第二天池塘的水就滿了。

  河水也微微下降,兩岸被淹的稻田露了出來。

  四個池塘都在河對岸,挖的是之前未曾開墾出來的地,跟河流相距有千米遠,兩兩之間相距也有兩百米左右。

  之所以隔那麼遠是為了最大化的利用挖開的溝渠。

  四條千米來長的溝渠將這條大河與四個池塘連接起來,它們之間是開墾出來的田地,以後灌水放水都要容易得多。

  池塘的水一放滿,林順便從莊戶裡選出四戶人家,將四個池塘分別交給他們管理。

  池塘的水還需沉澱幾天才能放魚,以後鴨苗也是分給他們管,受他祖父和鍾大管事的影響,林順在做事前也喜歡先給他們洗腦,把林家對他們的好先提出來翻一翻。

  「……姑奶奶說了,家裡有八歲及以上孩子能幫忙幹活的,都算入府,以後每個月都有月錢拿,哪怕是最下等的小廝,那也有三百文。除此外,魚塘管得好的,待收穫時,塘裡的魚和鴨都會分出一些給你們,到時候是吃是賣都隨你們。」

  四戶人家聽得熱血沸騰,忙問道:「小林管事,那我們啥時候開始放魚放鴨?」

  「過幾天,你們這幾天先跟請來的漁民學好怎麼做飼料,等苗到了就放下去。」

  「那我們以後還種地嗎?」

  「以後你們就專心管魚塘,還有塘基上的作物就行,其他的不用你們管。」

  眾人聞言心喜,這養魚養鴨可比種地輕鬆多了,尤其是他們身上有舊傷的,鋤地犁田都是力氣活,有時候幹得久了,身上就一抽一抽的疼,又不能總去找徐大夫拿藥。

  雖說林家給他們的藥是免費的,但吃的藥比干的活還貴,他們也很不好意思的。

  現在能攤上輕鬆一些的活兒,眾人嘴上不說,但心裡卻很高興。

  其他人家也羨慕得很,林順就偷偷和方大同透露了一句,「我聽姑奶奶的意思,等文園那邊建好,還要調一些人過去,只負責看守文園和做一些輕省的活兒,其他重活兒還得另外請人。」

  「姑奶奶要買人嗎?」

  林順就遲疑的搖了搖頭,「姑奶奶好像並無此打算,似乎是想請長工。」

  方大同就皺眉,「不簽身契,只怕不夠忠心啊。」

  林順狠狠地點頭,「我也是如此考量,但姑奶奶那兒還沒定,文園也沒建好,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了。」

  「你那文園能安頓多少人?」

  「看明年開張的情況吧,少則兩三戶,多則四五戶,您幫我選幾家相貌端正的,文園招待的多是士人,要求高些。」

  方大同蹙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從前線退下來,身上多少有些傷,相貌端正的有幾個?」

  林順輕咳兩聲,「至少臉上不能帶傷。」

  方大同便心中有數了,想到林順消息靈通,便忍不住拉住他打探道:「除了文園,姑奶奶是不是還想把他們安排到別處?我看這段時間地裡的活兒你爹多是請的短工,那些短工還有往長工發展的趨勢。」

  林順豎了個拇指道:「方大叔,這都能叫你猜出來。」

  他指了池塘過去的那一片地道:「看到那片空地沒有,現如今已經開出來了,姑奶奶打算在那裡種上桑樹,再在那裡建一排房子,到時候養蠶用,那會兒採桑葉養蠶需要不少人。聽姑奶奶的意思,以後你們就負責這塊,種地的活兒交給家裡請的長工和短工。」

  方大同眼睛一亮,「今年開春沒趕上,那就只能入冬才能種了,到時候我帶著人去挖坑。」

  當然,這件事林清婉並沒有告訴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因為他們是不會給她撥錢的。

  桑苗也是要錢的,今年林家在地壟上都是種的桑苗,還有十來畝比較貧瘠的地也種了桑樹。

  這是因為林家也是要織造綢緞絹布的,所以不得不種,但現在林清婉劃出來的這塊地可是有上百畝,那可就成產業化了。

  不說桑苗和蠶蛹的成本,只工人就需要多少?更別說之後的紡線織布了。

  綢緞絹布是賺錢,但成本也很高,如果林家還是以前的林家,林管家眼都不帶眨一下,不就是投入幾千兩嗎?

  可現在林家沒現錢啊,他總不能真的把庫房裡東西拿出去變賣吧?

  林清婉也很識趣的沒說,立入冬還有五個月的時間呢,不急。

  而在她等待的時候,京城有一封公文飛快的遞送到了蘇州,周刺史拆了公文後馬不停蹄的到了林家別院求見林清婉。

  那是一封禮部的補發公文,正是對這兩塊爵田的屬性定義,禮部表示這兩塊爵田都為林清婉和林玉濱的永業田,以後她們有繼承人便可承繼,沒有則國家收回。

  林玉濱且不說,林清婉,她以後多半是不會再成親生子了,那這塊地,除非她過繼嗣子或嗣孫,不然就只能收歸國家了。

  但定性和不定性是不一樣的,至少林清婉現在對土地的處置權又變大了。

  林清婉收下公文,非常高興的請周刺史留下用飯。

  周刺史也不推辭,笑呵呵的坐下,還跟林清婉分享了一下他得到的朝中消息。

  這一次禮部之所以補發文書,是因為皇帝訓斥了禮部陳尚書。據說端午佳節時,腰包還沒癟下去的皇帝很高興,請了幾位大人進宮一起吃吃喝喝,順便聊天。

  作為起居郎的石易自然也跟隨帝側,大家聊著聊著就把石易也拉了進來,因為都是私事,期間並沒有涉及到政事,石易便也放下筆坐在席下陪聊。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各個家族今年送進宮來的節禮,工部尚書跟林家有舊,便幫林清婉在皇帝跟前刷了一把存在感,特意問了禮部今年林家送的禮物。

  感歎一番林家姑侄不易,然後便聊到林清婉正大力開發爵田的事,石易就多嘴問了一句給林家的爵田是否為永業田,因為貌似去年封賜爵田時他沒有能記錄到這點。

  工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著皇帝。

  皇帝一呆,這點他還真沒想過,但他能說他忘了嗎,一般他不就把爵田賜下,至於其他的瑣事不應該是禮部來問,然後再定下嗎?

  陳尚書好像沒來問過朕……

  皇帝當然不能說自個忘了,於是他大手一揮表示這就是永業田,在賜下時就定性了的。

  如果起居郎不知,那不是起居郎失職,就是禮部工作沒到位。

  過了一年,皇帝越發感受到林家這筆財產的可貴,因為去年青黃不接時這筆銀子趕得及時,大家沒鬧事,今年青黃不接時也有糧食撥下,百姓也沒鬧事。

  而六部因為國庫充盈,吵架次數直線下降,這一年他過得舒心不已,他自然不會吝惜那三十頃的爵田。

  給爵田定了性,但皇帝還是不開心,覺得這是禮部的失誤,卻叫他背了鍋,竟然在賜田的時候沒有明確爵田屬性,也不知道林江走的時候注意到這點沒有,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罵朕小氣……

  然後皇帝就小氣了一回,第二天上朝時找了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把禮部陳尚書罵了一頓,罰俸三月,又讓閉門思過一月,禮部一眾事宜先交給左右侍郎分擔。

  於是禮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蘇州去緊急公文,先把皇帝的火兒滅了再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1:08 PM

第七十三章 買牛

  去年林家扶靈回來,周刺史不小心做了蠢事,一直為此懊悔,今日總算是找到了機會在林清婉面前賣好,因此從遞送公文的官員那裡打探到了消息便立即過來。

  林清婉如今是蘇州身份最高的,雖無實權,卻能直達天聽,且看今日的公文,皇帝對林家還優容得很,所以還是得把關係搞好。

  而林清婉也無意與周刺史交惡,畢竟他是蘇州父母官兒,所以她接過他的示好,留人用了飯,還送了對方一壇林江收藏的竹葉青。

  文人雅士都愛酒,周刺史也不例外,而竹葉青不僅清醇甜美,還具有保健之效,而能被林江收藏的味道自然不會太差。

  周刺史便知,去年迎靈之事算是過了。

  憋在心裡大半年的結總算是了了,周刺史長舒一口氣,這才有心留意周圍。

  見這時節林家的莊子還忙得熱火朝天,不由好奇的問,「林郡主,這時候地裡是在施肥?」

  送他出來的林清婉點頭,「最後一次追肥了。」

  周刺史瞇著眼睛看了半響,問道「爵田開出來這麼多了?」

  林清婉笑,「人力有限,今年下種的並沒有多少,明年或許會多些。」

  周刺史點頭,表示理解,這片土地以前可是丟荒的土地,荒的時間有長有短,林家能那麼快的開出這麼多荒地已算是不錯了。

  「我看地頭田間的牲畜有些少呀,人力有限,可以多買些牲畜嘛。」周刺史暗示道:「一頭牲畜可抵兩個壯勞力,可比人還要能幹。」

  林清婉年幼,又是千金大小姐,這些內情未必會知道,只怕被下人糊弄,周刺史賣好,所以就提醒了一下。

  卻見林清婉苦惱的皺著眉道:「可惜難買,從去年我回蘇州後林管家便開始派人去買牛,只是到現在也不過才買到十二頭罷了。坊市中少有人出賣犍牛,林家又不能把坊市包圓,往往犍牛一出,還沒等林家趕去就被人買走了。」

  周刺史訝異,更加鄭重起來,林家如今看著榮貴,但其實根基比林江在時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如同浮在水面上的船,一個不穩便可能翻船。

  船穩不穩就要看掌舵的林清婉是否能穩住,本以為她一個才十五六的小姑娘再聰慧,突然得封郡主,又為一房之主會有些得意忘形。

  誰知道她卻連買牛都不願與民強奪,如此聰慧謹慎且品性良好之人只怕真的能將林氏嫡支的繁榮傳下去。

  周刺史在心裡將林清婉的重量又加重了一籌,林清婉卻不知道他瞬間想了這麼多,心思還在牛上面。

  這個時代牛實在太少了,費盡力氣買了十二頭,分給佃戶們四頭,農莊這邊只能用八頭了,好在之前小農莊上還有五頭牛,不然更加緊缺。

  可就是這樣,農忙那會兒,地裡還是主要靠人拉梨,非常的辛苦。

  周刺史見她苦惱的模樣,便忍不住摸著鬍子提點道:「牲畜難得,買賣的的確少,但也不是沒有。」

  林清婉心中一喜,「還請周刺史指點。」

  周刺史就笑道:「南方牲畜少,一直是供不應求,所以常有北來的客商南下時會帶些牲畜,不過常常剛到蘇州便會被各家搶光,都未來得及拉到坊市。所以郡主要買,還得找那些北來的大客商。」

  「我們沒有相熟的客商,只怕不等我們找去便賣光了。」

  周刺史微微搖頭道:「這些商人都精明得很,手上的貨物不管緊缺與否都會留一些,以備走人情,郡主找上門他們肯定會給的。」

  這就是她身份上的便利了。

  林清婉笑著謝過周刺史。

  等將人送走就把林管家和鍾大管事找來商議。

  購買牲畜是大支出,但這次倆人都沒有反對,農莊很大,牲畜和人都得買。

  但姑奶奶更傾向於僱傭長工和佃戶,並不願意大量的購買奴僕,林管家算了一下買人的支出,便也默認了僱傭長工。

  但牲畜的錢卻是不能省的,現在開墾還是主要靠人力,不僅累,花費的人力也很大。

  但有了牲畜就不一樣了,一頭牛能抵兩個壯勞力的,且牛比人便宜多了。

  「姑奶奶想買多少頭牛?」

  「有多少買多少。」

  林管家默了一下道:「姑奶奶,我們雖需要牲畜,但也不必買太多,夠用就好。」

  林清婉轉身將地圖拿來,指著山那頭的十頃地問,「你們說我們何時能把這裡的地也種上?」

  林管家和鍾大管事沉默。

  林清婉歎氣,「本以為江南偏安四十年,將地租出去或僱傭長工耕種並不困難,但從這半年的情況看來,我們還是太過樂觀了。以我們現在能僱傭到的人力,別說三年,就是五年都做不到那邊,那麼大一塊地便荒在那裡?」

  「所以姑奶奶是想……」

  「我想在那裡養牲畜,不僅牛,還有羊也要養一批,」林清婉點了點地圖道:「到時候托人從北方帶些牧草種子來撒上,成規模化養殖。」

  鍾大管事驚訝,「牧草還有種子?」

  林管家也驚詫的看著林清婉,猶豫著問道:「姑奶奶說的是什麼草種?」

  林清婉眨眨眼,想起來現在草原上還都是遊牧,似乎並沒有種植過牧草,她輕咳一聲道:「稻有稻種,麥有麥種,所以我以為牧草也有種子,怎麼,沒有嗎?」

  鍾大管事和林管家:……

  「沒有也不要緊,可以收集嘛,」林清婉不在意的道:「草原上牛羊最愛吃的草,最易讓它們長膘的草,留心看著,待它們結了草種就接一些,帶回來種就是了。」

  林管家若有所思,「倒也不難,奴才去見客商時和他們提一提,讓他們拜託那邊的牧民幫忙收集,到時候我們出錢買下。」

  「既如此,那就再預定些牛羊,到時候先把開荒的事放一放,先在那邊建好牛捨和羊捨。」林清婉猶豫了一下道:「只是咱府上的錢還夠嗎?」

  一直小氣巴拉的林管家卻笑著安撫她道:「姑奶奶放心,客商們一去一回也得三四個月,到時候秋收的糧食就下來了,用糧食雇工便是。至於購買牛羊的錢更不必擔心,比起錢,那些客商更愛綢緞絹布,今年我們林家產的絲不少,讓織娘們趕造一批就可。」

  這樣算下來,他們幾乎不動用現錢了。

  林清婉長舒一口氣,笑道:「還是林叔和鍾叔心中有成算。」

  難怪突然大方起來,原來是不必動用現錢啊。

  談生意的事是林管家親自去的,他對蘇州不熟,並不知道那些客商所在,但老忠伯卻是知道的。

  老忠伯鎮守老宅,老宅每年產出的糧食,布匹等除了一部分庫存外,其他也是要賣出去的,所以他對蘇州的客商都熟。

  林管家去了老宅一趟,帶了老忠伯的一個副手離開,然後便摸到了那些客商住的客棧裡。

  帖子一遞上去便有人出來迎接了。

  交易進行得很快,林管家用庫房裡積存的一些布料換了十五頭牛回來,其中有三歲的牛,也有才一歲的牛犢,還有兩頭母牛。

  這批貨是四家客商湊出來的,本是他們留著有他用的,但林管家一找上門,他們想也不想就拿了出來。

  林氏可是江南第一家族,哪怕現在林江不在,地位有所下降,但也沒人敢把他們從第一的位置上拉下來。

  以往他們是想求見而不得其門入,現在好容易有機會了自然不會放過。

  所以他們不僅將存貨的牛都拿了出來,還承諾秋天再來時一定會給他們帶更多的牛羊,牧草種子什麼的更是拍著胸脯應下。

  林管家高興,便表示他們林家種了不少的桑樹,明年或許有一大批絲綢絹布出來,若是他們給的價錢合適,林家可以優先考慮與他們合作。

  四位客商聞言更是高興,將貨一清就跑回北方,明年什麼的太遙遠了,他們可是打聽過的,林家新增的爵田是來不及了,但以前的兩個老莊子卻也種有不少桑樹的,出的蠶絲絕對不會少。

  且林家的織娘和繡娘是出了名的好,若是能得那上等的綢緞一匹,那今年便值了。

  江南有織造局,便設在蘇州,專管織造一事,裡面管的織娘都是上好的,給宮裡去的貢品大半出自她們的手。

  還有一小半則出自各大家族,作為江南第一家族,林家自然也養了一批織娘與繡娘。

  作為技術工種,林江向來禮遇,給的待遇不說是全大梁最好的,但絕對是最寬鬆的。

  去年放良,除了少部分人選擇離開外,大部分人都選擇了留下。

  因為他們知道,改籍之後他們也是匠籍,而國家對匠人的管理很嚴格,不說對來去限制,只每年的勞役就讓他們吃不消。

  比如木匠,一旦朝廷徵調,他們就要背井離鄉,雖說律法只規定他們每年服三個月的勞役,但若遇上大事,朝廷是可以連續徵調的。

  到時候別說回來,連生死都不握在手中,既如此還不如就留在林家,至少主家仁慈,待遇也不低。

  而技藝越高超的就越要留下,不然一旦脫離林家,誰知會被什麼人搶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1:16 PM

第七十四章 藍圖

  這也是林管家一直擔憂錢不夠的原因之一,林府給這些匠人的工錢可是很高的,以前林家有銀樓,有綢緞鋪子,還有傢俱鋪,這些匠人都有用武之地。

  工錢雖高,但賺的也多,可現在他們家這些鋪面全沒了,很多匠人都是暫時閒置的。

  林清婉顯然也在思考這點,莊子裡的事交給鍾大管事和林全父子,她這才有時間思考此事。

  「蠶已經開始吐絲了,織娘和繡娘都有活兒可幹,倒不用我們操心,至於其他人,文園那邊需要的人手不少,安排其餘的匠人過去。」林清婉道:「將裡面的迴廊亭軒都建好看一些,還有各種桌椅擺設,也都要他們一一弄好。」

  「等文園建好了,讓他們去給自個建房子,還有牛捨,羊捨,以及給長工們建造宿舍等,」林清婉點著地圖道:「農莊這麼大,以後長工和莊戶們肯定要分散安置,以保證更方便的管理農作物和牲畜,這樣一來我們需要建造的房屋不少。不管是什麼匠人都用得上。」

  林清婉將她設計好的藍圖一一在地圖上標出,道:「農莊,果園,桑園,以及牧園都要分離開來,但這裡面只有一條大河,雖說江南多雨,但有時候也需要灌溉。之前我以為我死後這爵田朝廷要收回,所以也不敢太大動作,但現在既然朝廷已將爵田定為我的永業田,那我們就應該做得更好一點,水利工程也要規劃起來,這方方面面都需要到匠人。」

  林管家聽得張大了嘴巴,正要開口說話,林清婉就抬手道:「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咱的錢不夠嘛。」

  林管家閉嘴,默默地看著她,態度鮮明不已。

  林清婉卻笑道:「錢並不是問題,我又不是今年便要做好,事可以慢慢做,但藍圖卻可以提前規劃好。最主要的是,錢於我們來說真的不是問題。」

  林清婉自信的看著林管家道:「我們有這麼多能人巧匠,難道還怕沒錢嗎?您剛才說,那十五頭牛您只用了二十匹細棉綢和一匹熟綿綾便換來了?」

  林管家沉默的點頭。

  「那豈不是說一匹彩綾就可以換來這麼多牛,甚至還有剩餘的?」

  林管家頷首,「是。」

  林清婉嘴角微翹,「我記得我林家的織娘剛好就會織彩綾。」

  「是這樣沒錯,但一匹彩綾卻需要兩個織娘一年的時間才織得出來,若再在輕薄色彩上要求嚴格些,只怕時間還要更久。」

  「我記得庫房裡收了好幾個箱子的彩綾。」

  林管家忍不住咳嗽起來,緊張的盯著林清婉道:「姑奶奶,那是留給大小姐的嫁妝。」

  「而那些彩綾還是我們收起來的綾羅綢緞中的下品而已,其中有一匹彩蝶翩飛的綾羅是單獨收在一邊的,價值千金呢。」

  林管家可憐兮兮的看著林清婉。

  林清婉忍不住笑,揮手道:「放心吧,我不會動這些東西的,正如你所說那是給大姐兒用的,但那也表明了我們財富不少不是嗎?所以行事大可不必這樣小心翼翼。咱林家雖然現錢不多,但財富還是有的。」

  去年變賣鋪面時各個店舖最珍貴的貨物他們可是收起來的,加之林家除了現錢外幾乎都沒動,全部搬到蘇州來了,那財富可也不少。

  就是不好變現罷了。

  但綢緞絹布向來可以直接當貨幣使用的,所以林清婉是在告訴林管家,其實他們家錢不少。

  何況,秋收時他們還會收穫一大批糧食,糧食也是硬通貨啊。

  林管家被林清婉說服,手腳也慢慢放開,開始僱人收拾山那頭林玉濱的爵田。

  因為距離太遠,管事和短工們不得不搬到那邊居住,便於勞作。

  林全上次被姑奶奶的一番信任感動,這次主動接過這個苦差事,把這邊農莊的活兒交給鍾大管事,他雄赳赳氣昂昂的帶著人去了山那頭。

  大家砍了些樹搭屋子,就用割下來的茅草簡單的辮了草蓆蓋上屋頂就成了一屋。

  一個屋裡只有一溜兒過去的木板,住十個人。

  另外雇了婦人給他們煮飯做菜,因每日都有湯水喝,這時又是夏天,晚上袒胸露背也能睡,倒也不難受,就是白天曬得很。

  林清婉時不時的讓家裡的廚娘給大家做酸梅湯,然後一桶一桶的往地裡送,夏天的炎熱瞬間消了不少。

  林家別院的動作太大,但真正在意的沒幾個,畢竟那麼一大塊荒地在那裡,他們著急開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蘇州城的大戶人家都是一聽便笑之,並不以為然。

  但於廣大的貧苦百姓和普通百姓而言,這卻是不一樣的。林家的名聲迅速在中下層階級中傳開。

  都知道蘇州林公有個妹妹封了郡主,得了一大塊爵田,正需要人開荒呢。

  要的工人很多,工錢給得足,一天二十文,山這頭的大農莊包住不包吃,但他們可以從自家裡拿糧食,雇兩個婦人來幫忙煮飯。

  嗯,肥水不流外人田,婦人也雇自家的婆娘好了。

  山那頭的牧園因為太遠,且那邊活兒更重,住宿條件較差,所以還包一日三餐,聽說吃得很好,隔兩天能有一頓肉,每天還有各種湯水。

  怕林家拖欠工錢?

  不用怕,林家的工錢都是十日一結,即走即結清,方便快速,不用怕像往年那樣被東家東扣西扣,春天干的活兒,到過年的時候才能結賬。

  於是,張三偶然到林家干了十天活兒,拿了工錢後就請了一天假回去把自家兄弟都帶來了,沒隔兩天,同村一塊兒玩到大的兄弟,還有家裡的各種表兄弟都摸了過來,你帶我,我帶你全都到林家這裡來幹活兒了。

  不僅蘇州城中的閒散勞力,還有轄下的鄉村,甚至路途遙遠的村子都有人過來應聘。

  林家的莊子裡每天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錢就跟流水似的嘩嘩的往外流。

  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強自鎮定的把眼睛撇開,爭取不去看越來越少的錢。

  然後,夏收到了。

  冬小麥可以收割,家中兄弟多的,抽出兩個來回家收糧食,兄弟不多的,只能忍痛請假回去。

  於是莊子裡瞬間只剩下原先四分之一的人,可這樣的人數也不少。

  林家的兩個老莊子也種有冬小麥,鍾大管事安排短工們先把小麥收了,然後再繼續到大農莊和牧園裡幹活。

  也是到這時,蘇州城各大戶才感受到林家帶來的影響,因為今年他們雇不到短工了。

  各地主們被下人匯報:「奴才等到坊市去招人,可除了那些慣常偷懶耍滑的來應招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勞力了,奴才一打聽才知,大家都去了林家。」

  運了東西過來要販賣,順便進些糧食的商販也被告知扛包的短工招不到了,「小的找了好幾個熟人,但他們都推辭了,林家給的工錢不少,他們並不願意回來。」

  商人氣怒,「不就是二十文嗎,我給的也是二十文。」

  「但林家還包了吃食呢,不包吃食的,每日也都有酸梅湯或一些解暑的湯藥送,且他們一天就幹四個時辰,中間最熱的那兩個半時辰是不幹活的。」

  夏天日長,林家安排的工作時間一直是早上六點到上午十點,下午三點到晚上七點,中午的五個小時是午睡時間,誰也不准幹活。

  但商人們不一樣,他們的活兒不確定,大部分都是在最熱的中午工作,扛著大包,很多人最後都會中暑。

  可短工們即便中暑也沒錢買藥,也就自己多喝水,或是到野外扯一把雷公根煮了水喝。

  地主們更深,雇了短工恨不得把他們當牲畜使喚,除了幾個大的家族比較注重名聲外,其他人家都是天一亮就幹活兒,中午也就吃飯的時候能歇一小會兒,然後就干到太陽下山。

  為什麼林家能在那麼閉塞的古代這麼短時間便聚集起來這麼多勞力?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安排的勞作時間。

  所以在地主們也將價錢提到二十文一天,依然無人來應招,要知道地主們以前雇短工都是十八文一天的,而商人們已經提到了二十三文。

  沒有一個人離開林家投入他們的懷抱。

  但是,貨物得卸,麥子也得收。

  大家只能把價錢提到二十五文一天,總算是招到了人,但招到的人也有限。

  林清婉並不攔著短工們離開,因為這本來就是雙方自願,且她無意得罪他人。

  林管家和鍾大管事更不會攔著了,他們本來還想趁著農忙給短工們放一個月的長假呢。

  但想到再過不久就是秋收,到時候更加忙碌,而林家人手不足,到時候收割稻田還得短工們來,要是這時放假,那會兒不放就說不過去了。

  所以這次也只能不放。

  但其他人家雇不到人,再提高工錢他們又心有不甘,最後只能找到林家來,希望林家能高抬貴手,放一批短工給他們。

  林清婉聽了林管家的轉述搖頭失笑,「總不能我們解雇短工吧?如果提高工錢依然雇不到工人,那就是他們自身的原因了。何不讓他們想一想其中緣由?」

  林管家蹙眉道:「只怕他們只會怪林家,不會想自身的原因。」

  林清婉淡淡的道:「如此人品更不必理會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1 11:18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22 08:02 AM 編輯

第75章 波及

  還真有幾家不管怎麼提高價錢都招不到人,現在外面短工的價錢已經漲到了二十五文一天,他們都忍痛提到了二十七文也招不到人。

  好容易有幾個心動的,也在同伴扯了一下的動作中回過神來,猶豫不決。

  清醒的同伴便勸他,「你忘了前兩年的事?咱村的陳老三差點把命搭在褚家了,累死累活幹了二十來天,一文工錢拿不到不說,還被倒打一耙,家裡還得拿出錢去填才把人拉回來,你要嫌林家的工錢少,那就去尚家,盧家和周家那兒看看,他們三家名聲都不差,現在工錢也是二十五文。」

  「要我說就留在林家也不錯,其他人家要忙也就忙這幾天,等夏收一過又閒下來了,不比林家,雖說也是短工,但看得見的活兒多,只怕到入冬都有活兒干。且林家工錢給得爽快,每日還有各種湯水,偶爾還會熬了肉湯給我們喝,其實不比那二十五文的工錢差多少。」

  「是啊,是啊,與其跑來跑去,不如就留在林家,說不定鍾大管事看我們老實,以後還能留我們做長工呢。」

  「長工?我,我可不想做長工,那可是得簽身契的,哪有做短工自由?」

  「說你笨你還真傻啊,林家是大善之家,連短工的工錢都給得這麼爽快,難道還會欺負長工嗎?」那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林家給長工的工錢高著呢,一年五兩銀子,要是做得好,過年是還有三百文到一兩不等的封紅呢。」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從林全管事那裡聽來的,聽說他正在悄悄物色能幹且老實的短工呢,打算雇他們做長工。」

  眾人聞言心動不已,一年五兩銀子,認真算起來比他們做短工賺的還少,但短工不僅工期短,活兒也很累,做長工就不一樣了,基本上是跟著農時走,而且還包宿食,那家裡可是省了一個壯勞力的口糧。

  農忙時忙,但農閒時卻是閒的,要是活兒少,他們還能兼顧家裡,這份工錢就顯得很重了。

  他們常年給人打工,自然也知道別家的長工一年只有三兩到四兩左右,而且要求頗多。

  有的東家寬厚,比如盧家,他們不會限定長工必須日日留在莊內,沒有活兒時是可以返家的。

  但剛才說的褚家卻很嚴苛,聽說除非放假,不然褚家的長工是不能離莊的,一旦被抓到,東家是必定懷疑他們偷了莊裡的東西補貼家裡。

  每年還會找各種借口剋扣工錢,可以說做褚家的長工是最倒霉的。

  林家看著比盧家還要寬厚,所以做林家的長工還是很讓人心動的。

  眾人不再想著離開,而是開始暗暗較勁,幹活時更加不省力,還會想盡辦法的表現自己,力圖讓頭目們看到他們的優秀,留下他們做長工。

  因此,農莊在走了那麼多短工的情況下,開墾工作竟然還進展得那麼快速。

  林管家著人買了果樹回來,開始在林清婉規劃出來的果園裡種下,等夏收過去,果樹已經基本種下,甚至工人們還幫著在果園裡建起了一排房子,那是給看守果園的人住的。

  因為都是一戶一戶的,所以建得還不錯,根據果園的面積,林清婉決定選出五戶人家來看守。

  只是除了自家的三戶莊戶,還得另外挑選兩戶,一時因為他們沒有照料果樹的經歷,二是男主人們身體都有舊傷,有些體力活兒他們幹不了。

  除了自家的莊戶外,就只能從長工和佃戶裡選了,可長工們都還只是候選,並未簽訂身契,所以還是先考慮佃戶。

  正巧林玉濱休沐,在家閒得無聊,林清婉便把她帶上了,「我們去村子裡走走,順便看看哪家佃戶合適去照料果園。」

  林玉濱高興的去換衣服,「小姑,佃戶不是自由的嗎,他們願意去看守果園?」

  「又不要他們賣身為奴,且果園的勞作時間寬鬆,他們還能繼續租地耕種,多得一個機會為什麼不做?現在賺錢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果園出來就是一片農田,現在果樹剛種下,還不必施肥,所以可以等秋收交田後再搬過去,到時候佃農轉租果園那邊的農田便是。

  林清婉牽著林玉濱的小手往長福村去,遙遙指著遠方地裡的渺小人頭道:「有的工人需要從百里以外的家裡趕過來,一旦住下就不再回去,知道為什麼嗎?」

  「為了賺錢?」林玉濱猶豫的問。

  林清婉點頭,「就為了那一天二十文錢,蘇州已經算是繁華的了,但工作的機會也很少,大部分人除了務農並沒有其他額外的收入。而還有一部分人連地都沒有,又租不到地,便只能靠給人打短工過活,或者就和之前長福村的村民一樣租種官田。」

  「所以?」

  「所以學堂裡那些同學的酸言醋語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們能為這麼多人提供工作機會是一件有功德的好事,他們不過是嫉妒你才那樣說的。」

  林玉濱臉頰一紅,低頭小聲問,「您都知道了?」

  林清婉眼帶責備道:「你該早點告訴小姑的,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不必悶在心裡,要是把自己悶出病來,那擔憂的還是我。」

  林玉濱見小姑都知道了,也不想著瞞了,孩子脾氣爆發出來,生氣的嘟著嘴道:「他們並沒有當著我的面說,不過是背著我議論,讓我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次雇工危機讓大家看到了林家的影響力,大家嘴上不說,但心裡卻是有些怪林清婉的。

  畢竟今年夏收平白增加了人工成本,而秋收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也幸虧夏收那幾天老天賞臉,沒給下雨,不然大家心中更恨。

  或是是大人在家裡說多了,盧氏家學裡便有幾個學生隱隱針對起林玉濱來。

  讓林清婉詫異的是,女學生們還罷,倒是男學生那邊傳得更多些,因為男女是分開教學的,一開始林玉濱都沒發覺。

  還是到盧氏家學門口的時候,男學生們總是意味深長的盯著她看,低聲議論著,她才發覺的。

  林玉濱一向敏感,當時還以為是自己身上不妥,羞得差點鑽到地裡去,不過是念著不能給家裡丟臉才強自鎮定的上車。

  但她檢查過自身,並未發覺不妥,如此來回兩三次後,她臉皮也練出來了,每次他們一盯著她說悄悄話她便瞪回去,直嚇他們一跳。

  這下連尚明傑都發現不對了,因為他是林家的親戚,費了好大得勁兒才打聽出來內情,趕忙告訴了林玉濱。

  林玉濱當然不會告訴小姑她在學堂裡被針對了,因此想著靠自身反擊回去。

  可惜,那幾個男生實非君子,只敢偷偷議論,不敢挑明了與她說,讓她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找到。

  近日她還在等待時機,卻沒想到小姑就知道了。

  她沮喪的低頭,「是不是二表哥告訴你的?」

  「不是,所以我決定下次見了他罰他一頓,竟然不告訴我。」

  林玉濱在心裡為尚明傑默哀,問道,「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林清婉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傻孩子,你忘了我跟你們石先生一直有書信往來嗎?她告訴我的。」

  只要老師有心,學堂裡能有什麼事能瞞過他們?

