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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實心熊 -【征服天國之曙光時代】《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24 AM     標題: 實心熊 -【征服天國之曙光時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0-10-18 04:11 AM 編輯

【書名】:征服天國之曙光時代

【作者】:實心熊

【內容簡介】:

  那一年,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還沒有露出她迷人微笑。

  那一年,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還沒有屹立在佛羅倫薩的市政廳前。

  那一年,馬丁路德振聾發聵的九十五條論綱還沒有震撼教廷。

  那一年,征服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蘇丹正窺伺整個歐羅巴。

  那一年,遙遠的新大陸剛剛揭開神祕的面紗。

  那是漫長黑夜即將結束的時刻!

  那是燦爛黎明就要到來的前夕!

  那是「曙光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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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25 AM

第一卷 我自異鄉來

第一章 作死的結束,倒霉的開始

  當玫瑰色夕陽投上二層橋廊,把雕滿各種美輪美奐圖案在橋面拖出條條倒影時,一個年輕人悠悠然的走上了石橋。

  看著橋上擁擠得有些不像話的人群,再打量一下橋兩邊那些堵得嚴嚴實實,花花綠綠的遮陽帳篷,丁慕覺得有些奇怪。

  不得不承認,眼前看到的這一幕和丁慕之前的想像有很大的差距,或者說差別實在是太大了些。

  至少他無法想像國內那些著名的名勝古蹟會允許路邊攤販隨意支上桌子就做起生意,可如今他腳下這座整個歐洲都聞名遐邇的石橋兩側,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大集市。

  這裡是有著文藝復興發源地之稱的歐洲名城佛羅倫薩,丁慕正站在那座橫跨阿爾諾河的著名舊橋上。

  能到歐洲著名的文藝之都轉一圈是個難得的機會,更何況還是白吃白玩。

  能有這種好事,全因為丁慕的嘴有名的嚴實。

  幾天前丁慕隨老闆一起來意大利談生意,正事辦完,老闆說要去羅馬看足球比賽,讓丁慕「自己在佛羅倫薩自由活動兩天,費用全算公司的」。

  看著摟著小秘書眉開眼笑的老闆,琢磨著他究竟能說出幾個意甲球隊的名字,再想想老闆那出了名的凶悍老婆,丁慕一邊心裡很是鄙夷了一把,一邊同樣眉開眼笑,滿臉「我懂得」的不住點頭。

  然後他就開始了屬於自己的那兩天「帶薪休假」。

  很快,丁慕就被這座城市迷住了。

  不論是百花大教堂的圓形穹頂,還是佛羅倫薩美術學院裡璀璨的藝術珍品,都讓他覺得這趟真是沒有白來。

  只是眼前這座橋上的情景讓他盯著橋邊的銘牌看了半天,直到確定沒找錯地方,才略感失望的走上了這座流傳著無數傳說,被當地人稱為「舊橋」的古老石橋。

  在橋上拍了幾張照片,丁慕想起了在來意大利之前某人的一再懇求。

  丁慕平時人緣不錯,朋友卻並不多,謝尋就是這為數不多的朋友中的一個。

  做為資深遊戲迷,謝尋大部分時間不是用來泡妞,而是經常參加一些諸如cosplay愛好者之類很宅的活動。

  聽說丁慕要跟著老闆到意大利談生意,謝尋立刻求著丁慕一定要把那些遊戲裡著名景觀的照片給他帶回來,為了讓丁慕瞭解他應該關注哪些地方,謝尋不顧丁慕要在出差前想和女朋友的親熱一下的強烈需求,硬是拉著他在自己家裡泡了整整一天,好好給他普及了一下某款號稱神作的遊戲巨作中的各個場景,其中重中之重的就提到了這座不但在佛羅倫薩,就是在整個歐洲都大名鼎鼎的「舊橋」。

  其實,丁慕對這座聞名遐邇的歷史名橋並不陌生,做為一個大型旅遊文化推廣公司的員工,丁慕即便對歐洲歷史並不熱衷,可耳熏目染這幾年,也多少對一些著名的人文景觀有了個認識。

  更何況,這座號稱承載過無數佛羅倫薩美麗傳說的舊橋,的確曾經有過太多的傳奇。

  只是眼前這座橋的樣子,卻實在和丁慕想像中的有些出入,看著橋上人來人往膚色各異的遊客在橋上隨意搭建的攤販帳篷之間穿來穿去,雖然有種現實太骨感的無奈,可想起臨行前謝尋那閃閃發光的眼神,再想想他為演繹遊戲中著名的「信仰之躍」,穿著一身刺客行頭從宿舍二樓窗口跳下,結果一頭紮進沙子堆,翹著的兩腿抽筋似的連踹幾下的慘象,丁慕還是拿出手機,想著按謝尋的要求拍上幾張特寫,也算是交差了。

  很湊巧,橋上正有個劇組在拍戲,從衣著上可以看出應該是典型的文藝復興時代的背景。

  丁慕一邊看著拍戲,一邊按謝尋之前的千叮嚀萬囑咐,在舊橋上找到了一處看上去略顯向外凸出的橋廊,按謝尋的說法,這裡曾經是某位偶像展現他那有名的「縱身一躍」的地方。

  丁慕拿著手機身子向橋欄外探去,準備把這處「聖地」拍攝下來。

  就在這時,丁慕忽然看到個穿著中世紀服裝的女人一邊向他大喊,一邊著急的跑過來。

  只是丁慕既聽不懂意大利語,更來不及等那女人用英語重複那句警告,隨著「哢嚓」一聲,手機從丁慕手裡劃著弧線飛了出去,在落地瞬間,攝像頭恰好拍下了他腦袋向下栽進河裡的情景。

  第二天,國內一些知名網站一則「同胞旅遊自拍,不幸落水溺亡,手機拍下最後一幕」的消息立刻成了點擊爆棚的熱帖。

  在評論區裡,除了「可惜」「走好」之類的話,「這是在用生命自拍」和「珍愛生活遠離自拍」的帖子也是層出不窮。

  而其中一個特別犀利的回復很快就在網路上流行起來,成了幾乎人盡皆知的網路熱語:「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

  喬尼尼雙腿垂在船梆外,任由冰冷海水拍打他光著的兩腳。

  海上的風很冷,從寬大的褲腿灌進去,好像刀子在不停割著肉。

  喬尼尼歲數已經不小,年輕時打仗受的傷一直折磨他那副身子骨,冬天風濕更是讓他痛苦難捱,可為了生計喬尼尼不得不每天出海捕魚。

  早年間喬尼尼跟著家裡人當過漁民,但喬尼尼認為打漁太沒前途,雖然家裡極力反對,可他還是懷揣僅有的幾個德涅爾出了門。

  這一走就是二十年,等他回來家裡親人已經剩不下幾個,而他這些年用血汗換來的是一條能雇上兩個幫手的漁船。

  一陣冷風吹過來,喬尼尼立刻劇烈的咳嗽,他的肺當年險些被一根長矛刺穿,即便是多年之後只要一到冬天都會疼的要命。

  不久前剛剛肆虐的風暴還沒有完全過去,遠遠的還可以看到遠處海面上空漆黑翻滾的烏雲。

  不過這樣的天氣對出海的漁民來說卻預示著好機會,魚群會浮到水面換氣,這時候一網下去就是個大豐收。

  「再加把力懶貨們,」喬尼尼回頭對身後的夥計們喊「好運氣不會天天有,這個月的什一稅還沒有繳呢。」

  「老爹,海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用力把漁網往船上拽的一個夥計突然指著遠處的海面大聲喊了起來。

  夥計的叫聲立刻讓喬尼尼跳了起來,他顧不上那雙疼痛的雙腿和火辣辣的肺部,一雙眼睛緊張的注視著夥計指著的方向。

  喬尼尼不能不緊張,在如今這種兵荒馬亂的年月,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各種危險出現。

  特別是自從幾十年前遠在東方的羅馬覆亡之後,每每提起那個令人可怕的奧斯曼帝國,都會令人們感到不寒而慄。

  「發現什麼了?」

  喬尼尼眯起眼睛仔細看著遠處墨綠色的海面,因為風暴剛過去,海面上很不平靜,不過他還是很快就看到了夥計說的那個「東西」。

  那是塊破碎的木板,看上去像是從某條船上掉下來的,透過不住拍打的波浪,可以隱約看到一個人正趴伏在木板上,隨著海水跌宕起伏。

  「是個人,」另一個夥計也抻著脖子打量著「也許是從哪條遇難的船上漂過來的。」

  「把他撈上來,」喬尼尼悶聲吩咐,然後嘴裡還不忘低聲嘀咕「但願不是個死鬼,要不遇到這種事就是倒霉,也許我該到本堂神父那去求個告祈了。」

  聽到喬尼尼吩咐,兩個夥計立刻把船向著那個漂來的木板划去,然後兩個人費了很大的勁才手忙腳亂的把那個趴在木板上一動不動的人拽了上來。

  「如果這傢伙是個海盜我們就把他用纜繩吊死,如果是個異教徒就把他扔到海裡餵魚。」一個夥計一邊說一邊用力把那人翻過來,然後他意外的對站在後面的喬尼尼說「老爹你看,這是個孩子。」

  喬尼尼推開擋在身前的夥計,蹲下來打量著仰面躺在船板上,雙眼緊閉的溺水者。

  這的確是個年齡不大的少年,濕漉漉的暗紅色短髮搭在因為被冰冷海水泡得蒼白的額頭上,他的雙眼緊閉,嘴唇看上去凍得發青,如果不是挺直的鼻樑兩邊的鼻翼不住搧動,可能會被認為已經死掉了。

  「老爹,他應該不是個異教徒吧。」看著昏迷的少年,夥計有些猶豫不定的問。

  他會這樣問,是因為這個少年雖然有著一副和他們相同的歐洲人的容貌,可衣著多少有些奇怪。

  那衣服既不是日常西西里人常穿的短坎肩和寬腿褲,也不是在北方城市裡流行,被稱為「盧寇」,長及腳腕的花哨長袍,而是件雖然已經陳舊,卻依然透出異族風情的奇怪服飾。

  由亞麻粗布織成的褐色半長無袖外袍,下襬已經破爛不堪,半捲著覆蓋到少年的膝蓋,裡面一件看上去很厚實,卻因為骯髒快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抱領月白內裳,搭配著腳上一雙毛皮已經翻出包裹腳踝的短靴,這樣的打扮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外鄉人。

  兩個夥計不安的看著喬尼尼,等他拿主意,在他們看來喬尼尼老爹不但是附近,也許還是西西里島上最有見識的人。

  「這小子看上去就像條擱淺的魚,」喬尼尼嘟囔著用割魚的匕首挑開少年內裳的兩個袖口看了看他的手臂,在確定沒有常見的囚犯才有的刺青後,他蹲在少年身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對兩個夥計說:「別發愣,把這小子弄醒過來。」

  「老爹,他是……」

  「是個希臘人,」喬尼尼抬頭向南邊的海面上看看,那裡依舊烏雲密佈,不時有閃電照亮雲層,似乎在那上面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怪物,然後他把一條髒兮兮的毯子扔到少年的身邊「趁他沒被凍死讓他熱乎過來,從東方過來啊,可憐的小傢伙,應該是吃了不少苦吧。」

  聽老爹這麼一說,兩個夥計也不由向著南邊看了看。

  他們知道喬尼尼說的是什麼意思,地中海對岸的世界,對整個歐洲來說,就是充滿恐怖傳說的地獄。

  「現在希臘人可是少見了,以前倒是有很多。」

  喬尼尼用力拉著漁網嘴裡嘟囔著,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轉過頭恰好看到那個醒來的少年睜開眼睛。

  那是雙黑色的眼睛,當剛剛看到眼前的三個人時,那雙眼睛裡透出的是駭然,迷茫,和忐忑不安,可即便這樣,喬尼尼從那雙眼中卻又看到了其他的東西,那是漸漸流露出的難以掩飾的好奇和不安分。

  這樣的眼神讓喬尼尼很不舒服,因為他太熟悉其中包含著的東西,也太明白那會帶來什麼。

  看著那雙不住閃動著的漆黑眼睛,喬尼尼感覺可能撿回來了個麻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27 AM

第二章 我叫貢布雷

  丁慕承認,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情景的確把他嚇到了!

  身下是硬邦邦濕乎乎泛著魚腥臭味的船板,頭頂上方是三張看上去不論長相還是穿著,都很有點古典野獸派和後現代殺馬特混搭風格的歐洲人。

  不過真正嚇一跳的,是當他試圖開口說話時,忽然覺得發出的根本不是平時他自己的聲音,而且不論他怎麼想要去糾正那聽上去稀奇古怪的聲調,可都顯得徒勞無功。

  而且從那三個「後現代殺馬特」一臉困惑的表情也看出來,丁慕固然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這三個人也肯定一點沒聽懂。

  再次試圖讓自己的嗓子發出正確發音的努力失敗後,丁慕忽然發現個奇怪的事,就是他似乎能夠隱約聽懂這三個「後現代殺馬特」之間那充滿疑惑的議論。

  「老爹,他真是個希臘人嗎?我從沒聽到過這種語言,或者他根本就是個異教徒?」一個夥計小聲問,他手裡攥著根頂端帶著倒鉤的刺叉,那是用來對付海裡大魚的,不過現在他也不在意在這個古怪的小子身上來那麼幾下。

  夥計的話讓喬尼尼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這讓他覺得很嚴重,甚至比這個古怪小子是不是個異教徒更嚴重。

  這可不成,喬尼尼心裡嘀咕,絕不能讓這些土包子老鄉認為見多識廣的老喬尼尼是個笨蛋,就是有這種念頭也不行!

  「他是個希臘人!」喬尼尼大聲說,那樣子更像賭氣,然後他一把推開夥計對丁慕吼著「我說小子,你是從哪來的,快點告訴我,否則我把你再扔回到海裡去。」

  丁慕愕然的看著一臉凶相的喬尼尼,他記不起落水之後發生了什麼,難道自己是讓大名鼎鼎的西西里黑手黨給綁票了?

  他想再次開口,可發出的還是那種他自己都聽不出來什麼意思的聲音。

  「嘿,希臘小子,你不懂我說的什麼嗎,別用那種誰都聽不懂的話騙我,我知道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喬尼尼有些發火了,他想伸手拍丁慕的臉,被丁慕本能的抬手擋住。

  然後他看到這個古怪的少年突然像被人施法定住似的,雙眼死盯著自己的雙手,那樣子就好像見了鬼!

  「這是怎麼回事?」丁慕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雙陌生的手,他可以發誓那絕對不是他自己的,同時他忽然發覺因為驚慌脫口而出的,是一種他以前從來沒說過的語言。

  而喬尼尼這次卻很清楚的聽明白了這個古怪少年的話,正像他猜的那樣,雖然腔調還是很怪,但他的確說的是希臘語。

  直到丁慕伸出手撫摸自己的臉頰那一刻,他還抱著幻想,認為一切不過是落水造成幻覺。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撫摸著明顯凹陷的眼窩,高挺的鼻樑,丁慕已經可以肯定絕不是自己的臉,當他的手指摸到一縷頭頂垂到額前的紅髮後,他終於完全確定這絕對不是他的身體。

  丁慕絕望的抬起頭,看著眼前還在對他品頭論足的三個「後現代殺馬特」,張了張嘴,可什麼都沒說,然後腦袋一歪,「咕咚」一聲,栽倒在了甲板上。

  看看忽然昏過去的丁慕,喬尼尼三個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覷,不過喬尼尼還是吩咐兩個夥計把丁慕搬到角落,還給他蓋上了條破毯子。

  「真是倒霉,難道這就是我出海前,向上帝許願得到的回應嗎?」喬尼尼氣急敗壞的嘟囔了一句。

  這麼一折騰,趁著暴風雨剛過下頭一網的打算落了空,看著縮成一團卷曲在角落裡的年輕人,喬尼尼覺得這個「收穫」真是個大大的諷刺。

  「快點下網你們這兩個懶骨頭,我們的什一稅還沒湊夠呢!」喬尼尼回頭向兩個夥計泄憤似的大聲呵斥。

  他沒有注意到,在那條泛著魚腥味的骯髒毯子下,一雙黑色的眼睛正悄悄睜開,機警謹慎的觀察著他們。

  卡裡波是西西里東南一個不起眼的沿海小城,城裡大多數人以打漁為生,一座面朝蘇勒第支海灣的碼頭維持著卡裡波城大部分人的生計。

  至於其他人,靠給山上的修道院種葡萄打發日子。

  卡裡波港不是很大,和沿海其他城市的港口比起來,最多算是中等。

  不過因為有一種叫圖圖蝦的當地著名水產,還有卡裡波修道院釀的葡萄酒,卡利波多少是有些名聲的。

  圖圖蝦算是卡裡波的特產,每年冬天,大群的圖圖蝦會隨著洋流,經過卡裡波的海域向南方遷移,這個時候就是卡裡波人最愜意的好時光了。

  人們會駕著各種大大小小的船隻出海,不論是否走運,多少都能有些收穫。

  滿載而歸的好處就是卡裡波修道院會收購那些圖圖蝦,雖然價格低得可憐,但卻是這個季節很多人家一份不錯的收入,特別是修道院特別允許圖圖蝦可以抵其他物品的什一稅,這讓卡裡波人把圖圖蝦看做是上帝賜給他們的恩惠。

  今年也是這樣,當一條條的漁船靠近碼頭時,很多人都看到了站在碼頭木橋上的一個身影,那是修道院裡負責收取什一稅的執事。

  對卡裡波人來說,這位一身褐色粗布袍子,光禿禿的腦袋晃來晃去的執事,其威嚴絲毫不遜於遠在巴勒莫的主教。

  莫迪洛執事把脖子儘量往麻袍領子裡縮了縮,雖然他還年輕,可身體卻很糟,特別是最近,睡不著又總是做噩夢,這讓莫迪洛執事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天氣又實在太冷,如果不是為了收什一稅,他是絕不會從暖和的小屋裡跑到海邊來的。

  又是一條看上去裝得滿滿的漁船搖晃著駛進碼頭,看著深深的水線,莫迪洛胖胖的臉上終於露出點笑容。

  收繳什一稅是個很有油水的差事,為了撈上這個肥差,莫迪洛下了大本錢。

  可這很值得,執事相信只要收一季的稅,就能連本帶利賺回來。

  喬尼尼雙腳剛踏上碼頭木板,就看到了正望著他的莫迪洛,如果不是身後還跟著兩個教堂收稅員,執事胖乎乎的臉看上去還是很和藹可親的。

  「上帝保佑,見到您真是太好了執事老爺,」喬尼尼走過去親吻莫迪洛手裡的木十字架,鞠躬行禮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說「執事老爺,有個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和您說,您知道如果遇到麻煩我們會去找村長,如果想要祈禱我們就得去教堂,可這件事讓我不知道該找誰,所以想請您給拿個主意。」

  「上帝保佑我們每個人,如果有什麼困惑你儘管和我說,」莫迪洛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這個老頭,其實他並不喜歡喬尼尼,始終認為這個傢伙不安分,有些討厭。

  喬尼尼小心翼翼的把在海上遇到的那檔事講給執事聽,他不知道執事會怎麼辦,不過那孩子奇怪的樣子讓他不放心。

  「你把這些說出來是對的,」執事點點頭,稱讚喬尼尼「你是個虔誠的人喬尼尼,上帝會保佑你的,至於那個孩子,我要親眼看看,然後再決定該把他怎麼辦。」

  得到執事稱讚,喬尼尼不由用手指捻起了唇邊的鬍子角,可想起那個孩子的古怪,他又不由擔心起來。

  自己可別是帶回來個麻煩啊。

  喬尼尼在外面呆的時間太久了,見識的東西也多,他比鎮子上的人更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也更清楚莫迪洛這種教士玩的一些把戲。

  所以他恨不得立刻把那個麻煩扔給教堂。

  就讓執事們決定那個小子的命運吧,喬尼尼這麼想。

  莫迪洛見到那個「奇怪小子」的時候,丁慕正裹著毯子縮在船上的一角,手裡抱著個木碗把一勺勺的熱湯往嘴裡塞。

  莫迪洛注意到,看到自己時,這個希臘少年眼中露出的既不是喜悅也不是驚慌,而是失望,或者說他看四周的一切都透著失望。

  丁慕的確很失望,到了這時他已經完全明白自己遭遇了什麼事。

  古怪的衣服,破舊的漁船,操著明顯不同的語言的人們,和落後的碼頭城鎮,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個完全陌生的身體。

  這一切都只能說明一件事——他的靈魂附在一個陌生身體上穿越了時空!

  想通這個時,丁慕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可他最終徹底失望,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個身體已經和他的靈魂融合在了一起。

  他能感覺到飢餓,寒冷,痛苦甚至是對排泄的需求。

  這讓他暫時絕了想要冒險再死一次,換回原來身體的念頭。

  一想到那個不知名的小子有可能和他調換了身體,從此花他的錢,住他的房子,睡他的女友,丁慕就暗暗希望那個小子最好已經死得透透的。

  可現在還有更嚴重的難題擺在他的面前。

  「你叫什麼孩子?」雖然看上去年輕人和他年齡差不多,莫洛迪還是老氣橫秋的問,「如果能聽懂,告訴我你是個基督徒嗎?」

  我叫什麼名字?險些開口說出名字的丁慕及時剎住了差點出口的話。

  不說眼前這個一副碼頭老大模樣的人聽不聽的懂吧,只從這些人的言談舉止就可以猜到,聽了自己那充滿異教徒味道的名字,等著他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火堆,絞架,鐵處女,想到這些中世紀著名的酷刑,丁慕腦門已經開始出汗,再一想到某種號稱變態的刑具,他身上某個關鍵部位就不由得一緊……

  只是,總是要回答,除非他聽不懂對方的話。

  對!我可以裝著聽不懂!

  丁慕腦子一轉悠,就準備裝著聽不懂對方的話試圖矇混過去。

  可好像老天都故意和他為難,就在這時,一個明明應該陌生,可聽上去有種莫名「熟悉」的激動聲音忽然從岸上傳來:「那個孩子,是從東方來的嗎?」

  船上幾個人同時向岸上望去,看到的是個皮膚黝黑,一頭卷曲棕髮和亂糟糟的鬍子幾乎把整張臉都蓋住的男人。

  那個男人個頭不高,可肩膀寬大,露在坎肩外的兩條手臂上筋肉臌脹,整個人看上去異常的結實。

  「怎麼你認識他嗎,吉拉老弟?」喬尼尼大聲問岸上那個人「對了,你也許能和他說得通,要知道我們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被稱為吉拉的男人幾步跳下船,他先是向執事微微行禮,然後就認真的打量著丁慕。

  這讓丁慕有些緊張起來,他相信在這裡是絕不會有人認識他,更不會知道這個身體裡有著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但是他又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自己會對這個人的聲音有種熟悉的錯覺。

  只是當那男人再次開口後,丁慕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有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覺了。

  雖然腔調多少有些改變,但是丁慕可以肯定,這個人說的那種發音奇特的語言,他不但能完全聽懂,甚至他自己這時候的口音也和這個人一樣。

  也就是說,他在這裡居然遇到了個「老鄉」!

  「你是從地中海另一邊來的,是哪兒,帕德莫斯還是其他什麼地方,」男人雖然儘量想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可卻顯然因為激動有些語無倫次「我是從帕德莫斯來的,你呢?」

  「不,不是帕德莫斯,」丁慕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裝傻了,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就認為他是從東方來的,但是能遇到個「老鄉」,就絕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過他還是決定小心一些,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究竟離開那個叫帕德莫斯的地方多久了,他還是決定為自己另找個來歷,然後他腦子裡飛快的想著該說什麼地方,最後他決定賭上一把「我是,從克裡特來的。」

  「我的上帝,難道克裡特島也已經被異教徒占領了嗎?」那個男人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而他的話讓旁邊的所有人都不由大吃一驚,原本只是安靜的聽著的執事霎時臉色發白的身子一晃,岸上幾個看熱鬧的人已經開始大聲驚叫的喊了起來:「不好了,克裡特島失陷了,異教徒就要打過來了!」

  聽到這喊叫的人跟著也就喊了起來,一時間整個碼頭一片大亂!

  丁慕目瞪口呆的看著四周炸了營似的人們,還不等他開口解釋,碼頭上已經響起了鐘聲,隨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異教徒進攻了!」的喊叫,恐懼如疾速蔓延的瘟疫般從碼頭上向卡裡波城蔓延了出去。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混亂,早已經忘了詢問丁慕來歷的莫迪洛執事也已經叫喊著向城外跑去,他要去向修道院長稟報異教徒入侵的消息,而喬尼尼早已經大聲招呼著讓人們立刻召集城裡的男人,準備「做好最後的抵抗」。

  雖然「帶來了異教徒即將進攻的消息」,但這時已經沒有人來得及理會被扔在一邊的丁慕,更沒人顧得上聽他的解釋。

  於是,丁慕就這麼一個人孤單單的被扔在了碼頭上,直到那個「老鄉」想起來,返回碼頭找到他。

  「我叫吉拉,小夥子你叫什麼?」男人依舊有些激動慌張,不過還沒忘了招呼丁慕向城裡跑去。同時這個叫吉拉的中年人還不住打量丁慕身上那件樣式奇特的衣服「真是太久沒有見到你這種打扮了,畢竟羅馬已經不存在了,原本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不過可惜你帶來的是個壞消息,否則作為客人你一定很受歡迎的。」

  吉拉無意中的話讓丁慕的心頭驟然一動,他儘量讓自己的神態顯得自然些,可腦子裡卻因為這個男人透露出的關鍵消息激動不已。

  雖然還不清楚這裡具體是什麼時代,但從接觸的這些人和這座城市的環境佈局,還有吉拉剛剛的話裡,丁慕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信息!

  收繳什一稅的執事,對異教徒侵掠的恐慌,還有不復存在的羅馬和提到克裡特島時導致的誤會,這一切都讓丁慕已經大致確定了自己所在的這個時代。

  在這個時代,承嗣千年的拜佔庭應該剛剛覆亡,初顯猙獰的奧斯曼帝國雄心萬丈,而經歷了漫長黑暗時代的歐羅巴,也正即將在一道屬於她的曙光中展現魅力。

  想到這些的丁慕心中激盪,他從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個世界,更想不到自己會成為這個世界中的一份子。

  「忘了問你,你叫什麼?」走出很遠之後,吉拉才忽然想起這個一開始就被提出來的問題。

  「我?」丁慕被問的一愣,就在不知怎麼回答時,他忽然看到身上袍子衣角幾個模糊的字母,接著他心頭靈機一動。

  「亞歷山大,」丁慕緩緩的說「我的名字,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

  亞歷山大,是袍子下襬繡著的名字,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身體本人的卻可以拿來搪塞,至於後面的姓,則是來自他看過的一本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28 AM

第三章 奇怪的客人

  卡里波城西北有座叫翠嶺的小山,山勢不是很高,卻能俯瞰全城,連港口和海灣也能盡收眼底。

  卡里波的聖賽巴隆修道院就建在山頂。

  「異教徒襲擊卡里波」的消息,在丁慕他們到達之前就傳到了教堂,這都要歸功於莫迪洛神甫騎了頭腳力可觀的驢子,就在其他人驚慌失措的在碼頭和城裡到處亂跑時,莫迪洛神甫已經一驢當先,直奔修道院通風報信了。

  所以,當丁慕和哈爾吉來到修道院大門外時,迎接他們的,是兩扇緊閉的大門,和旁邊一串狹窄窗子裡一雙雙警惕驚慌的眼睛。

  丁慕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者說他根本不明白這個時代的歐洲人,對異教徒的恐懼到了什麼程度。

  看著窗口後面那些惶惶不安晃來晃去的身影,再想想城裡如今雞飛狗跳的慘象,丁慕覺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成為卡里波城最不受歡迎的人了。

  丁慕正在胡思亂想,修道院如城堡般森嚴的兩扇厚重木門忽然打開了條裂縫,裡面露出了莫迪洛半張發白的胖臉。

  「希臘人,異教徒現在到了哪?」莫迪洛先問了句,然後覺得自己樣子未免顯得太膽小,整個人從門縫裡擠出來,只是在站到外面後,卻又不放心的回頭看看,似乎怕那兩扇門隨時會關上「本堂神甫讓我問你異教徒的事,」說到這兒他忽然壓低聲音急吼吼的嚷著「那些異教徒是不是已經快到卡里波了,看在上帝份上快點告訴我!」

  丁慕茫然的看著莫迪洛,雖然大致上能聽懂,但是莫迪洛那因為驚恐明顯變調的聲音卻讓他聽起來很是費勁,而他這種在莫迪洛看來完全是嚇傻了的樣子,讓原本就受了驚嚇的執事終於控制不住的發了瘋!

  莫迪洛不記得他是怎麼抓住眼前希臘小子的衣領不住搖晃,莫名其妙的喊叫,至於接下來他被吉拉和聞訊從修道院裡衝出來的幾個教士連拉帶拽的按倒在地,滿嘴冒著白沫,同時伴隨著口歪眼斜就完全不知道了。

  多年之後,人們在卡里波城聖賽巴隆修道院一堆堆塵封的文獻故紙當中,看到這麼份殘缺不全的記錄:

  「主後1496年2月17日,我們失去了敬愛的兄弟……,他的肉身被魔鬼附靈,以至完全陷入了我們無法理解的瘋狂和幻象之中。在終於確定無法拯救那可憐的兄弟後,我們不得不把他關在……的最深處,可即便那樣,魔鬼的喊叫依舊可以在深夜中隱約聽到……」

  同一天,修道院的值日修士在當天的書冊裡還記下了一件小事:

  「按院長大人命令,一個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的年輕人被收留下來,這是個來自克裡特島的希臘人,他的工作是負責除了打掃之外其他一切不適於修士們的世俗工作,作為回報,他會得到清水,黑麵包和豬油湯。」

  ………………………………

  清晨,聖賽巴隆修道院牆邊的一扇小門輕輕打開,一個推著木車的身影沿著小路,向翠嶺的山頂上走去。

  卡里波的早晨寒冷乾燥,這主要是因為一到冬天,西西里南方沿岸就要飽受來自地中海季風的蹂躪。

  這種天氣會維持整整一個冬季,即便已經進入春天,依舊會有很長時間是這個樣子。

  丁慕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有半個多月。

  雖然時間並不算長,但以前的世界卻好像已經變得那麼遙遠,以致有時深夜醒來,躺在冰冷的石屋角落,聽著窗外嗚嗚風聲,會以為之前二十多年的時光,只是場真實得讓人無法自拔的長夢。

  最初,丁慕依舊沒有放棄回到自己世界的努力,他想了很多辦法,其中不乏從高處跳下,一頭紮進冰冷的水裡,還有就是把腦袋往牆上撞之類帶著些危險性質的把戲,可多次的嘗試卻都以失敗告終。

  因為穿越幾百年的時光是因為掉進阿諾河溺水,丁慕曾打算跳進水裡,可當他站在斷崖上看著下面伊奧尼亞海不住湧動的冰冷海水時,丁慕先是打了個寒戰縮了縮露在衣領外的脖子,然後他就告訴自己其實就這樣留在這個時代似乎也不錯。

  這也讓丁慕終於明白,他已經再也回不到自己那個世界,命運已經注定他只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只是要在這裡的生活,卻並不順利。

  卡里波城雖不大,也有幾千人口,丁慕在卡里波絕對是那種「哥雖不露臉,可到處都有哥的傳說」那種「名人」。

  「異教徒入侵」的鬧劇並沒有上演多久就被揭穿了,但是鬧出的事情卻實在不少。

  因為對遙遠東方可怕敵人的畏懼,一時間城裡如同世界末日來臨一樣,有些人哭爹喊媽,有些人絕望尖叫,有女人滿心愧疚的向丈夫承認他養育多年的兒子其實是別人的種,還有個全城有名的吝嗇鬼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大把大把的往人群裡扔金幣。

  可想而知當卡里波人在知道真相後是如何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修道院長大人開恩收留了當時看上去有些可憐的丁慕,按照歐洲人喜歡燒烤活人的嗜好,丁慕很可能已經被那些大半夜還打著燈籠到處找他的卡里波市民點了天燈。

  只是丁慕很快就發現,修道院裡的生活,並不比點天燈好上多少。

  這是因為聖賽巴隆是個真正的「修道院」。

  也就是說,在這裡的人每天除了冥思苦想之外幾乎不幹什麼其他事,整座修道院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墳墓般的壓抑,雖然修道院裡有近百人,可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

  說話在這裡是很嚴重的罪過,丁慕曾經看到過有修士因為碰撞了別人失口出聲而受到鞭罰,開始這讓他覺得簡直不可想像,可很快他自己就享受到這種「優待」了。

  第一天,丁慕因為違反了多得兩隻手指都數不清的過錯,受到了禁止吃飯和洗刷大廳走廊地板的懲罰。

  當一手提著個桶子,一手拿著把碩大的馬鬃刷,站在那個大得足以當籃球場的大廳裡時,丁慕險些昏倒在地。

  整整一晚上,丁慕都在用那個粗糙的馬鬃刷子不停的刷著地板,直到深夜終於幹完了活兒,拖著兩條抬不起的雙腿走進屬於他的那間石屋後,丁慕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躺在床上的。

  可剛剛合上眼睛,鐘聲就把丁慕從睡夢中驚醒。

  早晨三點,聖賽巴隆修道院的晨祈開始了。

  雖然根本睡得不夠,丁慕還是不得不拖著痠軟無力的身子,拉著木車向修道院後面山坡上爬去,山路很難走,身後木車重得邁步都顯得異常艱難,喉嚨乾澀得每吐一口氣都可能從肺裡噴出團火。

  丁慕每天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拉著木車到山頂的清泉打水,然後打掃修道院的每個角落,他要擦拭所有的祭壇,聖像,那個大得嚇人的祈禱室的地板和每一塊玻璃,中午要為修道院裡的七十多個修士做飯,到了下午則要照顧修道院後面院子裡那些蔬菜。

  白天是沒有空閒的,一天當中唯一自由時間就是吃飯的時候,只是那點可憐的食物只會讓人感到更餓。

  只有一天工作結束後的深夜,丁慕才能躺下來休息,可即便這樣,他能睡的時間只有可憐的三四個小時。

  然後他就會被那個可惡的鐘聲驚醒,就此重複之前所做的事情。

  修道院裡是有水井的,但是冬天會因為乾旱水位下降停用,這樣一來整個修道院近百人,就要靠從翠嶺山頂的泉眼取水過日子。

  丁慕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晨推著木車到山頂的清泉邊把幾個大木桶裝滿,然後把清水拉回修道院注進碩大的石頭水槽裡。

  等這項累人的事做完,然後才是一天正式工作的開始。

  擦拭雕塑,鏟掉海鳥留在露台上的糞便,給修道院後院的菜地施肥,還有檢查所有油盆裡的火油是不是已經注滿,幾乎所有這些瑣碎的工作就是丁慕每天上午要做的事情。

  到了下午,他則是幫著那些修道士們把成捆重得離譜的各種書稿抄卷從書庫房裡搬出來,然後就要隨時聽候吩咐為正在謄寫經文的修士們傳遞各種文件。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是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的,丁慕只能從修士們簡明的手勢上猜測他們究竟想要他做什麼,以至幾天下來,丁慕開始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總有一天會忘了怎麼說話。

  這樣的工作要到很晚才告一段落,然後他能吃上頓實在說不上好味的晚飯,接著回到謄寫的房間繼續幹活,直到深夜才會結束。

  丁慕則要在修士們離開後,把那些文稿重新放回書庫,再整理擦拭完整個禮拜堂的地板,等待修士們都熄燈休息後,才能拖著疲憊的身子躺在他那張硬邦邦的床上閉眼睡覺。

  但是就好像剛剛才合上眼沒多久,晨祈的鐘聲就又響了!

  接著,就是永無休止的重複頭天的那些工作。

  這種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日子過了十幾天,丁慕終於下了決心,要離開這個遲早會逼瘋自己的地方!

  離開這裡!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再也無法抑制,只是丁慕也知道要想做到並不容易。

  中世紀的歐洲,是隨時都可能爆發無休止戰爭的混亂時代。

  除了各地大大小小,喜歡到處惹是生非的貴族,瘋狂猖獗的盜賊也讓這年頭變得更不安定,何況別說還有那些原本就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抓住機會還撲上來咬一口的國王們。

  對於在這樣的時代裡是否能活下去,丁慕很有些懷疑。

  1496年的意大利半島,絕對是當下整個歐洲最亂的地方了。

  倒也難怪丁慕對自己沒信心,只要想想在這種年頭連很多貴族們都朝不保夕,他就覺得想要離開聖賽巴隆實在有些傻。

  即便如此,丁慕依舊沒有動搖。

  走到外面也許不知道哪天會死,可留在聖賽巴隆,就會埋葬在這個活墳墓裡。

  不論以後怎樣,都要離開這兒!

  丁慕心裡想著,腳下邁步,推著木車沿山坡爬上了一處台地。

  這裡是翠嶺正對著山下卡里波城的一處所在,從這兒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的看到整個碼頭和更遠處的海灣。

  丁慕扭過頭向海上看了看,這些日子他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雖然知道這個動作沒什麼意義,可不知怎麼,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向海上看一眼,似乎在那漫無邊際的海面上,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

  當丁慕站在山坡上茫然的看著海面發呆的時候,一條不是很大的克拉克帆船正悠然的蕩進卡里波海灣,已經落下的破破爛爛的風帆訴說著這條船之前在海上受過的磨難。

  不過地中海上這樣的船實在太多,所以並沒有引起繁忙工作的碼頭上人們的注意。

  船靠岸後,一個身上披著件髒兮兮破爛袍子的男人下了船,他那雙棕色的眼睛先是打量了下附近,接著就從幾個正和收稅官討價還價的商人身邊走過,然後把搭在腦後的帽兜往頭上一罩,把全身包裹在灰撲撲的袍子裡,低著頭匆匆離開熙熙攘攘的碼頭,沿著山路向半山腰修道院的方向走去。

  丁慕回到修道院時,第二次晨祈恰好結束。

  剛到修道院的第一天,丁慕就已經被告知,聖賽巴隆修道院遵循的是嚴格的本尼迪克教規,也就是說在這座修道院裡,每天至少要祈禱五次,每一次的起始和結束的時間都有著嚴格的規定,譬如每天早晨的第二次晨祈,就一定要在五點鐘的時候準時開始。

  每次晨祈結束之後,丁慕要把已經準備好的清水和麵包送到修道院長的房間,其他的修士都要在一起吃飯,修道院長則在自己的房間裡進餐,這也是屬於院長的特權。

  端著木托盤的丁慕在院長屋外被一個教士擋住,看著那教士豎起來封在嘴唇上的食指,丁慕比了個喝水吃東西的收拾。

  那教士略微搖頭,向後伸伸大拇指,又指了指丁慕手裡的盤子。

  丁慕就把盤子放在地上,轉身離開。

  這就是修道院裡的日常生活,枯燥,單調,想找個人說話都是奢望。

  修士們之間不要說高聲議論,就是悄聲低語都可能被視為違反教規,這讓丁慕覺得再待下去,不是變成啞巴就是變成瘋子。

  他準備回自己小屋,這也是白天裡難得能短暫休息的一點時間,就在他穿過甬門時,低低的爭吵聲從一條走廊的深處傳來。

  即便聲音很低低,其中一個聲音裡飽含的憤怒氣息依舊充斥走廊:「怎麼會這樣,難道聖賽巴隆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可現在發生了什麼?」

  「這也是沒有辦法,誰也沒有想到發生這種事,」另一個聲音雖然平靜卻透著無奈「這也許就是上帝的安排,也許你該回去告訴他們一切都結束了。」

  「不,這絕對不行,肯定還有辦法!」

  那個聲音忽然提高,就在丁慕還沒來得及停下腳步時,兩個身影從走廊拐角走了出來。

  看到丁慕,那兩人似是都很意外,同時丁慕也認出其中一個正是聖賽巴隆修道院的院長大人,而另一個則是個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男人。

  丁慕立刻站到旁邊微微低下頭,雖然心裡反感,可想想訓誡修士們的鞭子,實在沒必要硬充好漢。

  那兩人似乎沒想到會忽然遇到其他人,修道院長原本低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盯著丁慕看了看,然後向旁邊那人揮揮手。

  「請您為我的靈魂祈禱,」那個中年男人彎下腰親吻院長的手「我祈求能從您那裡得到上帝的恩典。」

  「虔誠的人才能得到恩典,我的孩子。」

  修道院長慢慢收回手,他又瞥了眼旁邊的丁慕,緩緩消失在走廊深處。

  「虔誠的人……」

  那人低聲自語,隨後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自始至終那兩人好像都沒把旁邊的丁慕當回事,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全身不舒服。

  這讓他下定決心告訴自己:這個修道院,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丁慕搖搖頭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沒有注意,原本已經離開的修道院長正目露異樣的看著他的背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29 AM

第四章 走入大時代

  深夜,海上忽然起了風,烏雲掩蓋了月光,到處都是黑沉沉的,遠遠望去,矗立在翠嶺山頂得聖賽巴隆修道院巍峨森然,就如同埋伏在黑暗中的巨大猛獸令人心中生畏。

  凜冽的寒風從海上吹來,貫進岸邊嶙峋的礁石縫隙,發出忽高忽低的呼哨,伴隨著海浪拍打礁石的陣陣聲響,讓原本就人跡罕至的海岸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這是翠嶺邊沿的一塊海岸,直直的峭壁如同一柄長劍直插進蘇德勒支海,聖賽巴隆修道院的後牆循著山勢而建,由巨大石頭壘砌建成的高聳圍牆和嶙峋的峭壁渾然一體,這讓修道院自從建成以來得到了很好的保護。

  可是今天的夜晚卻注定要發生什麼事,幾條身影出現在這原本不該有人來的懸崖邊,在不住呼嘯的冷風和海浪聲中,一個人用力拖著另一個人在峭壁邊走著。

  在他身後,還有個人步履蹣跚的跟在後面,時不時因為被凸起的礁石絆倒發出低呼。

  突然,前面被拖著走的人開始掙扎,同時嘴裡發出一聲聲含糊不清的叫喊,這叫喊聲很大,甚至即便是在這麼個狂風呼嘯的夜晚也傳出去很遠。

  「看在上帝份上,讓他閉嘴!」跟在後面的人驚恐的低喊,他跑上兩步幫著同伴用力抓住那個看上去頗為肥胖的身影「他會把人都叫來的。」

  「不會了!」

  前面那人忽然從地上拾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在幾乎不見五指的夜色中,可以隱約看到他抱著石頭的雙手高高舉起,隨後猛的向面前那人的頭頂砸下!

  一下!又一下!手臂不停的舉起,落下!

  黑夜遮住了謀殺者的面目,呼嘯的風聲和海浪也掩蓋了被害者痛苦掙扎的聲息。

  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隨著那抱著石頭的雙手不停的起落向地上滑倒,不住扭動掙扎,最後再沒任何動靜。

  兇手依舊不停的高高舉起尖利的石頭向那人身上狠砸,直到被同伴呵止。

  「他死了,」同伴用力拉住發瘋似的兇手,卻因為緊張被兇手手中的石頭狠狠劃過手臂,痛得他不由發出聲咒罵「你這個殺人犯,看你幹的好事,你會下地獄的。」

  兇手終於停下來,昏暗夜色中的眼睛出奇的亮。

  「如果將來下地獄,我想也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我們是同謀不是嗎?」他威脅的質問,眼睛緊緊盯著同伴「你會做好的對嗎,接下來該怎麼做你應該清楚。」

  「我當然清楚該怎麼辦,」同伴按著被刮傷的手臂低聲嘀咕著,好像是在尋找藉口似的不住分辨著「只有這麼做了,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我的大人你知道怎麼辦就好,」兇手透著諷刺的緊抓同伴的肩膀「到時候可別出錯,別忘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來幫我一把,這個笨蛋可真重。」

  兩個模糊的人影在峭壁旁邊開始手忙腳亂的忙活起來,當一個用麻布嚴實包裹的長條東西翻滾著從峭壁上落進翻滾的海面,隨即就被掀起的浪頭吞噬後,峭壁上的兩個人似乎都鬆了口氣。

  「結束了,大海會幫我們抹去一切的,接下來我們只要按之前說好的做,就再不會有事。」

  「但願像你說的那樣……」

  兩個謀殺者竊竊私語,然後在黑夜和狂風的掩護下,如來時一樣,悄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有一個接一個的海浪高高湧起,又重重落在砸在岸邊的礁石上,濺出萬千雪白水沫,再向海裡宣洩退去。

  突然,峭壁下的水面湧起大團水花,隨著個黑影從水底猛得鑽出,一個緊裹的長條麻布包被從水裡拽了上來!

  「讓我們看看這究竟是什麼,」從水裡鑽出的那人把布包用力拉上峭壁下面的凹進去的一塊灘地,然後用隨身的小刀費力割斷了捆得很緊的繩子。

  這時恰好一抹月光穿過烏雲灑落下來。

  銀色的月光同時照亮了一張血肉模糊和另一張意外驚駭的臉。

  「我的上帝,是莫洛迪執事!」

  喬尼尼失聲低呼。

  隨著「咚」的一腳重重踩上去,原本看上去就爛糟糟的木頭承受不住這力氣,應聲折斷。

  喬尼尼看著地上斷為兩截的槳桿,原本已經很陰沉的臉更是黑黑的。

  喬尼尼覺得最近太不走運,或者說自從大半個月前救回來那個希臘小子之後,好運氣就和他說再見了。

  先是碼頭收稅員找他的麻煩,然後他的漁船在幾天前的風暴中被破壞不得不大修。

  因為這個他欠下筆不小的債務,不得不打發了個夥計。

  更糟糕的是,幾家關係不錯的漁店老闆因為他遲遲不能交貨,已經聲明要和別的漁船打交道了。

  這讓喬尼尼覺得所有霉運都是那個希臘小子帶來的。

  更糟的是,頭天晚上他遇到的那件事也讓喬尼尼覺得自己可能真是被詛咒了,只要一想到莫迪洛幾乎面目全非的胖臉,他就更加堅定了那個希臘小子就是個害人精的念頭。

  「看吶,這就是當好人的下場,」喬尼尼抓起酒瓶往嘴裡灌了一口,憤憤的大聲嚷嚷「我應該讓他死在海裡的是不是,看看現在我都遇到什麼倒霉事了。」

  「老爹,」剩下的那個夥計雖然猶豫還是下了決心「我明天不過來了,萬托尼兄弟昨天找我去當個幫手,所以……」

  「萬托尼兄弟?」喬尼尼勃然大怒「搶我生意的就是那哥倆,那對忘恩負義的兄弟,他們忘了當初是誰幫過他們。」

  說著,把地上斷裂的槳桿又狠狠踩了幾下,然後他才無奈的擺擺手:「算了你走吧,我已經破產了沒錢雇你,沒人再把老喬尼尼當個人物了,卡里波人都是忘恩負義的魔鬼。」

  夥計想說什麼,最後搖搖頭還是轉身離開,走出很遠還能聽到喬尼尼大聲的抱怨:「哎,這就是當好人的下場啊。」

  喬尼尼一直在那條半個身子拖在岸上破爛不堪的漁船前自怨自艾的不住絮叨,直到看到有個人正沿著岸邊向他走來。

  那人身上穿著件很肥大的灰色袍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頂邊沿很低的旅行布帽擋住了大半個臉,這樣的打扮很普通,即便是在卡里波這樣的小地方也不會引起注意。

  等到走近後,喬尼尼看清這人大約四十來歲,從帽簷縫隙裡露出的幾縷頭髮已經略顯灰白,常年的奔波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少皺紋,這讓他那張原本略顯強硬的臉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你有什麼事嗎朋友?」喬尼尼打量著那人,附近沒別人,自然就是找他來的「先說好,我的船已經大修過了,現在它就和剛造出來的時候一樣結實,所以你要是想買我的魚,別指望壓價。」

  「看得出,這是條好船,」男人伸手拍了拍船幫,同時對地上四分五裂的槳桿視而不見「我如果雇你的船出海,要什麼價錢?」

  「你要出海?」喬尼尼眯了眯眼似乎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這種季節天氣不好,不是必要人們更願意呆在岸上而不是到充滿危險變化莫測的海上去「那要看你出什麼價,你放心我這人嘴很嚴的。」

  男人無所謂的點點頭,從袍子裡掏出個小錢袋扔過去:「這個我相信,所以才找你,你的船不要離開就在這等消息,也許很快我們就要出海了。」

  扯開略顯壓手的錢袋布繩,看到裡面幾個閃著金光的小東西,喬尼尼的嘴巴裂開露出了兩顆枯黃門牙,幾天來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聽您的吩咐老爺。」

  中年男人又叮囑了幾句就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喬尼尼臉上笑容慢慢褪去,望著那背影,露出疑惑神色。

  端著盤子走進院長房間時,丁慕看到院長大人正背對門口跪在牆上的十字架前祈禱,午後的陽光從高高的窗子裡照進來,投射在院長被剪掉頭髮的頭頂,看上去好像一圈光環。

  雖然關於這個時代教會各種窮奢極侈的傳說聽的太多,可這些天的經歷丁慕不能不承認,聖賽巴隆修道院並沒有沾染上那種墮落的惡習。

  整個修道院始終把遵循嚴謹守貧的本尼迪克教規視為最高準則,即便是修道院長也甘之若飴,至於那個年紀輕輕就因為中風徹底變成了白痴的莫迪洛,認真說起來並不算是修道院的修士。

  雖然和這裡很多修士一樣從小就被送到了聖賽巴隆,可莫迪洛卻沒有當上修士,而是成為了修道院的一名執事,這讓他不但不用和其他修士一樣遵守那麼枯燥嚴苛的訓誡,而且還可以藉著如為修道院徵收什一稅和購買各種需求品這種俗務,隨意外出。

  只是莫迪洛瘋掉,沒有人再去城裡,修道院的日子就更清苦了。

  像往常一樣,把裝著食物的盤子放在靠門邊的一張小桌子上剛要離開,修道院長出人意料的開口了:「亞歷山大。」

  丁慕愣了愣才想起來這是在叫他。

  「院長大人,」學著這個時代的習慣,丁慕儘量讓自己顯得恭維些,沒辦法,訓誡修士的鞭子不是吃素的「您有什麼吩咐。」

  看看遠處的盤子,修道院長略顯疲憊的說:「把盤子端到我這來孩子。「

  丁慕聽命而行,當把盤子放在院長面前時,他注意到院長在伸手拿起酒杯時,手臂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你來聖賽巴隆多久了,」院長忽然問。

  「二十三天了,院長大人。」

  丁慕脫口而出,然後看到院長望著他的眼神略顯玩味。

  「記得很清楚,」院長慢悠悠的說「你想離開這裡的願望這麼強烈,讓我有些不快。」

  丁慕張張嘴,卻想不出什麼解釋的話。

  同時院長心思的敏銳也讓他略感不安。

  這個時代的人也許見識不如他,卻絕不笨。

  這深深的給丁慕上了一課,他提醒自己,以後必須小心謹慎,千萬不能因為自認有著超出幾百年的常識就忘乎所以。

  也許下一次的疏忽大意,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突如其來的危險。

  「孩子,我知道你之前受過不少苦,能從東方逃出來這對你來說肯定是很艱難,你也一定見過太多不幸。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在這裡很安全,」院長打量著丁慕「我問的是你考慮過自己以後該幹什麼嗎?」

  丁慕一愣,他當然考慮過自己以後該怎麼辦,甚至一直在琢磨怎麼回到自己的時代。

  只是修道院長忽然問他這個問題,讓他本能的警惕了起來。

  在這裡,必須隨時記住自己是「外鄉人」。

  「我希望找到自己的家人。」

  丁慕小心翼翼的說,在剛到聖賽巴隆的時候,為了不讓人起疑,丁慕從那個同樣從東方來的吉拉那裡得到了啟發,編了套不易被人識破的身世。

  按他的說法,自己是為了躲避戰亂和異教徒隨父母從克裡特島逃到歐洲的東羅馬人,因為遇上海難而和親人失散。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如丁慕描述的東羅馬逃難者實在不少,早在半個多世紀前,隨著奧斯曼帝國的鐵騎掃蕩東羅馬帝國最後僅存的幾個據點,進而直逼君士坦丁堡那時候起,很多意識到帝國即將迎來末日的羅馬人就開始陸續逃亡到地中海對面的歐洲大陸。

  這種逃亡浪潮一直延續多年,所以丁慕把自己說成是這樣的逃亡者沒有絲毫困難。

  更何況在當下這種時代想搞清楚一個人的來歷並不容易,整個歐洲這時就如同一個動盪不安的巨大漩渦,戰爭與動盪隨時隨地會席捲每一寸土地,而意大利幾乎就是這個漩渦的中心。

  所以丁慕相信,只要小心謹慎,自己是不會被揭穿的。

  丁慕的回答似乎並不出院長意料,他點點頭:「找到父母啊,這是當然的,相信上帝會指引你。」說到這,修道院長認真看著丁慕「說到這個,我認為有個人能幫到你,還記得之前在院子裡遇到的那個人嗎?」

  見丁慕點頭,院長又說:「那人是個商人,一個虔誠教徒,到過很多地方也見到過很多人,如果他肯幫你,也許有機會讓你重新見到你的父母。」

  丁慕心裡暗暗愕然,他不明白為什麼修道院長會忽然熱心起來,雖然承蒙收留,可丁慕並不認為院長就是個慷慨仁慈的人。

  再想到之前偶然聽到的那兩人之間的爭執,丁慕覺得事情未必如院長說的那麼簡單。

  「你可以給他當僕人,他會是慷慨公正的主人,」院長依舊試圖打動丁慕「如果你肯隨他去,我這裡也有件事恰好需要你去做。」

  「聽您吩咐院長大人。」丁慕小心的回答,在不清楚院長的目的前,他決定隨機應變。

  「一封信,」修道院長從桌上拿起個封得很嚴實,上面儼然蓋著個複雜紋章的信封「替我把這封信送到巴勒莫的主教大人那裡去,雖然這事應該讓莫迪洛去做,不過那可憐的孩子現在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了,願上帝保佑他。」

  看著修道院長習慣的在胸前劃個十字,丁慕猶豫了一下才勉強跟著比劃了比劃。

  「我願意為您送信,院長大人。」

  丁慕終於下定決心,只要能離開這個牢籠似的地方,丁慕還是很願意冒一冒險的。

  「哦,」修道院長拿著信封的手微微抖了下,好像聽到了什麼好消息,可把那封信遞出後又停下來「不過有個事情可能是個麻煩,這是封給巴勒莫主教大人的晉函,按照教法必須由甚至人員送達。」

  雖然不清楚教法是什麼東西,可只要聽聽名字就知道很是高大上,丁慕不由愣住,他腦子裡甚至閃過:『難道這老和尚想騙自己和他一起當和尚』的念頭。

  可隨即他就意識到這想法有些可笑,畢竟他還重要到讓一位修道院長如此煞費苦心的地步。

  「你可以借用莫迪洛兄弟的名義,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了,也會願意幫助你的,」修道院長終於說出了醞釀已久的目的「你不用擔心會受到懲罰,因為你完全可以用你自己的名字旅行,只要在到達巴勒莫後,以聖賽巴隆本堂執事的身份把這封信送到主教大人那裡就可以了。」

  「那之後呢大人,」丁慕似乎有些動心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跟著那位商人一起旅行去找我的父母?」

  「當然,到那時候你可以自己做決定,另外這是給你送信的報酬。」

  院長從桌子抽屜裡拿出兩個顏色略顯駁雜的弗羅林遞給丁慕。

  就在接過金幣時,丁慕確定聽到修道院長用某種他半懂不懂的語言喃喃自語:「塵土中而來,歸塵土而去。」

  「去尋找你的父母家人吧,相信上帝會指引你該走的道路,」對在門口鞠躬行禮丁慕揮揮手,當房門關緊後,修道院長慢慢掀起袖子,露出了一條被利器割傷,已經紅腫起來的手臂。

  1496年3月13日的清晨,丁慕走出了聖賽巴隆修道院。

  看著遠遠站在修道院門口的那個中年男人,丁慕心裡升起了揮之不去的疑雲。

  他不相信這個叫坤托的人真是個商人,甚至連坤托這個名字的真假他都懷疑。

  可現在他卻要和這個人一起旅行。

  以修道院裡不允許有私人物品為名,院長下令沒收了丁慕身上那點可憐的東西,他只能穿著原本莫迪洛的修士袍離開。

  當丁慕和坤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裊裊晨霧中後,站在窗前看著他們遠去的修道院長打開了厚厚的日誌,在上面寫下了一段多年後被無數人引用的話:

  「1496年3月13日,我們的一位兄弟喬邇·莫迪洛遵循上帝對他的啟示,離開了自從出生以來養育他的導師和保護著他的高牆,他的目的地是巴勒莫的主教宮,可我知道那絕不是他的終點。」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31 AM

第五章 驚變

  碧藍的海面如同一條不住起伏的美麗地毯,白色浪花是點綴這條地毯的斑斑紋理,當木船駛進時,細碎的浪頭就在船頭「繡」出點點白花,在同樣如洗的天空映照下,似乎整個世界都輝映在一片蔚藍之中。

  陽光照在身上顯得暖洋洋的,只是濺起的海水拍打人臉,就顯得異常冰冷。

  天氣好的時候,地中海的風景是很迷人的,行船也是件十分愜意的事,雖然對漁夫們來說在地中海上打漁不算是個最好的營生,可在商人們眼裡,地中海卻是上帝賜予不可多得的恩物。

  如今的所謂遠航更多的依舊是延循著古老的航向,沿著海岸邊小心翼翼的航行,和阿拉貢或是卡斯蒂利亞的那些冒險家不同,地中海上的旅行者們總是小心翼翼,不肯讓自己把腳步往大洋更深的地方多邁出一步。

  海岸線的崎嶇多變為旅行者們提供了足夠多的避風港,讓他們總是可以在天氣惡劣時候找到個安全些的港灣,或者是找到個能喝上熱湯的村莊,這也是讓在地中海上旅行的人們滿意的地方。

  所以對很多水手們來說,到遙遠危險的非洲和神祕莫測的大西洋上去冒險,就多少有些太瘋狂了。

  喬尼尼嫻熟的操縱著他心愛的漁船,雖然這條船並不適合遠行,看在那幾個金幣份上,他也並不在意多跑一段路。

  那個叫坤托的商人話不多,上船之後就找了個還算舒服的地方坐下來,用一塊毯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再戴上那頂寬簷帽,只露出一張臉就開始打盹。

  喬尼尼時不時的會打量一眼這個人,不過他更多的時間是和丁慕「較勁」。

  剛開始的時候,見到丁慕,喬尼尼險些放棄這筆很不錯生意。

  在喬尼尼眼裡,丁慕顯然已經變成他命運中那個頭頂雙角,背插黑翅,尖鼻立耳的魔鬼了,如果不是看著他一身修士打扮,喬尼尼差點從船板上扣下幾塊鹽旮沓砸過去。

  就算是這樣,在出海之前喬尼尼還是特地跑到碼頭上找一個賣聖像和贖罪符的傢伙,花大價錢買了幾個小玩意戴在身上。

  所以一路上喬尼尼的一雙眼睛總是圍著丁慕轉個不停,好像他隨時都會做法把自己這條可憐的小船掀翻似的。

  丁慕卻並不在意喬尼尼總是投過來那好似望著「真愛」才有的火辣眼神,他在琢磨以後怎麼辦。

  丁慕自然沒想過真的要一直當這個坤托的僕人,而且他多少有些懷疑修道院長和坤托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這個祕密可能牽扯到什麼人和事他不知道,可很顯然修道院長讓他頂替莫迪洛的名字出去旅行,這多少有些不正常。

  如果自己真是個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的希臘少年,也許不但不會對修道院長的那套說辭起疑,甚至還要感激涕零一番,可實際上丁慕不但沒有所謂親人可以尋找,更不是按人們猜測的那樣,是個還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他很快就聞到了其中某種陰謀的味道。

  只是這是個既難得又安全的離開聖賽巴隆的機會,所以丁慕才決定抓住這個良機。

  不過出海兩天,除了喬尼尼總是用那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他之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因為沒了夥計,丁慕成了喬尼尼的臨時幫手,這兩天中在他學著如何給那張直帆打活扣的同時,漸漸的也清楚了如今西西里島上的局勢。

  現在的意大利,正是貴族割據相互征伐的混亂時代,而西西里島,則是所謂「兩西西里王國並存」的時期。

  讓丁慕這種自小就接受了大一統思維熏陶的有為好青年感到不解的,是一個遠在地中海另一邊,聽上去就八竿子打不著的國王不但繼承了這座地中海上最大島嶼的王位,而且還主動把這個地方分成了兩個部分讓自己的兒子們分別繼承。

  當然這些都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西西里國王是阿拉貢的費迪南,而巴勒莫則是這個幾乎就沒見過自己國王的王國首府和主教區所在。

  想到主教區,丁慕偷偷摸了摸口袋,那裡面裝著修道院長給巴勒莫主教的信。

  「給我點水,」坐在後面的坤托忽然開口,他雙眼盯著丁慕看了下,然後又把濕漉漉的帽子往頭頂壓了壓「快點。」

  丁慕從船板下的木格里拿出陶泥水壺遞過去,當他的手與坤托無意相碰時,對方手上瞬間一緊,水壺被突然拿走。

  「我們到哪了?」坤托把水壺還給丁慕,忽然又問。

  「很快就到可萊切,」喬尼尼向海岸上張望了一陣「如果風向不變,也許我們還可以趕上在可萊切吃上頓熱乎的晚飯。」

  「那就到時候叫我。」坤托說著抻了抻毯子,又用帽子把頭臉完全蓋住,似是又睡了過去。

  看他一動不動的樣子,丁慕卻總有種只要稍微有點意外,這人就會突然跳起來的感覺。

  雖然不經常出遠門,喬尼尼對路線還是熟悉的,當不遠處的海岸線快要籠罩在黑暗中,海上也開始變得風高浪疾時,喬尼尼的船駛進了一座略微凹進的港灣,看著岸上越來越近的漁村燈光,喬尼尼裂開嘴巴吹了個輕佻口哨:「我們到地方了,可萊切村,這地方有我們需要的一切,烤魚,啤酒還有暖和的床,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在這舒服的睡一覺,要知道從明天開始我們要趕很遠的路呢。」

  始終沒開口的坤托看著漸漸靠近的漁村點點頭,說了句「這地方不錯」,就把身邊的包袱抓在手裡,站到了船頭。

  這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完全暗下來,坤托的背影在遠處漁村燈火的襯托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看著他的背景,喬尼尼的眼睛忽然睜大,好像發現了什麼祕密。

  隨後他向丁慕揮揮手,繼續大大咧咧的說:「快點來幫我一把,我們還要趕著吃晚飯呢。」

  可萊切村不止有烤魚啤酒和溫暖的床,喬尼尼在這裡顯然是個名人,見到他有人就親熱的打招呼,當兩個身材豐滿的女人見到喬尼尼立刻發出喜悅大叫後,丁慕就明白他吹那個口哨的含義了。

  「你在這很受歡迎,」坤托打量著四周,喬尼尼把他們帶到了漁村一間看上去還過得去的小旅店,在這裡他受到了更熱情的接待,不過坤托顯然不想湊那個熱鬧,而是選了靠角落的一張桌子,和丁慕一起默默的吃著晚飯,直到喬尼尼手裡滿嘴酒氣的回來「看來這兒的你都認識。」

  喬尼尼抹掉嘴角的碎肉呵呵笑著:「我以前曾經在這裡呆過段時間,那時候我還年輕,剛從家裡跑出來,你知道年輕人都喜歡到處惹是生非。」

  坤托點點頭似乎表示理解,然後就不再說話。

  「我讓人給你們安排個住的地方,不過只能兩個人擠在一起,」說到這,喬尼尼回頭看看櫃檯的方向,那裡正有個豐滿的女人向他拋媚眼,於是他臉上露出了個曖昧的笑容「晚上我不回來了,明天一早我會來叫你們,祝你們睡個好覺。」

  說完咧嘴一笑呲出滿口黃牙,擠過人群,向那個如同一頭汁液充沛的奶牛般的女人走去。

  坤托兩人則跟著旅店的老闆穿過條狹窄的走道,進了個緊靠裡面的房間。

  房間很簡陋,除了一張床和一把看上去還算結實的椅子什麼都沒有。

  坤托把包袱往床上一扔和衣躺下,很快就傳來了陣陣悶響鼾聲。

  雖然心裡有很多疑問,可疲勞讓丁慕也覺得眼皮發重,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夢中,丁慕忽然覺得呼吸急促,他猛然睜開眼,立刻看到坤托近在眼前的臉,而他的嘴巴正被坤托用手掩住!