  所以林玉濱才被針對不就,石賢便發覺了,不過她沒插手,而是讓學生們自己去解決,見林玉濱總不得其門而入,戾氣漸重,這才寫了一封信交給林清婉。

  這件事如何解決還得問過家長的意見。

  而林清婉沒把那幾個男學生放在眼裡,她在意的是林玉濱的心理健康,不過是些許議論,怎麼就戾氣重了?

  所以林清婉今日旨在告訴林玉濱,你應該感到驕傲,因為我們林家給許多人提供了工作的機會,養活了很多人。

  而那幾個連當面與你說話都不敢的男生不僅目光短淺還是懦夫,你為什麼要去在意他們的看法呢?

  若是你小姑我,只怕連看都不屑看他們一眼的。

  你高高興興的去上學,高高興興的學到知識,再高高興興的回家來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反擊了。

  因為他們用那異樣的目光看你,還當著你的面嘀嘀咕咕不就是想把你弄得心慌意亂,然後失態或做錯事嗎?

  所以你只要不受影響就是最大的反擊。

  林玉濱聽得眼中閃閃發亮,但還是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道:「可我還是心中難平,覺得有氣無處洩。」

  林清婉哈哈大笑起來,「那小姑教你個法子,也讓他們有氣無處洩。」

  「什麼法子?」

  林清婉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林玉濱懷疑道:「就這樣?」

  林清婉低頭看著氣質天成的侄女頷首道:「回去以後你對著鏡子練練,要發自內心的輕蔑,只要他們看到了就一定會和你之前的狀態一樣的。」

  林玉濱半信半疑,不過秉著對小姑的信任,她決定回去就試試。

  說話間,倆人到了一座茅草屋前,林清婉停下腳步道:「這是陳季生家對吧,我們進去看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7:41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22 08:02 AM 編輯

第76章 現狀

  白梅推開籬笆門,沖裡頭喊了聲「陳大爺」,裡面瞬間傳來碗筷砸在地上的聲音,林清婉還聽到幾聲小小的驚呼聲。

  她停下腳步,也阻止了白梅繼續向前,而是站在院子裡問,「陳大爺在家嗎?」

  裡面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半響才有道怯怯的女聲道:「我爺爺去地裡了。」

  林清婉放柔聲音問,「那你三嬸呢?」

  「也去地裡了。」

  林清婉默了默,不確定屋裡是什麼狀況,但裡面的人沒請她進去,她也不好進門。

  林清婉揮揮手,示意白梅等人離開,白梅便沖裡面道:「那等你爺爺回來告訴他一聲,就說我們家的姑奶奶想找他說說話。」

  屋裡的三個孩子面面相覷,都有些驚慌起來,他們這是把東家趕出去了?

  林清婉已經牽著林玉濱出門,打算往下一家去看看,結果才走了兩步就看到了扛著鋤頭小跑過來的陳大爺。

  林清婉停下腳步,臉上揚起笑容,「陳大爺回來了?」

  陳大爺滿頭是汗,心顫了顫道:「東家怎麼來了,快裡面請。」

  說罷側身把人往裡讓,「小的去地裡放水了,順便看看豆子啥時候能收……東家來前應該派人和小的說一聲,那小的就能在家裡候著了。」

  林清婉安撫他道:「我就是隨便走走,因聽人說陳大爺種地很有一手,是村子裡最能幹的莊稼把式,這才過來看看。也不知道打攪你們沒有。」

  「東家也太客氣了,您要見小的叫人來吩咐一聲就行,」陳大爺推開門,正要把人往裡引,突然看到坐在木板床上的三個孩子,頓時身子一僵,轉身就要掩上門。

  但林清婉已經看到床上的三個孩子了,見他們大熱的夏天竟然還蓋著被子,不由面露驚詫。

  陳大爺窘迫的搓著手,漲紅了臉又重新將門掩上,磕磕巴巴的道:「東,東家,屋裡髒亂,不如在院子裡坐吧。」

  白梅等人跟在林清婉身後,沒看到屋裡的情景,不由蹙眉,誰家招待客人連堂屋都不給進?

  林清婉卻面色不變的點頭,「也好,林管家說今年最好的稻子就是您種的那幾畝,我想問問您情況。」

  陳大爺大舒一口氣,去搬了幾張凳子來,他別的不會,種地卻是好手,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所以凡是林清婉問的他都細細的說了。

  林清婉一邊聽一邊不著痕跡的打量陳家,發現靠西一邊的房屋塌了一半,三間泥房只有堂屋和東邊那間房子還完好,想到陳家把床按在堂屋,心中便瞭然。

  「……今年勉強算得上豐收,雖然雨水多,但也只淹了一點田,要是勤,多排排水還能救,最要緊的是今年蟲少,所以雖收穫得要晚一些,卻算得上豐收。」陳大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這種地就得勤,把草除盡,勤捉蟲,多施肥,這老天爺再賞臉,那想不豐收都難。」

  林清婉頷首,「我們江南多雨,不缺水,不像北方時常旱澇交替,要水時旱,要收時則澇。」

  「誰說不是啊,」陳大爺歎氣,「所以能落戶江南已是我們的福氣了,滄州往上的地方才苦呢,老天爺不賞臉,人禍也不斷啊。」

  「陳大爺是滄州人?」

  陳大爺點頭,他們要租林家的地,這祖宗三代是必須說清楚的,他是滄州來的並不是什麼秘密,「小的是八年前搬來的,雖然在這裡沒地,但日子過得比滄州那邊還好些。」

  說著話,陳大爺的三兒媳回來了,看到家裡這麼多人,她嚇得手腳無措,手上的鐮刀都沒處放了。

  陳大爺就低聲吩咐道:「老三家的,去給東家泡壺茶。」

  陳三家的就「哎」了一聲,丟下鐮刀就奔去廚房。

  林清婉見她手腳麻利,便讚道:「陳大爺好福氣,有一個能幹的兒媳婦啊。」

  陳大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瞇瞇的道:「都是家裡的活兒,誰都會做的,也就是比旁人勤勉些。」

  廚房裡燒水的陳三家的聽到,本來就被太陽曬紅的臉更紅了。

  林清婉見了心中點頭,陳大爺的確厲害,這不動聲色說好話的本事她還有的學。

  陳三家的很快端了茶壺上來倒茶,農家沒有好茶葉,都是自家摘了嫩葉子曬乾的,跟炒制的茶葉不一樣,不僅苦澀,還有一股青腥味兒。

  林玉濱抿了一口就苦了臉,不動聲色的放下茶碗,不敢再喝了。

  林清婉也喝了一口,點了點頭道:「倒是清熱解毒的好東西,這是穿心蓮的葉子?」

  「是,就在東家別院的後山上,那兒有一片野生的穿心蓮,我們村子裡的人都愛摘了些曬乾,夏天時拿出來泡水喝,就是曬上一天的太陽也不怕。」

  林清婉點頭,不動聲色的用舌尖舔了舔上顎,就是太苦了些,穿心蓮啊~~

  林清婉又請教了一些種地的知識,正想起身離開,就見堂屋的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小腦袋伸出來,一下就對上了她的目光。

  小孩嚇了一跳,一個不穩「啪嘰」一聲就摔在了地上,門一下就被撞開了。

  林玉濱看過來,忍不住「啊」了一聲,伸手就摀住眼睛,白梅等人好些,只是扭過頭去,卻還是紅了臉。

  林清婉看了默然無語,不就是光屁股嗎,那男孩也就四五歲,有什麼羞的?

  陳大爺已經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將孫子抱在懷裡,便給林清婉請罪,邊把孩子塞進屋裡去。

  林清婉看了好笑,搖手道:「不過是個小孩,怕什麼?陳大爺別嚇到了孩子。」

  陳大爺見她臉上笑盈盈的,一點兒也不見怪,便不由鬆了一口氣,把孩子往屋裡一塞,把門關上,這才走回來坐下,「孩子不懂事,見家裡來了客人,便好奇的來湊熱鬧。」

  想到屋裡坐在床上的三個女孩,林清婉心中一動,本來的懷疑確定了八分。

  做歷史研究時,衡量當時的經濟發展水平時百姓的生活水準是一個重要的標準,然而歷史上關於這方面的記載非常的少。

  達官貴人們的生活水準還能通過各種史料及古物進行推測及研究,但普通百姓,甚至更貧苦的卻少有記載。

  但少有,不代表沒有,歷史文獻中也有隻言片語會描寫到這類情況。

  而更近的則來源於祖父的親身見聞,在建國前,有的人家窮得需倆人共用一條褲子,一人外出,另一人就要留在家裡。

  顯然陳家的情況可能還要嚴重。

  如果是別人,這件事或許見了就當不知,免得讓主人家不好意思,林清婉猶豫了一下,還是攤開了問。

  她是他們的東家,如果不去瞭解問題,又怎麼解決問題呢?

  別人能避開,她卻是不能的。

  所以她問道:「您還有三個孫女,她們怎麼不出來呢?」

  陳大爺漲紅了臉,但還是坦白道:「請東家恕罪,她們沒有褲子,不好出來給東家見禮。」

  林玉濱驚詫的張大了嘴巴,瞪著眼想,怎麼會沒有褲子呢?

  白梅和白楓等也瞪大了眼睛,顯然也沒料到是這個理由。

  「村裡這種情況的人很多嗎?」

  見林清婉面無異色,陳大爺臉上的熱度消了些,他頷首道:「家家戶戶都有,只不過我家更困難些,三個姑娘沒一條褲子,其他家還能倆人共用一條。」

  林清婉蹙眉,「是其他村莊也這樣,還是單我們長福村如此?」

  江南已經算是富庶了,如果連江南都這樣,那其他地方呢?

  陳大爺就歎氣道:「在江南,這樣的人家不多,北邊那一帶才窮呢。我們長福村是例外。」

  長福村的村民都是原先官府的佃戶,什麼樣的人會租官田?

  就是租不到地主家地,家裡又沒有田地的人才會來租官田,租種官田不僅稅賦不會減少,每年衙門發徭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們這群人,有時候還會額外徵調他們去給衙門幹活兒,免費的,自帶口糧的那種。

  所以租種官田就等於被官府盯上了,但他們沒辦法,除了官田,他們租不到其他田地。

  像陳大爺家,他家只能租官田是因為他家沒有壯勞力,他有三個兒子,頭一個兒子在滄州時因為遼人南下打草谷時被打死了。

  所以他才變賣了家產,舉家南下。第二個兒子則是到了這裡被徵兵役,死在了戰場上。

  四年前朝廷再度徵兵役,陳家有兩個成丁,所以也被征了,陳大爺本想自己去的,但陳季生覺得他爹去了肯定就回不來了,他去了還能拚一拚,所以自己扛著包袱去當兵了。

  大兒媳,二兒媳都改嫁出去了,留下三個孩子給他,加上陳季生的兒子,他和三兒媳要四個孩子,一般地主是不會把地租給這樣的人的。

  你以為佃戶只要種好自個租的地就行了?

  大部分地主是把佃戶當自家的長工使喚的,不僅農忙時會讓他們先收割自家的糧食,秋收時還會額外收取麻線和蠶絲,陳家勞力少,那地主們租地給他們就不划算。

  和陳家一樣情況的人家不少,總之被地主們拒絕的理由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只有一個,他們不能給地主帶來足夠的利益。

  陳大爺道:「頭兩年,老三還在家時日子過得還行,但他一走,家裡就開始不行了。每年夏秋兩季的賦稅,去年又額外增了軍稅,家底早掏空了。」

  陳大爺說到這裡感激的看向林清婉道:「多虧了去年東家放糧救濟,我們家也領回來六十斤糧食,這才熬過了五月,不然我們家也得賣兩個孩子了。」

  林玉濱弱弱的問,「你們不是自己種桑養蠶和植麻嗎,怎麼不自己紡線織布?」

  陳大爺還未說話,林清婉就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道:「真是傻孩子,布料及生絲都在徵收的賦中,勞力不足,只怕每年的布料及生絲也不夠吧?」

  陳大爺點頭,「可不是嗎,我家還欠了好幾尺布呢,周大人還算不錯,我們交不上去就讓我們欠著,好歹沒逼著我們賣孩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7:52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22 08:03 AM 編輯

第77章 鄙視

  這也是陳大爺覺得江南比北方好的原因之一,他們家這樣的情況擱在北邊那就只有家破人亡的結局。

  倒不是北方就都是貪官,而是北方的兵役更重,軍稅更多,田地更難耕種。

  十年有八年雨水不調,需要灌水,那可是需要大勞力的活兒,而且遼人每到秋冬兩季就會南下打草谷,多少人就因此喪命。

  在江南,他和三兒媳還能勉強養活四個孩子,在北邊,只怕連自己都很難養活啊。

  所以雖然搬遷至江南後,兩個兒子先後因為兵役離家,陳大爺也未曾後悔過。

  在長福村,和陳家一樣狀況的不少,林清婉帶著林玉濱走了一圈,最後選出了兩戶種過果樹的佃戶,徵得了他們的同意,決定秋收後就搬去果園。

  林清婉答應每個月給他們一戶五百錢,還允許他們繼續租種田地,果園的忙碌時間與農忙是岔開的,所以林清婉要求在果園有要求時他們至少要抽出家中三分之二的勞動力投入果園。

  回到家中,林玉濱便翻箱倒櫃的找衣服。

  林清婉站在門口看她將衣服丟滿床,無奈的問,「你這是幹什麼?」

  林玉濱咬了咬唇道:「小姑,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送給她們吧。」

  林清婉拿起剛做好的夏裳問,「這件也不要了?」

  林玉濱點頭,今天的事對她的衝擊有點兒大,她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那麼苦的人,竟然連衣物都沒得穿。

  且聽陳大爺和小姑的意思,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這才是真真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她就是那朱門。

  林清婉放下衣裳,讓映雁和碧容將衣服收好,「便是你送,她們也穿不著。」

  「為什麼?」

  「你要真想幫她們,那就買些麻布或棉布,讓人給她們做好了衣服送去。不然這些衣服送再多去也到不了她們身上。」

  林玉濱若有所思,讓人把東西收好便拿出錢來給映雁,「去找林安,讓他去買些麻布和棉布回來,你再和碧容到村子裡走一趟,給他們量尺寸,記好了拿回來給我。」

  林清婉轉身離開,沒有干涉。

  林安拿了錢還回來,笑道:「大小姐,這時節家家戶戶都紡線織布,哪裡用到外頭買,若是您不要求顏色花紋,那咱莊子裡就有出的。」

  「莊子裡的布料是拿來賣的嗎?」

  「棉麻布留一些自用,其他的,以前是放在自家的鋪子裡賣,現在咱家沒鋪子了,估摸著是要賣到外頭去,絲綢絹布則沒那麼快,得再等等,不過您要是想使,庫房裡還有積存的,可以拿出來用。」

  「不用多貴重的,棉麻布就好,」林玉濱想了想道:「既然是要賣出去的,那便是要入賬,這東西我是要送人,不好走公賬,這些錢你就拿去吧。」

  林安哪敢收,這整個林府以後都是林玉濱的,拿幾匹棉麻布也要錢,給他爹知道了還了得?

  只是林玉濱也不收回錢,打定主意要自己買。

  林安沒辦法,只能求見林清婉。

  林清婉就笑道:「她既給你,你就拿著吧,照她說的入賬。」

  林安瞪大了眼,「只是大小姐拿自家的東西還要入賬,傳出去只怕……」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這樣的事以後只怕還多著呢,你收著吧。反正一進一出都是自家的口袋,不要緊。」

  林安腹誹,既是自家的口袋,何必多此一舉?

  不過姑奶奶發話,林安不敢不從,拿著錢乖乖去入賬了。

  不過他還是退回去許多,理由是他給的成本價,不必要這麼多錢。

  林玉濱拿到了布料,又得了尺寸,便把家裡丫鬟召集過來一起做衣裳,她也學著裁衣。

  林玉濱刺繡的手藝還算不錯,繡個荷包或桌屏不難,但裁衣還真沒學過。

  映雁手把手的教她。

  針線好的人一通百通,她又手巧,沒幾下就做得有模有樣了。林清婉坐在一旁算賬,看了不由汗顏。

  幸虧她身邊有白梅和白楓,如今她又是一家之主,針線之類的不必她親自動手,不然鐵定露餡。

  婉姐兒會女工,她不會啊。

  林清婉低頭看著賬冊上的字跡,長舒一口氣,幸虧她會模仿字跡,感謝祖父的嚴格要求。

  林清婉靜下心來繼續算賬。

  給他們的衣服要好做得多,因為不必刺繡,只要將衣服裁好再縫上就行。

  林嬤嬤指導她們將衣服裁寬一些,然後用線收起來,以後人長大了可以放一放,免得一兩年便要換衣服。

  林玉濱聽得驚奇不已,「衣服還能這樣做?」

  「不說貧苦之家,就是中等人家也耗不起一季一換,大多是一件衣裳穿幾年,」林嬤嬤察覺到林清婉在有意教林玉濱這些庶務,因此也細細的解釋道:「俗話說得好,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姐兒穿完妹妹換,總之一件衣裳能穿得久著呢。」

  林玉濱咋舌。

  今日的事讓林玉濱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使她心神震盪,一晚上都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沉浮,以至於第二天上學時有些打不起精神。

  但在學堂門口碰上男學那邊的男學生時,她瞬間回神,想到昨天小姑教她的法子,她便驕傲的挺起胸膛,踩著凳子走下馬車。

  看到林玉濱,以周通為首的男學生們便嗤笑一聲,故意弄出聲響來吸引林玉濱的注意力,然後在她看過來時面露不屑,跟同伴交頭接耳的低聲細語。

  和往常羞愧的躲起來不同,這一次林玉濱直直地看過來,然後在他們的目光中抬起頭顱,臉上揚起一抹譏誚的笑容,在對方一愣的時候扭過頭去,對她身旁的丫頭道:「我們走。」

  明明林玉濱什麼話也沒說,也並未跟人交頭接耳,但幾人還是燒紅了臉,心中又羞又惱,不知道她為何露出那副表情。

  林玉濱驕傲自信的走進女學,並不理會男生們的羞惱。

  映雁提著書箱把林玉濱送到教室,然後便躬身退下。

  小姐們的丫頭都候在門房那裡聽宣,不能隨意在學堂內走動,就和隔壁的男學生們的小廝一樣。

  尚家三姐妹在林玉濱身後進教室,丹竹跟林玉濱坐在一起,她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林表姐,你猜剛才我在門口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

  「看見周通和盧琢他們站在門口,臉色非常難看,眼睛都紅了,也不知誰欺負了他們。」

  林玉濱咋舌,「這麼厲害?」

  「誰厲害?」

  林玉濱抿嘴一笑,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我鄙視了他們一眼,沒想到他們承受能力這麼弱,竟然就紅了眼。」

  她好想看,但小姑姑說了,鄙視完就要走,她越不在意,越不可一世,他們才會越難受。

  要是留下看,那就沒什麼效果了。

  林玉濱心中有些惋惜。

  丹竹興奮的問,「你是怎麼鄙視他們的,效果竟然這麼好。哼,我早看他們不慣了,陰陽怪氣的,好似他們有多厲害,而我們不過是塵土罷了。」

  林玉濱就斂起笑容,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丹竹觸到她的目光,身子不由一僵。

  下一刻林玉濱就目光流轉,眼中閃動著活潑問,「怎麼樣,我就是這樣看他們的。」

  丹竹目瞪口呆,「難,難怪呢……」

  就是她都覺得心底發寒,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林玉濱自得的道:「我可是對著鏡子練了好久。」

  丹蘭和丹菊也看到了,紛紛湊上來問情況。

  然後學堂裡其他女學生也被吸引了過來,她們都知道林玉濱這幾日的遭遇,對隔壁的男先生積累了很大的怨氣,聽說她反擊回去後便忍不住讚道:「就該如此,讓他們再不可一世。」

  「不就是為了幾個短工,雇不到提高工錢便是,竟然還把矛盾帶到學堂裡來了。」

  「盧靈,你堂哥盧琢跟著周通他們折騰,你爹也不管嗎?」

  盧靈哼道:「怎麼管,他們又沒鬧出來,我爹也不好事事插手的。族裡因為我娘在家學旁開女學的事鬧了一通,要不是我爹說不讓我娘收學生,那他也不再教書,只怕我們還湊不到一起呢。」

  「那些都是老頑固,」周書雅冷笑道:「我家裡也有人反對我來讀書,覺得女子拋頭露面不成體統,哼,我爹娘都不在意,他們倒是挺熱心的跳出來。自己讀書不成,歪解了聖賢書,倒把歪理奉為至理了。還是我爹說得好,碰上這樣的人就不必理他們,我們自管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就行。」

  林玉濱撲哧一聲笑開,忍不住道:「這樣的話叫他們聽見,必定又得鬧一次。雖然不必理會,但也要謹言慎行,別叫他們抓住把柄才好。」

  周書雅就推了她一把道:「你就樂吧,說要謹言慎行,剛才在門口鄙視人家的又是誰?」

  孫瑤道:「我看他們未必能就此罷休,玉濱,不如和你小姑說一聲,讓她出面把事擺平,免得你出入也不安心。」

  「多大的事,何必驚動我小姑?」林玉濱不在意的道:「諒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崔榮也道:「你別怕,今兒開始我們跟著你一起出入,我看他們誰敢亂動。」

  「對,」盧思握著拳頭道:「大不了跟他們打一架,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大家看著才十歲的盧思默然不語。

  盧思嘟嘴道:「怎麼,你們看不起我,雖然我年紀最小,但力氣卻不小,而且我還有哥哥呢,到時候我找他幫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7:53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22 08:02 AM 編輯

第78章 掉坑

  盧思的親哥叫盧瑜,是蘇州盧氏的嫡長孫,他當然不會去跟同窗打架,卻可以替妹妹警告盧琢一下。

  為這麼一點小事為難林玉濱一個小姑娘,傳出去他都臊得慌,盧琢要不是姓盧,他都懶得理他。

  盧瑜的態度卻能被當做是盧氏的態度,周通等人再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但出了學堂,到山腳下如何卻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今日才過午時便開始下雨,直到放學時雨都不停,好在時間不晚,大家湊在一起看書說話等著雨停。

  周書雅趁機道:「我家的別院要建好了,下個月十二要搬進去,到時候大家可要來給我暖屋。」

  石筠算了算道:「正好是休沐日,你倒是選了個好日子。」

  周書雅驕傲道:「特意選的,不然你們哪有時間過去?」

  崔榮就歎氣,「我家的別院才建了一半,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住進去呢。」

  「什麼你家的,那是我家的。」林玉濱強調道:「我小姑還沒確定要賣給你們呢。」

  盧靈就「撲哧」一聲笑出來,推了她一把道:「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不能說的,都知道那個別院是給我姨母建的。」

  林玉濱抿了抿嘴不說話,小姑說過,做是一回事,但不落口舌卻又是另一回事。

  崔榮見林玉濱不開心,便拉了拉盧靈,轉移開話題道:「我們去暖屋,那得帶什麼東西去?」

  「我送你一個桌屏如何,我親手繡的。」

  「那我送一幅畫,我親自畫的……」

  林玉濱悄悄起身,拉了拉周書雅的衣袖,倆人出去說話。

  盧靈看著倆人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小聲問崔榮,「表妹,她是不是生我氣了?」

  「別多想,她哪有那麼大的氣性?」

  「那她出去幹嘛?」

  崔榮蹙眉想了想道:「她可能不去周家暖屋,去和書雅告罪呢。」

  「這是為什麼?」

  「你怎麼忘了,她還在孝期呢。」崔榮低聲道:「雖說讀書無礙,但總不好飲宴,我們去暖屋,總要行樂喝酒的。」

  屋外,林玉濱正和周書雅道歉,表示暖屋時她不能親至,還請見諒。

  周書雅知道她身上有孝,自然不會介意,拉著她的手寬慰了一兩句,扭頭看了一眼屋內,她忍不住低聲勸道:「玉濱,盧靈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不過是心急口快一些,且我們的同窗都是信得過的。」

  林玉濱笑著點頭,「我當然知道,我也並沒有生氣,只是那別院現在的確是記在我小姑名下。」

  周書雅笑笑,指著漸漸放光的天空道:「看,雨停了。」

  「那我們快回家吧。」

  周書雅「撲哧」一聲笑出,「明明你家最近,卻還最急著走,你先走吧,我和她們再玩一會兒。」

  林玉濱也不強求,進去收拾東西,「雨停了,你們可要走?」

  尚丹蘭立即起身道:「我們家遠,也要走了。」

  丹竹和丹菊連忙起身,和同窗們一一告別,表姐妹四個一起往外走。

  等出了教室老遠,丹蘭才道:「表妹,周家暖屋你送什麼東西?」

  「書雅愛蘭草,我養的幾盆都不錯,我打算挑一盆送給她。」

  尚丹蘭微微頷首,問兩個妹妹,「你們呢?」

  「二姐先選吧。」丹竹不在意的道。

  「還是四妹先吧。」丹蘭看向丹菊。

  丹菊抿了抿嘴道:「我收集有一匣子的奇石,我打算挑出十塊來送她。」

  丹竹咋舌,「你還真捨得,你那匣子石頭平時我要摸一摸都不肯。」

  丹菊憂心,「只是不知她喜不喜歡。」

  林玉濱就笑道:「她是個雅人,你那些石頭我看了都喜歡,更何況她?」

  丹菊這才放心了些,看向丹蘭。

  丹蘭就道:「那我送她一套棋盤好了,前年大哥買給我的那套,棋子我磨了好久,如今滑潤得很,正好用。」

  「那我便送她一套湖筆。」丹竹拍著掌笑道:「加上她們送的,我看書雅不僅屋裡的裝飾夠了,文房四寶也齊乎了。」

  到了外面,兩家的車伕早套好了車等她們,丹竹就拉了林玉濱道:「你先跟我們坐,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林玉濱便上了尚家的馬車。

  「表妹,八月初七是祖母的壽辰,你來不來?」

  林玉濱一愣,想了想後搖頭,「我身上戴孝,本就不能飲宴,何況那還是外祖母的壽辰,到時候我會把禮物放在林家的禮物中一塊兒送過去的。」

  丹竹就歎氣,「那你下次休沐可得去看看祖母,她可想你了,這幾天一直念叨著,說你總也不來家裡,明明都在蘇州,見個面卻還那麼難。」

  林玉濱臉一紅,羞愧的低下頭,她每日上學下學,休沐後也有許多的事做,所以這段時間還真沒想過外祖母。

  好像自端午前那次見面外她就沒去拜見過白祖母了,這實在是不孝。

  正想著,突然馬車「砰」的一聲,林玉濱習慣性的向前栽去,坐在她身旁的丹蘭也往前摔,卻還是穩住了身體,見林玉濱栽倒,便下意識的伸手拽了她一把……

  林玉濱被這樣一阻,撞下去的力度減弱,但還是「砰」的一聲磕在了額頭上,尚家三姐妹穩住身形後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問,「林表妹(表姐),你怎麼樣了?」

  林玉濱捂著額頭,表情有些茫然。

  後面跟著的林家馬車停下,映雁從裡面跳出來飛奔過來,焦急的問,「大小姐怎麼了?」

  車伕看著輪子下的坑,臉色難看道:「這是有人特意挖的,還在上面鋪了乾草,我們每日都從這裡過,從未看見過這樣的坑。」

  林家的車伕也趕了過來,臉色鐵青的圍著車子轉了兩圈,然後便盯著東側的那處灌木叢不動了。

  映雁已經把林玉濱扶出來,見他不動,就斥了他一聲,「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馬車趕過來,大小姐要回去看大夫。」

  尚家三姐妹多少也磕到了一些,但沒有林玉濱嚴重,紛紛跳下來圍著她。

  林家的車伕卻轉身撿了塊石頭,在手心裡掂了掂道:「小的看這坑有點像是野獸踩出來的,所以怕那禽獸還在這裡,所以查看一番。」

  說罷揚手就將手中的石塊狠狠地擲向灌木叢,發狠道:「奴才看看那些禽獸是不是還在這裡,最好把他們趕走,不然後頭的人還得遭殃。」

  石頭砸入灌木叢,發出「彭」的一聲,同時還有一聲「慘叫」,映雁一呆,氣紅了眼,將林玉濱推給丹蘭三姐妹,蹦起來就撿起地上的石頭往裡砸,惡狠狠的道:「可不是,我都聽到野獸的叫聲了,真是人善被欺,什麼畜生都敢跑出來欺負人了。」

  灌木叢裡發出「嗷嗷」的慘叫聲,一陣亂晃後跳出幾個人來,直接掩面就往裡逃。

  大家雖沒看到他們的臉,卻認出了他們身上的衣服,尚丹竹指著其中一人道:「我認得他,今早周通就是穿的那身衣服。」

  幾個人已經嗷嗷叫著狂奔下山,因為跑得太急,還摔了好幾下,林玉濱忍不住笑出聲來,「活該!」

  丹菊欣賞的看著映雁道:「林表姐,你有個好丫頭啊。」

  映雁一聽立即丟下手中的石頭,拍了拍手,低頭乖巧的站在林玉濱身後。

  林玉濱掃了她一眼笑道:「表妹身邊的豐秋也不錯呀。」

  映雁小步上前扶住林玉濱,小聲溫柔的道:「大小姐,您額頭腫起來了,還是快回去讓徐大夫看看吧。」

  「表妹快回去吧,看大夫要緊。」尚丹蘭讓車伕將尚家的馬車讓到一旁,讓林家的馬車先行。

  林玉濱便行禮告別,臨走前掃了一眼那坑洞道:「叫人把它填上吧,免得後面的人不小心也栽進去。」

  「表妹放心。」

  那坑並不大,只有一個大碗般大小,但是它深啊,這條道路本來是平整的,突然「砰」的一下一邊車輪陷進去,那衝擊力不是一般的大。

  幸虧今天車伕因為下雨的原因把車速降得很慢,不然更慘。

  林玉濱傷得並不重,但額頭也青了一塊,還腫了一個包,林清婉看著很心疼,讓人用棉布浸泡了井水給她冷敷,然後才去找車伕過問此事。

  安排給林玉濱的車伕蔣南是從林家護衛隊裡面選出來的,他不僅是駕車而已,也擔任著林玉濱的安全責任。

  此時他正跪在正院門口請罪。

  林清婉並沒有將人叫起來,「可知動手的是誰?他們是針對別人,玉濱只是池魚,還是她就是目標?」

  蔣南羞愧的低頭。

  「也就是說你都不知道?」

  「應該是盧氏家學裡的周通等人,」蔣南低頭道:「他們跟大小姐有些矛盾。」

  「應該?」

  蔣南低頭,作為護衛,「應該,可能」這樣的詞語是不應該出現的。

  林清婉冷著臉道:「知道我為何特意將你撥到大小姐身邊當車伕嗎?」

  「知道,為了保護大小姐的安全。」

  「為什麼要保護她的安全?」林清婉輕聲問,「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她能有什麼危險?」

  蔣南小聲道:「因為她是老爺唯一的血脈。」

  林清婉便嗤笑一聲,「你就只能想到這點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7:57 AM

第79章 自作自受

  蔣南羞愧的低下頭。

  「林家的仇人並不少,遠的不說,你猜遼人若是有機會,會不會把我和玉濱都殺了報仇?」

  蔣南臉色大變,咬著牙道:「屬下該死,姑奶奶放心,以後屬下必定萬分小心,再不敢讓大小姐涉險。」

  「除了遼人,在我大梁,林家的仇人也有不少,我把你放在她身邊,便是因為你本領高強,且又細心,可如果你連幾個孩子的惡作劇都發現不了,那些更高明的對手出手時又會如何?」

  蔣南低頭,拳頭微微握緊,他的確是鬆懈了,自被調到大小姐身邊後,每日就是送她去上學,在外面等著她放學,然後再接回來。

  學堂裡雖也有爭鬥,但都是一群年輕人,心思還淺,落在他的眼中就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鬧。

  姑奶奶說過,除了大小姐的安全,其餘他一並不用管的。

  所以他也未曾出手管過,誰知道本來還只是你瞪我一眼,我悄悄說你壞話的爭鬥突然升級到了挖坑害人?