  丁慕大吃一驚,剛想反抗,卻感到脖子驟然一冷。

  一柄鋒利的短劍正抵在他的咽喉下!

  「噓……」

  坤托豎起短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與此同時,丁慕聽到了幾不可聞「咯吱咯吱」撬動門栓的聲音。

  「不要出聲,」坤托在丁慕耳邊低聲吩咐,又指指門口的方向,見丁慕不在掙扎,坤托先微微鬆手,然後慢慢放開他「去藏好,有人來了。」

  丁慕輕輕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他明白這不是好兆頭。

  在這個隨時會被疾病或戰爭奪去性命的動盪年代,旅行者被謀殺是很平常的事情。

  坤托在黑夜中向前摸索,他的短劍藏在寬大的袍子裡,看不到一點反光。

  這讓丁慕再次肯定這個人絕不是個普通商人,至少他很會藏匿行蹤。

  房門輕輕一動,隨即伴著砰然大響被人從外面用力踢開!

  兩條人影猛闖而入!

  黑暗中丁慕看不清坤托的動作,只見到突然從門旁冒出的身影和飛快閃動的一抹光亮。

  一個闖入者發出痛苦慘叫,短劍從他肋下戳入,刺進了他的內臟。

  那人的喊聲還在繼續,坤托已經拋下他撲向另一個人。

  他手裡短劍劃著弧光砍向對方脖子,那人本能的抬起手臂擋在眼前。

  出人意料,短劍砍在對方手臂上卻只砍破了衣袖。

  坤托一愣,對方已經舉起手,用劍柄狠狠砸在坤托肩膀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丁慕甚至沒反應過來,兩個人已經摔倒在地,翻滾扭打起來。

  躲在後面的丁慕隱約看到之前被坤托刺倒的那人用劍拄著地,掙扎著試圖爬起來。

  雖然懷疑坤托有什麼陰謀,可現在這個時候卻不容他多想。

  他抓起了手邊的椅子高高舉起,在落下的瞬間,丁慕與那人抬起的目光相遇。

  看著即便是在黑夜裡也能察覺到的恐懼眼神,丁慕手頓了一下,隨後狠狠砸了下去!

  黑暗中充斥鼻端的血腥味讓丁慕全身顫抖,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親手結束一個人的性命。

  肩膀忽然被緊緊抓住,丁慕本能的舉起椅子,卻被攥住了手腕。

  「當心點,小傢伙。」

  坤托低聲呵斥,在他腳邊的地上,敵人已經一動不動,隨著坤托點燃魚油燈,丁慕才發現那人脖子上扯開了個很大的口子,血水正不住的往外噴湧。

  坤托從地上撿起那兩人使用的短劍,他的臉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那是兩柄呈狹長三角形的刺殺短刃,在接近盾式護手的部位劍刃被刻意磨出兩排凹槽,在燈光下,閃著冰冷光芒的短劍看上去令人生畏,可這都不如坤托臉上的神色令人擔心。

  坤托見到這兩柄短劍先有些驚訝,隨即就變得緊張。

  「怎麼可能。」

  他蹲下來搜兩人身上的東西,當翻開之後那人的袖子,發現那人手臂上綁著副結實堅硬的牛皮護腕,之前他就是一劍砍在這護腕上的。

  當他從兩人隨身的口袋裡翻出一個裝滿金基尼的錢袋時,坤托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跟著我。」

  他抓起包裹背在身上,向丁慕招招手,提著油燈走出房間。

  丁慕稍一猶豫就從地上抓起另一柄短劍,跟了上去。

  走廊裡靜悄悄的,好像整個旅店裡的人都還在睡覺,根本沒有察覺剛剛發生的廝殺。

  丁慕緊攥著短劍,心臟劇烈跳動,異乎尋常的安靜讓他緊張不安。

  忽然,剛走到樓梯前的坤托腳下一停,就在這時,走廊對面的窗子外突然墜下一條人影!

  那個人影懸在窗外左右搖晃,在月光的照射下,丁慕清楚的看到他歪著的脖子上一條繩子通向上面。

  月光照到那人臉上,丁慕才認出是之前和喬尼尼相互眉來眼去的女人!

  就在這時,他前面的坤托忽然轉身,伴著劍光一閃,丁慕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3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5-15 06:35 AM 編輯

第6章 我是誰(上)

  黑暗中,丁慕感覺到銳利冷風擦著身邊掠過,他的心臟由於恐懼抽緊,全身冒出冷汗!

  與此同時,慘叫聲從丁慕身後響起,他甚至能感到後頸噴濺上的一股粘熱的液體。

  已經扔掉油燈的坤托不住喘著粗氣,隨著他把丁慕推到一邊抽回短劍,一個黑影慢慢摔倒在地。

  「他們是誰?」

  雖然知道不會得到答案,丁慕還是不由自主問道,他實在不想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一個偏僻的海邊漁村裡,最後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們是誰?」坤托覺得好笑似的反問一句,然後扯著丁慕的肩膀沿著過道快步向前走,同時他壓低聲音叮囑著「聽好了孩子,等我們一出去你就趕快跑,別管方向只要跑出去就行。」說到這他好像怕丁慕不肯聽他的,手上忽然用力一緊威脅道「如果不跑我是不會管你的,那些人已經來了,到時候你就死定了。」

  看著坤托眼裡閃動的凶光,丁慕立刻明白這個人說到就會做到,一會一旦發生混戰,他真的不會管自己。

  只是在這種敵人行蹤不明的情況下跑到外面,不用想也知道坤托沒按什麼好心。

  丁慕對這個時代的武器多少有些瞭解,這個時候的歐洲雖然已經開始出現火器,可不論威力還是準頭都不盡人意,所以即便外面的敵人手裡熱兵器,威脅也肯定不能和後世的武器相比。

  可這並不意味著可能會被火器擊中的危險就小了,何況在這個時代還有諸如強弩這種從某種程度上說比火器更加可怕的武器,誰能保證外面的人沒有弩弓呢。

  丁慕站在過道盡頭的門口,緊緊繃著嘴唇,他感覺到坤托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正在用力,同時後心的地方被什麼東西用力戳了一下,他猜那是短劍的劍尖。

  「快點跑吧孩子!」坤托用力一推丁慕,隨即卻覺得手上一輕。

  事實上,當坤托推他的時候,丁慕已經用足全力主動向門外沖了出去!

  在短短的時間裡丁慕已經想明白,以坤托已經對他露出的不懷好意,如果反抗也許不等外面的人動手,他就可能會殺死自己,而從坤托剛剛顯露的幾手來看,自己顯然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與其這樣不如按他說的做,冒險衝出去,也許還有機會!

  在衝出房子的剎那,丁慕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雖然這個時代的火器依舊簡陋威力並不十分可怕,可第一次如此近的面對死亡的恐懼卻讓他全身發麻,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的邁動雙腿向前狂奔!

  一聲悶雷似的巨響從黑暗中響起!

  奔跑中的丁慕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側面一棟房子的暗處閃起的一團火星,他想也不想的猛然向前撲倒打滾,隨著如同一大團野蜂從頭頂衝過帶過的破風呼嘯,正在地上翻滾丁慕突然覺得後背好像被燒到似的火辣辣的疼痛。

  我中槍了?

  丁慕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傷到了哪,可前衝的勢頭依舊不減的向前翻滾,隨著肩膀上撞得又是一痛,他翻到了一大堆曬在空地上的漁網後面。

  一聲他聽不懂的喊聲從黑暗中傳來,接著兩條人影從房子陰影裡出現,穿過空地向丁慕的方向奔來。

  就在這時,丁慕似乎聽到個很古怪的聲響,那聲音就像他小時候在老家鄉下見過的棉花販子攪動的彈弦,隨著那聲音響起,那兩個剛剛跑到空地中間的人影好像撞在牆上似的立刻翻倒在地。

  丁慕爬在網堆後面驚訝的看著,

  雖然不知道坤托使用了什麼武器,可至少自己暫時安全了。

  他立刻向四周張望,坤托顯然把他當成誘餌,現在他必須為自己找條活路。

  之前火槍射擊的聲音似乎終於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黑暗中有幾家房子裡傳來了動靜,可隨後就沒了聲音,顯然村民們知道外面很危險,沒有人願意招惹是非。

  快點跑!

  丁慕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他不知道那些躲在房子陰影裡的敵人還有多少,而坤托之前幹掉那兩個人顯然也不是為了救他,如果這時候有襲擊者從坤托的武器夠不著的地方逼近,他是肯定不會冒險救自己的。

  丁慕顧不上背上的傷勢,忍痛動了動身子發覺似乎傷得不重後,立刻彎著腰沿著漁網堆的邊緣向前爬去,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有人用丁慕聽不懂的語言大喊了幾句,接著又傳來了坤托用同樣的語言的回答。

  隨後,伴著兩聲沉悶的槍響,緊接著旅店方向就傳來陣陣吆喝咒罵和兵器碰撞的聲音。

  不停掙扎的向前挪動,衣服摩擦傷口的疼痛讓丁慕忍不住大口喘著氣,可他腳下沒停,他知道現在還很危險,不論是坤托還是那些人贏了,對自己都沒好處。

  客棧方向的戰鬥似乎還在繼續,時不時的可以聽到有人因為受傷發出的慘叫,這讓丁慕知道到現在坤托還沒事,而且聽聲音顯然對方的人數也不是很多,這讓丁慕反而覺得被坤托當誘餌逼著跑出來是件好事。

  可眼前怎麼會有些搖晃呢,腳下也變得越來越軟,連想要邁步都變得困難起來,丁慕咬著牙手足並用的向不遠處一棟房子旁的小巷挪去,雖然不知道到了那裡是不是就能安全些。

  當他伸手抓住小巷口的牆角時,丁慕的雙腿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的身子搖晃著晃過拐角,然後和個正躲在裡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喬尼尼不住喘著氣,他覺得之前真沒有想錯,根本就不該因為貪圖那點錢跑這趟買賣,現在看著癱倒在懷裡的丁慕,他很想就這麼把這個倒霉鬼扔下,可又一個人影忽然從丁慕身後出現。

  喬尼尼根本沒看清對方長相,只來得及看到那人外套上的白色披肩在他眼前一晃,就被長劍重重的護手盤砸昏了過去。

  恍惚中丁慕覺得自己被人扛在肩上,他的頭來回晃動,後背的傷磨得他發出聲聲呻吟,而且他的頭還和那人掛在腰後的什麼東西撞來撞去,胸口被肩膀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在他就要昏過去時,他被那人扔到了地上。

  忽然點亮的火把照在正掙扎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的丁慕身上,他本能的用手擋在眼前,略微適應之後才慢慢挪開。

  然後看清了襲擊他的這些人。

  這是四個身穿旅行披風的男人,差不多和當下大多數人行走在外旅客近似的衣服款式讓他們不會引起注意,除了這時候他們手裡握著短劍。

  一個他聽不明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丁慕微迷雙眼向上看去。

  外套上的白色短披肩讓丁慕認出自己就是被他抓來的。

  那人又說了一句,可丁慕還是不太聽得懂,雖然一些詞彙聽上去和他現在已經逐漸熟悉的當地語言近似,可依舊讓他覺得疑惑不解,而且他肯定那也不是英語,雖然當下這個時代的英語他也未必能完全聽懂。

  「怎麼回事,難道你不懂我說的話?」對方似乎有些意外,他改用當地語言問著,同時懷疑的上下打量一陣,然後他回頭對身邊一個人用帶著譏諷的腔調說句什麼。

  「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不過我想你們誤會或者是認錯了人,把我當做其他什麼人了,」丁慕小心的說,因為不知道這些人要幹什麼,所以他也不敢立刻說明自己的情況。

  而且他隱約有種預感,如果證明自己不是某人,也許這些人立刻就會毫不猶豫的殺掉自己。

  「看來有些擔心是多餘的,」為首的那人好笑的看著丁慕「不過不能不承認,找到你很不容易。」

  「我想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丁慕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他的眼神在幾個人身上打量,發現其中有兩個似乎負了傷,那應該是剛剛和坤托打鬥的結果,只是坤托又怎麼樣了?

  「你在找人嗎?」那人用手戳了戳丁慕胸口「那個傢伙很厲害,幹掉了我們好幾個人,可也就那樣,他逃跑的時候掉到海裡去了,不過你要找他我會幫你。」

  丁慕意識到對方的不懷好意,他知道現在自己已經很危險,對方隨時可能對自己不利,他的腦子飛快轉動,想到什麼後忽然開口說:「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我是個羅馬人,我有證據!」

  「你說什麼,」那人奇怪的看著丁慕「什麼證據?」

  「我的確有證據,」丁慕忍著悲傷的疼痛從懷裡慢慢拿出修道院長的那封信舉起來遞過去「看看這信,這上面說的很清楚,我只是為了送信方便才不用自己名字的。」

  那人疑惑的接過信撕開封口,當他就著火光看完信的內容時,丁慕從他望向自己的戲謔眼神中,似乎看到某種不妙。

  他的心頭迅速閃過之前修道院長說的那些話,這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被騙了!

  「尊敬的主教大人,」好像是為了譏諷丁慕,那人開口唸著信的內容「我不得不遺憾的把這個讓我失望的學生送到您那裡接受再教育,鑑於送信者個人糟糕的過去和某些難以啟齒會令其身上的法袍蒙羞的行為,請不要相信這個人所說的一切,特別是當他出於一些異想天開的古怪想法,試圖讓其他人相信自己是另一個人時,請務必不要受到欺騙,也許這個人會自稱是來自克里特的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而且還會向您描述一大堆可憐的身世,但是請允許我向您保證,他所說的這個人現在正因為身染重病留在聖賽巴隆修道院,我相信那應該是某種中風。所以請不要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母都不要相信。我向上帝保證這個送信者,就是喬邇‧莫迪洛本人。」

  丁慕呆呆的聽著那人語帶諷刺的唸著信,他只覺得腦袋開始嗡嗡作響。

  雖然猜到修道院長可能會有什麼隱瞞和陰謀,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大坑居然在他還沒離開聖賽巴隆的時候就給他挖好了。

  儘管不知道所謂的再教育是什麼意思,可丁慕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把這麼一封信送到巴勒莫,等待他的就算不是那些傳說中變態到極點的各種酷刑,可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可即便那樣,也要比現在好,至少那還不至於丟掉性命。

  「現在你要說自己是誰?喬邇‧莫迪洛?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或者乾脆說自己是羅馬皇帝?」那人諷刺的問著,慢慢舉起手裡的劍。

  我這就要死了?丁慕愕然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奇怪的是他並不像之前那樣感到恐懼,相反有種「終於要解脫了」的輕鬆。

  或許明白再也回不到自己時代那一刻起,他就在尋找這種解脫,只不過始終下不去決心,之前面對危險的時候求生本能讓他不肯放棄,但是當真正面對死亡時,他反而不再畏懼,現在這個要殺他的人,也許反而是在幫他。

  丁慕深深吸口氣,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你不能這麼幹,」那人旁邊的同伴忽然開口「我們只是來找他的,怎麼處置他不該我們做決定,我們沒這個權力。」

  那人有些意外的看著同伴,想了想之後壓低聲音說到:「你說的不對,讓我告訴你我有什麼權力。」

  說話間,他手裡的短劍突然向前猛的一送,鋒利的劍身瞬間刺入了同伴的小腹!

  就在另外兩人驚呼出聲時,那人已經拔出劍來,左手向後扳住已經跪在地上的同夥額頭,短劍橫抹,隔開了他露出的喉嚨!

  「現在,你們誰還質疑我的權力?」那人用劍指著另外兩人,看到他們終於畏懼的慢慢搖頭後退,他這才轉過身把滴著鮮血的劍尖抵在丁慕咽喉上「我得說,能割開你的喉嚨是我的榮……」

  「嘭嘭!」

  兩聲炸雷般的悶響突然響起,隨著槍聲,站得稍遠的兩個人應聲倒下,

  幾乎同時,一抹黑光從暗中飛掠而至!

  「噗~」

  箭矢刺入人體聲音連丁慕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人搖晃著一頭栽倒在丁慕眼前。

  丁慕愕然望去,看到了從黑暗中慢慢走出的坤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36 AM

第7章 我是誰(下)

  丁慕覺得還從沒向現在這樣喜歡過一個人,而且還是個男人。

  這讓多少有點害怕自己某種取向了。

  可坤托的確救了他,看著從黑暗中走出來,雙手各拿著柄還在冒煙的火槍,腰帶上還掛著副看上去雖然小巧卻更加凶悍的短弩的「商人」,丁慕甚至想要過去親他一口。

  不過丁慕很快就注意到情況不太對勁,坤托的步伐緩慢得有些拖沓,當走到亮處時他才發現,坤托臉色白的嚇人。

  「幫我一下……」

  說完這句話,坤托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丁慕有點懵,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個人,不遠處巷子裡還躺著個不知道死活的喬尼尼,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他卻根本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看情景這些人倒好像根本就是衝著他,或者準確的說是衝著喬邇‧莫迪洛來的。

  顯然自己修道院長擺了一道,而且這個坤托也有份。

  想到這丁慕看上旁邊不遠處扔著的一柄劍,可就在他要走過去時,就著扔在地上火把的光亮看到,坤托倒下時隨意扔在一邊的弩弓似乎動了動。

  丁慕注意到那上面還搭著的一支箭正對著自己。

  他霎時出了身冷汗,想到坤托之前那一連串詭異的舉動和他殺人時嫻熟利索的手段,丁慕突然想到,這個人怎麼會一點都不警惕的防備自己呢。

  丁慕腦子迅速轉著,他相信不論是起了殺心還是要逃跑都可能被坤托殺掉,雖然不清楚他和修道院長有什麼陰謀,他們的目的很顯然,是想要自己頂替那個喬邇‧莫迪洛。

  所以只要自己還是「喬邇‧莫迪洛」,暫時就是安全的。

  「你怎麼樣了?」

  丁慕忍著後背上疼痛走過去蹲下身,到這時他才發現坤托的情況真的不太好,他的額頭滿是汗水,身子也在不停的顫抖,他身下的土地已經被染紅了一片,很顯然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傷得不輕。

  「扶我去裡面,」坤托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丁慕手腕,他力氣大的驚人,扯得丁慕牽動了背上的傷勢險些叫出聲來,而坤托似乎也發現了丁慕的情況「你也受傷了?」

  「後背,被打傷了。」

  丁慕咬著牙攙扶著坤托站起來向旅店裡走去,這時有點懊惱之前拿的那把短劍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了,否則離得這麼近,抽冷子給這個人一下,也許自己就不用擔驚受怕他隨時可能會威脅自己性命了。

  村子裡已經有人小心的出來察看發生的事情,不過卻依舊沒人管他們。

  旅店裡也依舊很靜,似乎所有人都早已經不在這裡,這讓丁慕不由懷疑那些刺客的身份。

  如果這些人是普通人,似乎不能那麼輕易就讓整個村子的人就範,可實際上卻是直到被襲擊,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入了圈套。

  這讓丁慕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喬尼尼搞的鬼,只是想到現在喬尼尼還躺在巷子裡,卻又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那樣的。

  坤托在過道裡找到了他的包袱,當丁慕拿起來時才發現那包袱重的出奇,再加上還要攙扶一個人,當回到房間時,他已經累的喘不過氣來。

  「幫我一下。」

  坤托咬著牙慢慢脫掉灰色的外袍,露出裡面同樣顏色的毛織衣褲,到這時丁慕才發現,他的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支起,鮮血已經染紅了半個身子。

  丁慕用坤托遞給他的一柄小刀隔開衣服,隨即就看到了卡在肉裡的一截斷刃的亮光。

  「挖出來,」坤托咬住衣角含糊的吩咐「如果你手上足夠快,我還能少受些罪。」

  丁慕把油燈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他不知道留在裡面的斷刃刺的有多深,也許一刀下去這個傢伙可能就此完蛋,不過他不敢冒這個險,因為他能感覺到坤托手裡握著的一柄匕首就在自己勁邊不遠,以這個人的警惕,也許自己剛起殺意就會被他發現。

  而且就算偷襲成功,想想就在耳邊勁旁的匕首,臨死前的反噬也很危險。

  別衝動,冷靜下來,想想該怎麼辦。

  丁慕暗暗叮囑自己,他覺得額頭有些發涼,這不是後背的傷痛,而是多少有些緊張,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給人做「手術」。

  「我說你別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噢!」

  悶悶的慘叫從坤托嘴裡發出,他身子顫抖眼睛睜大,手裡拿著的匕首幾乎就要刺進丁慕的側頸。

  一旦動手就不再猶豫,雖然割開人肉的那種感覺實在說不上美妙,可丁慕還是咬著牙按坤托教的辦法一邊剖開卡住斷刃的兩邊肌肉,一邊用手指鉗住斷刃的一頭用力向外一拉。

  「嗯!」

  又一聲低叫,坤托的喉嚨不住蠕動,當丁慕把一根還冒著火星木條按在他不住鮮血外湧的傷口上時,坤托的臉色已經從灰白變成了黑紫。

  坤托不住喘著粗氣,過了好一陣他握著匕首的手慢慢從丁慕脖子上放下。

  「小子,剛才你要殺我是嗎?」

  坤托這時已完全清醒過來,他的眼睛在丁慕臉上徘徊,似是要看透他的心思。

  「你也要殺我,」丁慕沒有否認「而且說起來我是被你們牽連了,你,外面那些人,還有院長,你們有事情瞞著我對嗎?」

  坤托的臉色似乎好了點,他有趣的仔細打量丁慕,然後用匕首指了指他:「小傢伙我喜歡你,你很聰明,知道該怎麼辦,這點上很多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都不如你。」

  丁慕暗暗撇嘴,如果他真是那個倒霉的希臘小屁孩,現在可能早就已經變成個掛了都不知道為什麼的冤死鬼了。

  「你想知道為什麼?」坤托好笑的問,然後他搖搖頭「相信我知道了對你沒好處,其實我也很意外這些人居然會找到我們,不過很快一切就過去,只要你肯聽我的話。」

  「否則你就殺了我?」丁慕看著坤托,然後他就從對方眼神裡得到了答案「你會殺了我,哪怕我全聽你的。」

  「年輕人,太聰明也未必是好事,」坤托晃晃匕首「好了,村子裡的人應該快來了,你來應付他們,我得好好睡一覺。」

  「你不怕我跑了?」

  「你能往哪跑,」坤托慢慢躺在床上「在這沒人認識你,如果你跑出去正好讓人們把你當凶手,我不知道希臘是怎麼對待殺人犯的,可在西西里……」坤托做了個割喉的手勢「他們會好好招待你的。」

  看著似乎閉眼睡去的坤托,丁慕不能不承認這人說的沒錯,在這種地方他的確沒有任何辦法,唯一認識的只有一個喬尼尼,可他並不覺得那個漁夫會為自己說好話。

  讓他擔心的還是那些刺客的來路,從那些人肆無忌憚的敢在村子裡公然殺人就可以看出,他們顯然有所依仗,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追殺莫迪洛,但是想想為了那麼個原本肥胖庸俗的修道士就如此大動干戈,丁慕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麼。

  讓丁慕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以為會很麻煩的村民卻並好像並不關心夜裡發生了什麼。

  除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冒出來店主,就只有兩個村子裡管事的人過來詢問了一下,當丁慕從窗口看到一些村民搜刮了死者身上的東西,然後把幾具屍體隨便扔到條船上往海裡駛去時,他這才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年代的動盪,和人命在這個時代的所謂價值。

  也許自己真該好好考慮,怎麼在這麼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了,丁慕這麼告訴自己。

  雖然之前在聖賽巴隆的時候就明白,但經歷了一夜變故,丁慕才真正開始對自己未來要走的路思考起來。

  而且還有這個人,回頭看看似乎已經睡死的坤托,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在沒有把握之前,他不敢冒險。

  坤托說的沒錯,想想村民們的奇怪反應和那些刺客肆無忌憚的舉動,就知道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強盜,這也是丁慕不敢冒然離開的主要原因,因為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他不得不留下來。

  可以後怎麼辦?

  莫迪洛究竟是誰,為什麼要自己頂替他,丁慕雖然不知道可也清楚,這種事最後總是和各種鬥爭陰謀還有利益牽扯不清,現在自己已經被捲進這個完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大麻煩當中。

  更糟糕的,是那兩個人會讓自己這個知道他們祕密的人活下去嗎?

  這種局面能維持多久?等到他們不再需要自己的時候,就該是自己的死期了吧。

  丁慕悄悄把手伸進懷裡,他在房間角落裡發現了柄匕首,這應該是之前闖進屋裡的那兩人留下的,他藏了起來,只是一想到坤托殺人時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而且丁慕暗暗為自己心態的變化感到驚訝,自己居然那麼認真的考慮如何殺死一個人,而顧慮的只是是否能成功,卻沒有絲毫內疚和畏懼,之前那二十多年的平靜生活似乎已經完全和現在的他無關了。

  人真是最容易適應環境的動物啊,丁慕不由這麼自我譏諷。

  丁慕無奈暗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不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隔著透明玻璃看著這一切的旁觀者,可糟糕的是這層玻璃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破了,而他對整個事情根本沒有任何頭緒。

  更何況是在這麼一個對他來說,實際上依舊無比陌生的時代。

  他能倚靠的,除了自己那點對這個時代的些許瞭解,幾乎沒有任何助力。

  之前面對刺客時放棄生命的輕鬆,這時卻又變成對衝動的懊惱,對活下去的強烈渴望催促著他開動腦筋。

  或者,我可以利用這機會?

  丁慕心頭忽然閃過個念頭。

  如果說他對坤托和修道院長有威脅,那也只有知道莫迪洛祕密這件事,可如果這個祕密不再是祕密呢?

  丁慕的心忽然一亮,覺得好像抓住了事情的某個關鍵!

  接下來好好想想該怎麼辦,別著急,丁慕心裡不住叮囑自己,如果你是他們,你最怕什麼,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有所顧忌不能下手。

  丁慕心頭不住尋思,他總覺得坤托和修道院長讓他冒名頂替莫迪洛並不是什麼早就計畫好的陰謀,倒更像是某種無奈之舉,再回想一下曾經無意中聽到他們兩人的那次爭執,丁慕隱約猜想,這兩個人可能也是在向別人隱瞞什麼。

  對了,那封信!

  丁慕忽然想起修道院長寫的那封信。

  他記得那個刺客唸過的那段內容,修道院長反覆強調自己會否認是莫迪洛,那麼什麼情況下自己才會不承認呢?

  那肯定是可能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為了防止到時候他說穿一切,修道院長提前在信裡提醒,這樣即便自己矢口否認,可別人在看了那信的內容之後,也再也不會相信他。

  可惜那封信在夜裡的混亂中丟失了,否則也許能搞清楚這一切。

  村裡有來了兩次人,不過也只是催促他們快點離開,很顯然可萊切的人們不想惹麻煩。

  只是他們遇到個麻煩,按照村裡人的說法,喬尼尼不見了。

  丁慕記得喬尼尼是被那個刺客打倒的,至於傷到了什麼地方卻並不清楚。

  想想那些村民對待刺客們屍體的態度,雖然喬尼尼似乎和可萊切村的村民很熟,丁慕還是覺得喬尼尼的處境未必比那些刺客好多少。

  「那個船伕失蹤了嗎,」坤托微微皺眉,他並不在乎喬尼尼的生死,卻因為沒了船伕感到惱火「那我們只能走陸路了。」

  剛剛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陸地上發生變故可能更多。

  雖然有傷,坤托依舊堅持天剛剛亮就離開村子。

  沒有人出來阻止他們,村民們在自己的房子裡透過窗子看著從門前走過的兩人,直到他們漸漸消失在遠處高坡的背後。

  「你不用再躲著了,」在一間泛著濃重腥味的倉庫裡,一個女人費力把身上同樣臭烘烘的喬尼尼從貨堆後面拉出來「不過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走,那些要殺你們的人已經都死了,不過村長說那些人有些來頭,可能以後會有麻煩,所以他要把這件事報告給裡克特的地方官。」

  「那些人可不是要殺我的,」喬尼尼伸手攬住女人的腰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真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就算不被那些強盜殺掉,最後也要被那個人殺了。」

  「難道還有別人要殺你?」女人奇怪的問「如果不是半夜跑來見我,你已經和那個賤女人一起被那些人宰了,除了他們還有誰要殺你,難道是你那兩個同伴?」

  「他們可不是我的同伴,」喬尼尼看著門口低聲嘀咕「如果知道我看到過什麼,那個坤托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那你見到了什麼?」女人好奇的問。

  「這個我不能說,不過我告訴你,我見過他們其中一個幹過很可怕的事,至於另一個……」

  說到這兒,喬尼尼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從哪來,也不知道他是誰,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42 AM

第8章 突如其來

  提到西西里,首先讓人想到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西西里黑手黨。

  不論是一大堆以這些殘酷的黑幫為原形的影視文學作品,還是現實中令人談虎色變的斑斑劣跡,西西里黑手黨絕對算是犯罪界的扛鼎級組織。

  不過那是後世的1996年,在還屬於中世紀晚期的1496年,西西里有的是充沛的陽光,金黃的小麥,還有早在古羅馬時期就已經享譽歐洲的橄欖林。

  另外,就是西西里擁有著這個時代最為複雜矛盾的一群人。

  西西里人熱情卻始終保守,勇敢卻總透著謹慎,當你希望和他們坦誠相見時,他們會用懷疑的眼神將你拒之門外,可當你心懷顧慮時,他們又可能忽然對你敞開心扉。

  之所以會有這種看似太過異樣的性格,和西西里獨特的過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與這個時代大陸上那些相互征伐,結果卻搞得整個半島支離破碎的城邦國家不同,做為地中海上最大的島嶼,西西里因為孤懸海外,反而十分罕見的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整體。

  雖然和那不勒斯之間有過太多分分合合的糾葛,可西西里島卻始終以一種獨善其身的方式冷眼看著大路上那些此起彼落的鬧劇。

  這看上去似乎是西西里的幸運,可從另一方面說卻又是不幸。

  與城邦國家不同的地方在於,雖然那些國家總是陷入各種麻煩,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都還是由自己來掌握命運,儘管差不多來自歐洲其他地方的所有強大君主們都跑到這只靴子上刷過存在感,可畢竟還是能保持屬於自己的領地,頭銜和其傳統。

  但是西西里卻不同,從法國人到德國人,從羅馬帝國到阿拉貢,西西里就如同一個被扒光了女人,不停的被這些始亂終棄的摳腳大漢們輪過來輪過去的蹂躪。

  如今西西里的主人是阿拉貢的費迪南國王,不過這位國王顯然對西西里的興趣不大,他絞盡腦汁的他老婆一起進行統一西班牙的偉大壯舉,所以繼位之後這位國王對西西里表示關心的方式,也就是給自己腦袋上加了頂王冠,和在各種尊號裡多浪費了些筆墨。

  所以說,西西里的國王,是個阿拉貢人。

  「這真是奇妙。」

  走在前面的坤托步子不快卻很敏捷,丁慕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總是選擇路邊的一側,要嘛左要嘛右,而不是如很多人那樣不管不顧的走在道路中間,另外如果一定要走過人群,他會儘量保持讓身體處於一種傾斜似的角度,這樣他就可以輕易穿過人們之間的縫隙,而又不會因為發生碰撞出現麻煩。

  這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丁慕心裡給坤托下了定語。

  他並不認為坤托的舉止是什麼訓練的結果,卻肯定這是某種長期生活造成的本能,也許正是這種本能讓他能躲避開諸多麻煩,但是從他帽簷下時而露出緊鎖的眉峰看,這個人似乎正陷入某種麻煩之中。

  這是離開可萊切村的第三天,一路上坤托似乎都心事重重的,他沒有選擇走大路,儘管那樣既方便又安全,而是沿著一條很古老的道路向西西里島的內地前進。

  很快丁慕就發現他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人,因為不止一次的坤托會忽然改變前進路線,雖然過不了多久依然會繼續向北走,可就是這種曲曲彎彎的繞來繞去,讓他們耗費兩天時間還不如之前坐喬尼尼的船走的路多。

  現在他們就正沿著一片麥田向前走著,剛剛下過雨的路上泥濘不堪,

  濕冷的空氣從衣服的縫隙裡的吹進來,讓丁慕覺得自己都快凍僵了。

  在忽然莫名其妙的冒出前面那句話之後,坤托回頭對丁慕說:「喬邇‧莫迪洛。」

  丁慕看看坤托,他可以確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在叫他,那只是在確認一件事的語氣。

  「你知道那個莫迪洛是什麼人嗎?」坤托問了一句,然後他搖搖頭「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麼,你只是個從東方逃難來的小笨蛋。」

  丁慕不想和他爭辯,如果他願意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那最好。

  「誰能想到呢,」坤托又回頭看看丁慕「一塊藏在石頭堆裡的石頭。」

  坤托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在猶豫什麼,丁慕肯定他似乎有什麼事情無法下定決心,而這事顯然和他有關。

  「孩子我問你個問題,不過你得想好之後再回答我,」坤托停下來很鄭重的說「記住,想好之後再回答。」

  看到丁慕很認真的點頭,坤托略感滿意,然後他緊緊鎖住丁慕的眼睛問:「假設有一個能讓你變得富有的機會,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富有?」

  「對,富有,非常富有,」坤托雙手合十抵在胸前「那是你想像不到的,你可以擁有一切,不論是金錢珠寶珍貴的毛皮還是豪華的住宅,都可以得到。不過有個條件,就是你從此之後不再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里。」

  我原本就不是什麼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丁慕暗暗嘀咕。

  他隱約猜到了坤托的念頭,不過他不肯定這個承諾能持續多久,不論那個莫迪洛究竟是個什麼來頭,可他如今已經變成了個痴呆兒童,看來修道院長和坤托的麻煩還真是不小。

  「我不相信你。」丁慕毫不猶疑的回答「我見過你那天晚上殺人的樣子,那些人是來找你麻煩的,而且當時你還威脅我,我不想摻合你那些麻煩事,如果他們再來你可能就又要威脅我了。」

  坤托仔細看著丁慕臉,不能不承認這個希臘男孩有一張很漂亮的臉,淺淺的小麥色皮膚配上臉部輪廓分明的線條,還有一頭微微卷曲的暗紅色頭髮,坤托甚至不無惡意的想,如果把他賣給那些大城市的貴族或是神職人員,也許能換個不錯的價錢。

  不過他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男孩值多少錢,而是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在坤托目光的審視下,丁慕看似倔強的和他對瞪著,可事實上他的心裡卻在不停打鼓,甚至身上已經因為緊張被汗浸透。

  他在賭,賭那天夜裡坤托究竟聽到了多少他和那個刺客之間的對話,也在賭他究竟在坤托和修道院長的計畫裡有多大的份量。

  雖然不知道莫迪洛是什麼人,可想來也知道事情是出了岔子,至少莫迪洛忽然中風這件事肯定不在他們的計畫之中。

  而自己的出現卻又成了他們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沒有過去的異鄉人,和莫迪洛的年齡相差不大,最重要的是除了聽從他們的擺佈沒有任何其他出路。

  剩下的唯一麻煩,就是這個人能不能按他們說的那樣冒充那個莫迪洛不被揭穿。

  而對丁慕來說,麻煩的則是怎麼讓坤托認為自己依舊沒有發現什麼,至少那天夜裡發生襲擊事件之後,坤托顯然已經開始擔心他可能已經知道什麼了。

  否則他也不會刻意這麼問。

  「你放心,我不會再威脅你了,」坤托終於放緩下來,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我們去阿里斯真陀,那裡有人等著我們。」

  準確說,應該是有人等著「我」吧,丁慕心裡暗自揣摩。

  坤托的方向感很好,在丁慕被他這種繞來繞去的方式搞得早就找不著北的時候,他卻始終執著的向著北方前進。

  艾爾斯真坨是座不高的小山一,一座同名的小城就建在山腳下,從山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小山的半山腰處有片相對平緩的台地,在這片台地上依著山勢有一座古羅馬時代的神廟遺址。

  雖然千年過去,但是和很多地方一樣,西西里依舊深深受著古羅馬文明的影響,以至雖然先後經歷過自四世紀開始基督世界的衝擊和多次戰亂,可艾爾斯真坨的朱庇特神廟依舊在風風雨雨之後留存了下來。

  丁慕兩人趕到艾爾斯真坨的時候,天還沒有黑,翻過山頂,山下的城鎮盡收眼底。

  看著城裡屋頂升起的裊裊炊煙,丁慕忽然有些疲倦。

  雖然才離開聖塞巴隆沒有幾天,可他卻有種已經過了許久的錯覺。

  也許因為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安身的地方,丁慕內心裡把聖塞巴隆修道院當成了心目中「家」。

  而離真正的家,不止萬里迢迢,更有著讓人無法圖及的500年!

  坤托很小心,他沒有貿然進城,而是決定等到天黑之後再行動。

  他在神殿廢墟附近找了處避風的地方,開始指揮丁慕堆積石頭,點燃篝火,而他自己則開始打開包袱,從裡面往外掏東西。

  讓丁慕覺得神奇的,正是他那個從不離身的行李包袱。

  這個用亞麻和皮革製成的旅行用具不但異常結實,而且更像個萬寶囊。

  除了一柄能夠摺疊威力驚人的短弩,裡面還些路上吃的乾糧,若干數目不清的金幣,一條拿出來鋪開就能遮擋風雨的毯子,甚至丁慕有一次看到他從裡面拿出了一小袋珍貴的調味料。

  他對坤托的身份也很好奇,特別是在他毫不吝惜的把調味料灑在生肉乾上的時候,想起這個時代人們對香辛料視若黃金, 丁慕就覺得這個人有太多祕密。

  雖然手法簡單粗暴,佐料其實也並不全,可隨著篝火的烘烤,生肉乾漸漸溢出了陣陣香氣。

  丁慕輕舔了下嘴唇,對坤托的印象又多了些,至少這個人會燒烤食物。

  「咕」,一聲肚鳴響起,丁慕先有點赫然,隨即就奇怪的向坤托望去,可迎上的是坤托恰好向他看來的目光。

  霎時間,坤托的手飛快的抓向藏在袍子下的的短劍,同時雙眼向旁邊一塊石頭看去。

  先是出現了一隻手扒住了石頭邊緣,然後好像藉著這一扳的力量,一個身影從石頭後面冒了出來。

  丁慕愕然的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儘管沒有坤托反應靈敏,可在知道那聲音不屬於兩人時,丁慕腦海裡已經迅速閃過了「追兵」「刺客」「抓捕他們的官差」「強盜」「小偷」等等不同身份,可全都帶著深深惡意的角色。

  可他沒想到是這麼個人。

  明亮,或者說過於豔麗的雜花長裙,繁瑣得讓人眼花繚亂的各種飾物,用來把滿頭烏髮綰紮起來透著奪人目光的鮮豔羽毛。

  還有就是那雙明亮得令人著迷的漆黑大眼。

  一個年輕的女孩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了丁慕兩人面前。

  她的皮膚並不白皙,而是種略顯棕褐卻很健康的顏色,挺拔的鼻樑和線條清晰的眼窩讓她看上去透著股韌勁,不過這個時候的她正舔著微厚的嘴唇,漆黑的雙眸死盯著坤托手裡的肉乾。

  「見鬼,一個波西米亞女人。」

  坤托愕然的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44 AM

第9章 夜逃

  波西米亞人,除了這個似乎有點熟悉和在不清楚的人聽來略感高大上的稱呼之外,還有個廣為人知,更加為大眾所瞭解的名字——吉普賽人。

  在丁慕印象裡,吉普賽人總是和熱情似火,浪漫奔放這些詞彙聯繫在一起。

  所以當看到坤托霎時變了的臉色時,他不禁有些愕然。

  坤托是個冷靜的,即便遇到危險也能沉著應對的人。

  至少在這之前丁慕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雖然對這個人不信任,權衡利弊之後他還是選擇暫時跟著坤托。

  可現在坤托卻因為突然出現的這個女孩立刻變得暴躁起來。

  「這裡怎麼會有個波西米亞人!」

  坤托緊盯著那女孩,嘴裡不住的這麼問著,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這個波西米亞人怎麼了,她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嗎?」

  丁慕感到疑惑,坤托的舉動和之前真是太不一樣了,他上下打量這個女孩,說起來他也說不清她究竟多大,看身材她有著吉普賽人特有的豐滿,可從臉上看他又覺得這個女孩的年齡應該不大。

  「波西米亞人啊,你在想什麼,我會和一個波西米亞人有約會?」坤托好像受了侮辱似的臉色更難看了「也許這在希臘不算什麼,可在這兒你認為開這種玩笑很有趣嗎?」

  丁慕茫然的搖搖頭,他這時候覺得坤托簡直就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貓,簡直有些不可理喻了。

  「嗨,走開波西米亞人,」坤托如同在趕一條狗似的揮揮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把你吊死在旁邊的樹上。」

  女孩顯然聽懂了坤托的話,她凹陷眼窩裡那雙異常明亮的大眼中閃過一絲惱火的神色,不過卻沒有開口,只是又向火堆上烤著的肉乾看了眼,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丁慕忍了忍之後終於開口,他從火上拿起一塊大點的還冒著熱氣的肉乾走過去遞給女孩「這個你拿去吧。」

  女孩好像有點意外,她微歪著頭先打量下丁慕,又懷疑的看看那肉乾,然後才先是慢慢伸出手,然後突然一把搶過去!

  接著她一言不發轉身向山下跑去!

  「你可真是個好心人啊,」坤托自始至終並沒有阻止,只是在丁慕回到火堆旁時他把剩下的幾塊肉乾分了分,只給丁慕留了不大的一塊「這是你那份,其餘的你已經給了那個波西米亞女人。」

  丁慕一笑,他並不後悔這頓飯大概連個半飽都混不上了,雖然想想自己好像也的確有點多事。

  「那波西米亞女人很漂亮是嗎?」坤托忽然問「不過她們就是靠這個混飯吃的,迷惑住你之後騙空你的錢袋,或者乾脆直接搶。波西米亞人是不吉利的,遇到他們只會帶來厄運。」

  丁慕張張嘴最後也沒爭論,他知道即便是在後世,很多地方的主流社會也對吉普賽人有著這樣那樣的成見甚至敵意,這種成見固然有些並不公平,可也不是完全的不講道理。

  而在這個時代,吉普賽人顯然更受歧視,甚至普遍被視為不吉的象徵。

  這從坤托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就可以看到。

  但丁慕不會對吉普賽人有這樣的看法,只是倒也不必一定要分辨什麼。

  「天黑之後我們就進城,但願遇到波西米亞人不是個壞兆頭。」

  吃完東西,坤托開始認真檢查他那個旅行包袱,到這時丁慕才注意到,他那包袱有些地方倒是和後世一些野外生存的旅行包有點近似,在外層還封著些用扣子封住的口袋,

  想來裡面放的就是那些零七雜八的東西。

  冬天黑的快,原本還留有餘霞的西方,稍不注意就變得只有一片淺淺光亮還浮在地平線上,隨著那光亮也逐漸消失,整個阿爾斯真陀完全都籠罩在了夜晚帶來的黑暗之中。

  下面城市裡已經被點點燈光點綴起來,有點出乎坤托意外的是,原本以為這座晚上應該變得有些蕭條的小城,看上去卻顯得異常的熱鬧。

  「真是有些太熱鬧了,」顯然坤托也覺得不太對勁「我之前來過這兒,顯然不是這個樣子的,我說你自己小心點。」

  說著,他頭前向山下的城鎮走去。

  阿爾斯真陀實在不大,即便已經走進這座城市也很快就會發現,兩條從左右向著城市中間聚攏,最後集中在一個叫棕櫚泉的小廣場的街道是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所有的房子都以這兩條街道為軸心建造。

  在廣場靠東邊略微凹進去的一塊稍稍高起的空地上有座教堂,一條台階式的小路從教堂門口一直通向廣場。

  丁慕被坤托安排在通向廣場的小路盡頭的一塊經訓紀念碑旁等著,他自己則順著小路向教堂方向走去。

  一陣歡鬧聲從其中一條通往廣場道路方向傳來,那聲音裡有尖利的叫喊,放肆的大笑,還有人用帶著古怪口音的本地話大聲喊著什麼。

  然後,一輛輛篷頂不高卻很結實的馬車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緩緩出現在了街口。

  那是群女人身穿豔麗服飾,男人卻大多穿著種奇怪短褂的吉普賽人。

  高聲的吆喝,不住噴出的火焰,一足踩在車轅,另一隻赤足露在裙外不住擺手的吉普賽女人,這個看上去如同一支在巡視國土的軍隊的吉普賽車隊後面還跟著一大群阿爾斯真陀的居民,而在整個車隊最前面,丁慕儼然看到了那個在山上意外邂逅的女孩!

  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異常豔麗的裙子,只是頭上多了頂用黃色冬時菊編制的花環,她的脖子上也戴著一串同樣的花環,不過引起丁慕注意的是,她正站在一個由幾個吉普賽人拖著的很大的原形木板上。

  「富有的,當然也是慷慨的阿爾斯真陀的好人們,」一個頭人模樣的吉普賽人用誇張的口氣大聲喊著「我知道你們希望看到什麼,雖然很遺憾今天是我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可我的確被你們這些熱情的人感動了,所以我們決定破例讓我們美麗的,勇敢的,無人可及的,也是最受你們歡迎的索菲婭和她那殘忍的,無情的,也是危險的夥伴再次展現她非凡的技藝~!」

  觀眾們霎時發出一陣尖叫,人們興奮的大聲喊著,同時一陣號角聲從篷車上響起。

  在號角聲中,一條黑影突然出現在篷車頂上,隨著不住敏捷的竄過一輛輛車頂,最後在人們的尖叫聲中,那個人影漂亮的翻了個跟頭落在地上。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頭上包裹的花頭頭巾和唇上續著的鬍子讓他看上去很精悍,特別是那雙眼睛,就好像隨時都會撲出去的獵犬一樣銳利,在他的鼻樑上,有一條看上去很猙獰的傷疤。

  「古爾佳,我的兒子,他曾經在東方的王宮裡為最偉大的君主展示他的勇敢和技藝,可惜那位君主是個暴君和一個妒夫,你們可以看看他鼻樑上那道醜陋的傷疤,那是因為君主的寵妃對他的欣賞激怒暴君的代價,」頭人不住煽情,他走過去和那個年輕人用力擁抱,然後攬著他的肩膀在原地轉動「不過今天我們不是要古爾佳展現他那危險的魅力,而是另一種更可怕的危險。」

  那個年輕人走到了場地中間,而這時那幾個吉普賽人已經把那個圓桌抬到前面豎了起來,然後那個叫索菲婭的女孩站在了木桌前面。

  丁慕這時已經大約猜到他們要表演什麼,開始倒也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只是當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在一根長長的皮鞭尾端捆上了一柄匕首時,他才多少有些緊張起來。

  女孩已經張開手臂,她身後的木桌也在桌後的機關控制下開始旋轉起來,桌面上刻著的一連串羅馬數字從開始的清晰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讓我們見證這個時刻吧,阿爾斯真陀的好居民們,你們就要看到一生中都難以看到的奇觀了。」那個頭人大聲吶喊,隨著他把手裡一根燃燒的火棒用力一吹,一團火焰立刻衝天而起!

  長鞭揮起,當第一聲響亮的鞭子聲響起時,丁慕的肩膀突的一顫!

  只是那並非因為看到表演的緊張,而是有一隻手突然從背後用力按在了他的肩頭!

  丁慕猛然轉頭,就著遠處的火光看到了坤托的臉,不過那張臉一片慘白,從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裡,勉強能聽到從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裡擠出來的幾個字:「快離開這兒,快走……」

  說著,坤托的身子開始向下滑動。

  丁慕大吃一驚,雖然相處不久,可坤托的手段他卻見識過,現在坤托忽然受傷,這讓丁慕立刻感到危險襲來。

  「走人多的地方,」坤托喘著粗氣低聲吩咐,從他按在丁慕肩膀手指上的力量可以感覺到,顯然正忍受巨大痛苦「他們不敢在明處鬧事的。」

  丁慕攙扶著坤托擠進人群,好在這時候正是夜晚,雖然四周燈火通明,但是人們顯然已經被場地中吉普賽人的表演吸引了,雖然倉促之間撞上幾個人引來了咒罵聲,可也只是把他們當做喝醉了的酒鬼。

  丁慕一邊費力擠過人群,一邊不住向後看。

  他很快就注意到有幾個人正在人群裡四下打量,看樣子顯然不是在看表演。

  「別回頭,我們快點離開這。」

  坤托好像已經失去了力氣,可他還是儘量邁著步子向前挪動,當他們快要走出人群時,丁慕忽然感到手上塞進了個硬邦邦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儼然是那把威力不小的摺疊弩。

  「聽著,一會不論發生什麼手裡利索點,現在聽我吩咐,」坤托叮囑了句,然後猛的一拍丁慕肩膀,嘴裡發出聲低吼「低頭,跑!」

  丁慕幾乎本能的向前邁步,他能感到坤托的手用力搭著他肩頭被抻著向前奔跑,在衝出人群眼看就要衝進漆黑街道前的剎那,他聽到了後面傳來的隱約的喊叫「看,他們在那!」

  丁慕腳下不停的向前跑去,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在追殺他們,可現在已經顧不上這些,哪怕之後乾脆和坤托分道揚鑣,可這時候卻必須先逃出去。

  街道上很黑,到處都是參差不齊的低矮房子,路兩邊泥濘的排水溝裡泛著的惡臭中人欲嘔,因為比較靜,所以很快後面就傳來了追擊者們雜亂的腳步聲。

  丁慕不辨方向的向前跑,混亂的建築看上去雜亂無章,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路會通向哪裡。

  「這邊。」

  坤托卻好像很熟悉這裡,他用力推搡丁慕擠進條看上去一個人側身都有些苦難的房子縫隙,然後在艱難的走了段之後就進入了另一條巷子。

  然後按坤托的吩咐,他們從一扇已經封死的木門下面的破洞爬進去,進了一個看上去已經很久沒人住的院落。

  「就在這,」坤托靠在台階上,他的胸口不住起伏,當丁慕要幫他解開袍子時,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聽著,你要記住我說的所有話。」

  「先給你看看傷勢。 」雖然這個人和他之間關係有些複雜,更多的還是相互利用,可現在看他這樣丁慕未免有些著急。

  「你要聽好了,」坤托卻不理會「我中毒了,是我以前從沒見過的,所以別浪費我的時間。」

  丁慕一愣,然後看著他。

  「去巴勒莫,不過不要找主教,去找阿爾方索司鐸,告訴他句話,」說到這,坤托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抓住丁慕衣領把他拽到耳邊,好像怕有旁人聽到似的「『從此以後,那高貴的冠冕將會留存』,記住了嗎,說一遍。」

  「從此以後,那高貴的冠冕將會留存,」丁慕跟著重複。

  「好,去找他,找司鐸告訴他這話……」坤托的身子慢慢沉下去,直到沒了聲息。

  丁慕愣愣蹲在坤託身邊,他沒有想到這個人就這麼突然死掉了。

  現在,又只剩他一個人了。

  腳步聲從房子外面傳來,丁慕的心霎時抽緊,他抓起短弩四周張望,沿著不高的圍牆向另一邊跑去。

  剛剛離開,後面院子裡就響起了闖入的聲音。

  丁慕奮力向前跑,身後隱約傳來有人追來的聲音,丁慕腳下加快,突然隨著腳底一空,他整個人順著一道斜坡滾了下去!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高聳的東西,似是個營地,丁慕慌忙閃到一座帳篷的後面,他隨手一掀一個木箱蓋子,見能打開立刻翻身鑽了進去。

  嘈雜的腳步聲傳來,丁慕的心異常緊張。

  突然箱蓋被人用力掀開,接著之前他見過的那個漂亮吉普賽女孩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46 AM

第10章 索菲婭

  箱子裡外,兩張近得就要碰上的臉相互對視。

  一瞬間,丁慕看到女孩微張開嘴,接下來尖叫就要從她喉嚨裡迸發出來!

  丁慕想都沒想伸出右手按在女孩嘴上,同時左手搭在她肩膀用力向下壓下。

  想像中雖然略顯尷尬可卻能制住對方的情景並沒有出現,相反就在丁慕以為已經控住對方時,他先覺得按在女孩嘴上的右手一痛,接著他的左手腕就被人反腕抓住,隨著就勢一扭,丁慕整個人被直接從箱子裡摔了出去!

  後背著地的丁慕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那個女孩已經迅速轉身騎在他的身上,更可怕的,是她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把鋒利的匕首,匕首微微上彎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咽喉上。

  丁慕目瞪口呆的看著如同一隻發狂的小野貓般騎在他身上的女孩,雖然吉普賽人的彪悍他也是早有耳聞,可這女孩未免也太生猛了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她扔出去。

  「你別亂來,我不是壞人。」丁慕這時候也只能寄希望與女孩還不會蠻幹,畢竟那柄匕首怎麼看也不是裝飾品,甚至說是防身用的都有些過分「你不記得我了嗎,白天的時候咱們在山上見過的,我還給了你一塊肉乾。」

  女孩眼中露出絲恍然,她開始顯然並沒認出丁慕,現在聽他一說這才認真打量他。

  就在兩人一騎一臥相互對峙時,忽然陣陣喧鬧從營地邊緣傳來,營地裡的吉普賽人立刻紛紛從各自的帳篷裡走出來,有些年輕人手裡還提著短刀。

  女孩立刻拉起丁慕,也不理他還要解釋,推搡著硬是把他拉到另一個箱子前,打開箱蓋子把他推了進去,然後隨著嘭的聲響箱子合上,丁慕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外面似乎顯得很亂,有人在高聲咒罵,有人則不住大聲抗議,接著到處都是翻箱倒櫃的聲音。

  忽然,吵鬧聲變得很近,丁慕甚至能感覺到有人走近時地面傳來的震動。

  「打開,全都打開,」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把這些破爛都扔到空地上,所有箱子都打開,還有把你們的篷車簾子掀起來讓我看到裡面。」

  「衛兵老爺能不能不這麼做,這是女孩子們的東西,你知道這會讓她們很難為情,」之前那個帶領賣藝的頭人的聲音傳來,聲音裡帶著些討好和無奈。

  「波西米亞女人也會難為情,難道你們的女人不是最喜歡把男人拉到馬廄或是穀倉裡找快活嗎,看看這個波西米亞女人,應該就是這樣吧。「那個士兵輕佻的聲音引起另外幾個人的哄笑,接著外面就傳來一陣更加混亂的吵鬧,其中夾雜著士兵不住用兵器碰撞威脅發出的聲響「你們要幹什麼,你們這些不信上帝的異教徒,都應該被燒死,你們想造反嗎?」

  「古爾佳你要幹什麼,你想給大家惹禍嗎?」頭人大聲呵斥著「把他帶走綁在車輪上,我要抽他十鞭子作為懲罰。」

  混亂中能聽到那個古爾佳似乎在不住掙扎,而頭人則又不停的向糾纏的士兵道歉。

  就在這時,一個很沉悶的聲音打斷了這混亂的吵鬧。

  「夠了!「

  這個聲音聽上去很威嚴,不論是圓滑或暴躁的吉普賽人還是囂張士兵,都被這聲音瞬間鎮住。

  丁慕屏住呼吸緊張的聽著,外面忽然出現的來人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有個人跑到你們營地裡來了,」那個聲音並不急躁,好像就是單純在訴說事實,可無形中他帶來的壓力要比那些囂張的士兵更令人緊張「我要你們所有人都不要動,

  直到我們搜查完為止,這是我的命令。」

  丁慕躺在箱子裡耳朵緊貼箱壁,隨著箱子微微震動,他感到好像有人的身體輕輕靠在箱子邊上,跟著就是兩聲嘭嘭的敲擊,很顯然外面那人正隨手用劍或是其他什麼武器敲打箱子的外殼。

  「現在,仔細的索搜查,不要放過任何角落。」

  隨著混亂聲再次響起,搜查開始了。

  丁慕緊張的聽著外面的動靜,他這時實在後悔為什麼要逃進這個吉普賽營地,現在看來這完全是自尋死路,被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似乎又有人走到箱子邊,然後隱約傳來兩個人的議論聲。

  「真沒想到最終坤托會死在這種地方。」

  「是呀,他可是很厲害的,比我們所有人都厲害。」

  「看來你還在嫉妒他,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他臨死前究竟隱瞞了什麼,還有那個和他一起的男孩究竟是什麼人。」

  「也許只是個同伴,你知道坤托這人有時候過於愚蠢,不懂得讓自己變得聰明點。」

  「你真的這麼認為?」之前聲音低沉的男人反問著「如果那個孩子是……」

  「不會吧,」後來者似乎被某個猜測嚇住了,聲音也有些激動「你難道認為坤托不但找到他,而且還把他帶出來了?」

  「否則怎麼解釋我們之前那些派出去跟蹤他的人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那男人聲音顯得更低沉了「我們不是一直在懷疑有人告訴了坤托他的下落嗎,所以才派人盯著他,可現在那些人一點消息沒有,坤托卻突然帶著個來歷不明的男孩出現了,這是不是太巧合了?」

  「真是該死,可惜神甫當時沒來得及套出他的話就被他識破了,否則我們就知道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們一直要找的人了。」

  「所以我們必須找到那孩子。」

  頭頂箱蓋又發出悶響,顯然又被敲了一下。

  「大人,我們搜查了所有帳篷和車子,什麼都沒找到。」先前那個士兵的聲音忽然傳來。

  「所有的嗎,」雖然沒有結果,那男人卻並不很急,隨著箱子輕動,他似乎挪開了身子,然後丁慕隱隱聽到兵器出鞘的聲響「還有個箱子你們沒檢查呢。」

  話音剛落,「嘭」的一聲,丁慕藏身的箱蓋就被猛然掀開!

  ………………………………………………

  覆蓋雜物的夾層擋板被掀開時,丁慕被忽然照到臉上的火光晃得有些眼前發花,他一手本能的擋在眼前,另一手緊握得短弩不由上揚,看到女孩似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他吐出口氣。

  到了這時,他才感到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了。

  當箱蓋被那男人掀開時,丁慕當時以為自己真的逃不了了,那一刻他的心臟如被完全捏住似的抽緊在一起,外面的人用武器胡亂攪動蓋在上面的衣服的聲響在那一刻就好像是死神的腳步在不住逼近。

  直到那些人在沒有發現什麼之後終於離開,丁慕都始終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而且因為女孩始終沒有來打開箱子,所以丁慕也不敢輕舉妄動,又過了好一陣,似乎整個營地漸漸恢復之後,丁慕這才被放了出來。

  吉普賽人都已經各自回了自己的帳篷,遠處的空地上還有些篝火在燃燒,放箱子的這個地方有些偏僻略顯昏暗,丁慕就著夜色看著眼前一雙大眼不住閃動的女孩,他想了想不禁露出苦笑。

  因為倉促,修道院長之前給他的那幾個佛林早在逃跑時候不知道丟在了哪了,現在的他是個真正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了。

  看他尷尬的樣子,女孩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她伸手指了指丁慕手裡的短弩,眼中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你想要這個?」

  丁慕有點猶豫,這可是他現在保命的傢伙,不過想想對方救了自己一命,更何況這柄短弩做工精良造型獨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自己帶在身上很可能就是個麻煩。

  「送給你了。」丁慕把短弩遞過去,看著女孩接過去後立刻把短弩尾端的皮套套在手腕上,他微微一笑。

  很顯然,她怕丁慕反悔。

  接著他又不禁微微有些惆悵。

  這柄短弩可以說是他和之前最後的牽絆,現在送了人,好像之前發生的那些事一下子變得和他沒了關係。

  今後他又該去哪呢?

  不論是來自坤托還是那些追殺者的威脅已經過去,現在他是個「自由人」了。

  丁慕有些迷茫,他原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在這裡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過去,甚至連這個身體的來歷年齡都不知道,那麼以後他該怎麼辦?

  雖然動盪,可只要找到個能安身的地方,今後的生活應該是不會有苦難的,甚至可以肯定倚仗後世幾百年的經驗知識,過上優撫的生活並不苦難。

  可是難道就這麼在這個時代漸漸消彌,然後泯然眾人的過下去?