  蔣南都後悔死了,早知道他就該多留意一些周圍,年輕人做事肯定不周,他要是經心肯定會發現的。

  也虧得這次只是幾個小孩的惡作劇,若真碰上遼人在路上佈置些機關,這樣猝不及防只怕他真的保護不了大小姐。

  林清婉沒有換掉他的打算,論起能力,蔣南是護衛隊裡最強的,且他又吃了教訓,今後肯定比別人更細心些,所以教訓過後便讓他退下了。

  「那惡作劇的那些人怎麼辦?」

  林清婉輕笑,「孩子們的事自然由孩子們去解決。」

  即使她心裡很惱火,但也不可能殺到他們家裡去,不然小事也會變大事,不過玉濱的課程或許應該增加一些,比如練個箭之類的,到時候被人欺負了也能反擊。

  於是林玉濱第二天就被塞了一把彈弓,身邊還進了一個叫「大妞」的黑黑小丫頭。

  她是真的黑啊,臉黑,手黑,連脖子都是黑的,裂開嘴笑時只有一嘴牙是白的。

  大妞似模似樣的給林玉濱行禮,跪下磕頭道:「奴婢拜見大小姐。」

  林玉濱回過神來,不解的看向小姑,「小姑,我身邊沒缺了。」

  「這是額外給你增加的,」林清婉道:「大妞是方大同的閨女,彈弓打得很好,有時候鳥飛過她都能打下來,以後她就教你打彈弓。」

  映雁和碧容瞪大了眼睛,打,打彈弓?

  倆人木木的看著自家的大小姐,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氣質柔和的大小姐拿著把彈弓射鳥的畫面,倆人打了一個寒顫,立即將畫面丟出腦海。

  倆人緊緊地盯著大小姐,希望她能夠拒絕。

  林玉濱卻在一愣後興奮起來,意動的問,「我也能學打彈弓嗎?」

  「當然,我不是都給你找了個小先生嗎?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就離遠一些,只管拿彈弓去打,等你再大一些,把力氣練出來了,我讓人給你量身打造一把弓。」

  林玉濱越加高興,對大妞道:「那你從今日開始跟在我身邊吧,你要換個名字嗎?」

  大妞立即跪下,「請大小姐賜名。」

  林玉濱沉吟了一下道:「從碧容往下排,就叫碧海吧。」

  「謝大小姐!」大妞咧開嘴笑,為自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而高興。

  但其他人卻不一樣,碧容現在是大小姐屋裡除了映雁外最大的丫鬟,一等的名額滿了,二等卻還有空缺,碧海跟碧容排字,這便意味著她一上來就是二等丫頭了。

  大家羨慕的看著她。

  碧海才九歲,本就是個孩子,加之在莊子裡長大,心思單純得很,並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磕過頭後就高興的回家去找她爹,她今天就得搬進別院,還能領兩套新衣裳呢。

  林玉濱到了學堂才知道昨天的事還是鬧了不小的動靜,因為周通幾個傷得有點重。

  蔣南心中惱恨,出手時雖留了力,卻也挺狠,直接把周通的腦袋砸了一個窟窿,跟著周通的幾個也被蔣南和映雁砸得不輕。

  加之當時他們往下跑時摔的那幾下,回去後不僅血流滿面,手腳也摔傷了,有一個直接倒霉的摔進了溝裡,當時不覺如何,回去後覺得疼痛難耐,請了大夫來看才知道骨折了。

  家長們心疼得不得了,紛紛質問原因,少年們當然不敢說,不然身上還得脫一層皮。

  他們雖然惡作劇,但卻明白是非,知道這事說出去,甭管他們現在多慘,那都是他們的錯。

  畢竟林家的車伕和丫頭指桑罵槐,又未看清他們的模樣,大可以說在打畜生,家裡根本不能為他們討公道,反而還會因為他們挖坑的事落於下風。

  所以三少年打死不說,跟著他們的小廝更不敢說了,只能順著他們的話說是少爺們頑皮,下學後跑山裡要逮兔子,結果摔了。

  其他兩家還罷,勉強信了,周通的爹周刺史卻是不信的,好歹當了這麼多年的地方官,他兒子頭上的傷是撞的,還是砸的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那麼大一個口子啊,流了這麼多血,可心疼死他了,他又只有這麼一個獨子,疼到心坎裡去了,自然是一再逼問。

  但他兒子此時傷重,打打不得,罵也心疼,所以只能把跟著他的小廝關起來逼問。

  似乎目前還沒有結果,所以周刺史便派了人來學堂打聽,可是盧氏家學裡有人欺負他兒子。

  於是原因沒打聽出來,倒是讓學堂裡的人知道了三人出事。

  尚家三姐妹已經猜出原委,對三人一點兒也不同情,暗暗「呸」了一聲道:「活該,看他們還敢不敢害人了。」

  「林表姐,這事會不會查出來?」爽快過後丹竹也不由憂心,「聽聞周刺史很是疼愛周通呢。」

  林玉濱冷笑道:「我還巴不得他知道呢,難道周家還敢不問青紅皂白的打上門來不成?」

  「林周兩家從未有矛盾,但那周通處處針對於我,還真當我父親逝後我林家便無人了嗎?」林玉濱早跟周通積了一肚子的怨氣了,巴不得大人知道了修理他一頓呢。

  周刺史的確知道了,通過他的不懈努力,小廝終於忍受不住拷打招供了。

  於是周刺史就知道了他兒子在學堂裡的「光輝事跡」,周刺史氣得差點仰倒。

  他伏低做小,費盡心機的跟林清婉搞好了關係,把去年接喪的事輕輕揭過了,誰知他兒子竟在後面給他拖後腿,這是把林家又惹了?

  周刺史看著臉色蒼白躺床上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卻又不捨得下手揍他,只能跺腳罵道:「逆子,你就不能聽話些,也讓我少幾根白頭髮。」

  周通嘟嘴道:「爹,現在是你兒子被欺負了,您不說幫我找回場子,怎麼還罵我?」

  周刺史氣得鼻頭冒煙,指了他半響,最後努力壓下怒火問,「我問你,你為何處處針對林縣主?別跟我說你看她不順眼之類的話,我也是見過林縣主的,就她那模樣,即便不人見人愛,也不會有人毫無根由的便厭惡她。」

  周通抿嘴,「我還不是為了您,」他不高興的叫道:「林家不過是您轄下的一個家族,您還是蘇州父母官呢,跟林江本就是同僚,他死了,您去接喪是情義,不去也是應有之理,憑什麼給您臉色瞧?」

  周通冷哼道:「您於社稷還有功績呢,那林家姑侄不過是因為那些許財物才得封郡主縣主,不說謙卑些,竟然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訓斥您,憑什麼?」

  周刺史愣神,沒料到兒子是為他,心中又是熨帖,又是生氣,沉默了半響才道:「話不能這麼說,我不去還罷,既去了就該誠心,去年之事的確是我們欠考慮,有失禮儀。」

  他不願在兒子面前多提此事,畢竟是自己失禮,因此一概而過道:「何況我們兩家已經說和,並沒有矛盾了,你怎麼還在學堂裡針對她?那父親之前做的事不全白費了嗎?」

  周通眼睛更紅,「林清婉一個寡婦憑什麼讓您伏低做小?」

  「混賬,」周刺史忍不住拍著桌子道:「誰許你這麼稱呼林郡主的?」

  周通抿嘴,「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是寡婦。」

  周刺史手癢,忍不住揚起巴掌,但看著兒子頭上的紗布,他又不忍心了,只能苦口婆心的道:「你這傻孩子,以為林家沒了林江就倒了?你也不看看林家如今的聖寵,而且林郡主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一人帶著個侄女,卻還能不住回林氏老宅,林氏宗族也沒能插手她名下的爵田,你以為她是好欺負的?」

  「你放眼看看,整個蘇州城,現在誰敢欺負到頭上?若不是她們姑侄正在守孝,只怕此時林家別院的門檻都要被人踩破了。」周刺史低聲勸道:「要論尊卑,不管是從林江那裡論,還是從林郡主的身份論,我們都弱一等,你以後可不許再胡鬧。」

  周通眼睛通紅,低著頭不說話。

  周刺史就歎氣,撫摸著他的腦袋道:「好孩子,父親知道你是心疼我,然而這世上排在我之上的不知有多少人,難道你都跟他們結仇?」

  周通沉默不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7:58 AM

第80章 異常

  「你好好養傷,待傷好了我帶你去給林縣主賠禮道歉。」周刺史見兒子沉默,以為他被說通了,便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周通卻震驚的瞪大眼睛,「爹,受傷的是我,怎麼我去道歉?」

  「是你先惡作劇的,你不去道歉,誰去?」周刺史就橫了他一眼道:「難不成你還指望著林縣主來給你賠禮?」

  周通扭捏道:「她也不知道是我,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不行嗎?」

  見父親一臉的「你是白癡嗎」,周通說不下去了。

  周刺史一言難盡的看著兒子道:「兒子啊,不是誰都和你一樣那麼笨的,你們三個受傷不去學堂,林縣主還能不知道昨天的事是你們幹的?不僅林縣主,尚家那三個小姑娘只怕也知道了,回頭你也得給她們賠個禮。」

  周通躺倒在床上,癱著手腳默默地想,讓傷口來得更嚴重些吧,他今年不要去學堂了。

  林清婉讓蔣南去查一查周通等人為什麼針對林玉濱,雖說她不打算插手孩子間的矛盾,但也要心中有數。

  若對方太過分,她也不會袖手旁觀。

  但孩子的事好查,卻也難查,因為有時候你很難猜到他們的想法。

  「屬下趁著空閒跟那些小廝聊過,他們說周公子對盧氏家學分出一半院落教女學生很有意見,而雇工事件後他更頗多微詞,覺得林家太過霸道,才回蘇州就鬧得大家不安生。」蔣南蹙眉道:「他似乎對我們府上很不滿,難道是周刺史授意?」

  林清婉想了一下上次周刺史來拜訪的態度,搖了搖頭道:「不像。」

  「那,是他自己看不過我們林家?」蔣南不悅的抿嘴道:「看他的態度,似乎並不是因為大小姐本身的緣故而去針對的大小姐。」

  林清婉目光微沉,點了點桌子道:「不是說周刺史派人去學堂裡問詢了嗎,我想他很快就會知道內情了,且看他怎麼處理。」

  「那我們……」

  「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該上學上學,該玩玩,別管雜事。」

  蔣南明白過來,躬身退下。

  花園裡一片歡聲笑語,林清婉路過時忍不住停下腳步,白梅就笑道:「是碧海在教大小姐玩彈弓呢。」

  「她今日的作業都做完了?」

  「是,」白梅笑道:「現在大小姐可積極了,每日都是在學堂裡便把作業做完了,回來就找碧海學彈弓,天色暗下來才自己練琴。」

  林清婉一笑,「還是個孩子呢,回頭你告訴她,就說我說的,她要是學好了,下個休沐日我帶她上山。山裡有鳥和兔子野雞,讓她學著打。」

  白梅就小聲提醒道:「姑奶奶,您忘了,您已經答應了尚老夫人,大小姐下次休沐是要帶她去拜訪的。」

  林清婉輕輕地拍了一下腦袋道:「瞧我,又給忘了。那就推到下次。」

  白梅笑著應下。

  回到正院,白楓就迎出來道:「姑奶奶,徐大夫來了,說是要給您請平安脈呢。」

  林清婉笑著進門問,「怎麼這個月提前了?」

  徐大夫連忙起身行禮道:「老朽還有件事要求姑奶奶,所以提前過來了。」

  「您說。」

  「老朽的朋友約了我一起上山採藥,所以我想跟姑奶奶請幾日假。」

  林清婉就笑:「這有何難,您去吧,給您五日的假可夠?」

  徐大夫大鬆一口氣,一臉笑道:「夠了,夠了,其實三日就夠了。」

  「那多出來的兩日您就好好休息,」林清婉歎道:「這麼些年,您為林家東奔西走,也的確該休息休息,只是我和玉濱往後還得仰仗您,所以多的日子沒有,一個月最多給您休四五日。」

  徐大夫驚喜不已,「這這麼好,這一次請假已是很不好意思了。」

  說起來徐大夫也可憐,自從被林江雇為家庭醫生後就是全年無休,隨叫隨到的狀態。

  林家現在藥材齊全,就算不齊藥店也多半能買到,哪裡需要徐大夫上山去採,他多半是想趁此機會與老友聚一聚,鬆快鬆快。

  林清婉笑道:「以前我和大哥身子不行,離不得徐大夫半步,所以才沒能給您假期,但現在我和玉濱的身體漸安,並不用您時刻守著。玉濱上學有休沐,我每個月也要休息幾日,怎麼您就不能休息?」

  徐大夫心中高興,卻也有些不好意思,「當初林公請老朽時便說過此事的,隨傳隨到乃是最基本的。」

  「那我和玉濱現在身子不是好了嗎,並不用時刻傳您。」

  「其實大小姐的身體的確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可是姑奶奶你,」這件事壓在徐大夫心裡很久了,他一直猶豫著沒說,此時機會難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姑奶奶的身體卻有些怪。」

  林清婉心臟急劇的跳了兩下,不動聲色的歪頭問,「哪裡怪了?」

  徐大夫皺眉,「說不上來,但就是怪。去年姑奶奶的身體比大小姐可差了不少,雖說您大徹大悟活過來了,可也不應該好得這麼快,若說您是年紀小,身子好養也說得過去,但這一年來……」

  徐大夫忍了忍道:「您這一年,確切的說是一年零三個月來還未生過病呢。」

  「不生病不是好事嗎?」林清婉垂下手,輕輕地捏住了衣角。

  「對別人來說是好事,但對您來說不是,」徐大夫歎氣道:「這一年多來我給您和大小姐調養身體,您和大小姐的身體都開始慢慢變好。」

  「特別是今年開春後,大小姐走動得多了,身體也比往年更好了。而近幾日她又學彈弓,我昨日給她請脈,發現脈象更活潑了些,顯然這些運動於她都有好處,但姑奶奶您……」

  徐大夫猶豫了一下道:「您的脈象還是摸著比常人的弱些,卻比一年多前強健了許多,可老朽發現,近幾個月來您的脈象似乎就不再變化了,沒有變弱,也沒有更強。」

  「這不好嗎?」林清婉輕聲問,「或許是我的身體已經調養好了……」

  徐大夫搖頭,「這怎麼可能,身體的潛能無限,您這脈象怎麼可能是身體調養好了?更何況,好的上頭還有強健呢,可您吃著調理身體的食物,又時常巡視農莊,每日的走動都不少,為何卻沒有變化?」

  「最要緊的是您沒有生病。」徐大夫一頓,連忙道:「姑奶奶見諒,老朽不是在咒您生病,但其實生病並不全是壞事,生小病其實也是對身體的一種調整。」

  林清婉頷首,「我明白,小病常生,大病從無。」

  徐大夫鬆了一口氣,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這病不能多,但也不能少。像大小姐,往年換季都會咳嗽,咳起來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一病就是一兩月,一年倒有一半多的時間在吃藥,這是不好的。但現在大小姐身體漸漸好了,今年除了開春那會兒病了較長的一段時間外便是上個月身感外寒,吃了兩劑發寒的藥而已。」

  「換做往年,這一點小病便可能演變成大病,但大小姐竟然兩劑藥就好了,這意味著大小姐的身體在慢慢好轉,底子在增強。」

  林清婉點頭,林玉濱的免疫力在增強。

  「姑奶奶您的身體和大小姐的一樣,應該說你們林家人的底子都差不多,老爺也像您和大小姐一樣,一旦生病便斷斷續續,綿綿不絕。這得慢慢調,一點一點把底子打好才行,可姑奶奶您這一年多來卻沒生過一場病,就連您認為累病的病也是心神消耗過大,一時緩不過來而已。」

  徐大夫憂心的看著林清婉道:「姑奶奶,您不生小病,是因為身體硬撐著,等以後到了極限,大病爆發出來,只怕……」

  林清婉「撲哧」一聲笑出來,狀似輕鬆的道:「徐大夫,您擔心太過了,我並沒有強撐,不過是因為我身體好了,這才沒生病的。」

  徐大夫憂慮的一歎,搖頭道:「我知道您心裡難受,更多的話別人肯定也勸過了,老朽說再多也沒用,只希望您能珍重身體,不僅為活著的人,也為已經逝去的先者安心。」

  林清婉抿嘴不語。

  徐大夫告辭離開,在他看來,林清婉就是在為了林家,為了林玉濱才不倒下,相當於在透支生命的活著。

  不然以她去年病得幾乎斷氣的身體狀況怎麼可能短短時間便恢復過來,不僅能料理兄長的喪事,還將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要不是前幾日他整理脈案,他還沒發現林清婉脈象的異常,竟然一連幾個月平穩無波,這怎麼可能,就是身體強健之人都有強有弱的時候,什麼人的脈象會平穩成這樣?

  徐大夫之所以趕在這時候出去會友,除了想自己散散心外,也是想問問朋友可有辦法開解林清婉。

  他幾乎是看著林清婉長大的,捨不得她如此想不開啊。

  林清婉表示她的心境一點問題也沒有,有問題的是這具身體。

  她隱約有些明白,她是借屍還魂,雖然心臟會跳,體溫也正常,但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顯然現在不正常的地方表現出來了。

  她的身體,婉姐兒的身體可能會維持在這個狀態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01 AM

第81章 理由

  林清婉還沒想好這個異常要怎麼解釋,林家別院的人已經給她腦補了一堆,自然也堅定的認可了徐大夫猜測的理由。

  林家管理嚴格,閒話自然不會往外傳,但內部交流,尤其是關心林清婉的幾個人交流卻是正常的。

  徐大夫和林清婉說話時沒有迴避白梅白楓,這兩個丫頭聽了全程,心裡可難受了。

  覺得姑奶奶就是因為像徐大夫說的那樣,為了林家,為了大小姐強撐著,倆人自到林清婉身邊伺候後便很少見她傷心難過,當初老爺去世,她也只是哭幾場而已,很快便振作起來。

  和傳說中為姑爺幾乎殉情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可如今看來,姑奶奶竟是一直懷著死意。

  白梅和白楓避著人狠狠地哭了一場,結果眼睛通紅,叫林嬤嬤抓了個正著。

  林嬤嬤管著內宅事務,姑奶奶和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頭一直是她的重點關照對象,倆人哭成這樣,她自然要問緣由。

  兩個才上崗一年多的大丫頭哪裡是林嬤嬤的對手,不到兩刻鐘林嬤嬤就知道了徐大夫的評語,一時也坐不住了,連忙去找她老伴兒商量。

  「徐大夫不提我還沒發覺,這一年多來姑奶奶的確變化許多,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因為老爺將林家和大小姐托付給她,她有了求生的理由,可現在按徐大夫的說法,姑奶奶竟是一直懷著死意,現不過是為了林家和大小姐強撐罷了。」

  林嬤嬤難受的抹眼淚,「我雖目不識丁,卻也知道人的身體有限,姑奶奶總這麼強撐著怎麼行啊,還得打掉她的念頭,讓她好好活著。」

  林管家走了兩圈,沉聲道:「這件事你先別露出去,讓白梅和白楓也閉緊嘴巴,我先去和徐大夫談談。」

  林嬤嬤連忙抹乾淨眼淚,「那你快去,我去叮囑白梅白楓,這件事可不能讓大小姐知道。」

  「正是,此事萬不能讓大小姐知道。姑奶奶已如此,若讓大小姐知道,她心裡還不定怎麼難受呢。」

  林嬤嬤連忙回後院去。

  林管家則去找徐大夫,但徐大夫也沒有好辦法,只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姑奶奶的心藥就是姑爺,你讓我到哪兒給你找心藥?」

  徐大夫歎氣,「那就只能勸了,勸她想通。」

  林管家跌坐在席上,「若能勸通,姑奶奶當時也不會幾近斷氣。當初也不知老爺跟她說了什麼,這才將她從鬼門關中拉回來,此時再勸……」

  「勸不動,那就只能從外養身,或許能讓她多活幾年。」

  「那你說姑奶奶能活幾年?」

  徐大夫瞟了他一眼道:「那得看她這口氣能撐多久,或許可以壽終正寢也說不定的。」

  這話說了當沒說,林管家見他沒好辦法,拍拍屁股便離開,他得想想其他辦法。

  林管家身邊除了他老妻外,也就只有鍾大管事能商量這件大事了。

  所以便找了個機會拉了鍾大管事說悄悄話,問他有什麼法子勸一勸姑奶奶。

  鍾大管事沉吟道:「我們總不好平白提起這件事,畢竟是姑奶奶的傷疤,揭開了焉知結果是好的?所以不能明勸,只能暗勸。」

  「怎麼暗勸?」

  「得找個和姑奶奶說得上私房話的,」鍾大管事低聲道:「我不合適,我頭些年都是在外邊,跟姑奶奶不熟,但你不一樣,你在府中伺候,總可以跟姑奶奶說上話吧?」

  林管家就糾結道:「姑奶奶在後院,我管著前院的事,雖說隔三差五的見一面,但跟姑奶奶還真不怎麼說上話。」

  「那林嬤嬤……」

  林管家搖頭,「她更不行了,以前她跟在夫人身邊行教導之責,嚴肅慣了,姑奶奶小時候見了她可就遠遠的躲開的。」

  倆人攏眉,「那誰合適呢?」

  倆人想了老半天,最後眼睛一亮,齊聲道:「老忠伯!」

  鍾大管事拍掌笑道:「每次老忠伯過來都能跟姑奶奶說上半天話,看著倒像是忘年交。」

  林管家也道:「而且每次老忠伯走後姑奶奶的心情都很不錯,有時嘴角一整天都是翹的。」

  鍾大管事立即起身道:「那我去請老忠伯。」

  「我等你好消息。」

  然後鍾大管事就被老忠伯削了一頓,「姑奶奶的心病在姑爺身上,我又沒見過謝家那孩子,我怎麼跟姑奶奶提?」

  「那,那您多提一提林家,讓姑奶奶別總想著姑爺,多想一想林家和大小姐,說不定她就不想死了呢?」

  「姑爺和林家那能一樣嗎?現在姑奶奶不也念著林家和大小姐?身體照樣出錯,」老忠伯皺眉道:「再提林家和大小姐,也不過是讓這口氣更長一點罷了。」

  「那您說怎麼辦?」

  老忠伯哼哼道:「兩個法子,一是讓姑奶奶忘掉姑爺,重新喜歡上另一人,新人換舊人,她自然不會再念著姑爺了。」

  鍾大管事張大嘴巴。

  「第二個就是讓姑奶奶徹底想通,死人哪有活人重要,我想就是姑爺在世也一定希望姑奶奶健康的活著的。」

  「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從姑爺出事後我們就在提,也是這麼勸她的,但姑奶奶就是心裡難受,邁不過那道坎啊。」鍾大管事頓了一下,斟酌著道:「倒是第一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老忠伯就斜眼掃了一下他,「你覺著姑奶奶看上別的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鍾大管事垮下肩膀,「沒有。」

  姑爺要是不堪,他們還能先破壞他在姑奶奶心目中的印象,然後讓姑奶奶移情別戀。

  可謝二郎不論是才華或是人品,不僅在江南數一數二,在整個大梁也是排得上號的。

  破壞不了,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來追求姑奶奶,別說姑奶奶,就是他們,有謝二郎這個珠玉在前,別的郎君他們都看不上。

  更何況,姑奶奶與姑爺青梅竹馬的長大,所以感情深厚,而現在姑奶奶已經長大,男女有別,真要有男人湊上來只怕先被當登徒子給揍了。

  所以這新人換舊人的法子是不成了。

  「那就只能試第二個法子了。」老忠伯道:「派人去請謝夫人來一趟吧。」

  「謝夫人?」

  「若說這世上有誰能與姑奶奶感同身受,那必定是謝夫人,請她來坐坐,或許姑奶奶的心防會鬆些,到時候我們再趁機勸導。」老忠伯歎氣道:「說到底還是經歷太少,若經過戰亂生死,便會知道這些不過過眼雲煙,與生死大義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鍾大管事抽抽嘴角道:「焉知姑奶奶不會覺得更彌足珍貴呢?」

  老忠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鍾大管事立即低頭,「您老說得對,姑奶奶年紀小,經歷是有點少。」

  知情的四大護法商議了一下,最後派了個人去揚州請謝夫人,老忠伯親自給謝夫人寫信,將徐大夫的評語和他們的憂慮詳細寫下,希望她能夠來蘇州勸一勸自家的姑奶奶,就是勸不動也不要緊,就當是來散心好了。

  謝夫人收到信後便哭成了一個淚人,對楊嬤嬤道:「我以為這孩子已經想通,沒想到還鑽在裡面。」

  楊嬤嬤立即勸道:「夫人不也還鑽牛角尖嗎?少奶奶跟少爺情深意重,她又年紀小,哪裡能那麼快走出來。夫人,您若是自己都想不通,怎麼去勸少奶奶啊。」

  謝夫人擦了擦眼淚,蹙眉問,「我們當真要去蘇州?」

  「去,」楊嬤嬤斬釘截鐵的道:「這都一年了,您就不想少奶奶?」

  這一年多來夫人都是在佛堂裡渡過的,見她形如枯犒,楊嬤嬤心裡難受不已。

  林家這封信來得及時,讓夫人去勸少奶奶,何嘗不是讓少奶奶勸勸夫人?

  哪怕兩者不能相勸,讓夫人出去散散心也好,總好過一直呆在佛堂裡強。

  謝夫人也有點想婉姐兒了,而且也擔憂她的身體,便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去蘇州。」

  謝夫人將信放下,紅著眼睛道:「這封信是林家忠僕寫來的,婉姐兒肯定不知道,你再去一封信告訴她,就說我想去蘇州散散心。」

  「哎,」楊嬤嬤高興的應下,問道:「我們去蘇州是住在林家,還是住在謝家的別院?」

  「讓人把別院收拾出來吧,」謝夫人抬頭看著請回來的菩薩道:「婉姐兒畢竟已經歸宗,我們長住林家,只怕林氏宗族該不安了,我們是去看婉姐兒的,不是給她添麻煩的。而且自己住也自在些。」

  「那奴婢這就叫人去收拾別院,順便通知少奶奶一聲。」

  謝夫人頷首,低頭看著手中的信沉默下來。

  楊嬤嬤就暗暗歎了一口氣,心中對林清婉又是惋惜,又是敬服,卻又隱隱鬆了一口氣。

  少年情易變,她和夫人其實是有點怕少奶奶以後改嫁的。她也知道夫人心中矛盾,既想少奶奶百年後能跟少爺葬在一起,讓少爺不至於做孤魂野鬼,又心疼少奶奶小小年紀便要守寡。

  因為矛盾,所以夫人行事才有些反覆,前半年少奶奶回蘇州後,她幾乎是每個月都給少奶奶送一趟東西,但這後半年卻是能不聯繫就不聯繫。

  楊嬤嬤知道,夫人在慢慢鬆手,給少奶奶做決定的空間。

  但她心裡不好受,呆在佛堂裡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兩個月更恨不得住在佛堂裡了。

  所以這封信來得及時,就算這封信不來,楊嬤嬤也在尋找借口讓夫人去京城,哪怕京城有大爺大奶奶在,紛爭多,但爭鬥或許能讓夫人分神,不至於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少爺和少奶奶身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03 AM

第82章 道歉

  林清婉還不知道她和徐大夫的一番話引出了這麼多事,更不知道她婆婆要來蘇州看她,此時她正背著手走在田間,看著一片黃燦燦的小麥,她欣喜不已,「今年的小麥算是豐收吧?」

  「是,」跟在林清婉身邊的方大同咧嘴笑,「老農們都說可惜了,要是種成冬小麥,那收穫只會更多。」

  「而且冬小麥的口感更好。」林清婉惋惜了一下,「不過不要緊,去年是沒來得及,今年讓他們把小麥收了就可以準備冬小麥的種植了。」

  方大同搓了搓手,為難道:「可是姑奶奶,不給地休息,只怕這肥趕不上。」

  「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嗎,把小麥收後多做些肥料撒上,把地養一養。」

  「就是沒有肥啊,我們從外頭收了不少的肥,但依然不夠啊。」方大同跟姑奶奶說這些還有些不好意思,黑黑的臉上微紅,「開春那會兒我們農莊將城西這邊的……咳咳都包圓了,現在還沒入冬,各個村子就已經和城裡收夜香的人打好了招呼,我們最多只能買到四分之一左右。」

  林清婉好奇的問,「你們是怎麼漚肥的,這麼多夜香都不夠用?」

  「等發酵後用秸稈混著漚肥,」方大同撓了撓腦袋道:「這還是陳大爺教我們的,長福村他種地最好。」

  林清婉幼時在農村生活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見過別人漚肥。也是用秸稈混著人畜的糞便堆肥,因為祖父是大教授,在鄉親們的眼裡就是很有本事的人,所以有一段時間他們特別喜歡上門來問各種關於種植和養殖的問題。

  那會兒農村雖也用化肥,但數量少,更多的還是依靠農家肥,所以祖父也被問過漚肥的問題。

  她記得那時她才七歲多,祖父特地帶了她回京,用關係找到了農科院的教授,跟著他學了兩個漚肥的方法。

  其中一個她記憶猶新,因為那個法子是祖父帶著她一點兒一點兒實踐過的。

  其實原理上和大家漚肥是一樣的,都是用秸稈或枯草等混著人畜糞漚肥,只不過它更加細化,將其中碳氮含量計算出來,然後照著比例堆積,將步驟更細緻化,這樣可以更快速的使肥腐熟,不會出現燒壞作物的現象發生。

  這種漚肥方法用料都是以噸計算的,所以出的肥料多,要是地不多的人家還真不耐煩這麼做,太累,還不如照老法子清理牲畜糞便時混進去些秸稈,等它慢慢腐熟再用。

  可是他們沒那麼長時間,所以漚肥還得快。

  「地裡割出來的那些枯草,讓人收上來,分成幾個區域堆好,等小麥收割,將秸稈留好,我們統一漚肥,換一種法子。」

  「什麼法子?不對,是姑奶奶您怎麼知道漚肥的法子?」他這個已經學種地的都不太瞭解。

  林清婉輕咳一聲道:「我從書上看來的,或許可以一用,你把陳大爺請來,我說給他聽,以後再由他來教你們。」

  靠譜嗎?

  方大同心中疑慮,但還是去請陳大爺,論種地,十個他也比不上一個陳大爺,靠不靠譜還得問陳大爺。

  有的人在某些方面的確很有天賦,方大同和陳大爺一起聽,他還在半懂不懂時,陳大爺不僅能聽懂,還能舉一反三了。

  林清婉都欽佩的看著陳大爺,她之所以能記住這個法子還是因為從收集牛糞開始祖父就帶著她,她全程參與,因為記憶猶新才能一直記著這些步驟。

  沒想到她只是開了個頭陳大爺就將後面的步驟琢磨得差不多了。

  陳大爺還在感歎,「識字就是好啊,沒想到種地的事書上也有。」

  「農桑是國家大事,自然有所記載。」林清婉看著滿臉皺紋的陳大爺,心中一動道:「只是可惜擅長種地的往往不識字,而擅長寫作的則往往不擅種地,所以這方面的書才少。要是有一擅長寫作之人找到了一擅長耕作之人,倆人合作,或許能出一本好農書。」

  陳大爺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侷促的道:「東家,我,我就是會種地,哪裡能出書呢?」

  林清婉笑,「您也說了您會種地,這就兩者有一了,再有一個會寫作的不就成了?」

  「哪個讀書人會聽我們這些泥腿子說的話?」陳大爺搖頭,不覺得這種事能成。

  林清婉本想自己動手,聞言一頓道:「不試一試,焉知不會有人?」

  林清婉扭頭和白梅道:「讓林安寫張佈告出去,就說我要招一識字之人來為農民寫本農書。」

  眾人目瞪口呆,姑奶奶還真干啊?

  白梅回神問,「佈告貼在哪兒?」

  「就貼在西城門佈告處那裡,」林清婉笑道:「這件事不急,所以不必寫上限期,價錢嘛,去找林管家,照著寫書人的酬勞給個不高不低的價錢。」

  方大同就道:「那必定沒人接。」

  林清婉不在意的道:「試試嘛。」

  白楓從外頭疾步進來道:「姑奶奶,周刺史遞了帖子來拜訪,人已經在外面了。」

  林清婉揚眉,「他一個人來的?」

  「不是,帶著他兒子,還提了不少的禮盒,」白楓頓了頓道:「我看周公子有些沮喪。」

  「賠禮道歉來了,大小姐下學了嗎?」林清婉笑問。

  「快了,現在估計才下學,最遲兩刻鐘就回來到了。」

  林清婉就起身道:「把人請進花廳,陳大爺,你先回去吧,先讓人把枯草鍘了,其他的等小麥收了再說。」

  陳大爺應下,和方大同躬身退下。

  林清婉就去花廳見周刺史。

  周通腦袋上的傷一好就被周刺史壓著來道歉,他又喊疼拖了兩天,今天是實在拖不下去了才不得不來。

  林清婉一進門就見他低垂著個腦袋立在一旁,周刺史忙與林清婉見禮,見他家兒子木呆呆的站著就忍不住拽了他一把,瞪眼道:「還不快給郡主行禮。」

  周通心中不滿,沒好氣的抬頭看向林清婉,就見林清婉不推不拒的站在上首笑看他。

  周通對上她的目光,心頭一滯,低下頭避開林清婉的目光,拱手道:「見過郡主。」

  林清婉微笑頷首,「不必多禮,周大人請坐吧。」

  周通在心裡撇撇嘴,垂眸站在他父親身後。

  周刺史警告的瞪了兒子一眼,和林清婉表示歉意,「犬子不肖,還請郡主見諒。」

  林清婉翹著嘴角道:「是周大人要求太嚴了,我看令公子就很好,儀表堂堂,才華橫溢。」

  「只是太過頑皮了,」周刺史趁機道歉,「上次他和兩個同窗胡鬧,在學堂下山的路上挖了個坑,害得林縣主和尚家三位小姐的馬車陷落,聽說林縣主還磕到了腦袋。」

  「這孩子聽說後心中不安,猶豫了許久才和下官坦白,本早該來請罪,只是下官打他時沒分寸,讓他臥床到現在才能過來,還請郡主恕罪。」

  說罷起身撩起袍子就跪下。

  林清婉連忙伸手道:「周大人快請起,孩子們的事哪裡值當您如此?」

  林清婉沒讓周刺史跪下,卻沒攔在他後頭跪下的周通,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令公子既是誠心認錯,我想大姐兒多半會原諒他。」

  這是讓他也給林玉濱跪一跪的意思?

  周通就覺得膝蓋底下似乎有針似的難受。

  「還不快謝過郡主的大人大量?」見兒子木呆呆的跪在地上一句話不說,周刺史氣得伸腳踢了踢他道:「一會兒縣主回來了再給她賠罪,看你以後還敢頑皮嗎?」

  林清婉笑著道:「孩子嘛,哪有不頑皮的,只要不損害到別人就行。」

  周刺史的尷尬的笑笑。

  正說著話,林玉濱回來了。

  周通想了又想,還是沒能過得了心理那關,所以趁機爬起來拱手道:「林縣主,在下來給你賠罪來了。」

  林清婉憋笑,端起茶來喝茶。

  林玉濱掃了他一眼,避開周刺史的行禮後回了半禮,這才看向周通,「賠罪?不知周公子犯了何罪?」

  周通面色通紅,但還是不卑不亢的道:「上次在下頑皮,和兩個同窗在路上挖了個坑,結果尚家的車伕不小心將車駛進坑裡,害得縣主碰到了頭……」

  林清婉收起笑容,平淡的放下茶杯,周刺史急得忙給兒子打眼色。

  林玉濱直接冷笑道:「原來那個陷阱是周公子做的呀,倒是巧思,挖了坑還在上面掩了枯葉,別說車伕是坐在車上駕車,便是走近去看也未必發現得了吧?」

  周通垂下眼眸道:「是在下的不是,我等並無害縣主之心,只是沒想到就這麼巧?」

  「也就是說那陷阱不是針對我們表姐妹四人,而是針對所有從那條路上來的人?」

  周通漲紅了臉,辯解道:「我並沒想針對誰,我們就是玩一玩。」

  林玉濱哼了一聲,正想說,那改日我也去你家門前挖了個大坑玩一玩,就聽小姑輕輕的將杯蓋放在了茶杯上,林玉濱一頓,扭過頭去不情願的道:「既然周公子誠心致歉,那這件事就算了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05 AM

第83章 婆婆駕到

  林玉濱等周家父子一走便嘟起嘴不高興的問,「姑姑,你怎麼不讓我說話?」

  「你要懟他也得找個大人不在的場合,不然你說了難聽的話周刺史尷尬,我是攔還是不攔?」林清婉與她道:「不攔顯得我與他計較,心胸狹隘,攔了又不免讓你受委屈,我可不想罵你。」

  「那小姑你心裡計較不計較?」林玉濱倔強的看她。

  林清婉忍不住笑道:「不計較。」

  林玉濱就悶悶不樂的背過身去。

  「傻孩子,」林清婉揉了揉她腦袋,解釋道:「一來這是你們孩子之間的事,我不好管,就如同周通和他那兩個同窗,腦袋開了洞,還有一個摔斷了腿,你可見他們的父母找上門來?」

  「一來是因為他們理虧在先,二則是這是你們孩子間的事,大人都不好插手太過的。不然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你們是故意把人弄傷的?比起你來,他們可傷得更重。雖然他們理虧,但真要從律法上計較,那還是你錯多。」

  林玉濱有些不甘願,但還是聽了進去。

  「只要不涉及底線,事情都由你們處理去。」

  「小姑的底線是什麼?」

  林清婉眼睛微寒道:「比如有人在學堂裡欺辱你,而你無力回擊;再比如有人罵你無父無母,以家庭來攻擊你。」

  林玉濱怔然。

  林清婉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她道:「玉濱,以後若有人這麼對你,你就告訴小姑,由我來解決。」

  林清婉一直覺得同學之間打架不算大事,你打我了,我也揍回去了,彼此相當,就算有一方傷得重些,那也是技不如人。

  但單方面的欺辱和家庭攻擊卻不一樣,前者不必說了,不能反抗的暴力對人的心理和生理影響都很大。

  而後者更是直擊人的心理,對孩子的傷害同樣不小。

  同學之間吵架,你罵我假模假樣,我罵你裝腔作勢都不算嚴重,那是攻擊的自身,以林玉濱的口才她是不會擔心對方吃虧的,

  但以家庭為攻擊就不行,那不僅是在林玉濱的傷口上撒鹽,也讓她找不到反擊回去的點兒。

  她可不想她的寶貝受委屈,所以這些事還得她來。

  這樣的底線傳承至她的祖父,小時候她跟同學們打架,灰頭土臉的回去,祖父笑瞇瞇的問一句,知道她也打回去後就不再過問了。

  但有一次有同學罵她是沒人要的野種,祖父知道後就親自去學校裡找了老師,還去那個同學的家裡找了對方家長,從那以後再沒人敢以此來攻擊她。

  她也不用再經受那種滿腔憤懣卻找不到回擊的口,只能撿起石子丟回去的無力感。

  她希望林玉濱也能像她一樣有人護著。

  此時學堂裡雖偶有爭鬥,卻還算平和,暫時不會有人,也沒人敢這樣攻擊林玉濱。

  所以林玉濱雙眼是茫然的,她見小姑情緒不好,便低聲安慰道:「姑姑別擔心,同學們都很友好,她們不會那樣說的。」

  因為說那樣話的人教養都不會太好。

  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微微一笑道:「好,小姑不擔心,你快去找碧海吧,聽說她跟徐大夫學了一套養身拳要教給你,你快去學學。」

  林玉濱就嘟嘴,「徐大夫為什麼不直接教我?碧海有些說得不詳細。」

  「那可不能怪徐大夫,你下學回來時正是徐大夫最忙的時候,他哪有空教你。現在他又出去會友了,有不解之處就先放著,等他回來再問。」

  徐大夫不僅是給她們姑侄二人看病而已,府裡的下人,農莊裡的莊戶,佃戶,甚至是長短工們病了也會求上門來。

  徐大夫一般都不收錢,皆是免費給人看診,要是遇上他正好有採回來的藥也會給病人們一些。

  而農莊裡的人為了不耽誤地裡的活兒,多半是在中午和傍晚來看病,所以林玉濱下學回家時徐大夫多數時候在忙,所以養身拳只能先教給碧海。

  反正碧海就是來教林玉濱「武術」這方面的,她現在已經開始跟她爹學箭術了,等林玉濱身體再好一點,力氣再大一點就能跟她學箭術了。

  林玉濱跑去後院找碧海,林清婉看著她活潑的身影滿意的一笑,玉濱的身體越來越好了,相信再過兩三年會更好的,說不定能打破林家年不過五十的魔咒。

  一連五日都是晴天,小麥迅速的成熟,一眼望去麥田皆是黃燦燦的一片。

  林家的莊戶和長短工們開始收割。

  蘇州除林家種了春小麥外,只有零星幾個農戶是因為沒趕上冬天種植而選擇了春小麥。

  所以此時人工不吃緊,幾乎沒人離開。

  這麼多人一起勞作,不到三天的時間便將所有小麥都收割了,鍾大管事開始分出人來打麥子,其他人繼續回地裡去。

  林清婉就是在麥子收割到最忙時收到了謝夫人的信。

  婆婆要來了!

  林清婉有些微的緊張,想了想道:「讓人把春曉苑收拾出來,謝夫人來了住,把府庫打開,將裡面的佈置換一換。」

  林管家問,「謝夫人是長住,還是……」

  「她叫人把謝家的別院收拾出來了,但既在蘇州,肯定會時不時的過來住一段,所以照長住的來佈置吧。」

  林管家躬身應下。

  林清婉對謝夫人的態度一直是敬而遠之,不僅是因為她是婉姐兒的婆婆,還因為她是除林家人外對婉姐兒最為熟悉的人。

  自婉姐兒的嫂子去世後,是謝夫人在教養她,要不是為了避嫌,林江都想把妹妹送到謝家長住。

  而且因為身份對等,其實謝夫人比林嬤嬤還要熟悉婉姐兒,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會發現婉姐兒的芯換了,那除了立春立夏便是謝夫人了。

  林清婉可不敢小看謝夫人的智慧,因此從來都是能避就避。除了節禮,便只有謝二郎的忌日時才跟她聯繫。

  現在人要來長住,林清婉怎能不緊張?

  但再緊張擔憂,在看到豐收的小麥時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七月流火,謝夫人在最後火熱的那幾天到來,林清婉迎出十里,在長亭那裡等候。

  楊嬤嬤聽到稟報,撩起簾子往外張望了一眼,回頭與夫人笑道:「少奶奶肯定天未亮就來了。」

  謝夫人見她如此鄭重,心中高興,嘴上卻忍不住心疼道:「何必拘泥這些虛禮,在城門口等著就行了。」

  「這是少奶奶尊敬您呢,不過的確來得太早了,從城西過城北,又要迎出十里,只怕是城門一開就進城了。」

  現在是夏天,城門一般是卯時(五點)開,現在是巳時(九點)左右,少奶奶可能已經出來兩個時辰了。

  說著話,馬車到了長亭,林清婉下來迎接,楊嬤嬤連忙下車行禮,「少奶奶。」

  「楊嬤嬤,」林清婉探頭看向馬車,「母親可還好?」

  「不必擔心,」謝夫人衝她招手道:「馬車一路慢行,走了三天,我並不勞累,快上車來一塊兒坐。」

  林清婉就沖林安揮手道:「你們在前面走。」

  說罷扶著楊嬤嬤的手進車廂。

  謝夫人拉著她的手左右看,抿嘴笑道:「胖了些,也黑了些,可看著精神了,在蘇州過得可好?」

  「好,我如今住在城西別院,無人打擾,清靜得很,別院外就是我們林家的農莊,每日看莊戶們勞作倒也別有一番趣味。」林清婉見謝夫人臉色蒼白,大熱的天手掌卻是涼的,額頭冒著汗,不由擔憂道:「母親可是身體不適?」

  謝夫人搖頭笑道:「並無不適,我身體好著呢。」

  林清婉掃了楊嬤嬤一眼,楊嬤嬤垂著腦袋沒說話,她便笑著轉移開話題,「那就好,母親不知道,如今我那農莊還有一大半未曾耕種呢,您來了正好幫我理理。」

  謝夫人看著和往日大不相同的婉姐兒,目光有些發怔,這孩子似乎開朗了許多,目光堅韌,並不像老忠伯信上寫的那樣,莫非她是被誆來的?

  就連楊嬤嬤也覺得林清婉變化良多,以前的少奶奶雖也聰明能幹,卻沒有這麼風風火火,更沒有這股子韌性。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她認知裡的少奶奶要比眼前的人柔和許多。

  謝夫人不好詳問,這事還得見到老忠伯才知。

  進入城門後,林清婉便把車窗推開,給謝夫人看街上的風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因我很少外出,對這邊也不熟便先自己看看吧,回頭我再陪您出來走走。」

  謝夫人搖頭道:「這世上的城鎮都差不多,還不如鄉下的風景耐看,不必費心過來。」

  林清婉微微點頭,她也覺得謝夫人不會有這個心情。

  馬車從城北到城西,又直接出城門往別院去,林玉濱早一步得到消息,帶了林府的下人們等在大門口迎接。

  謝夫人見林玉濱都健康了不少,不由感歎,「蘇州的水土還真是養人啊。」

  「所以母親不如多住些日子,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謝夫人微笑著堅持道:「我的身體好得很,倒是你還年輕,的確要好好養養。」

  林清婉頷首,「徐大夫列了不少的食譜給我食補,回頭母親也試試,我覺著比吃藥強。」

  謝夫人心中更驚異,這樣哪裡像是想不開的模樣,看來她的確是被誆來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09 AM

第84章 懷疑

  林清婉想著謝夫人趕了三天的路肯定累了,所以把人送到春曉苑後便告辭,讓廚房給她準備熱水熱食。

  楊嬤嬤領著丫頭們打開箱籠擺放東西,見夫人倚靠在窗邊不說話,便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丫頭,給她泡了一杯茶端過去,「夫人潤潤口。」

  謝夫人垂眸接過茶,低聲問,「你說我們收到的那封信果真是林家忠僕送來的?」

  她點了點院子外的風景道:「花木茂盛,院子也打理得乾乾淨淨,才我們一路走來,農莊裡一片豐收景象,她說起農莊的事來井井有條,顯然是親力親為管著的,哪裡像想不開之人?」

  楊嬤嬤就低聲勸道:「夫人不如多留些日子看看,若是少奶奶想得開不是更好?」

  謝夫人歎氣,頷首道:「也對,我還想著她年紀大以後給她和二郎過繼個孩子,以後倆人的香火能不斷。」

  楊嬤嬤心頭一跳,忙岔開話題道:「少奶奶自己還是孩子呢,哪裡能養孩子,夫人考慮也太遠了。」

  她抬手將捲上的紗簾放下些,笑道:「少奶奶也太費心了,還特意換了紗窗,紗簾。」

  「鄉下蟲子多,這多半是拿來防蟲子的,」謝夫人歎息,「她比以前能幹多了,以前她或許也能想到這些,但肯定沒這麼仔細。」

  謝夫人是貴客,所以林清婉給林玉濱請了一天假,專門在家待客,不僅如此,她還讓林管家進城採購了不少的食材,準備好好招待謝夫人。

  收麥和謝夫人的事撞在一起本來就夠忙的了,偏在這時候北邊的客商趕了一大群牛羊來了。

  林清婉顧不得休息,讓林玉濱留家裡坐鎮後就和林管家親自去看那批牛羊。

  這是從北方牽過來的,三家客商聯合,牛共有六十頭,其中以牛犢居多,除了有五頭犍牛外,其他都是牛犢。

  這樣的牛犢子,別說今年了,就是明年開春也不敢用啊,太小,最快也得養到明年秋天。

  林管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買牛是為了節省勞力,這樣一批牛犢不僅不能給他省力,還會分擔去不少勞力負責它們的草料和安全,他能開心才怪。

  比起牛,那五百多隻羊就不被林管家放在眼裡了。

  在大梁,羊肉不愁賣,他們有大片地,放羊也不愁,所以他們直接略過羊不提,專挑牛的毛病。

  林管家不滿,林清婉便也板著臉不說話,三位客商誠惶誠恐的解釋道:「實在是犍牛不好買,這些牛犢我們都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弄到的。」

  他們壓低聲音道:「您也知道,大梁牛很值錢,這些還有大半是從遼國進的,不然我們能拉來的更少。」

  三位客商也很無奈啊,這一百多年來,戰爭就沒停過,民間的牛很少,在農民眼中,牛比人還重要,想買牛是難上加難,更何況犍牛?

  他們回滄州後便開始搜羅牛,因為距離上次進貨時間太短,整個州府跑下來只買到了十二頭牛,還都是牛犢。

  沒辦法他們才偷摸著聯繫遼國那邊的商人,互通有無,用絹布換了四十八頭回來。

  不然他們都沒臉來蘇州。

  林管家聽了解釋,臉色好看了些,但還是盡量將價錢往下壓,這麼小的牛犢最後能不能全活下來還不知道呢。

  林管家甚至猶豫要不要買下所有的牛,因為有些實在是太小了。

  林清婉則在問過雌雄的比例後道:「全留下吧。」

  既然牛這麼難得,那不如留著做種子,以後開個牛場。

  林管家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有駁姑奶奶的面子,同意都買了。

  不論牛羊皆以絹布交易,正好林家的織娘織出來不少絹布,林管家拿過來結賬。

  不過三位客商沒接,而是隱晦的提起林家的彩綾,表示他們想要那東西。

  林管家沒好氣的翻著白眼道:「彩綾最快也得到入冬才織得出來,現在哪有?」

  三位客商表示不在意,他們可以等。

  林清婉就笑道:「還是先把賬結了吧,至於我林家的彩綾,除了自家必要用的,其他的也都是要賣的,到時你們若有興趣再來看便是。」

  三位客商猶豫道:「郡主不會先賣給別人吧?」

  林管家怒道:「我家主子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我等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們力微人卑,以為郡主會把貨留給原來的客商。」

  「既然我說了,自然會給你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林清婉淡淡的道:「等彩綾出來,林管家會聯繫你們的,到時候你們便和他們一起競價吧。」

  其實她手上哪還有什麼客商?

  林家的綢緞和彩綾一直是自產自銷,現在林家的布莊都賣出去了,他們必須得重新找銷路。

  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年蠶絲一收,明知拿不到綢緞及彩綾還找上門來的客商全都不見了蹤影。

  林管家開春那會兒還覺得彩綾賣給誰不是賣,還不如與這三位客商合作,增加一些感情呢,可現在卻不得不換了另一種心境。

  主僕二人面上不露聲色的將三位客商吊住,然後就交了絹布,讓人把這些牛羊分成兩批送到山那頭的牧園去。

  那邊已經建好了牛舍和羊舍,只需安排看管的人過去就行。這些事自有林管家和鍾大管事操心,林清婉不用操勞。

  只是她才一轉身,陳大爺又找上門來道:「東家,小麥的秸稈打出來了,您看這肥料是不是要開始準備了?」

  林清婉點頭道:「準備吧,我讓林管家,不,讓林順給你買夜香和牲畜糞便回來,你去莊子裡選些人給你打下手,明日就開始吧。」

  過來找林清婉的楊嬤嬤身子晃了晃,搖了搖腦袋看過去,見少奶奶身前站著個滿頭白霜,衣服上補丁一層累著一層的老頭,這才確認自己沒聽差,前面一番話真是他們家少奶奶說的。

  怎麼會這樣,他們家少奶奶不是只口讀聖賢書,手撥琴弦的溫雅女子嗎,怎麼,怎麼還說些什麼「夜香」啊「糞便」之類的?

  林清婉回頭看見楊嬤嬤,便揚起笑臉問,「嬤嬤怎麼來了,可是母親有何吩咐?」

  楊嬤嬤木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扯了扯嘴角道:「只是想問問少奶奶,府裡用的水可是有什麼講究,我泡出來的茶夫人說好喝得緊,問還有沒有了。」

  「那是山上的冷泉水,還多著呢,若是缸裡沒有了就叫人上山去挑,」林清婉見她神色恍惚,不由關切的問,「嬤嬤可是累了?」

  「不是,」楊嬤嬤搖了搖頭,正想走,想了想又不甘心的問,「少奶奶剛才是在處理莊子的事?」

  林清婉點頭,「有北來的客商運來不少牛羊,我讓林管家買下來建個牧園。」

  「這些事交給底下的人去做便好,哪裡用得了您親力親為?」

  「這莊子可是我和大姐兒安身立命的東西,精心些總不會錯的,且我也無聊,不如管管事情還能分神。」

  「少奶奶若是無聊可以看看詩集之類的書,還有學學琴,您以前不是還說要把夫人那一手琴藝都學過去嗎?」

  林清婉搖頭道:「我再不看詩集,也再不彈琴了的。」

  她會作詩,但意境與婉姐兒的必定相差太大,而詩如其人,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況且,論起詩才,她也比不上婉姐兒有靈性,所以不如從此不做詩,免得給婉姐兒抹黑。

  至於彈琴,她更是只通皮毛,當初還是因為她太皮,祖父為了磨她的性子才給她報了個古琴班。

  她只學了一年,實在稱不上通。

  但婉姐兒不一樣,一手琴藝無人不讚,謝夫人當年可是連太后都讚的,說宮中樂師不如其十分之一。

  而婉姐兒能被謝夫人看重,說能承她衣缽,可以想見她的琴藝有多好。

  詩她都不碰了,更別說琴了。

  林清婉心中正思索,若是楊嬤嬤問她原因,她該如何回答才不讓她懷疑呢?

  誰知道她等了半響,楊嬤嬤卻只是看了她兩眼便轉身離開。

  林清婉默默地注視她的背影,這是……生氣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10 AM

第85章 希望

  楊嬤嬤回到春曉苑便將下人都趕出去,湊到謝夫人耳邊低聲匯報剛才的事,輕聲道:「夫人,少奶奶真的變了好多,可再變也不應該將自己最愛的東西也捨棄,除非……」

  謝夫人輕聲道:「除非了無生趣,於她來說,最愛的反而會帶給她痛苦。」

  楊嬤嬤連連點頭,眼含熱淚道:「當初少爺就是因為少奶奶給他寄了首詩才跑回來,聽說少爺出意外後,少奶奶常言是她害了他,當初不該寄那首詩……」

  謝夫人將腦袋靠在牆上不說話。

  楊嬤嬤抹了抹淚道:「少爺下葬時,少奶奶拿到墓室裡陪葬的東西,除了一身嫁衣還有一個盒子,不知裡面都有什麼東西,不如奴婢去問問立春立夏?」

  謝夫人蹙眉,「事情已過去這麼久,追究這些做什麼?」

  「夫人,若是林家忠僕信中說的是實情,那您勸少奶奶時總要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楊嬤嬤勸道:「您看如今的少奶奶可像是想死之人?」

  「不像,她精神奕奕,目光堅韌,哪裡有輕生的意思?可那老忠伯為何要那麼說?」

  謝夫人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去吧。」

  「不過,」謝夫人蹙眉道:「立春和立夏不是調走了,你去哪兒找她們?」

  「她們也在別院裡呢,現如今管著林家的織娘和繡娘,也是個小管事了,只不過很少見到少奶奶罷了。」

  林家的丫頭裡,楊嬤嬤和立春立夏最熟悉,畢竟以前婉姐兒出入都帶著她們。

  而謝二郎下葬不久,立春和立夏便被林江調離林清婉身邊,謝夫人和楊嬤嬤都知道他是怕林清婉觸景生情,心情不好。

  但那畢竟是楊嬤嬤最熟的丫頭,所以剛到林家她便和前來伺候的小丫頭們打聽了。

  立春和立夏的去向並不是秘密,也沒什麼好隱藏的,幾乎一問就知道了。

  楊嬤嬤找了個機會便去林家的織坊那裡見立春和立夏。而在林家,幾乎沒什麼事是能瞞得過林嬤嬤的,幾乎是楊嬤嬤剛到織坊她便知道了。

  她不敢耽擱,連忙去找林清婉匯報。

  林清婉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楊嬤嬤和那兩個丫頭熟,或許是有什麼事找她們,去了便去了,不必放心上。」

  林嬤嬤蹙眉,「能有什麼事去找兩個小丫頭的?」

  「去問立春立夏便知道了,」林清婉淡笑道:「她們忠心,嬤嬤問她們肯定會說的。」

  林嬤嬤立即起身,「那一會兒奴婢去織坊看看,中秋將至,姑奶奶和大小姐都得新做幾身衣服,我去看看布料。」

  此時,楊嬤嬤正拉著立春和立夏站在小河邊說話,「你們這差事好,可見少奶奶沒忘了你們,或許過個幾年,她就把你們調回去了。」

  立春搖搖頭道:「能留在這兒我們便很滿足了,並不奢望回到姑奶奶身邊。」

  立夏搖頭,「姑奶奶把我們安排在別院裡,已經是違了老爺的意了,若真把我們調回去,林管家只怕第一個不答應。」

  「你們老爺是不是對你們有偏見?」

  兩丫頭搖頭,歎息道:「姑奶奶一看見我們就想起姑爺,心裡不好受,我們哪能回去?」

  「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

  立春和立夏眼眶微紅,依然搖頭道:「我們從小伺候姑奶奶,最瞭解她不過,別看她嘴上什麼都不說,心裡肯定都還記掛著呢。在揚州時就不說了,從回到蘇州後,我們統共就見了她兩次,每次她看到我們都發怔,且當天晚上都會在院子裡祭奠姑爺。」

  「除此外,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姑奶奶也都要在院子裡設祭,這一年多來從未中斷過,您說,她像是想開的人嗎?」立春抹了抹眼淚道:「我們不奢望回去,只希望姑奶奶能健康快樂,心裡不那麼難受就行。」

  楊嬤嬤怔然,「她,如今看著也不像啊,我見她精神好了許多。」

  「那是為了大小姐和林家呢,」立夏指著外面熱火朝天的農莊道:「之前並沒有鬧那麼大,自從朝廷補了公文,說這些爵田都可做姑奶奶和大小姐的永業田後,姑奶奶這才開始放開手腳的,我們估摸著這是要給大小姐留些傍身之物,畢竟之前林家的家產都捐了,並沒有留下多少東西。」

  「大小姐今年十三了,明年冬天出孝,後年開春就及笄了,若家產不豐,怎麼好說親?」

  畢竟她的條件說好卻也不好,雖為縣主,但無父無母,又無兄弟姐妹,在這個結親就是結人脈的時代是很弱勢的。

  陪嫁多一點,那底氣就更足一些。

  楊嬤嬤怔怔的回到春曉苑,她自認閱人無數,也有些相人的本事,從再見少奶奶到現在,她確信她並無死志,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覺得她懷著死志呢?

  謝夫人也皺緊了眉頭,她自然是認同楊嬤嬤的,想了想道:「明日去找徐大夫問問吧,還有那林家忠僕,他既給我們寫信,多半會來見我們。」

  「那少奶奶約您明日去莊子巡視的事……」

  謝夫人本想拒絕的,因為這幾日抄寫的佛經少了,還想補回來呢,可想到婉姐兒的事還未定,她便道:「應下吧,明日我與她打探打探。」

  豐收使人喜悅,林清婉相信,任何一個人看到那黃燦燦的麥子和地裡即將成熟的水稻都會心生喜悅的。

  所以她請謝夫人去看看,或許看到這些東西後她的心情能夠好些。

  雖然她對謝夫人懷有戒備之心,但她是謝二郎的母親,婉姐兒的婆婆,她就應該盡些許責任。

  雖說不能晨昏定省,但想辦法讓她開心,將對方身體調養好一些卻是可以努力一番的。

  一大早,把林玉濱送出門,看著她去學堂後,林清婉便去請謝夫人。

  謝夫人剛給菩薩上完香,看到林清婉一愣,「這麼早?」

  「母親,我們去看人曬麥子吧,回來時繞道山上,取些冷泉水下來,我跟家裡的廚娘學會了做糯米糍,我做給您吃。」

  謝夫人看見林清婉的笑臉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你竟然能下廚了?還記得你第一次下廚便是給二郎做湯,結果差點把廚房給燒了,從此我們再不敢提讓你下廚的事。」

  林清婉知道這件事,婉姐兒說過,她抿嘴道:「那並不與我相干,是那木柴太干了,我才塞一把它就『彭』的一聲全射出來,當時可嚇死我了。」

  謝夫人忍不住笑,「別說你,就是我們都嚇了一跳,二郎還嚇得從病床上跳下來,赤著腳就跑去廚房,一個勁兒的嚷他再不敢生病,也再不敢鬧著要喝五神湯了。」

  楊嬤嬤見夫人臉上常年沉鬱的神色漸漸散開,心中高興不已,連忙進屋拿了頂帷帽出來,「夫人,東西都備好了,我們走吧。」

  謝夫人就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家常衣裳,蹙眉道:「要不換件衣裳吧。」

  「不用,我們就在莊子裡走走,往來皆是農戶,沒那麼多講究的。」換了衣服就要化妝,到時候太陽就開始火辣辣的起來了。

  她可不想再曬八九點鐘的太陽了,沒見謝夫人都說她黑了嗎?