  丁慕心裡隱隱有著某種不安分的悸動,他自己也說不出那是什麼,如果一定要做個比較,似乎前世那二十多年隨遇而安的生活和這種悸動相比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正在沉思的丁慕忽覺手上一熱,他愕然抬頭,看到那女孩拉起他的手做個噤聲手勢,轉身彎腰沿著篷車的暗影處小心翼翼的先前走去。

  丁慕跟在女孩身後悄悄上了營地角落的輛篷車,那篷車外表看上去四面透風,進去後才發現高聳車幫裡有個能容一個人鑽進去躺在裡面臥帳。

  女孩指了指鋪著張毯子的臥帳,看丁慕猶豫,乾脆自己先鑽了進去。

  夜風吹來,因為被冷汗浸濕粘在身上的衣服變得異常冰冷,再想到這種時候也的確不能離開,那些追殺他的人也許還在外面,丁慕稍微猶豫之後也倒著身子爬進了進去。

  原本只能容下一個人的空間立刻變得擁擠起來,緊靠那顯然身材豐滿的女孩身體,感覺著她身上隱隱傳來的溫暖,到了這時丁慕才轉頭仔細打量她。

  到了這時,他才發現,雖然有著典型的吉普賽女性特有的挺翹身材,可女孩的年齡實在是不大,從她那仔細看就會發現還透著稚氣的神態上,丁慕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成年了。

  這讓他開始有點不安起來,他想往旁邊挪挪,可立刻就把臥帳撐得枝丫響動,女孩似乎也有些惱火的用肩膀頂了頂他,讓他不要亂動。

  「你多大了?」丁慕試探著問,雖說這個時代似乎沒有未成年這種說法,可他還是覺得和這麼個似乎還沒長大的孩子如此親暱的靠在一起不太合適。

  女孩沉默的看著丁慕,一雙烏黑的大眼不住眸光閃動。

  「你聽不懂我的話?「丁慕有點無奈,原本以為這女孩和那個頭人一樣能說當地話。

  「我聽他們說你叫索菲婭,索~菲~婭~,這是你的名字?」

  丁慕依舊試圖想讓女孩聽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執著,也許在這樣一個陌生孤寂的中世紀冬夜,他只有不停的和人說話才能驅逐心頭那股難言的孤獨。

  女孩始終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慢慢出現了一絲鬆動,她輕輕點頭,然後嘴唇微張,伴著「索菲婭」的口型,她喉嚨裡發出一陣似有似乎的聲音。

  到了這時,丁慕才愕然發覺,這個女孩不是聽不懂他的話,而是一個啞巴!

  丁慕錯愕的看著她,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漂亮,靈動,似乎還有副不錯伸手的吉普賽女孩子居然不會說話!

  畢竟這女孩只因為他給過她塊肉乾就救了他,這說明這女孩知道報恩也很善良,可這麼個女孩子卻是個啞巴,這讓他意外之餘又有些遺憾。

  丁慕表情似乎刺激了女孩,她原本放鬆的臉上又沉下來,想轉身卻因為臥帳太小就把頭扭向一旁。

  她頭上羽毛擺動著撲在丁慕臉上,羽稍不住在他鼻孔附近抖來抖去。

  「啊嚏~」

  丁慕忍不住打個噴嚏,然後趕緊屏住呼吸,可接著羽稍再次滑過,他雖儘量忍耐,卻不停的發出一個個儘量壓抑的悶嚏聲。

  幾次過來,他才發現每次好不容易忍住時,女孩就會有意無意動動頭,讓羽毛一次次的瘙他的鼻子,這讓丁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卻又略微放心。

  顯然女孩的氣已經慢慢消了。

  「謝謝你。」丁慕小聲說。

  女孩立刻轉過頭,她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著丁慕好像在審視什麼,然後像做了某個決定似的又點點頭。

  「對了索菲婭,你還沒告訴我你多大了。」

  氣氛有點怪,丁慕想找個話題,可一開口就後悔了。

  就在他擔心女孩又會生氣時,女孩卻在黑暗中握住丁慕的手,開始一個個的扳他的手指。

  當她停下來時,小小的臥帳裡立刻傳出了丁慕愕然,甚至帶點驚恐的叫聲:「什麼,你才12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47 AM

第11章 回眸一顧

  十二歲算不算成年了呢?

  丁慕相信,不論是在當下還是後世,顯然這個年齡都不可能算大人。

  和一個還未成年的十二歲女孩子發生點什麼,或者哪怕只是現在這樣躺在一起,丁慕都覺得簡直荒唐到家了。

  看著丁慕手忙腳亂的要爬出臥帳,女孩卻忽然用力緊緊抓住他,見他更是用力掙扎,她甚至蜷起雙腿夾住了他的膝蓋。

  丁慕一下子不敢動了,或者說怕再動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索菲婭你放開我,我不走了。」

  丁慕只好小聲央求著,現在的情景是女孩幾乎像個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這讓丁慕腦門上是冷汗熱汗一起出,因為奮力緊貼能夠觸覺到的清晰的起伏峰巒,和眼前仔細看就可以察覺到的女孩沒有脫離稚氣的眉目容貌相互混淆在一起,讓丁慕不由真有種難以抑制的古怪感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童顏巨啥?他腦子裡不由閃過某個怪怪的念頭,只是雖然一再勸說,可女孩不但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甚至還把身子用力向前擠了擠,然後雙手繞過他的脖子和腋下,以一種擒拿鎖喉似的姿勢緊緊扣住他的上身,然後在發出似是滿意的「哼」的鼻音後,把一顆小腦袋往丁慕的懷裡拱了拱。

  然後,很快就傳來了低低的鼾聲。

  丁慕呆呆的看著懷裡睡熟的女孩,他腦子這時多少有點發懵,不知道現在這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從女孩繞到他背後雙手十指緊扣的樣子看,如果他敢逃跑,她很可能就會把整個營地的人都吵醒。

  因為被勒得太緊,丁慕不由慢慢試著動了動身子,結果就是似乎招來睡夢中的女孩很激烈的反應,她的雙手雙腿都用力收緊,這讓丁慕被勒得差點窒息的同時,更令他煎熬的,是那種飽滿的觸覺簡直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這是十二歲的孩子?這孩子平時吃的什麼呀,難道中世紀的兒童營養都這麼好嗎?

  心裡不住哀嘆,可漸漸眼皮發重,開始還勉強驚醒自己不要睡去,然後提醒聲越來越小,直到再也抵抗不住疲憊陷入夢鄉。

  丁慕覺得這是自己這些天睡的最好的一次,甚至睡夢中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熟悉的生活,懷裡的是他的女友,他們之前還說好等他這次出差回去就一起去見她的父母。

  睡夢中丁慕幸福的雙手用力把女友往懷裡拉了拉,想再多睡會兒,然後一聲刺激耳膜的尖叫由遠及近,或者說就在他的耳邊驟然響起!

  丁慕立刻就醒了!

  這不是在家裡,自己也沒有回去,這裡還是那個陌生冰冷的中世紀,而自己正處於危險之中!

  丁慕幾乎瞬間就記起了如今的處境,他本能的想要跳起來,卻身子發麻只動了動就又躺了回去,同時到這時他才發現,天色不但已經亮了,就在他頭頂不遠處的車廂旁,一個吉普賽女人正雙眼瞪得滾圓的盯著他。

  或者準確的說,應該是盯著他們。

  因為丁慕忽然發現,隨著原本麻木無力的胳膊一陣酸漲,枕在他手臂上的一顆小腦袋抬了起來。

  女孩從丁慕脖子下艱難的抽出同樣酸麻的手,揉了揉眼睛,在看清眼前一幕之後,她忽然指著丁慕,向那個吉普賽女人發出了一陣含義不明的「啊啊」的聲音。

  女人的尖叫顯然已經驚動了營地裡其他的人,不等丁慕兩人從臥帳裡爬出來,一群聞聲而來的吉普賽人已經把篷車圍住,

  當他們終於在人們的盯視下鑽出臥帳慢慢走下篷車時,恰好看到一條敏捷的身影突然從兩輛篷車之間的縫隙竄出來。

  接著一道冷風直奔丁慕迎面而來!

  丁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女孩用力推開,同時「嘭」的悶響,一柄短刀驟然插在他原本站著的地方腦後的車轅上!

  利刃入木三分,刀柄不住顫抖!

  「啊!」女孩嘴裡發出聲似是憤怒的吼叫,她從車轅上拔出短刀衝到丁慕身前擋住他,接著手腕一抖反手倒轉,用手指捏住短刀刀尖,身子微微前傾,象頭隨時會撲上去的母豹子般盯著對面不遠處一個臉有傷疤的吉普賽青年。

  這什麼情況?

  丁慕幾乎立刻腦補了大串青梅竹馬,橫刀奪愛,因愛生恨,醋海生波之類的狗血段子,不過他沒想到那些小說戲劇裡才有的事,現在莫名其妙的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還是因為個十二歲的孩子?

  丁慕覺得再也沒有這麼荒謬的,所以他走上兩步剛要解釋,卻在看到那吉普賽青年的眼神時停了下來。

  丁慕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不長,卻已經經歷過生死考驗,甚至有一次死亡離他是那麼近,以至他可以看清凶手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

  他可以肯定這個吉普賽人絕不只是因為簡單的嫉妒才向他出手,從他的眼神裡丁慕看到的只有殘忍,這個人是真的要殺他!

  這是個心狠手辣,甚至可能手上有人命的人。

  丁慕沒有再動,他不會蠢到給對方殺他的機會,何況看四周人們那種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即便他被人殺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站出來阻止。

  這是中世紀,這是混亂的西西里,這還是一群從來不把法律當一回事的吉普賽人。

  丁慕慢慢向後退,同時右手摸向腰間,可惜之前逃跑時候他的短刀也不見了。

  一聲暴呵響起,那個丁慕之前見過的頭人穿過人群走了過來,他先向兩邊看看,然後回頭向一個吉普賽人喊了句什麼,那人很快給他拿來條長長的皮鞭。

  頭人一聲命令,兩個吉普賽人走向那個青年,他們從他手裡奪下飛刀,剝掉他的上衣,把他赤著身子面朝裡呈「大」字綁在一個碩大的車輪上。

  頭人還是對已經圍上來的族人們說著什麼,丁慕完全聽不懂他的話,而旁邊的女孩顯然也不可能向他解釋。

  不過他注意到女孩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握著刀尖的手指已經劃破卻好像沒有察覺,很顯然她十分緊張。

  丁慕稍微猶豫了下,然後伸手輕輕攬住她,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緊張,可想到頭天晚上她冒險救下自己的情景,他就覺得應該安慰她。

  就在這時,令人膽寒的鞭子聲響起來了!

  第一聲清脆卻刺人神經的鞭子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就讓丁慕的皮膚上泛起陣陣疙瘩,他實在沒想到現實中皮鞭抽到身上的聲音是那麼令人不快,而接下來的一聲聲鞭響讓他覺得這麼醜下去,也許用不了幾下,那個吉普賽青年可能就要掛了。

  鞭打終於停下,頭人把染血的鞭子扔給旁邊的人,吩咐把那個已經昏厥過去的青年從車輪上放下來。

  然後他的眼睛慢慢看過來,丁慕的心忽然一緊,他有種不祥預感。

  果然,隨著頭人再次開口,四周人們向旁邊讓開,露出了站在那裡的兩個人。

  「索菲婭……」

  丁慕能聽懂只有這個名字,看到女孩先是沉默,隨著她用力點頭,四周的吉普賽人立刻向他看來,丁慕猜到頭人應該是在逼問索菲婭自己的來歷,也許他們已經知道了昨天那些人追殺的就是他。

  頭人兩道彎曲打卷的眉毛皺了起來,他好像有些為難,可還是大聲說著什麼,然後四周的吉普賽人立刻變得有些激動起來,有人提出質疑,有人卻又立刻反駁,似乎因為什麼事情的發生吉普賽人之間發生了矛盾。

  究竟發生了什麼?丁慕茫然的看著女孩,他想問可不知道怎麼讓女孩回答,就在這時他的手臂突然一痛,卻是剛才那個發出尖叫驚動人們的女人正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她的力氣不小而且好像發了狠,指甲幾乎都陷進肉裡了。

  「你要害死索菲婭了,該死的加傑人!」

  丁慕一愣,他倒是聽說過吉普賽人往往把不是本族人叫做加傑人,可他不明白這女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場中已經發生變化,表示反對的人們漸漸落了下風,兩個吉普賽人向他們走來。

  「索菲婭!」

  頭人似是大聲質問什麼,女孩卻並不否認,她扔掉手裡飛刀向那兩人走去,然後她停下來轉過頭看了眼丁慕。

  那眼神很簡單,似是有點留戀,又好像只是在說:「別讓我失望啊……」

  那一剎,丁慕的心猛得抽了一下!

  兩個吉普賽人抓著女孩的胳膊把她帶到之前那個叫古爾佳的青年挨鞭打的車輪前,當他們開始用皮繩把她的手腕綁在車輪上時,丁慕才完全醒悟過來,他們也要鞭打她!

  一個健壯的年輕男人在受了幾鞭子後都因為受不了那種痛苦而昏厥,這麼一個孩子,一個才12歲的女孩子怎麼能承受的住?!

  丁慕向前衝去,卻被兩個吉普賽人抓住,同時一個吉普賽人已經用力扯開女孩後背的裙子,露出一片象牙般顏色的肌膚。

  鞭子已經高高舉起,帶起的風聲令人膽寒!

  難道真的讓那條依舊血跡斑斑的鞭子抽打在這孩子的背上?

  丁慕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覺得那麼心痛,他猛然高喊:「讓我替她挨打!讓我替她!」

  見那頭人並不回頭,他轉頭向那女人聲嘶力竭的大喊:「告訴他們我願意替她挨鞭子!」

  女人先愕然的看著丁慕,然後就用吉普賽語大聲喊了起來,營地裡一滯,接著很多人就跟著大喊起來!

  頭人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憤怒,他回頭看看丁慕,轉過身繼續舉起鞭子。

  這時那個女人突然大聲喊了句什麼,原本混亂的影帝霎時靜下來!

  人們很錯愕的看著那女人,而她自己似乎也很緊張,特別是在頭人憤怒的盯視下,她先縮了縮身子,然後鼓足勇氣說幾句話。

  丁慕注意到四周的吉普賽人有些混亂,他們和旁邊的人議論紛紛卻又統一不了意見。

  而頭人卻好像更加憤怒了,他緊握著鞭子的手不住抖動,鞭稍抽打在地上帶起串串塵土。

  終於,一個年齡很大的吉普賽人走出來,他用肯定的口氣大聲宣佈討論結果,隨著他的話,人們的眼神先是集中在丁慕身上,然後開始望向他們的頭人。

  頭人的臉色很難看,顯然他並不贊成這個結果,可最終還是同意了大家共同做出的決定。

  他接過有人遞給他的另外一把鞭子,突然轉身狠狠一下抽打在索菲婭的後背上!

  「啊!」

  痛苦的慘叫聲從索菲婭的喉嚨裡迸發出來,那叫聲也狠狠牽動了丁慕的心!

  他憤怒的撲過去,卻被兩個吉普賽人抓住拖到車輪前。

  索菲婭已經被趕過來的兩個女人放下,雖然只是一鞭子,可那痛苦已經讓她的臉一片慘白,當和丁慕錯身而過時,她忽然擺脫扶著自己的女人,衝過去緊緊抱住丁慕的頭。

  「啊~啊~」

  因為無法說話,她只能從喉嚨裡發出不明含義的喊聲,然後用額頭緊緊抵在丁慕額上。

  兩人被強行分開了,丁慕被緊緊綁在車輪上,他後背的衣服被扯開,露出年輕還略顯稚嫩的白色肌膚。

  「今天要是請個吉普賽人看相一定說不吉利,」丁慕自言自語,他不敢想像挨鞭子是什麼感覺,所以只有不停的胡思亂想掩飾心中的恐懼「有血光之……啊~」

  丁慕不得不承認,第一鞭子抽上來的時候他就跪了。

  在昏倒之前,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我這是裝得哪門子大頭蒜啊……

  撕扯般的痛苦和火辣的碰觸,讓丁慕從昏迷中醒來,可他馬上覺得還不如沒醒,至少昏著昏著的這疼也就習慣了。

  的確是太疼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那些面對各種酷刑,依舊信念堅定的英雄都是怎麼熬過來的,怪不得連一些濃眉大眼的都當了叛徒呢。

  也許是因為傷口發炎頭昏眼花,丁慕覺得地面在不住搖晃。

  地震了?丁慕嚇了一跳,可接著他知道了不是地震,而是身在爬著的馬車在不住晃動。

  「啊~」

  一個熟悉聲音響起,因為趴著丁慕只能艱難的動動脖子,坐在另一邊女孩立刻繞到他臉側著的這邊。

  「索菲婭,」丁慕扯扯嘴角「我們現在在那兒?」

  「我們已經離開阿爾斯真陀了,」一個聲音響起,卻是之前那個幫他們的女人從前面駕轅鑽進了馬車「你是給我們帶來不小的麻煩只能盡快離開,所以頭人決定去巴勒莫,」

  「巴勒莫?」

  丁慕愕然,他想起了坤托臨死前的叮囑,要他去找巴勒莫教堂的一位司鐸神甫。

  可他並不想去巴勒莫,誰知道在巴勒莫是不是有更多的人正等著他呢。

  但是命運好像是和他開了個玩笑,挨了一頓鞭子之後,他還是被人用馬車拉著踏上了去往巴勒莫的道路。

  「你剛醒過來別亂動,這幾天就讓索菲婭照顧你,不過你老實點,」女人眼睛一瞪「反正她是你老婆,別那麼猴急猴急的知道嗎。」

  「知道了……」身體虛弱的丁慕含含糊糊的答應著,然後就突然一機靈「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49 AM

第12章 婚禮

  有些呆呆的瞪著纏在手腕上的鞭子,丁慕看到這玩意就覺得肝顫。

  鞭子上的暗紅斑點是他被鞭打留下的血漬,這讓他有點隱約的興奮和自傲。

  丁慕覺得自己也許心理似乎出了點問題,難道真是虐著虐著就習慣了?

  不過讓他真正發呆的並不是某些取向方面的事,而是另一隻被鞭子和他纏繞在一起的手。

  索菲婭緊緊握著丁慕的手,她的眼睛不住眨動,長長的睫毛呼扇呼扇的,襯托著一雙似乎能勾人魂魄的大眼,那種樣子很容易讓人忘記她的實際年齡。

  至少一開始丁慕就認為她應該是個大姑娘,而坤托直接就叫她「波西米亞女人」。

  可現在他知道了,這實際上只是個孩子,她12歲,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年齡。

  他們正在參加個婚禮,準確的說,是他們兩個人的婚禮。

  當那個叫霞斯基娜的女人向他說明一切之後,丁慕沉默了好久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總之一句話,他不但在這個時代脫了單,還很時髦的玩了個閃婚。

  「她之前接受了你送給她的訂婚禮物,這說明你們已經有了婚約。」

  「那把短弩是……」

  「你願意替索菲婭挨鞭子,按照習俗就是證明你願意為她付出。」

  「那是因為……」

  「你的血和她血混在了一起,你們的命運就融合交織在了一起。」

  「可那鞭子……」

  「所以,你們的結合是應該被祝福和承認的。」

  霞斯基娜最後很權威的確定了這場婚姻的合法依據。

  「所以?」

  「所以,她現在是你老婆了。」

  當時霞斯基娜把索菲婭的手放在爬在馬車上的丁慕手裡時,他感覺到了從女孩手上傳來的熱度,那熱度似是炙燙到了他內心中某個角落,他抬起頭迎上的是索菲婭稚氣中流露出的熱情,那是和她這個年齡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東西,那熱情甚至燙得丁慕的心不由一痛。

  丁慕背上的傷勢看上去雖然有點重,可在霞斯基娜和一幫吉普賽女人的草藥醫治下漸漸好了起來,沒有兩天他就能下車,又過了幾天他已經能跟著車隊步行了。

  在這期間,他又見過那個叫古爾佳的青年幾次,而且他不能不很鬱悶的承認,那個古爾佳的身體素質比他要好得多,至少沒過兩天他就能騎著馬在索菲婭的篷車附近跑來跑去了。

  而在這幾天當中,丁慕也從霞斯基娜那裡瞭解了關於索菲婭的一些事。

  令人唏噓的是,索菲婭並不是天生失語,而是在很小時候得了場重病,雖然活了下來卻最終失去了她的聲音。

  更糟糕的是,就是因為她的這場病,索菲婭的父親失去了做為頭人的資格,甚至被趕出了部落!

  「納山當時實在沒有辦法了,」霞斯基娜看著遠處正在給馬梳毛的索菲婭說「他知道我們的草藥救不了索菲婭,就偷偷帶著她去找了個加傑人巫師。」

  「你是說神甫?」

  「是吧,就是那樣的人了,然後那個巫師治好了索菲婭,可這也觸犯了部落的規矩,古爾佳,就是小古爾佳的叔叔,現在頭人和一幫族人逼著納山交出了頭人頭巾,然後把他趕出了部落,當時很多人想留下他,可古爾佳還是把他趕走了,那時候索菲婭才7歲。」

  「索菲婭的父親很得族人愛戴嗎?」丁慕若有所思的問。

  「當然,不過他犯的錯實在太重,

  即便是長老們都沒有辦法替他說話,」霞斯基娜無奈的說「這些年古爾佳一直想超過納山可做不到,他也許能當個不錯的頭人,可要說比納山強,他自己也不相信的。」

  「納山還有可能回到族裡來嗎?」丁慕問到。

  「不可能吧。」

  丁慕注意到霞斯基娜的聲調似乎有點遲疑。

  「古爾佳,我是說那個小的,他好像挺喜歡索菲婭。」丁慕又問。

  「他呀,」霞斯基娜厚實的嘴唇撇了起來「他現在應該恨死你了,他叔叔一直想讓他娶索菲婭,現在你搶走了索菲婭,可是把他們叔姪都得罪了。」

  丁慕默默點頭,雖然有些事還不是很清楚,不過也已經猜到了個大概。

  事情其實很簡單,對小古爾佳來說,自己是橫刀奪愛的仇人,對老古爾佳來說,則是妨礙他統一全族的障礙。

  還真是哪裡有人哪裡就有紛爭,哪怕是被說成一向直爽的吉普賽人。

  看來自己以後的日子未必好過,這是丁慕當時的想法。

  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的判斷也未必全對,至少那個小古爾佳在又一次因為挑釁他,被他叔叔狠抽了一鞭子後就再也沒來糾纏。

  然後,在一個月圓的夜晚,他和索菲婭的婚禮正式舉行了。

  12歲成為別人的妻子,這對吉普賽人來說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沒有人提出異議,更沒有人用什麼未成年人保護法宣佈丁慕是在犯罪。

  一切都按吉普賽的古老習俗進行,他們並肩坐在一起,吃同一塊干餅,喝同一個杯子裡的苦柳水,然後用沾染過他們兩人鮮血的鞭子把兩人的手輕輕纏繞在一起。

  這意味著他們的靈魂已經結合在一起,未來將一起品嚐甘甜,一起經歷苦難,直到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

  對這個婚禮,丁慕沒有反對。

  或者說他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危難時候她救了他,為了他甚至挨了鞭刑。

  他忘不了當被帶走時,她回頭看向他的那一眼。

  也許就是從那回眸一顧的剎那,她走進了他的心裡。

  一個墊著厚絨布的托盤端上來,那是向客人們展示的男方送的聘禮。

  丁慕注意到索菲婭的嘴唇微微撅了起來,她那透著不滿意的樣子落在丁慕眼中,卻變成與她年齡截然不符的別樣豔麗,丁慕心底裡那個叫良心的部位好像被「咚」狠狠敲了一記。

  「她可才12歲啊,你可千萬別真的成了禽獸都不如的東西。「

  丁慕心裡不住警告自己。

  隨著婚禮進行,丁慕開始有些奇怪了,他不相信那對叔姪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當他見到小古爾佳那副看他的表情時,他就知道這個人會是個麻煩,而他的那個叔叔更不會就這樣放棄索菲婭這個能幫他穩定全族的籌碼。

  果然,就在長老延循族規進行到最後一項,高聲問出:「在這裡,誰不願意為這對新人祝福」的時候,一直站在遠處一個火堆前的古爾佳忽然把腳邊的一捆毯子扔到了空地上。

  原本熱鬧的婚禮,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吉普賽人有搶親決鬥的習俗,或者說是保留著某種古代遊牧民族的特性。

  前世丁慕在學習關於歐洲文化推廣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方面的一些知識。

  只是,這種習俗在後世早已經消失,即便一些地方依舊延循,也只是作為風俗傳統而已,沒有人會再把那個當真。

  可現在,用來包裹搶奪新娘用的毯子扔到面前時,對面小古爾佳的臉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很顯然,一切都準備好了。新郎,新娘,挑戰者,和旁邊緊跟著開始用傳統的說辭堵四周試圖反對這個挑戰的族人們嘴的煽動者。

  坐在中間的老古爾佳終於露出了笑容,他之前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候,現在一切按他的安排順利進行。

  「雖然相愛是兩個人的權利,但是傳統同樣需要得到尊重,」老古爾佳站起來大聲宣佈「挑戰者同樣有權力追求他的幸福,而新娘必須接受兩人當中的勝者做為她的丈夫,我們的部落就是這麼繁衍,我們能一直存活也是因為遵循祖先為我們定下的這些規矩。」

  霞斯基娜飛快的為丁慕解說老古爾佳的話,然後緊張的打量丁慕,說起來她和其他人一樣一點不看好這場決鬥,甚至已經有人在小聲的說「這是謀殺,和從背後捅刀子的懦夫一樣。」

  很顯然,儘管小古爾佳是他們的族人,但是依舊有人因為種種原因不願看到丁慕被殺死。

  丁慕慢慢站起來,從古爾佳扔出毯子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場戰鬥不但不可避免,甚至如果不死掉一個人都不會有結果,這從小古爾佳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出來。

  他是想要他死。

  「你要殺我?」

  即便這樣,丁慕還是有些多餘的問了一句。

  「對,加傑人,你今天必須死在這兒。」

  小古爾佳絲毫都不掩飾他的殺意,吉普賽人對仇人會很坦誠的表示他們的恨意。

  索菲亞也站起來,她把身上漂亮的新娘禮服前擺小心的掀起來,然後幾步走到丁慕身前,同時從旁邊的桌上抓起一柄鋒利的刀子對著古爾佳。

  「不要躲在女人身後,出來讓我割斷你的脖子。」小古爾佳大聲喊「讓所有人看看你多懦弱,讓女人保護。」

  「你肯定想殺我?」

  丁慕好像還要確定是不是這樣的又問一句。

  他這樣子引起四周小古爾佳同夥們的哄笑,似乎為這個到了現在還沒明白將要發生什麼的加傑人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議。

  老古爾佳也摸著卷曲的鬍子露出笑容,一切都很順利,這個加傑人還是挺有用的,至少連婚禮都替自己的姪子準備好了。

  當小古爾佳舉起手裡的飛刀向他威脅的比著自己喉嚨做個割喉動作的時候,丁慕動了!

  他忽然伸手探進索菲亞拖起的裙襬,就在所有人還愕然不解時,他抽回來的手裡已經儼然多了柄已經上好弦的短弩!

  同時他飛快的把早就藏在手裡的兩隻弩箭搭上卡槽。

  「砰~」

  愕然還沒有從小古爾佳的臉上完全劃開,隨著一聲悶響,兩道黑影已經掠過空地。

  然後小古爾佳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周圍驚叫四起!

  老古爾佳幾乎是吼叫著從座椅上蹦起來,他衝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姪子。

  當看到姪子胸口儼然只露出一點末端的兩隻箭尾,他抬起頭憤怒的盯著丁慕大吼著:「加傑人!」

  隨著他這聲吼,幾個吉普賽人向丁慕沖了過去!

  「他要殺我。」丁慕把短弩扔掉,然後用肯定的口氣說,同時雙眼也緊盯著老古爾佳「而我是在決鬥中殺的他。」

  幾個吉普賽人停了下來,他們開始不知所措的相互對視,然後齊齊望向老古爾佳。

  老古爾佳臉上微微扭曲,他知道丁慕這話的意思,到這時他也明白了丁慕之前為什麼一直在可笑的問姪子是不是要殺他。

  只有在引誘姪子公開向所有人宣佈就是要殺死他時,他才有足夠的理由殺掉小古爾佳。

  「狡猾的加傑人!」

  老古爾佳臉上的肉在顫抖,他沒有兒子,對他來說小古爾佳就是他的孩子,他還指望這個姪子能娶索菲婭,將來繼承他頭人的位子。

  可現在,這個加傑人卻讓這一切成了空。

  一個老人站了出來,他橘皮般滿是褶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中閃著光。

  看了眼丁慕,老人緩緩開口。

  丁慕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從四周人和旁邊索菲婭的表情上判斷可能的結果。

  終於,隨著老人的話,索菲婭臉上露出欣喜神色,旁邊的霞斯基娜也好像終於鬆了口氣。

  「長老說你在這次決鬥中獲勝了,」霞斯基娜先是告訴了丁慕這個好消息,然後才又說「不過你雖然是在決鬥中殺死了我們的族人,但是我們依然要懲罰你。」

  「懲罰?」丁慕本能的後退一步,心裡浮起陣緊張,雖然他在決定殺死小古爾佳之前已經想到,吉普賽人會因為要遵循他們的傳統不能向自己復仇,可一旦他們真的不守規矩,那等待他的可就是最糟糕的下場了。

  「雖然是決鬥,但殺死別人的兒子,讓他的家人失去親人和壯勞力,這是嚴重的罪,你要為我們幹活,而且是最髒最累的活兒,」看著丁慕略微我泛白的臉,霞斯基娜這才說出下面的話「你必須補償小古爾佳的家人,因為他的父母都已經死了,所以你要補償的就是頭人,你要為他幹足整整一千天的活才行。」

  一千天?

  丁慕一愣,腦子裡飛快的轉著念頭。

  別說三年,也許一年或許半年,只要運氣不太差到遇到強盜或者戰亂,自己就有把握能在這個時代適應生存下去。

  到那時候自己就可以帶著索菲婭離開這些吉普賽人。

  帶著索菲婭?丁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怪念頭,似乎旁邊的女孩真的變成了他的妻子。

  不過看著對面老古爾佳充滿仇恨的目光,他卻知道今後的事情並非如他想的那麼簡單。

  只是當他從霞斯基娜那裡打聽到關於這對叔姪可能會用什麼方法阻止他們的婚禮時,他就已經做下了決定。

  他忘不了可萊切村那個夜晚發生的襲擊、更忘不了那個險些殺死他的刺客當時的眼神。

  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中,他從沒被那種眼神盯視過,那其中赤裸的殺氣讓丁慕連在睡夢中都會驚醒。

  偏偏他在小古爾佳的眼中就看到了那種神情,這讓丁慕絲毫不懷疑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殺死自己。

  既然遲早會被他所害,不如先下手為強!

  他做好了準備,當從霞斯基娜那裡打聽到古爾佳有可能會利用傳統,在婚禮上向他挑戰時,丁慕決定冒一次險。

  索菲婭的聘禮被換成了毫無新意的幾件裙子,而且這還是索菲婭讓霞斯基娜用她的首飾悄悄從附近鎮上換來的。

  而真正的聘禮——那柄短弩卻被丁慕藏在了索菲婭的新娘裙下。

  想想一個新娘卻在裙下藏著件殺人利器舉行婚禮,這似乎是在有些荒謬,但是在丁慕的堅持下,索菲婭終於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只是直到最後丁慕都還在猶豫。

  他知道如果真的殺死小古爾佳,即便限於吉普賽人的傳統,接下來他也會遭受來自老古爾佳的報復,所以依舊希望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

  但是當他連續的詢問,換來的是小古爾佳充滿殺機的抹喉手勢時,丁慕明白他已經沒有退路,只有殺掉對方!

  拿弩,上箭,扳動機括!

  這一連串的動作他在暗中練了很多次,直到那兩隻弩箭射出時他腦子裡都沒有任何其他。

  只是當一切平定下來,看著被幾個吉普賽人抬走的小古爾佳癱軟的屍體,他才真正意識到個可怕的念頭:

  自己殺人了!

  而且是近乎謀殺的殺死了一個人!

  到這時,丁慕的手腳才有些冰冷,他知道那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內心恐懼。

  婚禮已經不能再進行下去,吉普賽人離開時紛紛用異樣眼神看著丁慕。

  古爾佳是族人,而丁慕卻是遵循古老的部落法則殺死了他, 這讓很多吉普賽人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剛剛殺掉他們族的凶手。

  「明天起就要早早起來幹活,」那位宣佈判決結果的長老讓霞斯基娜把自己的話轉告丁慕「最累,最髒也是最苦的活,這是懲罰。」

  對這話,丁慕只能用苦笑做為回應。

  殺死了一個人,卻只用干累活作為懲罰,這讓他再次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生命的渺小與卑賤。

  也許自己是真多愁善感了,和以後的處境相比,古爾佳的事真該放一放了。

  丁慕看著老古爾佳逐漸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心中琢磨。

  索菲婭伸出手捏了捏丁慕的手臂,看到他轉頭望過來,她就先發出一聲輕「啊,」然後拉著他向篷車走去。

  丁慕的心忽的一熱,雖然之前幾天他們兩個也住在一起,可今天突然變得和往常不一樣了。

  月光下,篷車好像被團曖昧的光暈籠罩,看上去散發著莫名旖旎的氣息。

  「啊~」

  「索菲婭,我們這樣。」

  「啊?」

  「不,是這樣。」

  「啊!」

  「算了,我們還是這樣吧。」

  最終,丁慕拗不過索菲婭似乎就要爆發得大喊大叫的脾氣,乖乖的從篷車的角落爬出來,抱著毯子鑽進了已經支起來的新婚臥帳裡。

  很快,臥帳裡傳來了索菲婭均勻的輕鼾,而丁慕則抱著短弩靠在帳口,雙眼盯著昏暗月色下的營地陰影。

  從明天起就要開始真正過吉普賽人的生活了,又會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51 AM

第13章 「新婚生活」

  新婚生活什麼樣?

  因為之前的二十多年並沒有經歷過結婚這麼檔子人生中的大事,所以丁慕沒有過任何這方面的體會,至少在他印像當中,沒有誰新婚之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人叫醒,然後趕著去給別人當牛做馬的。

  可這種事,偏偏他就遇到了。

  天剛濛濛亮,兩個吉普賽人就到了丁慕他們的篷車外,先是劇烈搖晃,然後大聲吆喝,就在丁慕還以為這麼熱情是他還不熟悉的什麼傳統時,兩個吉普賽人已經推搡著他到了頭人的篷車外。

  老古爾佳的篷車門上掛上了一個由黑色棉布和深紫色的杜鵑花紮成的花環,丁慕知道這是在報喪。

  丁慕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一夜未睡的疲憊瞬間消失,他謹慎的注意著身邊兩個吉普賽人,雖然他相信即便作為頭人,老古爾佳也不敢輕易觸犯吉普賽人的傳統,但是一個人如果失去了理智,那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

  老古爾佳顯然也一夜未睡,他眼眶上埋著微微下垂的眼袋,看上去比昨天那個精明的頭人,似是老了好幾歲。

  丁慕的紅眼圈和勉強打起精神的樣子落在老古爾佳眼裡,讓他心裡更是浮起一層恨意。

  他當然不知道丁慕頭天晚上幾乎是抱著短弩坐了一夜,只當他是整夜盡情的肆意放縱的結果,這讓老古爾佳想起了自己可憐的姪子,如果不是這個加傑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應該是自己可愛的姪子。

  「要為牛群除糞,然後添加草料,表演用的馬要仔細梳理鬃毛修飾腳掌,至於小馬駒要注意保暖,」老古爾佳臉上毫無表情的對丁慕說「你每天要工作到吃晚飯的時候,中間不許停下來,如果被發現偷懶就會挨鞭子。」

  說到這,老古爾佳停下來仔細打量著丁慕,然後用他並不避諱被旁邊兩個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切的吉普賽人聽到的聲調說:「我會盯著你,直到你犯錯,然後我就會讓你嘗嘗真正吃鞭子是什麼滋味。那絕對比你之前挨的那頓鞭子更能讓你刻骨銘心。」

  說完,他把手裡的鞭子對著丁慕揚了揚。

  「記住,一千天,你只有熬過這一千天只有,我才會把這柄鞭子扔在你面前,表示原諒你。」

  可是你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你一定會在這一千天裡想盡辦法找我麻煩,直到我自己忍耐不住逃跑,到那時候你就能為姪子報仇了。丁慕心裡這麼為老古爾佳補充了一句。

  看著老古爾佳的眼神,丁慕知道自己已經猜到了他的打算,按照吉普賽人的傳統,在這一千天裡,如果丁慕忍受不住做苦役的懲罰逃跑,那麼老古爾佳就有權為姪子復仇。

  丁慕噩夢般的新婚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牛欄裡到處都是骯髒惡臭的牛糞,一坨坨的看上去好像大片的爛泥,凍住牛糞要用鏟子不住的用力敲打才能鏟動,在敲打的時候一塊塊到處飛濺的糞便會沾在身上甚至臉上,一旦遇熱就會融化,然後散發出噁心的味道。

  丁慕站在牛欄裡用木鍬不住敲打腳下一坨凍得像石頭般堅硬的牛糞,同時要小心翼翼的躲開那些明顯對自己這個不速之客並不歡迎的公牛們。

  看到那些晃動著尖尖雙角的公牛總是一邊「哞哞」叫著,一邊有意無意的把角尖從背後對準自己,丁慕就不由得某處一緊,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想起句名『名人名言』「你竟敢闖入我的領地,這是自尋死路!」

  白天的早晨要打掃牛圈,收拾牛糞,

  把牛糞放到能有大片陽光照到的空地曬著,到了中午則要照顧馬匹。

  吉普賽人的馬分為兩類,一種是駕車的轅馬,另一種則是表演馬戲用的表演馬。

  和轅馬相比,那些表演馬高大威武漂亮卻也更難伺候。

  丁慕腰上圍著圍裙,手裡拿著一把很大的毛刷子,小心的為一匹看上去幾乎找不到一根雜毛的白馬梳理著毛髮,那匹馬時不時會微微動一下,好像是在蹭癢,又好像是被碰到什麼地方不太舒服。

  丁慕小心的伺候著這匹馬,因為已經有人偷偷告訴他,這匹馬是整個部落馬戲表演的重要角色,所以必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兩個人影出現在不遠處,丁慕注意到是索菲婭和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吉普賽男孩。

  丁慕就低下頭,透過馬肚子下面的空隙看過去,然後他覺得自己這舉動真好笑,倒像個偷偷監視妻子的嫉妒丈夫。

  然後他驚訝的發現,他們兩個正試圖練習之前他見過的那個由索菲婭和小古爾佳表演的投飛刀的節目。

  只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投飛刀的是索菲婭。

  鋒利危險的匕首在手上麻利的反轉,索菲婭手指捏住刀尖用力甩手,隨著「呯」聲悶響,飛刀釘在了男孩手裡拖著的蘋果上!

  丁慕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他實在沒想到他的「小妻子」居然還有這種本事,難怪之前她敢和古爾佳對峙。

  只是想想這孩子能把刀子玩的如此嫻熟,丁慕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後怕。

  如果和小古爾佳決鬥的時候沒提前做好準備,估計這時候變成一具無主屍體的,就是自己了。

  丁慕看的出了神,手底下就變得沒了章法,他手裡的刷子在白馬身上一個地方刷個不停,終於惹得白馬發出了不忿的嘶鳴。

  索菲婭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正舉著刷子對她微笑的丁慕,她立刻嘴裡發出聲喜悅的呼聲,轉身就向「丈夫」跑來。

  「索菲婭……」

  身後搭檔不滿叫了她一聲,索菲婭看也不看手腕向身後一甩,「砰「的一聲,飛刀釘入男孩鼻尖前的木板,看著不住震顫的刀柄,男孩兩眼發直,冷汗順著鼻尖淌了下來。

  「不要靠的太近,我身上很髒。」

  丁慕擺著手,可索菲婭毫不在意的靠在他身邊,接過他的毛刷開始在白馬身上刷了起來。

  「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厲害,」丁慕由衷感嘆,他的確沒想到這個12歲的女孩子有這麼厲害的飛刀本事,再想想之前她毫不畏懼的和古爾佳對峙,丁慕開始覺得和這個孩子一起生活,似乎也挺好的「再等兩年,等你長大些也許……」

  看著索菲婭似懂非懂的眼神,丁慕下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呀,她還是個孩子呢,誰知道幾年之後的事呢,自己遲早是要離開這些吉普賽人的,到時候索菲婭會不會願意和自己一起走,還是最終兩人各奔前途?

  也許很多年之後回想起曾經有這麼個可愛的『小妻子』,也是人生中一個很美好的回憶吧。

  索菲婭指著篷車方向對丁慕雙手合十靠在耳邊做了個睡覺得動作,又飛快的打了幾個他看不明白的手勢,就在他琢磨著是什麼意思時,索菲婭的那個新搭檔走了過來,他儘量離索菲婭遠遠的對丁慕說:「加傑人,她要你等到活一干完就回去睡覺,她會在篷車裡等著你。」然後他狠狠瞪了眼丁慕「我猜你一定對她幹了很多壞事,你這個禽獸。」說完他轉身就跑。

  看著索菲婭怒氣沖沖追上去的背影,丁慕已經是風中凌亂,我要是禽獸倒好了,可偏偏我是連禽獸都不如啊。

  突然,背後一聲呼嘯,丁慕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後背上火辣辣的一痛!

  「如果你不肯好好幹活就得吃鞭子,」之前那兩個吉普賽人中的一個走過來,他手裡拿著把不大的馬鞭,那應該是用來馴馬的「也許你不想吃晚飯了,那就一直幹到半夜吧。」

  說完,那人遷著那匹白馬轉身離開。

  摸著肩膀上隱隱發痛的地方,丁慕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他之所以答應為老古爾佳做苦工,與其說是接受懲罰,不如說是在幫索菲婭,畢竟老古爾佳是頭人,雖然是丁慕殺死了他的姪子,可老古爾佳不可能不連索菲婭一起恨上。

  更何況按霞斯基娜的說法,索菲婭的父親納山做為前任頭人,在部落裡的影響足以讓老古爾佳對索菲婭有所顧忌,雖然吉普賽人不可能推舉一個女頭人,但是只要古爾佳還在,納山和部落的牽掛就不會斷。

  可現在,老古爾佳顯然是在有意逼迫他,也許他就是在等丁慕終於忍受不住要逃掉的那一天。

  到那時候,不論是丁慕還是索菲婭,都可能會受到老古爾佳殘忍的報復。

  不能這麼下去,當丁慕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揉著疼得快要抬不起來的胳膊,拖著沉重疲憊的雙腿,同時忍耐著整整一天沒有吃到任何東西的飢餓向篷車走去時他這麼想著,得想辦法擺脫這種局面,只是逃跑嗎,現在自己能逃到哪去?

  吉普賽人的隊伍離開阿爾斯真陀已經好些日子,即便那些追殺他的人依舊沒有放棄,可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和一群吉普賽人在一起。

  波西米亞人都是下賤骯髒而且不吉利的,這樣的想法差不多是這個時代的人所共有,所以坤托在見到索菲婭第一眼時就因為她是個波西米亞人大為惱火,雖然現在看,從坤托果然就死了這件事,倒是的確應驗了不吉利的說法,可丁慕當然不會在乎這個。

  只是其他人就未必會這麼豁達了。

  所以丁慕有把握即便現在逃跑,只要時機選得好,應該也不會被老古爾佳抓到,而且一旦離開了吉普賽人自己的營地,以如今波西米亞人的處境身份,老古爾佳是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找他這個『加傑人』報仇的。

  那麼為什麼還不選擇逃跑呢?

  真的是時機不到嗎?

  看著漸漸靠近的篷車,望著從篷車裡露出的那絲微弱的光亮,丁慕心裡有塊軟軟的地方好像被觸及到了。

  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他都一直在儘量迴避去碰觸那個地方,因為他知道那種思緒一旦開啟,接踵而來的痛苦也許就會把他徹底吞噬。

  那是個叫「家」的魔鬼,是他在這個世界怎麼也不可能再回去的地方。

  正因為這個,篷車裡那縷微光成了令丁慕眷戀不去的牽絆。

  布簾忽然掀起,索菲婭那雙令人難忘的大眼出現在丁慕面前。

  索菲婭急急的把丁慕拉進車裡,然後立刻拉上布簾,這讓丁慕有點臉紅。

  雖然吉普賽人結婚都很早,所以12歲也不是太過特別,可索菲婭異常的熱情已經讓他白天被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關愛了好久,現在再見她如此急不可耐的樣子,丁慕已經能猜到明天營地裡會流傳些什麼流言蜚語了。

  正這麼胡思亂想,卻看到索菲婭轉身從篷車角落拿出個布巾小包,看著那小包她似乎心滿意足的吐口氣,然後遞給了丁慕。

  包裡是一塊掰碎的干餅和幾塊很小的碎肉。

  丁慕的心霎時一抖。

  吉普賽人的晚餐是集體進食的,而且食物不許帶回自己的處所,而之前他已經被禁止吃晚飯。

  很顯然索菲婭偷偷留下了屬於她的那份晚飯,為了不被發現她把干餅掰碎用布包藏起來,然後等著自己回來。

  丁慕輕輕拿起塊碎碎的干餅放在嘴裡輕嚼,看著眼睛快要瞇成一道彎月的索菲婭,他慢慢放下餅子伸手把索菲婭拉到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聽著索菲婭,我要你想好了再回答。」

  索菲婭就點點頭,等著他。

  「如果我想離開這,我是說離開波西尼亞人,你願意和一起走嗎?」

  索菲婭好像一呆,她愣愣的看著丁慕,似乎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然後她搖了搖頭。

  一陣失望從丁慕心裡升起,他自嘲的一笑,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和自作多情。

  「啊,啊~」

  索菲婭好像感覺到了丁慕的失落,她急急的比劃著,因為看丁慕不懂急得臉上漲紅,突然她想起什麼轉身爬到篷車深處,從裡面拿出條顯然已經有些年頭的頭巾。

  那是條吉普賽人男人的頭巾,依舊有些骯髒,樣式讓丁慕想起了老古爾佳頭上戴的那種。

  看著索菲婭試圖焦急分辯的神態,丁慕忽然明白了什麼。

  「你是怕如果走了就見不到你父親納山了?」

  索菲婭立刻點頭, 她緊緊攥著頭巾,那堅定的神色讓丁慕覺得,她堅信她父親納山一定會回來!

  「小索菲婭。」

  丁慕把女孩又抱進懷裡,索菲婭就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離開。

  「我們來想辦法吧,找到你父親然後離開。」

  這次索菲婭沒有反對,她把布包裡的干餅和碎肉拿起來遞給丁慕,看著他一點點的吃點,眼睛再次瞇成了兩道細細的彎月。

  當終於哄著白天聽了某些吉普賽女人的建議,決定盡妻子職責的索菲婭睡去之後,丁慕靠在篷車牆上微微出神。

  他是必須離開這裡的,即便沒有老古爾佳作祟也不會就這麼隨著吉普賽人流浪一生。

  那麼去哪呢?

  一個地方的影子閃過丁慕腦海。

  巴勒莫。

  前世丁慕曾經到過巴勒莫,只是那時是以旅行者的身份,現在他要考慮的是有沒有可能在那裡安身立命。

  與此同時,坤托臨死前留下的話又縈繞他的心頭。

  巴勒莫,主教宮,阿爾方索司鐸。

  這些名字攪合著丁慕的心。

  隱隱的,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問:「你真的只是因為索菲婭才不肯離開這些吉普賽人嗎?你不正是因為他們要去巴勒莫才和他們走在一起嗎?巴勒莫主教宮的阿爾方索司鐸是誰,喬邇‧莫迪洛又是誰,坤托為什麼要讓你冒名頂替,還有那些追殺者為了什麼,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一切?」

  一個個疑問像群魔鬼糾纏著他,直到震動地面的馬蹄聲包圍營地,丁慕才從噩夢中驟然驚醒!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53 AM

第14章 飛刀,又見飛刀

  蹄聲撕破沉寂夜色,也敲碎了波西米亞人的睡夢,營地裡混亂起來。

  索菲婭睡的很沉可也被驚醒,她半支起身子迷糊的看向外面,然後立刻四下尋找。

  直到看見丁慕的身影出現在篷車門口,索菲婭才放下心,她想跟著跳下篷車,卻被已經進來的丁慕擋住。

  「回車裡去,」丁慕低聲吩咐,想了下他又把短弩遞給索菲婭「把這個帶在身邊。」

  索菲婭接過短弩,卻把一柄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的短刀塞到丁慕手裡。

  漸漸的,人們聽出雖然蹄聲嘈雜,對方人數卻似乎並不多,倒像是只有兩三個人在營地附近徘徊,這讓吉普賽人略微放下心,可他們依舊緊握著武器警惕注意著遠處黑暗中的動靜。

  強盜嗎?丁慕心裡琢磨,雖然和如今亂象叢生的大陸比起來,西西里因為有阿拉貢王室的庇護沒有發生大的戰亂,但是卻並不太平。

  老古爾佳手裡提著握柄很長的彎刀站在了營地出口的地方,因為習慣,吉普賽人在宿營的時候總是把篷車圍成裡外兩個圈子,為了防止被人偷襲,兩個圈子的出口也並不在一條線上,雖然這多少給出行造成了些麻煩,卻很有必要。

  幾個年輕力壯的吉普賽人跟在老古爾佳身後,他們都拿著各式武器,平時吉普賽人不敢公然拿出這些武器的,但是現在他們已經顧不得那些禁忌,外面令人不安的重重馬蹄聲,令所有人心裡緊張萬分。

  馬蹄聲逐漸停下,好像停留在了不遠處的黑暗裡,隱約可以看到月光下武器的反光。

  「我是古爾佳,這裡都是我的族人,」老古爾佳站在營地門口對著黑暗中那些人喊著「我們繳納過應繳的稅,也向教堂貢獻過金幣,我想知道我是在和誰打交道。」

  「收回你的金幣吧,波西米亞人,我們不是強盜。」一個聲音從黑暗中由遠及近。

  兩個騎馬的人從黑暗裡走出來,他們先在稍遠處停下,其中一個人向前幾步大聲說:「我們只是路過,想要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見到火光就過來了,你們的人的確找了個好地方宿營。」

  「風餐露宿是我們的長處,」老古爾佳把手裡的彎刀微微放到身後,然後警惕的大量著暗處「有客人光臨是我們的榮幸,不過能告訴我們你們有多少人嗎?」

  「我們幾個人,還有位高貴的長者,」那個人大聲回答,然後他抬手一拋,一個黑乎乎的袋子扔到了古爾佳面前的地上「我們會付錢,只要一塊能避寒的地方。」

  古爾佳從地上拾起錢袋,裡面熟悉的聲響和重量讓他卷曲的眉梢微微一抖,然後就笑瞇瞇的說:「當然,我們這裡有足夠多的地方供你們過夜。如果不嫌棄,還有熱湯。」

  「我們自己有食物。」

  對方不太領情的回答了一句就調轉馬頭往回打著招呼。

  沒有一會兒,隨著黑暗中人影晃動,後面有幾個人和他們匯合到一起,向營地走來。

  吉普賽人緊張的注視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進營地,又用馬車把出口堵上,這才放心的領著這些人來到裡面的空地上。

  丁慕站在篷車邊遠遠打量,他發現這些人當中有兩個人很顯眼,其中一個是位已經上了些年紀的老者,被風吹得有些亂糟糟的銀灰色頭髮在腦後打了個髻,他的額頭光亮寬大,一件很厚實的長袍穿在身上,遠遠看上去像個異教傳說中的魔法師。

  另一個人則要年輕得多。

  他大概三十多歲,

  有著一頭修剪整齊的棕色頭髮,尾部的髮梢像是經過特意卷曲微微向內扣去,鼻尖向上微挑,看上去有點滑稽,他身上穿著件出門在外常見的旅行裝,腿上綁著副粗布綁腿。

  這人身材很高,即便坐下也很顯眼,在其他人開始忙乎時,他卻把一雙打著綁腿的長腿半盤在身前,招呼著老古爾佳坐下來和他聊天。

  那個老人似乎對他們聊的東西也很感興趣,這兩人似乎並不像別人那樣歧視波西米亞人,三個人不一會就發出陣陣笑聲。

  「哦,我的朋友,看得出來你們都是很有身份的人,」老古爾佳笑呵呵的說,他感覺得出這兩人應該不是普通的商販,不過他圓滑的不去探究別人的身份「你們給的報酬不少,就該得到回報。」

  說著老古爾佳用力拍打手掌,幾個吉普賽人就紛紛叫著篷車裡的族人出來。

  「請盡情享受尊貴的客人,」老古爾佳熱情的說「我可以為你們安排一場精彩的表演,讓我們最漂亮的女孩子展現她的魅力。」

  說著老古爾佳回頭向索菲婭的篷車大聲喊了句什麼。

  丁慕的眉梢立刻皺了起來,雖然嚴格說起來索菲婭並不算是他的妻子,而且他也沒有當下那種女人不能拋頭露面的想法,可老古爾佳的話還是讓他不高興。

  特別是當老古爾佳故意說到最漂亮的女孩子時,他注意到那個棕髮青年似乎露出了很有興趣的樣子。

  索菲婭這時已經從篷車裡跳了出來,不過她剛向前幾步,就被丁慕一把拉住。

  「別去。」丁慕攔住她,同時不快的看向老古爾佳,他能察覺老古爾佳看他的那種戲弄的眼神,雖然知道他是在故意挑釁,可丁慕不想就這麼讓他得逞。

  索菲婭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頂撞頭人對吉普賽人來說是很嚴重的罪行,多年養成的習慣讓她一時無法真的去反抗老古爾佳。

  「索菲婭!」老古爾佳的臉色陰沉下來,他之前只是想要讓丁慕難堪,可現在見他居然敢挑戰自己的權威,老古爾佳原本就蓄在心底的怒火立刻迸發出來,他大步向丁慕他們走去,在經過一個族人時從他手裡奪下把原本作為表演用的鞭子「難道你不想聽你的頭人命令?」

  索菲婭紅暈的嘴唇微張,她有些慌張的看看丁慕,剛要向前邁步,卻又被丁慕拉住了胳膊。

  「你是我妻子,所以就得聽我的。」

  丁慕故意大聲說,他發現那個棕髮青年似乎用看戲般的好笑樣子看著這一幕,而他旁邊那個老人則好像乾脆就懶得看向這邊,只是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

  「加傑人。」老古爾佳壓低聲音威脅著,他其實並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丁慕的來歷也不是多光明,如果太過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未必就是好事,可丁慕這種公然和他作對的態度讓老古爾佳很是難堪,雖然也有些後悔不該故意激怒這個毛頭小子,可事情已經這樣他也沒了退路,所以他只能低音威脅「讓索菲婭表演,然後我就讓她回來。否則我會給你安排你根本幹不完的工作,直到你累倒為止。」

  老古爾佳的威脅顯然嚇住了索菲婭,她試圖擺脫丁慕的手,卻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焦急的對他「啊啊」的低呼,似是在勸他不要和頭人做對。

  「你要害索菲婭也跟著你被罰嗎?」老古爾佳威脅著「別忘了上次她挨鞭子的事。」

  丁慕眼中閃過絲憤怒,吉普賽人也許豪爽,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會耍花招,相反吉普賽人給外人的印象多少是有些狡獪的,現在老古爾佳就證明了吉普賽人的這種狡獪並不稀奇。

  「讓我當靶子。」丁慕忽然說,他看到過索菲婭使用飛刀的本事,所以相信她是不會失手的,更重要的是他堅持在她身邊,因為他發現那個棕髮青年似乎對這邊的興趣更大了。

  「你不懂怎麼表演,」老古爾佳氣呼呼的說「別以為只要傻乎乎的站在木盤前就可以了,你如果因為害怕稍微動一下也許就沒命了。」

  「那不是正遂了你的心願。」丁慕諷刺的說。

  老古爾佳臉上露出了氣急敗壞的樣,他好像要發怒卻還是忍住:「我願意看到你身上多幾個窟窿,可那會壞了我們的名聲。」

  「我相信索菲婭,」丁慕說「所以你不用擔心什麼了。」

  丁慕說著拉著索菲婭向空地走去,在路上他故意攬住索菲婭的肩膀,在她耳邊小聲叮囑不要擔心自己,儘管象平時練習那樣就可以,然後在分開時,他忽然捧起索菲婭的臉,稍微猶豫之後低下頭輕輕碰觸了下她溫暖的唇瓣。

  火光中,英俊的希臘美少年和異常成熟的年幼少女泛著青澀味道的輕吻在這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丁慕眼神的餘光也似乎看到了那個棕髮青年帶著絲嬉戲的淡淡嘲笑。

  丁慕走向已經豎起來的木盤,他學著當初看到過的樣子伸開雙手,雖然心裡不住狂跳,可他還是雙眼緊盯著對面的索菲婭。

  索菲婭手裡的飛刀已經舉起,不過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漫不經心的扔出,而是認真的看著丁慕。

  四周很靜,所有人都盯著場中,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那個青年終於收起了嬉戲的神情,他一手按地,另一隻手托著多張了塊贅肉顯得很大的下巴,認真的看著場中的兩個少年人。

  「老師你認為那女孩會失手嗎?」青年低聲問旁邊的老人。

  「命運是上帝安排的,」老人似乎並不關心空地上發生的事隨口應了一句,可接著他又說「不過上帝更偏愛有準備的人。」

  聽了老人的話,青年動了動他的大下巴,隨即發出一聲嗤笑說道:「老師,您總是能找到教育人的機……上帝~」

  一聲低呼從年輕人嘴裡發出,在他這喊聲中,場地中的索菲婭已經突甩手臂,隨著一道閃光掠過空地,飛刀突刺而出!

  所有人,包括一些平時並不喜歡丁慕的吉普賽人都發出一聲驚叫,因為他們看到那飛刀儼然正是刺向丁慕胸膛!

  「嘭~」的一聲,飛刀消失在丁慕腋下,如果不是這刺中木板才有的聲音,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刀已經戳在了丁慕身上!

  「砰砰砰~」

  第一刀扔出後,索菲婭的手毫不停留的不住甩動,一道道閃光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飛掠,到了後來甚至形成了一條連接起來,隱約可見的閃亮匹練!

  頭頂!耳邊!手旁!肋下!

  一柄柄飛刀戳在木盤上發出陣陣悶響,微微震顫的刀柄拍打著丁慕的身體,每一下都讓他有種跟著肝顫到可能就要掛掉的恐懼,隨著索菲婭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心也跟著越來越激烈的跳動!

  終於,伴著從索菲婭嘴裡發出的長長的「啊~」的大呼,最後一柄飛刀狠狠釘在了丁慕兩腿之間,緊貼微妙部位的木盤上!

  然後,索菲婭發出一聲歡呼,如同衝出籠子的母豹般提著裙子衝過空地,撲入丁慕懷中緊緊抱住了他!

  而這時四周的吉普賽人已經一片叫好,連那些並不喜歡丁慕的人也跟著不住鼓掌吹響呼哨!