  太陽剛跳出山頂,卻已經慢慢變得熱烈起來,地上的露水已經乾透,農戶們早飯未吃便開始將打下來的麥子攤開來曬,一會兒太陽火辣時他們便可以進屋用早飯了。

  婆媳二人帶著一行人慢慢的走在平整的大路上,凡是見到的農戶皆躬身與她們見禮,然後轉身便開始忙碌起來。

  謝夫人焦躁的心情慢慢寧靜下來,聽著一聲聲清脆的鳥叫聲,有頑皮的孩子撿起石子往開始變黃的稻田里扔去,然後呼啦一陣響,直驚起十來隻鳥兒。

  大人們看到這些鳥兒氣得半死,連忙呼喝著家裡的大孩子去趕鳥,別讓它們把稻穀和麥子都吃了。

  謝夫人便看見一群孩子拿著木棍呼啦啦的往田里跑,一邊跑一邊大聲笑,小臉上滿是歡愉,好像一點兒憂愁也沒有。

  謝夫人停下腳步,怔怔的看著他們,神情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林清婉長舒一口氣,也嘴角微翹的去看那群孩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14 AM

第86章 針對

  謝夫人跟在林清婉身後爬上了山,她許久不走動,只是這緩緩的山坡便讓她喘不上氣來。

  但林清婉不停下,她便也不停,堅持走到了冷泉邊。

  楊嬤嬤本來還想開口下山,但見婆媳兩個好像較勁兒一樣的往前走,她便也沒有了阻止的意思。

  林清婉還好,只是呼吸微急了些,但謝夫人卻是只能扶著樹幹站著了。

  林清婉忍不住笑,「母親,以後每日您都陪我上山取一壺冷泉水好不好?」

  謝夫人微微搖頭,「你呀,你呀,還是這麼調皮,想讓我多走動明說便是,何必費心找這麼一個理由?」

  林清婉歪頭衝她眨眼,「那母親願不願意?」

  「我要說不願意,你是不是還會找別的理由把我拉出來?」

  林清婉含笑點頭。

  看著這樣笑盈盈的婉姐兒,謝夫人實在不能將她和大家說的心懷死志的婉姐兒聯繫在一起,謝夫人走到冷泉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一陣清涼的氣息鋪面而來。

  謝夫人突然沒有了懷疑,再試探的心情。

  「婉姐兒,你可有想過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林清婉當然想過,她留在此只有一個目標,別說以後,她連她這一生的日子都規劃好了。

  但這些話顯然不能和盤托出,所以她想了想道:「撫養大姐兒長大,給她找個好相公,最好能看著她生下兩個孩子,一個過繼到林家。」

  這字字句句竟都是為了林玉濱。

  楊嬤嬤心一緊,謝夫人也抬頭看向她,輕聲道:「我問的是你,不是玉濱。」

  林清婉笑,「這就是我未來的目標啊,以後我的日子自然要圍繞這個目標轉動。」

  謝夫人心頭好似堵著一塊石頭一樣難受,她沉默半響,最後還是艱難的道:「婉姐兒,你還年輕,以後若是遇上喜歡的青年才俊,我……」

  「母親,」林清婉出聲打斷她的話,認真的看著她道:「婉姐兒已經嫁給二郎了,嫁衣也送到了墓室裡,是沒有『若是』的。」

  謝夫人張了張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林清婉就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道:「母親,徐大夫給您把過脈來,您近來身體偏寒,這並不是好事。」

  謝夫人看向她。

  林清婉抬頭對著她的眼睛道:「二郎死了,可卻活在我們的心裡,所以我們就還當他活著好不好?若是他活著,一定希望我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飲酒作樂,保重身體,長命百歲,是不是?」

  「那你會長命百歲嗎?」謝夫人問她。

  林清婉沉默了一下道:「我會盡我所能活得更長一些的。」

  謝夫人看得出她在說謊,但她沒有戳穿,只是點了點頭道:「好,我會保重身體的,你也要啊。」

  林清婉點頭,蘸著冷笑道:「畢竟我們的仇人都還活著啊。」

  楊嬤嬤驚得摀住了胸膛,謝夫人眼中閃過異光,雙手忍不住緊握成拳。

  婆媳兩個最後打了一壺水下山,從此後,謝夫人每天一大早都和林清婉到莊子裡晃一圈,然後上山打一壺冷泉水,下山後沐浴再用茶點。

  若是林玉濱休沐在家,她們還會在林子裡多停留一會兒,看著她追著野雞跑,再采一把野花回去插瓶。

  等老忠伯把莊子裡農活交代下去,終於抽出空找了理由跑來別院時已經進八月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鍾大管事,「所以謝夫人沒勸到姑奶奶,反倒是姑奶奶把謝夫人勸通了?」

  鍾大管事失落的點頭,「可不是,姑奶奶沒什麼變化,謝夫人卻好像想通了一樣,每天除了抄寫經書外也看其他的書了,還會指點姑奶奶管理農莊,和剛來時簡直天差地別。老忠伯,您不是說要讓謝夫人來勸姑奶奶的嗎?可我覺得這沒什麼效果啊。」

  老忠伯橫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這事得慢慢來,我去見見謝夫人,對了,姑奶奶呢?」

  「姑奶奶去地裡了,今天開鐮收稻子,姑奶奶去看看。」

  老忠伯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衣服道:「那我去給親家夫人請安。」

  謝夫人早等著他了,自從冷泉談話之後,謝夫人就不再懷疑,正如信中所說,婉姐兒的確懷著死志的,卻是帶著希望的死志。

  而她的希望就是林玉濱!

  對此她也並沒有好的辦法,因為她尚且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又怎麼能勸婉姐兒想開呢?

  所以她只能抱歉的看著老忠伯道:「我只能說我會盡力勉勵她,並不能保證就能勸服她。」

  老忠伯感激道:「這就很好了,有夫人勸解,老奴想姑奶奶會想開許多的。」

  謝夫人見他一把年紀還要為此奔波,不由歎道:「你們有心了,怪不得林大人放心,原來是家有忠僕能臣。」

  謝夫人給老忠伯戴了高帽,老忠伯自然也奉承回去,認為他們家姑奶奶有您這樣一位寬容的婆婆實乃幸事。

  倆人互相恭維了一陣,然後心照不宣的對「勸解婉姐兒想開,然後走向幸福生活」達成了共識。

  等林清婉頂著一頭大汗的回到別院時,老忠伯已經離開了。

  林清婉邊讓人去打水沐浴,邊問道:「老忠伯有何事,怎麼也不等我回來再走?」

  「說是來給姑奶奶和大小姐送梨,因為莊子上活兒多,趕著回去幹活,所以就不多留了。」白梅給林清婉解衣裳,補充了一句道:「走前老忠伯去給謝夫人請安了,說了好一會兒話呢。」

  林清婉點頭,「老忠伯第一次見婆婆,的確應該去拜見。他們說了什麼?」

  「謝夫人身邊是楊嬤嬤伺候著,我們並未聽見,可要奴婢去打聽?」

  「不必,」林清婉解下衣服,轉過屏風道:「送來的梨給春曉苑送去一些,撿出一籃子來吊進井裡,明兒最熱時取出來吃。」

  白梅惋惜,「可惜在蘇州寒瓜難買,不然寒瓜放井裡冰過更解暑呢。以前老爺在時,每年都有人從京城孝敬過來,今年卻沒了。」

  林清婉手一頓,扭頭問,「你們都想吃寒瓜?」

  白梅連忙道:「並不是,只是有些可惜,今年吃不到寒瓜了。」

  畢竟就要過季了。

  林清婉若有所思,轉身去沐浴。

  寒瓜就是西瓜,中原也有種植,但很少,以前國家還未四分五裂時這東西多是從西域運來。

  這百年來戰事不斷,大部分人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費大力氣去種寒瓜了,而西域的商路也中斷大半,西瓜又重且易碎,商人們自然不愛運來,大多是帶珠寶香料等貴重物品。

  所以現在寒瓜多是本土種植,產量很低,所以這種水果不僅貴,沒有渠道還買不起。

  以前林家是不用買的,林江的身份擺在那裡,自有許多人捧著送到他面前。

  而今年林家沒人送,似乎還買不到了。

  白梅要是不提,她還未察覺到這個問題呢。

  林清婉沐浴出來,換上乾爽的衣服後道:「雖說吃寒瓜的季節快過了,但現在肯定還有人賣,讓林管家去買些回來,這幾日天氣炎熱,正好吃。」

  白梅高興的應下,轉身去找林管家。

  林管家忍不住瞪大眼睛,驚訝道:「姑奶奶怎麼這時節想起吃寒瓜了?」

  作為林府的管家,主子想到的他要先一步想到,主子想不到的他也要想到,六月下旬寒瓜剛出來時他就打發人去買了。

  那些大商人林管家也是認識的,本以為就一句話的事,誰知道他們竟推托起來,說寒瓜都預賣出去了,騰不出來給林家。

  但林管家知道,這就是不賣給林家了。他沒想到這些人這麼勢利眼,老爺才走,他們就這麼怠慢起林家來。

  林管家當時就氣得不輕,偏他還不能告訴姑奶奶,老爺不在了,姑奶奶知道了也不過是白生一場氣。

  本來姑奶奶也沒想起來要吃寒瓜,這事也就他知道就行,但現在姑奶奶要吃……

  林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找林清婉坦白。

  七月寒瓜正多時他都買不到,現在進了八月,寒瓜即將過季時他就更買不到了。

  林清婉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問道:「所以說開始有人不買林家的賬了?」

  林管家羞愧的低頭,「是,是我等經營不力。」

  沒能保住林家這些人脈。

  「是所有人都如此嗎?」

  「那倒沒有,除了那幾家,其他家賣給我們家的東西不僅質量不低,價錢上也未升。」

  可寒瓜只有那幾家有。

  林清婉頷首,問道:「除了這件事,你們可還有其他是瞞著我?」

  林清婉道:「林管家,有些事你們覺著瞞我是為我好,但其實不過是讓我對我們的處境認識不清,平白惹人笑話。」

  林管家便有些難過,低下頭道:「鍾大管事說書鋪那邊也有些問題,不過他們還能處理,所以沒稟報上來。」

  林清婉冷著臉問,「什麼問題?」

  「一直和書局進書的書鋪有幾家減少了訂單,而我們家書鋪要進的上等宣紙價格提了不少,如今他們正在想辦法。」

  「是有人針對?」

  林管家就歎息一聲,「是有人針對,但也有幾家是見風使舵,捧高踩低。」

  「那幾家見風使舵的且不提,是誰故意針對我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21 AM

第87章 書局

  林管家的表情一言難盡,「趙家牽頭,陳家,崔家,甚至盧家都有參與。好在崔家和盧家出頭的不是本家,不然我們林家只怕更艱難。」

  林清婉臉色微寒,「趙陳兩家也就算了,我們林家還得罪過崔家和盧家?」

  林管家搖頭,「不過是利益使然。」

  「幾筐寒瓜礙著他們什麼利益了?還是我們林家的書局壟斷了整個大梁?」林清婉氣惱道:「林家把大數產業都捐了,如今除了這幾個農莊和書局外還有什麼?」

  林管家低頭不說話。

  林清婉冷笑,「不過是見兄長歿了,所以落井下石罷了。」

  「好在我們林家也不用求著他們過活,」林管家安慰她道:「如今我們自給自足,不去接觸他們,倒少了受氣。」

  林清婉瞥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林家能自給自足嗎?」

  她冷哼一聲道:「我可不想我林家封閉起來,這世上好的物件千千萬,我為何要只能用自己供給的?」

  「姑奶奶要與他們硬磕?」林管家擔憂道:「雖說現在林家看著也不弱,但您應該知道,林家的產業大數都捐出去了,如今就剩下這幾個農莊和書鋪,我們並無能與他們相抗的東西。」

  林清婉捏緊了拳頭,垂眸問,「他們為什麼針對書鋪?」

  「鋪子上就只剩下書鋪了,」林管家歎氣道:「要是書鋪也關了,那我們就只能指望農莊了。」

  「顯然他們之後還會拿農莊來對付我們,只不過因為有書鋪在前面擋著,所以暫時沒動手罷了。」林清婉點了點膝蓋道:「既如此,我們就從書鋪著手吧,不就是搞孤立和封閉嗎?我偏要給他衝出一條血路了。」

  林管家欲言又止,這哪能這麼容易,書在這個時代是士族壟斷的東西,能在大梁開書鋪的背後都站了不少的家族。

  而趙,陳,崔,盧四家都在此有所涉獵,他們四家再跟其他家打聲招呼,為了不得罪他們,那些被打了招呼的肯定會做出讓步。

  近段時間來林家書局訂單減少的原因便是此。

  林清婉轉身去書房,提起筆道:「其他三家且不管,先把盧家解決了。可知盧家出頭的是誰?」

  「柳管事跟那幾個退訂的書鋪管事打聽過,是盧家六房的管事出面的。六房是旁支,主要是經商,並無出仕的弟子。」

  林清婉冷笑,「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跑出來了。」

  林清婉直接寫信給盧真告狀,他可是嫡支,又是如今盧氏在朝中官位最高的,搞不好以後是他當族長,林清婉也有辦法跟盧家六房找回場子,但不僅慢,且還可能惹惱整個盧家,最後跟整個盧氏對立起來。

  還不如直接找盧真呢,方便快捷且直擊對方要害。

  也讓別人看看,林江倒了,林家是不是就沒有盟友了。

  她會一點一點的讓他們知道,便是林江沒了,林家也不是他們能夠欺負的。

  林清婉將信封了交給林管家,「交給驛站,盡快送到靈州。再請柳管事來,算了,還是我去書局看看吧。」

  林清婉眼中帶著寒霜,「之前全顧著農莊了,還未去書局和書鋪看看呢。」

  林家的書局設在城內,便叫林氏書局,主要經營刊印書籍,造紙做筆,做出來的東西除了供應自家的書鋪外,也賣給其他書鋪。

  因為書局保存的雕版挺全,書鋪裡常賣的書它都能供應上,所以生意還挺不錯。

  林江把所有產業,甚至價值最高的銀樓都捨得捐出去了,卻獨獨留下了書局和書鋪,就是因為裡面保存的雕版,於士族而言,那可是無價之寶。

  而林家的書鋪統一叫翰墨齋,除了從自家的書局進貨,它也需要向別的書局採購些東西,除了他們沒有的書外,還有些貴重的紙張,毛筆,硯台等物。

  而最近他們也受到了打壓,需要採購的上等宣紙突然被告知斷貨,其他各種貨物也多少出現些問題。

  翰墨齋一直是江南最大的書鋪,除了蘇州有兩家外,揚州和江都也各有一家,是這三地讀書人最愛去的地方之一。

  如果翰墨齋這些高等貨供應不上,可以想見未來他們會失去多少客人。

  因為林清婉一直把精力放在農莊上,書局和書鋪出了問題柳管事也不敢找她,只能找鍾大管事匯報。

  而且柳管事也不覺得林清婉有解決的辦法,現在很明顯是幾家聯合起來要封殺他們,柳管事早已知道,林趙兩家是不可能和解的。

  所以只能尋找外援,最近他都是在找別的合作夥伴。

  林清婉就問他,「那你可找到了願意與林家合作的人?」

  「回姑奶奶,已有幾家書鋪有意,奴相信,再加把力,他們會願意跟林家合作的。」

  林清婉站在書局的作坊裡,見大部分人都是坐著雕刻雕版,而印刷坊那邊幾乎不開動。

  柳管事解釋道:「訂單太少,奴也不敢印太多,所以先叫他們雕版,好多存幾版,到時可以調換。」

  因為紙也是費錢的,雖然他們自己就有生產紙,但成本也不低。

  林清婉轉身去看隔壁造紙的作坊,問道:「他們能頂得住那幾家的壓力?」

  「商人逐利,只要我們給的條件足夠,他們自然會願意。」

  林清婉蹙眉問,「不虧本嗎?」

  「虧本倒不至於,只不過會賺得少些,但總比不賺錢要好,」柳管事歎息道:「書局裡養著這麼多人,每一天的花銷都不少啊。」

  那些工匠每個月的月錢可不少,且書局裡僱傭的工人也不少。除了工錢,還有花費的材料費等,就算姑奶奶不指著書局書鋪賺錢,那他們也不能虧本,反倒讓姑奶奶往裡填錢吧?

  造紙坊這邊,工人們正在過濾紙漿,林氏書局造紙的原料主要是樹皮和碎布,林清婉甚至還在角落裡看到一些破爛的漁網。

  摸了摸晾曬出來的紙張,林清婉拿起來對著陽光,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摻雜的雜質。

  這時候的紙張還並不怎麼好。

  柳管事介紹道:「這是書鋪裡賣得最好的紙,讀書人都愛以此紙來練字,一刀二十文。」

  林清婉忍不住高聲問,「多少?」

  柳管事聲音微小,弱弱的道:「二十文。」

  「這麼貴?」林清婉驚詫,現在物價算高的了,一斗米十文,也就是說這種紙一刀就要二斗米?

  林清婉就指了旁邊明顯雜質較少,更加白皙的紙問,「那這種呢?」

  「二十八文一刀。」

  「那種呢?」

  柳管事看了眼林清婉指的那種紙,道:「那是三十五文一刀的,也是我們書局做出來的最好的紙。」

  林清婉沉默了半響才問,「那如今你們買不到的上等宣紙多少錢一刀?」

  「我們進貨一直是二兩一刀,賣出去則是增加三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林清婉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白紙,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和玉濱每天都要花這麼多錢嗎?

  她們姑侄日常用來練字的紙張便是那二十八文一刀的,記錄和寫信等的則是用的三十五文一刀的。

  而宣紙府中也常備有。

  她以為他們吃住在別院,除了部分食材外大多是自給自足,自覺花錢很少,卻原來她們的花銷那麼大嗎?

  「書局裡有宣紙嗎?」

  「有,」柳管事道:「除了上等的宣紙外,其他等次的宣紙也都有一些。」

  柳管事讓人去取來,攤開來給林清婉看。見她捏著宣紙沉吟,他便壓低了聲音道:「奴等也研究過這宣紙要怎麼造,卻一直不得其法。所以……」

  林清婉放下宣紙,蘸著笑容道:「我不會宣紙,卻會另一種紙的造法,其質不下於宣紙。柳管事,你找兩個既忠心,能力又不錯的工匠與我回別院吧。」

  柳管事眼中一亮,問道:「是藏書中記載的嗎?」

  林清婉沒反駁,只是道:「此事要保密,在紙張未出來前不要露出去。在此之前,你還是找人聯盟,先將書局撐一段時間。」

  柳管事躬身應是。

  林清婉看著造紙坊裡的人來人往,歎息道:「難怪天下讀書人少,這不僅書貴,紙張也貴,非豪富之家讀不起書,這讀書人能不少嗎?」

  柳管事卻笑道:「比起以前,寒門學子算多的了,您到翰墨齋裡去看,坐了不少抄書的學子呢。」

  林清婉腳步一頓,微微歪頭問,「寒門學子果然增加了許多?」

  「是,姑奶奶該知道,自武周後,寒門學子便如雨後春筍冒出來,雖然這近百年來因戰亂又顯蕭條,但其實只是在朝為官的少,民間寒門子弟讀書的基數不少的。」

  柳管事就是干書局的,書局裡來往的都是讀書人和與讀書有關的人,即便他沒刻意統計過,但這麼多年來下來也收集了不少信息。

  固然,現在讀書的多為士族,勳貴和豪紳,但那個多是在他們的階級裡的比率高。

  真要統計起來,其實寒門學子的人數也不少,因為他們基數大啊。

  哪怕一鄉只出一個寒門學子,那以整個大梁計也算不少了。

  何況江南還是久安之地,相比北方,讀書人更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23 AM

第88章 反擊(一)

  「寒門……」林清婉想起武周的歷史,嘴角微翹,轉身道:「盡快選出兩個工匠來,今日我便要帶他們回去。」

  柳管事見主子臉上的凝重頓消,雖不知她有了何主意,卻還是高興的去安排了。

  林清婉從造紙作坊裡帶回來兩個工匠交給林管家,「在別院裡找個地方安置他們,我有事要他們做,伺候的人要忠心和仔細,此事暫時不得外露。」

  林管家便在西北角找了個小院安置倆人,除了每日往裡挑水和送飯的一對夫妻外,幾乎無人能進那個院子。

  林清婉讓人從附近山上砍了不少嫩竹來,換了乾淨利落的短裝,挽了袖子和兩個工匠一起將嫩竹砍成五七尺長浸在池水裡。

  兩個工匠嚇得跪在地上,「姑奶奶恕罪。」

  林清婉眉頭抖了抖,無奈的道:「快起來吧,不就是砍幾段竹子嗎?」

  兩個工匠跪著不動,將頭深深地埋下去道:「姑奶奶要做什麼吩咐我等便是,何必親自動手?」

  「那我非要親自動手呢?」

  兩個木匠無措的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清婉乾脆丟下他們轉身自己去砍竹子。

  一開始她還有些找不著力,但畢竟是自己做過的事,哪怕換了一個身體,在適應了一下後很快便找到了那個訣竅。

  跪在地上的曹金和孟福對視一眼,額頭上齊齊滑下一排汗,倆人哪敢跪著讓主子自己砍竹子?

  倆人抹了一把汗連忙爬起來,抓起鐮刀就跑去砍竹子。

  林清婉就教他們,「五七尺做一截,浸在池子裡。」

  曹金和孟福照做,倆人雖不知主子要做什麼,但他們是造紙的,而竹子便是造紙的原料之一,浸泡更是造紙的第一步驟,這自然是在造紙了。

  和林清婉一起將竹子砍成一段一段的沉下池子,倆人便束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林清婉就看著泡在池子裡的青竹歎息道:「竹紙要成,這竹子須得在水中浸泡百日以上,且以山上的活水為最。這池子的水決不能幹涸,以後你們若換了地方要時時記住這點。」

  林清婉指著從山上引流下來的水道:「這水是從山上來,倒是不怕斷流的。從今天開始,以後你們每日都要砍一批竹子進去浸泡,做好記號,百日後做完一批竹子便可以繼續做下一批,不必斷工。」

  曹金和孟福連忙記下,主子顯然是在教他們秘方,倆人心中興奮不已,完全沒想過林清婉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會造紙。

  婉姐兒當然不會造紙,但林清婉卻是會的。

  大三那年她決定考研,導師便高興的給她安排了一堆作業,其中一道涉及竹紙,她便拿著導師的介紹信去了浙江富陽。

  在當地博物館的牽頭下與竹紙的傳人見面,當時不過是想借閱一些他們祖上留下來的文獻記載,因為住在傳人家中,所以在對方造紙時她便也參與了,她在那裡住了兩個月,前後共做了十五批紙。

  從砍伐竹子開始到紙張成共七十二道工序她都有參與,而且還做了詳細的筆記,如今製作方法還歷歷在目。

  她自然沒本事與那些老手藝人相比,但她知道所有過程,甚至還做過,步驟還算熟悉,此時再慢慢摸索,總能做出質量不差的竹紙。

  而後世竹紙能與宣紙並列,它的質量自然不會差。

  當時那位老師傅每日都會往浸泡池裡添加竹子,積年累積,故每日都有原料可造紙。

  但他們現在可沒這個條件,這竹子剛泡下去,要進行第二道工序那得等到百日之後。

  所以林清婉很快給兩個工匠找了其他事情做,「如今小麥已收穫,水稻也要收割了,田里的秸稈很多,既然樹皮竹子都可做紙張,我想秸稈應該也可以,你們就去試試用秸稈造紙吧,那樣成本會低很多。」

  兩位工匠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用秸稈造紙?」

  林清婉點頭,「這個院子不許人進,用竹子造紙的事也不許人知,但用秸稈造紙卻不必保密,以後你們每日做完了院子裡的活兒便去外面研究著怎麼用秸稈造紙吧。」

  林清婉沒學過用秸稈造紙,但她想造紙術都差不多,只不過是些許工序和用料的差異而已。

  秸稈不比其他原料,便宜得很,他們可以慢慢試。

  曹金和孟福卻不是很能理解主子的想法,「姑奶奶,若在外面河道造紙,那不會被人偷學去嗎、」

  林清婉笑道:「若有人有本事學去,那也是他們的本事,合該他們吃這碗飯。」

  倆人滿頭霧水,猶豫了許久還是去找林管家匯報,糾結道:「這造紙術何其隱秘,怎麼能在外面做?這可是我們書局的生計。」

  林管家不像倆人那麼死板,才聽完倆人的複述便明白了林清婉的言下之意,她就是故意讓人學的,讓人將這造紙術學去。

  林管家雖也擔憂會壞了書局的生意,但還是道:「姑奶奶既然如此吩咐,你們照做就是。」

  曹金和孟福便半驚半疑的去麥場和谷場裡選秸稈。

  正是收穫之際,秸稈多得莊戶們頭疼,雖然漚肥用去了不少,但還是剩下許多,各家再分些餵養牲畜和燒火還是剩下很多很多。

  所以倆人來取,大家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但很快大家便被曹金和孟福吸引了目光,因為他們在河邊挖了個池子,將選好的秸稈丟進去浸泡。

  雖然大家不在乎秸稈,但見他們這麼糟蹋也忍不住生氣,要知道這秸稈可是好東西,不僅能燒火,能餵牛羊,荒年時還能鍘碎了磨成粉填肚子呢。

  雖然味道一言難盡,但總比吃觀音土好吧。

  要不是他們家裡裝不下了,肯定不能給堆在場邊。

  所以曹金和孟福再去選秸稈時便被攔住了,倆人沒辦法,便道:「是姑奶奶叫我們來取的。」

  「好好的秸稈你們為何非要泡在水裡?這不是浪費嗎?」

  「我們這是造紙呢,什麼東西要做成紙都得先浸泡,並不是在糟蹋東西。」

  眾人瞪大了眼睛,「造紙?怎麼在這兒造,不是在書局?」

  這可就涉及到竹紙的秘密了,倆人抿著嘴不說話,但大家也沒有追問到底,而是都被「造紙」這件事打蒙了。

  有的工人眼中閃過精光,或光明正大或偷偷的看過來,豎起耳朵來認真的聽。

  而有的莊戶眼中則閃過擔憂,有一個斷了條胳膊的更是直接擠出去找方大同。

  很快方大同就趕來,揮著手道:「還愣著幹什麼,時間到了都幹活去。」

  又對曹金二人道:「你們趕緊去選秸稈吧,我給你們兩個人幫忙。」

  倆人感謝不已,走到方大同身邊,大家雖惋惜沒有聽到更多機密,但還是散去了。

  方大同等人走後便責怪倆人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而且造紙這樣的事怎能在外面做?要是別院裡沒池子,我帶幾個人去給你們挖。」

  曹金心中冤枉,苦著臉道:「這都是姑奶奶的意思,我們有什麼辦法?而且姑奶奶還說了,這秸稈造紙的事只要有人問便都實話實說。」

  方大同驚詫,「姑奶那不怕人學了去?」

  曹金和孟福更是無奈,「連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用秸稈造出紙來呢。」

  至少他們以前沒用過。

  配方什麼的都得重新研究,雖然姑奶奶說可以參照書局裡最下等的紙張來做,可秸稈要泡到什麼程度,要添加什麼藥液及多少石灰都完全憑他們的感覺,秸稈畢竟跟樹皮不一樣。

  造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光浸泡就需要不短的時間,林清婉在這段時間也並非什麼都不做,今年送往宮中的中秋禮中便有一幅林江早年做的畫。

  作為當朝唯二的郡主之一,林清婉送的禮是直接送到皇后娘娘跟前的。

  畢竟是自個名義下的乾女兒,且皇后娘娘對她也很是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她送來的禮單。

  這時林家的人脈便派上了用場,林江的那幅畫不僅僅是出現在禮單上,還被人捧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皇后娘娘總不能說她並不是想看禮物,而只是想瞄一眼禮單,畫既然送到了,她便展開看了一眼。

  便是一眼,她就喜歡上了,當下便讓人掛在牆上,還歎息道:「林江一代才傑,當年在京中何等風華,卻是英年早逝。這幅畫雖意境高遠,卻鋒芒畢露,看來是他早年所做。」

  「既然畫不好,娘娘怎麼還掛上、」

  皇后搖了搖頭道:「你知道什麼,林浩宇後來學得收斂,畫再沒有這樣的鋒芒,別人都說好,我卻覺得他早年的畫更有精神。而他早年的畫從不外流,也就林家能拿得出來了。」

  皇后頓了頓蹙眉,「林郡主也是個機敏的女子,這幅畫的缺點她不會不知,怎麼送這幅畫來?陛下可不會喜歡這樣的畫。」

  太過鋒芒畢露了。

  皇后說了一句便丟開了,但底下的人卻上了心,偷偷和外面打聽,於是林管家安排好的人便偷偷將他們需要透出去的消息透露出去。

  中秋過後兩日,鎮守邊關的如英郡主派來送中秋禮的人才進宮,一直憋著的宮人立即找到了機會,將話題從如英郡主轉移到了清婉郡主身上,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稟告給皇后。

  「……聽說那趙副都護的弟弟牽頭,帶著好幾家的爺們一起抵制林氏書局和翰墨齋,如今林郡主全副身心都放在農莊上,就是怕農莊也被針對,最後沒了依靠。」

  皇后冷下臉問道:「這些事你都是聽誰說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8:24 AM

第89章 反擊(二)

  宮人立即跪在地上道:「盧都護為此事罰了他一族兄,他那族兄心中有怨,在外頭喝酒時便露了些風聲,因林郡主是您的女兒,奴聽到了自然要查一查,便知道了此事。」

  皇后臉色更冷,「那為何早不匯報?」

  宮人將頭埋得更低,誠惶誠恐道:「因適逢中秋佳節,娘娘和陛下心情愉悅,奴實在不敢此時上報,以免擾了娘娘和陛下的興致。」

  皇后臉色稍緩。

  宮人雖未抬頭,卻能感覺到身上的壓力漸輕,他又立即道:「更何況公主殿下難得入宮盡孝,總不好讓娘娘這時候為外事煩擾。」

  皇后想到女兒,收斂了怒氣,揮手道:「起來吧,著人再去查查。」

  皇后不悅的蹙眉,「那趙家為何常針對清婉郡主?那趙捷也太小氣了些,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

  宮人低聲應和了一聲,弓著腰退下去詳查。

  當天他便得了皇后的一些賞賜,他嘴角微翹,心情愉悅的出宮去了。

  「心腹」二字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也得經營啊,這裡頭的門道多著呢。

  而林管家的人手迅速撤退,不再插手管這事,以免讓宮人察覺到不對。

  反正趙家針對林家是事實,幾乎一查一個準兒,說真的,林清婉對趙家死纏爛打的原因也很好奇,難道就真真因為江南觀察使一職?

  那趙捷心胸也太狹隘了。

  因為盧真出手收拾了六房的族兄,盧家再沒人敢對林家伸手,其他家礙於盧家也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畢竟不知道盧真是單純不滿族兄落井下石,還是在護著林家。

  對於盧真和林江的關係,外界一直猜測不斷,反正絕大多數人是懵逼的。

  在他們的印象裡,倆人應該不是仇敵勝似仇敵才是。雖師出同門,但在讀書時便處處爭鋒相對,出仕後林江又總是壓盧真一頭,好幾次進京面聖時碰到,倆人不是冷嘲熱諷便是譏誚冷笑,要不是有皇帝彈壓,倆人能在朝上打起來。

  就算有皇帝壓著,又一天南一地北的呆著,倆人也常互相彈劾。

  林江罵過盧真光拿錢不辦事,每年消耗那麼多糧草,卻是連片土都收不回來,是個窩囊廢。

  盧真也諷過林江溫柔鄉里不知艱苦,在江南為官十多年,把骨氣都養丟了,若是放到邊關只怕一天都活不過。

  可是,林江病重時盧真卻去了揚州,雖是奉旨前往,但對方卻是將停留的時間卡在了最長,而且停留揚州期間還幫了林家許多。

  傳聞林江還委託他多為照顧妹妹和女兒,雖不知真假,但盧真自林江死後從未針對過林家卻是真的。

  這樣的情況下,大家也不敢太過分,本來已經說好要與趙陳兩家出手的人家都有些猶豫起來。

  就是趙家和陳家都猶豫。

  陳家根基還淺,陳尚書可不想得罪盧家,因此猶豫不決,而趙勝猶豫卻是因為他兄長趙捷還在盧真手底下捏著呢。

  見為首的兩家都猶豫了,其他一些小家族更是直接打了退堂鼓,也只有崔氏的那位旁支不懼。

  崔氏可不會看盧氏的臉色。

  不過崔旁支也很生氣就是了,他是被趙勝拉下水的,現在他卻要猶豫,這是把他當猴兒耍呢?