  丁慕覺得要虛脫了,他知道是嚇得,雖然對索菲婭的技巧有信心, 可當站在木板前時,他才知道事情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特別是那最後一刀,丁慕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嚇尿了,其實如果這個時候索菲婭沒有抱住他,也許他已經兩腿發軟的跪了。

  「這不是很神奇嘛,老師。」棕髮青年對老人哈哈笑著說,然後讓向旁邊的隨從做個手勢,隨從立刻掏出幾個金幣遞到他的手裡。

  「應該得到獎賞,」青年把金幣扔給老古爾佳,然後又拿過幾個向丁慕他們晃了晃「你們自己也應該有一份,我知道波西米亞人的規矩,不過這是賞給你們自己的,所以你們有權收起來,是這樣的嗎老師?」

  「的確,這是他們應得的獎賞。」老人點點頭,似乎對這個學生如此處理這件事很滿意。

  當丁慕走過來時,看著他因為緊張早已經被浸得汗水淋漓的頭髮,青年忽然用譏諷的語氣說:「Οι?νθρωποιπ?νταθααισθ?νεταιφ?βομετ?απ?νακ?νειμιαπαρωδ?α」

  看著他那明顯嘲笑的樣子,丁慕忽然平靜的回答:「Ακριβ??επειδ?ε?ναικαταδικασμ?νο?,?τσιηζω??τανκαλ?τερη。」

  丁慕的話讓青年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了微笑。

  「看啊老師,咱們遇到了個奇怪的年輕人,」他向旁邊的老人呵呵笑著說,然後他壓低了聲音「我說的不錯吧,這次旅行真的很有趣。」

  「我只希望這個有趣早點結束,我的大人。」老人不滿的低聲回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55 AM

第15章 命運已定

  熊熊篝火和歡快的音樂,在火光的映襯下可以看到金屬杯子裡流淌的殷紅酒水和盤子裡滴著油汁的肥肉。

  丁慕和索菲婭坐在火堆旁的毯子上,在他們對面不遠處,就是那個看上去興致勃勃,好像對什麼東西都充滿興趣的棕髮青年。

  其實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個人的年齡比乍看上去大一些,只是他那總是精力充沛的樣子,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在他身邊,只有那個被他稱為老師的老人,其他隨從要嘛恭敬的站在一旁,要嘛跑來跑去的忙活伺候,可他對這些並不在意,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而丁慕他們能坐在離這人很近的地方,是這人特意安排的。

  那些隨從似乎把丁慕他們能和自己的主人坐在一起的「殊榮」當成件很重要的事,在佈置毯子的時候特意放得離主人的位置很遠,而且在他們之間除了篝火,還有兩個雖然同樣身穿簡樸的旅行服,可腰間卻掛著刺劍的隨從。

  「如果他們知道索菲婭的腰帶裡還藏著兩柄飛刀,而以她的身手這麼近的距離絕不會失手,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丁慕看著那兩個站在不遠處的隨從,那兩人雖然好像很隨意的站在那裡,但是眼神卻始終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只要稍微有點異動,就會立刻撲上來。

  「年輕人,告訴我你除了那兩句『恰好』知道的詩句,還會些什麼?」棕髮青年咬了口沾著核桃和草莓醬汁的白麵包,然後從盤子裡捏起塊泛著油光的肉條放在嘴裡嚼著「荷馬,伊利亞特,還有勇氣和飛刀,算了你應該告訴我你不會什麼,而不是還會什麼。」

  「我會的東西不多,」丁慕儘量讓聲調顯得直率而沒有心機,雖然不知道對方身份,但可以肯定這不會是個普通人,這份排場在丁慕看來雖然不算什麼,可在如今這時代多少有些突兀,雖然很多有錢人也喜歡擺譜,可他看得出來,眼前這人能得到這樣的伺候,和錢似乎關係不大,更多的應該是來自他的身份「對我和我妻子來說,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緊的。」

  「哦,是這樣啊,」那人看了看旁邊的索菲婭,露出個微笑「看得出你很愛你妻子,那麼你想過沒有如果有個機會能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你願意成全她嗎?」

  丁慕眉梢一擰,他沒想到這人居然如此明顯的做出暗示,看著他臉上笑吟吟的樣,丁慕慢慢站起來,他這動作立刻引起兩個隨從的注意,他們向前邁步,擋在丁慕身前。

  而索菲婭已經在丁慕站起來時跟著站起,她和丁慕並肩站著,一隻手緊攥著丁慕手臂。

  「對不起老爺,我們不想過其他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對我們來說很好。」

  丁慕嘴裡說著,腦子卻在飛轉,他在猜測對方會有什麼反應,是氣急敗壞還是乾脆立刻翻臉,而如果真的那樣,那些吉普賽人又會不會幫助自己兩人。

  一瞬間他想到很多,卻偏偏沒有想到要放棄索菲婭。

  「看啊老師,我就說波西米亞人都是些蠢人,」那人向旁邊的老人笑哈哈的說「看他那樣子,好像接下來就要和我決鬥,多好笑的波西米亞傻孩子。」

  「一個勇敢的捍衛自己權利的傻孩子,不過雖然愚蠢卻恰到好處,」老人不在意的喝著酒「和他比,我倒是覺得你應該更明白自己應該捍衛什麼,而不是浪費寶貴的精力追求那些並不重要的東西。」

  「上帝,你又開始說教了,

  」棕髮男人好像不滿的嘟囔一句,接著卻舉起酒杯向老人敬酒「敬我最尊重的師長,我的良師益友和最好的朋友。」

  說完,他一口喝乾,然後擦著嘴角對丁慕說:「快坐下吧小夥子,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勇敢了,還有雖然你的小妻子很漂亮不過她太小了,也許再過幾年你才會有麻煩,至少現在你們是安全的。」

  丁慕暗暗鬆口氣,他故意氣呼呼的坐下來,還像個孩子似的分辨說「我妻子不小了,她已經足夠漂亮」,那樣子倒像是反而為男人看不上索菲婭感到不平,可事實上他的後背卻已經濕透。

  他實在想像不出如果那人真的對索菲婭有興趣他該怎麼辦,現在的他沒有任何阻止這種事發生的能力,如果真是那樣,他除了奮力一搏,幾乎沒有任何辦法。

  「那麼年輕人你想過為我工作嗎?」男人忽然又問「我可以付給你份不錯的報酬,當然你也得值那個錢。」

  丁慕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這人看上了自己哪點,說起來除了剛才靈機一動接下了那人藉著荷馬史詩中的詩句暗含戲謔的嘲諷,他看不出自己對這人能有什麼用處。

  「老師你覺得如果我有個能用希臘語背誦荷馬史詩的吉普賽隨從怎麼樣,而且看上去他雖然衝動還有點蠢,至少不會總是有太多心思。」男人饒有興趣的問旁邊的老人。

  老人看看丁慕,然後搖頭說:「如果你只是想要別人驚訝你有個這樣的隨從,那倒是盡可以僱傭他,他應該能讓你那些親戚為這事在背後又對你議論一陣了,可除了這個這孩子對你沒有任何其他用處,當然這個你自己也很清楚。」

  男人笑吟吟的聽著,然後點點頭用有點抱歉的口吻說:「看啊,我想給你個差事,不過有人認為你不值那份佣金,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失望。」

  說著他抬手打個響指,一個隨從就又把一個小錢袋拿出來扔到丁慕面前。

  「拿著這錢和你妻子走吧,我要吃飯了。」男人的情緒好像忽然低落下來,他自顧低頭吃起東西,不再理會丁慕他們。

  丁慕拉著索菲婭離開火堆,剛剛走出沒多遠,就看到幾個吉普賽人。

  丁慕二話沒說就把之前那人給的錢袋扔向那幾人當中領頭的,然後他攥緊索菲婭的手快步向自己的篷車走去。

  剛進篷車,丁慕就迅速收拾東西,他飛快的脫掉身上吉普賽人的衣服換上自己之前穿的袍子,然後把那人在吃飯時給的第二個錢袋貼身藏好,然後他又找出臨時藏在篷車木板下的短弩,自從上次用這東西殺了小古爾佳之後,他就總是把短弩藏在旁人不易發現自己卻容易拿到的地方,之前為了表演他暫時把短弩藏在了車下,現在摸著冰冷的弩臂,他才隱約有種安全感。

  索菲婭一直看著丁慕忙活,見他看向自己,這踩露出詢問的神情。

  「我們離開這索菲婭。」丁慕顧不得解釋,雖然那人似乎已經忘了索菲婭的事,可丁慕卻不敢冒險,他不知道那人什麼時候會突然改變主意,到時候根本不能指望波西米亞人能幫助他。

  一切只能靠自己。

  「別擔心,我以後能養活你,」丁慕邊說邊挑開布簾看向外面,外面依舊很熱鬧,波西米亞人還在跳舞唱歌,而那個男人和他的手下也還在原地,沒聽到身後的動靜,丁慕回頭看去見到索菲婭臉上異樣神色,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放心,等過段時間我們會回來,我會幫你找到你父親納山的。」

  索菲婭點點頭,她也開始忙活著收拾起東西,不過在丁慕看來她那些揣進包裹裡的玩意其實都可以不要。

  「等所有人都睡下我們就走。」丁慕吩咐著,外面還很熱鬧,顯然不是時機。

  波西米亞人的歌舞一直沒停,直到一個隨從向老古爾佳抱怨「這影響了主人休息」,又扔給他幾個金幣之後才停止。

  外面很快就變得安靜下來,除了是不是夜風鼓動帳篷幕布發出「轟轟」聲響,就聽不到其他別的什麼聲音。

  丁慕和索菲婭悄悄從篷車裡出來沿著一串篷車下的陰影向前走,可當他們走到離那些人所處的帳篷不遠地方時,又是一陣隱約的馬蹄聲再次打破了這個寂靜的深夜。

  丁慕趕緊拉著索菲婭躲到帳篷附近一輛馬車的空隙裡,這時營地裡已經有人出來查看動靜。

  一個隨從跟著幾個吉普賽人跑到營地出口,很快他就帶著個人返回了帳篷。

  很快,隨從們開始急匆匆的收拾東西,那個棕髮男人則和老人漫步走出帳篷,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丁慕他們藏身的馬車附近。

  「真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麼快,這實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男人對老人說「事實上我現在覺得有些措手不及,老師你知道我並不希望最後一切變得不可收拾。」

  老人點點頭,拿著的一封已經開啟的信不住在手掌上輕拍,好像在掂量這信中消息的份量:「但是那邊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而且我不得不提醒您,這次旅行已經變得危險起來,最好在事情還沒有變得如您自己說的不可收拾之前離開西西里,畢竟您肩負著旁人無法比擬的命運,隨時應該接受重任。」

  「老師,您忘了就在不久前你還在說命運偏愛有準備的人嗎,」棕髮男人哈哈笑起來,隨後他神色一正「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甚至時間已經太長,不過我沒想到有人比我更急不可耐。」

  說到這,男人好像想起什麼莞爾一笑,然後他向波西米亞人聚集的方向看了看說:「蠢人總是在事後才變聰明。」

  「但正因我們命運已定,世間方顯更加美好。」老人隨口接道。

  「一個很有趣的男孩子不是嗎,」男人微微一笑「伊利亞特的這兩首詩句難道不是很符合我們如今的現狀?」

  說完,男人從老人手裡拿過那份信又打開看了看,隨後把信收好。

  「好吧老師,我聽從你的吩咐離開這裡,」男人笑著說完不等老人開口又繼續說「不過我們不是離開西西里而是去巴勒莫,相信我吧老師,我保證那裡正有一出妙劇上演,而觀眾也都已經入場。」

  說著他又嘿的笑了聲:「那個男孩說的不錯,正因我們命運已定,世間方顯更加美好。」

  兩人說著往回走去,和已經做好準備的隨從會和,在吉普賽人的注視下,幾個不速之客就又這麼匆匆忙忙的不告而別,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丁慕是在吉普賽人抱怨著散去之後才從馬車下出來,沒想到這一晚鬧騰得這麼熱鬧之後,最終離開的卻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人。

  他雖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從他剛才的片言只語裡卻能聽出這人不但身份微妙,也許還牽扯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當中,而這件事的關鍵,就在巴勒莫。

  拉著索菲婭悄悄回到自己的篷車,丁慕把收拾好的東西放回去,他已經決定留下來不走。

  雖然和老古爾佳之間的過節不可能解開,但丁慕相信老古爾佳並不敢太過分,吉普賽人的頭人很多時候更多是要靠個人的威信而不是權力管束部落,憑藉索菲婭的父親納山在族裡的聲望,不論是對索菲婭還是他,老古爾佳都不會輕舉妄動。

  只是如果納山知道女兒嫁給了個加傑人,就不清楚他會幹什麼了。

  想到這丁慕略微苦笑,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適應「索菲婭的丈夫」這個有些可笑的身份,不過回想之前當面對那個棕髮男人的暗示時,他心中升起的那股對索菲婭莫名的獨有欲,看著身邊已經沉沉睡去的女孩,丁慕心裡湧起了絲輕輕的依戀:「好好睡吧我的小妻子,」丁慕輕拍索菲婭的臉頰「我們去巴勒莫,那裡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等著我們呢。」

  公元1496年3月27日,巴勒莫城西關口來了一個流浪的波西米亞部落,當收稅官讓他們在稅冊上簽名繳入城稅時,一個特別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少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只是畫個符號,而是用工整流暢的筆體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57 AM

第16章 噢!大師~

  走在略帶紫色暗斑的石板路上,丁慕眼裡不由閃過抹迷茫。

  嚴格的說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座城市,只是上一次來不但所見所謂和如今截然迥異,就是丁慕自己也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幾個世紀的時光交錯讓這座城市看上去變得透著陌生,但如果仔細追尋就會發現,仍然能依稀找到那些不會被時間磨滅的痕跡。

  這個時候的巴勒莫,完全是一副中世紀時代活生生的畫卷,充滿異族風格的王宮與東羅馬式建築交相渾映,而在大約兩個世紀前才被驅逐出西西里的諾曼人則在這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記。

  曾經幾度被不同教派用來做為祭祀地的大教堂,在落日的餘暉中呈現出莊嚴肅穆,卻又因為不同風格混搭顯得異樣迷人。

  「西西里就像個多情的少婦,總是被不同的男人征服。」

  想起這句不知道是誰用來調侃西西里的話,丁慕覺得其中的確充滿味道。

  做為地中海上最璀璨的明珠,自古以來無數東西方的征服者都在窺伺這座美麗的島嶼,希臘人,羅馬人,薩拉森人和法國人,巴勒莫做為這些征服者居停的所在,也無數次的見證著那些人從野心勃勃而來到黯然消魂而去的幾番風雨。

  一陣喧鬧從前面傳來,車隊似乎受到阻礙不得不慢下來,丁慕探出頭,看到群身穿古老樣式服裝的男男女女大聲說笑著和波西米亞人的隊伍擦肩而過,原本狹窄的街道一時間顯得擁擠不堪。

  「這些加傑人是怎麼了,慶祝什麼節日嗎?」坐在前面馬車上的霞斯基娜回頭向丁慕喊著「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加傑人?」

  丁慕先本能的搖搖頭,他的確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可忽然一個念頭晃過腦海。

  「今天是3月27日嗎?」丁慕想起了進城時在門稅單上簽字時看到的記錄「我想巴勒莫人是在為復活節做準備。」

  「復活節?」霞斯基娜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這個時候加傑人應該是最慷慨的,他們也一定更願意多掏些錢。」

  看著霞斯基娜眉開眼笑的樣子,丁慕微微搖頭,他知道即便解釋這個吉普賽女人也不會明白復活節的真正含義,何況對西西里人來說,復活節又有著更加不同的意義。

  索菲婭忽然用手指輕捅了下丁慕,然後指了指不遠處一棟被很多腳手架圍著,正在修繕中的建築。

  那是座教堂,或者說是教堂的一部分,從稍遠處綿延而至的一連串建築沿著街道把整片擁有各種風格的建築連接起來,而一片片透著青灰色的大理石牆壁前,幾個全身灰濛蒙的工人正在用鑿子,刻刀不停的敲敲打打。

  「是在做雕工,」丁慕笑著向索菲婭解釋「他們會在這些大理石上刻上很多壁畫還有雕塑,然後……」說到這,丁慕的眼神略顯迷茫「很多年後這些雕塑會成為人們心目當中的無價瑰寶。」

  索菲婭好像不太懂似的歪歪頭,雙眼卻在那些工人當中掃來掃去,然後好像略帶失望的低下頭去。

  「你對雕塑感興趣?」丁慕略感奇怪的問,說實話一路上他可沒見索菲婭表現出什麼藝術天分,倒是飛刀玩的越來越溜,而且讓丁慕頭疼的是,自從上次自告奮勇之後,索菲婭似乎來了興趣,每次都拿他當練飛刀的靶子。

  索菲婭搖搖頭,她有些懶懶的靠在丁慕身邊,一雙穿著花哨靴子的小腳掛在車幫外,隨著馬車晃啊晃著。

  丁慕對她這樣子有點摸不著頭腦,

  不過倒是那些還沒有完工的雕刻多少引起了他興趣。

  丁慕不知道多年之後,當『原來』的自己走在巴勒莫的大街上時是否注意過這些經過幾百年的風雨侵蝕已經透著飽經滄桑的雕刻,也許他曾經在其中某個雕像下駐足感嘆古人的精湛技藝,可那時候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機會『有幸』親眼看到這些不朽傑作的誕生。

  有幸嗎?丁慕暗自苦笑,他也不知道對他來說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不過現在這已經不重要,當走上通向巴勒莫的道路時,他已經決定要讓自己真正走進這個時代。

  「轟隆~」

  一聲大響忽然傳來,幾根腳手架應聲塌下,煙塵四下,受驚的轅馬嘶鳴著向上立起。

  「啊!」

  索菲婭驚呼出聲,她的身子前傾向車外栽去!

  丁慕伸手抓向索菲婭,可只抓住了她的衣袖,隨著刺啦聲響,衣袖被扯破,索菲婭一頭栽出了馬車!

  然後,他就看到索菲婭狠狠撞在了個正氣急敗壞的跑過來的年輕人身上,兩個人立刻像滾地葫蘆似的在地上滾了起來。

  丁慕迅速躍下馬車,他直接從那年輕人身上蹦過去,把摔得有些昏頭轉向的索菲婭抱了起來。

  「哦,真是該死的!」

  那個原本就火氣很大的年輕人立刻爆發出一聲吼叫,他跳起來擼胳膊挽袖子的大聲喊著,然後用力在亂糟糟的頭髮上不住撓著。

  「我妻子也許衝撞了你,可你這麼說也讓我不高興,」丁慕攬著索菲婭的肩膀,在仔細看了她沒有受傷之後對那個正暴跳如雷的年輕人說「我希望你向我妻子道歉。」

  「道歉,向你們?」年輕人怒氣沖沖的反問了句「算你們運氣好,我這正有一大堆事忙不過來,你們最好快點離開,否則我會叫衛兵把你們都抓起來的,波西米亞人。」

  說著他撓著頭髮轉身在大理石上踢了一腳:「該死,我原本就有麻煩,現在更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算了我們走吧。」

  看著這個膀闊腰圓的年輕人,丁慕倒也稍微明白了對方似乎並不是針對他們。

  不過就在他要扶著索菲婭上馬車時,那個年輕人忽然大聲說:「等等波西米亞人!」

  丁慕一愣轉身,卻看到那個年輕人一雙眼睛正好像餓狼似的盯著索菲婭,他立刻把索菲婭往自己身後一拉,警惕的看著對方。

  然後他發現對方看他的眼神也不對勁起來。

  「你們是波西米亞人吧,」年輕人好像疑惑的先看看後面的篷車,然後又看著丁慕兩人「不過這張臉可真是精緻漂亮,讓我好好看看。」

  說著他伸手往索菲婭臉上撫摸過去。

  丁慕一把抓住那隻滿是粗繭的手,雖然感到對方力氣大得驚人,可他依舊緊緊抓住,同時學著吉普賽人的樣子,伸手攥住了腰上的匕首。

  「你幹什麼?」青年面露愕然,然後又點點頭「不過你也一樣,你也有張很漂亮的臉,如果你們願意留下來,我可以為你們的臉付錢。」

  難道這年頭就有靠臉吃飯的了?

  丁慕奇怪的打量這個青年,如果不是看上去還算正常,丁慕已經要懷疑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了。

  「你們可以做我的參照,」那個青年好像這才想起該怎麼解釋,他毫不在意丁慕明顯的敵意,對身後的建築不住比劃著「看啊,這就是我的工作,不過現在不那麼順利,我卡住了,就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那些人物在石頭上刻畫下來,我需要這些石頭上每一根線條都清清楚楚而不是似是而非,所以我要能有個能參照的模樣,我正為這個發愁,現在你們來了,所以我願意付給你們錢,你懂了麼波西米亞人?」

  看著年輕人依舊急火火的模樣,丁慕無聲的點點頭,他這時候差不多已經知道對方是在說什麼了,只是看看那些建築,再想像一下自己的樣子可能會被刻在上面,然後幾百年後就又有可能被『自己』看到, 他就覺得這裡面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

  「你大概不相信,你的樣子讓我著迷了,」年輕人說著仔細打量丁慕的臉「我覺得我好想抓住了些特別的東西,某些觸動我內心可現在還抓不住頭緒的靈感,也許我該用你的這張臉刻點什麼。」

  丁慕有點無奈的看了眼索菲婭,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遇到個所謂的藝術家了,或者說乾脆就是遇到了個神經質的瘋子,這種人不論是在當下還是在幾百年後,往往都是和不正常劃等號的。

  「後面怎麼了,有麻煩嗎?」

  前面車隊裡傳來有人大聲呵問,顯然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注意。

  「告訴我你們住哪,我會去找你們的,」年輕人揮揮手「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長期雇你們,波西米亞人你給了我靈感,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因為這個創造個奇蹟。」

  「那就祝你早點創造出這個奇蹟來吧,至於住的地方我們還不知道,別忘了我們波西米亞人可以把腳下任何地方當成家園。」

  丁慕調侃的微笑回答,之前因為這個年輕人的莽撞行為泛起的怒火已經消失,畢竟和一個時不時會因為一塊石頭上多敲了幾錘子就可能整天吃不下飯的人較勁,就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年輕人似乎並不想放棄,他對著已經上了馬車徐徐前進的丁慕兩人揮著手大聲喊著:「只要你們沒離開巴勒莫我就會找到你們的,波西米亞人你真的讓我找到了靈感的源泉,對了,我叫博那羅蒂,米開朗基羅‧博那羅蒂。」

  丁慕身子一晃,差點從車上掉下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6:59 AM

第17章 復活節之夜(上)

  名垂史冊的大師都該是什麼樣?

  炯炯有神的眼睛,稜角分明的下巴,再配上深邃沉穩的性格和才華橫溢的天分,似乎這些都是令人仰望的大師們的必備條件。

  可如果碰到的不但是個外表五大三粗,和藝術家的氣質一點不貼邊,甚至看上去還有些腦子不大靈光的小青年,那麼大師這個稱呼就怎麼也和他對不上號了。

  當知道自己的確已經回不去,然後決定留在這個時代之後,丁慕倒也曾經想過既然命該如此,那麼他也不能浪費如此良機。

  雖說這個時代充滿混亂和動盪,可只要想想這個時代同樣是人類文明史上最璀璨的時期之一,丁慕還是覺得自己多少算是幸運的。

  他甚至也想過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去見一見那些在後世留下不朽傑作的大師奇才們,如果有可能也要親眼見證那些偉大作品的誕生。

  可現在他多少有點懷疑自己這些想法是不是有點幼稚了,只要想想後面那個不停擺手,看樣子並不比剛剛經過的菜市場上那個殺豬的瘦弱多少的石匠,他就覺得大師這個詞對那人來說不太合適了,至少現在還不太合適。

  丁慕倒是沒有懷疑這個人不是那位著名的文藝復興三傑之一,這是因為固然這個時代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可不但同名,又是個雕刻藝術家的畢竟只有一個,另外再想想這小夥子的年齡,也恰好上下差不多,這麼一來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就是那個米開朗基羅‧博那羅蒂了。

  不過最重要的是,丁慕隱約記得,就是在1496這一年,隨著法王查理八世的入侵,正在佛羅倫薩學習藝術的米開朗基羅不得不被迫離開動盪的家鄉,不過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這個原本就有這不凡天賦的年輕人,開始了他那光芒璀璨的藝術之旅。

  只是現在看來,這位未來大師還沒有影子,不要說他那些驚人絕豔的大作還沒誕生,甚至可能這位年輕人還在為該找哪個下家當恩主發愁呢。

  如果這個時候能贊助米開朗基羅會怎麼樣?

  丁慕腦子裡閃過這念頭的同時,就又自嘲的笑笑。

  別說現在的他一無所有,即便將來站穩了腳跟,要說想贊助那些藝術家也有些想入非非,在這個時代凡是能成為藝術家保護人的,除了要有足夠強悍的財力,同時更要是一方豪強。

  準確的說,如今的意大利是個藝術與戰爭並存,創造與毀滅同在的奇怪時代。

  想到這些丁慕搖搖頭,他覺得自己還是先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麼辦為好,現在已經到了巴勒莫,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

  難道就這麼跟著吉普賽人到處流浪?

  丁慕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而且老古爾佳之前沒有報復他,只是礙於族規,可時間一長他總會找到機會為姪子復仇。

  看看索菲婭,丁慕覺得該好好打算打算了。

  和所有城市一樣,巴勒莫城內同樣是不許吉普賽人居停宿營的,所以帶領族人在城裡轉了一大圈,向巴勒莫人宣佈了自己部落的到來之後,老古爾佳帶著車隊穿過城市,沿著巴勒莫城南一條大路進入了一片地勢緩緩向上的谷地。

  「看來今天晚上就要在這宿營了,」隊伍剛停,霞斯基娜就從自己車上跳下來到丁慕他們的車邊先是喊了一句,隨後壓低聲音說「老古爾佳好像要幹什麼,我看他和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加傑人,如果你能帶索菲亞離開就盡快吧,古爾佳不可能忘了他姪子的事。」

  丁慕感激的點點頭,

  他知道霞斯基娜說的沒錯,吉普賽人也許不會背後捅刀子,可也不會忘了被人捅過的刀子。

  「我要帶索菲亞去巴勒莫看看。」丁慕回頭望著夜幕中泛著點點燈光的城市,這裡也許就是他新生活的開始。

  「去吧去吧,」霞斯基娜擺擺手,然後捧起索菲亞的臉仔細看著「看看你多漂亮,納山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高興。」

  索菲婭眨巴下眼睛,然後似乎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照顧好她加傑人,」霞斯基娜挑剔的看看丁慕「別忘了她將來要為你生兒育女。」

  霞斯基娜的話讓丁慕身子一搖,他轉頭看看身邊的索菲婭,雖然身材看上去比很多同齡人成熟的多,可他還是難以想像一個12歲的孩子和生兒育女究竟有多大的關係,可想想這個時代的風氣,又不禁一陣心動。

  老古爾佳好像已經把丁慕他們忘了,在招呼著整個部落定下宿營地之後,他就帶著幾個人進城去了。

  夜色漸深,但巴勒莫城不但依舊燈火通明,而且要比其他時候都更熱鬧的多。

  走在摩肩接踵人頭聳動的街道上,如果不是仔細看,甚至會產生這只是在參加一場盛大的中世紀化妝遊行的錯覺。

  到處都是歡笑和喧鬧的人群,閃亮的羽毛,呢絨的細扁帽,華麗且帶著異國風情的開襟長袍,透著誇張鑲嵌繁瑣花邊的寬大裙裾,一群群的年輕男女相互簇擁著穿過街道,彎曲的鞋尖在石頭地面上不住跳動,好像在為夜晚的瘋狂點綴無聲的曲調。

  幾個舉著火把在街上一邊大聲喊叫一邊跑來跑去的年輕人看到迎面而來的丁慕二人,他們立刻迎上去圍著他們一邊呼哨一邊把火把在他們眼前晃來晃去。

  就在丁慕警惕的護住索菲婭時,那些年輕人又喊叫著跑向其他人。

  「讚美上帝,讚美耶穌基督,讚美聖彼得的犧牲和聖羅莎莉亞的靈魂!」

  年輕人們不住的大聲喊叫,而其中還夾雜著年輕女人們陣陣聽似惱怒實際卻透著暗喜的嗔斥。

  「一群瘋小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站在路邊看著那些年輕人搖搖頭,可接著就對站在路中間的丁慕和索菲婭搖起了手裡的幾張花花綠綠的紙「來吧年輕人,你們為什麼不跟著他們一起去遊行啊。別擔心,一切都沒有問題,上帝會寬恕你們的,只要花上一點小錢就能得到的贖罪符,這可是得到過教宗祝福的,相信我有了這個,你就能受到教宗的寬恕。」

  賣贖罪符的老頭費力的吆喝,看到丁慕沒有理會他拉著索菲婭離開,吆喝聲就變成了低聲的詛咒:「真是對小氣鬼,讓你們沒有好結果,就算一百張贖罪符也救不了你們。」

  丁慕當然沒有聽到老頭的惡語相加,在人流的推動下,兩人順著主街向老王宮方向慢慢走著。

  巴勒莫的王宮幾乎常年空著,這是因為對作為西西里島主人的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來說,西西里國王只是個「兼職」。

  雖然不論是費迪南二世本人,還是他那位能力手腕都絲毫不遜於他的妻子伊莎貝拉一世對西西里都頗為重視,但是那對共主國王畢竟遠在伊比利亞半島,所以絕大多數時候,坐鎮巴勒莫的是西西里王國的宮相。

  而當初由薩拉森和諾曼人先後建立修繕起來的王宮,則成了歷任宮相的辦公場所和私宅。

  又是一串火把從遠處暗影裡經過,綽綽人影在火光映襯下填滿整個街道和巷子。

  越往王宮方向走,街上的人越多。漸漸的,整條街道都堵得嚴嚴實實,似乎到處都被遊行的隊伍占滿了。

  索菲婭跟著丁慕茫然的向前走,雖然到處都充斥著笑聲鬧聲,可她卻有些摸不著頭腦。所以到了後來她乾脆用手指戳戳丁慕的手肘,向他做了個困惑詢問的手勢。

  丁慕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她在疑惑什麼,一段時間來除了向霞斯基娜請教,他自己也一直在儘量向索菲婭學習,漸漸的他已經能大致懂得索菲婭那些手勢的含義。

  譬如現在,索菲婭就很奇怪周圍的人都在幹什麼,或者說她在疑惑這個節日對巴勒莫人來說有什麼特別。

  對這個問題丁慕多少有點頭疼,他倒是知道巴勒莫人的舉動究竟是因為什麼,只是他有點苦惱怎麼把這些事告訴索菲婭。

  因為關於西西里,或者說是巴勒莫人與復活節的特殊關係實在是「說來話長」,而其中種種複雜的關係也是毫無頭緒,要想搞清楚這些原因,就得從二百多年前說起了。

  丁慕不覺得索菲婭有那個耐心聽些陳年舊事,所以就在他尋思該怎麼向索菲婭講因為某個混蛋下半身事件引發了一場血案,導致了西西里人和復活節不得不說的故事時,隨著響亮號角響起,一隊王宮衛隊從大教堂門前經過,沿著街道走來。

  單脊寬簷帽式樣的頭盔,整幅的胸甲,襯著厚厚絲絨的紅色內裳,和帶有典型的魚尾狀護翅的長矛,一隊西班牙長矛兵在戰鼓鼓點的指引下踏著整齊的步伐在街上行進著。

  隊伍四周已經點起了足夠多的火把,把原本就燈火通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晝。

  當隊伍走過時,街兩邊的民眾就微微躬身,向隊伍當中一個騎在白馬上的中年貴族行禮。

  因為離得很遠,丁慕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不過那看上去頗為強壯的體型卻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當隊伍越來越近時, 街上的人們發出的歡呼聲也越來越高,丁慕已經聽出除了高呼「國王和王后萬歲」之外,民眾其他時候喊的都是「戈麥斯大人萬歲」。

  做為對民眾的回應,那個中年貴族一路上不停的向道路兩旁的人群揮動手臂,而每當他停下來,跟在後面的隨從就會從一個大笸籮裡抓出一把金幣向人群當中扔去。

  這換來是陣陣尖叫和更大聲的歡呼。

  胡利安‧唐‧戈麥斯,當下西西里王國宮相。

  遊行隊伍逐漸走近,丁慕拉著索菲婭退到街邊門廊下,他知道這時原本就很激動的民眾因為有人撒錢就更容易變得瘋狂,他可不想成為個死在踩踏事件當中的倒霉蛋。

  丁慕站的這幢房子上面有個探出一截的木頭樓梯,很顯然房子的主人平時會在這個兼做雨簷的門廊下休息一會,因為丁慕看到在門旁還擺著個可以當椅子用的木墩。

  看到索菲婭不住踮起腳尖往街上看,丁慕就伸手把她抱起,準備讓她站在那個木墩上。

  就在這時,一抹亮光從無意中抬頭的丁慕頭頂閃過,他習慣的向上面看了一眼,在火光映襯下,丁慕清楚的看到了一支從樓梯縫隙間露出的箭尖。

  四角稜型的錐狀箭頭看上去是那麼熟悉,丁慕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在樓梯後面正有一副威力巨大的短弩正瞄準著街上的某個人!

  幾乎想也沒想,丁慕一把推開索菲婭,在順手從懷裡把出匕首向著樓梯縫隙間扔去的同時,他放開喉嚨對著已經走近的隊伍發出了大聲警告:「有刺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01 AM

第18章 復活節之夜(中)

  索菲婭被推倒在地時臉上還掛著詫異神色。

  她怎麼也想不到丁慕會這麼粗暴對待她,身子撞在門廊的柱子上,然後滾到在角落的索菲婭愕然出聲,不過她的叫聲頃刻間就被四周人群發出的驚呼喊叫淹沒了。

  丁慕不知道那柄扔出去的匕首是不是擊中了目標,這段時間他雖然也跟著索菲婭學習扔飛刀,可也許的確需要天分,總之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勇敢的波西米亞人敢給他當練習的靶子。

  不過那也已經足夠,他突然的舉動顯然驚擾了刺客,突然的騷亂引起了人們的尖叫和驚慌,就在喊叫聲剛響起時,那支原本瞄準街上的弩箭已經因為射手措不及防的驚慌失措不知道飛向哪裡,在頭頂木頭樓梯剛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時,聞訊而來衝過人群的西班牙衛兵已經把丁慕按倒在地,隨著幾隻腳狠狠踩在他身上,更多的衛兵推搡開旁邊不知所措的民眾,呼嘯著向二樓衝去。

  丁慕的臉被緊緊按在地上,塵土撲得滿臉都是,一柄鋒利的長劍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劍刃刺激得皮膚打起疙瘩,隨時都可能割斷他的咽喉。

  「啊~」索菲婭叫著想要撲過來卻被一個衛兵粗魯的推開,很顯然在他們看來這個波西米亞女人不是什麼要緊人物。

  刺客顯然早就準備好了退路,雖然被丁慕破壞了行動,西班牙衛兵們的速度也並不慢,但他們沖上二樓後,除了空蕩蕩的房間和通向後街洞開的窗戶,什麼都沒得到。

  一雙精緻的牛皮靴落在丁慕眼前,他勉強抬起頭,卻只能看到靴口與褲腿相連的幾顆紐扣。

  「不要太粗魯,」一個略帶點異國味道的聲音傳來,然後丁慕就被人忽然抓住肩膀從地上拉了起來「大人要見見他。」

  到了這時,丁慕才看清這人長相。

  這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讓丁慕印象深刻的是他唇上那兩撇明顯經常修飾,須稍上卷的鬍子,還有頭上的一頂頗具異國風情,好像剛剛從浴室裡戴出來的碩大浴帽般的包頭帽子。

  那頂帽子顯然用了不少布,以至因為重量帽頂很大部分只能軟噠噠的垂在腦後,那樣子讓丁慕不由聯想起了某坨不好的東西。

  這人的衣服也很奇怪,左右兩片前襟居然並不對齊,而是相互錯開的,甚至連上衣的下襬都高低不齊,就好像出門急了扣錯了紐扣。

  衛兵推搡著丁慕跟在那人身後穿過人群來到了街上,這時西班牙衛隊已經把街道完全封鎖起來,四周的人們緊張的低聲議論,看到丁慕人群中又是一陣低語。

  「看啊,波西米亞人!」

  「異教徒要刺殺戈麥斯大人嗎?」

  「應該把他們都絞死。」

  「不,他們不配上腳架,應該架起火堆,就像女王在卡斯蒂利亞那樣。」

  聽著人們的議論,丁慕心裡其實是很緊張的,他知道發出警告是在冒險,可他卻必須博一把。

  畢竟當選擇來巴勒莫的時候起,他就沒想過要昏昏浩浩的在這個時代混下去。

  另外,那支弩箭也糾結著丁慕的心思,他忘不了這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坤托把他從聖賽巴隆帶出來,而那支和坤托使用的短弩樣式相同的弩箭,也和他臨死前的叮囑一樣,讓丁慕當時下決心冒險出聲報警。

  穿過由衛兵們組成的人牆,丁慕被帶到了湯‧戈麥斯面前。

  西西里王國宮相胡利安‧唐‧戈麥斯是個身材不高,體型發福的胖子,雖然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想要保持體型已經有些困難,

  可實際上按某些坊間傳言,宮相大人完全是因為喜歡吃各種甜食才造成這種結果的。

  不過總的來說宮相依舊是個被公認為有著公正與高貴情操的好人,在國王夫妻正在伊比利亞半島和他們的那些親戚以及純粹的敵人相互征伐時,宮相大人忠誠的履行了他的職責。

  唐‧戈麥斯已經從馬上下來,這個時候依舊騎在馬上顯然不智,而且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因為身材肥胖,戈麥斯遊行時應該穿的盔甲其實只是由幾片大些的甲葉縫製在一件大外套外面的樣子貨,這種盔甲雖然遠遠看上去倒也威風凜凜,可實際上卻起不到什麼作用,甚至用一柄長矛就可以輕易刺穿那些薄薄的甲片。

  「讓我看看是誰驚擾了我的遊行,」雖然突遇意外,戈麥斯卻並不驚慌也沒有過於生氣,他打量了丁慕一會才對之前那人說「怎麼回事奧本斯,這是個孩子?」

  「一個很危險的孩子,」那個叫奧本斯的把衛兵找到丁慕扔出去的匕首和從他身上搜出的另外一柄匕首遞給戈麥斯看「波西米亞人。」

  「我被個波西米亞人救了?」戈麥斯意外的又看看丁慕,然後向旁邊招招手。

  一個士兵把一支帶血的弩箭送了上來。

  「一個倒霉傢伙中了箭,不過看看這個,我還真要感謝這個波西米亞人。」

  「破甲頭?」奧本斯臉上露出了略顯誇張的驚訝和不安,他捧起戈麥斯手用力親吻「我的大人,這一定是上帝與耶穌基督都在保佑您,這個復活節注定是您的幸運日。」

  「應該說是有個守護天使在保護我,」戈麥斯說完皺皺眉「可為什麼還要抓著他,把他放了我要獎賞這個年輕人,」說著他露出個略帶調侃的微笑「雖然他是個波西米亞人。」

  「對不起大人,我不是波西米亞人,」丁慕覺得該是自己說點什麼的時候了,他冒著甚至有可能會掉腦袋的風險,可不是為了得到筆賞錢再混幾頓吃喝就完事的「雖然您有著高貴的身份,可我還是希望您向我道歉。」

  宮相豐滿圓潤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神色,他有些意外的看看旁邊的奧本斯,然後又打量著丁慕:「你的膽量果然不小,難怪敢破壞刺殺我的陰謀,那告訴我你是誰。不過我警告你年輕人,如果說謊會掉腦袋的。」

  儘量回憶了下某些自己都不知道從那看過的描述,然後丁慕左手背後,右手半圈隨後甩臂躬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來自克里特,願意為您效勞大人。」

  戈麥斯有些意外的看著面前這個躬身行禮的年輕人,然後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旁邊的隨從:「誰能告訴我,這小傢伙是從哪學來的這種古怪的禮儀?」

  聽戈麥斯這麼一說,丁慕才忽然想起來,貌似自己這個行禮方式如今這個時代還沒出現呢,要再過近200年之後才會流行起來。

  無奈之下,丁慕只好故意露出個苦笑:「大人,我是羅馬人。」

  「哦~」戈麥斯臉上立刻露出了明白了的表情,那種透著「原來如此」意味的神色,讓丁慕不由想起了當英國人聽說對方是法國人時的樣子。

  「好吧孩子,如果這樣我倒是願意道歉,」戈麥斯向丁慕點點頭「來吧,你跟奧本斯走,讓他先給你找個地方收拾一下,然後我會見你的。」

  丁慕知道差不多該退下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不是他的事了。

  突然遠處一聲熟悉的「啊!」的喊聲從人群裡響起,丁慕轉頭,看到了被衛兵擋在人群裡,正向著他拚命揮動胳膊的索菲婭。

  這一刻,女孩臉上驚慌的樣子深深的刺到了丁慕的心,他本能抬手想要回應,可最後還是放下了胳膊。

  再一次深深看了眼索菲婭,丁慕用幾不可見的動作向她微微搖頭,然後轉身隨著衛隊向前走去。

  對不起索菲婭,我不能帶你走,至少現在不行!

  索菲婭擺動的手臂定在空中,臉上露出了愕然神色,她不明白丁慕為什麼不回應自己,又為什麼明明看到了她卻轉頭而去。

  12歲的女孩在這一刻好像又變成了那個當初因為父親被驅逐而孤苦伶仃的孤兒,只是這一次,離開她的那個人並非情不得已,而是無情的拋棄了她!

  身邊的人群因為解除了封鎖開始亂哄哄迅速散去,只有索菲婭一個人呆呆站在路中央,這一刻的她,好像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

  西西里王宮占地不是很大,和其他城邦那些以堆積奢華與凝聚藝術為驕傲的宮殿比起來,西西里王宮更多表現出的是樸實,古老,而又透著凝重。

  由於歷史原因導致多種風格搭配而成的王宮被一堵很厚的高牆包圍著,帶著明顯阿拉伯風格的牆垛和後來挖掘出的一排排黑乎乎的射孔,證明這座王宮還兼具著防禦外敵的重任。

  事實上西西里王宮也的確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戰火摧殘,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曾經在兩個世紀前的1282年復活節之夜發生的西西里晚祈事件中的騷亂。

  也就是從那次事件之後,阿拉貢王國趁機趕走了當時占據西西里的諾曼人成為了西西里的主人。

  復活節,對西西里人來說不但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其實也成為了很多人心目中帶著某種忌諱的一個特別的日子。

  這種帶著忐忑的復活節已經了兩百多個,直到1496年這一年,很多人再次想起了兩個世紀前那個充滿動亂,不安,血腥和殺戮的夜晚。

  西西里宮相胡利安‧唐‧戈麥斯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丁慕跟著叫奧斯本的隨從進入王宮時,看到的是已經在王宮花園和兩側走廊裡聚集起來的大批士兵,對於險遭不測這件事,唐‧戈麥斯顯然與他在眾人面前表現的那種從容不迫並不相同。

  從那些隱約透著殺氣的士兵臉上,丁慕似乎已經聞到了許久前西西里晚祈事件時的血腥氣息。

  奧斯本把丁慕安排在一個很大的房間裡之後就匆匆離開,看到門外的兩個衛兵,丁慕大約也能猜到自己其實已經被監視起來了。

  不過唐‧戈麥斯倒也不是個苛刻的人,很快就有人給丁慕送來了葡萄酒和一盤切得很細的羊肉,吃著這頓說不定就是自己最後的晚餐,丁慕漫不經心的四下打量,很快他就發現了個不知道算不算巧合的「巧合」。

  房間的牆壁掛著幅很大的油畫,丁慕很快就發現自己曾經見過這幅在後世堪稱諾曼王宮裡的珍藏佳作。

  這是一幅充滿寫實主義的畫作,一個明顯穿著幾個世紀前服飾的女人衣襟半敞,神色痛苦的匍匐在地,她那伸向前方的赤裸手臂似乎在控訴自己的不幸,就在女人身邊,一個男人正憤怒的把長劍刺入一個浪蕩形骸的諾曼人胸膛,在這幾個人四周,是更多的好像被把憤怒和屈辱表現在臉上的西西里人,在他們面前,大批被刻意染成黑色的諾曼人的屍體撲倒在地。

  這正是著名的西西里晚祈事件, 一場因為在1285年的復活節之夜,某個喝醉了的諾曼法國佬侮辱了一個當時正在巴勒莫街頭參加晚祈遊行的西西里婦女而引發的可怕屠殺。

  在那場屠殺當中,包括那個因為管不住腰帶而闖了大禍的叫杜厄內的傢伙在內,幾十個法國人被當時憤怒的西西里民眾砍成了碎片,而後動盪席捲巴勒莫,直至整個西西里。

  最後這場暴動變成了針對當時統治西西里的所有諾曼人。

  那場動亂改變了一個王朝對西西里的統治,那麼今天發生的事情會帶來什麼?

  丁慕喝了口葡萄酒,讓自己的身子略微暖和了些,同時也讓腦子轉的更快了。

  現在他已經如願進入了王宮,不過這離所謂的成功還太遠。

  那支弩箭始終縈繞丁慕的腦海,他想起了自己藏在吉普賽人營地裡的短弩。

  在出來之前,為了保險他讓索菲婭把短弩藏在了篷車外的某個地方,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

  如果戈麥斯派人去營地搜查,只要索菲婭不說出去,就不會被發現。

  但是索菲婭會明白他的心思嗎?丁慕又有些擔心。

  他忘不了索菲婭失望的眼神,可他的確不能在這個時候帶她走。

  房門打開,奧斯本走了進來。

  說起來讓丁慕意外的是,儼然宮相心腹的奧斯本居然是個裁縫。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他的衣服看上去很是獨特的原因。

  一進門奧斯本就熱情的說:「孩子,宮相大人的朋友們都想見見你,特別是阿方索司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05 AM

第19章 復活節之夜(下)

  聽到阿方索司鐸這個名字,丁慕覺得心漏跳了一拍。

  坤托臨死前讓他找到巴勒莫找的那個人,就是這位阿方索司鐸。

  可到了巴勒莫後,丁慕並沒有按坤托吩咐的急著找這個人。

  雖然已經決定不再甘於寂寞,但在形勢不清前,他覺得還是謹慎小心為上。

  現在看來這個謹慎小心的決定還真沒有做錯,同時丁慕也暗暗為自己一直用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這個名字暗暗慶幸,想想如果真要是冒冒失失的使用了喬邇‧莫迪洛的名字,那現在可不只是這就尷尬那麼簡單了。

  只要想想坤托的那柄短弩,再想想行刺戈麥斯的弩箭,丁慕就覺得這巴勒莫的局勢可真是夠亂的。

  現在再聽奧斯本說這位司鐸居然是戈麥斯的朋友,丁慕真想對他們說一句「貴圈真亂」。

  貴圈亂不亂的,丁慕暫時管不了,倒是這位裁縫引起了丁慕不小的興趣。

  奧斯本也很快發現這個年輕人對他十分恭敬,這多少讓裁縫的心裡有點得意,雖然經過走廊時,向迎面而來的兩位貴族鞠躬行禮得到的只是趾高氣揚的鄙視,可奧斯本臉上始終掛著謙卑討好的笑容,甚至還巴結著為其中一位貴婦人做出彎腰扶腕的手勢,當然,按以往人們對他的態度,裁縫依舊被那位貴婦人無視了。

  丁慕一直在暗暗觀察著裁縫,然後他不由在心裡暗暗搖搖頭。

  在印象裡,西西里當今的宮相如何他不太清楚,反而是眼前這個叫奧斯本的裁縫,讓丁慕刮目相看。

  看著那張不論對誰都謙恭有禮,完全一副人畜無害的臉,丁慕就覺得奇怪,就是這麼個完全靠各種布料,蕾絲花邊,還有皮革飾物混飯吃的小人物,怎麼將來就會成了西班牙宮廷裡一位炙手可熱的權臣呢?

  當然,如果現在有人告訴奧斯本,未來有一天他會成為比唐‧戈麥斯更有權勢的人,要嘛被他當成傻瓜或是瘋子,要嘛會被他視為侮辱和諷刺,現在的歐托‧奧斯本,只是西西里宮相唐‧戈麥斯的裁縫和親隨罷了,距離他走進那位歷史上著名的瘋女胡安娜的生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做為仇敵,諾曼法國人和阿拉伯人相互爭鬥的時間已經很久,但是在對建築的品味上,雙方的風格卻有著很多相同共通之處。

  很顯然,這兩個截然不同的民族都喜歡那種以長廊為連接各個主體建築的建造風格,在這方面,甚至就是曾經一度長期占領西西里的羅馬人,也不得不跟風似的在王宮裡保持這種特有的格局。

  奧斯本把丁慕帶到一扇看上去不是很顯眼的房門前停下,他自己先進去,沒有一會就出來招呼丁慕。

  雖然在腦海裡隱約記得這扇門應該通向哪裡,可真的走進去後,丁慕還是不由一愣。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只站在那扇門外估計很難想像門後通著的,居然就是王宮的主殿。

  從一扇只有一人多高的門裡突然進入一座異常寬大,還有著奪人眼目的半橢圓穹頂的宮殿,那種忽然間的視覺反差,即便是有所準備的丁慕,也不由心神動盪。

  雖然是夜晚,但整個殿裡燈火通明,鑲嵌在牆壁上的眾多燈座裡的蠟燭從四面八方把宮殿中間幾個人站得地方照的很亮,反而讓剛剛走進來的丁慕能藉著這亮光,很從容的看清楚了那些人的相貌。

  除了唐‧戈麥斯,還有三個人圍攏在一張桌前,其中引起丁慕注意的就是那個身穿黑色教袍的中年人。

  很顯然,那就是掌管這個西西里的巴勒莫主教區的阿方索教宮司鐸。

  和丁慕想的不同,阿方索的年齡顯然比他猜測的小一些,司鐸頭上戴著小小的扁帽,略顯銀灰色的頭髮用油梳理得很整齊,整個人看上去身材挺拔,氣勢毫不遜於旁邊的戈麥斯,那樣子與其說是一位教會神僕,不如說是一位騎士更妥帖。

  在戈麥斯另一邊,站著個身穿盔甲的軍人,雖然他好像儘量想讓自己在另一位女士面前顯得文雅些,可那種帶著粗獷線條和時不時顯出的不耐煩,已經證明這個人似乎並不是那種所謂閨閣裡的騎士,相反從他身上可以感覺到的只有隱約的暴虐。

  在桌子的對面,站著的是個身穿長裙的貴婦人,當她轉頭看過來時,丁慕注意到她那頭盤在頸後的沉甸甸的黑髮甩過微紅肌膚的後頸,然後他看到了張很精緻的臉。

  「我的救命恩人看了,」唐‧戈麥斯招招手讓丁慕走過去「阿方索,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的表現,我得說我欠了這孩子一個人情,你也見過那支箭了,那可是能殺死一頭牛的。」

  「看來復活節不但是基督榮光降臨的證明,也的確是你的幸運日,」司鐸邊打量丁慕邊對旁邊的戈麥斯說「我建議你應該立刻去主教宮請主教大人為你主持一場感恩彌撒,只有這樣才能表示對主的感激之情。」

  「我會去的,而且很快,」戈麥斯臉上露出個奇怪表情,然後他又招招手「別站的那麼遠小傢伙,大家都想見見你呢,不過在那之前你應該先見見我妻子,她是最應該感謝你的。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就要當寡婦了。」

  丁慕順著戈麥斯的手勢轉頭,看到那個貴婦也正打量他,於是重新以之前曾被戈麥斯嘲笑過的方式躬身圈手:「夫人,我很榮幸能為宮相大人和您服務。」

  貴婦開始顯然也對丁慕這奇怪的禮儀略感詫異,隨後就點點頭露出個矜持的笑容:「我的確應該感謝你,你救了我的丈夫,就這點來說你救的不不止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你該得到足夠多的酬謝。」

  「救宮相大人的是上帝的安排,我只是個傳達這個安排的報信人。」

  丁慕謹慎的回答,他知道這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居功自傲,特別是在你的確救了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之後,當權者往往對自詡功勞是很反感的。

  「上帝曾經安排報信人把他的言傳與人間,有報惡人死,有報善人亡,有報災難與戰爭的悲哀,」阿方索司鐸忽然淡淡的說「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哪一種。」

  「我希望自己是最後一種,」丁慕慢慢轉身,這是他第一次和這位司鐸直面相視,到這時他發現司鐸看他的眼神的確好像略感興趣「我希望自己是報那救恩與好信的,就如經上所說:報福音傳喜信的人,他們的腳蹤何等佳美。」

  有那麼瞬間,阿方索似乎顯出了意外,他好奇的看著丁慕,然後對戈麥斯說:「我現在有點相信了,這個年輕人的確是上帝安排給你傳達福音的。這讓我更相信,今天肯定會是你的幸運日。」

  司鐸的話讓戈麥斯好像一下子興奮起來了,他喜悅的轉身用力拍在旁邊那個軍人肩膀,把他的盔甲拍得發出「啪」的一聲響:「聽到了嗎,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這是上帝也站在我一邊的證明,如果有誰還不肯相信,就把你聽到的司鐸的斷言告訴他,現在隊長我要求你立刻按我的命令出發,你的軍隊已經準備好了,我希望很快得到你的好消息。」

  「遵命大人。」那個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的騎士稍一躬身就直起身子,在向司鐸和戈麥斯的妻子略微致意後立刻快步走出宮殿。

  看到那個騎士消失在宮門外,戈麥斯在桌邊坐了下來,他的眉梢已經皺起來,顯然剛才並非全是好心情。

  「司鐸,就如同你說的,我該獎勵這個孩子,他不止救了我還給我帶來了上帝的啟示,可是這也不能讓我高興多少,」宮相沖桌上抓起酒杯喝了口,然後憤憤的把杯子頓在桌上,裡面酒水撒出來染濕了一幅地圖「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好,非要讓我遭遇這種事。」

  「對國王來說你是個忠臣,可對有些人來說……」阿方索搖搖頭「你只要決定自己究竟該忠於誰就可以了。」

  「我當然要忠於國王,」戈麥斯怒氣沖沖的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們會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派人行刺我。」

  「我早就提醒過你,」貴婦人臉色冷冷的看著丈夫,那樣子讓丁慕很懷疑之前她說的那些話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的「是你的優柔寡斷讓自己陷入危險,事實上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

  「難道要我當個屠殺者?」戈麥斯沒好氣的看著妻子「我只是希望事情不要變得更糟,可現在看來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費,好吧,既然這樣我受夠了。」

  「那麼我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我這就給薩拉戈薩寫信,」貴婦人向阿方索點點頭離開桌子,當和丁慕錯生而過時她停下來向躬身行禮的丁慕打量一下「你的確應該得到更多的獎賞,我相信我丈夫一定會很慷慨的。」

  丁慕再次輕輕躬身,雖然只是片言只語,也許這些人並不認為他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可他覺得已經多少抓到了點這些人之間所說那些話的脈絡。

  只是阿方索司鐸究竟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到現在還摸不著頭腦。

  就是不知道如果戈麥斯知道了司鐸和行刺他的人有瓜葛,會是個什麼反應。

  戈麥斯好像到了這時才又想起了丁慕,他再次招招手讓丁慕站到自己座前,然後抬頭看著他說:「小夥子,現在你可以提出要求了,你想要什麼,金幣還是其他什麼?」

  看著戈麥斯詢問的眼神,丁慕很快發現他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至少這種詢問實際上就很難讓所有滿意。

  救命之恩該怎麼回報?

  很顯然這讓戈麥斯有點頭疼,所以乾脆就把這個麻煩扔給丁慕自己。

  「之前我惹過些麻煩,,」丁慕決定說『實話』「所以不得不跟著吉普賽人一起來巴勒莫,不過我不想就這麼流浪下去,我希望能在巴勒莫找到份體面的差事。」

  「你說過你是個希臘人,」戈麥斯琢磨了下「那麼你是想要留在巴勒莫嗎?」

  「是的大人,」丁慕點點頭「我從克里特到這已經很遠了,不想再繼續流浪下去,如果可能我想留在巴勒莫,這裡很大,也許還有其他和我一樣的希臘人。」

  「我明白,」戈麥斯對奧斯本示意「帶這個小傢伙到你那去安排他住下來,等一切都過去了再說。」

  奧斯本點點頭拍拍丁慕肩膀,帶著他向來時的那扇房門走去,在走出幾步後,身後隱約聽到戈麥斯抱怨的聲音:「這個夜晚真是太漫長了,真希望快點結束。」

  「相信我,一定會很快結束的……」阿方索司鐸漫不經心的回答著。

  奧斯本並不住在王宮裡,除了值夜等等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是住在距王宮不遠埃馬努大街的一棟房子的二樓,讓丁慕有些無語的是,這棟房子的一樓是家裁縫店。

  事實上這家裁縫店正是奧斯本自己開的,做為宮相的首席裁縫,奧斯本的手藝的確很高,而他的名聲也更大,藉著這個名聲,他在巴勒莫最熱鬧的埃馬努大街上開了這家裁縫店。

  儘管已經是下半夜,可一路走來丁慕卻看到了很多沿著街道來回經過的西班牙衛兵和不少騎兵,這讓他意識到果然發生什麼事了。

  奧斯本把丁慕安排在了二樓靠裡面的一個房間,房間不大,有個原本做為工作台的大木板,除了堆積在牆角的一大堆皮革泛著讓人不太喜歡的味道,倒也沒什麼值得抱怨的。

  奧斯本顯然依舊很忙, 在吩咐叮囑幾句後就又匆匆離開。

  到了這時,丁慕才終於鬆下了一口氣。

  雖然還不知道戈麥斯是不是對自己依舊有懷疑,可從他願意讓自己離開王宮這點看,至少事情沒有變的更糟。

  丁慕並沒有指望戈麥斯會因為救命之恩就給自己安排什麼前程,事實上他甚至希望戈麥斯這段時間不要想起他。

  很顯然,戈麥斯有個一個或者幾個敵人,之前戈麥斯也許曾經想過和這些人妥協相處,但很顯然不論是他的妻子還是阿方索司鐸,這些他身邊的人似乎都對他這種態度不以為然。

  現在戈麥斯似乎因為遇刺終於下了決心,想來今天晚上會發生的事絕不會多愉快,這從那個離開的軍人臉上那種壓抑不住的殘忍就可以看出來。

  這個時候丁慕可不希望攙和進去。

  只是,那個阿方索司鐸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起那位司鐸,丁慕就皺起了眉。

  那人和坤托是什麼關係?

  更重要的是他和喬邇‧莫迪洛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坤托臨死前要自己去找他?

  另外,還有就是索菲婭。

  不知道索菲婭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或者這時候她已經把他恨的在心裡用飛刀當靶子戳啊戳的了。

  胡思亂想中,街上不時傳來的奔跑和馬蹄聲漸漸變得模糊,丁慕慢慢陷入了夢想。

  直到被一陣急促的腳步驚醒,丁慕睜開眼,看到裁縫滿臉喜悅闖進來:「陰謀被擊敗了,馬萊喬大主教已經被抓起來,我的朋友你立功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0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5-15 07:08 AM 編輯

第20章 一份有前途的職業

  巴勒莫主教區的主教宮並不在巴勒莫城裡,而是在距巴勒莫城南不太遠一座叫卡普托的小山上的蒙雷阿萊大教堂。

  每當天氣好的時候,整片山谷就好像孕育在一片金色的光暈之中,這種獨特的景緻曾經被視為神蹟廣為流傳,正因如此,巴勒莫主教宮最終選在了蒙雷阿萊。

  和很多有著悠久年代的當地建築一樣,蒙雷阿萊大教堂是座有著典型諾曼和阿拉伯混合風格的古老建築,只是稍微不同的是,這座主教座堂從外表上看上去顯得過於淳樸,除了的六稜形的教宮前門略顯獨特,就連山下那座蒙雷阿萊小城裡的一些房子似乎都比這座教堂更有氣勢。

  丁慕是在第二天中午隨著奧斯本來到蒙雷阿萊大教堂的。

  站在卡普托山上,下面的城鎮可以一覽無遺,如果視力足夠好,甚至可以從那些鱗次櫛比的灰色房頂縫隙間看到街道上的行人。

  不過現在蒙雷阿萊街上走著的,大多是些全副武裝的阿拉貢士兵。

  大教堂外的小廣場已經被士兵們占領,教堂的兩扇主門緊閉,一隊一字排開的士兵手持長戟矗立門前,隱隱透著殺伐氣息。

  和大教堂的門戶森嚴不同,主教宮卻是大門洞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在來的路上,丁慕已經從奧斯本那裡聽說了關於『捉拿行刺陰謀者『的經過,雖然奧斯本的述說多少有誇張之嫌,可丁慕還是能想像的到,那位馬萊喬主教被抓時的情景應該是頗具戲劇性的。

  事實上當士兵們衝進毫無防備的主教宮,闖進主教大人臥室的時候,主教大人正用他那根「上帝賦予的權杖」狠狠懲罰著身下一個唱詩班的歌童,以至當士兵們把他們兩個從床上揪下來時,不得不用床單把兩人裹成一團抬出了房間。

  然後士兵們開始在主教宮裡搜查所謂「混進來的刺客」,雖然是否找到什麼證據還不得而知,但從那些士兵們把裹著那對苦命鴛鴦的床單當成戰利品和旗幟,懸掛在主教宮門口的旗杆上就可以看出來,不論和行刺事件是否沾邊,主教這回大人算是完了。

  接下來會由誰主持教區事務呢?

  看到已經站在主教宮正席位置上的阿方索司鐸,丁慕心中閃過「果然如此」的念頭。

  很顯然,阿方索司鐸在宮相遇刺這件事上是受益者,這讓丁慕覺得已經足夠解釋他和行刺這件事之間的關係,至於還有什麼其他人參與其中,現在還不知道。

  看到奧斯本和丁慕,司鐸露出了微笑,他示意旁邊兩人可以離開,然後微微抬手示意他們走過來。

  「我的孩子們,見到你們真是讓人高興,特別是在這麼個並不愉快的時候,」在讓兩人親吻過他手上碩大戒指上的寶石後,司鐸從正席走下來,沿著旁邊甬道向後面走「你們應該已經聽說那件很丟人的事情了,這絕對是對基督的褻瀆。」

  「請原諒我的失禮司鐸大人,不過這也許是件好事,」奧斯本故意不以為然聳聳肩「巴勒莫需要一位真正純潔的主教,而不是那種需要讓人用床單當遮羞布的人。」說到這,他看看前面走著的阿方索「我想宮相大人也是這麼想的。」

  阿方索停下來回頭看看奧斯本,然後轉身繼續向前走。

  「大人,按您的命令我把這個小傢伙帶來了。」奧斯本很知機的岔開話頭,他手按丁慕的肩頭把他向前微微一推,然後停下腳步再次行禮「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事我就告辭了,我要為宮相大人準備參加即將召開的主教團會議的服飾。」

  「那可真的又是件很辛苦的工作,」阿方索略表理解的點點頭「我覺得應該勸勸我那位朋友,過於沉溺奢華可不是一個信徒應有的道德。」

  「不過大人,如果宮相真的拋棄了奢華,那我就要丟飯碗了。」奧斯本故意露出個苦臉,然後在司鐸微微失笑後再次深深躬身,告辭離開。

  丁慕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奧斯本那雖然刻意帶點誇張卻不會引起別人反感的表演,丁慕心裡也是暗暗佩服他的本事,難怪這個人後來一路順風順水,能以權臣的身份成為幾位君主的身邊寵臣。

  不過現在他要考慮的是自己的處境,因為不知道司鐸為什麼要見自己,丁慕不能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應對。

  「一個很有趣的人,對嗎,」阿方索看看已經走遠的裁縫背影「可我感覺得出來,你好像對他不以為然。」

  暗自驚訝這位司鐸的敏銳洞察,丁慕心裡提醒自己一定要更加謹慎。

  「對不起大人,我不是個裁縫。」丁慕露出個略帶自負的微笑,這很符合他現在的身份,年輕,並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同時也有著足夠多的自信。

  事實上丁慕也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學那位裁縫成為一個幸進之臣,不要說他對做衣服一竅不通,成為寵臣也不是他希望走的道路,歷史上很少有能得善終的寵臣,其中也包括剛剛離開的那個裁縫。

  對丁慕的回答不置可否,司鐸走進了起居室,裡面正有一群人在忙活,見到他們進來就紛紛行禮。

  「一切都要換成新的,」阿方索邊走邊說「奢華,浮躁,甚至墮落,這些都不止是對神職的褻瀆,更是原罪,一切必須有個改變。」

  聽著司鐸感慨而言,丁慕有種錯覺,似乎這個人現在已經把自己當成巴勒莫的主教了。

  阿方索走到牆前,那裡有個碩大的桃木書櫃,書櫃看上去很重,華麗的鏤空花紋櫃門上的縫隙被擦得一塵不染,有些地方似乎因為經常開啟顯得光亮圓滑。

  「這才是真正的瑰寶,」阿方索從腰帶上拿出串鑰匙打開櫃門,瞬間整排的書籍出現在他們眼前「上帝賜予世人的珍寶是那麼多,可很多人只看到一些閃亮的東西,」說著他回頭對丁慕問「認識嗎?」

  「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丁慕點點頭「荷馬的傳世之作,還有索福克勒斯和埃斯庫羅斯的作品。」

  「希臘人,」阿方索滿意的點頭「雖然這些人因為不幸沒有得到基督的救贖,但他們用這些作品讓後人記住了他們,告訴我,你怎麼看俄狄浦斯這個人?」

  丁慕略感意外的看看阿方索,說起來和一位有可能成為個大教區主教的神職人員談論希臘文學,這怎麼看都是件不但怪異而且有些危險的事。

  他倒不至於不認為這是司鐸在給他下套,因為沒有必要。

  如果想要他的腦袋,只需要對著外面喊一聲就可以了,他相信外面即便沒有五百刀斧手等著摔杯為號,司鐸也肯定不會就這麼放心大膽的和自己獨處。

  所以現在他盡可以放心大膽的說話,至於說自己是否對古典希臘大師們有那個足夠深刻的理解能力,丁慕倒是並不擔心,文學和數學不同,不需要真正的「懂」,一個半瓶醋只要小心點完全可以搖晃好一陣而不被識破,丁慕前世就就見過有個人仗著一知半解硬是把別人說得一愣一愣。

  如果不是最後因為得意忘形把黑格爾和某個打籃球的混為一談,那個人還不可能露餡呢。

  「俄狄浦斯嘛,請允許我這麼說,在所有人把他當做與命運抗爭的英雄時,他自己實際上已經向命運投降了,」丁慕順手從書櫃裡拿出本書「大人您可以想像一個人在做了很多已經被暗示將會發生的事之後,還能相信一切和自己無關嗎?」

  「上帝,你居然這麼理解,」阿方索似乎略顯意外「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希臘人,要知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麼索福克勒斯就不是在講述一位英雄的命運,而是在控訴一個罪人。」

  「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大人,」丁慕趕緊適可而止,他知道司鐸不會純粹為了討論藝術才把他叫來「而且現在看來這些東西沒有什麼價值,對我來說能有個住的地方已經很好了。」

  阿方索微微一笑,他聽得出這個希臘年輕人在暗示什麼,雖然有點直白,不過這種還略顯稚嫩的訴求並不討厭。

  「看看這些文字,」阿方索從書櫃一個格子裡拿出份用麻繩纏扣的羊皮紙手稿緩緩打開,然後發出輕聲嘆息「真正華麗的是這些東西,這種字裡行間中透出的高雅和睿智,就是上帝也會予以寬恕,和它們相比,黃金或是寶石都要黯然失色。」

  丁慕在司鐸的授意下看了看手稿,他認出這應該是一首由古代羅馬人留下的長詩,雖然從羊皮紙的新舊看來似乎是年代不算很久遠,由後人臨摹的作品,但即便如此,也依舊彌足珍貴。

  「這裡的書的確很多,「阿方索繼續打開旁邊另一個書櫃,丁慕注意到裡面不但有更多的書籍,甚至有些的內容話題似乎頗為敏銳,這讓丁慕心頭一動,他不知道阿方索會不會藉著這個由頭狠狠整治一下那位前任主教,但阿方索接下來說的話讓他有些意外「如果你願意可以留在這裡,我是說你可以暫時擔任我的私人藏書室司庫。」

  藏書室,司庫……

  丁慕愕然看著阿方索,司鐸的建議出人意料,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珍貴的東西應該得到保護,而你很適合做這份工作,」阿方索把書櫃關好,把那串沉甸甸的鑰匙遞到丁慕面前「這只是個我私人安排的職務,不過有每個月十五個金弗林的報酬,還有就是你可以自由的看這些書。」

  丁慕不再猶豫,他躬身小心的接過那串鑰匙。

  的確需要小心,不說這些書籍在將來都是注定無法估價的文明瑰寶,即便在當下,也堪稱黃金換取不來的珍寶。

  「珍貴的手稿和文獻需要謄撰,可以找些幫手,你的工作並不輕鬆,」司鐸的心情很好,他又繞著起居室看了看,才站到臥室門前,看著裡面那張現在已經只剩光禿禿床板的華蓋大床,喃喃自語「我真想說,馬萊喬的行為實在無法和那些書籍相配,否則他可以堪稱是位完美無缺的主教了。」

  丁慕離開主教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和來時候不同,他身上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件樣式樸素的灰色兩截短袍,這是做為司鐸的私人藏書室司庫的制服,另一樣則是口袋裡揣著的幾個金弗林,這是預支給他的酬勞,其中除了丁慕自己需要的費用,還有如阿方索說的要找來付給幫助謄寫的幫手的佣錢。

  所以雖然口袋已經變得沉甸甸的,可丁慕還得精打細算才行。

  街上依舊有不少衛兵在巡邏,整個蒙雷在來的路上,阿萊小城顯得靜悄悄的,丁慕不時和巡邏士兵錯身而過,有時候他就從那些士兵身上聞到了隱隱的血腥味。

  雖然這次所謂搜捕刺客的行動沒有聽說有人傷亡,但丁慕相信那只不過是王宮對外的說法,歷來任何大大小小的騷亂都會有受害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在來的路上,丁慕就曾經看到兩輛掩蓋得很嚴實的馬車從教堂方向經過,那其中透出的氣息就和這些士兵身上的一樣,只是更濃重,也更透著死亡的味道。

  其實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戈麥斯既然已經決定藉著遇刺剷除馬萊喬這個大敵,為了謹慎,即便不能殺掉主教本人,但是趁機剷除主教的黨羽卻是勢在必行。

  這甚至不是戈麥斯能阻止的。

  這就是中世紀的意大利半島,陰謀,殘忍和屠殺就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這個旋律好像永不存在一個休止符,不住的把越來越多的人攪進來跟著一起旋轉起舞,直到最終倒在那些跳動的血腥音符之下。

  丁慕不知道自己選擇步上這個舞台是不是個錯誤選擇,可他現在停不下來了。

  既然無法停下,那就跟著旋律起舞,直到有一天讓所有人跟隨自己的舞步。

  「波西米亞人!」

  街對面,米開朗基羅正揮著粗壯的手臂向丁慕打招呼。

  「我正要去你們的營地找你,你可是我的靈感。」

  「不過我已經找到差事了,」丁慕微微一笑「而且是份很有前途的職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08 AM

第21章 藏嬌

  當丁慕回到埃馬努大街的住所時,他發現原本應該已經關門的裁縫店裡卻是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從店裡時不時走出些衣著華麗的男女貴族,他們和等在門口的一些人相互行禮打個招呼,然後急匆匆的離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丁慕走進的裁縫店時,恰好看到奧斯本脖子上掛著把皮尺,一雙手正在一位「胸襟寬廣」的貴婦胸前比劃著什麼,看樣子好像是在向那位夫人解釋某種胸衣扣花的使用方法。

  只是他表現的未免太過敬業,丁慕看到他為了解釋的更形像些,整隻手都探進了那位夫人低矮領口,然後就像個漁夫似的在那片深不見底的海峽裡摸開了魚。

  那位夫人臉上始終掛著笑瞇瞇的喜悅,當奧斯本向她低聲解釋某種顏色的紐扣適合襯托她裙子顏色時,她的整個身子似乎都貼到裁縫身上了。

  不過讓丁慕真正佩服的還不是裁縫的敬業和那位夫人的愛美之心,而是那位夫人的丈夫,一個看上去衣著光鮮的男人。

  這個人顯然有著更寬廣的胸懷,他就站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以至當裁縫正在用手給他老婆的胸圍丈量尺寸的時候,險些就碰到他。

  可這人卻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發生的一切,而是完全被一件掛在木架上很普通的小馬甲迷住了。

  「我覺得你需要那件衣服,」夫人終於離開裁縫回到丈夫身邊「這上面的花紋很適合你那件袍子,還有我自己也要多添幾件衣服,據說很快就要召開主教團大會了。」

  「你說的對夫人,這的確很適合我,」男人立刻答應下來,同時爽快的從口袋裡掏出錢袋「這是付給你的。」

  「謝謝您的慷慨,」奧斯本躬身行禮,很謙卑的雙手接過錢袋「希望您二位滿意。」

  「我很滿意。」

  貴婦嘴角掛著還在微喘的笑意,戴帽子時恰好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丁慕,她的眼神立刻一亮。

  「奧斯本,你沒有告訴我你這裡有了個新夥計。」

  「他可不是我的夥計,」奧斯本走過來拍拍丁慕肩膀「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亞歷山大,一個克里特青年人。」

  「是個希臘人?」貴婦露出意外,她幾乎滴出水來的眼神在丁慕如雕刻般分明的臉上流動,嘴角的微笑更深了「如果有時間,我倒是很想聽你講講關於克里特的事。」

  「這可能不太容易,」奧斯本聳聳肩「亞歷山大好像剛從司鐸大人那得到份差事,也許很快他就要忙起來了。」

  「你說的是阿方索司鐸?」旁邊的男人忽然問到,得到奧斯本點頭肯定,他臉上的神情就變得精彩了不少「能得到司鐸大人的信任,這個年輕人應該是個可靠的朋友。」

  「我只是擔任司鐸大人安排的一個私人職務。」

  這樣的回答顯然令那對夫妻並不滿意,或者說更加想入非非,當丁慕稍微欠身致意上樓之後,他們從奧斯本那裡立刻打聽這個年輕人是來歷。

  為此奧斯本又得到了縫製兩件價格不菲的長裙的機會,而且順便再次給那位夫人身上的山谷溝壑丈量了一下尺寸。

  直到很晚,樓下才漸漸安靜下來,這讓丁慕估計可能巴勒莫將近一半的貴族和官員跑到奧斯本的裁縫店轉了一圈,至於都談成了什麼買賣,就不得而知了。

  房門忽然被敲響,隨著一股濃烈酒氣,奧斯本搖晃著推門而入。

  他先倚靠在門框上往屋裡打量幾眼,然後向丁慕揮起了手裡的酒瓶:「來吧小納喀索斯,

  讓我們喝兩杯,我保證如果將來你沒有因為太過自戀早早跳進河裡淹死,那一定會成為所有父親和丈夫的仇敵。」

  說完,奧斯本興沖沖的走過去,把酒瓶重重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丁慕有點無奈,他不知道裁縫是不是真的醉了,可現在他這樣子實在糟糕。

  奧斯本顯然有備而來,他不知道從哪掏出兩個杯子,把酒斟滿之後他把其中一個杯子塞到丁慕手裡。

  「來吧小夥子,我的小水仙花,」奧斯本一邊嘻嘻哈哈,一邊仰頭把整杯的酒喝光「你不知道剛才那位尼奧朵拉夫人是怎麼熱情打聽你的,還有她丈夫,我想很快你就會接到他們的邀請,他們會主動和你交朋友,然後就是更多人願意和你交朋友,再接著你在巴勒莫就可以混出個人樣了。」

  「這只是因為我是司鐸大人的藏書室司庫?」丁慕不以為然的問,然後他才想起好像奧斯本還不清楚自己這份差事「司鐸大人讓我擔任他個人的藏書室司庫。」

  「前司鐸大人,」奧斯本拿著酒杯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很快阿方索司鐸就要是主教了,巴勒莫主教,西西里教區總主教,然後是樞機,接著……」

  說到這,奧斯本帶著玩味的向丁慕眨了眨眼。

  接著就是教皇嗎?

  丁慕心裡琢磨。

  「嘩啦啦。」

  奧斯本忽然從寬大衣服的口袋開掏出把金弗林扔在桌上,光滑圓滾的金幣不住旋轉,最後劇烈搖晃著躺倒在桌面上。

  「這是你那份,」奧斯本不在意的喝著酒,看到丁慕一臉疑惑,他呵呵笑起來「那些人總是喜歡在我的裁縫店買衣服,他們出手闊綽,而我是最好的裁縫。」

  看丁慕依舊沒有說話的意思,奧斯本把杯子放在了桌上,雖然依舊滿嘴酒氣,可他的眼神變得狡獪光亮。

  「我只是個裁縫,但是我可以為宮相大人服務,這才是他們願意屈尊降貴的和我打交道的關鍵,而你我的朋友,你就要為巴勒莫主教服務了。」

  「我這只是個私人職務。」

  丁慕不以為然的端起杯,卻被奧斯本一把奪了過去。

  「你在開玩笑嗎,」奧斯本盯著丁慕的眼睛「別告訴我你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只是因為怕良心過不去,我看得出來你的心思,小水仙花,所以你真覺得自己只是擔任了個私人差事?」

  丁慕有點奇怪的看著奧斯本,他不知道這個裁縫現在的醉意有幾分是真的,可他這話怎麼聽都未免有點交淺言深,或者說是把大家的面具都撕掉了。

  「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做?」丁慕不置可否的問。

  「這就對了,誠實才是最好的交友之道,」奧斯本把酒杯塞到丁慕手裡,笑瞇瞇的看著他「看看你多漂亮,一個納喀索斯,一個阿波羅,巴勒莫的女人會為你發狂的,除非你想不開要擔任神職,否則我保證所有的閨房都隨你訪問。」

  聽著這感嘆和讚美,丁慕多少有點的不自在,就在他開始懷疑裁縫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取向時,奧斯本慢悠悠的說:「不過你現在有個小麻煩,這雖然不會影響到司鐸大人對你的看法,可總是不太好。」

  丁慕心裡一動,他仔細想想,隱約猜到裁縫所說的麻煩是什麼。

  果然,奧斯本繼續說:「那個波西米亞女人,也許該說是女孩吧,她現在就在巴勒莫,而且今天還有人看到她在城裡賣藝,這對你可不是件好事。」

  丁慕默默點頭,他知道戈麥斯不可能不派人探查他的來歷和說過的那些話是否屬實,現在看來關於吉普賽人和他的關係,宮相那邊應該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

  「去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奧斯本站起來把酒一口喝乾「別忘了你這麼年輕,又很快就要發達了,好女人有的是,沒有必要為個波西米亞女人毀了自己。」

  丁慕平靜的聽著奧斯本的話,看著裁縫搖晃著走出房間,他坐下來為自己倒上一杯酒。

  該有個瞭解了,丁慕這麼告訴自己,然後端起酒杯一口喝乾。

  巴勒莫城西一片靠近雜樹林的空地上,這裡是吉普賽人在巴勒莫城北找的一處新營地。

  兩天前的復活節夜裡,隨著索菲婭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跑回來,還不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吉普賽人就被緊跟著出現的軍隊驅趕著從城南的營地裡攆了出去。

  然後接下的兩天對這些吉普賽人來說簡直就是災難,越來越多的士兵出現在街頭,巴勒莫城裡人心浮動,原本指望能在這座西西里首府賺上一筆的吉普賽人發現,似乎突然之間沒有人再對他們的表演和雜耍感興趣了,甚至就是索菲婭的飛刀和刻意搖胸擺臀的波西米亞女人,也吸引不了那些好像心事重重的巴勒莫人了。

  這當然讓所有人都既著急又憤怒,甚至有人把這怪罪到了拋棄了索菲的丁慕身上。

  偏偏這個時候丁慕優哉游哉的突然出現,一時間整個吉普賽營地似乎都沸騰了。

  霞斯基娜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丁慕,她雙手叉腰,下巴上挑,完全是副吉普賽女人撒潑打架的架勢,而且其他人也對丁慕的出現露出了明顯敵意。

  「你竟然還敢來,真是無恥啊,」霞斯基娜憤怒的雙手推搡著丁慕胸口「趕緊滾,你給我們惹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快點離開這裡,否則可沒人能保證不宰了你。」

  「我要見索菲婭,」丁慕不想解釋,而且也解釋不了,他不會對霞斯基娜說出他的想法,甚至就是面對索菲婭,他也不可能完全吐露實情「這是我和我妻子之間的事。」

  「哦,現在她是你的妻子了,」霞斯基娜故意發出聲怪笑「不過索菲婭不想見你,而且你應該慶幸遇到的是我,否則你可能就要倒霉了。」

  丁慕有點惱火,遇到個保護欲過剩的女人真是麻煩,他乾脆繞過霞斯基娜向營地裡走。

  「你沒聽到我說的嗎,這裡不歡迎你。」霞斯基娜追上來想要拉住丁慕的胳膊,卻被他用力甩開。

  「這是我和妻子之間的事,」丁慕一字一句的說「只有她有權決定該怎麼對待我。」

  霞斯基娜惡狠狠的盯著丁慕,然後放開手讓到一邊:「好吧你去吧,讓我看看你怎麼辦。」

  丁慕轉身向營地裡走去,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霞斯基娜說遇到她算是走運,他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吉普賽人都用憤怒可怕的眼神盯著他。

  當來到索菲婭篷車外時,丁慕意外的看到了站在篷車不遠處的老古爾佳。

  看到丁慕,老古爾佳用手抹了抹嘴角翹起的一撇鬍子。

  「加傑人,」古爾佳走過來擋住丁慕「你逃跑了。」

  「不,只是離開了兩天。」

  「可你還是逃跑了,」老古爾佳撫摸著腰裡的短刀「現在我可以為我的姪子報仇了,準備好你的刀。」

  「如果你想殺死我,那得先做好被這裡的官員追究的準備,」丁慕微微攤開手「我現在是巴勒莫教區司鐸的司庫官,你想好了嗎,想想你的族人。」

  老古爾佳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他顯然很憤怒,這從他的手在刀柄上不住攥緊可以看出來,可他最終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丁慕從衣服裡拿出幾個金弗林慢慢放在旁邊的木墩上。

  「我該為你做的工用這些金幣代替,現在讓我去見我的妻子。」

  老古爾佳臉上的肉在顫抖,他顯然在猶豫,然後慢慢向旁邊退去,同時他臉上露出古怪笑容。

  「去吧加傑人,去找她吧,她知道該怎麼對待你的,記住了,波西米亞恩怨分明。」

  吸了口氣,丁慕走到篷車前,他先輕輕招呼一聲,嘴裡不知是在安慰誰的說了句「索菲婭你可別幹傻事」,就掀起布簾。

  然後,他就覺得眼前一花,閃光的匕首「砰」的釘在他扶著車幫的手邊。

  丁慕心頭一涼知道不妙,可不等他再開口,一條身影已經竄到他面前,隨著喉嚨微痛,一柄鋒利的刀刃已經割破了他勁邊的皮膚!

  微暗的篷車裡,索菲婭近在眼前的大眼黑白分明異常明亮,從那眼睛裡丁慕看到了憤怒,失望,痛恨,和讓他最害怕的決絕!

  吉普賽人恩怨分明。

  吉普賽人敢愛敢恨。

  吉普賽女人可以為了愛不顧一切,

  吉普賽女人也可以為了愛毀滅一切!

  丁慕先覺得眉梢有點濕,接著眼睛就火辣火辣的,他知道這是腦門的冷汗進了眼睛了。

  「索菲婭小乖乖,你能我說句話嗎?」

  丁慕覺得即便是面對上輩子的女友也沒這麼低聲下氣過,畢竟再怎麼說,以前的女友也沒對他動過刀子。

  短刀略微離開一下,可不等他喘口氣又立刻壓在喉嚨上,雖然刀鋒似乎偏了偏,可喉嚨卻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索菲婭,你聽我說,」丁慕儘量把聲音放低,他不知道篷車外是不是有人,不過他還是儘量小心「聽著索菲婭,一定要記住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這真的很重要。」

  丁慕開始很低聲的說著,隨著他的話,索菲婭手裡的短刀時而壓迫時而放緩,漸漸的她原本充滿憤怒的目光變得迷惑起來,然後露出了固執和不甘。

  「寶貝,你一定要聽我的。」

  不知什麼時候,丁慕的手已經攬住索菲婭的腰身,雖然女孩很不情願的扭動了幾下,可丁慕還是緊緊抱住不肯撒手。

  「什麼,你問我給那位老爺做什麼?怎麼說呢,算是管家吧,當然現在還不是,不過將來會是的……」

  「我當然不會離開你,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這個,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給老古爾佳錢,這也是為了你以後不至於在這裡待不下去……」

  「放心我會來接你的,我也不會讓你總是和波西米亞人待在一起,還有說到這個……」

  這時的丁慕已經把索菲婭完全摟在懷裡,雖然想想12歲這道難關實在是難以踰越,可懷裡與年齡截然迥異的火熱胴體帶給他的刺激,卻讓丁慕只能用去想真正緊要的事來分散注意。

  「聽著索菲婭」丁慕把嘴唇緊貼在索菲婭的耳邊壓低聲音「記住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霞斯基娜也不行,你要發誓我才對你說。」

  看著索菲婭很認真的做了個發誓的手勢,丁慕才繼續在她耳邊說:「我會找個地方安置你,你不可能和波西米亞人繼續流浪下去,不過你得藏起來不讓人知道。記住如果有人要帶你走,除非他們帶來了我給你留下的暗語,否則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如果他們對不上暗語你就殺了他們,然後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知道嗎?」

  丁慕的話讓索菲婭露出驚慌,她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丁慕脖子,身子用力向上擠,好像要把兩個人融合在一起才好。

  「現在聽著索菲婭,好好記下來,」丁慕聲音更低了,他在索菲婭耳邊輕聲說「丁慕~,丁慕~,記住,只有能說出這個詞的人才是我安排去見你的。」

  索菲婭略顯迷茫的看著抱著她的丈夫,現在她已經又承認他是她丈夫了。

  「你不用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只要記住這對我們都很重要。」

  先在索菲婭耳邊低聲傾訴,然後他狠狠吻在女孩嬌嫩微喘的唇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0 AM

第22章 「死門」(上)

  四月的清晨,爽朗的早風從半敞的窗子吹進來,很快就吹走了昏昏欲睡的惰氣,地中海溫暖的海風好像催促著每個人都不要浪費這寶貴的晨光,雖然能起得那麼早的並不多。

  站在一間寬大的房間裡,丁慕微微有些發愁。

  十五個金弗林一個月,應該算是筆很豐厚的佣金,如果再算上時不時的還能在主教這裡蹭頓飯,丁慕原本應該很滿足如今的待遇了。

  可看著這個房間,他卻覺得主教似乎也並非是個十分慷慨的人。

  雖然沒見過前任的馬萊喬主教,可丁慕倒是多少聽說了些關於他的各種軼事,其中就包括因為和幾乎所有唱詩班的小男孩都進行過某種深入交流,這位主教早已經得了很嚴重的性病,如果揭開他常年裹在身上的法袍就可以發現,他的身體已經有很多地方長出了可怕的膿瘡,以至只有在身上塗抹大量香料才能掩飾那種難聞的惡臭。

  不過丁慕對這位主教私德如何並不感興趣,他覺得難以忍受的是馬萊喬的收藏品味和他那近乎粗獷的風格。

  藝術,哲學,律法還有各種歷史論著,丁慕發現自己儼然進入了一個保存了眾多古希臘和羅馬時代傑作的龐大圖書館,可偏偏這個圖書館的主人卻好像只對佔有感興趣。

  除了之前在主教起居室裡看到的那幾個書櫃,等到真正開始工作之後丁慕才知道在距起居室不算很遠的另一個院子裡,儼然還有整整一個房間的各種古典著作,而這個所謂房間,他覺得更應該稱為宮殿才合適。

  整整三排直通房頂的木頭書架把這個書庫分成三個部分,看似排列嚴謹,可實際上只要隨便翻翻就會發現完全混亂不成章法的各種手稿文獻,以及不知道什麼時代謄撰下來的各種抄本混亂無序的羅列在那三個好像整排巨人似的書架上。

  這讓丁慕終於明白為什麼阿方索司鐸開始就建議他找人當幫手,很顯然這麼艱巨的工作,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

  隨手從架子上拿起份用上好羊皮作為封面的文獻,然後發現這應該是古希臘哲學家芝諾的「論自然」,但讓他覺得無奈的是,這樣充滿嚴肅睿智的重要著作,儼然和一堆不知道從哪裡所刮來的關於如何配製助性藥物的煉金術手稿混在一起。

  丁慕順著書架慢慢向前走,同時小心的避開腳下堆著的各種頗為雜亂的書籍紙張,他告訴自己必須小心點,誰也不知道稍不留神會不會就把後世某件被視為無價之寶的珍貴文物毀掉了。

  房間盡頭是一個上了鎖的書櫃,樣式和起居室的差不多,應該是出於同一批工匠的手,櫃鎖上已經聚了一層厚厚的土,應該是很久沒有人打開過了。

  丁慕從口袋裡拿出了串鑰匙,這是馬萊喬的司庫官給他的,雖然名義上馬萊喬還是巴勒莫主教,可他現在已經被拘禁在距主教宮不遠的蒙雷阿萊城堡裡,這座城堡裡有近百名阿拉貢衛兵,足以防備那些試圖把馬萊喬救出去的人。

  有些費力的打開書櫃,讓丁慕略感意外的是,裡面除了一個看上去很結實的木盒沒有其他東西。

  木盒上同樣覆滿灰塵,丁慕雙手一端,身子不由因為過於用力向後晃了下。

  木盒出人意料的輕。

  丁慕看了看這個盒子,在確定沒有什麼奇怪機關之後,他小心的打開盒蓋。

  一張發黃的綿紙上壓著把黑色鑰匙,一根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繩子穿過鑰匙握柄的細孔,繩子上緊緊繫著個黑乎乎的東西。

  當把那鑰匙放到窗口陽光下仔細看時,丁慕才發現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是根骨頭。

  雖然並不肯定,可丁慕隱約的還是想到,這應該是人的骨頭。

  他小心的拿起盒子裡那張紙,讓他奇怪的是,上面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符號,或者說是些也許對這個時代來說充滿神祕,可對他來說卻是另一個意思的東西。

  居然是張煉金術的手稿,丁慕有些失望。

  對於那種在如今來說也許令很多人高深莫測的煉金術,丁慕實在是興趣缺缺,如果願意他可以很隨意的製造出更多讓人瞠目結舌的各種所謂幻象和奇蹟,甚至可以讓那些信徒把他搞出的東西視為某種奇蹟。

  可丁慕並不想這麼幹,因為他很清楚,這種事情就如同雙刃劍,雖然也許能在很短的時候引起人們的關注,但也很可能會在這個上面栽跟頭。

  畢竟這依舊是個對異端和邪說抱著深深敵意的時代,特別是在伊比利亞,只要想想如今的西西里國王費迪南二世和他那個與其說是虔誠,不如乾脆說是偏執著稱的老婆,丁慕就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搞什麼麼蛾子了。

  這裡的確是西西里,可這裡更是阿拉貢王室的領地,至少胡利安‧唐‧戈麥斯是西西里國王的宮相。

  但這是什麼呢?丁慕還是好奇的拿著鑰匙仔細打量。

  從造型上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很久遠的東西,這從鑰匙上的咬齒和皮繩的質地就可以看出來。

  但是為什麼要放在這裡,還是在書庫的最深處?

  丁慕知道不該有太多的好奇心,可他還是忍不住心裡揣摩。

  不過他也知道在滿足這些好奇之前,他必須盡快整理好這個儼然如同一座古典圖書館似的地方,而且他也開始在為十五個金弗林究竟能不能養活一幫人開始發愁了。

  畢竟要養家餬口,他可是已經打定主意不讓索菲婭過苦日子。

  這麼一想,就覺得口袋緊巴巴的了。

  正在胡思亂想,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丁慕趕緊收起那張綿紙和鑰匙,然後小心的關上書櫃的門。

  「希臘人,司鐸大人找你有事。」

  一個隨從邊說邊挑釁的瞪著丁慕,說起來對於讓個年紀輕輕的希臘人擔任藏書室司庫這件事,已經在司鐸的僕人和隨從中間引起了小小的波瀾,如果不是這些書稿實在苦澀難懂,這些人是怎麼也不會允許個希臘人來和他們爭飯碗的。

  即便如此,這些人依舊沒有打算給丁慕好臉色。

  跟著隨從進入起居室,丁慕發現除了阿方索司鐸之外,宮相夫人儼然也在。

  看到丁慕,宮相夫人那黑漆漆的目光略微閃動,她收回正微微傾向司鐸似是說著什麼的上身,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丁慕。

  「大人,看來他在你這裡倒是很適合,」宮相夫人把個描著金絲花紋的手袋放到腿上「我丈夫之前倒是問過關於這個希臘年輕人的事,他對他的救命之恩始終沒忘呢。」

  「不過我這裡也需要這個年輕人,所以如果可以還是讓我留下吧,」阿方索搖搖頭「夫人你大概無法想像我們的主教究竟愚蠢到什麼地步,就算是為了那些無價珍寶也早該讓他到蒙雷阿萊城堡裡休息了。」

  「但是司鐸大人,你覺得這麼做好嗎?」宮相夫人似乎對阿方索的話不以為然「如果讓國王和女王知道你對那些異端邪說那麼感興趣,也許他們會重新考慮支持你擔任主教的,薩拉戈薩可能會重新考慮派其他人接替你。」

  「如果是那樣也未嘗不可,」阿方索似乎對宮相夫人的勸告不以為意「我們都知道一直有人對我不滿,如果你的丈夫更得國王的信任,也許薩拉戈薩那邊早就考慮是不是把我召回王國本土了。」

  司鐸的話似乎引起了宮相夫人的不滿,她臉上浮起層寒霜,看向旁邊丁慕的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我的丈夫也許並不得國王的歡心,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幫助他,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很快召開的主教團會議,如果你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那就不能得到巴勒莫主教的地位。」

  「所以我才更關注那些馬萊喬留下來的東西,」司鐸站起來向宮相夫人伸出手「夫人,如果你依舊支持我擔任巴勒莫主教,那就請同樣支持現在的舉動,相信我這麼做一定會得到回報的,哪怕不是現在,可在將來這種回報也是你想像不到的。」

  似乎為沒能說服司鐸有些失望,宮相夫人面露無奈的站起來微微躬身親吻司鐸的手,然後從低頭行禮的丁慕身邊漠然走過,消失在門外。

  「過來小夥子,」阿方索似乎沒有因為宮相夫人的那些話受到影響,他示意丁慕走到他的面前,然後興趣盎然的詢問著關於圖書室事,當聽到丁慕的描述後,阿方索略有所思的用手指輕敲桌面稍微尋思後問道「如果我要你盡快從其中找到那些屬於真正珍貴的書籍和文獻,能做到嗎?」

  「只要有足夠的人手,」丁慕沒有直接回答,他不知道阿方索所謂的盡快是多久,更不知道他所謂的珍貴又是什麼,不過他腦海裡迅速閃過了那張寫在綿紙上的煉金術手稿和那把鑰匙「我可以先把整個書庫整理出來,您知道之前負責書庫的人完全不明白他該幹些什麼,以至於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我倒是聽說過馬萊喬有個很古怪的愛好,他似乎只對收集感興趣,卻很少見他真正關心那些藏品,也許對他來說這樣更多的是為了彰顯富有,」阿方索似是略感好笑的搖搖頭「不過還是要盡快完成,我真的需要這些書。」

  雖然奇怪阿方索似乎過於關心那些馬萊喬留下的書籍,丁慕還是答應盡快整理。

  「不過這件事今天晚上是做不了的,」阿方索看看桌上的木擺鐘「我叫你來其實還有件其他事,我要招待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據我所知他對古代希臘和羅馬有很大的興趣,所以我需要先從這裡,」說著阿方索指指身後的兩個書櫃「找出幾本書來,在晚上送到客人面前。」

  「遵命大人,不過我能問問這位客人都對哪類作品有興趣嗎?」

  「那是個睿智的人,我想對他來說各門學科都並不陌生。」說著阿方索似是略帶感慨的嘆口氣「可惜不論是在拉貢或是卡斯蒂利亞都沒有這樣的人才。」

  丁慕打開書櫃開始尋找,忽然一個看上去熟悉的東西跳入他的眼簾。

  一把由張寫滿字符的綿紙包裹的鑰匙安靜的躺在書櫃角落的隔板上,雖然只露出很小一截卻可以肯定,這把鑰匙和他在書庫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2 AM

第23章 「死門」(中)

  一整天,丁慕的心思都在為在主教起居室的書櫃裡發現的那把神祕的鑰匙占據,從那鑰匙就那麼隨意放在書櫃角落裡他可以肯定阿方索似乎並不清楚它的作用,其實就是丁慕也不知道那把鑰匙和那張看似寫滿煉金術密語的綿紙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因為有心事,所以丁慕按阿方索的要求找了幾本算是涉獵幾門學科的古典著作後就離開起居室,回到書庫後,他小心的拿出之前藏好的鑰匙和綿紙仔細觀察,兩把相似的鑰匙引起了他的好奇,雖然還不知道能從其中發現什麼。

  但是除了綿紙上大片枯澀難懂的字符和鑰匙上雕刻的繁瑣花紋,他實在看不出其中有什麼玄機,一時間丁慕覺得也許自己純粹就是在胡思亂想,或者是以前看得關於這個時代的各種傳奇故事太多,難免就總認為什麼事情都和陰謀詭計這些東西聯繫在一起。

  不過說到陰謀詭計,丁慕倒是開始覺得之前的某些猜測也許錯了,雖然到現在他依舊認為司鐸和刺殺宮相有著撇不開的關係,可從種種跡象看,司鐸又實在沒有要謀殺宮相的理由。

  丁慕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雖然只是個小人物,可如果不搞清楚些事是不行的。

  開始想藉著救下宮相有個晉身機會的念頭,莫名其妙的因為成了阿方索的藏書室司庫改變了方向,如果司鐸真的和那場陰謀有關,丁慕很擔心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後,他會成為那兩個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這種鬥爭不要說不知死活的攙和,就是在旁邊圍觀滲上一身血,也夠他這種小人物喝一壺了。

  還有索菲婭,他不想讓她牽扯進來,而且他答應索菲婭要讓她過上平定的生活,哪怕是為了以後能平安的活到壽終正寢,丁慕覺得也要想辦法先搞明白自己的處境才好。

  有些事還真是一隻腳邁進來了,就別想再退回去。

  暮色初降,一個隨從來書庫傳達了司鐸命令,丁慕立刻之前和隨後在書庫裡又找到的幾本論著裝在一個盒子裡,跟著那個隨從出了門。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阿方索所說的客人並不在蒙雷阿萊主教宮,而是在巴勒莫城,這麼一來當他們趕到城裡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大片的燈火光亮從高聳的窗戶投射出來,有時候白天緊閉的大門,到了夜晚卻完全洞開,從一棟棟的房子前經過時,總是能聞到些肉香和烤魚的味道,而一些看上去就很氣派的宅子裡,甚至還飄出濃鬱的辛辣香氣。

  「我們如果快點,還能吃上頓好的,」那個隨從有些急躁的催促著「要知道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摻著鵪鶉肉餡和抹了血醬的肉餅,還有葡萄酒,那都是從蘭島的修道院裡運來的。」

  血醬和蘭島修道院的葡萄酒當然是很吸引人,不過丁慕似乎沒有福氣享受這些美食,當他們剛剛進入巴勒莫大教堂,就被另一個早已等待的隨從叫住,然後沿著側門一條很窄的樓梯甬道進入了教堂後面的一個房間。

  阿方索正在那裡等著他們。

  司鐸今天很罕見的穿著半副儀袍,除了沒有戴著冠冕和披上長披肩,他的這身打扮多少有些過於正式。

  「那些書,帶來了嗎?」司鐸開口問,看到丁慕打開木盒,他稍微看了看合上蓋子,見丁慕正望著他,司鐸像是自嘲的笑笑略帶感慨說「也許你會奇怪我怎麼如此關心這些書,不過孩子如果你知道這些東西真正的寶貴之處,就不會覺得我是在小題大做了。」

  我當然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寶貴,

  丁慕心裡暗自說。

  「我說的寶貴可不是指在金錢方面,」好像看懂丁慕的心思,司鐸擺擺手似是在糾正他的想法「有些東西不要用金錢衡量,當然和能夠得到的相比,還是值得的。」

  丁慕站在旁邊聽著司鐸的話,他知道阿方索這些話並不是對他說的,或許這時候司鐸因為有什麼煩惱需要開解,或者純粹是要宣泄什麼,總之現在最聰明的舉動就是做個安靜的聽眾。

  果然,在說了莫名其妙的幾句話後,阿方索的情緒似乎好了些,他向丁慕揮揮手:「好了你今天已經很辛苦了,去吃點東西吧,我知道書庫裡的工作有多可怕,明天你就可以找些人當你的幫手,然後整理份清楚的書單給我。」

  「十分感謝大人,」丁慕略一鞠躬剛要離開,卻又被阿方索叫住「亞歷山大,你是和奧斯本住在一起嗎?」

  「是的大人,我現在就住在他那間裁縫店的樓上,他沒收我的房租,這讓我剩下了筆開銷。」

  「裁縫還真是個不錯的朋友,」司鐸微微一笑「好了你可以去了。」

  丁慕再次點頭鞠躬,只是在轉身離開時心裡多了份心思。

  司鐸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奧斯本啊。

  想想倒也難怪,不論是阿方索或是那些阿拉貢官員,這些貴族怎麼可能會看得上一個小小的裁縫。

  在他們看來,奧斯本只是戈麥斯身邊一個寵信的弄臣,或者可能連弄臣都不算,而是個完全的小丑。

  不過大概這些人怎麼也想不到,就是這麼個小丑,在將來都成為卡斯蒂利亞炙手可熱的人物。

  丁慕沿著來時的樓梯甬道向前走著,這條甬道很深,大廳裡的燈光從一側牆上鑲嵌的鏤空花格窗子的空隙裡照進來,把甬道分割成明暗不同的一塊塊。

  大廳裡一陣略顯高昂的聲音吸引了正要走出甬道的丁慕,他順著鏤空格窗向裡望去,忽然看到通亮的大廳裡廊柱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丁慕的腳步不由停下來,他有些意外的看著那個正和已經回到大廳的阿方索低聲交談的老人,然後他向其他地方迅速尋找,很快就看到距那兩人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正和那位帶領軍隊捉拿馬萊喬主教的阿拉貢軍官想談甚歡的一個高個年輕人。

  這兩個人,正是他來巴勒莫路上遇到的那對奇怪的師徒。

  已經走到門口的丁慕立刻停下,雖然並不擔心被這兩人見到會有什麼危險,可只要想想之前曾經聽到的這兩人的對話,他就覺得這對師徒的出現不那麼簡單了。

  而且他很快就發現,那個之前在吉普賽人營地裡處處展現出身份不凡的年輕人,這時候卻好像在故意掩飾他的身份,以至阿方索的注意完全都在他那位老師而不是他的身上。

  看到帶領他的那個隨從因為他停下腳步已經露出疑惑神色,丁慕知道不能再耽誤,他稍微平復下情緒,跟在後面穿過小門走進了大廳。

  大廳裡人不是很多,因為巴勒莫的主教宮一直設在蒙雷阿萊,所以雖然巴勒莫大教堂要比蒙雷阿萊大教堂更加宏偉壯觀,當卻始終不是巴勒莫的教會之首。

  「親愛的朋友,我希望你的到來能成為一個好兆頭。」

  站在距離柱子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丁慕可以聽到司鐸正在對那老人說的話。

  「我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了,」老人很謙虛,他摸著鬍子略帶感慨的說,然後眼神看向稍遠處的學生「我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自己這點微薄的學識傳授給我的學生,那樣即便將來沒有進天堂也不會覺得遺憾。」

  「請原諒我這麼說,上帝一定會為了不讓魔鬼得逞而讓你進天堂的,」司鐸笑著說「雖然我這話的確有著不敬,可我相信這是實情,而且我堅信真正的敬畏比口頭上的虔誠更珍貴。」

  「那我就要感謝你的祝福了司鐸,」老人微笑回應,然後他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不過我希望能從您這裡聽到更多關於巴勒莫的消息,您知道巴黎大學的那些學生對戰爭十分關注,他們也許並不支持國王,  可對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很感興趣,特別是關於佛羅倫薩還有羅馬,畢竟那裡的一切都太吸引人了。甚至就是西西里也讓很多巴黎人嚮往不已,我在來的路上已經親眼看到了很多讓人著迷的東西,如果把這些消息帶回去,肯定會引起很大轟動。」

  老人的話似乎引起了阿方索的興趣,他示意隨從把那個裝書的盒子捧過來輕輕打開。

  即便離得有點遠,丁慕還是聽到了隱約抽氣的聲音,他歪頭看去,恰好看到老人臉上透著愕然和驚喜的神色。

  「奧忒繆斯,泰勒斯,居然還有波希多尼,」老人聲調激動的看著那幾本書,他的嚴重不由露出貪婪的神色,就好像要把其中蘊藏的無數知識完全攝進腦海「這都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如果能得到其中一件已經足以滿足了,司鐸我不能不說上帝真是寵愛你們,這甚至要讓覺得嫉妒了。」

  「你的嫉妒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因為真正的寶藏只有分享才是無價的,」司鐸說著把盒子輕輕送到老人面前「這是你的了我的朋友,把它們帶回巴黎吧,雖然我知道巴黎大學的館藏豐厚,但是這算是我的一點小小的心意。」

  「你真是太慷慨了,司鐸,」老人微微躬身「請允許我吻您的手大人,對於您的慷慨,我相信我的保護人奧爾良公爵也會心存感激的。」

  丁慕注意到,當老人提到奧爾良公爵時,站在另一邊的那個高個子的棕髮青年臉上掛起了奇怪的笑容。

  到了這時,丁慕幾乎已經知道這人是誰,與此同時,站在大廳另一邊的奧爾良公爵也看到了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3 AM

第24章 「死門」(下)

  丁慕可以感覺到奧爾良公爵見到他的剎那臉上劃過的那難以抑制的驚訝意外,而雖然一直在和阿方索交談,可實際上始終暗暗注意公爵那邊情況的那位老人也看到了公爵露出的異色,當他的目光順著公爵的視線見到不遠處的丁慕時,老人的臉上霎時一片蒼白。

  奧爾良公爵的臉色同樣難看,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和那個在路上巧遇的波西米亞人再次相遇,而且居然是在阿拉貢人的地盤上。

  更讓公爵意外和駭然的,是這個波西米亞人的衣著儼然就是個阿拉貢人!

  就在不到半年前,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剛剛經歷一場慘敗,在付出了近4千人傷亡的慘重代價之後,查理八世才狼狽的從阿爾卑斯山南的戰爭泥潭中勉強掙扎出來。

  導致這場法國大敗的,正是以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安一世和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為首的抗法聯盟。

  雖然經歷慘敗,可任何人都知道年輕氣盛更是心高氣傲的查理八世是不可能就這麼老實的接受失敗的,在那位雖然年齡不大可野心卻絕不遜色任何人的年輕國王看來,阿爾卑斯山以南的土地是那麼富饒而又迷人,以至即便付出多大的代價的也是完全值得的。

  正因如此,早有傳聞說查理八世已經決定重整旗鼓,再次遠征,而且這一次他所做的準備更加充分,即將帶來的軍隊也更加龐大。

  而奧爾良公爵,恰恰就是這位野心勃勃的法國國王的堂叔。

  可以想像,在這麼個如此敏感的時候,一位喬裝隱名悄悄潛入敵國領地的法蘭西王室公爵,一旦被發現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可怕境地!

  老人的臉煞白,他已經顧不上發現他的異樣面露疑色的阿方索,就在他準備向丁慕迎上去時,最讓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看著同樣臉色異樣的奧爾良公爵,丁慕發出聲詫異的呼聲:「怎麼會是你?」

  老人這一刻的心驟然抽緊,在絕望之餘,他已經在想該如何確保身份暴露的公爵不受到侮辱和傷害。

  相反,奧爾良公爵這時卻已經平靜下來,他臉上露出無奈的微笑,或許是在為自己最終居然會栽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小人物身上感到諷刺,就在他慢慢挺起胸膛準備用絕不會有辱身份的氣勢宣佈自己是誰時,接下來丁慕一句話差點讓鼓足氣勢的公爵摔個跟頭。

  「你不是那個誰誰的學生嗎,怎麼你也是來蹭飯的?」

  有那麼一會,公爵相信自己似乎聽到了下巴脫臼的聲響,如果不是多年鍛鍊而成的機智反應讓他迅速明白了眼前局勢,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挺起的胸口迅速收回去,剛剛積攢起來的氣場也瞬間消失,只眨眼的工夫,一位擁有高貴身份的王室貴族就又變成了個看上去只是有些驕狂的青年人,這個變化讓丁慕有些瞠目結舌,在一瞬間他腦子裡閃過個奇怪的念頭:這小子真是他爺爺的孫子,不是他爺爺的兒子?否則怎麼把他爺爺演戲的本事學的這麼到家呢。

  已經邁出腳步的老人也驟然頓住,雖然同樣意外可飽經世故的老練讓他也瞬間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老師看啊,這不是咱們在路傷遇到過的那個人嗎?」奧爾良首先開口,他滿臉愕然的看著丁慕,就像所有因為意外就忘記了應有禮儀的莽撞年輕人,甚至他還邊指著丁慕邊對已經改為慢步走過來的老人繼續說「真是想不到,居然會在這遇到他。」

  老人這時已經完全恢復鎮定,

  他故意嚴厲的瞪了眼貌似魯莽的學生,然後才轉身充滿歉意的對走過來阿方索說:「抱歉司鐸大人,我的學生太失禮了,不過這也難怪他,畢竟在這裡見到個意想不到的人實在是出人意料。」

  「哦?」阿方索面露好奇的問「可不可以和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個樣子真是引起我的好奇了,我想這一定是個有趣的故事吧。」

  「當然很有趣,」奧爾良公爵故意用桀驁不馴樣子回答著,然後稍一點頭算是行了個禮,然後才回頭對丁慕說「如果你願意,我倒是可以說說我們見面的情景。」

  丁慕聽出了公爵的暗示,很顯然,奧爾良在問是否可以把他是個波西米亞人的事情說出來。

  丁慕一邊暗暗感嘆當貴族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只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不但就猜到他並不想揭穿那對『師徒』的身份,而且很巧妙暗示詢問是否可以泄露他作為波西米亞人的身份。

  丁慕相信如果他點頭,那就意味著雙方因為都有不可告人的祕密而被對方抓住了把柄,甚至公爵說不定會立刻反客為主想要威脅他了。

  可惜,我沒有什麼祕密,至少對你來說沒有。

  丁慕心中暗笑,他學著公爵的樣子故意歪歪腦袋,然後忽然對一旁的阿方索鞠躬說:「大人,我有事情瞞著你。」

  奧爾良原本已經笑呵呵臉霎時一僵,他雖然依舊儘量保持鎮定,可自己知道穿在裡面的貼身內甲這時已經因為出汗粘在了身上,看著丁慕好似懺悔的神情,公爵有生以來第一次為得罪了個小人物感到後悔。

  「你有事情瞞著我?」阿方索無意識的看了眼旁邊那對師徒,然後才繼續問「是什麼事,我可以以神甫和僱主的任何身份聽你的陳述。」

  「謝謝您大人,」丁慕捧起司鐸的手親吻他食指戒指上碩大的寶石,直到覺得旁邊已經圍攏過來人們因為好奇已經被吊足胃口,而那對師徒也已經被煎熬的差不多了,他才開口說「我曾經對您說過因為在路上遇到麻煩而和一些波西米亞人一起流浪,但是我沒有告訴您更多的實情,」說著他又看了眼那對師徒,看到原本演技卓越的奧爾良公爵已經臉色陰沉,他才又說「其實我在跟隨波西米亞人流浪的時候,和一個女孩結了婚。」

  丁慕的話讓四周的人有些莫名其妙,而公爵的臉這次真的沉到了谷底。

  居然讓這個小子給耍了!

  奧爾良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到了這時他已經明白,丁慕並不在乎他所謂的要挾,而且這個敢給飛刀當靶子的波西米亞小子,也肯定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只因為自己稍微露出要挾的意思,這個波西米亞人居然就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戲弄他,奧爾良有種自己成了供人取笑的小丑的惱火,儘管他也知道,其實別人根本不知道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你所謂瞞著我的事情?」阿方索有點奇怪的看著丁慕「之前你沒有對我說這些,可為什麼現在突然主動說出來?」

  司鐸這麼說著,眼睛卻已經看向旁邊的奧爾良,然後他對那位老人說:「尊敬的菲歇請允許我稍微猜測,我的藏書室司庫對我突然坦白,是否和你的這位學生有關?」

  老人這時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他雖然也很好奇丁慕怎麼會出現在巴勒莫司鐸舉辦的聚會上,不過這時只要能保住自己恩主的身份不暴露,他甚至願意和魔鬼簽約。

  「請原諒我的學生,讓‧杜內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過也是魯莽的奧爾良人,雖然跟隨我已經很久,可我一直在為他的學業和他的衝動莽撞發愁,」說到這老人倒似乎真的陷入了對這個不讓他省心學生的煩惱之中「要知道他總是在做出某個決定之後才會去想這麼做是否值得,我甚至認為這種魯莽總有一天會給他帶來大麻煩的。」

  聽著老人沒完沒了的抱怨,阿方索略感興趣的看看這個學生。

  「也許吧,我倒是覺得他和我的司庫有些相似,相信我,如果我告訴你他之前做過什麼,大概你就不會認為只有自己的學生才是那個最魯莽的,」阿方索微笑著說完,卻又繼續問「那麼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我想也許這算是今天晚上一個有趣的話題吧。」

  司鐸的建議立刻得到了周圍眾人的附和,在一陣催促聲中,丁慕開始說起自己之前那些經歷。

  公爵提心吊膽的聽著,當聽丁慕說到為他們表演飛刀時,公爵儘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攥腰間的劍柄。

  「這位杜內大人……」丁慕故意停頓一下之後才接著說「他很傲慢也很無禮,他堅持要看那種危險的遊戲, 而我的那個妻子,」說到這丁慕故意加重語氣,然後露出個無奈神情「因為貪圖他的金幣就讓我冒險當她的靶子,就是現在我想起來還覺得可怕,雖然她算是在之前把我從麻煩當中救了出來,可那件事之後我覺得已經足夠回報她的了。」

  「原來是這樣,你因為見到了菲歇大事師徒,認為這段婚姻即將暴露才終於決定向我坦白的嗎?」阿方索嚴厲的目光盯視著丁慕,過了一陣後才微微搖頭「亞歷山大,難道你真的覺得你所謂的婚姻是合法而有效的嗎,或者你認為那個波西米亞女人就是你的妻子?」

  「可是大人,我的確是按照波西米亞人的習俗結婚了,」丁慕似乎無奈的回頭看了眼幾乎要對他翻白眼的奧爾良公爵「這應該是有罪的,我不敢面對自己的罪行,不過現在我知道了,這位杜內先生的出現讓我明白了上帝是公正的,我願意接受您的一切責罰。」

  「亞歷山大,我不得不說,你還是過於年輕了,居然為一場根本不合法的婚姻煩惱,」司鐸有些好笑的對老人說「看啊這就是年輕人,衝動,多愁善感而又喜歡胡思亂想,他居然為了場遊戲而自我煩惱到這種地步。」

  老人同樣笑了起來,這次他是真的在笑,不過回頭看向他那個學生時,他發現公爵原本並不白皙的臉上,已經黑成了一團。

  「古希臘戲劇大師莫埃奧普多斯有出戲劇叫『死門」,房間裡公爵對坐在對面的老師說「那是齣悲劇我的祖父很喜歡,戲劇最後所有人都死了,現在我們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誰最後會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5 AM

第25章 急轉直下

  就在奧爾良公爵向他的老師展示他傳自祖父對藝術和詩歌的理解時,丁慕正在裁縫店二樓自己的房間裡認真的磨著一柄短劍。

  短劍很新,是他剛剛花了兩個弗林從街上一家很有名的鐵匠店裡買來的,雖然按照鐵匠的說法,這柄短劍足以一下切開整片的豬蹄膀,可他還是很仔細的在礪石上磨著,或者說是在熟悉這柄劍的習性。

  丁慕原本認為自己應該緊張,畢竟剛剛戲弄的這個人不但是如今法蘭西最具權勢的王室貴戚,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什麼偏差,再過兩年這個人就會接替短命的查理八世,成為法蘭西國王!

  雖然這位未來的路易十二在歷史上有著「人民之父」的美譽,可丁慕沒有因為這個稱呼就天真的認為這個路易能輕易放過個曾經戲弄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對奧爾良公爵來說,丁慕太危險了!

  隨時隨地可能會被告密的危險,絕對能讓奧爾良公爵必欲除之而後快。

  所以丁慕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真得小心點了,否則稍不留神就可能有被公爵派出的手下幹掉的危險。

  至於現在他倒是並不擔心,他估計以奧爾良和他那位老師的腦子,還不至於笨到今天晚上就想要他命的地步,否則哪怕稍微有點常識的人也會懷疑到他們的身上。

  想到那位老師,丁慕搖搖頭,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在先是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米開朗基羅之後,又見到了法蘭西最負盛名的學者和大師,只是想到這位紀堯姆‧菲歇如今是自己的『敵人』,丁慕就又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不那麼好了。

  紀堯姆‧菲歇是法國從路易十一時代開始就久負盛名的人文學者,而這些並不是讓丁慕頭疼的原因,真正讓他覺得這個人不好惹的,是他記得就是在紀堯姆‧菲歇擔任宮廷顧問那段時間裡,這位學成自巴黎大學,而且之後還曾經多年在這所歐洲最古老學府之一的大學裡任教,並曾經一度擔任過巴黎大學首席校監的御前顧問,不遺餘力的堅持貫徹了徹底收回巴黎大學治學特權的政策,以至當紀堯姆‧菲歇死後,已經被完全剝奪了治學特權,逐漸淪落為國王和王室工具的巴黎大學的師生們,集體拒絕參加這位曾經令他們引以為傲的前輩校友的葬禮。

  這麼一個人怎麼又不讓人頭疼呢,丁慕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不好,居然一下子就得罪了這麼兩個決不能得罪的人,可當時他卻又實在沒有辦法。

  丁慕很明白那時的局面,如果他的確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當場揭發奧爾良身份應該是最好選擇,那樣他完全可以藉著這個功勞得到不論是宮相還是司鐸的賞賜,可偏偏他並不是。

  丁慕很清楚那位奧爾良公爵將來會成為什麼人,那麼他突然隱姓埋名出現在西西里這件事,也許就是他那頗具傳奇意義的一生中的某次隱祕的旅行。

  如果因為他的揭發而導致奧爾良陷落在阿拉貢人的手中,哪怕只是一段時間,也許將來的一切都可能會發生改變了。

  對是不是會改變什麼,其實丁慕並不多麼擔心,對那種所謂一隻蝴蝶煽動翅膀就會引起一場風暴的說法他是不以為然的。

  丁慕真正擔心的,是可能引出的對他自己的威脅,畢竟如果為了奧爾良公爵的事牽扯出他跟隨吉普賽人流浪的真正原因,那麼司鐸也許就會發現他和坤托以及聖賽巴隆修道院的關係,如果那樣事情可就糟透了。

  可現在事情也沒好到哪去,

  一想到自己正被一大一小兩頭狐狸惦記,丁慕就覺得這次可能真有點麻煩了。

  敲門聲響起,丁慕不由攥緊短劍,儘管也知道以他的這兩下未必能對付得了奧爾良的手下,但他還是做好了準備。

  敲門聲又響了一下然後房門打開,讓丁慕意外的是,站在門口的居然是那位曾經光顧裁縫店,當著她的丈夫和奧斯本黏黏糊糊的貴夫人。

  「看來奧斯本還是很慷慨的,他說你在家,不過你為什麼要拿著把劍?」貴夫人先是喜悅,然後稍顯愕然的看著丁慕「不過你現在的樣子真是迷人,看看這緊鎖的眉梢閉著的嘴唇,你的樣子應該讓那些雕刻家看看,他們一定會從你的身上得到足夠多的想法,哦對,他們把那個叫靈感。」

  丁慕錯愕的看著圍著他開始打轉的貴夫人,她今天穿著條異常誇張的裙子,肩頭兩端高聳起來的褶皺飾物幾乎把她兩側臉頰都蓋住了,裙子上紅白相間的條紋從那對奧斯本曾經攀爬過的高山上向四周延伸直到裙子的底擺,然後隱沒在一雙半露在裙邊的鏤花尖頭靴的下面。

  她這樣子讓丁慕好像看到了一張撲克牌上的王后活生生出現在面前,除了感到古怪,更讓他有些膽顫心驚的,是這位貴夫人毫不掩飾的那種要把他生吞活剝的眼神。

  奧斯本這傢伙不會是把我賣了吧,丁慕頭腦裡閃過個念頭,對和奧斯本結伴一起爬那兩座大山這種事他真是沒有興趣,而且讓他惱火的是,奧斯本居然在中間牽線搭橋。

  丁慕不相信裁縫這麼幹是出於友誼或者是其他什麼特別嗜好,對這個裁縫做過的事他聽說的已經夠多,所以他有理由相信這裡面肯定有什麼事。

  「尼奧朵拉夫人,」這時候丁慕終於想起了這位貴婦的名字「不知道您突然到我的小屋來有什麼事嗎,您這樣一位貴夫人在這種地方是不合適的。」

  「你這麼冷漠可真是讓我失望,」尼奧朵拉夫人的臉微微沉下來,不過很快就又微笑如花「我覺得你在這裡才不合適,畢竟你是司鐸的司庫,而且很快司鐸就要成為巴勒莫主教了。」

  丁慕心頭一動,他開始覺得這位夫人也許並不是個純粹的花痴。

  「我的丈夫齊奧尼,他是個商人,「尼奧朵拉夫人在提到丈夫的時候,嘴角明顯向下一彎而那對高聳的山峰卻向著丁慕用力一挺,那種明顯不屑又帶著暗示的樣子讓丁慕覺得喉嚨在這個春天的夜晚多少有些發乾「我知道他一直一心想要成為司鐸或者宮相的好友,可他的身份太低了,哪怕是和其他人一起覲見的時候,也只能得到那兩位的一句普通問候。」

  說到這,尼奧朵拉夫人又好像有點為丈夫鳴不平似的用力向丁慕聳了下胸口,不過這種結果帶來的是丁慕回頭去找桌上的水罐。

  這真是受不了啊,口乾舌燥的丁慕趕緊暗暗咋舌,只要想想那位齊奧尼先生就覺得替他悲哀,估計以這位夫人的作風,這些年那位商人丈夫可能早就已經從頭到腳綠了個遍吧。

  「夫人您可能誤會了,我只為司鐸大人個人服務,」丁慕小心的解釋著「您知道我是從克里特來的,嚴格的說在巴勒莫我幾乎不認識幾個人,我沒有任何辦法幫您改變您丈夫的那種處境。」

  尼奧朵拉這回皺起了額頭,她原本擦著粉的臉微微向中間集中,讓丁慕開始擔心如果再這麼下去,她臉上的那層粉會不會龜裂,然後一片片的掉下來。

  「我是在和你說我的煩惱,而不是我丈夫的,「尼奧朵拉夫人伸出手搭在丁慕手臂上「如果我想幫我丈夫我會去找樓下的那個裁縫,他雖然很貪婪卻能辦事,至少現在我丈夫已經能從宮相那得到少許的生意了。至於我自己,我只是想從你這得到更多的安慰。」

  裁縫不是剛剛安慰過你了嗎,丁慕注意到尼奧朵拉夫人胸前那排系扣有兩個扣眼是錯著位幾乎擰在一起的,從那個縫隙裡就可以看到一大片白的發亮的東西。

  察覺到丁慕的眼神,尼奧朵拉夫人先得意的一笑,然後低頭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蹊蹺。

  因為搽了過多的粉,她的臉是不是發紅丁慕不知道,可他愕然看到尼奧朵拉夫人乾脆直接扯開了系扣的繩帶,瞬間被裙子束縛住的白花花的東西就從緊繃的裙子上領裡不安分的跳了出來!

  「也許你更喜歡這樣,小希臘人。」

  尼奧朵拉夫人笑瞇瞇的向丁慕擠過去,那種架勢讓他一點都不懷疑接下來她會先來句惡霸都會的『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經典台詞,然後就化身女色狼,對他大肆蹂躪了。

  丁慕的手有點發癢,就在他琢磨著是不是該一巴掌抽過去時,門外忽然傳來聲咳嗽,那咳嗽聲不高不低,既驚醒了房間裡的人,又不會因為太突兀令人尷尬。

  尼奧朵拉夫人愕然回頭,就看到裁縫站在門口正笑瞇瞇的看著他們。

  「奧斯本,你現在不是應該正和我的丈夫聊天嗎?」

  夫人一句話讓丁慕腦門又出了層汗, 他真是有些佩服那位商人丈夫了,這得要多麼寬廣的胸懷才能承受啊。

  「很抱歉夫人,我也不想打擾你們,不過宮相大人要見他。」奧斯本用下巴點了點丁慕。

  「宮相,要見這個希臘人?」尼奧朵拉夫人的聲調立刻變得有些高,她轉過頭惡狠狠的看著丁慕「之前你還說你在巴勒莫誰都不認識,一轉眼宮相已經要單獨見你了,你這個撒謊的騙子。」

  我怎麼就騙子了,丁慕覺得自己真委屈,不想被女色狼蹂躪還是錯了?

  「夫人,宮相的人在下面等著呢,」奧斯本顯然也不想讓尼奧朵拉夫人糾纏下去,看著氣呼呼的從身邊走過去的女人,他向丁慕撇撇嘴巴「你也快點,宮相大人有時候可是個急性子。」

  宮相有時候是個急性子,那都什麼時候他會變得急躁呢?

  琢磨著裁縫這句話,丁慕跟著來傳信的人走過寂靜的大街向王宮走去,他注意到街上的阿拉貢衛兵雖然已經比前幾天少了些,可依舊盤查的很厲害。

  這次他被帶進了個偏僻的房間,略顯陰暗的屋裡,除了盞晃著昏黃火光的檯燈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丁慕心裡浮起一陣不安,他隱約感到事情不對勁。

  「看看誰來了,」戈麥斯的身子從桌後的陰影裡探出來,這時的宮相看上去和之前和藹熱情完全不同,他看丁慕的眼神就好像盯著獵物的野狼「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送你件禮物。」

  說著,戈麥斯把件東西推過來。

  看到桌上熟悉的短弩,丁慕的心驟然縮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7 AM

第26章 搏取命運

  驟然被恐懼籠罩的瞬間,丁慕甚至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是冰冷的!

  擺在桌上的短弩象鋒利鋼針猛刺丁慕心頭,毫無徵兆陷入絕境的被動讓丁慕頭陣陣發麻,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連從身後伸過來搭在肩頭的鋒利劍刃碰觸肌膚的微痛都沒有知覺了。

  戈麥斯是怎麼發現這一切的,短弩被找到了,那索菲婭呢,索菲婭怎麼樣?