  他們鬧起了內訌,書局和書鋪便有了喘息之機,林清婉開始和柳管事整頓起書局書鋪來。

  林清婉在書房裡選出了二十本書交給柳管事,「我看過書鋪的單子,這二十本書書鋪裡沒有。」

  柳管事接過,沉吟道:「不僅我們的書鋪沒有,其他家的書鋪也很難找到這樣的書。」

  這二十本裡有一本農書,兩本醫書,兩本兵書,兩本專門講水利及長江一域風俗的書,還有三本詩集,五本文集,剩下的則是雜記。

  詩集和文集也就算了,雜記受眾很小,所以少能流通,可前面的六本卻是屬於秘本範疇,多為世家和士族收藏,輕易不會外流的。

  柳管事有些猶豫的問,「姑奶奶是想印刷這二十本書?」

  「不,這些書便是印出來買的人也不會很多,雕版的成本太高,得不償失。」

  柳管事大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那姑奶奶的意思是?」

  「放到書鋪裡讓人抄,」林清婉嘴角微翹道:「你不是說書鋪裡有很多寒門學子在抄書嗎?交給他們抄寫。抄好的書檢查無誤後分出一套給其他翰墨齋,讓在他們鋪子裡抄書的寒門學子再抄出幾套來售賣,這套用過後拿回來,我是要繼續收藏在藏書閣裡的。」

  柳管事猶豫著問,「這樣的書只怕很難賣出去,且其中還涉及到些機密,其他各家都只收藏不出售的,姑奶奶若是想給寒門學子施恩,還不如送他們些紙張來得實惠,讓他們抄書只怕領悟不到姑奶奶的好意。」

  林清婉就瞥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是想多給他們那幾文抄書錢?」

  林清婉撫摸著那些書,眼睛明亮的道:「於讀書人來說,萬物皆有價,但有一樣東西是無價的。」

  「那就是知識!」她拍了拍手底下的書道:「戰爭損毀了不少的書,倖存的卻又大半存在世家和士族家中,書鋪裡賣的書多是些常用的,有的書鋪甚至連《左傳》都找不到,寒門學子要出頭只能通過科舉,你覺得僅憑書鋪裡那些書他們能爭得過世家,士族,勳貴還是豪紳?」

  柳管事說不出話來。

  「寶貴的是這書裡的內容,送去吧,聰明人總會明白我的苦心,而若是連這點都領悟不到的人也不在我們的爭取之列。」

  大梁的科舉制承自唐朝,並沒有後世明清那樣的完善,相比之下還有許多弊端,但同樣的也有許多長處。

  其一便是它考試的科目更全,錄取的人才也更細緻,涉及到的知識點也更多。

  現在大梁的科舉多為常科,光種類就有五十多種,有秀才科,明經科,進士科,俊士科,明法科,明字科,明算科,一史科,三史科,道舉科,童子科等。

  除明經科和進士科常舉行外,其他科都視情況而定,唐時因明算科和史科等常不舉行,後面已經取消,但現在人才斷絕,大梁建國時,太祖為了讓朝廷運行下去,明算科還招過店舖的賬房。

  到現在,明算科,史科和明法科等也經常召開。

  而這麼多常科中以進士科和明經科最尊貴,明經科考的便是帖經和墨義。

  墨義很好理解,便是對經文的字句進行簡單的解釋。

  帖經則是將經書任揭一頁,將左右蒙中,中間只開一行,再用紙帖蓋上三個字,讓考生填充。

  考試範圍在十一部經書中選,有《周易》、《尚書》、《公羊傳》、《谷梁傳》、《詩經》、《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孝經》和《論語》。

  別說那些從小為科舉讀書的考生,就是婉姐兒和林玉濱也要學這十一書,要不是女子不能參考,林玉濱說不定還能給她考個明經回來呢。

  所以明經很容易考,有「三十老明經」的說法。

  相比之下進士科就要難得多,因為它考試更重詩賦和策問,這就不是背誦和墨義就行了,更看重才華。

  進士科的帖經只從《禮記》、《左傳》和老子裡出,詩賦各一,但策問卻需要寫五篇,其中涉及到國家時下的政治、經濟、法律、軍事、政務、漕運、鹽政等等方面。

  這就不是只看考試類的書就夠了,但寒門學子資源有限,很少能夠爭得過那些底蘊深厚的人家。

  哪怕是林家已經沒了男丁,但林清婉每個月依然能收到朝廷的邸報,最先知道國家政策的走向,那些寒門學子知道嗎?

  他們只能集聚在一起通過別人口中得知,為了能夠借閱到更多的書籍和得到更多消息,當中有不少寒門子弟願意給人去做幕僚。

  而林清婉現在就是在免費向他們開放一部分資源,她相信志在進士科的人肯定能明白她的苦心。

  不明白也沒關係,她可以稍作引導一下,讓他們明白嘛。

  除了書籍之外,她還會送他們一樣大禮。

  林清婉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丫頭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笑著說曹金和孟福的糗事,嘴角微翹的想,等草紙發明出來,紙價肯定會有所下跌,寒門子弟學習的機會則會更多了。

  白楓捧了個托盤進門,見丫頭們都湊在一起說話,不由板了臉道:「出去時便見你們說話,回來時怎麼還在說,姑奶奶不是讓把園子裡開的花摘了曬乾嗎?要是這邊的做完了,明兒就回城裡去,那麼大一府的花還等著處理呢。」

  丫頭們吐吐舌頭,有一個年紀小的就弱弱的道:「那麼好的花怎麼都摘了?」

  「你知道什麼?」白楓哼了一聲道:「那些花都開了,再過幾日也要謝了的,落在地上還不是浪費,不如曬乾了,以後是做成餅乾,香脂,藥材,茶葉都可用。快幹活去吧,不然讓林嬤嬤知道了,小心你們的皮。」

  丫頭們身子一抖,一哄而散。

  林管家站在林清婉身後臉都黑了。

  林清婉就哈哈笑道:「林嬤嬤很有威望,管家有福。」

  柳管事忍不住瞄了林管家一眼,林管家低下頭去應了一聲,耳朵尖有些發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9:44 AM

第90章 思念

  白楓端了托盤進來,「姑奶奶,謝夫人特意叫廚房給您燉的湯。」

  林管家立即拉了柳管事告退。

  倆人將那二十本書放在書籃裡提了下去,屋裡便只剩下主僕二人了,白楓便將湯碗捧給林清婉,躬身退到一邊。

  林清婉用湯勺攪了攪湯,「謝夫人那裡可有?」

  白楓忍不住笑,「有了,謝夫人擔心您不喝,還自己先喝了一碗呢。」

  林清婉搖頭失笑,謝夫人似乎迷上了給她調理身體,這段時間總是向徐大夫請教調理方面的知識。

  一開始林清婉還能喝下她叫人燉的湯,但一天三次,湯裡又加了些藥材,味道總有些一言難盡。

  所以她喝了一段時間後就堅決不再喝了,謝夫人沒辦法,只能自己陪著她一起喝,林清婉這才勉強陪著。

  但大半個月下來林清婉的脈象依然沒變化,倒是謝夫人又是補湯,又是每天爬一次山的臉色紅潤了不少,加上有林清婉給她折騰,心胸漸漸放開,眉上的悲慼之色也少了許多。

  楊嬤嬤看著開心不已,每天使勁兒的盯著廚娘燉湯,有時謝夫人忘了還有她提醒,所以林清婉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林玉濱對此向她表示深深的同情,然而每次林清婉看向她想叫她幫忙分擔一下時她就溜走了。

  林清婉等湯變溫,這才端起來慢慢飲盡,這是補氣血的,林清婉覺得幸虧她吃的東西似乎都補不到身體上來,不然她肯定變成了一個大胖子,婉姐兒在陰間要哭死了。

  「大小姐呢?」

  白楓接過湯碗,向春曉苑努了努嘴道:「在謝夫人那裡學琴呢,姑奶奶,大小姐真厲害,幾乎是一學就會。」

  「林家人在學習上向來得天獨厚。」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學霸型的人物。

  謝夫人的琴藝天下聞名,年輕時甚至被太后特意召見誇讚過,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在她門下。

  只是謝夫人雖好為人師,人卻挑得很,至今能被她看上眼的除了婉姐兒,也就只有林玉濱了。

  林玉濱也會琴,但只是粗淺的學過一些,以前還有小姑指導她,但自從姑父逝去,小姑便不再動琴,林玉濱也不好提起讓小姑傷心,所以回家時便只能自學。

  但現在有了謝夫人指導,林玉濱的琴藝可謂是突飛猛進,上次琴課上她可是拔了頭籌。

  有了這樣的成績,林玉濱對琴越發喜歡,差點把才學的箭術丟下專門去學琴。

  只是小姑不許,要求她每日至少拿出三刻鐘來練箭,還承諾她,「等你箭術學好了,我叫家裡的大匠給你造兩把袖箭。」

  林玉濱黑頭,「小姑,明明是你想要嘛,幹嘛拉我做借口?我並不想要袖箭。」

  林清婉不承認是自己想要,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強辯道:「危險無處不在,你以為如今是太平盛世?琴棋書畫皆是陶冶情操的東西,但真正陷入險境,你就會發現這些東西都無用,還不如跑得快來得重要,有一武藝在身,再有武器伴身,你活的幾率要比常人多很多。」

  林玉濱不在意的道:「江南久安,從哪兒打仗都不可能先到江南來,小姑也太杞人憂天了。」

  話是這樣說,每日下學回來她還是認真的學完了箭術才去找謝夫人學琴,每次休沐也會拿出半個時辰來拉弓弦。

  她希望若哪一日遇上危險,她不僅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小姑,保護身邊的人。

  林清婉倒是也想學,但她力氣不漲,連弓都拉不開,根本學不了箭,這具身體好些被固定在了這個度上,不會生病,但也不會變得更加強健。

  她也就想著等大匠把袖箭做好了練練準頭,也算了有了防身的技術。

  林清婉到春曉苑時玉濱正在學學古箏,彈的是古樂府的名曲春江花月夜,樂色清透,曲調婉轉,她腳步不由一頓,站在路邊看樹下的倆人。

  謝夫人正在低聲指點玉濱,抬頭便看見了清婉,見她神色有些恍惚,正要招呼她的手便不由一頓。

  她怎麼忘了呢,清婉和二郎常合奏這首曲子,現在玉濱彈的曲調還是二郎改過的。

  謝夫人就有些憂心的看著清婉。

  林清婉聽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曲調,忍不住靠在門上,她當然不是在想謝逸鳴,她是想祖父了。

  她十二歲後便戾氣漸重,學校裡要是有人叫她野種,或是背地裡議論她沒有父母要,她便不管不顧的跳出去揍人。

  那段時間,祖父幾乎是每隔兩天就要去學校一趟領她回來,看著祖父給老師鞠躬道歉,她也知道這不對,可她就是忍不住。

  壓不住胸中的怒火和悲憤,往往頭腦一熱就已經出手了。祖父只能讓她練字壓氣,可並沒有用。

  祖父看著她幾乎力透紙背的毛筆字,默默地給她報了古琴班。為了讓她乖乖去上這個特長班,祖父特意把她領到樂鋪裡,藉著裡面的古箏給她彈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他告訴林清婉,「只要你學會了古琴,那你也就學會了古箏,學一種樂器會兩種,到時候你想彈什麼曲子都可以。」

  十二歲的林清婉很喜歡古箏的活潑,那音色清脆悅耳,就跟山泉水一樣讓人聽了心生歡喜。

  所以她聽了祖父的忽悠就去學了古琴,古琴厚重古樸,不僅難學,她不會彈時彈出的音調還很難聽。

  但林清婉一向倔強,立下了目標便要完成,所以她壓著心裡的煩躁一點一點的試著彈。

  從一開始彈個十來分鐘便狂躁的走來走去,到最後能坐在古琴前兩個小時,哪怕彈錯了也不再煩躁的跺腳,而是耐著性子回去翻樂譜,再到彈錯也能無波無動的回頭折磨時,她這性子便算磨成了。

  而那時候她也已經知道學會古琴並不是就會了古箏,只能說她再學古箏就要容易很多,可以一通百通。

  但那時候她並不生氣,她已經能體會到祖父的苦心,她不再去學琴,但也不會再為了些閒言碎語就去跟人打架,她已經學會了如何去忽視掉那些惡意。

  「婉姐兒?」謝夫人滿眼心疼的推了推她。

  林清婉回神,對謝夫人笑了笑,「母親。」

  玉濱也丟下了古箏,小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笑道:「小姑,丹蘭姐說外祖母想我們了,明天我還有一天假期,我們去看外祖母好不好?夫人也去,外祖母早就想見一見您了。」

  林清婉便看向謝夫人。

  謝夫人見清婉的注意力被轉開,便也點頭道:「也好,既來了蘇州,是該去拜見老太太的。」

  謝家和尚家也有交情的,所以她去拜訪自然不會是以林清婉婆婆的身份去,而是以謝家主母的身份。

  謝夫人扭頭吩咐楊嬤嬤道:「著人給尚家遞個帖子吧。」

  楊嬤嬤掃了一眼林清婉,見她臉上的恍惚已不見便笑著應下。

  謝夫人就拉住林清婉的手笑道:「來陪我說說話,這幾日也不知你在忙什麼,早上過後就看不到你人了。」

  謝夫人隱約知道林家是遇到了難題,她憐惜的看著林清婉道:「外頭的事讓他們忙去,若有為難之事就告訴楊嬤嬤,讓她去幫你辦。」

  林清婉沒有拒絕她的好意,「等我解決不了再請楊嬤嬤出山,到時候母親可不要嫌我佔了您的人才好。」

  「你是我兒媳,便也是她的主子,以後都是要留給你的,我怎麼會嫌棄?」

  這話聽得林清婉心一跳,就是楊嬤嬤也詫異的抬頭,不過她也只是看了謝夫人一眼便收斂了神色。

  倒是林清婉有些猶豫,看了眼楊嬤嬤道:「母親要是把嬤嬤給我,我自然高興,但母親身邊誰伺候呢?」

  謝夫人就笑道:「我總有老去的時候。」

  林清婉垂下眼眸,她不覺得自己能活得比謝夫人長,畢竟等玉濱長大嫁人生子,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短則七八年,長則十來年,她總要離開的,到時候便也是這具身體死亡之時。

  而謝夫人正當壯年,她要是想得開,肯定還能活很久的。

  見林清婉淡笑不語,謝夫人便有些心慌,強笑了一聲問,「婉姐兒,你可是遇上了什麼難題?」

  「也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就是書局遇到些問題,我已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謝夫人微微蹙眉,「書局怎麼了?你們林家的書局是老字號了,在晉時便有了,能有什麼問題?」

  「所以說不是什麼大問題,」林清婉淺笑道:「不過是有人不服氣,覺得我們姑侄兩個年幼,又是弱質女流,所以想取而代之罷了。」

  謝夫人臉一冷,「落井下石不是偽君子,就是真小人,是誰幹的?」

  林清婉也不隱瞞,「江都趙家。」

  林玉濱氣得眼圈發紅,「怎麼又是他們家?」

  「怎麼,趙家還做過其他事?」謝夫人扭過頭去看她。

  林玉濱委屈的點頭,紅著眼睛道:「自父親死後他們就步步算計,若不是小姑機敏,我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了。」

  謝夫人就嗔怪的看向林清婉,「這些事你怎麼也不和我說?」

  「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林清婉笑道:「要是真遇上我解決不了的事,我是會求母親幫忙的。」

  謝夫人見她說得誠懇,這才信了她,心中鬆了一口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09:52 AM

第91章 透露

  雖然林清婉說不難,但謝夫人還是對趙家心生厭惡,連帶著也不喜尚二太太,被尚二太太迎進門時臉色稍淡,只在臉上帶了三分淺淺的笑,不至於失禮。

  林玉濱更不必說了,看到尚明傑時直接冷哼一聲扭過臉去不說話。

  尚明傑不知自己怎麼得罪表妹了,急得抓耳撓腮,圍著她團團轉,問道:「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表妹告訴我,也好叫我改。」

  林玉濱冷笑道:「哪是你做錯了,是我錯了。」

  說罷繞開他便走。

  尚明傑張大了嘴巴,尚明遠幸災樂禍的問,「二郎怎麼得罪表妹了?」

  尚明傑滿臉迷茫,「我不知道啊。」

  尚二太太不知後面孩子們的官司,只滿臉是笑的招待謝夫人,尚平想從工部調到中書省,正愁找不到門路呢。

  尚老夫人也站在正院門口迎接,遠遠的看著她便笑道:「總算是來了,倒叫我好盼。」

  謝夫人臉上揚起大大地笑容,上前行禮道:「見過老太太。」

  「快起來,快起來,」尚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笑問,「你姨母可還好?」

  「好,中秋前還來信說一頓能吃五個小饅頭呢,姨母聽說我在蘇州,便讓我來給您老人家請安,只是臨近中秋,不好上門打擾,聽婉姐兒說過了中秋她也要帶玉濱來給您老人家請安,我便和她一起上門。」謝夫人笑道:「您不怪我們打擾就好。」

  「你們日日來我才愛呢,我一個老人家,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以前還有孩子們陪著說說話,現在他們都上學去了,身邊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了。」

  相攜走來的尚家三姐妹一驚,尚丹蘭就笑道:「不如明日我就不去上學了,在家陪祖母。」

  丹竹和丹菊也喊道:「我們也在家陪祖母。」

  落在後面的尚明傑立即誠摯的道:「我也不去上學了!」

  尚老夫人就瞪了他一眼,嗔道:「怎麼能耽誤了你們學本事,這話要讓你們先生聽到,仔細你們的皮。」

  「孩子們孝順是好事,」謝夫人說好話道:「老夫人好福氣。」

  尚老夫人臉上笑呵呵的,很以為傲,正要誇回去,卻突然想起謝夫人唯一的兒子死了,話音一頓,便扯開話題道:「我們先進屋吧,再與我說說你姨母。多少年的老姐妹了,自我搬回蘇州就沒再見過。」

  林清婉這才知道尚老夫人和謝夫人的姨母是手帕交,而且倆人還有些親戚關係。

  她婆婆管兄長的岳母叫姨,這關係亂的。

  林清婉搖了搖頭,上前坐下。

  尚家三姐妹上前和謝夫人見禮,謝夫人把準備好的見面禮送她們,含笑看著她們,「早聽玉濱說過你們,說尚家有三朵金花,如今一看果然不虛,長得可真漂亮。」

  尚老夫人倚靠在迎枕上,笑呵呵的道:「她們是表姐妹,互相看著自然好,但到了外面就不好了。」

  「誰說的?」謝夫人拉著尚丹蘭的手笑道:「我就是外面的,我就說她們漂亮。」

  三姐妹紅著臉低下頭,林清婉見她們臉都要燒起來了,就拉過她們解圍道:「知道母親捨不得,只是孩子們愛動,讓她們到一旁玩去吧。」

  謝夫人就橫了她一眼道:「知道是你想玩,你和她們一塊兒去吧,我和老太太說說話。」

  林清婉微愣,尚老夫人已經對尚丹蘭道:「領你林表妹下去玩兒,好好招待林姑姑,廚房裡不是還有幾簍螃蟹,讓人蒸了給你們吃,可不許吃多,免得晚上叫肚子疼。」

  尚丹蘭笑著應下,拉了林清婉和林玉濱下去。

  林清婉看了眼謝夫人便笑著和她們離開,候在一旁的尚明傑忍不住往外看了兩眼,也找了個機會告退。

  尚丹蘭和林清婉走在前面,尚丹竹則拉著林玉濱落在最後,見左右無人,離前面的林清婉又遠,她便忍不住低聲問,「林表姐,可是我哥哥惹了你生氣?」

  林玉濱有些不自在的問,「怎麼這麼問?」

  尚丹竹抿嘴笑,「哥哥讓我問呢,說他早上和你打招呼你不愛搭理他,讓我問你可是他做錯了什麼,他好改。」

  林玉濱抿著嘴不說話。

  尚丹竹見了驚詫,「怎麼,我哥哥還真做錯事了?」

  可不該啊,月初她哥還因為周通挖坑的事跟周通約架,在外頭打了一場,不小心傷了一下手臂,林表姐知道了還心疼了好一陣呢。

  這倆人最近好得不得了,要不是林表姐守孝,中秋時她哥還想約了她出門看花燈呢。

  林玉濱不說話,她總不能跟尚丹竹說,因為你舅舅針對我家,所以我遷怒你哥吧?

  說起來趙勝也是丹竹的親舅舅,但她似乎就沒有生丹竹的氣,可為什麼看到尚明傑會那麼生氣?

  林玉濱加快腳步的追上小姑,尚丹竹無奈的去找兄長,「問不出來,不過你肯定是得罪林表姐了,你再好好想想最近做了什麼壞事吧。」

  尚明傑一臉懵逼,「我真的沒做壞事啊。」

  尚丹竹不信,丟下他不管,沒做壞事,難道林表姐還會無緣無故的生氣嗎?

  尚丹蘭領了林清婉姑侄倆去花園,「過節時趙舅舅送來了不少菊花,林姑姑看看怎麼樣?」

  林清婉笑容微淡,看著面前擺放的珍貴菊花盆栽,頷首道:「是不錯。」

  尚丹蘭目光流轉,笑道:「除了菊花,趙舅舅還送了許多好東西呢,就連府裡的螃蟹都是他送來的。」

  林清婉笑,「倒是有心,只是趙舅爺不是回江都去了嗎,怎麼又來了?」

  「剛來了沒幾天,」尚丹蘭笑道:「這一次來是要長住的,聽說是要把一品樓改成饕餮樓,趙舅舅為此還準備了不少新的菜品。」

  林清婉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尚丹蘭。

  一品樓曾是林家的產業,去年被林清婉一併打包賣了,但她記得買走蘇州一品樓的是蘇州這邊的一個姓錢的商賈,怎麼又落在趙勝手上了?

  尚家三姐妹看著彼此感情好,又不問外事,可現在看來倒是她小瞧她們了。

  既然有人要給她報消息,她自然不會拒絕,對此表示出了興致。

  尚丹蘭就仔細給她報了幾個菜名,那幾個菜都是趙勝送來給尚二太太品嚐的,尚二太太當然不可能獨享,得先奉給老太太。

  尚丹蘭便也跟著嘗過。

  尚老夫人是出了名的會吃,趙勝把菜送來其實也是想徵求一下老太太的意見。

  老太太也的確給了不少中肯的意見。

  而其中尚老夫人最滿意一道菜是用豆腐做成的。

  尚丹蘭笑,「據說那豆腐出自漢淮南王,祖母以前在北地也吃過,只是現在很少有人做,趙舅舅用豆腐做了一系列的菜,聽說還是很受歡迎的。」

  林清婉忍不住扭頭,「豆腐?」

  尚丹蘭頷首,「聽說是用豆子做的,以前典籍中也記載有方法,只是因戰亂典籍流失,或許一些世家知道方法。」

  林清婉譏笑,做豆腐啊,她會啊,而且林家收藏的典籍中應該也有記載。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信息傳遞也非常慢,山南的人會做豆腐,但山北的人卻可能連豆腐是什麼都沒聽說過。

  豆腐是自漢代便有的東西,她理所當然的以為大家都知道,以為製作方法也不是秘密,可現在看來是她太過想當然了。

  這時候不僅消息閉塞,連手藝的傳承也很隱秘,都是一代傳一代,很少會往外傳的。

  這樣的情況下,豆腐的做法自然也沒有大範圍流傳開來。

  「饕餮樓已經開張了?」

  「是,正是中秋那日開的,聽說這兩日客人雲集。」所以二嬸在家裡又抖了起來,而祖母也因為趙勝在蘇州而對二嬸越發容忍,這段時間她大哥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那可要恭喜趙舅爺了,」林清婉見玉濱和丹菊走來,自然而然的指著地上的一盆菊花轉開話題,「這顏色不錯,再培育培育或許能出綠菊。」

  「我也是這樣說,只可惜我們家裡沒有擅種菊的花匠,很怕種壞了。」尚丹蘭順著她的話鋒笑道:「聽說林姑姑喜愛花草,不如帶一盆回去種種看?」

  「這是趙舅爺送給二太太的,我就不好奪人所愛了。」

  尚丹菊進來正好聽到了個尾巴,聞言笑道:「這是趙舅舅送給老太太的,林姑姑要是喜歡,回頭我和祖母說一聲,您就捧一盆回去吧。」

  林清婉本想拒絕,但想到上次文園提的,說是菊花名種不好買,他們很難培育開來,便點頭笑道:「好啊,秋天賞菊,正當時,我先謝丹菊了。」

  尚丹菊一愣,然後便露出大大的笑容,「林姑姑客氣了。」

  說著話,廚房便端來了蒸好的螃蟹,加上菊花酒和各種小菜。

  林清婉和林玉濱卻並不怎麼想吃,他們就住在農莊裡,那裡也養有螃蟹,中秋時也沒少吃。

  關鍵是螃蟹性寒,姑侄倆的身體都不怎麼好,所以吃的並不多。

  而此時,謝夫人在找到借口支走尚二太太后便打著說和的借口和尚老夫人告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04 AM

第92章 豆腐

  「……也不知道趙舅爺對婉姐兒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自林公逝後就時有衝突。婉姐兒之前是閨閣千金,她兄嫂又疼她,從未讓她沾手外事,竟也未及時發覺。」

  尚老夫人一時茫然,不知謝夫人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謝夫人繼續道:「或許這讓趙舅爺覺得林家傲慢,近月來竟然聯合其他書商針對起林家的書局來,」

  謝夫人歎氣說:「兩家都是故舊姻親,何必鬧得這麼難看?若趙舅爺有什麼不滿可以和婉姐兒說嘛,林公逝後,她們姑侄二人除了那份爵田便就只有書局這份產業了,若是逼得她們把書局也關了,那以後……」

  謝夫人話未說盡,但尚老夫人卻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趙勝連有姻親關係的弱質女流都不放過,可見他的人品。何況,林玉濱還是她外孫女呢,趙勝不看林家的面兒,竟也不顧忌尚家嗎?

  等尚二太太取了尚老夫人要的茶葉過來,倆人已經結束了這個話題,又言笑晏晏的說起最近時興的首飾和衣服了。

  謝夫人自兒子死後就不再關注這些了,但她眼光在這兒,老太太一說她就能接上,倒也不冷場。

  尚老夫人看到二兒媳過來就問,「林姑姑和玉濱她們呢?可別怠慢了貴客。」

  一兩個月總要來一趟的客人算什麼貴客?

  尚二太太笑道:「在花園子裡呢,丹蘭幾個姐妹陪著,我想著她們年輕姑娘肯定不耐我們在跟前約束,所以就讓她們自己去玩了。」

  「雖然如此,但也得去看看,好盡地主之誼。可不要怠慢了林姑姑。」

  「是,兒媳一會兒就去看看,」尚二太太見她沒其他吩咐了,便看向謝夫人笑道:「夫人難得來一次蘇州,可要好好玩兒。不若我做東,請幾位夫人一起陪您出去走走?」

  謝夫人淡笑道:「二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來了,我此來蘇州是為修養身體,倒懶得動彈。」

  尚二太太便關切的問,「可是身上有何不適?我們家倒認得一個太醫,或許可以幫您請請。」

  尚老夫人忍不住咳了一聲,不悅的瞪了她一眼。

  謝夫人臉上的笑容更淡,「不過是些小毛病,尋常大夫調理調理便好,用不著請太醫。」

  尚二太太臉色一僵,低頭避過婆婆的目光。

  用過下午茶,林清婉等人便告辭,尚二太太頗有些不捨的請謝夫人有空常來做客。

  話語不知比邀請林清婉的客氣真摯多少分。

  林清婉詫異的挑眉,上了馬車便問道:「我怎麼聽著她似乎是有事要求母親?」

  謝夫人淡笑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雖不知我身上有何可求的。」

  謝夫人掃了眼外面的街道,挑眉問,「這不是出城的路,怎麼,要去逛逛?」

  「我想去饕餮樓看看。」

  「饕餮樓?」謝夫人蹙眉,「誰家這樣大的口氣,敢取這樣一個名字?」

  「自然不是無權無勢之人,」說著話,馬車漸漸靠邊停下,林清婉撩開簾子看向斜對面,饕餮樓裡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對車伕道:「去,將他們家招牌的幾樣菜都點了,我們晚上也嘗嘗這饕餮樓的手藝。」

  謝夫人也向外看,正覺得對面的酒樓眼熟,林玉濱已經驚訝道:「那不是我們家的一品樓嗎,一直沒有改名的,怎麼現在換名字了?」

  「換了一個東家,自然也要換名字的。」

  一品樓在蘇州已經形成一個品牌,所以當時林清婉是連著名字一起賣的。

  錢商賈買下後也的確沒有改名,加上酒樓的大廚都是原先的,所以客人並未流失。

  趙家能從對方手上買下「一品樓」,不是做了冤大頭給了大價錢,那就是以權壓人。

  林玉濱還一頭霧水,謝夫人已經猜到:「是趙家的手筆?」

  林清婉頷首。

  林玉濱很不開心,板著小臉坐在一旁不說話。

  待回到家看到一桌子的饕餮樓的菜更不開心了,林清婉卻拿起筷子夾了被放在中間的燉豆腐給謝夫人。

  謝夫人嘗了嘗,頷首道:「不錯,滑膩可口,還有股豆香味,這叫什麼?」

  「叫豆腐。」

  謝夫人恍然,「曾聽人說過,淮南王劉安曾偶得一美食,可惜典籍中少有記載,淮南一帶倒有幾個手藝人會做,但這些年戰亂,也不知流落到了哪裡。趙勝能找到他們,倒也是本事。」

  林清婉放下筷子,笑道:「是有本事。」

  謝夫人見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便不由問道,「這麼得意,莫非你也知道這豆腐的做法?」

  林玉濱立即看過來。

  林清婉矜持的點頭道:「不巧,我還真會。」

  謝夫人不信,一臉懷疑的道:「就憑你那廚藝?」

  「自然不是。」林清婉起身去藏書閣,從裡頭抽了一卷書交給白梅和白楓,倆人捧著回到花廳。

  林清婉指著書道:「這是《淮南子》。」

  謝夫人翻了翻,翻白梅手裡的那卷還沒什麼,待看到白楓手裡的那卷則有些驚詫,「這是那外卷?」

  林清婉頷首,「不錯,我們林家正好收藏有整卷,偶爾看到,甚為驚奇。」

  《淮南子》是劉安和他的門人做的,分為內卷和外卷,到她所在的那個時代已經只剩下內卷。

  內卷二十一篇,以道家思想為主,糅合了儒法陰陽各家的學說,作為歷史研究生,林清婉自然也是拜讀過的。

  而外卷三十三篇則是雜說,因為時人和後人都不看重,故何時遺失的已經不可靠。

  當初整理藏書閣時看到這卷完整的「淮南子」,林清婉還高興的拿出來當練字般的抄了兩卷,分開放置。

  只希望後世不再遺失外卷。

  外卷裡便記載有豆腐的做法。

  當然,就算不記載她也會做,畢竟在農村生活過,每逢節日大家都愛做豆腐。

  祖父為了不讓她眼巴巴的看著別的孩子,所以也常跟風一起做,雖然最後做出來的豆腐有些一言難盡,但也讓她跟著村裡的嬸嬸們學會了怎麼做又嫩又滑又香的豆腐。

  可有了這本書便少了許多麻煩。

  林清婉將記載了豆腐做法及來源的那頁紙抄出來交給白梅道:「讓廚娘泡上十斤豆子,明兒我們學著做豆腐。」

  「難道你要跟趙家鑼對鑼,鼓對鼓的打擂台?」謝夫人眉頭微皺,硬碰硬可不是什麼好方法。

  林清婉就笑道:「當然不是,我又不開飯館,怎麼跟他們鑼對鑼?」林清婉調皮的眨眼道:「只不過是偶然發現了一道美食,所以想著做出來嘗嘗罷了。」

  謝夫人和林玉濱忍不住對視一眼,她們可不相信她會那麼簡單,不然她為什麼那麼高興?