  丁慕心裡猛然閃過索菲婭的身影,更大的恐懼連連襲來。

  「看啊看啊,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戈麥斯依舊笑容滿面,可他這時的笑容裡看上去卻變得令人膽寒「一個救了我的人卻藏著件和刺客同樣的武器,別告訴我這是巧合,這種弩……「宮相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短弩」只有一個地方能造出來,如果按你說的你來自克里特,那你就不可能得到這種東西,現在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騙了我!」

  戈麥斯最後的話變成了咆哮,他用力捶著桌子,一雙眼用力睜開緊盯丁慕的臉。

  「大人我沒有欺騙你,」丁慕的心依舊狂跳,他知道哪怕一句話說的不對都可能會更大危機,他一點不懷疑眼前這個人會用各種可怕的方法對付自己,現在他必須為自己找到條活路「我承認有些事情瞞著你,可這件事和我無關,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你當然會告訴我一切,否則不但你自己受罪,你那個可愛的小妻子也會受罪的,」戈麥斯臉上露出了更殘忍的笑容「我真沒有想到一個波西米亞女人會那麼漂亮,雖然她是個啞巴,不過這也沒關係不是嗎?」

  「你要是敢動索菲婭,我不會放過你!」

  丁慕不顧一切的衝向戈麥斯,卻被身後的手用力抓住,同時透著殘忍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小心點希臘人,這次你可是落在我手裡了。」

  丁慕回頭,看到的是那個之前第一次見戈麥斯時曾經見過的軍人,他記得這個人有個和司鐸相同的名字,也叫阿方索。

  阿方索‧佩隆,一個可怕的人!

  「看來得先讓你吃點苦頭,」戈麥斯點點頭,象佩隆揮揮手「把他帶下去,順便讓他見見他的小妻子,如果他不肯說實話你知道怎麼辦的。」

  佩隆裂開嘴笑了,他緊抓丁慕肩膀,不顧他的反抗用劍押著他向門外走去,同時他狠狠的在丁慕耳邊說:「我還真沒想到你的女人那麼可愛,我現在倒真不希望你說的太快了。」

  「佩隆,我發誓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要是敢碰索菲婭,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找到你的,」丁慕緊盯著佩隆的臉「記住我的話!我會找到你的!」

  佩隆的眼睛瞇了起來,看著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他居然有些猶豫,那雙眼睛裡曾經有的恐懼已經不見,而是變成了一種決絕!

  那種決絕讓佩隆莫名的覺得他不是因為恐懼憤怒在說什麼狠話,而是的確這麼想,如果自己真的動了那個波西米亞女人,這個年輕的希臘人就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復仇!

  有那麼會兒他手裡的劍微微晃動,似是在猶豫是不是就在這裡直接殺掉丁慕,可想到宮相的吩咐停了下來:「那你得先過了現在這關,很快你就知道滋味了。「

  說完就把一個頭罩套在了丁慕頭上。

  一條甬道直通王宮地下,和地面上雖然略顯簡陋卻還算陽光充足相比,地牢裡的陰暗恐怖令人窒息,而在夜晚,這裡就徹底變成了可怕的地獄。

  火把亮光把一條條晃動的身影投在牆上,

  看上去如同浮上地面的魔鬼,陣陣隱約的痛苦呻吟從牆縫裡透出,讓人不由對牆那邊發生了什麼毛骨悚然。

  丁慕被帶到個空蕩蕩的屋子裡,一道小窗從很高的頭頂處灌進風來,屋裡瀰漫著中人欲嘔的惡臭,牆角和木架上漆黑的汙斑看了令人膽顫心驚。

  頭罩被掀開時,眼前還被亮光刺激得睜不開眼,可耳邊已經傳來熟悉的呼喊:「啊~~」

  「索菲婭!索菲婭!」

  丁慕大喊著,他盲目的來回尋找,終於在亮光中看到了雙手銬在一起,被條鐵鏈鎖在牆角的索菲婭。

  索菲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在向丁慕不停的衝過來,卻一次次被鐵鏈拽回去,女孩臉上的驚恐刺痛了丁慕的心,他回過頭向佩隆大吼著:「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這事和她沒關係!」

  「你這是在求我嗎,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佩隆繞著丁慕慢慢轉著「你現在能怎麼辦,只要我願意,」他忽然走到索菲婭面前,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抬起來「我現在就可以當著你的面佔有她!」

  「佩隆!」

  丁慕發出了嘶吼,他的吼聲穿過牆壁和在走廊裡迴蕩的那些可怕聲音混在一起,變成了這地獄般牢籠裡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在這一刻,看著索菲婭驚恐無助的臉,看著佩隆望著索菲婭那毫不掩飾慾望的眼神,感覺著自己根本逃不出別人手掌的無力,丁慕終於下了最後,也是最無奈的決定。

  「去找宮相佩隆,讓他到這來見我……」

  丁慕用力喘息著,他不知道那個決定會帶來什麼,也許情況會更糟糕,甚至可能會讓自己完全陷入死地,可他怎麼能看著索菲婭就在自己的面前被人侮辱!

  而且事情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現在還不知道,在浸溺之前,他只有抓住眼前這唯一的稻草。

  「你說什麼?」佩隆走過去抓住丁慕的衣領把他提起來「你是不是瘋了?」

  「去找宮相,」丁慕依舊這麼說「有些事知道了對你未必有好處。」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佩隆一拳打在丁慕肚子上,在他痛得身子一蹲時,又用帶著護腕的手狠砸丁慕後背,把他砸倒在滿是汙物的地上。

  覺得受了戲耍的佩隆轉身向索菲婭走去,其實當把這個波西米亞女孩抓來時他就已經垂涎她的美貌了,可現在他覺得如果能當著丁慕的面佔有這個女孩,那就更令他興奮。

  向前邁步的佩隆忽然覺得腳下一滯,看到倒在地上的丁慕正伸手抓著他的腳踝,佩隆阻止了旁邊試圖掰開他手的士兵。

  在索菲婭驚恐萬狀卻只能發出無助的「啊~啊~」喊聲中,佩隆蹲下身子從腰裡抽出了匕首:「你之前說我要是碰了她就不會放過我,現在我讓你親眼看著我怎麼佔有你的女人。」

  鋒利的匕首慢慢刺進虎口,疼痛讓丁慕發出呻吟,他知道佩隆要慢慢折磨他,然後他抬起了頭。

  讓佩隆感到意外的是,丁慕臉上居然掛上了笑容。

  「司鐸……」

  「你說什麼?」佩隆一愣彎下腰。

  「是司鐸,我知道這件事和司鐸有關係,」丁慕看著佩隆露出諷刺的微笑「我說過有些事知道了對你未必有好處,這只是其中一件,你現在還要知道嗎?」

  佩隆愕然的看著丁慕,他這時倒真有點後悔逼著丁慕一定要對他說出真相了。

  如果行刺宮相和阿方索司鐸有關,那事情不但不是他能管,甚至即便是知道得更多些都是很危險的事,何況如果象眼前這個希臘人說的那樣,這還只是這些祕密中的一個,那麼接下來他會聽到什麼更匪夷所思的事?

  猶豫了一會的佩隆還是收起了匕首,他大聲吩咐衛兵不許任何人接近這個房間,然後在又盯著丁慕看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

  隨著沉重的門響,丁慕慢慢爬了起來,他的臉上身上沾滿泥汙,額頭因為撞在地面正在流血,而他的眼睛這時卻是異常明亮!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不能退縮。

  「啊~」索菲婭不顧幫著雙手的鐵鏈奮力先前撲著身子,她的眼睛只是看著丁慕,因為恐懼不住顫抖的身子變得那麼稚嫩無力,這時候的她只是個12歲的女孩。

  「索菲婭看著我,」丁慕走過去雙手捧著索菲婭的臉靠近自己的眼睛「你聽著,我發誓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我會保護你,不要害怕我的小妻子,我絕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索菲婭用力點頭,然後她努力向前探身仰起臉。

  先是輕輕碰觸,然後丁慕乾裂的嘴唇緊緊吻在女孩潮濕的唇上,他用盡全力抱緊索菲婭,然後他低聲在索菲婭耳邊問:「索菲婭,你的身上還帶著刀子嗎?」

  索菲婭一愣,然後點點頭。

  「聽著,我把刀拿出來,一會如果真的有事情發生,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讓他們碰你一下。」

  丁慕說著把手伸進索菲婭裙子,因為緊張,原本碰觸飽滿峰巒帶來的柔美都沒有感覺,當摸到刀柄時,丁慕的心終於一定。

  一柄小小的匕首的確起不到什麼作用,可丁慕這一刻也下定決心,就如他對索菲婭說的那樣,除非死掉,否則絕不允許那些髒手碰一下他的妻子!

  牢門響動,拿刀的手更加攥緊!

  看到捏著鼻子站在門口的裁縫,丁慕腦子裡閃過個古怪念頭:難道這就是命運?

  奧斯本看著狼狽的丁慕,眼睛裡流露的只有冷漠,這個年輕人也許之前對他還有用,現在卻沒有絲毫用處了,如果不是因為事情牽扯到司鐸,戈麥斯又不願意親自到地牢來,裁縫覺得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這個人了。

  「你有什麼事要對宮相大人說。」

  奧斯本不耐煩的問,地牢的氣味讓他受不了,想盡快離開。

  當然這個時候裁縫還不會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不但會再次聞到這個味道,而且最終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這件事我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丁慕若有所指的看看後面的佩隆,同時他小心的把手裡的短刀藏在袖子裡,這是最後的籌碼「這事必須保密,聽完之後如果你覺得我騙了你可以讓他們殺掉我。」

  看看丁慕,再看看身後衛兵,琢磨應該沒有什麼危險的裁縫點點頭:「好的,不過我勸你別耍花招,我也許看不出來你的小聰明,可佩隆老爺不是好騙的。」

  原本因為丁慕這話滿面怒色的佩隆鼻子裡發出聲悶哼。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事知道多了沒好處,可面子又讓他難以忍受,現在裁縫的話讓他好受了點,也就揮揮手,藉機帶著人出了牢房。

  誰也不知道裡面兩個人說了些什麼,連同在牢房裡的索菲婭都只能看到遠遠站在另一邊的兩個人不停的低聲交談。

  不過很快索菲婭就看到奧斯本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愕然的打量丁慕,之前的不以為然漸漸消失,當丁慕終於說完之後,裁縫臉上已經顯得異常凝重。

  「你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奧斯本重重的問「要知道很快我們就能知道你這些話是真是假,到時候沒有人能救你。」

  「正如你說的隨時都能知道真假,」丁慕不在意的攤攤手「那麼現在你想怎麼辦?」

  「我得把這事報告宮相大人,」奧斯本用手指扯了扯用花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領口,似乎有些受不了牢房裡悶漲的氣味「這件事你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吧,我是說除了……」

  「當然,現在只有你知道,」丁慕看著裁縫,他知道現在才到關鍵時刻,他必須讓這個人意識到眼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可以去調查我那些話的真假,我只想說,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就如同我永遠不會忘了佩隆對我們做過的那些事,你幫助了我,當有一天我得到了該得到的一切,我會報答你,我可以讓你得到你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

  奧斯本微微張著嘴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臉。

  這個年輕人應該只有二十歲吧,想想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年齡,那麼他說的難道都是真的?

  奧斯本又用兩根手指扯了扯發緊的領口,雖然牢房裡空氣汙濁,可他實在他需要多吸幾口氣才能平復因為聽到的消息,起伏不定變得急促的呼吸。

  終於,奧斯本慢慢點點頭,他沒說什麼敲開牢門走了出去。

  佩隆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隨著時間越久,他心裡就變得越焦躁。

  看到奧斯本,佩隆走過來,看著臉上又掛上了卑微笑容的裁縫。

  他只是用請求的口氣提出請隊長讓那對倒霉孩子「過的稍微好點」,因為「宮相大人可能還用得著他們」。

  不知怎麼,看著恭敬卑微的裁縫臉上討好的笑容,佩隆心裡再次升起陣陣焦躁。

  他想起之前丁慕看著他眼睛說的那些話,他有些後悔向宮相報告,如果剛才乾脆殺掉這個小子,也許一切都簡單了。

  可現在事情已經不是他能管的,看著裁縫的背影,佩隆轉身投過牢門的窗口向裡面看去。

  牢房裡,丁慕正抱著索菲婭低聲安慰。

  「放心吧索菲婭,一切都會好的,沒有人能再傷害你,我保證。」

  說著他抬頭看向牢門,見到門上窗口一雙閃動的眼睛,丁慕嘴角掛起絲冷笑。

  「我不會忘記我說過的那些話,」丁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低語「只要我活著,會為咱們報仇,而且這一天不會很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8 AM

第27章 裁縫

  頭頂狹窄的小窗裡透進一絲晨光,天漸漸亮了。

  也許是因為奧斯本之前的提醒,佩隆沒有再出現,除了牢房外時而經過的衛兵巡視的腳步聲和走廊裡迴蕩的痛苦呻吟,這一夜還算平靜。

  索菲婭顯然受了很大的驚嚇,儘管她有著吉普賽人特有的粗獷活躍的性格,但她畢竟是個才12歲的孩子,之前夜裡發生一切對她來說不但可怕,更是如噩夢般糾纏著她,以至整個夜晚都把身子蜷在丁慕的懷裡不願離開。

  可即便這樣夜裡還是幾次驚醒,直到快天亮才因為疲憊慢慢睡熟。

  丁慕後背靠在牆角,一條手臂攬著索菲婭,讓她的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因為時間久了半邊身子已經有些發麻。

  他外表看上去很鎮定,可實際上心裡卻一點都不平靜。

  短弩突然被發現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巨大危機,佩隆當著他的面試圖侮辱索菲婭更是把他逼得走投無路,在這種近乎徹底的絕望中,他不得不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迄今為止他都還不知道究竟代表著什麼的喬邇‧莫迪洛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為面臨死亡威脅,丁慕是怎麼也不會輕易暴露那個名字的。

  從明白聖賽巴隆修道院院長讓他假冒莫迪洛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可能陷進了個很大的麻煩當中,之後漁村夜晚的遇襲和導致坤托最後莫名死亡的一連串的遭遇,更讓丁慕知道可能那個如今還被關在修道院地下室裡的莫迪洛絕不是個普通的修道士。

  雖然丁慕還不知道莫迪洛早已經在他離開之前的一個夜晚死在了修道院後牆外的海岸邊,可他從種種跡象裡可以猜到,有人會處心積慮的把那麼個人隱藏在一座偏僻的西西里修道院裡,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很顯然不論他究竟是誰,有人不希望莫迪洛被別人發現,更重要的是還有人正在尋找他。

  不論是戈麥斯還是阿方索,丁慕之前在講自己的來歷時都很聰明的沒有說出自己來自聖賽巴隆,因為他不知道那些在漁村裡襲擊坤托的人是不是一路跟著他到過修道院,如果是那樣,雖然那些人都已經被坤托殺掉,可在那之前有可能派人把坤托的行蹤透露給別人,否則他們也不會在阿爾斯真陀再次遇到襲擊,一路行來丁慕看得出坤托顯然是個很謹慎的人,可他卻在和人見面時候遇到暗算,可見他的敵人很清楚他的行蹤。

  那麼莫迪洛究竟是誰,如果暴露了這個身份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他又有些什麼樣的敵人?

  一連串的種種疑問讓丁慕知道,在沒有弄清莫迪洛身份之前就輕舉妄動的試圖加以利用,那不是魯莽而是愚蠢!

  正因為這樣,丁慕才決定一直以另一個微不足道的身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可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莫迪洛這個名字成了他和索菲婭最後活命的機會,可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他真的不清楚。

  丁慕知道自己是在孤注一擲,也許事情最後會向他希望的相反方向發展,如果真要是那樣,就只能說命運狠狠的嘲弄了他一把。

  唯一的好兆頭,是他把這件事透露給了奧斯本,一想到那個裁縫在將來會那麼讓很多人覺得匪夷所思的飛黃騰達,丁慕腦子裡就有個荒唐念頭,似乎奧斯本未來能突然得寵,也許就和自己透露給他的那些事有關。

  丁慕搖搖頭,儘量讓自己不被這些奇怪想法打擾,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他都必須小心對付,

  否則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大難臨頭。

  裁縫會把自己告訴他的事對戈麥斯說嗎,而戈麥斯又會不會派人到聖賽巴隆瞭解真相?

  丁慕心裡飛快的琢磨,如果說除了死掉的坤托之外,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就只有修道院長了。

  院長會不會出賣他?

  很快丁慕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從那封修道院長讓他帶給主教宮信裡就可以看出,很顯然院長和坤托是想利用他冒名頂替那個已經完全瘋掉的真的莫迪洛,他甚至懷疑如果之前一路順利到了巴勒莫,坤托可能就會對他下手了。

  因為畢竟他不是真的莫迪洛,那兩個人正是為了掩飾莫迪洛變成了個瘋子這件事才搞出了這麼個冒名頂替的鬧劇,那麼一旦他被確定就是莫迪洛之後,對坤托來說他也就沒用了,相反為了防止被揭穿,殺掉他滅口似乎是最有效的辦法。

  現在想想,坤托的死反而是救了自己一命,丁慕輕輕動了動麻木的肩膀想換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可這好像打擾了索菲婭,女孩的鼻子裡發出不耐煩的哼聲,然後把腦袋用力向丁慕肩窩裡揉了揉,又用身子向他懷裡用力擠了兩下,這才滿意的繼續睡去。

  丁慕輕輕低頭吻了下索菲婭的鬢角,又望著緊閉的牢門。

  接下來會有發生什麼,當那扇牢門再次打開時,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著自己兩個人?

  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了腳步聲。

  那不是衛兵漫無目的的散漫步調,而是很直接很乾脆的向前走,而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顯然是向著這間最靠裡的牢房來的。

  丁慕的精神立刻一振,他收回手臂輕拍索菲婭肩頭,同時飛快的握緊藏在一旁的匕首,他從沒打算乖乖的束手被擒。

  「索菲婭聽著,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拋棄你。「

  丁慕小聲在女孩耳邊說,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男女之間海枯石爛的誓言,可這個時候他覺得身邊的女孩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為了她他可以不顧一切!

  索菲婭的小嘴緊張的張著,然後忽然攀住丁慕的脖子用力親吻他的嘴唇。

  如果說之前索菲婭的親吻更多的是個孩子的頑皮,現在這透著火熱微露舌尖的擁吻,讓丁慕覺得是來自一個小小的妻子。

  牢門打開,佩隆走了進來。

  隊長的眼睛發紅,混黃的眼眶裡溢著血絲,很顯然他也一晚沒睡好。

  「跟我走,」佩隆聲音低沉的說,他的眼睛在緊緊依偎著丁慕的索菲婭身上停了下,然後又說「你們兩個都來,外面有人等著你們。」

  丁慕緊張的心略微放鬆,佩隆沒有露出殘暴的樣子讓他意識到事情並沒有立刻變糟,不過這絲毫不能掉以輕心,更重要的難關在後面。

  從地牢裡出來的瞬間,丁慕有種脫離地獄的輕鬆,雖然接下來就要面臨更加苦難的考驗,但他還是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了看那個半埋在地下的地牢鐵門,從這裡看通向下面的隧道就如同真正的地獄入口。

  「你是在懷念裡面的味道嗎?」佩隆不耐煩的推了丁慕一把「如果你運氣好有足夠的時間回味,如果運氣不好很快就能又在裡面享受了,所以別耽誤時間快點走。」

  「如果我運氣更好點,也許還有機會看到你在裡面享受那種味道。」丁慕迎著佩隆的眼睛毫不掩飾的說。

  佩隆的臉更加陰沉難看,從丁慕的話裡他知道,自己和這個年輕人之間的過節絕對是沒有餘地解不開的那種,現在他只希望這個年輕人的運氣真的不要那麼好。

  奧斯本的身影遠遠出現在天井另一邊,他手裡捧著幾件嶄新的衣服,脖子上習慣的掛著皮尺,看到丁慕兩個人,他好像才想起什麼來似的立刻改變方向迎了上來。

  「我的朋友你睡得還好嗎?」裁縫遠遠打了個招呼,等改為和丁慕並肩走著還故意看看旁邊緊依他身邊的索菲婭「看來尼奧多拉夫人要生氣了,你居然昨天晚上那麼冷漠的拒絕了那位夫人,還讓我替你撒謊說是大人要見你。」

  丁慕略感愕然的看看奧斯本,看到他微眨的眼睛,丁慕立刻明白了裁縫的意思。

  顯然戈麥斯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頭天晚上被抓緊地牢的事。

  「對不起隊長,接下來讓我帶他去見大人吧,」奧斯本向佩隆微微鞠躬「請放心大人已經知道了他利用大人名義欺騙尼奧多拉夫人的事,所以我就是來帶他去向大人賠罪的。」

  佩隆臉色難看的盯著奧斯本,他從心裡看不起這個地位下賤的裁縫,而且他相信整個西西里王宮只要有些身份的貴族都從心裡厭惡這個人,可他偏偏是戈麥斯的親信,這讓很多人在厭惡之餘,又只能想盡辦法討好他。

  「那你最好盯住他,別讓他再惹禍了。」佩隆故意重重的說,然後轉身用力甩動鑲嵌金邊的綠色絲絨短斗篷大步而去。

  「好好聽著不許說話,」佩隆一走遠裁縫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故意放慢腳步迅速說到「你的那些事我已經告訴大人了,你知道我說的都是哪些。所以等會見了大人你只要老實承認就可以,剩下的我也會去查清楚。」說到這奧斯本壓低聲音狠狠的說「聽著如果你騙了我,我不會放過你,你也不可能跑得掉,因為很快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丁慕一愣,他隱約猜到了什麼。

  「你居然真的說動了宮相?「雖然對奧斯本影響戈麥斯的能力並不懷疑,可現在見他居然能對戈麥斯的決定影響到這種程度,丁慕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將來能成為西班牙宮廷裡炙手可熱的人物,的確不是巧合。

  「所以你現在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大人的那些疑問就可以。」

  丁慕再次站在了戈麥斯面前,他發現一夜之間宮相的神色似乎變得更糟了些,或者昨天晚上注定很多人都沒能睡好。

  「阿方索是嗎?」戈麥斯面前擺著那柄惹禍的短弩,他的手指在弩柄上不住敲擊,眼中陰沉不定「你知道這個指控有多可怕嗎,阿方索是卡斯蒂利亞的高級神職人員。」

  「您的夫人是卡斯蒂利亞的大貴族。」正在為宮相量尺寸的裁縫不以為然的嘟囔了句。

  「閉嘴,」戈麥斯憤怒的對奧斯本揮了揮拳「如果不是你做的衣服讓我滿意,我早就把你發配到採石場去做苦工了。」

  裁縫似乎對宮相的咒罵並不以為意,他依舊拿著皮尺在宮相的身上量來量去。

  「我聽說你昨天為了那個波西米亞女人和佩隆作對來著,」宮相伸手扳著丁慕的下巴來回看了看他臉上的傷「佩隆是個很可怕的人,我想他現在一定在琢磨怎麼折磨你呢。」

  「我不在乎,他要動索菲婭,我就和他拚命。」丁慕故意大聲說。

  「看看奧斯本,這就是愛情,」戈麥斯向裁縫諷刺的撇撇嘴「你認為他值得信任嗎?」

  「那要看是什麼人,」裁縫手裡不停忙活著「如果是我說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去死,大概您會把我掛在塔樓上風乾吧。」

  「哈哈,說的好奧斯本,」戈麥斯哈哈笑著「我可是知道你的,對女人你從來都沒有過真心。」說著宮相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認真打量著丁慕「你說自己是從一個把你從修道院裡帶出來的人那裡得到的這柄短弩,這個我會派人去查,那麼這個人現在怎麼樣?」

  「已經死了大人,他叫坤托,」丁慕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他, 修道院長讓我給巴勒莫的主教宮送一封信,不過那封信也丟失了。可這個您可以派人去查,聖賽巴隆修道院的院長大人可以為我作證。」

  「一封信,一個叫坤托的人,一次針對我的刺殺,還有阿方索,」宮相開始來迴繞著圈子走動,而且圈子越繞越大「你~,就是你,」宮相忽然停住指著丁慕「我要你回到阿方索身邊去繼續給他當差,然後把你從他那裡聽到的告訴我。你別想逃跑,我會派人盯著你,至於你那個女人就留下來,等把事情辦好了我會讓她回到你身邊去,如果你敢逃跑或是向阿方索告密,我就把她交給佩隆,你知道他會對她幹些什麼。」

  丁慕面露憤怒,他沒想到這個西西里宮相會這麼卑鄙的用索菲婭要挾他,可他又不能不承認宮相這次抓住了他的軟肋。

  他不可能放棄索菲婭。

  是濫好人也好,幼稚也罷,他做不到,也舍不得拋棄索菲婭!

  「還要你,」宮相又指著裁縫「這件事是你向我保證的,那麼你就給我盯住他,如果他要逃跑你就把他交給佩隆。」

  「遵命大人。」奧斯本不在意的點點頭,然後繼續忙活他手裡的那些針頭線腦。

  「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宮相瞇起眼睛看著丁慕「你已經進過一次地牢了,如果你不想再進去爛在裡面,就乖乖的聽話。」

  宮相的話讓丁慕心頭突跳,他向奧斯本望去,迎上的是雙狡獪的眼神。

  之前的猜測得到了印證,裁縫沒有把最關鍵的事情告訴宮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19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7-5-15 07:22 AM 編輯

第28章 買賣

  丁慕趕到蒙雷阿萊大教堂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雖然一夜未睡又經歷了那麼多事,可他因為興奮情緒始終很好。

  雖然索菲婭被戈麥斯留下,不過丁慕並不很擔心,他知道奧斯本會照顧索菲婭,特別是當他確定奧斯不的確沒有向戈麥斯透露關於喬邇‧莫迪洛的消息後,他就知道那個裁縫應該有著比他圓滑的外表更加深的心思。

  丁戈麥斯讓他回到阿方索身邊是當臥底的,儘管不喜歡這差事,可現在也沒有辦法。雖然有裁縫照顧,但要想救出索菲婭,就得暫時對戈麥斯虛與委蛇。

  大教堂裡異常安靜,丁慕創穿過走廊還沒有走近書庫就看到了紀堯姆‧菲歇的身影,老人正坐在走廊下一個長木凳上,手裡捧著本書認真讀著。

  之前一夜發生了那麼多事,以至丁慕幾乎忘了這對師徒。

  雖然奧爾良公爵注定將來會成為在歷史上被濃重寫下一筆的大人物,可當一個人面臨生死危機時,即便是未來的法國國王,其重要也和某個路人沒什麼區別了。

  看到丁慕,老人就合上書本站起開。

  「真沒想到您大駕光臨,」丁慕還是按自己的習慣單手行禮,之前他這麼做雖然錯了卻是無意舉動,現在他卻必須刻意這麼做,只有這樣才能讓別人認為他是個來自遠方的外人,關於利用莫洛迪身份的事,至少目前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別是在阿方索的地盤上「大人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

  「的確有點事,」菲歇饒有興趣的看著丁慕,他雖然還沒肯定丁慕是否已經徹底知道了奧爾良公爵的身份,可卻不能不承認頭天晚上公爵被這個希臘年輕人狠狠戲耍了一頓「司鐸已經允許我借閱主教宮的藏書,希望你能為我帶路。」

  丁慕點點頭,他倒是在昨天聽到阿方索很大方的表示過可以讓菲歇隨便看那些書,這曾讓丁慕覺得有些奇怪,從之前阿方索對這些書籍的關注上,似乎他不應該是個那麼大方的人啊。

  兩人走進書庫,丁慕注意到還有個僕人也跟了進來,這讓他心裡加上了小心。

  雖然猜想奧爾良公爵應該不會愚蠢到派人在主教宮裡暗殺他,可萬一那個人腦袋一熱不顧後果的蠻幹可就糟了,畢竟他連在戰爭期間喬裝潛入敵國這種事都做的出來,未必就不會幹出更離譜的事。

  察覺到丁慕警惕的神色,菲歇就向那僕人揮揮手示意他站在稍遠點的地方。

  「我的學生……」菲歇稍微沉吟似是醞釀措辭,然後才繼續說「他對你昨天勇於向司鐸坦白過失的舉動很欣賞,認為這是種值得讚許的品德,你知道他對擁有良好德行的人是很看重的,而且他對於因為自己出現令你不得不吐露實情有些愧疚,所以,」菲歇說著指了指僕人離開前放在旁邊的一個牛皮小包「這是他對你的些許補償,相信我這不是什麼賞賜,只是個朋友的心意。」

  丁慕躬身提起皮包,然後就覺得手上一沉,想不到居然很重。

  「如果有一天你能來奧爾良,一定會得到更好的款待,」菲歇覺得話說得差不多了,雖然要他親自出面來安撫這個希臘人有些小題大做,不過菲歇很清楚現在他們的處境有多危險,既然不能除掉眼前這個禍患,那就只有用錢財收買他了。

  至於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接受這些錢菲歇並不擔心,只從昨天在宴會上的舉動就可以看出來,他應該並不是個愚頑不靈的人。

  「請允許我為您服務大人,」丁慕不在意的把皮包順手放在旁邊的空架子上,繼續陪著菲歇在書庫裡走著「您有什麼需要請提出來,雖然我剛剛開始工作,不過對這裡的書籍多少也有了些印象。」

  菲歇點點頭,對那包東西的淡然讓他對這個年輕人有了新的認識,至少這是個很能控制自己也沒有輕易得意忘形的人。

  也許,這個年輕人能有更大的用處,菲歇心裡閃過這個念頭,雖然距離信任還很遙遠,可如果保證他能保守祕密,菲歇也不介意用一用他。

  老人邊想邊在書架上尋找著,當他的手停在一本關於建築學的書上時,他慢慢把書抽了出來。

  那是本由早期占領西西里的諾曼人寫的著作,雖然年代有些久遠,可書籍保存的還算完好,丁慕特別注意到在那本書的邊角掛著一長串的書角,他知道那應該是之前有人查詢時刻意做為標識留下的。

  「巴勒莫是座美麗的城市,特別是他的大教堂,這是諾曼人留下來的驕傲,」菲歇隨手翻了翻那本書,然後他又好像無意似的問「那麼你聽說過司鐸有意要把主教宮移到巴勒莫去這件事嗎?」

  丁慕一愣,菲歇顯然不會隨便對別人打聽關於阿方索的事,如果那樣很可能就會引起別人懷疑,可向他打聽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很顯然在法國人看來,丁慕和他們現在算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

  難道自己看著就那麼像當臥底的嗎?戈麥斯是這樣,現在法國人也是這樣,丁慕有些鬧心,不過菲歇的話倒是讓他心中微動。

  巴勒莫主教宮沒有設在巴勒莫城,而是一直在蒙雷阿萊,這裡面當然有著很多原因,雖然明面上的說法是蒙雷阿萊大教堂比巴勒莫大教堂更古老,可實際上這裡面牽扯著的卻是教會與世俗權力之間的鬥爭。

  戈麥斯和前任巴勒莫主教的爭鬥,雖然最終以戈麥斯採取了激烈手段告一段落,可這種鬥爭很可能會隨著阿方索的接任繼續下去。

  特別是當戈麥斯已經知道之前的刺殺和阿方索有關之後,即便兩個人曾經關係密切,可現在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

  而對阿方索來說,蒙雷阿萊的確不是理想的主教宮駐地,畢竟前任主教在這裡盤踞多年,哪怕是個小小的唱詩班歌童也不敢保證是否和那位前主教有過親密接觸,在這麼個滿是敵意的地方,阿方索的日子過的應該並不很愉快。

  巴勒莫就不同了,他不但可以在那裡建立自己的勢力,更重要的是將來可以對世俗權力發起挑戰,很難相信那位司鐸會是真的要幫助戈麥斯。

  這些想法在丁慕心裡迅速閃過時,他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在經歷昨晚的危機之後他已經明白,在這個時代單靠自己的力量起不到任何作用,要想在夾縫裡生存,就必須有能抓住的東西,直到有一天能撐破夾縫。

  「對不起大人,這件事我沒聽說過,」丁慕不動聲色的回答,雖然菲歇已經漸露意圖,可他不想這麼快就跟上去「而且這也不是我該關心的。」

  「如果你願意關心一下,可以來告訴我,相信這會給你帶來更大好處。」菲歇說著向門外走去,當經過那排空架子時,他似是無意的拍了拍放在上面的皮包。

  直到菲歇的身影緩慢消失在門口,丁慕才走過去打開皮包一側掛扣看了看,滿滿一皮包的埃居閃著誘人的金光,這讓丁慕的心也跟著跳動起來。

  不是因為黃金,而是因為這些黃金背後代表的意義。

  忽然,丁慕想起什麼轉身回到書架前,他認真的尋找,終於慢慢發現了些奇怪的地方。

  雖然只是剛剛開始整理,可他記得很清楚,這些書是按照不同分門別類的方式區別的,所以儘管還未得到嚴謹的區分排列但也多少有了些規模,所以看書的人只要站在這裡很快就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類型的書籍。

  那麼說菲歇這麼走過來並不是無意中閒逛,而且只要再想想他借走的那本書上那些之前就標註過眾多標識,丁慕隱隱猜到他並非隨意拿走那本書。

  那麼菲歇想在其中找到什麼?

  丁慕沿著書架不住巡視,可是一時間卻沒有能發現更多的東西。

  就在他有點認為自己也許只是多心時,無意中牆角的一個書櫃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個書櫃裡之前放的就是已經被他藏起來的鑰匙和綿紙煉金術咒文,前任主教似乎也並不很重視,否則也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書庫,而另一套完全相同的東西則也那麼隨意的放在主教起居室的櫃子裡。

  鑰匙和咒文被藏得很隱祕,丁慕知道如果被人發現會變得很糟糕,現在想來,他從沒忘記坤托對他說的那些話,特別是知道刺殺戈麥斯與阿方索有關時,他就已經對阿方索身邊所有的事上了心。

  菲歇拿走的是本關於巴勒莫早期建築的書,那麼他是真的無意還是要從其中發現點什麼?

  還有那把鑰匙和咒文,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丁慕覺得腦袋想得都有些疼了,他跑到外面站在水池邊把冰涼的清水撲到臉上,隨著頭腦逐漸冷靜,他也開始認真梳理起迄今為止發生在他身邊的那些事。

  從離開聖賽巴隆開始到現在,他都一直隨著身邊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顛簸起伏,如今他已經走到了個十字路口,或者說是站在了懸崖的邊上,也許從喊破刺殺那一刻起他做了個錯誤的選擇,但他並不後悔。

  丁慕知道內心裡自己是不甘寂寞的,既然這樣就要為這種不甘付出代價。

  一陣腳步聲傳來,來人似乎原本要穿過走廊,但不知為什麼停了下來,然後慢慢走近。

  不舒服從丁慕心頭升起,這是因為那人的腳步太慢,雖然沒有刻意掩飾腳下聲音,可依舊給人一種在慢慢靠近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彆扭,就好像是正有什麼動物在漸漸接近。

  丁慕轉過身,雖然讓自己儘量冷靜,可他臉上還是不由露出了詫異,更多應該說是驚駭的神色。

  坤托!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已經死去的坤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23 AM

第29章 我很看好你

  看到個明明死了的人出現在面前,丁慕真的被嚇到了!

  他臉上力露出駭然,一聲驚叫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然後他才發現,這個人不是坤托,或者說應該是另一個坤托。

  雖然有著相似的長相,驟一看上去沒有太大區別,可如果仔細看還是會發現不同的地方。

  這人的下巴稍窄,鼻子也略高,給人的印象顯得更加分明,而不是坤托那種只要回頭幾乎想不起長相的平庸,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比坤托的個子稍高些,顯得更加壯實。

  「你嚇到我了,」丁慕嘴裡的驚呼變成了少許的責怪,雖然不知道這個人和坤托有什麼關係,不過既然不是坤托他就不用太過擔心「你是誰?」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嚇你,」對方略帶歉意的微微鞠躬,這人身上穿著件和坤托近似不起眼的灰色袍子,這也是讓丁慕開始把他當做坤托的原因「我是克立安,巴勒莫的商人,願意為你效勞。「

  「亞歷山大,」丁慕也稍稍致敬,他這時已經已經肯定這人不是坤托,這人的聲音裡有種很深的沙啞,就好像被人用繩子捆住了喉嚨似的,這和坤托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是司鐸大人的私人藏書室司庫。」

  叫克立安的男人嘴角稍微一翹,好像丁慕的話很好笑似的:「我知道,您可是大名鼎鼎。」

  丁慕心中詫異,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有名人物,眼前這個人會這麼說,自然是因為他的確知道自己。

  「我聽說過關於你在復活節夜救下宮相的事,」克立安解釋著「那的確需要很大勇氣,我想司鐸大人也是因為這個才會讓你為他工作。」

  「那只是一時的運氣,如果現在再讓我遇到這種事,也許我會不會那麼衝動了。」丁慕邊答邊不經意的看了眼面前這人露在袖子外的手。

  這應該是雙常年勞作的手,手指前端略微有些發粗,應該是經常幹粗活,但也可能是因為常年握劍。

  「我要去司鐸大人的總管了,」克立安看看頭頂的太陽「我得為主教團會議提供足夠多的各種食物和酒,要知道很多主教大人在這方面都是很講究的。」

  「那祝你順利,也祝主教們好胃口。」丁慕應了句,看著克立安轉身離去,他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似乎是心照不宣,丁慕這時完全可以肯定復活節夜裡試圖刺殺戈麥斯的就是這個人,至於他和坤托長相相似,想來也就是兄弟之類的關係。

  只是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是要幹什麼?

  親眼見見破壞了他行動的人,還是乾脆就是挑釁?

  他會不會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他就是那個刺殺者?

  丁慕覺得自己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了,仔細想想原本和他沒有關係的所有人,似乎一夜之間都和他變得糾纏不清錯綜複雜,特別是戈麥斯,他究竟想怎麼對付阿方索?

  任何人在知道親密的人要刺殺自己都是不能容忍和原諒的,何況戈麥斯大概原本就沒有寬容這種品德。

  丁慕相信他肯定是要報復阿方索,只是會怎麼做他不知道。

  暗殺或者是象對付前任的馬萊喬主教那樣?丁慕微微搖頭,至少他自己覺得這兩種辦法都不太合適。

  連續出現的暗殺即便成功了,可對戈麥斯個人來說也是個很糟糕的事,至少這位宮相大人的名聲會變得很壞。

  但如果公然抓捕阿方索,可能事情就更糟,不說宮相需要找個能堵住所有人嘴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阿方索絕對要比前任的馬萊喬難對付的多,只看他身邊有著坤托和克立安這樣的人就知道,這位司鐸絕不是個任人捏的軟柿子。

  再說選擇什麼時機也很重要,雖然菲歇透露出阿方索有把主教宮遷往巴勒莫城的意圖,可現在看來在主教團會議召開之前,也就是確認推舉阿方索擔任巴勒莫主教之前,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阿方索會一直呆在蒙雷阿萊,而這裡的軍隊顯然是阿方索的親信,否則阿方索也不會放心的把馬萊喬軟禁在距教堂不遠的蒙雷阿萊城堡裡。

  就在不久前,這座城堡裡駐紮的還是馬萊喬的教堂衛隊,如今卻早已經換成了阿方索的人。

  也就是說,主教團會議之前不會發生什麼,丁慕暗自琢磨,這些事原本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可現在他卻不得不認真考慮,他必須知道從現在到主教團召開的這段時間內自己該做些什麼。

  丁慕心事重重的走回書庫,還沒有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陣陣帶著誇張的驚嘆聲:「這可是上帝創造的奇蹟,如果能買下來我願意付三個,不,兩個金弗林。」

  這聲音聽上去有點而說,循著找過去,丁慕很快就在最靠裡面書架前看到了位膀大腰圓的未來藝術大師。

  「我的朋友找你可真難,」米開朗基羅遠遠揮揮手,然後就又盯著書架自言自語的沉浸在對古典藝術的陶醉之中「你認為司鐸大人會割愛把這些書給我一些嗎?」忽然他轉頭問。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問問你是怎麼進來的,這是私人藏書室,」丁慕不高興的問,即便是未來的大師,可這種近乎闖空門的舉動也讓他有些反感「而我是這裡的司庫。」

  「哦,關於這個,真是抱歉,」米開朗基羅好像這才想起來,不過他臉上的樣子卻沒有絲毫歉意「司鐸大人要求我重新改造艾瑪紐大道上的雕塑,不只是要改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司鐸要求必須完全有個新的樣子,新的樣子!你能想想到嗎?」

  開始還興致勃勃的米開朗基羅忽然發怒了,他開始在狹窄的過道裡走來裡走去,用很快的語速不住抱怨著司鐸的那些要求,裡面時不時還夾雜著某些丁慕根本聽不懂的佛羅倫薩俚語,不過最終他還是大體明白了這個青年石匠生氣的原因,沒給他加工錢。

  「五月,按照協議我在五月就可以完成所有工作了,可現在,」米開朗基羅揮著粗壯的胳膊「很多東西我得重新開始,甚至包括最重要的兩座諾曼人國王的雕像都要修改,而且要求我必須修補好之前被破壞掉的宮殿裡的壁畫,可司鐸手下那些吝嗇的傢伙居然只肯付給我材料的費用,要知道這筆錢對我很重要,我要靠這筆錢完成我的學業和接下來的進修。」

  米開朗基羅憤憤不平的不住擺動手臂,一雙整天和鎯頭錘子刻刀打交道的手握起來好像長了翅膀的石塊似的在丁慕眼前晃來晃去。

  丁慕有些無語的看著這個人,雖然早就聽說過這位被後世尊為文藝復興時代人傑的大師,其實有著錙銖必較的習性,可親眼看到這個人為了報酬怒氣沖沖,甚至大喊大叫,這畫面也實在讓他覺得難以想像。

  「我是個願意與人為善的人,」米開朗基羅對丁慕晃著粗壯的手指,上面的繭子幾乎要戳到丁慕鼻尖了「可如果有人認為我會為他們白做工,那就錯了,我會捍衛我應得的每個弗林,甚至是每個尼,因為這不只是錢的問題,還證明了我的工作和作品是不是值這個價值,這才是我最關心的。」

  丁慕無語的點點頭,他不能不承認能把對錢財的愛好說得如此高尚,真不愧注定要成為大師,只是這樣的宣言如果是出自幾十年後的「老米」也許會被世人稱讚,可顯然對如今的「小米」來說,這麼斤斤計較的結果很可能是惹惱了東家,最後得不償失。

  不過丁慕現在可沒閒工夫陪著這位文藝青年犯神經,他正要開口把「小米」打發走,沒想到「小米」卻先是發出聲驚呼,然後幾步走到書櫃前,神色激動的不住發出感嘆。

  「上帝,我看到了什麼,」毫無未來大師風範的石匠用力拍著書櫃,把木架上的多年塵土都震落下來了「這是一套關於巴勒莫建築史的手稿,真是不可思議,要知道這些手稿在其他城市也許不算什麼,可在巴勒莫就太難找了,」說著他轉頭向丁慕隨口說「你當然知道過去太多人統治過這個地方了,諾曼人,薩拉森人,當然也有你們希臘人,所有人都在這裡又蓋又挖的,所以要想搞清楚這座城市究竟是什麼樣實在太難了,這也是讓我最煩惱的地方,如果要向恢復那些被破壞的地方,就必須有所有建築的圖樣,但是沒有人給我這些東西。」

  說著米開朗基羅先憤憤的揮揮拳,然後就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我的朋友,你一定不會看著我遇到這種苦難袖手旁觀對嗎?」

  「咱們好像還不是朋友。」

  「沒關係,很快就是了,而且據我所知波西米亞人都是很慷慨熱情的。」

  「我不是波西米亞人。」

  「這沒什麼,上帝也沒有把誰造的過於完美,再說你老婆不就是個波西米亞人嗎,這也可以了。」

  「我自己是希臘人。」

  「那太好了,我喜歡希臘人,而且別忘了我可以把你刻在石頭上,那樣你就可以不朽了,想想吧,即便是國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不朽的。」

  「好了,究竟想幹什麼你就直說吧。」丁慕終於承認被打敗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比個殺豬的文靜不了多少的石匠,一旦憨下臉皮來,並不比奧斯本薄多少。

  「把那套手稿借給我,我保證會完整如初的送回來,」米開朗基羅奮力擠出個笑容,雖然這對他來說這多少有些困難,可他還是儘量露出討好的樣子「有了這些手稿我可以很快就完成工作,否則就得拖很久,要知道我已經計畫好去羅馬了,在西西里我受夠的了。」

  丁慕有點無奈的揮揮手算是答應了,雖然那副手稿的確珍貴,不過他倒是相信米開朗基羅不會言而無信的私吞,因為除了如他所說做為城市建築史圖樣,這些東西至少在這個時代並沒有什麼其他價值。

  何況能見識到未來大師剛才那副德行,丁慕覺得也夠值得了。

  米開朗基羅無疑是個很急性子的人,丁慕的手還沒完全落下,他已經急匆匆的開始從書架上收集手稿,倒像是怕丁慕反悔。

  可很快他略顯尖禿的眉毛就皺了起來,在又翻動了幾次確定之後,  米開朗基羅有些失望的把那些手稿捧在了懷裡。

  「還不是完整的,」米開朗基羅無奈的搖搖頭「不夠完整,其中一部分沒有了,雖然這些也已經很有幫助,可如果是完全的圖樣就更好了。」

  「哦,缺少哪一部分?」丁慕先隨後問了句,然後他忽然心頭一動走過去翻著那些手稿,慢慢的他抬起頭看著米開朗基羅「告訴我缺少哪部分手稿?」

  米開朗基羅被丁慕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答到:「是關於諾曼人時代城市建造的那部分,就是從巴勒莫大教堂到……」

  「馬拉羅集市大街那一段是嗎?」丁慕打斷了米開朗基羅的話。

  「是吧,那應該就是當年諾曼人建造的,」米開朗基羅回憶了一下才說「不過希臘人你的記憶真好,難道之前看過這些書?」

  「我看過的比你想像的還要多。」

  丁慕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已經想到之前菲歇拿走的那本書是什麼內容,甚至隱約猜到了為什麼他偏偏要借走那本書。

  一切真的都是命運啊,丁慕心裡感嘆。

  歪頭看看旁邊依舊喋喋不休的米開朗基羅,丁慕忽然從放在架子上皮包裡倒出一半金埃居塞給了他。

  「你要旅行要深造是嗎,那就拿去吧,」丁慕慷慨的像個土豪,看著「小米」目瞪口呆的樣,丁慕微微一笑「這是你該得的,不要問我原因,不過放心都是正當的錢,用這些錢你可以去羅馬,威尼斯甚至博洛尼亞,去好好學習偉大的藝術吧,我相信你會有一番作為的,我很看好你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25 AM

第30章 亂象初顯

  奧斯本急匆匆趕到蒙雷阿萊大教堂時,太陽已經很高了,唱詩班的歌童們剛剛唱完第四篇讚美詩稍事停頓,有幾個孩子因為起的太早正在隊伍裡昏昏欲睡的搖晃,隨著帶隊牧師手裡的木棍在空中帶起一陣風聲,第五篇讚美詩又變得清亮空靈起來。

  阿方索站在主祭壇左邊的木台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在人群前面有幾位身穿法袍的主教和司鐸,稍後則是一群身穿華麗服飾的貴族,其中宮相戈麥斯的服飾最為奢華顯眼,那是件完全用孔雀羽毛覆蓋起來的短袖小氅,配上條襯托著他那雙肥壯大腿的條紋包身褲,宮相的形象變得鶴立雞群而又充滿了莫名喜感。

  和宮相比起來,他的妻子顯然有品位些,雖然同樣華麗,除了髮飾上幾簇墨綠色的羽毛裝飾,她的服飾顯得更加樸素保持著阿拉貢風格,這讓她看上去顯得穩重而又高貴。

  裁縫站在教堂的門口向裡面張望,雖然他很得寵不過這時候也不敢造次,聽著司鐸布道時深沉悠遠的聲音在教堂裡迴蕩,奧斯本在人群裡到處找著。

  很快他就是看到他要找的人。

  丁慕站在一群貴族當中稍微靠後的地方,其實他更願意和平民們站在一起,可是尼奧多拉夫人顯然不滿意他這麼做,所以他只好和夫人以及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他能感覺得出來,四周投過來的眼神多少有點奇怪,特別是那些貴婦們。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只要琢磨下這個組合就夠奇怪的了,丈夫站在左邊,妻子站在中間,而他站在右邊,三個人看上去還那麼相親相愛。

  「我知道她們是在嫉妒,」尼奧多拉夫人絲毫不在意丈夫就在旁邊的事實,她伸出手輕輕攬著丁慕的臂彎「你都沒有注意她們看你的樣子嗎,簡直就是一群飢不擇食的惡狼。」

  你自己就是這群惡狼的頭,丁慕想要挪動下身子,可旁邊就是位貴族小姐,而且他感覺得出來那位小姐似乎很願意自己靠過去。

  「齊奧尼先生,「到了這時尼奧多拉夫人好像才想起丈夫似的,她扭頭看了眼,得到丈夫殷勤的點頭回應才又繼續說「剛剛從個書商那裡得到了本據說屬於羅馬時代的信經抄本,不過我們對那個一竅不通,所以如果你有時間可以來我的家裡幫我們鑑賞一下。」

  是鑑賞信經還是鑑賞你啊,丁慕不無惡意的在心裡腹誹,他實在有點佩服齊奧尼先生,有這麼寬廣的胸懷為什麼不去做個偉大的園丁呢,那不是能讓綠色撒遍大地造福更多人群嗎?

  「聽說主教團會議之後司鐸就能成為主教了是嗎?」

  尼奧多拉夫人忽然用更低的聲音問,她的嘴唇都快貼到丁慕耳垂了,這讓四周投過來的目光變得更加炙熱,不過丁慕承認這個話題不但正常得多,也的確值得討論。

  「夫人,我只是個看管書庫的,」說完這句,尼奧多拉夫人剛面露失望,丁慕已經接著說「不過我倒是聽說了點消息,似乎主教團對司鐸繼任巴勒莫主教有些異議。」

  尼奧多拉夫人露出了一絲意外,她向前面那幾位剛從西西里各地趕來的主教背影看了看,用更低的聲音問道:「那麼你聽說還有誰有機會成為巴勒莫主教嗎?」說著夫人又向前擠了擠,丁慕了感覺到一片凹凸起伏的山巒開始在他身側拔地而起了「你知道那本信經對齊奧尼先生很重要,如果你願意等到彌撒結束我們就去看看。」

  丁慕稍微咳嗽一聲提醒尼奧多拉夫人,

  不過他也沒指望能起作用,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夫人居然真的往旁邊讓了讓,然後他就看到了擠到他另一邊的裁縫。

  好奇怪的四個人,這可就尷尬了,丁慕覺得都有點丟人了。

  「很高興你和夫人相親相愛,」裁縫同樣壓低聲音,他看丁慕的眼神和以前不同,似乎帶著些許莫名其妙的炙熱,這讓丁慕立刻想起了另一邊的尼奧多拉夫人「不過我想知道最近這段日子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自那天從王宮地牢裡出來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從西西里各地趕來的主教們也已經紛紛到達,除了幾位路途太遠的還在路上,西西里教省的十一位主教,已經到了七位。

  只是事情的發展似乎和之前想像的不同,正如丁慕對尼奧多拉夫人所說,在到達的幾位主教當中發生了嚴重分歧,就在頭天晚上一次宴會之後,幾位主教之間爆發了很激烈的爭論,爭論的重點就是阿方索是否可以繼任巴勒莫主教,或是另請高明。

  這個消息當天晚上就傳到了王宮,丁慕絲毫不懷疑除了他,在主教宮裡還有別的臥底,不過他為了索菲婭,他還是把這個消息通過幾個衛兵傳去了王宮。

  當然他的消息也不是毫無價值,因為就在收拾書庫的時候,他無意中聽到了個或許旁人還不知道的消息。

  有幾位主教在庭院裡閒逛時討論,是否考慮可以向羅馬發出懇請,請求教宗從羅馬派出一位「值得尊重的主教」。

  丁慕把這個消息傳出去時,附帶著在紙條上要求能見見索菲婭,他相信這消息的重要足夠份量了。

  「我們去外面談談。」

  趁著阿方索的布道告一段落,裁縫先獨自走出了教堂,他先在庭院裡等了下,看到丁慕出來就繼續慢慢向前走。

  「索菲婭怎麼樣?」跟上來的丁慕開口就問,他其實對阿方索會不會當主教不感興趣,特別是當他發現了奧爾良和菲歇似乎在策劃什麼之後,他就更覺得和那些相比起來,阿方索是不是能戴上主教冠冕純粹就是小事一樁。

  「她很好,」裁縫敷衍的說,然後停頓一下,用種似是在商量或者懇求的口氣說「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太關心那個波西米亞女人了吧,要知道你和她不合適,你將來說不定……總之你可是有大把好前途的。」

  「這個不用你管,」丁慕冷冷的說,他知道對這個裁縫該用什麼態度「我這麼做是為了索菲婭,你也不希望我是個不念舊情的人吧。」

  奧斯本張張嘴卻無法反駁,他知道丁慕說的沒錯,如果丁慕對索菲婭徹底的冷酷無情,裁縫反倒要考慮考慮在他身上下注是不是值得了。

  「好吧隨便你,」奧斯本無奈的擺擺手「不過宮相想要知道,你說有幾位主教試圖請求教宗從羅馬派遣一位主教這件事究竟有多少是真的,阿方索知道這件事了嗎?」

  丁慕搖搖頭,他這幾天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被菲歇帶走的那本書上,雖然心裡隱約有些印象,可畢竟只靠記憶他還是無法完全理清一些頭緒,所以他這幾天倒是和米開朗基羅泡在一起,和他一起研究那些巴勒莫古城的建築史。

  見丁慕似乎心不在焉,奧斯本以為他是在想索菲婭,雖然不以為然卻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自己繼續說:「原本宮相以為阻力會來自墨西拿,」看到丁慕疑問的眼神,裁縫解釋「墨西拿主教一直在覬覦西西里大主教的位置,可是按照規定如果不能成為巴勒莫主教就沒有機會成為大主教。」

  「前任的馬萊喬主教也不是大主教。」丁慕有點奇怪。

  「馬萊喬,他的名聲太臭了,」奧斯本鄙夷的撇撇嘴「甚至就是教宗也不願意聞到他的味道,雖然教宗自己的味兒也差不多。」

  丁慕輕咳一聲選擇性的忽視了裁縫話裡對教宗明顯的不敬,雖然關於當今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認可能比教皇的那一堆私生子都清楚,不過現在並非說這些的時候。

  「宮相大人想知道司鐸有什麼打算,或者他已經開始幹什麼了,」奧斯本壓低聲音「你大概不知道,司鐸和宮相大人的夫人雖然都是阿拉貢的名門望族出身,但是他們和卡斯蒂利亞的貴族們都更親近些。」

  裁縫的話讓丁慕一愣,他不知道奧斯本為什麼和他說這個,不過想來裁縫應該是不會隨便說些沒用。

  看到丁慕若有所悟的微微點頭,裁縫臉上就掛上了似是欣慰又像討巧的笑容,然後他向教堂門口看了看,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就繼續說:「宮相希望知道究竟是哪幾位主教反對司鐸繼任主教,更想知道誰希望由羅馬任命,如果能和他們當中比較重要的人談談,也許事情就會有個大家都滿意的結果,所以在宮相回巴勒莫之前,如果你能完成這件事,他會考慮讓你見一見你那個妻子。」

  說到這奧斯本舔舔嘴唇,見丁慕很認真的聽著,就微慫肩膀無奈的說:「如果我勸你不要為個波西米亞女人冒險你大概不會聽我的,不過我警告你小心點,司鐸是個很厲害的人。相信我,即使是羅馬的那些紅衣主教也未必比他更有心機,所以你還是小心為上。」

  「這個我知道,」看著已經逐漸從教堂大門裡走出來的人群,丁慕略一擺手打個招呼「替我照顧好索菲婭,告訴她等著我,我會把她救出來。」

  要搞清是誰極力反對阿方索並不難,不過想要讓奧斯本和他們見面卻並不容易,

  每一位主教都是備受關注的焦點,特別是當下,在西西里教區大主教寶座懸位的時候,如果誰能成為巴勒莫主教,那麼很可能就有進軍大主教寶座的機會。

  而一旦能成為大主教,只要活得夠久,紅衣主教甚至是樞機都未必沒有機會。

  在這樣的良機前,每一位主教不但自己卯足了勁,他們的手下也都鬥志昂揚,精神抖擻,大有不惜和對手拳腳相加的勁頭。

  一輛馬車慢悠悠的從山下爬上來,丁慕習慣的向旁邊讓了讓他,沒想到馬車卻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真是巧啊,司庫,」坤托那個疑似兄弟克立安坐在馬車上向丁慕點頭致意。

  「克立安先生,」丁慕也微微點頭,他看看馬車上裝得滿滿的貨物「看來主教團會議讓你發了筆不小的財啊。」

  「這都是上帝的恩典,」克立安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又笑瞇瞇的接著說「也要靠司鐸大人的照顧,當然,如果司庫你肯在司鐸大人面前為我多說幾句好話,那就更好了。」

  「好說。」丁慕故意挺挺胸,露出一副大包大攬的架勢。

  不過看著克立安的馬車從側門進了教堂東廳之後,丁慕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丁慕覺得這個克立安不但比坤托難對付的多,他那看上去完全平凡的樣子也讓丁慕感到不安, 好像總是隱藏著什麼。

  宮相最終沒能和某位主教見面。

  不但如此,當天晚上,發生了件令所有人大吃一驚的事。

  被軟禁在距大教堂不遠蒙雷阿萊城堡裡的前任巴勒莫主教馬萊喬,突然莫名其妙失蹤了。

  這件事震動了巴勒莫!

  雖然為了防止謠言和掃輪刻意掩蓋,但是前任主教失蹤的消息還是如插了翅膀般的傳遍全城。

  一時間各種流言開始在街頭巷尾流傳,越來越多稀奇古怪的謠言變成了巴勒莫人交頭接耳的唯一話題。

  在距巴勒莫大教堂不遠處一片低矮雜亂的房子裡,一個滿頭亂發邋裡邋遢的男人撓著癢癢坐在破了個大洞的遮陽棚下曬著太陽。

  看到有人過來他會先躲一下,然後看清不是士兵或者教士後就又懶懶的坐下去。

  「這是怎麼了,街上出什麼事了?」

  看著來來往往急匆匆人們,老男人納悶的對身後屋裡問著。

  一個女人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沒好氣看著那男人:「禮拜日居然還喝酒,要是被抓住你就得進站籠受罪,你以為這是卡里波那種鄉下地方。」

  「有什麼好怕的,別說酒味,我身上的魚腥味足夠讓人聞個夠了,你不就是喜歡我身上這種味嗎。」

  喬尼尼哈哈大笑著上下打量著女人,然後他伸手在故作氣惱的女人臉上擰了一把。

  不過當他要繼續調戲那女人時,喬尼尼忽然停下來,他皺著眉看著遠處喃喃自語著:「巴勒莫我不認識誰啊,可剛才怎麼像是看到個熟人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26 AM

第31章 重重迷霧

  丁慕並不知道有個「老朋友」已經注意上了他。

  他這時正遠遠跟在輛馬車後面。

  克立安是個很聰明的人,做為經常與教堂打交道的商人,他知道很多人都清楚他與阿方索之間的關係。

  所以他從開始就沒有刻意掩飾行蹤,而是完全按平時的習慣把裝滿了各種貨物大搖大擺的進了蒙雷阿萊大教堂,在路上甚至還很隨意的停下來和恰好經過的丁慕打了個招呼,閒聊了幾句。

  這一切都似是在證明這個普通的商人,和剛剛發生的馬萊喬主教失蹤的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換成其他人,克立安的這些小手段會成功的為他起到掩飾的用處,但很不巧的是,他偏偏遇到的是丁慕。

  克立安不知道丁慕認識坤托,更不知道因為一副短弩讓丁慕已經識破了阿方索與暗殺戈麥斯有關,所以當馬萊喬失蹤的消息傳出來後,丁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克立安自作聰明故意停下打招呼時見過的那輛馬車。

  馬車很大,足夠裝下一個人,而能夠悄無聲息的把馬萊喬運出城堡,然後再把個大活人帶離蒙雷阿萊的,也只有這麼輛馬車了。

  丁慕一路遠遠跟著馬車進了巴勒莫城,看著馬車慢悠悠的向聖母升天大教堂方向行去,他想起了之前和米開朗基羅一起研究過的那些文獻。

  米開朗基羅也許有些脾氣暴躁為人小氣,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確擁有著非凡才華的事實。

  當丁慕還在不停搜尋記憶中那些時隱時現的線索時,米開朗基羅已經根據那些剩下的手稿和如今巴勒莫城的建築逐漸理順了一些看起來錯綜複雜的東西。

  甚至連丁慕後來逐漸印證的某些線索都是在他的啟發下才漸漸得到證實的。

  這讓丁慕不得不承認大師就是大師,儘管他從頭到尾總是念叨著那些金埃居將來有什麼用處,可即便這麼市儈,米開朗基羅最終還是幫丁慕逐漸理清了某些對他們來說都很重要的東西。

  快到大教堂的時候,馬車忽然拐了個彎進了條較為狹窄的街道,丁慕印象裡不記得曾經見過這條街道,不過從雜亂的房頂空隙間,他看到了遠處一個看上去有些樣式古怪的塔樓的圓頂,再稍一回想,他大約猜到了自己正在往什麼方向走。

  果然,隨著越來越喧鬧的聲浪,剛剛走出路口,丁慕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馬拉羅集市的喧囂雜亂的街上。

  馬拉羅集市是巴勒莫最古老也是最熱鬧的幾處集市之一,巴勒莫人喜歡在這條街上做買賣,他們支起布棚擺上攤子,把各種各樣的商品擺的滿滿登登,然後就開始大聲吆喝著和來往的客人討價還價,這種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逐漸形成的風格甚至一直延續到了之後幾百年,以至馬拉羅集市成了巴勒莫城的一大特色。

  雖然如今馬拉羅集市的規模和之後還無法相比,不過也已經初具規模,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把街道擠得嚴嚴實實的,不過這倒是方便了丁慕,他不緊不慢遠遠跟在馬車後面,就和一個剛到巴勒莫不久的老漁夫擦身而過,慢慢向那座有著典型薩拉森風格的修道院走去。

  修道院位於距馬拉羅集市一角很遠的斜巷裡,樣式古老而又略顯偏僻,如果不是仔細看,很難在這片混雜著諾曼和薩拉森風格的城區發現它的存在。

  修道院的塔樓是典型的阿拉伯式圓頂,但圍繞塔樓建起的一圈低矮的牆垛卻是很明顯的諾曼樣式,這讓丁慕心裡再次印證了之前的猜測,

  回想一下米開朗基羅手裡缺失的那些文稿,他已經確定菲歇拿走的那本書裡應該就是關於諾曼人時期這片城區建築的內容。

  只是難道他們真的是在找「那個地方」?

  雖然知道事情很可能如猜測的那樣,丁慕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當看到馬車先是停在修道院門口,然後克立安帶著幾個人把一個碩大的柳條筐抬進去之後,丁慕站在路邊停了停,終於搖搖頭轉身離開。

  丁慕沒有想混進修道院,他知道這個地方裡面並不大根本無法藏身,很容易被克立安發現。

  他不認為克立安會相信他是湊巧來這裡串門,一旦行蹤暴露勢必危險,特別是想到這座修道院在後世出名的原因,丁慕就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冒那個險。

  而且馬萊喬失蹤雖然是件大事,可對很多人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

  從被阿拉貢士兵們從床上扯下來那一刻起,馬萊喬就已經徹底變成了個悲劇人物,即便羅馬那邊迄今為止還沒有下達關於撤銷他的教職的命令,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馬萊喬真正值得人們注意的,並非因為他是巴勒莫主教,而是他的另一個身份,來自教廷的支持和身為羅馬貴族的關係。

  到了這時丁慕差不多已經搞明白了事情大致的來龍去脈,雖然有些東西可能還不清楚,但他覺得也不算什麼太要緊的了。

  對阿方索來說,馬萊喬終究是個威脅,雖然這位主教如今不但已經身敗名裂更是身陷囹圄,但除去他身上那件法衣,馬萊喬依舊在教廷和羅馬有著很深的關係,特別是據說這位主教因為和當今的教宗亞歷山大六世有著某些共同的嗜好,雖然因為名聲太差沒能如願的晉身西西里大主教,但依舊是很得亞歷山大六世的信任。

  丁慕當然知道這些傳言並不可靠,亞歷山大六世也不可能只因為和馬萊喬有同好就盲目信任這個人,也許真正的關鍵還是馬萊喬個人的身份讓那位教宗對他另眼看待,這也是即便囚禁了他,可阿方索始終不放心的原因。

  可為什麼偏偏是那座修道院呢,丁慕遠遠回頭看著修道院隱約露在一片房屋上的圓頂。

  這座修道院正是菲歇借走的那本書裡記載的那片城區,而這裡是當初諾曼人統治西西里時建造的,丁慕不覺得這兩件事是巧合,更重要的,是丁慕還知道個也許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的祕密——在這座不起眼的修道院地下,有一座規模巨大,令人生畏的地下墓穴!

  直到很多年後,當人們走進那座地下墓穴時,依舊因為看到其中陰森恐怖的場景而毛骨悚然,而現在那裡是什麼樣子丁慕卻無法想像。

  想起那座墓穴,丁慕微微頓了頓腳,這時候的巴勒莫人絕不會想到,就在這人來人往的喧鬧街道下面的深處,有一座龐大的墓穴迷宮靜悄悄的橫臥在地下,迷宮深邃而又漫長,在這個永遠被黑暗主宰的地下世界裡,長眠著數以千計的乾屍骸骨。

  菲歇要找的就是這個地方嗎?丁慕暗自琢磨。

  如果菲歇真是個完全沉浸在學術當中的學者,丁慕相信他可能會因為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個墓穴的奇妙而沉迷其中,但只要一想到他同時是奧爾良公爵的智囊,丁慕就不這麼想了。

  現在再看到阿方索居然也和這件事有關,丁慕就更難相信菲歇是出於對學術的熱愛了。

  不過這些事暫時和他無關,丁慕關心的是戈麥斯的承諾,雖然有奧斯本照顧,但丁慕還是有些擔心索菲婭的處境,他想盡快見到索菲婭,而馬萊喬的下落顯然是個不錯的籌碼。

  丁慕沿著馬拉羅集市向回走,他琢磨著在把馬萊喬的下落告訴奧斯本同時,也要趁機從奧斯本那裡探聽些關於莫洛迪的事。

  因為莫洛迪的身份始終是個迷,在不知道利用這個身份會帶來什麼後果時,丁慕才不敢貿然使用。

  雖然坤托臨死前讓他去找司鐸,但丁慕卻不敢輕易冒這個險。

  更糟的是不等他向阿方索透露試探,戈麥斯的突然發難讓他不得不孤注一擲。

  只是奧斯本那略顯曖昧的態度讓丁慕漸漸有了某些猜測,也讓決定盡快搞清莫迪洛的身份背後究竟有什麼樣的祕密。

  一陣熱鬧喊聲從前面略顯開闊的地方傳來,丁慕從人群中看到了正在表演的吉普賽人,看到老古爾佳依舊不遺餘力的賣勁吆喝,丁慕穿過人群準備離開。

  「加傑人!」霞斯基娜忽然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她手裡還緊攥著個絲絨袋子,那應該是她從看熱鬧的居民那裡順來的,她奮力擠到丁慕身邊,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你知道索菲婭被抓走了嗎?」

  「我已經見過她了,」丁慕無奈的點點頭「我很抱歉霞斯基娜,不過我正在想辦法救她。」

  「她是因為你被抓走的,可你在大搖大擺的逛街,索菲婭卻在坐牢,她還是個孩子呢!」霞斯基娜憤怒的推搡了下丁慕「真該讓納山看看你這個樣子,我發誓他要是知道了絕饒不了你。」

  丁慕有些頭疼,他知道霞斯基娜說的沒錯,雖然還沒見過那位「岳父大人」,可只要想想他為了救女兒不惜觸犯族規就知道他對索菲婭有多疼愛,如果納山知道因為他導致索菲婭成了人質,大概可能真像霞斯基娜說的那樣饒不了他。

  「我不會扔下索菲婭不管的,」丁慕解釋著,看到四周已經有人注意他們,就壓低聲音說「聽著,如果一切順利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索菲婭救出來,然後我會帶她離開,你放心我絕不會丟下她不管。」

  「但願你說的是真話,」霞斯基娜憤憤的嘟囔了一句「因為你我們的日子現在也不好過了,之前我們險些被人從城裡趕出去,如果不是有人幫我們,現在我們只能離開巴勒莫了。」

  「那真是抱歉,這的確是我的錯。」丁慕歉然一笑,雖然對老古爾佳沒好感,但這些吉普賽人對他還算不錯。

  「當然是你的錯,」霞斯基娜嫌棄的繼續說「幸虧上次路上遇到的那幾個加傑人要我們留了下來。」

  霞斯基娜的話讓丁慕一愣,他稍微一想問到:「你說的上次的加傑人,不會是咱們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吧。」

  「就是他們,」霞斯基娜點點頭「雖然來找我們說要我們表演的是個生面孔,不過恰好我認出來是他們當中的一個。」

  「他們讓你們留下來,就為了表演?」丁慕奇怪的問,他覺得奧爾良公爵應該沒有喜歡看吉普賽表演的嗜好。

  「對,他們讓我們就在這裡表演,一直到……」霞斯基娜撓撓頭髮想了想「什麼聖羅莎莉亞的紀念日。」

  丁慕心裡一動,他知道聖羅莎莉亞是西西里守護聖人,她的紀念日在每年五月第一個星期天。

  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這天是西西里主教團選舉巴勒莫主教的日子!

  回頭看看修道院圓頂,丁慕又不由自主的在地上頓了下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27 AM

第32章 「身世之謎」原來如此

  奧斯本的裁縫店依舊是那麼熱鬧,時不時從裡面走出的是衣著華麗的富商和把自己打扮得頗為花哨的貴族,有時候會有個故意裝得文雅,可骨子裡就透出股野蠻勁的傭兵擠進擠出,不過他們熱衷的並非服飾打扮,而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客人。

  看到丁慕,正在裁縫台前忙活的奧斯本不易察覺皺了下眉,丁慕已經在幾天前找了個藉口從裁縫店的二樓搬出去,這麼做自然是為了不引起阿方索的懷疑,現在看到丁慕主動上門,奧斯本心裡有點犯嘀咕。

  匆匆打發了最後一個客人,奧斯本招呼著丁慕上了二樓,當聽丁慕說到要見索菲婭,奧斯本站在樓梯拐角先沉吟一下,然後突然伸手抓住丁慕衣領用力一扳把他推在牆上,同時狠狠的說:「聽著小滑頭,我幫你是因為你對我有用,別對我指手畫腳,你和那個波西米亞女人怎麼樣我管不著,可要是壞了我的事,你就等著看那女人的好戲吧。」

  盯著眼前奧斯本的眼睛,丁慕毫不躲閃的和他對視著說:「那你就更應該讓我見索菲婭,如果你想知道正有個針對宮相的陰謀,那你就該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你說什麼陰謀,」奧斯本慢慢鬆開手「聽好了,你也知道現在巴勒莫有多亂最好老實點,也許過段時間我會送你離開西西里,不過在那之前你別給我惹麻煩。」

  丁慕心中暗動,他知道奧斯本這麼說應該是和莫迪洛的身世有關,看來這些日子裁縫也並沒有閒著,也許他已經派人去了卡里波。

  「你要告訴我什麼,說說看,如果真的很重要我會讓你見見那個波西米亞女人,」奧斯本話頭略轉,似是想稍微緩和下氣氛「不過我還是勸你別因為那女人耽誤了自己,總有一天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隨你的意。」

  對奧斯本的暗示丁慕沒有理會,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從裁縫這裡弄清莫迪洛身份的來歷。

  「你是說有人要在主教團會議那天發動騷亂?」

  當聽丁慕說完關於馬萊喬的消息後,奧斯本臉上的神色變得激動起來,他來回轉著圈子,有時候停下要說什麼可又因為沒想好搖搖頭繼續轉起來,終於他對丁慕說「聽著這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就當不知道,我會把這個消息轉告宮相大人,聖羅莎莉亞紀念日,沒錯,那天巴勒莫會舉行盛大的紀念遊行,宮相大人也會參加遊行,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要製造騷亂的確很難對付,不過這事還是讓宮相大人去解決吧,至於你說的那座修道院我知道,那裡是屬於嘉布遣修會的,他們一向以不和外界接觸出名,不過沒想到他們居然和司鐸勾結起來了。」

  奧斯本用力扯了扯掛在脖子上的皮尺,表示了下屬於他的憤怒,他沒注意到丁慕在聽到關於嘉布遣修會時臉上劃過的一絲若有所悟。

  從嘉布遣修會丁慕想到了另一個地方,聖賽巴隆修道院。

  聖賽巴隆修道院有著和嘉布遣修會近似的情況,低調,避世,卻又因為特有的教會身份而又行動方便,丁慕覺得已經大致猜到了阿方索暗中的勢力,很顯然阿方索利用修會的便利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也許連莫洛迪都是他在很多年前悄悄派人安置在聖賽巴隆的。

  只是似乎坤托在接莫洛迪的路上出了意外,有人發現了他的行蹤所以才會遇襲。

  看著奧斯本準備換衣服趕去王宮,丁慕知道事情到了關鍵時刻。

  「阿方索,他似乎也知道莫洛迪的事,」他忽然說,看到奧斯本臉上那不出所料的愕然甚至是驚慌,

  丁慕知道自己賭對了,同時他也下定了讓自己變成喬邇‧莫洛迪的決心「我想你該告訴我真像了,告訴我我是誰,莫洛迪又是誰?」

  「不,你現在不能知道,」奧斯本有些驚慌失措的不住搖頭,之前居高臨下的氣勢一下子沒有了,他有點手忙腳亂的要離開,卻被丁慕擋住了門口,他氣鼓鼓的說「你要知道什麼,你是誰嗎?知道了又有什麼用,聽著如果你做不到你該做的,那你永遠只能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一個從克里特來的逃亡者,誰也不在乎的小人物!」

  「阿方索也許不這麼認為,」丁慕微微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發現了奧斯本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他『只是個裁縫』,這麼個人實際上是沒有什麼籌碼談條件的,他能倚仗的只是知道莫洛迪的來歷,一旦失去這個倚仗他就什麼都不是「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好處就告訴我真像,還有我要見索菲婭你就得幫我,否則我去找阿方索,他也可以幫助我的,而且之前那個坤托也說過讓我去找他。」

  「不!你不能去找阿方索!」奧斯本有些慌了,他先前邁了一步又趕緊停住,因為他看到丁慕已經攥住了腰間的短劍「別幹蠢事亞歷山大,你知道我一直在幫你的,否則宮相早就讓佩隆把你折磨死了。」

  「那就告訴我一切,」丁慕毫不動搖「我可以是亞歷山大,但是我必須知道莫洛迪這個姓的來歷,不用等你的人從聖賽巴隆回來,現在你就告訴我一切,否則我去找阿方索。」

  「上帝,這可真該死,」奧斯本憤怒的扯著皮尺勒著脖子「莫洛迪家的人難道都這麼讓人討厭嗎?」

  奧斯本的話讓丁慕暗中一喜,他緊緊的追問:「你說什麼,莫洛迪家的人,那麼你真的知道這家人,也知道我是誰?」

  裁縫無語的搖搖頭,然後抓起旁邊一把椅子坐下來:「聽著我能告訴你的不多,而且有些東西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都是些傳言,不過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從生下來就被送到那個修道院裡,我想你就是那個孩子了。」

  「那就說說你知道的。」丁慕按捺心情輕聲問著。

  「莫洛迪,是那不勒斯的貴族,」奧斯本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汗,好像說出這個要費很大的力氣「安東尼‧莫洛迪是現在莫洛迪家族當家的,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說到這奧斯本古怪的笑了笑「別胡思亂想,安東尼不是你的父親,他是你的舅舅,你母親是安東尼的妹妹瑪麗安‧喬‧莫洛迪。」

  說到這,奧斯本似乎終於喘過氣來,他站起來上下打量著丁慕:「希臘人?如果你說自己是希臘人也可以,據說安東尼和瑪麗安的母親就是個希臘貴族,莫洛迪家的人不論男女都很漂亮,特別是瑪麗安,不過這家人也很討厭,」裁縫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撇撇嘴「現在你滿意了,讓我去見宮相,已經耽誤的夠久了。」

  「你還沒說我父親是誰,」丁慕沒有被裁縫的馬虎眼騙過去,他注意到當說到父親這個詞時,奧斯本的眼皮一跳,臉上的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一切,我去問別人。」

  「我現在不用等去修道院打聽的人,也知道你肯定是個莫洛迪,」裁縫憤怒的盯著丁慕「你們家的人都是些魔鬼。」

  「告訴我!」丁慕大聲說。

  「好吧,我告訴你,」裁縫的聲調裡帶著點哀求「不過你要保證聽完之後就忘了,至少現在你還是亞歷山大,否則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丁慕點點頭,他感覺得出裁縫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個。

  「你舅舅安東尼曾經被那不勒斯國王派到卡斯蒂利亞擔任特使,你的母親瑪麗安跟隨著你舅舅也到了卡斯蒂利亞,在那裡她認識了當時的卡斯蒂利亞國王恩里克。」

  「等一下,你說的是費迪南國王的王后,現在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的哥哥恩里克國王?」丁慕已隱隱猜到個可能,卻又覺得實在匪夷所思「你不會想說那個人就是恩里克吧。」

  「對,就是恩里克,」裁縫哈哈大笑,他像在說笑話似的看著丁慕不住的笑「其實這不是什麼祕密,恩里克當時瘋狂的愛上了瑪麗安,這個事情整個卡斯蒂利亞宮廷都知道,後來伊莎貝拉女王推翻了恩里克,搶走了他的王位,瑪麗安還一直陪著他,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離開了卡斯蒂利亞。」

  說到這的奧斯本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仔細看著丁慕喃喃自語:「當時有傳言說瑪麗安懷孕了,因為害怕女王加害她的孩子,所以才從卡斯蒂利亞逃走,可那畢竟是傳說沒有人當真,現在看來傳言未必就是假的,而且不但有人幫助她逃跑,還把她的孩子藏了起來。」

  丁慕默默點頭,到這時他才完全明白了莫洛迪的來歷,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關心那個瘋掉的胖子。

  修道院長知道莫洛迪的真正身份嗎?

  可以肯定不論是否清楚,修道院長為了掩蓋他的失職都會盡力隱瞞關於那個瘋子的事,只要想想之前他寫的那封給主教宮的信就知道,他和坤托顯然已經策劃好,是想讓丁慕完全頂替莫洛迪。

  至於如何防止泄露真像,只要想想坤托兄弟幹的那些事,也就不難猜到了。

  「現在你都知道了,那麼你想怎麼辦我的殿下,」奧斯本帶著絲諷刺的看著丁慕「走出去告訴別人你是誰,然後等著讓宮相派人把你抓起來送到卡斯蒂利亞,讓你的那個姑媽把你囚禁在城堡裡直到老死?」

  「也許不會這樣。」

  丁慕的眼神慢慢變得清亮起來,之前那麼多的迷惑逐漸有了頭緒,再想想身邊即將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忽然覺得好像這真是上天所賜予的良機。

  他轉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沐浴在金色餘暉下的古城,這裡是1496年的西西里,是即將從黑暗當中走出來,向著光明走去的意大利。

  從落水之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丁慕能感覺到自己和之前的不同,他能感覺到那種執著的試圖挖掘莫洛迪的身世與強烈要融入這個時代的衝動,那是來自另一個靈魂,或者說是來自這個身體原有者的慾望。

  融入這個世界,丁慕心底裡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告訴他,從現在開始,真正成為你希望成為的那個人。

  想著他轉過身,望著裁縫露出微笑

  奧斯本有種錯覺,似乎眼前的年輕人身上突然之間有了些說不清楚的變化,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一下子變得輕鬆,而不是之前好像總是對四周的事不以為然。

  「叫我亞歷山大,現在我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至於以後,我希望有一天你在卡斯蒂利亞王宮裡稱我殿下,那麼讓我們去見見宮相。」

  聽到這話,裁縫心頭巨跳,滿面漲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5 07:28 AM

第33章 齊奧尼府

  奧斯本進宮見戈麥斯時,宮相正站在一面鏡子前發愁,他已經這麼站著快一個鐘頭了,旁邊的僕人捧著個用木條隔出了十幾個格子的小木架,每個格子裡掛著的是不同顏色款式的蕾絲襯邊。

  看到奧斯本,戈麥斯略顯肥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容,他有點急切的招手示意裁縫過去,然後又拿起條花紋繁瑣的肩襯在衣服上比劃著:「你來的太好了我的朋友,我正發愁今天晚上該用哪條襯邊搭配你剛給我設計的這款衣服呢。」

  「大人,我覺得如果您能用帶些褶皺的小盤領而不是簡單的鏤花襯領也許會更好些,當然以您的風采穿什麼都是最合適的,不過如果能襯托得更突出就太妙了,」接著奧斯本又像對自己的建議不以為然的擺擺手「算了別聽我胡說八道了,還是您自己知道哪種決定最合適。」

  「小盤領,還是帶褶皺的?」戈麥斯皺起了眉,他有點不情願的放下肩襯,拿起原本扔在旁邊椅子上一個用細木條撐起來像個托盤似的白色襯領,在僕人的幫助下扣在了脖子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宮相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的確不錯,奧斯本還是你有眼光,真不知道如果沒有你可怎麼辦。」

  「我是個裁縫,」奧斯本咂著嘴唇有點得意的歪歪身子「把客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我的職責,如果誰經我手變醜了那才是最糟的。」

  宮相哈哈笑著,接著臉上笑容慢慢消失,他用力拍了下奧斯本的肩膀,讓他和自己一起出了房間在過廊裡慢慢走著:「你知道嗎,如果你不是個裁縫而是個貴族對我的幫助就會更大,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佩隆很忠心不過我實在受不了他那樣子。至於其他人我不願意去想他們,可你偏偏是個裁縫。」

  對宮相明顯透著示好的話,奧斯本鞠躬行禮還吻了宮相的手,不過戈麥斯並沒有看到裁縫眼中掠過的不以為然。

  「那麼你那個小希臘人他怎麼樣了,」戈麥斯有點急躁的問「馬萊喬失蹤了,如果他再不能幫我打聽清楚那些主教底細,我會讓佩隆和他打交道的。」

  「大人,那個小希臘人他帶來的消息比您希望的還要好,」奧斯本帶著深意的笑笑,然後放低聲音「他打探到了馬萊喬主教的下落。」

  戈麥斯的胖臉上有一小會是愣愣的,他扭頭看著奧斯本,看到裁縫肯定的點點頭,宮相高興的用力一拍手掌。

  「真是太好了,這個小傢伙真是讓人驚喜,」戈麥斯滿意的點頭「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們可敬的主教大人現在在哪,或者他還活著嗎?」

  「也許還活著,不過事情可能不像您想的那樣,」奧斯本向四周看看,確定附近沒人他向前一步貼在宮相耳邊低聲說「大人,我得向您報告一樁陰謀……」

  隨著奧斯本的話,戈麥斯臉上輕鬆的神色變得陰沉下來,他拍拍手,一個僕人立刻從遠處的樹下跑過來。

  「去叫佩隆,讓他立刻來見我,」吩咐完戈麥斯對奧斯本稍微點點頭「那個希臘人幹的不錯,你讓他繼續盯著,我記得他叫亞歷山大,姓什麼來著?」

  「貢布雷,大人,他叫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

  「一個很奇怪的姓不是嗎,」戈麥斯隨口應了句「告訴那個貢布雷,他可以見他的女人,等事情結束了我會獎賞他。」

  「遵命大人。」裁縫鞠了個躬。

  「至於我們的朋友阿方索司鐸,」戈麥斯的眼睛瞇了起來「佩隆什麼時候才到?」

  在王宮靠近南角樓一間小屋子裡,

  索菲婭見到了她的亞歷山大。

  看著索菲婭用炭條筆在石頭上寫下的名字被抹去,丁慕覺得心中那最後一點牽絆也隨著石頭上名字的消失逝去不見。

  丁慕其實已經在落水那一刻死去,現在活著的是亞歷山大,至於以後,還不知道。

  「聽著,我很快就能把你帶出去了,」亞歷山大低聲在索菲婭耳邊低語,感覺到溫暖柔軟的耳垂因為碰觸輕輕顫抖,他有點惡作劇的伸出舌尖輕舔了下,霎時懷裡女孩的身體猛得扭動了起來「別亂動小姑娘,聽我說,」亞歷山大儘量讓自己腦子清醒些,他發覺自己真被這個女孩吸引了,以至在想盡快讓她變成自己真正的妻子「你還要在這裡待上些日子,這段時間可能會發生些事,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還記得我告訴你的那個暗語嗎,一定要記住那很重要。」

  索菲婭用力點頭,很多事她不懂,可被囚禁的這段時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族人是不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她的「丈夫」是唯一的希望。

  戈麥斯給的時間並不多,很快就有人催著離開,而索菲婭也被個女僕叫著去宮相夫人那裡伺候。

  在王宮前門,意外的遇到了佩隆,看到這個滿臉凶相的軍人,亞歷山大面沉似水,不言不動。

  佩隆諷刺的打量希臘人,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獵物,而且他也的確把這個年輕人當成獵物,只是現在還還不到張口吞食的時候,可只是想想佩隆就覺得興奮,更何況還有個更合他胃口的波西米亞女孩,這讓他覺得身體某個部分已經發熱了。

  站在旁邊的奧斯本正要開口打破僵局,一個黑人青年向他們跑了過來。

  這是個看上去很機靈的小夥子,雖然皮膚漆黑卻並不粗糙,明亮的眼睛和雪白牙齒顯得十分醒目,在人群靈活得穿來穿去很快就到了裁縫面前。

  「我的主人請您參加今天晚上的宴會裁縫老爺,」黑人青年用略顯奇怪的口音說,說著他又轉身鞠躬「請問您是貢布雷老爺嗎,我的主人也邀請了您。」

  「我認識你,你是齊奧尼的貼身僕人,」奧斯本認出了這個黑人青年「你的主人說了今天晚上有什麼特別原因召開宴會嗎?」

  「抱歉老爺,我不知道主人為什麼要請客,」黑人青年厚厚的嘴唇翻動著「不過我已經跑了好幾位老爺的家去邀請他們,之前我去過您二位的家不過沒有人,他們告訴我您來了王宮。」

  「看來又是尼奧朵拉夫人的主意,」裁縫小聲的在亞歷山大耳邊嘀咕「她一定想你了,至於我,現在算是捎帶的。」

  對裁縫這不著痕跡的馬屁,亞歷山大也有點佩服,難怪戈麥斯那麼寵信這個人,單論拍馬屁的技巧,這是個很會討喜歡的人。

  「難道你的主人沒有邀請我嗎,」佩隆走過來對那個黑人男僕問「我可是不久前剛剛和你的女主人一起遊覽過外島。」

  看到佩隆,男僕趕緊再次行禮:「是的隊長老爺,我的主人特意吩咐一定要請你參加今天的宴會,為了您主人專門準備了足夠份的鯡魚和小羊肉。」

  佩隆哈哈笑了起來,他捋了捋唇上卷曲的鬍子,然後敲了下男僕光滑黑亮的額頭。

  「說的沒錯,鯡魚和小羊肉,我最喜歡這兩道菜,你的主人也知道這會讓我更有勁。」

  說完他看看旁邊兩人,再次哈哈大笑著向前走去。

  「那位尼奧朵拉夫人看來還真是有名,」亞歷山大無奈搖頭,他看看旁邊臉色變得不好的奧斯本,發現這個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裁縫,這次似乎有些生氣了「我說你不會是對那位夫人動了真情吧。」

  「當然不是,」奧斯本搖頭,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更難看了「我是覺得佩隆似乎一直在針對我們,他是宮相大人身邊的隊長,如果他想找麻煩那就他太糟了。」

  「你說的對,他的確一直在找麻煩,」亞歷山大看著佩隆的背影慢悠悠的說「如果可以我還真是希望這個人徹底消失。」

  「不要干蠢事,」奧斯本攥住亞歷山大的手腕低聲叮囑「別忘了你是誰,將來總有一天他要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諒。」

  「可我未必能等得了那麼久。」

  亞歷山大暗暗自語,他知道佩隆一直垂涎索菲婭的姿色,如果不是自己對戈麥斯還有些用處,這個野蠻的軍人早已經對索菲婭下手了。

  齊奧尼先生家,是一座在小羅馬街上頗具規模的豪華房子。

  即便小羅馬街上的住宅大多富麗堂皇,可齊奧尼先生的府邸依舊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一座很大的花園包圍著整個住宅,穿過崎嶇幽暗的走道才可以看到住宅的全貌。

  在之前尼奧多拉夫人曾經對丈夫的輕蔑讓亞歷山大有了個錯覺,認為齊奧尼先生應該是那種雖然有些家財,卻並不如何顯耀的富商,否則也不會任由妻子那麼放肆的給他一頂一頂的換著帶綠帽子,但是當他見到齊奧尼先生奢華堂皇的庭院和出自名家之手的壁畫雕塑後,亞歷山大不能不承認自己是看走眼了。

  「其實你並沒有看錯,」不過接著奧斯本就給他做了解釋「齊奧尼先生一直到結婚前都是個窮光蛋,他甚至之前並不姓齊奧尼,這個姓原本是他一個遠房親戚的,後來齊奧尼和尼奧多拉夫人結了婚,才繼承了他那位遠方親戚的財產,你明白嗎?」奧斯本戲謔的眨了下眼睛「據說他那個遠方親戚和尼奧多拉夫人關係很特殊,一度聽說他要讓她繼承財產,如果不是所有的那些親戚反對,而尼奧多拉夫人又惦記著這份財產,她也不會和齊奧尼結婚。」

  亞歷山大多少明白了些的默默點頭,看著恰好遠遠迎上來的齊奧尼先生,他立刻覺得今天這位主人穿的這身綠色主題的華麗袍子真是莫名的適合他。

  齊奧尼先生顯然對奧斯本的到來很高興,他走過來熱情的和裁縫寒暄,至於對亞歷山大,他雖然表現的也很殷勤,卻多少有些差別。

  亞歷山大並不在意齊奧尼先生的差別對待,看到佩隆的身影出現,他略微瞇了瞇眼睛。

  佩隆已經換了身衣服,之前在王宮門口穿著的那身暗紅色劍氅已經變成了件與黑色短斗篷同樣顏色的小外套,一條很寬的牛皮帶上斜挎著的長劍很隨意的掛在齊膝褲的側面,下面一雙白色綁腿把粗壯得小腿肚子漲的鼓鼓囊囊。

  佩隆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尋找,當他看到尼奧多拉夫人出現,他就過去把正走向亞歷山大的夫人攔住,然後就開始圍著她說起各種粗俗不堪的笑話。

  尼奧多拉夫人努力敷衍著佩隆,她雖然對亞歷山大更感興趣,卻也知道不能得罪眼前這個巴勒莫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只是這麼一來她的態度就未免有點心不在焉。

  「夫人,看來你心裡在想著別人,」佩隆故意向遠處的亞歷山大看看,然後他忽然伸手一把攬住尼奧多拉夫人的腰把她用力拉向自己「不過你最好還是弄清楚誰才更適合你,要知道有些年輕人未必能降服得了你身上那個魔鬼。」

  說著佩隆雙眼輕佻的向下看看,打量了下尼奧多拉夫人胸前山峰中的峽谷。

  尼奧多拉夫人臉上有些緋紅,佩隆過於露骨的挑逗讓她也有些受不了,特別是看到遠處亞歷山大似乎在低聲和奧斯本說什麼,她本能的認為那應該就是在討論自己如今的窘相。

  「隊長,請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是你認識那些女人,我是齊奧尼的妻子,」尼奧多拉夫人奮力從佩隆懷裡掙脫出來,她的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那種盛況讓她原本應該是義正言辭的指責變成了另一種味道的挑逗。

  似乎自己也察覺到現在的樣子太過不像話,尼奧多拉夫人憤怒的說了聲抱歉,提起裙子轉身向花園的方向走去。

  看著尼奧多拉夫人豐滿的背影,佩隆故意回頭向遠處的亞歷山大挑釁的看了眼,然後不顧四周人們的目光,跟著向花園的入口走去。

  亞歷山大一直注意著那邊的情景,看到那兩人分別消失在濃密的花園深處,他向奧斯本打了個招呼,也悄悄向花園裡走去。

  花園很暗,月光甚至不能透過頭頂的花棚照到地上,亞歷山大慢慢向前走著,他的手握住了隱藏在懷裡的刀柄,儘量讓自己的呼吸放鬆。

  一處濃密的花叢劇烈搖動,花叢後傳來隱約的掙扎和撕扯聲,亞歷山大心頭猛跳,雖然已經下了決心,可他現在卻緊張的要命!

  和上次殺死小古爾佳不同,現在他的手裡沒有做為利器的短弩,面對的更是一個久經戰場的軍人。

  花叢搖晃的輕了,隱約傳來勾人魂魄若有若無的呻吟。

  亞歷山大拔出短劍猛然衝向花叢,就在他要開口大喊:「放開夫人!」的同時一刀刺下時,隨著四周花瓣飛揚,花牆驟然被幾條突然出現的黑影衝開,接著幾個身穿黑色衣服,頭上戴著古怪面具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6 01:59 AM

第34章 刺殺

  亞歷山大的計畫很簡單。

  趁著佩隆沉溺於對尼奧多拉夫人的挑逗悄悄接近。

  突然發難一刀刺死佩隆。

  同時發出吶喊,讓房子裡的人們都以為他在向佩隆挑戰。

  這麼幹似乎是在冒險,可他相信包括佩隆本人在內,絕不會有人想到他會在宴會上公然殺人。

  至於尼奧多拉夫人,即便她看到的了殺死佩隆的經過也沒什麼,這個女人本就是非纏身,在那種時候她的話究竟有多少人會信都是問題。

  就在佩隆當眾挑逗尼奧多拉夫人的短短瞬間,亞歷山大心裡已經計畫好了所有步驟。

  直到揮起短劍那一剎,一切都很順利!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徹底出了他的意料!

  雪亮的短劍即便是昏暗的樹叢裡也帶起刺目的光亮,幾條同時出現的黑影驟然撲過來!

  亞歷山大的短劍和其中一人的劍在半空碰撞,瞬間愕然後兩人同時向後跳去。

  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動了滾倒在花叢裡的佩隆,他像剝光的青蛙光溜溜的身子從半裸的尼奧多拉夫人身上跳起來,就地一滾,抓起扔在地上的佩劍,來不及拔出匆忙格住刺來的劍。

  黑衣人面具上的羽毛在夜風中擺動,手裡的凶器卻迅速穿過佩隆擋在身前的劍鞘,隨著聲慘叫,佩隆滿是毛髮的胸口立刻鮮血淋漓。

  亞歷山大有點懵,他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看到佩隆晃著身子掙扎後退到旁邊,他覺得這實在有些滑稽。

  原本自己是要殺這個人的,可怎麼卻變成和他一起戰鬥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的也讓原本認為偷襲順利的刺客們意外,隨著個黑衣人發出低喊,刺客們不顧一切再次撲了上來。

  奮力躲開刺過來的一劍,亞歷山大腳下慌亂的後退。

  沒有經歷過戰鬥的緊張讓他從開始就落入險境,伴著黑影閃動,不等他站穩,短劍劃過他的脖頸!

  帶著腥味的血氣充斥鼻端,肩膀上的麻木讓亞歷山大險些摔倒,他的右臂無力垂下,鮮血立刻順著手臂流淌下來。

  佩隆已經拔出劍,隨著胯下某個物件搖頭晃腦,奮力向前劈出一劍。

  「上帝!救命!」

  蜷縮著的尼奧多拉夫人驚恐大叫,她一邊尖叫一邊慌亂的在地上掙扎,拚命向佩隆那邊爬去,可腳下卻被雜草絆倒。

  她的喊聲尖利,霎時劃破花園裡的夜色,驚動了房子裡的人們。

  一個敏捷的人影在尼奧多拉夫人的尖叫聲響起時已經從房子裡衝出來,他喊著「夫人」向花園裡狂奔,明亮眼睛和雪白牙齒在夜色裡異常顯眼。

  「殺了他!」

  一個刺客低吼著斬向手臂無力的亞歷山大,他眼中的殘忍映入亞歷山大眼中幾乎凝固!

  下一刻,刺客被突然從後面冒出來的黑人男僕撲倒在地。

  佩隆瘋狂的揮著劍抵擋兩個敵人,尖叫響起,爬起來的尼奧多拉夫人被一個刺客猛然推向佩隆,同時他手中錐形的刺劍從夫人身邊穿過刺向佩隆。

  佩隆似乎猶豫了下,然後他狠狠揮手,隨著風聲掠過,前衝的尼奧多拉夫人霎時一頓!

  她的脖子撕開了條碩大的口子,整顆頭向著後面歪歪的倒了下去!

  完全沒想到佩隆根本不顧尼奧多拉夫人死活的刺客一下撞在向後栽倒的女人身上,他手忙腳亂的推開女人屍體,胸口卻被佩隆一劍刺穿。

  「蠢……」

  佩隆得意張嘴,

  下面的話卻突然沒了聲息,他愕然看著胸前透出的一小截劍尖,然後身子一軟撲倒在剛被他殺死的尼奧多拉夫人身上。

  花園裡發生的廝殺早已經驚動了四周,人們一邊喊著一邊向花園跑來,更有人察覺到危險開始大聲呼救。

  「快跑!」

  為首的刺客終於擺脫了黑人男僕的糾纏,他爬起來招呼著同伴轉身就跑,當和恰好聞聲趕來的齊奧尼先生迎面碰上時,刺客隨手一拳把齊奧尼先生打翻在了旁邊的花壇裡。

  黑人男僕爬了起來,他滿臉血汙,眼角被鋒利的劍刃割出了條長長的口子,血水掩住了眼睛,通紅通紅的看上去猙獰可怖。

  亞歷山大坐在地上,他的右臂無力的垂著,因為流血過多蒼白髮青的臉上不住的流淌著汗水。

  短短瞬間卻險象環生,生與死擦肩而過的衝擊好像已經抽乾了亞歷山大身上最後一點力氣,他要說什麼卻眼前發黑,隨即一頭倒在地。

  隨著城防官阿方索‧佩隆的遇刺,巴勒莫城再次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動了。

  戈麥斯是在當天晚些時候接到消息的,當聽說佩隆被殺時,他先沉默了一下,鼻子裡發出很輕的「哼」聲,在過了一會之後,才突然爆發出了巨大的憤怒!

  隨著乒乒乓乓的響聲,宮相砸碎了身邊幾乎所有能拿起來又能毀掉的東西,然後他從架子上拽下柄雙手劍,就開始瘋狂的在房間裡胡亂砍起來!

  僕人們被宮相的舉動嚇壞了,他們遠遠躲在房間外面聽著裡面可怕的聲音,每噹一聲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響起,他們就不由膽顫心驚,可卻又不敢離開,只能畏懼的看著那兩扇緊閉的房門,祈禱著宮相不要提著劍衝出來。

  戈麥斯的瘋狂終於引起了宮相夫人的注意,在幾個女僕的陪同下她來到門外,在聽了一陣裡面夾雜著東西破碎的咒罵聲後,她用力拍了拍沉重的房門。

  「是誰!」戈麥斯暴躁的吼聲從裡面傳出。

  「是你的妻子,」宮相夫人不甘示弱的同樣大喊「趕快開門戈麥斯,否則我讓人把門撞開。」

  「那你就試試看!」

  隨著大響房門猛然一抖,很顯然裡面有人在踢門。

  「佩隆已經死了,你難道要一直這麼發脾氣嗎,」宮相夫人用力拍著房門「不要忘了你是西西里王國的宮相,不是衝動愚蠢的藝術家。」

  「如果我是個愚蠢的藝術家不是正遂了你們的意,」戈麥斯的吼聲連遠處走廊上的僕人都能聽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方索之間那些勾勾搭搭的事,可你們也別忘了我是西西里的宮相,我是忠於阿拉貢國王和王室的!」

  「戈麥斯,我不允許你再說這些蠢話,」宮相夫人猛的一捶房門發出「咚」一聲悶響「你也別忘了我姓薩拉戈薩,是薩拉戈薩伯爵家族的後裔,而薩拉戈薩是阿拉貢王國的首都,我不許你侮辱薩拉戈薩家的女兒。」

  「可是你的家族有一大半人效忠卡斯蒂利亞,而我唯一能信任的將領已經死了,」戈麥斯依舊喊叫個不停,然後裡面忽然安靜下來,就在外面的人擔心得交頭接耳時,『吱呀』一聲,房門慢慢打開了。

  宮相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原本得體的袍子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一雙眼睛通紅,嘴裡噴著濃重的酒氣,更糟糕的是他手裡提著把已經砍得坑坑窪窪的劍。

  「那個波西米亞女人在哪?」戈麥斯忽然問「佩隆一直在找我要她,現在我要滿足他這個要求。」

  「你在發瘋嗎?」宮相夫人冷冷的看著丈夫「如果讓薩拉戈薩的人們知道你這個樣子,他們更會在國王面前說你的壞話。」

  「我不在乎,」戈麥斯搖晃著手裡的劍「那個貢布雷,我早就該聽佩隆的話收拾他,如果不是奧斯本他已經爛在地牢裡了。現在佩隆死了可他還活著,裁縫在哪,他不是和他們兩個去參加那個叫尼奧朵拉的蕩婦家宴會嗎,讓他給我解釋都發生了什麼,否則我讓人用皮尺把他吊死在那個蕩婦的床架上。」

  戈麥斯的話讓旁邊的人不由膽顫心驚,一直以來奧斯本都因為深得寵信備受羨慕,甚至有傳言說他是宮相的男寵,可現在宮相勃然大怒下居然揚言要殺掉奧斯本,由此可見對佩隆的死是何等憤怒。

  宮相夫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丈夫,似乎對他的歇斯底裡不屑一顧,或者說根本不把他的憤怒放在心上。

  「你認為一個小小的裁縫該為佩隆的死負責嗎,還是你說的那個希臘人值得你這麼做,」她眼神凌厲的看了眼旁邊的僕人們,在他們匆匆退下後,她走到丈夫面前「馬萊喬失蹤已經是個很糟的事,你現在又損失了一個城防官,你認為你在阿拉貢的那些敵人難道會放棄這個攻訐你的機會?」

  戈麥斯喘了口氣,他會那麼憤怒也正如宮相夫人所說,是擔心這一連串發生事情成為遠在阿拉貢的敵人在國王面前攻訐他的把柄。

  現在宮相夫人直接挑明了他的心病,這讓原本處於暴怒之中的戈麥斯有種忽然洩氣的無奈。

  「我可以原諒你之前那些混賬話,」宮相夫人冷冷看著丈夫「可你公然說阿方索的壞話就太蠢了,別忘了他就要當主教,也許很快就要是大主教了。」

  「你還真是對他有信心,」戈麥斯忍不住諷刺一句,然後提高嗓門對遠遠站在走廊盡頭的僕人喊「去把奧斯本叫來,我要聽聽他說什麼。」

  說完他看看正走進房門的宮相夫人,鼻子裡又發出「哼」一聲,隨手把劍扔在地上,跟著走進了房間。

  奧斯本來的很快,差不多是一溜小跑的衝到宮相房門外才停住。

  「別慌奧斯本,你是最好的裁縫,沒人能比你的手藝更好,所以只是一個破洞,很快就會有是件新衣服了。」

  用獨特方式自我安慰了幾句,奧斯本輕輕敲響了房門,接著裡面傳來宮相飽含怒氣的聲音:「進來。」

  奧斯本推開門,看到宮相夫人也在裡面,他不但沒有輕鬆些,反而心頭髮緊。

  戈麥斯也許會因為他圓滑的言辭原諒他,可宮相夫人卻並不好對付。

  奧斯本清楚的感覺到宮相夫人的敵意,這種敵意那麼強烈,讓這位夫人有時候不惜屈尊降貴也要和他作對。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戈麥斯陰沉著臉「我知道你搞的那些小把戲,你也知道我對人不吝嗇,可我也不寬容。」

  奧斯本立刻彎下腰,他習慣的掛在脖子上的皮尺在空中晃來晃去,看上去好像條纏住脖子的軟蛇。

  「大人,我當然會說實話,不過我知道的可能不多,當時太亂了,我們趕到花園的時候佩隆隊長已經死了,尼奧多拉夫人也死了,貢布雷受了傷,不過他們殺死了個襲擊他們的人。」

  「你是說你沒有看到佩隆是怎麼死的?」宮相夫人開口問,她一雙黑灰色的眼睛裡閃著光「那麼佩隆是被殺死的,有其他人看到嗎?」

  「請原諒夫人,我差不多是最早趕到的,佩隆被人從背後刺了一劍,他當時就死了,我看到他和尼奧多拉夫人倒在一起,」說到這,裁縫微微抬頭向宮相露出個古怪笑容「你肯定已經聽說了他們的事」

  「我能想像的到,」戈麥斯冷冷的說「那個貢布雷呢,你說佩隆是讓人從背後殺死的,難道不會是他嗎,據我所知他們兩個之間是有仇怨的,那個波西米亞女人……」

  「請原諒大人,我不能說貢布雷沒有嫌疑,」奧斯本很痛快的回答「只是我們趕到的時候,他的右臂已經受傷,更重要的是我們有個證人。」

  「一個證人?」戈麥斯一愣接著就發火問道「你不是說你是早趕到的嗎,怎麼還會有個證人?」

  「那是個僕人,一個摩爾人,」奧斯本有點為難的回答「您知道那樣一個人是無法作證的。」

  「能不能作證我說了算!」戈麥斯打斷了裁縫「那個僕人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看到一個刺客在砍傷了貢布雷之後從背後殺死了隊長,」奧斯本撇撇嘴唇「說起來這個僕人很忠心,為了保護尼奧多拉夫人還受了傷。」

  「為了那個蕩婦受傷,」戈麥斯諷刺的看著裁縫「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提他了,你可真是勇敢啊,我猜想你一定是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才敢過去的,對嗎?」

  「大人,求您給我留點臉面吧。」

  裁縫故意用略帶不滿的聲調說,這先是引起戈麥斯的一聲嗤笑,接著他就皺起眉來。

  「那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殺佩隆?」

  「這個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了吧,」裁縫無奈的說「現在齊奧尼家鬧得很厲害,因為尼奧多拉夫人死的時候樣子有些讓人難堪,所以這已經引起了不小的糾紛。」

  「一群聞到腥味就飛過來的蒼蠅,」戈麥斯說著看看除了開始問了一句就沒再開口的妻子「那個貢布雷,他怎麼樣?」

  「算是幸運,不過肩膀上的軟骨被刺穿了。」

  「那也夠糟的,」戈麥斯皺著的眉梢更緊了「告訴他如果沒事了就去做該做的事,巴勒莫最近太亂了,每個人都得打起小心。」

  「遵命大人。」裁縫暗鬆口氣,他知道不論是自己還是亞歷山大,都算暫時過關了。

  只是想到那個齊奧尼家的僕人,裁縫的心裡就不由微微有些發緊。

  就在奧斯本向戈麥斯報告在齊奧尼家發生的行刺經過時,在亞歷山大的住所,一個額角有傷的黑僕正眼睛通紅的跪在亞歷山大面前。

  「謝謝您老爺,謝謝您為夫人報了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7 08:46 AM

第三十五章 愛情如此甘甜,我卻如飲苦蓮

  聽到年輕黑僕說出這句話時,亞歷山大的頭嗡的一下,半靠床上的身子猛然坐起,同時沒有受傷的左手靈活的從枕頭下抓出隱藏的短劍。

  沒有人知道的左手比右手更靈活,甚至亞歷山大自己開始都沒有注意。

  這具身體的主人原來是個左撇子,或者至少能同時靈活使用兩隻手,當發現這個習慣時,亞歷山大並沒有太在意,不過也沒有刻意去宣揚,而是依舊按照後世的習慣只有平時用慣了右手。

  但是當他暗殺佩隆的時候,這個之前連他自己都沒怎麼在意的習慣,卻成了他能暗算成功的關鍵。

  在他右肩被貫穿刺傷的情景下,沒有人想到他不但能靈活的繼續使用武器,更不會想到他居然左手刺出的一劍的力量,比用右手更為有力嫻熟。

  也正因為有一擊必殺的把握,和隨後依舊能暫時和刺客周旋直到堅持聞聲趕來的人們的救援,所以亞歷山大甘願冒險,一舉除掉了佩隆這個巨大的威脅。

  可現在這個黑人的話讓亞歷山大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這之前正在和刺客糾纏的黑僕居然看到了他暗殺佩隆,而且從那肯定語氣裡可以聽出,這人絕不是猜測和詐他,而是確實看到他殺死佩隆的經過。

  「你想幹什麼,」用短劍緊抵在黑僕脖子上的亞歷山大緊張盯著關閉的房門,沒有意料中突然闖進來的衛兵,眼前跪著年輕黑僕雖然有些緊張,不由卻好像並不害怕「你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想要訛詐我嗎?」

  「不,我的老爺,我只是要感激您,」年輕黑僕神色激動的搖著頭「謝謝您為夫人報了仇,那個佩隆他該死!他害死了夫人!」

  亞歷山大警惕的盯著面前這個黑人青年,他看上去比其他摩爾人顯得機靈而又有規矩,雖然只和他說過幾句話,可亞歷山大感覺得出來這個人似乎比別的摩爾人更有教養,不過這不是能讓他獲得信任的原因,亞歷山大不知道這個人的真正目的,可如果說現在就殺掉他也不行,那樣很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就在亞歷山大飛快琢磨該怎麼辦時,黑人青年翻開圓領上衫的領口,從脖子上摘下個用布條繫著的小包,謹慎小心的打開。

  包裡是一小撮頭髮,看著黑僕恭敬的捧起那撮頭髮的樣子,亞歷山大隱約猜到了什麼。

  「這是夫人的,」黑人青年略帶羞澀的解釋「是她有一次梳頭時掉在地上的,我知道這麼做是對夫人的不敬,可我忍不住對她的愛慕,我願意為她做所有事,只要她肯對我笑笑,我甚至把她當成我的守護者,可那個佩隆居然殺了她,老爺如果你沒殺了他,我也會找機會為夫人報仇的,哪怕立刻被吊死我也不後悔。」

  看著眼睛通紅露出憤怒的黑人青年,亞歷山大慢慢收回了短劍。

  仔細想想這個人的確沒有給自己下套的必要,如果他有惡意可以向主人或者其他人告密,那樣他就能得到筆賞金,至於說敲詐他,亞歷山大不覺得敲詐一個小小的圖書館司庫有什麼意義。

  讓亞歷山大真正相信他話的,還是那撮頭髮,那深褐色的頭髮和尼奧多拉夫人的很像,如果說這個人為了演戲或者其他什麼目的特意去弄一撮這樣的頭髮,就未免有些太小大作了。

  「那你要怎麼辦,不去告發我?」亞歷山大已經警惕的問,他想知道這個黑人青年的目的「我可是殺了巴勒莫的城防官,或者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你的主人齊奧尼先生。」

  「他不是我的主人,」聽到那名字黑人青年原本逐漸平靜的臉上又露出了憤怒「他是個卑鄙的壞人,就是那些最下賤的宦官也幹不出他那些事,為了生意他讓夫人陪那些男人,我甚至不止一次看到他給夫人喝的酒裡放一些很壞的東西,然後那些男人就把她……」黑人厚實的嘴唇緊繃著,唇間隱隱發出的摩擦聲聽上去好像野獸在磨牙「夫人也許名聲不太好,可她是個好人,她對我很好,對每個人都很好,可那個佩隆卻殺了她。我只想謝謝您老爺,佩隆是那些男人中最壞的一個還害死了她,現在您為夫人報仇了。」

  亞歷山大慢慢點頭,他這時也只能選擇相信這個黑人青年,雖然這麼做如同身邊多了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可他也沒有其他選擇。

  「你叫什麼?」

  「烏利烏‧奧薩斯,」黑人青年略顯興奮的回答「以我對夫人的愛慕起誓,請您相信我,我絕不會把這個祕密說出去。」

  亞歷山大看著這個叫烏利烏的黑人想了下,示意站起來,雖然小心的問:「告訴我,你來幹什麼,就是為了向我表示感謝?」

  「是齊奧尼先生讓我來的,」烏利烏習慣的鞠躬,同時雙手微微交叉撫胸,之前他也做個這動作,不過那時候並沒引起亞歷山大的注意,現在他這動作讓亞歷山大不由暗暗琢磨他的來歷「他讓給您帶來他的一封信。」

  說著烏利烏拿出封看上去摺疊得很整齊的信。

  信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齊奧尼先生向司庫先生表示了由衷的歉意,對在自己家裡發生的一切他除了感到遺憾就只有和所有人一樣的意外,信的最後齊奧尼先生請求司庫先生看在一個剛剛死了妻子的痛苦鰥夫的份上,能否向宮相大人說請,不要因為城防隊長在自己家裡遇刺這件事而疏遠和懲罰他,更不要收回一些王宮之前已經許諾過的生意往來。

  亞歷山大注意到,齊奧尼先生這封信裡,除了因為擔心生意受到牽扯而提到了尼奧多拉夫人,整封信裡對妻子的哀悼之辭幾乎沒有,更多的只是對可能會引起的各種麻煩的擔憂,這也讓他多少有些理解烏利烏之前提到齊奧尼時那種痛恨的樣子。

  「烏利烏,回去告訴齊奧尼先生,如果可以我會向宮相或是司鐸大人解釋那天經歷過的事,」說到這時他的眼睛緊盯著黑人青年「至於你,我選擇相信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老爺,我是夫人的僕人,」黑人青年彎下腰捧起亞歷山大的手親吻著「夫人在她生命的最後只想和您親近,如果不是那個可惡的佩隆,她那時候應該正在您的懷抱裡,這就足夠了,何況您還為她復仇,我會永遠保持對你的忠誠。」

  烏利烏的話讓亞歷山大臉上一滯,他知道黑人青年那話的意思,很顯然這個陷入了對女主人瘋狂愛慕的年輕僕人隨時隨地觀察著尼奧多拉夫人的一舉一動,以至她在宴會上會對哪個男人有興趣都一清二楚,這讓他心裡有種奇怪感覺,不知道尼奧多拉夫人每次和情人幽會鬼混的時候,這個青年人是不是也一直在暗處看著,那時候的他會不會對那些一親芳澤的男人心生殺意呢?

  烏利烏當然不知道亞歷山大心裡這些古怪想法,聽到亞歷山大問他關於齊奧尼家裡事,他就有些憤憤的說:「那些夫人的親戚都是些最卑鄙的傢伙,他們現在只忙著兩件事,一個是忙著分屬於夫人的那份財產,另一個是在到處打聽巴勒莫城什麼時候才能解除警戒。」

  烏利烏的話讓亞歷山大心中一動。

  巴勒莫一段時間來的不太平似乎終於引起了宮相的不滿,在經歷了自己遇刺,前任主教失蹤和城防官被殺這一系列麻煩後,戈麥斯下令為了抓捕凶手,對整個巴勒莫採取了嚴厲的戒嚴。

  藉著這個命令,戈麥斯已經命令包括保護蒙雷阿萊大教堂在內的所有軍隊聽從自己的命令,同時他下令在巴勒莫城裡加強巡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巴勒莫城裡一些地方的士兵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距王宮不遠處的一些街道和民居雜亂地方,更是經常有成隊的阿拉貢士兵來回巡視盤查。

  這些都是來探望亞歷山大的奧斯本說的,自從佩隆死了之後,奧斯本似乎有些失寵了,或者說對戈麥斯來說一個能說會道又會討歡心的裁縫,還是不能和真正的手下相比。

  這讓奧斯本多少有些失落,在提到宮相的時候,雖然語氣依舊滿是恭維,但從神色恍然間可以看出他那略帶怨懟的心思。

  對亞歷山大的受傷,阿方索也多少表示了些關心,他不但派人過來探視還讓人送來了些看上去味道不錯的點心,只是那位探視的牧師似乎總是圍著那天發生的事問個沒完,直到感到終於問不出什麼了才悻悻離開。

  不過這位牧師倒是給亞歷山大幫了個忙,在他極力探究卻沒有什麼收穫的時候,自己反而無意間透露了些消息,從他那裡亞歷山大知道了主教團會議已經確定在幾天後的聖羅莎莉亞紀念日召開。

  更重要的是,鑑於馬萊喬失蹤和這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主教們似乎感覺到了自身安全的危險,經過討論甚至爭吵,主教們破天荒的做了個決定:主教團會議不在蒙雷阿萊大教堂,而是在做為司鐸教宮的聖母升天大教堂,也就是巴勒莫城大教堂召開。

  牧師剛離開,亞歷山大就拿出了張草圖,那是米開朗基羅送他的,是這段時間研究巴勒莫老城建築的成果。

  上面不但有當下,還有已經拆除或在原基礎上修建的早年諾曼時期建築。

  和米開朗基羅手裡的不同,亞歷山大這份圖上多了些其他東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8 08:39 AM

第36章 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好戲(白晝)

  1496年5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個很晴朗的日子。

  初夏早晨涼爽而不悶燥,海上吹來的風略帶鹹味,但也讓人愜意。

  在西西里,特別是巴勒莫,聖羅莎莉亞是人盡皆知的聖人。

  很多年前,當黑死病橫行整個歐洲時,西西里也沒能倖免,當時的情景究竟怎麼樣雖然已經過了太久,可也許因為那時可怕的情景太過令人刻骨銘心,對那種隨時都會有死亡降臨的恐怖,從很多流傳下來的文獻記錄中可以找到揮之不去的畏懼。

  聖羅莎莉亞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據說在顯聖之前她只是個異常普通的商人的妻子,每天除了照顧家人就是不停的做些小手工,這樣一個女人注定一生不會做出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事。

  但當瘟疫來臨,所有教士和官員都要嘛因為恐懼不肯露面,要嘛自己也不可倖免的瘟疫奪走生命,以至巴勒莫的民眾完全陷入恐慌不安甚至開始自暴自棄時,聖羅莎莉亞卻忽然得到了來自上帝與基督的啟示,她勇敢的走出家門走上只有滿大街死人的街道,開始用她那得到了啟示的雙手安撫一個又一個即將死去的人。

  奇蹟的是,當她勇敢走向瘟疫,死神卻好像因為畏懼頻頻卻步,每當她到一個地方,瘟疫就會無聲退去,當這個消息流傳開後,聖羅莎莉亞之名開始在巴勒莫,墨西拿,甚至是更遠的西西里南方傳播起來。

  無數病人拖著垂危的軀體奔向巴勒莫,希望能讓這位為聖人那雙拯救生命手撫摸,更多的健康者則希望能從她那裡得到那種神奇的祛病能力,而聖羅莎莉亞對所有懇求者從不拒絕,她甚至因為這個離開了自己的家住進了座偏僻的修道院,然後她向所有求助者打開大門,敞開了懷抱。

  最終瘟疫如突然出現般的莫名消失,就在劫後餘生的人們為得到了聖羅莎莉亞的庇護活下來雀躍慶幸時,那位商人的妻子卻忽然離開了人世。

  這讓巴勒莫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更激起了他們對聖羅莎莉亞的瘋狂崇拜,巴勒莫人相信聖羅莎莉亞是上帝派給他們的守護天使,而她去世的那天成為了聖羅莎莉亞升天紀念日。

  看著書上的記錄,站在蒙雷阿萊大教堂藏書室巨大書架前的亞歷山大嘴角掛起絲微笑,對聖羅莎莉亞他當然知道,甚至還知道幾百年後曾經為她發生過的幾次激烈爭論,其中有些爭論的內容令人無法接受。

  至少亞歷山對那些說這位女聖人之所以不畏凶險的去接近那些死者,真實原因是她對屍體有某種特殊癖好的說法嗤之以鼻。

  不過關於聖羅莎莉亞在大瘟疫期間頻繁接觸死人卻能活下來這個事實,也有著種種猜測,其中固然不乏某些帶著神秘主義色彩的東西,更多的還是頗為可信的科學推斷。

  其中最權威的一種,就是說聖羅莎莉亞是個罕見的病原體適應者,這讓她不但能免於傳染,也讓她能通過某些方法從自己身上把一些抗體因素傳播給與她接觸的人,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她有時候只需要碰觸病人就能拯救一條生命的奇蹟。

  至於她為什麼會在瘟疫消失後死去,也有著某些較為科學的解釋,那就是因為特殊的生理機能,聖羅莎莉亞不但適應了瘟疫,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依靠瘟疫存活的特殊現象,當瘟疫消失後,她的身體卻已經無法適應健康的環境,最終導致缺乏抗體而機能衰竭。

  當然,這種種推斷只是猜測,雖然在巴勒莫一直有號稱做為聖物的聖羅莎莉亞骸骨,

  但這具骸骨已經被證明並非聖羅莎莉亞。

  對聖羅莎莉亞那神秘的力量,亞歷山大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這位巴勒莫的女聖人生前曾經呆過的那個修道院。

  很湊巧,那正是亞歷山大看到克立安隱藏馬萊喬的那個修道院。

  當那天聽說主教團會議要在巴勒莫大教堂召開時,亞歷山大心裡就不由發起一陣奇怪感覺,他覺得好像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可以肯定這所有的事串聯起來之後的最終目的,應該就是這個主教大會。

  西西里教省主教會議將任命的不只是巴勒莫主教,而是地位更加尊貴重要的教省大主教,這才是關鍵。

  在這個時候主教團會議召開地卻發生了變化,而導致這種變化的原因卻是前後發生的馬萊喬的失蹤和佩隆的被殺。

  想想這些亞歷山大有些覺得喉嚨發緊,這些看似沒有關係的事一旦一件件的聯繫起來就會發現,這一切的目的原來就在眼前。

  甚至,可能阿方索似是心血來潮的任命他當藏書室司庫都並不那麼簡單,畢竟蒙雷阿萊大教堂的藏書室雖然名義上是私人擁有,但經過這麼多年的積累沉澱,其中所蘊藏的知識寶藏又怎麼會不被教堂重視,可就是這麼個重要地方卻讓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希臘人看管?亞歷山大暗暗搖頭,司鐸,有時候有些聰明的過分了。

  顯然,如果讓哪個教堂內的人來負責藏書室,未必不會由某些人的舉動發現他們的蛛絲馬跡,而如果由司鐸自己的人負責,也許會在事後因為事情敗露受到株連,進而發現與司鐸的關係。

  可如果是個根本就來歷不明的外人呢,假如將來發生了什麼事被人查到藏書室,最終也不過是個碰壁。

  甚至亞歷山大懷疑到那時候,自己也許根本就沒有機會開口分辨了。

  「司鐸……」亞歷山大翻到了文獻最後一頁,看著裡面的一句話略微沉吟,那上面寫著『探索聲明與死亡的秘密,需要的只有勇氣』。

  把陳舊古老的文獻小心翼翼的放回原處,雖然這些文獻不知道已經是第幾代的撰本,但是其珍貴的價值依舊難以估量,至少當亞歷山大是聽說了關於在聖羅莎莉亞紀念日召開主教團會議後,特意來書庫裡查詢關於聖羅莎莉亞的文獻時,才偶然發現了這位女聖人與那座修道院關係的。

  「一切看來就是這樣了。」

  看看外面晴朗的天空,亞歷山大走出書庫,第三遍晨祈剛剛結束,由主教們組成的隊伍正沿著大教堂側面的走廊穿過庭院,今天是聖羅莎莉亞紀念日,又是主教團召開會議的日子,所有主教都要參加聖骨遊行直到太陽落下。

  亞歷山大從側門走出了教堂,還在門裡時他已經聽到外面陣陣此起彼伏的聲浪,走出教堂,看到的則是從教堂前的廣場,沿著卡普托小山的山路一直到山下蒙雷阿萊城的人群。

  似乎整個巴勒莫城的人都在這個早晨聚集到了蒙雷阿萊大教堂前,五顏六色的各式服飾成為了這一天人們爭奇鬥豔的重要工具,男人的劍袖短氅和包腿褲,女人的花哨羽毛和百褶裙,繡著各種花紋的軟皮靴和由絨布做襯的卷尖鞋在地上踩出不同的聲響,還有那些異常龐大誇張的各種披肩和襯胸絲衫,往往因為令人咋舌的過大尺寸一次次的為主人招來各種豔羨或是嫉恨的白眼。

  這一天是聖羅莎莉亞紀念日,更是巴勒莫最重要節日之一。

  亞歷山大剛剛走出教堂就被人攔住,不過攔下他的那些年輕人卻並無惡意,男人們把一條條繪製成白骨的布條掛在亞歷山大身上,白骨代表著當年那場可怕黑死病和死神,而女人則揮舞著一條長長的黑色絲巾把亞歷山大的頭罩住,據說這個習俗是源自聖羅莎莉亞每次都用一條黑巾蓋住死難者的臉。

  不過其中有些大膽的女人會在罩住男人的同時也把自己的頭一起罩住,這樣她們就可以放肆的去親吻那些英俊男人,儘管這麼幹的女人大多做的不是什麼正經行當,可一些在這種日子裡因為受到四周情緒感染變得大膽起來的良家女也會突然做出這種近乎瘋狂的事情。

  亞歷山大就遭遇了不止一次這樣的襲擊,他那張有著棱角分明的雕塑般面孔給他惹來了不小的麻煩,似乎一時間巴勒莫的女人都變得瘋了似的,直到他不得不用一頂事先準備好的帽子遮住臉,才混進人群向山下走去。

  從蒙雷阿萊大教堂到巴勒莫城雖然並不很遠,但在一個連跳正常的石子路都沒有的時代,就顯得不那麼好走了。

  騎著驢子走在泥土揚長的路上,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那些書中記載的關於羅馬時代的意大利。

  雖然條條大道通羅馬這句話未免誇大,可至少說明古羅馬時代的繁榮和文明,不過這種文明隨著哥特人入侵和西羅馬的消亡不見了,而後經過千年,曾經為西方文明留存下寶貴種子的東羅馬也隨著新月的升起而衰亡。

  「歷史還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亞歷山大略帶感觸的一陣感慨,不過當遠遠看到巴勒莫南城關卡高聳的塔樓時,他輕輕吐出口氣,把那些無病呻吟似的感慨扔到了腦後「這一切和我無關,至少現在無關。」

  雖然已經在蒙雷阿萊見識過巴勒莫人對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熱衷,可當進城之後,亞歷山大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座城市的居民對這位女聖人的崇敬之情,或者乾脆說是巴勒莫人對湊熱鬧的熱情。

  每條街道,每個廣場,甚至是每個小巷都似乎擠得滿滿的,那些平時令人羨慕的騎著高頭大馬的有錢人這時候成了人們嘲笑的對象,因為他們只能傻乎乎的騎著馬在街上一點點的向前蹭,那樣子看上去就和賣雜耍的小丑一樣。

  至於那些真正賣雜耍的藝人們把這一刻變成了徹底狂歡的節日,他們爭相吆喝吸引觀眾,更多的則是沿著街道不停的把一個個的火球噴上天空,或是用根木桿挑著代表瘟疫的骷髏,然後在人們驚訝的嘆息中不用任何繩索指揮傀儡手舞足蹈。

  整個巴勒莫都沉浸在慶祝紀念和狂歡的熱浪之中,直到中午時分隨著聖母升天大教堂的鐘樓發出的沉悶鐘聲,街上的人們在喧鬧之餘開始變得目光殷切,如傳染般期盼的濃烈氣氛在整個城市各個角落漸漸蔓延開來。

  鐘聲再次敲響,大教堂的青銅大門徐徐打開,伴著肅穆莊嚴的詠唱,由四十四名牧師和一隊阿拉貢衛兵為前導的隊伍開路,聖羅莎莉亞的聖骸金棺在十一位西西里主教的護持下,離開大教堂開始了巡城遊行。

  亞歷山大站在人群中看著經過的隊伍,阿方索走在所有主教的最後,所有司鐸的最前。

  這個位置說起來很適合他,不過這個位置恰恰很尷尬。

  不是主教的主教,不是司鐸的司鐸。

  那麼他究竟是什麼呢?