  高興到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

  但林清婉要做什麼卻也沒告訴她們,倆人見她不想說便也不再追問,只等著看便行。

  林清婉當天晚上叫人泡了豆子,第二天就叫人把豆子磨出來,還特意要求他們到村裡石磨那裡去磨。

  地裡的水稻剛收割完,林清婉給短工們放了五天長假,現在谷場那裡晾曬穀子的只有莊戶、長工和佃戶們。

  見別院的人提了個桶來磨東西,機靈的立即跑過去幫忙,不一會兒就在石磨那兒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圈兒。

  方大同也來湊熱鬧,反正現在地裡放假不用幹活,只要看著谷場的稻穀不讓鳥兒吃,也不給雨淋著就行。

  有主動給廚娘推石磨的,也有人在一旁搗亂,不住的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東家是不是每天都用盆盛著牛羊肉吃?」

  再比如,「東家是不是吃餅的時候吃一個扔一個?」

  方大同見他們說的不像話,揮手趕人道:「去去去,東家的事也是你們能問的?」

  大家哄笑起來,散去一些,但沒過一會兒又湊上來問,「磨這豆子做什麼,還是稀,一股豆腥味,東家也吃豆子?」

  廚娘翻著白眼道:「你們做了有豆腥味,我們做了可沒有。」

  她驕傲的道:「這是一道古食,是姑奶奶從古籍上看來的,聽說最先還是一位王爺做出來的呢。」

  大家驚歎,「王爺還吃豆子?我以為只有我們賤民才會吃呢。」

  廚娘瞥了他一眼道:「那俺們還吃青菜呢,難道主子們便不能吃了?哼,姑奶奶可是說了,這豆腐是好物,讓我學會做後每隔兩日都要給府裡做一次呢。」

  「好了,好了,你們也甭搗亂了,趕緊把豆子磨成漿,我還等著用呢。」廚娘催著大家趕緊推磨。

  這下大家也不敢耽擱了,都瞪大了眼睛看這豆腐要怎麼做。

  豆漿磨好,廚娘便叫方大同幫忙提好別院,大家看不到下一個步驟,紛紛惋惜。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是古方,東家怎麼會讓他們知道呢?

  方大同也是一樣的想法,把東西提到廚房後便要退下,林清婉就叫住他道:「方大叔,一會兒壓豆腐需要幾個木架子,您幫忙做一做吧。」

  然後方大同便在廚房邊上看著林清婉一點一點的教廚娘煮豆漿,點豆腐,然後再幫著一起將豆腐壓上。

  他不想記的,但那步驟總在他腦海中迴盪,怎麼也散不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07 AM

第93章 傳授

  豆腐的做法並不難,至少在不擅廚藝的方大同眼裡就算不得太難,但在沒看到前,誰會想到用石膏去點煮熟的豆漿會出豆腐呢?

  十斤的豆子出了將近四十斤的豆腐,別院裡的人自然吃不完,林清婉也不吝惜,分了方大同兩塊,又讓他去通知莊戶們來領豆腐,「每家兩塊,拿回去和菘菜煮也好,單燉也行。」

  方大同連忙推辭,「這是姑奶奶費了老大的功夫做出來的,怎麼能白拿?」

  林清婉就笑,「又不是什麼精貴東西,拿去吧,要是覺得好吃,明兒你們泡了豆子自己做。」

  林清婉點了點剩下的石膏道:「到時候來我這裡要石膏,要是做多了可以拿到集市上換些豆子或銅板,碧海不是說錢瑞家的想給自家婆婆做一套壽衣嗎,這做豆腐雖然辛苦,卻說不定能賺些。秋收過後莊子裡的活兒也輕鬆了,也有空給他們做。」

  方大同震驚的張大嘴巴,「姑奶奶是讓她做豆腐去賣?」

  林清婉歪頭,笑道:「我不過是給個提議而已,她要是不便就算了,不過依我說,你們這二十八戶都有問題,單憑一家肯定做不好,不如分為幾家為一組,合作做豆腐。磨豆子的,煮豆漿的,點豆腐和壓豆腐的,再到豆腐做好了拿去賣,一一分工好,倒免得一家做不來,人多了糾紛又多的困局。」

  方大同精神有些恍惚的回到家,被妻子推了一把才醒過神來,「你這是傻了?一回來就蹲在院子裡不動,和你說話也不應。」

  方大同撐著膝蓋起身,將事說給她聽,蹙眉道:「你說姑奶奶是不是特意要把這做豆腐的法子教給我們?可她為什麼不明說呢?」

  方妻眼睛一亮道:「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姑奶奶既然願意教你,那你就學便是。」

  方大同橫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我聽那廚娘的意思,那豆腐是古方,尋常人都不會做的,聽說城裡有家酒樓一道豆腐的菜賣的比牛肉還貴呢。」

  「姑奶奶願意教我們,那可是大恩,自然要讓大家感恩戴德的,可我見姑奶奶那意思,她似乎並不想大張旗鼓,不然直接傳話給莊戶們不是更好,何必還要通過我的口?」

  方妻一腦門的問號,有聽沒有懂,乾脆的道:「你不懂去問林管家不就是了。他是林府的大管家,姑奶奶心裡要想什麼他不知道,難道還能不知道姑奶奶要做什麼?」

  方大同一拍腦袋,「我怎麼把這個忘了,你先去通知各家各戶,讓他們晚上來咱家開會,我去找林管家。」

  林管家看到他便一笑,「我還在想你何時來找我呢。」

  方大同不好意思的一笑,問道:「林管家別見怪,我笨,有些不太明白姑奶奶的意思。」

  林管家淡然的一笑,問道:「那做豆腐的法子你學會了?」

  「我只記住了步驟,但沒親手做過,未必就真能做成。」

  林管家頷首道:「這做豆腐的門道也多著呢,是老是嫩都有技巧,就是家裡的廚娘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能做好,所以你們還有的琢磨。」

  「咱林家除了這莊子便只剩下幾個書鋪和一個書局了,用的人少,以後你們子嗣後輩多半要留在莊子裡。但這莊子裡的活兒重,又累,姑奶奶也是想你們多些手藝傍身,」林管家歎氣道:「姑奶奶心軟,除了你們,以後這莊子的佃戶只怕也要學這門手藝去,只不過你們是府裡的莊戶,所以更親些,這門手藝也先教給你們。」

  方大同疑惑,「那何不直接把大家聚起來告知,也讓他們知道這是姑奶奶給的恩典。」

  林管家就意味深長的問,「難道姑奶奶不親自出面,大家就不知道這是姑奶奶的恩典了嗎?」

  「自然不是,只是這效果不會那麼好。」方大同是從軍隊裡出來的,甚至做過軍官,自然知道一些收買人心的技巧,這事由他出面和由姑奶奶親自出面的效果是不一樣的。

  林管家就意味深長的道:「只是姑奶奶不好出面啊,你知道城中那家獨有豆腐菜品的酒樓是誰家的嗎?」

  「誰家的?」

  「趙家,」林管家冷笑道:「趙家和林家同為尚家的姻親,彼此間的聯繫也不少,所以有些事姑奶奶不好光明正大的做。不過家中找出個古方給廚娘,廚娘再傳給家中的莊戶,莊戶們用這手藝賺錢卻是誰都找不出錯來的。」

  方大同一聽就明白了,他們家跟趙家關係不好,姑奶奶這是要給趙家挖坑。

  姑奶奶那麼善良的人都能那麼討厭趙家,那肯定是趙家本身太惹人厭了,方大同立即擼起袖子道:「管家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

  林管家笑著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過姑奶奶也說了,這件事本意還是讓你們把日子過好,所以要是沒賺頭就不折騰了。」

  「林管家,那酒樓一道豆腐的菜賣多少錢?」

  林管家一笑,報了幾個菜名和幾個數字給他,「不過人家是大廚手藝,自然要貴些。」

  方大同心中咋舌,還真的比牛肉還貴啊,他想了一下做豆腐的成本,最後道:「您放心,我知道怎麼辦了。」

  這定價不好太高,但也不能太低,既要他們都有的賺,還要把這豆腐賣得滿城都是,看他們酒樓還賺什麼錢。

  方大同晚上回去便與各家開會商議,最後根據各家的情況分組合作。

  他們這二十八戶本來就因為同是軍戶而互相扶持,此時分組也比較好分。

  他們合作慣了,也知道怎麼分配最合適,不到兩刻鐘便分好了九組。

  然後每一組出一個廚藝教好的人,明日去別院裡跟廚娘學著做豆腐。

  方大同道:「今晚回去後大家就把豆子泡上,明天大家就拿去村子石磨那裡把豆子磨了。」

  「在那裡磨,萬一別人問起怎麼辦?」

  「實話實說,就說我去別院裡求了姑奶奶的恩典,姑奶奶特許我們去和廚娘學做豆腐。」

  「那他們也去求姑奶奶怎麼辦?」

  方大同就道:「姑奶奶心善,凡是能教的都不會私藏,所以他們肯定也能學到的。只是我們走在了前頭,比他們先一步學會這門手藝。等他們也能見到姑奶奶時,我們的手藝已經練出來了。」

  方大同沒將趙家的事告訴他們,免得人多嘴雜,到最後落人口實。

  「但不管最後有多少人將這門手藝學去,我希望你們都要記得,大家都是林府的人,是姑奶奶的人,別窩裡橫起來,有多餘的精力給我朝外頭使去。」

  大家低頭應下。

  方大同便讓大家退下。

  第二天,別院的莊戶們都提了一個木桶去村裡石磨那裡磨豆漿,大家又圍上來,得知方大同求得了姑奶奶同意要學這門手藝,還要用這門手藝賺錢,大家便都羨慕得不得了。

  也有人想去求,但真看到了姑奶奶便很少有人敢上前去求,更何況這兩天也不知為何姑奶奶竟然不出門巡視莊子了。

  而兩天的時間,方大同他們已經將做豆腐這門手藝學到了,做出來的豆腐雖然沒有饕餮樓裡的嫩滑,卻也很不錯。

  他們直接挑進城裡賣,因為這東西很少有人知,普通百姓也進不去饕餮樓,一時竟沒人買。

  還是跑來湊熱鬧的林全見他們一群大老爺們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來往的路人,卻連聲吆喝都不會喊,實在看不過去,這才幫著吆喝道:「賣豆腐了,賣豆腐了,又白又嫩的豆腐,這可是淮南王做出來的豆腐,是用古方做出來的……」

  大家不懂啥是豆腐,但古方二字卻是聽懂了,忍不住湊上來問,「那淮南王是誰,有名嗎?」

  林全:「連淮南王是誰都不知道,那是王爺,是皇帝的兄弟,你說有名不有名?」

  大家嚇了一跳,「這東西是王爺做出來的?」

  「可不是,連皇帝老爺子吃了都說好。」林全指著框子裡的豆腐道:「可以和菘菜燉,也可以和肉燉,好吃得緊呢,還不貴,一升豆子能換四塊豆腐,用銅板只需一文錢。」

  方大同他們將豆腐切得不大不小,四塊大概在一斤二兩左右,相當於一斤豆子換一斤豆腐。

  今年蘇州的豆子收穫還算不錯,一升豆子還真不貴,不少人都心動起來。

  林全見了再接再厲起來,「這可不是我等普通百姓才吃的,饕餮樓知道不,他們家的招牌菜就是豆腐做的。」

  大家懷疑起來,「這饕餮樓裡的菜肯定有秘方,你們是咋知道的?」

  「都說了是根據古方做出來的,這豆腐是淮南王做出來的,他們饕餮樓是怎麼拿到方子的我們不知道,但我們這豆腐卻是我們東家偶爾從古籍中找出來的。」

  有人取笑道:「然後你們東家教你們?」

  方大同焦急起來,正要解釋,林全已經翻了個白眼道:「我們東家才沒那個功夫呢,我這些兄弟們是跟著府裡的廚娘學的,卻也是我們東家特許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13 AM

第94章 衝擊

  林全不知這件事的機密,只是下意識的覺得姑奶奶教下人手藝這件事會讓姑奶奶很沒面子,所以便否認了,將事情推到了廚娘身上。

  但為了讓大家覺得這豆腐的來歷光明正大,所以加了一句「是姑奶奶特許的。」

  林全最是油嘴滑舌,為了把這豆腐賣出去還打了同情牌,他指了方大同他們道:「看到他們身上的傷沒有,都是在戰場上留下的,我們東家憐惜他們,對他們也很是寬容,不過是跟廚娘學道菜的做法,我們東家還沒那麼小氣。」

  大家這才發現那些挑擔來的漢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殘疾,不是斷了條胳膊,就是手指不全,或是臉上帶傷。

  當即有人驚道:「你們莫非是林家的莊戶?」

  他們這一片只有林家收留有軍中退下來的殘障士兵。

  方大同瞪了林全一眼,阻止他再開口,但對他們的身份並沒有否認,「我們的確是林家的莊戶,諸位可以看看這豆腐,是真的很好吃,我們是不會騙人的。」

  「林家的人自然不會騙人了,那給我來四塊,我給銅板。」

  「我也給銅板,也要四塊。」

  「給我也留四塊,我這就回去拿豆子……」

  大家擠上來,將站在前面的林全給擠了出去,方大同他們顧不得去看他,紛紛收錢遞豆腐。

  這個時候當然沒有袋子給大家裝,都是直接用手捧回去,或是自家帶了碗來接。

  不少人家都是拿了豆子來換豆腐,方大同他們也準備了量器,將人帶來的豆子往裡一倒,量准了再倒進他們帶來的袋子裡。

  因為本來圍觀的人就不少,後面來的人又湊熱鬧跟風買了不少,不到半個時辰他們挑來的豆腐便賣光了。

  方大同他們面面相覷,他們今兒一早就來了,都在這兒蹲兩個時辰了一塊都沒賣出去,結果林全來胡說了一通卻全賣光了,漢子們若有所思,隱隱摸到了那個關鍵點。

  林全已經等不及先回莊子裡去了,其實他就是無聊,手底下管著的長工短工都在悄悄打探豆腐的做法,所以他才好奇的來看一看。

  來看一看那豆腐是不是真的能賺錢。

  得知真的可以賺錢後,林全便暗戳戳的想著是不是他們林家是不是能做這個生意。

  結果回去和鍾大管事一提,對方就瞪了他一眼道:「別鑽到錢眼子裡去,既然姑奶奶把法子傳給了莊戶們,那就讓他們去做,府裡要是再管過來成什麼樣子?」

  「可是這古方本來就是姑奶奶找出來的,我們怎麼不能做了?十斤豆子能做三十二斤到四十斤豆腐不等,也就是說賺頭在三倍左右,這收益不錯了。」

  「你就是一天賺百斤豆子又有什麼用?」鍾大管事搖頭道:「換成銅板能得幾個錢?而且做豆腐花費的人力可不少,他們賺的是辛苦錢,姑奶奶本是打算讓大家富裕些,日子好過些,你插一手姑奶奶前頭做的不白費了嗎?」

  而且姑奶奶要把做豆腐的方子傳開去的目的他可是知道的,自然不會讓林全插手。

  林全很是惋惜的離開,然後看著方大同他們賺錢。

  因為豆腐賣出去了,而且還賺了不少,當天晚上回來方大同他們就又泡了不少的豆子,因為村裡只有一個石磨不夠用,林清婉還讓人買了三個石磨放在村子裡。

  凌晨雞才叫了一遍,莊戶們就開始起床,每一組都拎了木桶去磨豆子。

  劉貴因為雙腿皆無,所以磨豆子不用他去,他便用手撐著跳到院子裡,將固定豆腐的架子清洗乾淨,把鬆動的地方打結實。

  再拿著刀將柴砍成一塊一塊的,等他母親和同組的錢瑞家的,杜二柱把豆子磨回來就能下鍋煮了。

  燒火自然也是他的活兒,然後錢瑞家的就和母親濾出豆渣,杜二柱回去睡覺,等他們把豆腐做出來了就挑到城裡去賣。

  這一次做的豆腐比昨天的多一倍,所以大家決定分散開來賣,不再扎堆在城西。

  但因為他們身體或多或少有缺陷,以防被人欺負,他們決定三組結伴做一隊。

  方大同主動接了去城東那片,吃豆腐開始在蘇州城中盛行下來。

  一來真是秋收過後,大家手上都有些錢,沒錢的家裡也存有不少豆子,加上豆腐又不貴,一般人家換個半升的豆子就夠吃一頓了。

  二來,開始有富裕的人家也派了家裡的管事來採購豆腐。

  饕餮樓的以豆腐為主的菜賣的不錯,尤其得中老年和幼兒的喜歡,因為軟,滑,香。

  但價格不便宜,一般人一個月吃個一兩頓沒啥,吃多了就吃不起了。

  既然外面有便宜的豆腐賣,他們買回來讓家裡的廚師琢磨一下就差不多能做出來了,何必費那個錢?

  於是,方大同他們的生意越發好了。

  也就是在這時,林清婉開始出門去莊子裡巡視,有膽子大的佃戶忐忑的上前攔了人,問是否也能學習豆腐的製法。

  林清婉點頭答應,表示會讓莊戶們教他們,但希望大家賣豆腐時不能互相壓價或抬價,以免造成市場混亂。

  佃戶們高興的應下,自然沒有不應的。

  第二天就提了東西去找順眼的莊戶們請教,家裡富裕的送十幾個雞蛋,不富裕的送十幾斤豆子以示感謝。

  莊戶們收了禮物,也不好意思端著架子,加上姑奶奶早有話下來,雖然佃戶們學會後他們的生意會受影響,但也不敢違抗姑奶奶的命令,所以都傾囊相授。

  莊戶和佃戶們的感情倒是通過這一件事融洽起來了。

  而豆腐的氾濫對饕餮樓的衝擊也開始顯現出來。

  饕餮樓以豆腐為主菜之一便是因為這東西別人家都沒有,所以他價格設高些,也多的是有錢人來消費。

  不僅因為它本身的味道,還因為它稀有的價值。

  結果它爛大街了,成了隨便一個人都吃得起的東西了。

  那些自持身份的富人心中是何等的惱怒就不說了,便是那些心胸開闊的看到林家莊戶賣的豆腐價錢,再對比饕餮樓的定價,值不值便也成了第一個問題。

  主菜之一尚且價格遠超其價值,那其他菜品呢?

  他們是不介意那點錢,但也要吃的東西對得起那個價格。

  海參鮑魚之類的貴是因為難得,但豆腐是用豆子做成的,人家一升豆子就能換四塊,你卻賣出了鮑魚的價錢!

  所以隨著豆腐的氾濫,饕餮樓迎來了第一波質疑,趙勝還在派人去接洽方大同時,饕餮樓已經門可羅雀了。

  而和方大同接觸的結果也不理想,對方根本就不願意停止販賣豆腐,威脅利誘?

  哦,對不起,他是林家的下人,趙勝再厲害,也越不過林清婉處理林家的下人,利誘更不必說了。

  趙勝氣死,自得知豆腐的做法是林清婉從古籍中找出了古方教給廚娘,而廚娘又教給方大同他們時更怒了,狠狠地拍著桌子道:「她就是故意的!」

  「二爺,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這事都得盡快處理,絕對不能再讓他們這麼賣豆腐了,」掌櫃的擦著冷汗道:「已經有好幾家老爺的長隨冷嘲熱諷了,說我們饕餮樓賣的東西不值那個價,昨日還有兩個客人,今日卻是一個都沒有了。」

  說到底大家還是因為豆腐的事懷疑起饕餮樓的誠意來。

  掌櫃的話語中隱隱有些責備趙勝,畢竟當初定價時他就說過豆腐的定價太高,但二爺因為這是獨一份的東西,方子又握在自己手中不會外洩,所以不肯聽他的建議。

  趙勝臉色鐵青的原地轉了一會兒,最後咬著牙道:「給林家遞帖子,我要上門拜訪。」

  而此時,林清婉正守在廚房裡等著廚娘給她做釀豆腐吃。

  她夾了一個美滋滋的吃起來,有的人在某些方面就是有天賦,廚娘便是這其中的一類人,她不過是提了一句她就炸出了豆腐果,然後做出了釀豆腐。

  滋味一點兒不比前世她吃到的那些差。

  林清婉夾了一個放在碗裡讓白梅送去給林玉濱,「這裡頭是糯米,要少吃,免得積食。」

  白梅應下,端著給林玉濱送去,白楓則去給謝夫人送。

  謝夫人收下了東西,等白楓走後便嘗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給楊嬤嬤吃。

  楊嬤嬤感歎道:「少奶奶家裡的這個廚娘倒是手巧,少奶奶不過偶爾提起一句她就做出來這樣的美味。」

  謝夫人淺笑道:「廚娘是手巧,婉姐兒卻是心巧,聽說饕餮樓門可羅雀?」

  楊嬤嬤也忍不住笑,「可不是,其實這豆腐的事倒不大,就是讓人覺得饕餮樓心不誠,一文錢的菜燒一下轉身就賣那麼高的價。趙二爺這下該急了。」

  「他急了,可能就要找上門來了,不知婉姐兒又要怎麼應對。」

  「夫人放心,我看少奶奶聰慧得很,且手段比以前要狠辣得多,她會處理好的。」

  謝夫人點頭,摸著手腕上的佛珠道:「可惜了,要是二郎還在,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何愁家不興?」

  楊嬤嬤低下頭不說話。

  謝夫人也只感歎了一句,轉動了一下佛珠道:「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回謝家別院去,近日就不給她添麻煩了。」

  「夫人……」

  「回去以後閉門謝客,我要為我兒念往生咒,誰來也不見。」

  楊嬤嬤歎息一聲,低頭應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14 AM

第95章 威逼利誘

  林管家將趙家的拜帖遞上,然後就退到一邊站著。

  林清婉彈了彈拜帖,冷笑道:「來得倒是挺快,方子送去宗族那邊了嗎?」

  「送了,族長老爺說會傳給族中子弟,若有人有意做這門生意還可以過來這邊請教廚娘。」

  林清婉滿意的一笑,放下帖子道:「告訴趙家的下人,就說明日我恭候趙二爺的大駕。」

  林管家低頭退下。

  林家貧困的人家也不少,想來會有很多人願意做這門生意。

  趙勝還是第一次來林家別院,還未到大門便聞到四周飄著的豆香味。

  順著香味看去,便見四周各家廚房裡都冒著煙,看過豆腐製作過程的趙勝便知道他們這是做豆腐,想到如今蘇州城裡豆腐氾濫,甚至輻射到了周邊村莊,心中一陣惱怒,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林管家迎出門來,似乎沒有看到他的臉色,一臉笑意盈盈地把人往裡請,「趙二爺請,我們姑奶奶已經等候多時了。」

  趙勝收斂臉色,對林管家頷首便往裡面走。

  走到花廳,見兩邊只站著兩個丫頭便眸色一深,走進門去剛好看見林清婉端起茶來喝,趙勝露出笑容來,拱手笑道。:「林姑娘,趙某打擾了。」

  「趙二爺貴人臨門,想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此來有何貴幹?」

  趙勝臉色一僵,顯然被林清婉的直接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看向林清婉,見她臉上笑意盈盈,態度矜貴,這句話不像是意有所指的質問,倒像是一句平常的問話。

  趙勝心中一鬆,連林江在世時都沒有察覺到趙家對林家的惡意。林清婉一個小姑娘更不可能察覺。

  剛才估計是他想多了。

  趙勝臉上重新露出笑容,「林姑娘說笑了,我與令兄也算好友,我們兩家又是世交,來看一下姑娘也好安心。」

  林清婉微微一笑,謝道:「多謝趙二爺關懷,我和大姐兒都還好,不過相比於林姑娘,我更喜歡人叫我林姑奶奶,趙二爺要是不介意就換個稱呼吧。」

  趙勝噎了一下,然後便改而叫了聲「婉姐兒」,並感歎到,「一眨眼你都長大嫁人了,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是在你嫂子家,當時才那麼點大,現在卻已經為一家之主。」

  趙勝臉帶欣喜的看著她,「你兄長為江南俊傑,沒想到你也不亞於他,離居林氏宗族也能將家業撐起來,我想林兄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林清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沒有再糾正他的叫法。

  「我們這一房的家業大多都捐了,也就剩下兩個莊子,如今還是要倚靠陛下賞賜的爵田,」林清婉微微搖了搖頭道:「不過是種地,又不用我親自幹活兒算什麼本事?趙二爺也太看得起我了。」

  「至於在別院居住,而不是留在老宅,也是因為我貪享別院清靜,就算我撐不起家業,宗族也總會幫扶我們姑侄的。」不管她和林氏宗族的關係如何,都不是外人,尤其是趙勝能夠插嘴的。

  趙勝在林清婉這裡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見她忽略掉他與林江的關係,卻澄清了她和林氏宗族的關係,心中不由更加鄭重起來,想了想便道:「婉姐兒,你兄長走得急,或許還未來得及交代我們趙林兩家的關係。」

  他嚴肅的道:「我們兩家自祖輩開始便相交,算起來也是世交,到我們這一輩更是同與尚家結為姻親,所以我們也算是親戚。自我長兄與你兄長出仕後更是互為臂膀,一直互相扶持,如今林兄雖已去世,但我希望我們兩家能夠繼續相互扶持下去。世家嘛,從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林清婉嘴角挑起一抹譏誚的笑容,「趙二爺說笑了,林家不過是耕讀之家,距離世家還遠得很呢。」

  趙勝臉色微僵,正要說話,就聽林清婉道:「不過趙二爺說的沒錯,我們兩家的關係不會因為兄長的去世而改變,以前是怎樣,以後還會是怎樣。畢竟,趙家先祖曾是林家軍麾下的一員猛將,祖輩們出生入死結下的友誼是輕易不會改變的。」

  趙勝眼中閃過寒光,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臉上扯出一抹笑道:「不會改變就好,因這一年多來,我們兩家的聯繫減少,所以我才憂心我們兩家的關係變淡,也擔憂婉姐兒在蘇州過得不好。」

  林清婉笑,「趙二爺多慮了,在蘇州有宗族相護,又有周刺史坐鎮,我這個陛下親封的郡主怎麼會過不好呢?」

  「那就好,」趙勝垂下眼眸喝了口茶,平緩了一下情緒才抬頭笑道:「其實此次前來還真有件事要……求你。」

  趙勝有些艱難的吐出最後兩字,袖下的手握得更緊,臉上卻溫和的笑問:「聽說你教了底下的莊戶豆腐的製法?」

  林清婉微微歪頭,「豆腐?哦,我想起來了,是淮南子中的古方,」她微微一笑道:「偶然間翻到的一道食譜,看著還算有趣,又是淮南王無意中發現的製作敲門,所以我便讓家裡的廚娘照著試了一試,怎麼,豆腐怎麼了?」

  趙勝抽了抽臉頰道:「婉姐兒或許不知,開春時我偶然遇見一姓劉的廚師,其先祖似乎曾為淮南王舊僕,所以學了這製作豆腐的手藝,當時我花了大價錢跟他買了方子,還請人以豆腐為主料做了幾道菜餚,這才開了饕餮樓,只是沒想到如今豆腐氾濫……」

  趙勝歎息道:「如今客人們都覺得饕餮樓不誠信,以廉價食材做高價食品,名不副實,但他們哪裡知道,當初我買那方子時實在是花了大價錢的。」

  林清婉同情的看著他,「其實這豆腐的製法巧得很,沒人提起時任是誰都想不到,可一旦想到卻不難,且材料都便宜得很。所以這方子可貴可便宜,趙二爺也不算虧。就是可惜了,若是我早點發現這古方,或許趙二爺就不用花這錢了。」

  趙勝見她領悟不到他的意思,不由急道:「如今這根源還是在氾濫的豆腐上,若是婉姐兒你能下令讓莊戶們不再制豆腐販賣,那等過一段時間,事件冷下去,這事便也算過去了。」

  林清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問,「下令讓莊戶們不再制豆腐販賣?」

  她不由氣笑問,「這事怎麼可能攔得住?難道他們想吃自家的飯,我還能逼得他們餓著肚子不給吃?」

  趙勝意味深長的道:「這製法是你教他們的,自然也可以攔阻他們。對了,上次我去翰墨齋,聽見人議論說裡面缺了許多東西,要買宣紙都沒貨。」

  林清婉眼睛微瞇,這是在威脅她,還是在利誘她?

  真以為她不知道翰墨齋的事是他搞的鬼?

  林清婉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茶杯,手指撫摸了一下杯壁,半響才抬頭似笑非笑的問:「難道趙二爺能幫翰墨齋進到宣紙?」

  趙勝便笑道:「趙家也有幾家書鋪,不巧進的宣紙有點多,倒是可以轉給翰墨齋一些。」

  翰墨齋買不到的宣紙多半是被趙勝高價截去了,所以他當然能拿得出來,到時候把價錢提一提賣給林清婉便是。

  林清婉卻點了點桌子沉思道:「以前我們翰墨齋進的上等宣紙都是二兩一刀,但宣城那邊一直說沒貨,趙二爺願意轉給我們,只是不知這價錢……」

  趙勝笑道:「這書鋪的事並不歸我管,我對這些也不太熟,不如到時候讓翰墨齋的掌櫃去我趙家的書鋪找掌櫃的談談?放心,以我們趙林兩家的關係,掌櫃的不敢提價,必定原價賣給你們。」

  林清婉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既如此,我就讓柳管事去問問。」

  「那豆腐的事……」

  林清婉笑了笑,不在意的道:「這事涉及到的人多,不僅有我府上的莊戶,還有佃戶,不是一日兩日便能辦妥的。回頭我和林管家說說,讓他去處理一下好了。」

  趙勝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還要再說,林清婉卻已經端茶送客。

  他只好起身告辭,帶著微笑走出林家別院,待上了馬車才沉下臉來,他臉色變幻了一下,最後咬牙道:「不愧是林家人,可真是步步算計,這是打算我不鬆手,她便不鬆口了?」

  候在外面的掌櫃爬上馬車便聽到這句話,不由急道:「二爺,林郡主沒有答應嗎?」

  趙勝沉默,雙手緊握成拳,半響才閉了閉眼睛道:「讓人給胡掌櫃傳信,手上鬆一鬆,讓林氏書局和翰墨齋喘口氣。」

  想到剛才林清婉的推諉,他眼中閃過寒光,雖不甘,卻還是道:「若是翰墨齋的人找上門,讓他把宣紙出賣一些給他們。」

  饕餮樓的掌櫃聽了忐忑小心的問,「那價錢?」

  趙勝咬牙道:「把價錢稍稍往上提一提就行,現在最要緊的是饕餮樓。」

  酒樓飯館的盈利是書鋪不能比的,而他為了饕餮樓可是投入了不少,因為去年買林家的那幾個產業花了不少的錢,這次饕餮樓的開張他還跟人借了不少錢。

  它要是不能賺錢,那他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林氏的書局和書鋪本來就在苟延殘喘了,便讓它們活久一點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18 AM

第96章 填坑

  而此時,林家花廳裡,林管家送走趙勝後便回來找林清婉,問道:「姑奶奶,這事要怎麼辦,是拖,還是……」

  林清婉笑,「該怎樣還是怎樣,告訴方大同他們,我給他們放假,他們可以將生意更擴大一些,不必拘泥於蘇州城,隔壁縣鎮也可以去轉轉。」

  「姑奶奶是要和趙家明著打擂台了?」

  「當然不是,」林清婉諷笑道:「本來還想速戰速決,但他給我提了個醒兒。」

  林清婉將趙勝願意讓趙家書鋪出讓一部分宣紙的事說了,她冷笑道:「竹紙還未造出,草紙也還沒成果,近日翰墨齋越發難熬了,既然趙勝可以減緩我們的壓力,那我們為什麼不接?回頭你讓柳管事去趙家書鋪買紙,記住,那價錢一定不能高於以往我們從宣城拿的價,談不攏就一直談。」

  她倒要看看是誰先服軟,反正翰墨齋的情況不可能更壞了,但饕餮樓卻可以直接關門。

  就看趙勝是想在書鋪上吃一點小虧,還是直接關了饕餮樓了。

  趙勝當然不可能把饕餮樓關了,見林家別院的莊戶和佃戶不僅沒收斂,還變本加厲的加大了產量,讓蘇州城內外都是一股豆腐味,聽說還有好幾家酒樓與林家的莊戶談妥了生意,以後要從他們那裡直接進貨。

  為此還讓廚師研究出了好幾個菜方子。

  待從胡掌櫃那裡知道林家的柳管事一直將宣紙的價格壓著,遲遲談不攏,他便明白了,林清婉是在等他讓步呢。

  趙勝沒想到林清婉那麼能壓得住氣,忍不住去找他姐幫忙。

  但尚二太太連他都不如呢,因為林江逝世,少了一層顧慮,尚二太太待林清婉姑侄也就面上情,要不是老太太還在,她都不會讓這倆人上門。

  趙勝突然來找她去說情,她便有些發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沉思片刻後道:「此事我出面只怕不夠,最好還是請老太太來說情。」

  趙勝眼睛一亮,「老太太能出面自然更好,姐,那這事就拜託你了。」

  尚二太太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給你辦妥了。」

  但她很快便被打臉了,因為尚老夫人對她的請求無動於衷,甚至還為林清婉說了句話,「她一個主子,總不能去跟奴才們爭利,已經教出去的本事自然不好再收回,你兄弟能幹,天下菜譜萬千,或許能換一批也未知。」

  尚二太太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想到尚老夫人會站在林清婉那邊。

  尚老夫人卻是心中冷笑一聲,本來林趙兩家有矛盾她肯定是要居中調解的,但既然趙家先出手對付了林家,她當時沒說話,此時當然不可能再反過來幫趙家說服林家。

  說到底,論親疏,還是外孫女比兒媳婦的娘家更親。

  尚二太太心這才慌起來,提了丹竹和明傑,但老太太這一次並不心軟,兩個孩子也不頂用。

  要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她早就想問尚二太太趙家對林家到底有何仇,要這樣去害那姑侄二人?

  尚二太太見兩個孩子也不管用了,便有些焦急,想了想便借了老太太的名義去給林家別院送信,說是老太太想林玉濱了,想接了她過來住幾天。

  以往這樣的話遞過去,林清婉哪怕不會讓林玉濱住在尚家,也會在休沐時帶她上門來看老太太,算是讓林玉濱盡孝道。

  可是這一次話才送過去,下人便回來稟報道:「林管家說姑爺的週年祭快到了,林姑奶奶打算提前一個月到廟裡做法事,這兩個月她和表小姐要抄寫經書,都不好出門做客,所以等姑爺的週年祭過了再上門來給老太太請安。」

  尚二太太蹙眉,揮手道,「下去吧,等等,」尚二太太想了想道:「再給林家遞個帖子,就說我明日上門去拜訪。」

  但尚二太太的帖子被退回來了,理由是林清婉和林玉濱要到廟裡去住三日,沐浴齋戒,開始為林江的週年祭做準備。

  三日,饕餮樓可等不得了,尚二太太急得轉了兩圈,最後轉身道:「給謝夫人遞帖子,就說我明日上門拜訪。」

  傳話的小廝又氣喘吁吁的往外跑,臨近傍晚時才跑回來道:「林家別院的人說謝夫人不住在那裡了,而是回了他們謝家的別院。」

  尚二太太氣惱的拍了一下桌子,恨聲道:「那就送去謝家別院。」

  小廝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捧著帖子又跑去謝家別院,守門的家丁們很同情他,「二太太又派你活兒了?」

  小廝苦笑,「帖子送不出去,沒辦法啊。」

  家丁們驚奇,「帖子是給誰送的,竟有人敢不接尚家的帖子?」

  小廝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還有誰,自然是給林家發了,只是人家姑侄倆要給姑爺做週年祭,沒有時間見。」

  家丁們想到今日趙舅爺上門時的臉色,眼睛閃了閃,同樣壓低了聲音道:「這是趙家出事了,要求林家幫忙?」

  「姑爺都不在了,誰還能幫忙?」

  「自然是林姑奶奶了,」小廝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可別忘了,她還是郡主呢,我們家表小姐也是縣主,在皇帝老爺子面前都說得上話的。」

  家丁們咋舌,紛紛讓開身子道:「那你快去做事吧,可別被二太太發現,免得被遷怒。」

  小廝耷拉下肩膀,跑去謝家的別院送帖子。

  這次謝家別院的下人倒是收了,但卻傳話道:「我們家夫人正在閉門為二爺抄寫經文,如今正閉門謝客,這帖子我先收下,但人見不見卻要問過夫人。若是定下會面的時間,我們會去府上通知的。」

  尚二太太聽到這樣的回話,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煎熬了一晚上,尚二太太還是去見了趙勝,搖頭道:「林清婉不見我,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老太太也不願意出面。」

  趙勝臉色微寒,問道:「老太太這是對我趙家有意見?」

  尚二太太猶豫了一下道:「好像是我們針對那對姑侄的事被老太太察覺了,那畢竟是她嫡親的外孫女……」

  趙勝冷笑一聲道「明傑還是她的親孫子呢,我們趙尚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忘了,這事連姐夫都是同意的。」

  尚二太太就歎氣一聲,「所以老爺一直沒敢讓老太太知道這事,不然……」

  親兒子要對付親外孫女,老太太知道了肯定要糟。

  「算了,這事你別管了,我親自去找她。」

  「你不是去找過她一次了嗎?」

  「再去找她一次,」趙勝冷笑道:「上次有些話還未說盡,她以為林家還是林江在時的林家嗎?」

  但這次連趙勝都見不到林清婉,林清婉直接閉門謝客,根本不見客。

  趙勝倒是想直接硬闖,但林家的護衛直接抽出刀來擋在面前,那一刻趙勝突然有種直覺,他要是敢硬闖,他們便敢真砍。

  趙勝雖然不甘心,但也不敢真拿命去拼,所以只能收斂了神色留下一句「改日再拜訪」的話便離開。

  「讓胡掌櫃鬆口,答應照宣城以前給林家的價把宣紙賣給林氏。」思慮良久,趙勝還是不願意再拖下去。

  饕餮樓的掌櫃大驚,「那樣一來我們趙家的書鋪豈不是要虧錢?」

  要知道這批宣紙可是趙家提高了價錢從林家手裡搶過來的,本來就不賺什麼錢,現在倒好,直接以低於成本的價轉給林家,那他們折騰這一頓,吃虧的不還是他們趙家嗎?

  趙勝當然也明白這點,所以他才更氣惱,「來日方長,先把饕餮樓的事情解決了。」

  趙勝下了命令,第二天柳管事便從胡掌櫃那裡進了一批宣紙,銀貨兩訖,並簽好了合約。

  林清婉這才見趙勝。

  趙勝似笑非笑的看著林清婉道:「婉姐兒倒比令兄還要厲害些,怎麼,現在經書抄完了?」

  「沒有,這不是看趙二爺著急,所以只能暫時放下經書,抽空來見一見您嗎?」

  「如今翰墨齋裡也進了宣紙,那豆腐的事……」

  林清婉笑道:「趙二爺放心,我這就讓林管家去下令,今日已經做好的豆腐不算,從明日開始,我林清婉的莊戶和佃戶在沒我的允許下絕對不會再制豆腐販賣。」

  趙勝鬆了一口氣,林清婉抿了一口茶笑道:「不過自家吃的我卻是攔不住的。」

  趙勝挑了挑嘴角道:「自家做了自家吃的,我自然攔不住,只要不再販賣就好。」

  等豆腐從市場上消失,已經吃過豆腐的人找不到買豆腐的地方,必定還是得回饕餮樓來,到時候他再想辦法扭轉饕餮樓的印象就好。

  雖然書鋪那邊損失了一筆,但趙勝離開林家時還是忍不住嘴角微翹。

  林管家默默地目送他上車離開,在心裡撇了撇嘴想,還是做生意的老手呢,連他家姑奶奶都不如。

  林清婉對林管家道:「告訴方大同他們,這段時間不要做豆腐,都把精力放在地上,正好冬小麥可以開始耕種了。」

  「那佃戶他們那裡……」

  林清婉就翹起嘴唇道:「只要做我林家的佃戶這段時間便不能再販賣豆腐,若有發現,明年就取消佃種資格,不過,他們要是做了送給親戚朋友吃,或是教他們做法我也沒意見。」

  「那宗族那邊……」

  「不必管,」林清婉眼含笑意道:「我能管手底下的莊戶和佃戶,卻還管不到族裡的族親身上。」

  林管家想到林清婉前幾日送到宗族那邊的方子,也忍不住一笑,但還是擔憂道:「此事過後,只怕我們和趙家就不止是暗地裡交鋒了。」

  林清婉不在意的道:「明暗與我們並沒多大的區別,只要大面上能過得去,不讓人覺得是林家的錯就行。」

  她冷笑道:「反正我們兩家早已不能善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20 AM

第97章 撕破臉

  小廝急忙跑進饕餮樓,高興的稟報道:「二爺,掌櫃的,今日西城門那邊沒有挑豆腐進城的。」

  趙勝聞言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嘴角微挑道:「算她講信譽。」

  饕餮樓的掌櫃也開心,「那二爺,我們饕餮樓何時重新開張?」

  「再等等,等這件事冷一冷後再開張。」趙勝眼中野心勃勃,「等有其他熱鬧蓋過此事,到時我們就能重新開張了,介時我會請周刺史他們來暖場,這事就算過去了。」

  只要以尚家為首的勳貴和以周刺史為首的官員肯出席,他相信在蘇州就無人再敢提這件事。

  而外面的百姓向來人云亦云,連上面的大人們都不再說什麼,他們還敢議論饕餮樓嗎?

  趙勝信心滿滿,剛下令讓人去找大廚重新準備菜單,剛才來稟報的小廝就又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道:「二爺,東城和北城的坊市都有人在賣豆腐。」

  趙勝「霍」的站起來,怒問,「不是說林家的莊戶和佃戶都沒做豆腐嗎,怎麼還會有賣?」

  掌櫃的急忙問,「難道是林郡主出爾反爾?」

  小廝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前去查探的人回稟,賣豆腐的不是林郡主的人,在北城坊市出售豆腐的是林氏宗族那邊的窮親戚,而東城的坊市卻是一些普通百姓。」

  趙勝咬牙問,「他們怎麼會知道秘方?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查!著人備馬,我要去林家別院。」

  林清婉正在家裡盯著人把曬好的糧食入庫,鍾大管事滿臉紅光的過來問,「姑奶奶,您打算怎麼處理這批糧食?已經有好幾家糧商上門來問了。」

  林清婉正要說「賣了」,突然覺得心頭一悸,話頭便一頓,她抬頭看了眼天上,不確定這是她身體不適的反應,還是林江給她的提示。

  她想了想道:「將去年的陳糧都賣了,新糧只賣少數,其餘的分為兩份存入庫房之中。」

  想了想她又道:「老宅那邊的糧食不要運過來了,也不要賣,直接存入老宅的庫房之中。」

  鍾大管事和林管家對視一眼,斟酌的問道,「姑奶奶是想自己開糧鋪?」

  不然幹嘛留下那麼多糧食,他們家人肯定吃不完的,到時候糧留陳了可就不值錢了。

  林清婉卻搖了搖頭道:「暫時沒這個打算,糧食也是硬通貨,雖說價格起伏大了些,但現在是亂世,不用擔心糧食降價。」

  「可府裡沒多少現銀了。」

  「彩綾和其他綢緞布料不是快要出來了嗎,到時候便有了。」林清婉隨嘴這麼一提,但深想一想卻越覺得這事應該這麼做。

  「就這麼定了,將糧食分批放好,運送時要選用信得過的人,先別讓長工們插手。」

  鍾大管事和林管家相視一眼,紛紛低頭應下。

  最後一袋糧食才塞進庫房裡,驚蟄就飛跑來稟報,「姑奶奶,趙二爺來了,我說了您沒空,但他沒理,帶著人往裡闖,現在正在前院裡跟方大叔他們對峙呢。您快去看看吧,現在說不定都打起來了。」

  林清婉聞言眉頭一皺,轉身就往前院去。

  趙勝正臉色鐵青的瞪著方大同,方大同帶著一眾莊戶同樣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手中緊握著鋤頭,氣氛劍拔弩張。

  說起來也是趙勝運氣不好,這次他怒氣沖沖而來,想著找林清婉算賬,自然帶了不少人來。

  碰巧林清婉帶了護衛們去後院入庫糧食,所以前院只留下幾個家丁,趙勝帶來的都是習武的好手,沒有護衛撐腰,家丁們根本不是對手。

  只是衝突起時碰上方大同他們從地裡回來,見趙勝竟然敢帶著人欺負到門上來,他們哪裡肯忍。

  呼喝一聲,甭管是手腿不便的莊戶,還是七八歲的小孩,或是老婦,都扛著鋤頭,抱著石頭衝上來,不僅把家丁們解救出來,還讓已經衝進大門的趙勝不得不退出來。

  而且方大同大喝一聲,附近的佃戶,長工和短工們也都紛紛扛著鋤頭,抱了棍子前來支援,等林清婉到時,趙勝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

  就是趙勝都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自覺林清婉不敢拿他怎麼樣,但這些泥腿子沒見識,萬一被人挑撥動起手來,那些鋤頭,木棍和石頭可沒長眼,若是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趙勝惜命得很,可不想交代在這裡。

  林清婉便在這時候出現,趙勝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之前那股找她算賬的氣勢早已不在。

  林清婉見大家密密麻麻的圍了一個圈也嚇了一跳,快步撥開人群走進去,見趙勝不僅好端端的站著,就是他帶來的下人也隻身上狼狽了點,並無重傷,相比之下,她的家丁鼻青臉腫顯得傷得更重些。

  她心下一鬆,臉上就露出笑容來,擋在方大同前面道:「趙二爺來做客怎麼也不先遞帖子?我也好著人迎接。」

  她環視一周笑問,「可是與我家下人有何誤會,怎麼還打起來了?」

  趙勝這才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雖氣勢不再,但依然怒問道:「林姑奶奶,你之前答應我的,再不許手底下的人制豆腐販賣,你怎能說話不算話?」

  林清婉蹙眉,轉頭問方大同,「今日有誰不聽命令私制豆腐販賣了?」

  方大同立即放下鋤頭道:「沒有,今日大家都下地了,哪還有工夫做豆腐?」

  那邊佃戶們也道:「冬小麥就要播種了,我們要先耕地,工夫短得很,自東家下了命令後,我們就把做豆腐的豆子和架子都收起來了,並沒有再做。」

  林清婉就回頭看向趙勝,「趙二爺,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不知如今在城裡販賣豆腐的是我林家別院的誰。」

  趙勝冷笑道:「林姑奶奶也別說得自己多麼無辜,城北那邊的坊市可是你們林氏宗族的人親自在販賣,難道你能說他們也與你沒關係嗎?」

  林清婉笑,「我與他們當然有關係,我們是同族的親戚不是嗎?只是我不明白,他們賣豆腐與我答應你的事有什麼關係?」

  趙勝冷哼,正要反言相譏,突然想起當初他和林清婉協議的內容。

  他將宣紙賣個翰墨齋,而林清婉下令讓她底下的莊戶和佃戶沒有她的命令不得再制豆腐販賣,也就是說,她只答應了管住她手底下的莊戶和佃戶。

  很顯然,現在城裡賣豆腐的不是她的莊戶和佃戶。

  趙勝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看著林清婉一笑,眼中不帶一絲笑意的問,「婉姐兒倒是厲害,原來是給我挖了個坑,只是你確定你能填上?」

  林清婉笑,「趙二爺說的什麼話,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趙勝臉色陰寒的問,「你是打算與我趙家為敵了?」

  「怎麼會呢?」林清婉輕聲笑道:「不是你說的嗎,我們兩家是世交,互相幫扶還來不及,怎麼會與你趙家為敵呢?」

  「那林氏販賣豆腐的事怎麼算?」

  「古籍是林氏的,我能看到古方,他們當然也能,且他們都是與我血脈相連的族親,趙二爺若是讓我連族親都管,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趙勝深深地看了林清婉兩眼,點頭道:「好,好,趙某算是領教到了你林氏的手段。」

  他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既然城北的事林清婉可以找到借口,那城西她自然也有理由,再問下去也不過是讓自己難堪罷了。

  來日方長,就看以後她還能不能如此硬氣。

  林清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回頭對林管家道。:「吩咐下去,從今日開始大家小心行事,別讓人鑽了空子。」

  林管家眼中帶著擔憂,頷首道:「我這就去吩咐。姑奶奶,您看這件事要不要和族裡說一聲,我們林家畢竟是江南大族,族裡要是能出面,想來趙家也能忌憚一二。」

  「兄長已經沒了,你覺得現在林氏有多少威望?」林清婉淡淡的道:「好刀要用在刃上,現在還不到用林氏的時候,而林氏若還能震懾住別人,他們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針對我們。」

  「姑奶奶……」

  「求人不如求己,得我們自己立起來才行,再等等吧……」林清婉扭頭看向一眼望不到頭的農莊,現在時機還不到,她們只能借庇於先祖的餘蔭和林江留下的威望,總有一天她會靠自己立起來,便是沒有林氏也讓人不能小瞧。

  不僅是她,還有玉濱,這樣等她走了,她也能依靠自己過得很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35 AM

第98章 建議

  「趙家把饕餮樓賣出去了,」林管家打聽到消息便立即回來給林清婉匯報,「雖不知具體價格,但卻知道比我們之前競拍出去的還要低,當初他們趙家從錢家手裡買去時可是花了大價錢。姑奶奶,趙家吃了這麼個大虧,只怕會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這一次雖不能讓趙家傷筋動骨,卻也足夠讓他們痛心。

  雖知前路艱難,但林清婉依然不後悔這次反擊。

  老虎總得時不時的掀開眼睛,讓人知道他只是在打盹,而不是一隻病貓。

  「讓大家都仔細些,別讓趙家鑽了空子就行,待過了年就好了。」

  林管家不知道為什麼過了年就好了,但見姑奶奶都那麼鎮定,他自然也不會慌張。

  隨著饕餮樓關門,豆腐的風波也慢慢平息,大家在嘗過一陣鮮後便不再那麼熱烈的追捧豆腐,貧苦人家隔上好幾天才會換一次豆腐,條件好的頻率高些。

  雖然銷量大幅減少,但蘇州城人多,加上附近鄉村的購買力,每天需要的豆腐量也不少。

  林氏宗族那邊開始有人家專門從事制豆腐這一行列,在林清婉解除禁令後,林家別院的莊戶和佃戶們也開始分出人來做這一行。

  其實豆腐賺的錢並不多,一斤豆子能出三斤二到四斤的豆腐,而以物易物換算下來相當於一斤豆子換一斤豆腐,他們辛苦賣出一斤豆腐也就能賺二斤二到三斤的豆子。

  賺的不過是辛苦錢。

  所以那股風潮過去,真正願意做豆腐的人並不多,畢竟真的很辛苦。

  林清婉見事件冷下來後,這才叫廚娘著手開發豆腐其他的吃法,比如做成豆腐皮,豆乾,豆果等。

  而在此期間,趙勝針對林氏書局的動作越發明顯,也就是在這時傳出盧真訓斥盧家六房的事,與此同時,皇帝召見了留在京城的尚平,一起回憶了一下他妹夫林江的音容,順便詢問了一下林清婉姑侄在蘇州的情況。

  尚平出宮後便給蘇州和靈州去信,趙勝的動作便收斂起來,就連尚二太太都開始下帖請她上門做客。

  此時已快到九月九重陽節,林清婉想著要去接謝夫人回來過節,便答應了。

  甭管他們私底下怎麼鬥,如今林尚兩家依然是關係親密的姻親。

  把謝夫人接回別院,林清婉便帶著林玉濱回了一趟林家莊。

  重陽是大節,作為嫡支,林清婉可要代表大房給族裡送些東西,除此外,她還要跟林潤提一下族學的事。

  「五哥,今年的科考林家一個人都沒過,是子弟們不夠努力,還是請的先生不夠好?」

  林潤一臉羞愧,「我去看過,先生教的不錯,子弟們也努力了,奈何大家天資有限,進士太難了。」

  「為何不考明經?」

  林潤沉默不語。

  林清婉蹙眉道:「進士前程雖好,但也要量力而行。五哥,你真覺得我林氏還是江南第一大族嗎?」

  林潤心中難受,對於長房的產業被針對的事他不是全然不知,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但林清婉不提,他也就沒插手,便是因為林氏已經今非往昔。

  先祖積累下的威望得用在刃上,能不消耗就不消耗,林家現在最主要的是穩。

  見林潤還是沉默不語,林清婉不由皺眉,「五哥,有捨才有得,全靠祖宗餘蔭我們能撐多久?如今群狼環飼,若是林家一個在朝為官的都沒有,你覺得能震懾他們多久?」

  林潤歎氣,「只怕子弟們心中不甘,不情願去啊。」

  林清婉肅著臉道:「五哥不問,焉知他們不情願?」

  這世上能考中進士的人太少了,林氏只不過是得天獨厚,所以才把目標定那麼高的。

  但久考不中,她不相信沒人想要另尋他路。

  相比於進士,明經就要容易得多,考中明經,雖是從吏開始做起,但只要在選官考試中表現突出,謀個縣尉,主簿之類的職位並不難。

  在林清婉看來,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眼光都太高了,非得讀完書就要當縣令,其實縣尉和主簿的職位也不低了。

  擱她那個時代可是公安局局長和財政局局長呢,哪個大學生能一考上公務員就當這兩局的局長的?

  林清婉起身道:「五哥找時間問問吧,還有,也別讓他們總留在族學中,若年紀學識已夠,便讓他們出去遊學吧。」

  「記得我兄長十二歲開始便和同窗們在外遊學,有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林潤想了想,頷首道:「族中也有幾個子弟提及過遊學,只是如今這世道亂,外面不僅有亂軍,還有盜匪,只怕不安全。」

  而族中這些子弟都是家族的珍寶,輕易不敢損失的。這也是他們一直攔住不讓他們出門的原因。

  林清婉看向窗外,沉默了許久道:「我們總希望他們能長成搏擊長空的雄鷹,卻把他們當家雀一樣圈養。」

  林潤垂下眼眸,若有所思起來。

  林清婉起身道:「你和族中長輩商議一下吧,他們要想出去遊學便通知我一聲,我給他們請幾個人隨行保護。若是銀錢不夠,我也可以資助一部分。」

  「婉姐兒?」林潤驚詫的看著她,自從林清婉回蘇州後便搬到了西郊別院,跟族裡的聯繫並不多。

  而族裡有什麼事也不會像以前找林江一樣找她,這一年多來,長房除了慣例外,額外的東西都沒有了。

  族裡也理解,畢竟她們姑侄倆留下的產業不多,而那大份爵田要開墾出來成本也不少。

  可現在林清婉卻說要資助出外遊學的子弟,這筆花銷可不少。

  林清婉歎氣道:「五哥,我和玉濱都姓林,誰都不可能獨善其身。我雖惱族中有些人的算計,卻還不至於就此疏遠家族。」

  林潤面上羞愧,「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家族若不能庇護族人,那還有什麼用?以後你若有為難之事就回來找我,我給你做主。」

  林清婉笑笑,不在意的道:「些許小事,我還處理得來,暫時不需五哥出面,只是族中子弟若是再沒有能出頭的,便是我有郡主之位也擋不住那些人的虎狼之心。」

  「容我再想想,」林潤道:「也得給我時間說服族人。」

  林親王點頭,略過這事不提。

  林潤不由問道:「你們和趙家是怎麼回事,你兄長在時兩家關係還不錯,雖說之前因江南觀察使之職有些矛盾,但也不至於鬧成現在。」

  「之前我不知制豆腐的事還涉及到饕餮樓,不然我必會約束族人的。」林潤一直想問而不敢問,趁著這時機乾脆問出來。

  林清婉就笑道:「五哥不必擔心,我們和趙家的關係本就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現在也不過是撕破了表面的平靜罷了。」

  林潤驚詫,「你們和趙家的關係……」

  「雖不知趙氏為何對我們林氏有這麼大的惡意,但事情是他們挑起的,」林清婉臉色微冷道:「那後果就該他們來承擔。」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2 10:42 AM

第99章 恩怨(上)

  趙家的表面功夫一直做得不錯,所以林江以前從未發現他們對林家的惡意,要不是有窺天鏡,他們都戒備不到趙家身上。

  甚至當初趙捷謀江南觀察使之職時,林江可能還會支持他。

  畢竟他能力有,且還是林江舅兄的舅兄,兩家關係不淺。

  或許是在江南觀察使一事上,林江惹惱了對方,也有可能是因為如今林家只有姑侄二人,所以他們懶得再做表面功夫,在豆腐事件之後,他們更懶得掩蓋,直接光明正大的針對起林家來。

  就連向來不過問外事的尚明傑兄妹都知道了。

  兄妹倆不能理解為什麼舅舅要對付起林家來,不都是親戚嗎?

  尚二太太對前事很是惱怒,不悅道:「怎麼是你們舅舅對付她?明明是她不顧親戚情分,若不是她,你舅舅的饕餮樓也不會關門。」

  尚丹竹嘀咕道:「那豆腐的製法是古方,又不獨是舅舅的秘方,且林姑姑不常出門,她不知饕餮樓中的事也是有的,怎麼能因此就疏遠了她?」

  尚明傑更是道:「舅舅本來就做錯了,那豆腐的成本不高,他一道菜卻賣得那麼貴,有失誠信。事情出來後他若是誠懇道歉,大家便是還惱怒,也不會與他太難看。但他卻逼著林姑姑斷了手底下人的買賣,這本就不對。」

  尚二太太冷臉道:「你舅舅可是跟她做了交易的,她拿了好處,卻言而無信。」

  尚丹竹沉默不語。

  尚明傑卻忍不住抬手打斷她的話,「母親,」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她道:「兒子早就想問了,之前舅舅他們便開始針對表妹家的書鋪了對不對?我記得林家書局的生意是從四月開始不好的。」

  尚丹竹吃驚的看向哥哥,然後瞪向母親,不可置信的問,「這是為什麼,大家不都是親戚嗎?」

  「什麼親戚?」尚二太太惱羞成怒的道:「你舅舅才是你們的親戚。」

  尚丹竹忍不住紅了眼,「可林表姐也是我們的親戚,她可是姑姑的親生女兒!」

  「你姑姑已經死了,你現在叫著姑姑的姓林!丹竹,你別忘了,中秋時你二舅還給你送了不少漂亮的衣料和首飾呢,你姑姑能給你什麼?」

  尚丹竹瞪大了眼睛看向母親。

  尚明傑抿了抿嘴,壓住脾氣問,「這事父親知道嗎,祖母知道嗎?」

  「這是大人間的事,你們孩子不要管。」

  「表妹也是孩子,」尚明傑壓不住脾氣的怒道:「那你們為什麼要牽連到她?林姑姑又有多大?姑姑和姑父去了,我們不說照顧她們,怎麼還能針對她們呢?」

  尚丹竹抿嘴,同樣倔強的看向母親。

  尚二太太沒想到兩個孩子都不站她這邊,不由怒道:「你們知道什麼,林家人向來狡詐,你以為她們姑侄倆是好的?她們要沒一點本事能在蘇州站穩腳步嗎?也就你們兩個孩子傻乎乎的被人騙了去。」

  「母親!」尚明傑不贊同的看著她道:「若是林家人都狡詐,那姑姑呢?她也是林家人,要是她也不好,那與她一脈相承的我們呢?」

  「這怎麼一樣?」尚二太太憋了半響,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你們以為你們舅舅為什麼針對林家?那是因為我們兩家素來有仇,你們曾外祖就是死在林家人手裡的,還有你們外祖,一生不得志,全因林家打壓。」

  尚明傑和尚丹竹張大了嘴巴,倆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尚明傑第一個反應便是,「這不可能,林趙兩家不一直是世交嗎?」

  「什麼世交,」尚二太太譏諷道:「那不過是因為林家勢大,我們趙家不得不忍氣吞聲罷了。」

  尚丹竹腦中閃過亮光,喃喃道:「以前不得不忍氣吞聲,現在姑父不在了,所以舅舅們就開始對付起林姑姑和林表姐來了?」

  尚二太太抿嘴不語,眼中卻閃著寒光。

  尚明傑搖了搖頭,抖著音道:「可這事和林姑姑林表妹有什麼關係?曾外祖那時可還沒有她們呢?」

  「怎麼會沒有關係?」尚二太太激動的叫道:「她們姓林,那就有關係。」

  尚明傑還要反駁,就被妹妹拽了一把手,尚丹竹道:「母親,不管舅舅做什麼,您最好還是不要插手了。我們和林家可是親家,林表姐是姑姑唯一的女兒,祖母要是知道您針對她會很生氣的。」

  說罷拉了哥哥就走。

  到了院子,尚明傑扯回手抿嘴道:「你怎麼不讓我說,這事本就與林姑姑林表妹無關。」

  尚丹竹左右看了看,見這裡只有兄妹倆,就忍不住低聲罵他道:「你怎麼這麼笨,母親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什麼?」尚明傑一臉懵。

  尚丹竹歎息道:「我雖不知先輩們之間的事,卻也不止一次聽過林家先祖的大義,你想,皇室把林氏嫡支都差點全滅了,林公為了大梁,為了天下百姓選擇了忍讓,沒起兵造反,你覺得這樣的人會害死曾外祖和打壓外祖父?」

  還有一句話尚丹竹沒說,要是林家真做了這樣的事,又怎麼還會娶他們姑姑做媳婦?

  跟仇家的親家做親家,那不是找死嗎?

  以尚丹竹對林家的瞭解,林家當不至於如此糊塗。

  而且和趙家一樣,尚家也曾是林公手下,三家為同僚,要真是林家殺了曾外祖,尚家不可能不知道,以外祖母的精明又怎麼可能聘母親為媳?

  尚明傑也很快想到這點,他不過是關心則亂,此時妹妹一提,他立即反應過來,「我去問祖母。」

  三家現在尚老夫人的年紀最長,且還是他們外祖那一輩,她多少會知道一些。

  尚丹竹扯住他道:「你小心些,別在祖母跟前露了口風,要是讓祖母知道林趙兩家鬧成這樣不定怎麼傷心呢。」

  尚明傑想到剛才母親的沉默,暗道:祖母和父親未必就不知,只怕是知道而不過問吧。

  一時心中又憂又痛,好好的親戚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尚明傑嘴巴甜,又機警,要打聽什麼事時向來事半功倍,而面對疼愛自己的祖母,打探起來更是方便,幾乎是他才提了一個「曾祖父以前的事跡」的話頭,尚老夫人就滔滔不絕的說起來了。

  尚家先祖是種地的農民,只不過很有一把子力氣,因為講義氣所以在蘇州這一片混得很開。

  而林氏乃是蘇州大族,林禮為當時的少族長,也很喜愛交朋友,一次偶然的機會倆人結為好友。

  後來林禮跟著大梁的開國皇帝石謙起兵,有朝廷軍前來蘇州剿叛,不少人有感於林禮的仁義去保護,尚家先祖便是其中一個。

  等林禮帶了兵回來剿滅朝廷軍便把這些人一併帶上了,當時國家四分五裂,到處都是戰亂,尚家就剩下三兄弟了,尚家先祖一咬牙,把所有的地和錢都留給兩個弟弟,自己扛了鋤頭跟林禮造反去了。

  「那我曾外祖呢?」尚明傑趁機問道:「我記得我們三家先祖同事過,應該是一起起義的吧?」

  尚老夫人笑著頷首,「是一起的,不過你曾外祖要更晚一點,趙家是江都的士紳,是林公帶著你曾祖打到江都時投靠過來的。」

  說是士紳其實是抬舉了趙家,當時他們家不過是地比普通百姓多一些罷了,是個小地主,當時林禮帶兵佔領了江都,趙家人便趁機投靠了過來,趙捷這一房的先祖入伍參軍,跟著林禮一起東奔西波的打仗。

  後來石謙建立大梁國,林禮也開始整頓林家軍,尚家因為軍功不少故分出來另掌一軍,而趙家還是在林公手下做副將。

  三家的情誼便是那時結下的,畢竟同生共死這麼多年,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尚明傑和尚丹竹忍不住對視一眼,「那曾外祖也是病逝的?」

  尚老夫人瞇了瞇眼,歎息著搖頭道:「不是,他是戰死的,在與亂軍對戰時被敵將斬於馬下,你曾祖那時還傷心了一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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