  不過司鐸卻顯得異常鎮靜沉穩,他的步伐緩慢卻並不拖沓,雙手捧著的包絨托盤上放著巴勒莫主教冠冕,在正午的陽光下,這一刻阿方索身上好像籠罩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芒。

  這情景引起人們嘆息,很多人開始向阿方索鞠躬,離得近的還捧起他袍角親吻,而阿方索始終神色平靜。

  亞歷山大沒有繼續看,向馬拉羅集市走去。

  他知道今天真正的好戲不是街上的遊行,而是在另一個地方。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5-18 11:55 PM

第三十七章 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好戲(傍晚)

  從馬拉羅集市狹窄的街道穿過去,走不了多遠就可以看到那座摻雜著諾曼與薩拉森風格的修道院的深色圓頂,那就是嘉布遣會修道院了。樂-文-

  亞歷山大再次來到這座修道院附近時,遠遠的就看到了正在塊略微寬綽的街邊開闊地上表演的吉普賽人。

  聖羅薩莉亞紀念日對巴勒莫人是個重要節日,而對吉普賽人來說就是個賺錢的好日子,每個吉普賽人都穿戴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所有繁瑣掛飾,在手鼓和吉特拉琴的伴奏下,女人們用瘋狂的舞姿吸引男人,男人們則翻騰跳躍展示技藝,這引來了眾多觀眾和隨著陣陣叫好從空中扔到圈子裡的各種雜幣,小飾,有時甚至還會有個銀幣什麼的,這樣的好日子人們總是很慷慨的。

  吉普賽人表演的很精彩,只是要想靠近去看卻並不容易,街上太擁擠了,幾乎沒有人能完全邁開步子,只能晃來晃去的向前挪動,因為已經是初夏,們穿的比平時就少了很多,這固然讓些喜歡往女人身邊擠的浪蕩小子們大為興奮,也讓那些常年混跡在這帶的扒手小偷更加高興,時不時的人群裡會傳來某個女人呵斥男人的咒罵和隨即響起的得逞放肆笑聲,或者會有某個人忽然現自己的錢袋被人摸走,然後就是帶著各種方言的大聲謾罵。

  馬拉羅集市就是這樣,熱鬧卻並不太平,但是卻又吸引著眾多的人來探究竟。

  亞歷山大順著人流向前走著,經過路邊個攤子時稍微停下,這是個賣各種不值錢的小飾品的攤販,個長相平常身材卻頗為火辣的女人正在用布拚命擦著塊在籐條中間鑲嵌了塊很大白玻璃的掛飾,她邊擦邊還低聲嘟囔,似乎是在抱怨誰把這個掛飾弄髒了。

  亞歷山大想起了索菲婭,索菲婭年紀雖小卻有著很強的愛美心,亞歷山大看到過她有個視若珍寶的木頭盒子,裡面裝滿了各種不值錢的小玩意,其中有很多都是這種亮晶晶的東西。

  女人似乎不論年齡種族都對這種東西免疫,亞歷山大想著又向修道院方向看看,時間還早才剛剛過了中午,他就開始和女人為掛飾討價還價,在馬拉羅集市上討價還價也是個樂趣,甚至有些有錢人未必會吝嗇多掏點錢,可還是願意享受這種你來我往的爭論。

  不過今天這個女人好像情緒不高,稍稍爭執了幾句後她就很大方的把那個掛飾賣給了亞歷山大,看著年輕人似乎心滿意足離開的背影,女人搖搖頭嘟囔著:「但願他別那麼早看到那玩意上面的毛病,這個小笨蛋。」

  「你在說什麼,紐拉?」個滿身酒氣的那人從攤子後面的門裡探出個腦袋,然後他有些好奇的看看女人的手和攤子「怎麼你已經把那個玩意賣出去了?」

  「閉嘴吧,如果不是你這個蠢貨,怎麼可能那麼便宜就賣出去件這麼好的東西,」女人怒氣沖沖的回頭罵了句「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我真不知道當初怎麼看上你這個酒鬼了,還胡亂糟蹋東西,要知道那個掛飾原本可以賣兩個基尼呢。」

  好像對女人的惡劣態度已經習慣的男人不以為意的哈哈笑著,他從門裡走出來忽然把抱住女人,把滿是鬍鬚的嘴巴按在她脖子上蹭來蹭去:「算了,不是已經賣出去了嗎,總有哪個倒霉鬼願意付賬的,好了準備準備吧,我們晚上去參加火把祈禱,我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女人掙扎了下,嗔怒的斜了男人眼,不過眼神中卻已經沒有了責怪的神色。

  「對了,你把那個掛飾賣給誰了,他不會再找來吧?」男人有點擔心的問。

  「個外鄉年輕人,口音怪怪的,應該不是西西里人,而且我仔細擦過了,不會那麼容易就現的。」女人得意的說,然後她看看四周的人群,看到很多人手裡拿著的束木,她立刻擺脫男人的糾纏開始在攤子上翻騰起來,同時大聲吆喝著「快來買啊,最後的幾根火把了,晚上的祈禱沒有火把怎麼辦啊,快來買吧。」

  亞歷山大沿著街道走到距嘉布遣會修道院不太遠的地方時,已經看到了幾張似是熟悉的面孔,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遊人沒什麼區別,只是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現,他們雖然也在街上走來走去,卻始終在離修道院不太遠的附近地方轉悠,只是因為今天集市上人太多,所以沒有誰會注意這個。

  他壓了壓頭上的帽子,讓寬大的帽簷遮住臉,這種帽子沒有花哨的羽毛飾物,卻沿著帽簷有圈可以放下來的薄紗,這讓他可以很容易接近那些人卻又不會被現。

  時間在點點的過去,亞歷山大在個攤子前慢悠悠的吃著雜肉餅,這種玩意讓他想起了多年後那大名鼎鼎的意大利餡餅,只是現在這種不知道裡面究竟塞了些什麼東西的餅子吃起來味道並不很好。

  又有幾個人出現了,和之前些人近似,這些人大多穿著不起眼,卻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仔細想想這其實很蠢,在這麼個初夏午後地中海的炎熱日子裡,雖然這是為了掩蓋藏在衣服裡面的武器,可穿著那麼長的袍子,怎麼看都有些奇怪。

  這幾個人和之前已經6續出現的些人樣,都是先看看附近的情況,然後就6續進了只敞開條縫的修道院,隨後修道院的包銅木門很快關上。

  已經有快3o個人了嗎?亞歷山大有點詫異,他沒想到居然會聚集了這麼些人,雖然三十多個好像不是很多,可想想今天晚上的情景,他現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麼順利了。

  亞歷山大離開肉餅攤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他走到個直修道院附近轉悠的人身邊時,那人立刻露出警惕的樣子。

  「帶我去見奧斯本,」亞歷山大有點無奈的低聲說,同時對這個時代干』特工』的職業水平腹誹不已,看到那人還是呆呆的,他乾脆問「告訴我奧斯本在哪,我自己去找他,還有你們這樣子太傻了,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說完這話,亞歷山大又搖搖頭「不過有些比瞎子還瞎的人就看不到了。」

  見到奧斯本的時候,裁縫正站在對著修道院大門的幢房子的二樓房頂上,這房子有著很典型的薩拉森式平頂和圈凹凸起伏的品字形胸牆,這讓裁縫站在上面不由產生他是在指揮大軍,縱橫馳騁的錯覺。

  「看來你說的都是真的,」裁縫對走上房頂的亞歷山大喜悅的說,他直在擔心亞歷山大的消息不准,現在看到果然有人悄悄進入嘉布遣會修道院,裁縫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宮相大人會很高興的,不過我更要感謝你。」後面這句聲音就放低了。

  「先不要高興的太早,」亞歷山大走到牆前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流「他們不會這麼早動手,而且今天晚上是火把祈禱,那才是最合適的時候。」

  「你認為他們究竟要幹什麼?」奧斯本低聲問「難道是要襲擊主教團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亞歷山大微微笑「你該告訴宮相,這切功勞都屬於米開朗基羅,是他在蒐集關於巴勒莫城的老建築時現了其中的祕密,至於我,只是在聽說這些事之後告訴了你。」

  「那個石匠?」奧斯本愣了愣才想起這麼個人「我倒是聽說司鐸很看重他,不過這樣更好,誰能想到恰恰是司鐸的人最終破壞了他的計畫。至於你,的確不該太露臉。」

  亞歷山大點點頭,從米開朗基羅拿來的建築圖上得到證實的那刻起,他雖然還不清楚司鐸或者說是法國人在搞什麼名堂,可他已經知道很多事情的關鍵應該就在這座修道院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些事。

  再過大約半個世紀,人們就會在嘉布遣會修道院的下面現個巨大的地下墓穴,這個墓穴裡沉睡著近千具的木乃伊,這不論是在當下還是在後世都是令人激動震撼的巨大現。

  關於這些木乃伊的來歷眾說紛紜,但是有個也許在後世看來多少有些荒誕的說法,卻隨著亞歷山大在藏書室那些文獻中的現得到了某些證明,那就是這個墓穴最早是用來藏匿和研究黑死病的死者的。

  這從後來在墓穴裡現了大批各種解剖屍體和製作木乃伊的工具可以得到證實,至於說現了這些工具的人,後來居然只是熱衷於用這些工具仿製木乃伊,而不是繼續進行解剖研究,只能說當時的人更傾向對神祕主義而不是理性主義有興趣。

  而現聖羅薩莉亞恰恰是在那個時候在嘉布遣會修道院駐留,這也給了亞歷山大足夠聯想的餘地,也許那位女聖人是個虔誠勇敢而又富餘愛心的人,但現在看來她未必沒有另外不為人知的另面。

  在那個到處充滿死亡的恐怖時代,聖羅薩莉婭究竟在嘉布遣會修道院裡做些什麼,這讓亞歷山大多少有些好奇,不過他知道現在該關心的不是這些,而是此時正利用嘉布遣會修道院下那巨大墓穴準備做什麼的那些人。

  又有人先後進入了修道院,奧斯本原本興奮卻還算輕鬆的臉上慢慢沒了笑容,他猶豫之後終於決定派人給宮相送信,他開始擔心自己手裡這些人是不是夠用了。

  亞歷山大心裡也多少有點疑惑,在他猜想如果司鐸和法國人真的勾結起來要爭奪巴勒莫主教甚而是西西里大主教的位置,他們也許會賄賂或者乾脆要挾主教團,可所用的人數應該不會太多,可現在看來已經有將近4o個人進了修道院,這讓亞歷山大對之前的推測也有些動搖了。

  天慢慢暗下來了,當聖母升天大教堂的鐘樓再次響起鐘聲時,道金紅色的餘暉已經把整片街道染上瑰麗的色彩。

  亞歷山大握了握腰裡短劍,手卻被旁邊的奧斯本按住了。

  裁縫向他微微搖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低聲說:「你不能去,你該做的事還多著呢。」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的態度很堅決,之前種種跡象讓他堅信自己沒有判斷錯,現在就要水落石出,如果不能親自解開其中那些謎團,他總是心中不安。

  同時強烈的好奇也驅使著他,想要探究那個在後世充滿神祕陰森的著名墓穴中的祕密。

  奧斯本沒有再反對,而是讓兩個人跟著亞歷山大。

  「自己小心,今天晚上大概會很亂。」裁縫嘟囔著。

  夜幕降臨,巴勒莫的大街小巷出現了點點火光,漸漸的火光越來越多,最後如天上繁星般在黑暗中閃爍,映照出不同的身影和張張忽明忽暗的臉。

  那是無數人點燃了手裡的火把。

  王宮中,宮相夫妻與阿方索起出現在了寬闊的露台上,聖羅薩莉婭日最重要的火把祈禱儀式終於開始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0 11:32 AM

第三十八章 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好戲(暮夜)

  巴勒莫王宮外地有個早先羅馬時代建造的巨大蓄水池,作用是防止被圍城後斷水,依靠著地勢,這座蓄水池修成了階梯狀,當多年後蓄水池變成了乾枯的小盆地,圍著蓄水池的邊緣漸漸出現了很多的房子,最終這裡變成了個廣場。?

  雖然如今的西西里國王,也就是阿拉貢國王斐迪南二世幾乎從沒有蒞臨過西西里,但是這座廣場上每年都會以國王的名義舉行盛大的聚會,以宣示阿拉貢的王室對西西里所擁有的王權。

  至於其他重大節日也會在廣場上舉行,譬如聖羅莎莉亞紀念日就是個很隆重的日子,特別是最後的火把祈禱,也只有這麼個地方才適合那種還帶著羅馬時代風格的儀式。

  雖然西羅馬早就不復存在,而東羅馬也在幾十年前被奧斯曼帝國滅亡,但很多羅馬時代的東西依舊留了下來,不止是建築,甚至連一些實際上並不符合天主教規的習俗也並沒有被完全禁止掉,甚至教會自己都在很多地方繼承或是借鑑了羅馬人的某些習慣。

  一個高大的木柴堆矗立在廣場中央,無數人們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搖曳,照亮了頭頂王宮的輪廓,也隱約照亮了站在宮門口那些顯赫的大人物。

  戈麥斯今天穿了件黑色繡著金棕櫚葉紋邊的絨袍,袍子很長一直拖到地上,雖然這個打扮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倒也把他原本就很肥壯的身影襯托得頗為威嚴。

  人們注意到沒有見到奧斯本,雖然以裁縫的身份不可能站在貴人當中正式參加儀式,可以前他總是能以宮相專用裁縫師的身份在旁邊伺候,可現在奧斯本卻沒出現,這讓很多人猜測關於裁縫已經失寵的傳言大概是真的了。

  阿方索並沒有參加主教團會議,畢竟他到現在依舊是司鐸,所以當十一位西西里主教走進聖母升天大教堂的密室時,他只能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站在門外看著兩個執事把房門從外面緊緊關上。

  不過阿方索今天要和宮相一起舉行晚上的火把祈禱儀式,站在宮門前看著傾斜向下的廣場上那幾乎看不到邊際,如天上繁星般閃爍的火光,司鐸出輕輕感嘆:「那被期盼的永遠如痴如願。」

  「司鐸,任何期盼都是**,所以我們是有罪的人,」戈麥斯難得臉上顯得很嚴肅,平時雖然他有時候會因為憤怒顯得殘酷卻只會讓人因為畏懼不敢接近「願上帝原諒我們所有人的罪過。」

  「上帝保佑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奧斯本正站在一扇看上去黑乎乎斜道洞口向下張望,斜道一直通向地下,裡面沒有一點光亮,陣陣幽冷的涼風從下面吹上來,出「呼呼」的聲響,就讓裡面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當看到因為不遠處的吉普賽人表演街上的人群越聚越多時,亞歷山大已經明白了為什麼法國人要把吉普賽人留到紀念日之後,而且一定要他們在這個地方表演了。

  嘉布遣會修道院雖然不是個隱修修道院,但平時也不會經常有人出入,如今突然有這麼多人來來往往難免就會引起四周人們的注意,不過如果是在個重要日子又因為有表演而聚起很多人的地方,就不會有人去注意那幾十個人是否進出過修道院了。

  正因為有這麼個掩護,所以當亞歷山大跟在前面已經悄悄進了修道院的宮相手下從半敞的大門進去時,四周興奮鼓噪的人群也沒有現他們這些人的舉動。

  一進門,就有股很濃的火把松香的味道,不過即使這樣也沒掩住那股隱隱的血腥味,看著兩個人正把一個軟噠噠的東西拖向根柱子後的角落,亞歷山大知道了血腥味的由來。

  「我說過不要隨便殺人,」奧斯本好像不太高興,他對一個有顆光頭的高個男人低聲說「這裡是神聖的修道院。」

  「那個人看到我們進來就要喊叫,」男人不以為意的說,他右耳朵上一個很大的金環晃來晃去,透著股典型異族氣息「我們也是沒辦法,你說過不能走漏風聲的。」

  奧斯本哼了一聲,不過沒再說什麼,然後他就回頭看著亞歷山大:「看來你跟來倒是對了,這些笨蛋把個修士給殺了,現在就看你能不能幫我們找到你說的那個入口了。」

  亞歷山大點點頭,修道院裡似乎只留下了一個修士,其他人都去聖母升天大教堂參加今天的夜祈了,這唯一的嚮導現在也被殺了,看來還真是只能靠他。

  只是亞歷山大不可能直接就把這些亡命之徒帶到那個墓穴入口,不說那樣可能就會引起懷疑,幾百年的差異也讓他一時間找不到墓穴入口的位置。

  循著記憶中這個地方的位置向前走著,修道院裡昏暗而又寂靜,越往裡走外面喧囂的聲音越小,最後只有一群人走在石頭地面上出的腳步聲。

  「應該就在這裡,我曾經看米開朗基羅的那些草圖上在這裡有堵牆。」

  亞歷山大在一扇門前站下稍微停頓輕輕一推,隨著『吱』的輕響,房門緩緩打開,在夾雜著火把和利劍的反光下,先有兩個很彪悍的人猛衝了進去。

  門後是一條很長的過道,牆壁上插著火把,過道盡頭很黑,當走近之後就可以看到那個頂上呈半圓形的斜道入口。

  下面黑乎乎的,沒有一點光亮,即便有火把照著,可很快火光就被下面遠處變得平直的地穴裡的黑暗吞噬了。

  「誰先下去?」奧斯本舔舔嘴唇,他能重新獲得宮相信任,甚至還第一次破天荒的被戈麥斯賦予這麼重要的任務原本是很興奮的,可看著這個詭異的地方,他開始懷疑之前搶著來是不是有點蠢了。

  「這裡面很古怪啊,」戴著個金耳環的光頭男人喘著粗氣,這些人不畏懼殺人,可對一些奇怪東西就不那麼輕鬆了「多點些火把,大家都小心點。」

  說著,光頭男人微低下頭警惕的側著身子一階一階的當先向地穴裡走去。

  王宮廣場前,火把祈禱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如繁星般閃爍的火光下,是無數大聲背誦祝福詩篇的巴勒莫人,雖然略顯雜亂卻漸漸匯聚成一個聲音的高聲祈禱已經淹沒了四周的一切,當一隊修士抬著具暗色棺木出現在王宮門口時,人們的情緒達到了**!

  多年前,巴勒莫大教堂保存的《奇蹟錄事》曾經記載,聖羅莎莉亞死後,人們按當時為了防止傳染把聖羅莎莉亞的遺骸予以焚燒時,卻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在火焰燃燒了好久終於熄滅後,人們驚訝的現聖羅莎莉亞的屍身依舊完好無損的,甚至連她的頭都沒受到一絲損害,這個奇蹟被當時大教堂的一位修士記錄下來,而聖羅莎莉亞的遺體則被視為聖物保存在了大教堂的地下墓園之中。

  和她一起在那座地下墓園里長眠的,有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六世和他的妻子西西里的康絲坦斯,還有就是這對夫妻那個飽受爭議,乖張另類的兒子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

  可是即便有著這些身份高貴的「鄰居」,聖羅莎莉亞依舊是那麼出名,以至每年她的紀念日到來時,大教堂的神甫們都會把她的棺木抬出來向世人展示,然後一個最著名的儀式就要開始了。

  繞著廣場巡視的棺木在無數祈禱和讚美聲中回到王宮門前,然後另一具樣子相同的棺木被放置在了架起來的木柴堆上,隨著橄欖油潑灑在木頭上的味道四溢,一個從頭到腳完全包裹在嚴實黑色袍子裡的人舉著火把走向柴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火把出的的劈啪聲,這一刻廣場上出奇的靜。

  「每個人必終與世間,因是世人的虧欠與原罪。」

  阿方索嘴裡輕輕吐出這句話時,那個拿火把的人正高高揚起手臂,隨著夜色中一條弧光劃過,火把遠遠的投進了潑滿橄欖油的柴堆。

  「轟~」的一聲,先是一道近乎透明的藍焰,接著邊緣逐漸變得通紅的火焰迅沿著木柴表面蔓延開來!

  淋上了油脂的木柴熊熊燃燒起來,火焰順著柴堆向上攀升,很快就竄到了柴堆的頂端。

  棺木被點燃了,只一會功夫,棺材和木柴一起出劈啪的爆裂聲響。

  「啊!」

  突然,離柴堆很近的一個女人出驚恐的喊叫!

  她恐懼指著柴堆頂端正不住燃燒的棺材不住叫嚷,緊接著,更多的人加入了恐慌不安的叫喊當中。

  因為人們驚恐的現,隨著棺材不住搖晃,破裂的縫隙中伸出了一隻被燒得焦黑的手!

  接著,隨著一聲聲隱約可聞的淒厲慘叫,棺蓋被從裡面撞開,一個身上冒著黑煙,面目全非的人從棺材裡猛然坐了起來!

  廣場上瞬間一片大亂,所有人都被這可怕的一幕嚇到了,人們驚恐的叫嚷,盲目的擁擠,靠近火堆的人開始瘋狂的沿著斜坡向下奔跑,而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生了什麼,當擁擠的人群中有火把在混亂中點燃了人的衣服引起更大恐慌時,可怕的踐踏開始在已經徹底陷入混亂的廣場上蔓延。

  戈麥斯徹底被這突然生的可怕變故嚇呆了,當兩個衛兵拽著他拚命向王宮裡跑去時,他甚至不知道轉身,就那麼背向人群的被拖進了王宮。

  看著戈麥斯遠去身影,阿方索向嘉布遣會修道院方向看了一眼。

  「從這裡開始,也在這裡結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1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7-5-21 01:06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好戲(地下)

  陰涼的冷風迎面吹過來時,那種與往常不同的感覺,即便是最大膽的人也有些怪怪的。

  地穴裡風很流暢並不悶鬱,顯然和地面通風,但即便這樣,風中透著的陰冷和時高時低的尖嘯依舊令人從心底不安。

  火把被吹得不住搖晃,發出呼呼聲響,前面總是黑黑的,似是隨時有什麼東西會從那裡撲出來。

  一道看似很重的鐵門擋住了去路,不過門是虛掩的,從地面上凌亂的腳印可以看出,剛剛不久前曾經有人從這裡進去。

  走在前面的光頭男人舔了舔嘴唇,把火把交給旁邊的人,一手拿劍一手小心的推了推門,一聲沉重的摩擦聲響起,門只微微動了動卻沒被推開,光頭男人乾脆把整個身子都靠上去,用肩膀頂著鐵門用力推開。

  門軸摩動的聲響讓人心頭泛起異樣感覺,所有人都精神緊繃,隨著鐵門緩緩推開,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東西,就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一個人影站在門口,寬大的空蕩蕩衣服在風中不住飄動,整個身子也隨著晃來晃去,當火光照到他的臉上時,人們看到的是透著詭異的褐黃色的骨頭,空曠漆黑的眼窩和三角般鼻孔下露出殘缺牙齒的頜骨。

  這是具已經完全風乾的骷髏。

  「上帝,這是什麼,」光頭男人在胸前不住畫著十字,他是個傭兵,在這個時代就意味著完全靠殺人賣命賺錢,剛死或是死了很久的人他見的很多,被他親手殺掉的人也不少,可眼前這具透著詭異的骸骨卻讓他感到恐懼不安「我們難道是進了地獄了嗎?」

  「這不是地獄,」亞歷山大雖然也被這骸骨嚇了一跳,可畢竟早有準備,他走上去仔細看看,發現骸骨的一隻手微微抬著,似是在指著某個方向,沿著尖尖指骨看去,他看到刻在牆壁上的一行字:「由這裡,來見證死亡。」

  隨著火把抬高地穴被漸漸照亮,人們的眼睛也越睜越大,恐懼不安籠罩了所有人。

  一條頂上呈拱形的長長甬道傾斜著向地下深處延伸,在地穴兩邊的牆壁上,鑿出了無數有豎有橫的內凹窟窿,在這些有大有小的窟窿裡,一具具穿著各種樣式衣服的乾屍骷髏或立或臥在火把閃爍中時隱時現,黑洞洞的眼眶詭異盯著闖入者,露著牙齒的大張嘴巴好像隨時都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就是這,亞歷山大暗自告訴自己,他知道猜測的沒有錯,看著地面踩出的多年積塵上向地穴裡延伸的腳印,他向身後的人點點頭,低聲說:「我們繼續向裡走,不過你們要做好準備,可能要有一場惡戰。」

  「如果是和人打仗我們不怕,可如果是魔鬼或是其他什麼異端東西,這可不是我們該幹的,」一個傭兵不住喘著氣,他個頭很大臉上卻掛著緊張「這怎麼會有這麼多死人,裡面還有什麼誰也不知道。」

  「這究竟是什麼,」奧斯本也臉色發白,他現在真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自告奮勇幹這份差事了,他適合在貴族老爺和貴婦人之間周旋,眼前這種詭異情景讓他全身寒毛直豎「那些認真的進這裡來了?」

  「相信我,」亞歷山大知道這時候必須堅持不能含糊,否則這些傭兵有可能就會一哄而散「你們認為那些人他們比你們更勇敢嗎,他們敢進來就說明他們並不害怕,還有他們裡面應該有和你們一樣的傭兵,你們認為他們是為什麼才肯鑽進這個地方的。」

  「上帝,是金子,」一個傭兵忽然發出聲低喊,他走到個用木架支著,身上衣服雖然已經陳舊變色,卻依舊看上去很名貴的乾屍前,伸出手小心的從乾屍微舉的手骨上慢慢摘下串閃光的十字架「這是純金的。」

  所有人因為他這話不由精神一振,這些亡命徒的眼睛裡開始泛起炙熱火光,對財富的貪婪讓他們幾乎瞬間忘卻了眼前恐怖景象。

  「如果你只滿足這點金子就留下來,」亞歷山大及時說,他故意不屑的打量這些面露貪色的兵痞「前面有真正的財富,當然那些就沒你的份了。」

  「我們還等什麼,別讓那些混蛋佔了便宜,」光頭男人首先發出聲低喊,他的話引起了共鳴,傭兵們這時已經完全被財富矇蔽了眼睛,他們爭先恐後的向裡走,甚至有人撞倒了身邊的乾屍也不去在意。

  「讓我們的人小心些,也許後面會有些麻煩,」亞歷山大向奧斯本低聲說,看到裁縫若有所悟回頭看看他帶來的那些王宮衛兵,他拍拍奧斯本肩膀跟在傭兵後面向地穴深處走去。

  地穴裡的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響,有時候甚至還有一道亮光從某個地方照射進來,這是從通風孔裡洩進來的月光。

  忽然,走在前面的傭兵們紛紛停下,他們在原地來回轉悠,似是在捕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同時臉上紛紛露出了恐懼神色。

  然後,亞歷山大就聽到了夾雜在風中的古怪的聲音。

  像是慘叫,似是淒喊,如同無數冤魂突然從地下湧了出來,那些聲音包裹在風裡在地穴中到處飄蕩,一時間人們眼睛大睜,滿面恐懼,握著武器的手抖在不停顫抖。

  「這是什麼聲音,發生了什麼?」

  奧斯本也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不輕,他抓著胸前的皮尺,身子顫抖的向牆邊靠去,卻忽然覺得肩膀上一沉,他慢慢轉身,當看到一具身穿長裙的女人的乾屍就在他身後,而它一隻乾枯的手骨正搭在自己肩頭時,裁縫就要發出的驚恐喊叫,直接被手疾眼快摀住他嘴巴的亞歷山大按了回去。

  亞歷山大的頭皮也有些發麻,雖然不相信有鬼魂,但這聲音的確太詭異太恐怖,他額頭冒汗仔細聽著,當漸漸聽出聲音的方向時,他開始感到奇怪。

  一道紅色或黃色閃光從頭頂一個通風孔閃過,接著更多這種亮光頻頻出現,而那種令人不安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

  「是外面,街上好像出什麼事了,」亞歷山大終於開口,他向依舊面面相覷的傭兵們低聲說「你們是要在這裡發傻還是繼續向前走?」

  「如果有金子?」光頭男人問了一句。

  「那就歸你們一半。」

  明白他心思的亞歷山大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只有他知道下面會有些什麼,看到地穴已經快到盡頭,他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

  在米開朗基羅把繪製的圖紙送給他之前,亞歷山大並不知道自己犯了個所謂經驗主義錯誤。

  因為記憶中對後世巴勒莫城的印象,所以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菲歇要找的是嘉布遣會修道院的地下墓穴,這曾經讓亞歷山大感到很奇怪。

  他不明白那個法國老頭如此大費周章,究竟要在墓穴裡找什麼東西,想想即便這些東西再珍貴,可和當下的局勢比起來,也不至於讓奧爾良公爵都不惜喬裝改扮以身犯險。

  要知道如今的法國正和意大利的城邦聯盟交戰,而西西里是站在聯盟一邊的,這種時候喬裝的奧爾良一旦被識破,勢必會變成聯盟對付法國的重要籌碼。

  也許畏於法國的強大那些城邦公爵們未必敢對奧爾良如何,可西西里國王卻是阿拉貢的費迪南,他的妻子又是那個有名的伊莎貝拉,如果這對夫妻鐵了心要和法國硬碰硬,那奧爾良的結局可就不會多美好了。

  正因如此,亞歷山大不明白法國人的目的。

  可隨著圖紙到手,從圖上看到那些如今還在,可在後世卻因為年久失修或是天災人禍導致很多地方已經面目全非的地方之後,再結合他所知道關於這座城市的一些東西,亞歷山大確定了他的發現。

  嘉布遣會的地下墓穴只是巴勒莫地下迷宮裡的一個入口,法國人煞費苦心要找的,其實是在地下墓穴更深處的那個地方。

  至於那個地方通向哪裡,亞歷山大已經多少猜到了。

  墓穴的盡頭已經隱約可見,那裡比其他地方略微寬闊些,有更多的樣式古怪的乾屍安放在牆壁上鑿出的凹洞,或是被用木架支起來掛在牆上。

  前面再也沒有任何路了。

  所有人不由向亞歷山大看去,他們除了疑惑還有失望,特別是那些傭兵。

  「那些人到哪去了,還有你說的金子在哪?」光頭男人四下尋找「這是怎麼回事?」他用力捶打牆壁,卻發出聲聲悶響,很顯然牆裡沒有什麼機關。

  傭兵們開始鼓噪起來,之前在修道院裡他們除了那個守門的修士,就再也沒有任何人,很明顯之前那些人是進了這條地下墓穴。

  可現在墓穴已經到頭卻不見了那些人的蹤影,這讓人意外之餘更覺恐怖。

  因為不安,人們臉上滿是疑惑,在火把映照下,每個人都覺得身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靠近,原本因為恐懼和發財的慾望混淆變得異常敏銳激動的情緒,這時化為了失望,人們的目光變得激烈起來,所有人的目光裡都透出了憤怒。

  有人的目光開始轉向那些木乃伊,雖然骸骨身上裝飾的珠寶黃金並不很多,當他們依舊露出了貪婪神色。

  「他們要幹什麼?」奧斯本喃喃的說,他其實很明白將發生什麼,可他實在不願意去想,而且他這時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

  因為佩隆的死,他在宮相心裡的地位已經發生動搖,如果不是孤注一擲的保證一定可以發現個重大陰謀,又因為擔心阿拉貢士兵裡有阿方索的人,奮力鼓動宮相自己掏腰包拿出錢來找了這些傭兵,他這時候大概正在自己的裁縫店裡面對某些丈夫和債主的憤怒了。

  奧斯本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這次行動上,可現在看著結實的牆壁和滿牆恐怖的木乃伊,他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毀了。

  就算這個年輕人是個莫迪洛又怎麼樣,甚至就算如傳說一樣,他是那個恩里克國王的兒子,現在又有什麼用?

  面對一群因為失望變得暴躁兇殘的傭兵,即便是國王也會膽顫心驚。

  看著那些人放肆大膽的眼神,奧斯本知道他們很快就會開始洗劫那些木乃伊,然後當不能得到滿足時,他們就會把怒火轉移到自己兩個人身上。

  裁縫驚恐不安的挪動身子,卻碰到了正一動不動盯著牆上那些木乃伊的亞歷山大。

  「探索生命與死亡的秘密……」

  亞歷山大低聲自語,他想起了之前看過的那份關於聖羅莎利亞曾經駐留這座修道院的記載中,最後一頁上的那句話。

  亞歷山大不相信那些人會憑空消失,如果一定要有個解釋,那也應該是符合邏輯合情合理的。

  忽然,一個傭兵因為用力拉扯,不但把一條掛在木乃伊上的項鏈扯斷,連著那個被固定在牆上的木乃伊也坍塌下來,一堆由乾癟的褐色皮膚包裹的骨頭歪歪斜斜的倒在牆角。

  這麼一來,在火把照耀下的牆上,一片原本被木乃伊擋住,顯得頗為詭異的字符就隱現了出來。

  「這是什麼?」那個傭兵舉起火把看了看,然後立刻畏懼的向後退去「上帝,是詛咒,這個地方被魔鬼詛咒了。」

  他的話立刻引起慌亂,人們紛紛停下手,攥緊武器緊張的看著那片光禿禿牆壁上的古怪文字。

  「原來是這樣。」

  亞歷山大再次低語,不過這次他的聲音裡透著恍然和肯定,接著他就在所有人愕然注視下,徑直走到一具半掩在牆壁木棺裡直立的木乃伊前,把手伸進了骸骨大張的嘴裡。

  「你在幹什麼?!」

  裁縫驚呼一聲要去阻止,卻被光頭傭兵拽住。

  「探索生命與死亡的秘密……」亞歷山大回頭看看那些士兵,在做了個小心的手勢後,忽然用力一拉!

  半掩在牆壁裡的木乃伊的身子猛然向前一栽!

  「需要的只有勇氣!」

  隨著亞歷山大接下來的後半句話,木乃伊身後的墓穴裡一個黑乎乎的洞口驟然出現!

  幾乎在洞口開啟同時,一條黑影夾著道閃光忽然從洞裡一閃。

  「小心,」早有戒備的光頭男人猛得用肩膀把亞歷山大撞到一邊,同時他手裡鋒利的格鬥劍先是向上一挑格開敵人的武器,接著沿著敵人劍身順勢一刺。

  偷襲者的嘴巴被光頭男人用力堵住,這人身子軟軟滑到,抽搐幾下沒了動靜。

  「你把他殺了,」另一個傭兵不滿的嘟囔著「我們該問問這雜種裡面是怎麼回事,他們人可不少。」

  「如果想要發財,就別怕危險,」光頭男人說著看了眼亞歷山大「如果讓我們繼續往裡走,你得加碼,我要你的七成。」

  「六成,沒商量了,」亞歷山大只是看著洞口「他們派這個人守在這裡,看來所有人都去幹活了,你們如果還耽誤著可能什麼都沒有了。」

  「吝嗇的西西里人,」光頭咒罵了一句,向身後的同伴們一揮手「都當心點,那幫傢伙好像不太好惹。」

  沿著洞口下去,另一番情景又讓所有人暗暗驚心,當他們穿過狹窄的走到,來到間掛滿各種工具,就像個行刑室似的地下室時,看著房間正中一張佈滿斑斑污跡空蕩蕩的鐵架,即便是那些大膽的傭兵也感到某種莫名的恐懼。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奧斯本的手微微顫抖,看著那些造型古怪的工具和那張樣子可怕的鐵床,他甚至不敢去猜想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這裡是聖羅莎莉亞曾經呆過的地方,她曾經在這裡和那些嘉布遣修會的人一起研究過黑死病。」

  「你是說……」奧斯本下面的話沒有敢說出來。

  亞歷山大點點頭,聖人背後誰又知道是什麼樣,又會有多麼可怕呢。

  「這是怎麼回事?」

  光頭傭兵的聲音傳來,亞歷山大順著聲音看去,接著就不由微微一呆。

  在地下室的另一邊,有兩個方向截然相反的出口,從地上腳印看,那些人明顯是分成了兩隊。

  「看來今天是你的幸運日,」看著那分向兩邊的雜亂足跡,亞歷山大對光頭傭兵說「你要發財了。」

  光頭有些疑惑的看看亞歷山大,他實在不知道這個年輕人都在想什麼。

  「他們不只去了大教堂,」亞歷山大說「他們還去了王宮。」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2 05:21 AM

第40章 襲擊(王宮)

  在歷史上,米開朗基羅以雕塑大師享譽幾個世紀,更是被後人奉為文藝復興三傑之一,不過這位大師除了被世人推崇的雕塑方面有著非凡天分之外,在建築史,特別是意大利的古建築史研究上的非凡成就就很少被人提及了。

  即便是亞歷山大在初見米開朗基羅時,也是完全被「小米」那特有「風采」迷住,而從沒想過這個人會和自己有什麼過多的交集,更不要說的會有什麼用。

  可現在亞歷山大卻不能不承認,這位未來的三傑人物,對他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

  結合米開朗基羅的諾曼時期建築草圖和記憶中那些關於巴勒莫後世陸續挖掘的古建築考古結果,亞歷山大已經在心目中繪製出了一副比米開朗基羅的圖紙更詳盡的這片諾曼建築的地圖。

  兩個不同方向的洞口就在眼前,一個通向聖母升天大教堂,另一個則通向王宮。

  亞歷山大甚至記得後世在遊覽西西里王宮時見過的那些地下甬道的某些細節,這是因為當時他由於好奇特意往一些比較幽靜的地方走,結果恰好撞到有對情侶在個僻靜角落裡親熱,那種情景倒是頗讓三個人都很尷尬。

  因為這個,亞歷山大倒是記住了後來導遊很嚴肅的提醒所有遊客,因為這片地下迷宮過於複雜,即便是專業的考古人員沒有準備也不敢輕易走進深處以防迷路,所以要求大家儘量按指示牌上的標識走,而不要是個人行動。

  「我去大教堂。」光頭傭兵毫不猶豫的說,他眼睛裡閃著狡猾的光,和粗獷的外表很不相像。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光頭這麼選是因為大教堂裡有著多年積蓄下來的巨大財富,雖然王宮裡同樣有著數不清的金銀,但是和大教堂比起來卻要相形見絀了,更何況大教堂裡都是牧師,雖然這麼一來他們就要自己面對敵人而得不到幫助,不過和財富比起來傭兵們更願意吃獨食。

  說話間,奧斯本卻已經喊著跟他來的阿拉貢士兵向王宮方向的洞口走去,對裁縫來說他的一切都來自宮相,如果戈麥斯出了什麼事,那他就會跟著倒下,裁縫很清楚自己在巴勒莫人心目中是個什麼樣子,雖然多年的小心謹慎讓他並不擔心一旦宮相倒台他就會被吊死,可一旦沒了靠山,只要想想那些他拖欠下各種債務的債主找上門來,就足夠他頭上冒汗了。

  亞歷山大也要去王宮,對主教團是否會遭到襲擊他並不如何擔心,阿方索既然已經決定和法國人合作,不止是主教團,估計即便是遠在羅馬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不放在他的心上了,只是不知道法國人許了他什麼好處,讓他不但不惜和教廷為敵,甚至連他自己在阿拉貢的家族都背叛了。

  亞歷山大記得奧斯本說過阿方索是阿拉貢的望族出身,家族勢力很大,不過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去問這些了。

  通向王宮的甬道顯然是許多年來隨著這些古老建築的逐漸改造慢慢形成的,有些地方甚至並不在地下,而是在不同時代不同風格建築的空隙間慢慢形成的某種頗為隱祕的夾道,從兩邊窄得只能由一個人側著身子經過的狹窄牆壁上空望去,天空很暗,看不到一顆星星。

  「你聽到什麼了嗎?」奧斯本不安的問跟在後面的亞歷山大,他已經不止一次的聽到隨風傳來的陣陣呼喊,似乎遠處什麼地方正發生不得了的事,可因為正身處兩座很大宮殿之間半地下的甬道里,根本聽不清發生了什麼「會不會是那些人已經攻進王宮了?」奧斯本提心吊膽的問。

  「不知道,不過好像有很多人。」亞歷山大也多少有些心頭戚戚,他也沒想到法國人居然敢玩這麼大,到了現在他才知道為什麼奧爾良會忽然抽風似的跑到西西里來。

  一個不惜襲擊主教團,一個更是直接派人進攻西西里王宮,襲擊宮相。

  不管他和阿方索誰先勾搭誰,這兩個人可真算得上是膽大包天了。

  走在前面一個士兵舉起了武器,隊伍停下,這時候道路已經略微放寬,不過走勢也明顯向上,算算路程大約已經到了王宮附近。

  亞歷山大走到前面意外的看到地上倒著個人,當看清這人臉時,他不由一愣。

  齊奧尼先生,尼奧多拉夫人的丈夫。

  「他還活著。」

  士兵說著抓住齊奧尼緊繃衣領扯了扯,齊奧尼先生就從喉嚨裡吐出很重的喘息。

  「看來你運氣不太好啊,齊奧尼先生,」奧斯本臉色陰沉的看著這個男人「之前真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還和這事有瓜葛,上次你家裡發生那事是你搞得鬼吧?」

  「小丑,下賤胚子,」齊奧尼因為受傷說話漏風,可他還是不住掙扎「你能想像一個丈夫的憤怒嗎,一個男人的憤怒!」

  「你現在也算是個男人了,」奧斯本不屑的哼了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有多少人進了王宮?」

  齊奧尼邊咳嗽邊笑,他嘴裡開始冒出血沫:「很多,我們有很多人,多到你想像不到,整個巴勒莫的人都是我們的人。」

  「閉嘴你這個慫貨,」奧斯本不管他的傷勢,抓著齊奧尼的肩膀搖晃,因為憤怒裁縫甚至把多少年都不曾說過的阿拉貢鄉下土話都嚷了出來「說我想聽的,告訴我你們的人都去哪了,否則我這就宰了你。」

  「他們去找宮相了,還有他的妻子,」齊奧尼的神智漸漸模糊,他的頭軟軟的向下垂著,嘴裡發出含糊不清聲音「尼奧多拉,我不原諒你,我會去地獄找你的,你這個……」

  奧斯本用力推開齊奧尼沉重的身子,他有些急了,雖然不知道這個倒霉丈夫怎麼會死在這裡,可想想他說的那些話,再一想聽到的那些讓人不安的混亂聲音,裁縫的腦門被汗浸濕了。

  亞歷山大也急了,齊奧尼最後那句話讓他不安,想到索菲婭就在王宮裡,好像還在宮相夫人身邊,他同樣手心冒汗,心頭猛跳。

  前面的路一直向上,在沿著個圍繞根石柱狹窄旋轉的樓梯向上走了幾步之後,激烈的吶喊就清晰可聞的傳進了人們的耳朵。

  「上帝,造反了?」奧斯本臉色蒼白,手裡攥著的短劍象點頭似的不住顫抖。

  如果不是擔心索菲婭,亞歷山大可能就會調侃的回答一句:「不陛下,是革命。」

  但是現在他可沒這個心情,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嘶喊叫嚷,還有隱約兵器碰撞的聲音,亞歷山大心頭大急,他用力推著前面的人沿著樓梯向上,看到已經從樓梯盡頭漏進的光亮和不住晃動的影子,亞歷山大發出聲大喊:「衝出去!」

  當面對迷茫時,人們總有種盲從傾向,亞歷山大的吶喊讓阿拉貢人本能的向前衝去,當最前面的一個人撞開厚厚的祕門衝出去後,眼前情景讓他一呆。

  原本華麗的王宮這時一片狼藉,幾個面目猙獰的男人正揮著劍向四下躲藏的人們殺去,看到忽然從密道里衝出的阿拉貢人,其中一個歹徒遠遠舉起了什麼東西,還不等那個士兵反應過來,「砰」的一聲悶雷般大響,伴著騰起的煙霧,阿拉貢人只覺一團黑影從眼前掠過,隨著帽子掀飛,右半邊臉一陣劇痛,他後面卻傳來聲短促的慘叫!

  那個士兵愕然回頭,這才看到個後面跟著衝出來的倒霉鬼剛一露頭,就被火槍打了個正著,頭上一片血汙,倒在地上不住呻吟。

  突然的襲擊讓先前的士兵嚇得停下腳步,可隨即他就發現對面那幾個人中,只有一個拿著火槍的正在手忙腳亂的裝彈,他立刻一聲大喊,舉起劍帶頭向那幾個人沖了過去!

  亞歷山大從密道里出來時,阿拉貢士兵已經與侵入王宮的那些人交上手了。

  到處都是在相互廝殺的人,雙方甚至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敵我,只憑著本能沖上去,然後就是用劍和短矛相互廝殺起來。

  這時宮外也傳來了越來越高的喊聲,隱約可以聽到人們在喊:「王宮!王宮!」

  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傳起來的,當混亂踐踏的如潮人群終於變得緩慢下來時,人群當中開始有人喊著「凶兆!懲罰!」和「王宮裡藏著異端!」這種話。

  如果是平時,也許這種顯得有些幼稚的挑撥起不了什麼太大作用,畢竟現在已經不是最愚昧的那些年代,西西里也不是阿拉貢或卡斯蒂利亞。

  但人們親眼所見的火堆棺木中突然出現的活人和接下來可怕的踐踏卻讓所有人陷入了瘋狂。

  也許是為了從看到的那可怕情景中擺脫出來,或者乾脆就是為逃命時不惜踐踏他人的慌亂自私甚至是殘忍找自我掩飾的藉口,很多人立刻跟著喊了起來,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向王宮緊閉的大門湧去。

  宮內的廝殺變得越來越激烈,之前偷偷潛入王宮的敵人已經完全與阿拉貢士兵們絞殺在一起。

  亞歷山大穿過宮殿,沿著走廊狂奔,一個試圖擋住他的歹徒剛舉起武器,不想眼前一花,被情急之下的亞歷山大把短劍當飛刀,狠狠砸在了他額頭上!

  「索菲婭!」

  亞歷山大的喊聲在王宮裡迴蕩。

  雖然因為廣場上發生的意外整個王宮都陷入到了恐慌,使得偷襲變得更為容易,但是王宮裡依舊有人數足夠多的衛兵。

  只是因為實在太出意料,很多士兵甚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送了命。

  偷襲在開始是成功的,突然出現的敵人開始在王宮裡殺人的時候,戈麥斯甚至還以為是少數幾個宮外騷亂的民眾闖了進來。

  他雖然有些吃驚卻並不慌亂,而是命令身邊的衛兵盡快抓捕這些「瘋子」。

  可隨著不遠處響起火槍的轟鳴聲,他才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對勁,但是已經有些晚了。

  幾個突然出現的敵人在戈麥斯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時就把他和剩下的兩個衛兵堵在了一間廊庭的入口,兩個士兵也只來得及把宮相夾在中間,緊貼著石柱向廊庭裡退去,然後他們就被那幾個人包圍了。

  「我是西西里宮相戈麥斯!」

  戈麥斯大聲喊著,他並非是要提醒對方自己尊貴的身份,從這些人剛出現他就意識到自己之前猜錯了,很顯然他們是來殺自己的,他這麼喊只是想要讓其他地方的衛兵盡快來救自己。

  可他的喊聲換來的不是衛兵們蜂擁而至的救駕,而是幾個原本正跑向其他地方的歹徒聞聲向他這邊沖了過來。

  而讓戈麥斯更加驚恐的,是他聽到其中兩個歹徒用法語發出喊聲。

  法國人,居然是法國人!

  恐懼在這一刻讓戈麥斯全身顫抖,他沒想到會有法國人突然偷襲西西里王宮,更可怕的他還看到有幾個人已經向後院奔去,那裡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呆的地方。

  「別,別傷害我家人!」

  戈麥斯發出幾乎是哀求的大叫,但是回答他的卻是遠處那幾條身影已經闖進院子,和緊接著院子裡發出的驚恐淒叫。

  「主啊!」

  戈麥斯不顧衛兵的阻攔向前撞去,然後他忽然頓住,低頭看著胸前沒入了一半的劍身,然後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西西里王國宮相戈麥斯,被殺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3 01:43 PM

第41章 逃離王宮

  戈麥斯的被殺顯然引起了更大的動亂,一些附近原本還在抵抗的士兵開始慌亂起來,他們紛紛後退,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向後院撤去,有幾個士兵也注意到起居室這邊似乎發生了變故,就在他們準備跑過來時,遠處宮門方向隨著一聲猛烈巨響,整個王宮似乎都在響聲中搖晃了一下!

  「這是……」跟著阿拉貢士兵後面的奧斯本臉色呆滯的向前面看去,雖然隔著幾棟房子,可夜幕中升起的一團濃煙還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大砲?」

  奧斯本的頭嗡嗡的響,不過卻不是被那炮聲震的,而是因為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傻了。

  他沒有見到戈麥斯的死,可宮裡已經到處在喊的「戈麥斯死了,宮相被殺了!」的流言已經讓他膽顫心驚,現在看到原本不知道怎麼會爆發的民亂變成了對王宮的襲擊,居然還出現了大砲,奧斯本就覺得好像天都要塌了。

  裁縫從沒想過要參加真正的戰鬥,即便是這次自告奮勇也只是為了挽回在宮相心中中已經動搖的地位,可是現在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更何況戈麥斯的死訊讓奧斯本徹底絕望。

  「亞歷山大,他在哪?」奧斯本問旁邊的人,然後他大喊起來「貢布雷在哪,快去找他,把他帶走!」

  幾個阿拉貢士兵茫然的看著奧斯本,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麼緊張那個希臘人的安危,這些人雖然得到戈麥斯信任,卻對奧斯本不以為然,現在聽說宮相已死,雖然不知道消息真假,卻已經士氣浮躁。

  外面前宮傳來陣陣喊聲,那些士兵緊張起來,他們知道民眾已經衝進了王宮,到了這時已經沒人追究怎麼會突然出現了大砲,更沒有人聽奧斯本的命令在這種混亂的時候冒險去找個希臘人。

  士兵們紛紛向王宮的西南角跑去,他們知道那裡應該有自己的同伴,因為王宮衛隊平時就駐紮在那裡,而且在西南角兩座呈直角的塔樓中間,有個雖然不大建造的卻很堅固的內堡,那是早年諾曼人為防備王宮被突破作為最後抵抗準備的。

  奧斯本幾乎是被士兵們裹挾著向內堡跑去,或者他已經心虛,不過為自己的逃跑找藉口,只是想到如果亞歷山大再有什麼意外,他的將來可就全完了。

  亞歷山大從兩扇半掩的門裡閃出去時,正看到廊庭裡發生的一幕。

  戈麥斯被殺雖然令他意外,可他更關心索菲婭的安危,所以他只匆匆向那邊望了眼就轉身向宮相夫人起居室的方向跑去。

  雖然並不完全清楚那位夫人具體住在哪個房間,可亞歷山大曾見過服侍她的侍女從這裡出入,趁著那些殺害戈麥斯的人正興奮的在倒霉的宮相屍體上搜刮戰利品,亞歷山大穿過廊庭後的一片草叢,迅速閃進了顯然是被撞開的歪歪扭扭的房門。

  然後他就覺得腳下一絆,還沒看清就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

  一聲尖叫響起,接著就被人生生打斷。

  因為突然,亞歷山大的劍已經脫手,他打個滾迅速想要爬起來,可一抬頭,額頭卻正好被一支冰冷的弩箭抵住!

  然後他就看到了索菲婭睜大的眼睛,張開的嘴巴,和她緊張中透著意外的驚喜神態。

  「索菲婭!」亞歷山大激動的跳起來,他甚至顧不上腳下踩著感覺軟綿綿的東西,撲上去把索菲婭一把摟在了懷裡!

  「啊~」

  不能說話的女孩只能用最簡單卻不知道充溢著多少含義的單音表達內心的感情,

  但她同樣緊緊摟住亞歷山大脖子,甚至把他勒得有些喘不過起來的力量卻把一切都訴說出來了。

  「我丈夫在哪?」

  即便在危急時刻依舊矜持的聲音傳來,亞歷山大這才看到宮相夫人正把手從旁邊侍女嘴上移開,看來剛才就是這個女人發出的叫聲,而且到了這時他才更驚訝的看到倒在屋裡地上的兩個男人,還有另一個絆倒他的則躺在門口靠裡的地方。

  雖然沒有看到什麼傷口,可看著這幾個人一動不動的樣子,亞歷山大第一反應就是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他驚訝的看著宮相夫人,雖然也聽說過這位夫人出身阿拉貢望族,是典型名門之後,可眼前的情景依舊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難道這位夫人還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手?

  這個荒誕的念頭只一閃就消失不見,亞歷山大當然不相信會有這種事,而且他也看到了索菲婭手裡的短弩,這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丈夫呢?」夫人再次低聲問,然後不等回答她忽然就說「他死了是嗎?」

  亞歷山大愕然的點點頭,他注意到宮相夫人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並不是詢問,只是在敘述個事實,似乎宮相的死已經在她的意料之中。

  「希臘人,你們保護我們離開這裡,」宮相夫人的聲調依舊透著矜持,似乎丈夫的死並沒有令她產生什麼其他的情緒變化,而且隨著她這話,亞歷山大意外的看到從房間深處走出來個略微上了年紀的女人,她手裡拉著個男孩,懷裡抱著更小的女孩。

  「我們離開這,」宮相夫人果斷的說,她始終直仰著的頭即便是在邁過腳下屍體時也只稍微低了低,然後就把腰桿挺得很直,似乎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彎腰「保護我的孩子們離開,我會給你足夠多的獎賞。」說著她看看旁邊拿著短弩的索菲婭,繼續說:「放心我說話算數,這個女孩我還給你,只要你們保護我的孩子安全,我會盡全力報答你們的,我以阿拉貢貴族的名譽起誓。」

  宮相夫人的話讓亞歷山大暗暗撇嘴,對阿拉貢貴族的名譽他多少已經見識過了,不論是宮相還是宮相夫人,或者是阿方索,這是所謂的阿拉貢名門望族似乎從不把榮譽放在心上,這從宮相利用索菲婭威脅他,和阿方索為了當主教不惜發動陰謀襲擊就可以看得出來。

  只是現在他雖然要救的是索菲婭,可如果不帶著宮相夫人和她的孩子離開似乎是不行的,雖然這個女人無法阻止他,可如果要破壞他的逃跑卻是可以做到的。

  亞歷山大不懷疑一旦發現準備拋她們而去,這女人會魚死網破的引來敵人。

  「快走,」亞歷山大不想和宮相夫人糾纏,這就是名為意志堅定其實就是偏執狂的那種女人,他說著拉起索菲婭來到門邊向外看去,到了這時他才注意到倒在門口的男人身上插著支熟悉的弩箭「這是你幹的?」

  索菲婭點點頭,又向另一具屍體指了指,意思似乎是在說那個也是她殺掉的,這讓亞歷山大不由暗暗咋舌,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吉普賽女孩居然這麼厲害,可以殺掉兩個拿著武器的男人。

  外面已經發生變化,突然出現的大砲嚇住了衛兵,也讓那些歹徒大吃一驚,似乎他們也沒想到會有這種變化,隨著宮門被大砲轟開,原本只是盲目跟著叫喊的民眾在短暫愕然之後就像一群被驅趕的鴨子般前後推搡著向倒塌的宮門裡闖來。

  厚實的羊毛掛簾和珍貴的絲織品被扯下來,閃閃發亮銀器成了某些人揣在懷裡的贓物,而從低地地區販賣來的地毯和鑲著考究琺瑯的掛壁乾脆被捲起來扛走。

  一時間沒有人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才衝進王宮,也沒人再去追究那個已經在柴堆上被燒成了焦炭的人究竟是誰,甚至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從一開始是怎麼發生的,人們只知道跟著別人不停的在王宮裡奔跑吶喊,或是乾脆瘋狂的宣洩不知道從哪來的那股可怕的衝動。

  混亂顯然給了很多人發財機會,不過也給了亞歷山大他們逃跑的機會,突然闖進王宮的民眾打亂了襲擊者的目的,他們被夾雜裹挾在人群中艱難的擠來擠去,雖然有幾個人似乎看到有人從那個起居室裡跑出來,可很快越來越多衝進王宮的西西里人把他們淹沒在了狂亂的人群當中。

  亞歷山大緊緊抓著索菲婭的手,在趁亂從房裡跑出來時他就叮囑索菲婭一定要跟緊自己,他很清楚這種瘋狂會帶來什麼,更比任何人都明白盲目的民眾一旦失去約束將會爆發出多麼可怕的破壞力,甚至就在差不多兩個世紀前,當初的諾曼人就是被這種近乎破壞一切的力量趕出西西里的。

  原本亞歷山大想依舊沿著原路回到密道那裡,可很快他就發現這條路走不通了,特別是看著沿著貫穿王宮的中央長廊如不斷湧動的浪頭般湧進王宮的人群,他知道如果往回走很可能會被人群踐踏踩死。

  「跟著人群走。」

  宮相夫人在這時表現出的冷靜讓亞歷山大意外,不過他顧不上想這些,扯著索菲婭順著人流向王宮另一邊的大門跑去。他已經想好一旦稍微離開人群就立刻帶著索菲婭從另一扇宮門離開,至於奧斯本的下落,他這時已經顧不上了。

  其實促使他決定盡快離開王宮的還有個原因,那就是他真的沒想到法國人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雖然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煽動起了巴勒莫人,可只要想想他們為了這場陰謀,居然連大砲都敢拉出來,亞歷山大就不能不懷疑之前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小看這個時代人們的膽略魄力了。

  原本以為只是對主教團威脅,最多是少數人對王宮偷襲的小陰謀,卻最終變成了一場導致西西里宮相被殺,巴勒莫王宮陷落的浩劫,到了這時,亞歷山大才發現那位奧爾良公爵何其的不簡單。

  趁著人群稀疏,亞歷山大拉著索菲婭跑出了宮門。

  在衝出王宮的剎那,他看到一群人正迎面跑來。

  最前面的,儼然是和他有著大仇的老古爾佳!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4 04:40 PM

第42章 聖羅莎莉亞紀念日的偶遇與結束

  老古爾佳身邊有幾個吉普賽人,還有些看衣著也並非當地人,不過他們的臉上都露著相似的神情,那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狂躁。

  古爾佳顯然也看到了亞歷山大他們,他原本滿是戾氣的臉上先露出意外,然後就忽然改變方向沖了過來。

  亞歷山大立刻把索菲婭拉到身後,同時舉起劍對著衝來的老古爾佳。

  「加傑人!」老古爾佳發出聲大喊,然後舉起手裡的彎刀向亞歷山大砍來。

  當第一下碰撞響起時,亞歷山大覺得手臂好像被狠狠的電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老吉普賽人居然有這麼大力氣,一時間手臂上的酸麻讓他幾乎抬不起個胳膊。

  「加傑人!」

  老古爾佳再次喊了聲,他略顯狡猾的先把彎刀在左右手裡來回倒了兩下,然後忽然貓腰,刀尖平伸向前猛的一刺。

  亞歷山大本能的收回手臂試圖格擋,可這個動作立刻讓他陷入了危機,老古爾佳手裡的彎刀順勢先前用力挑刺,隨著「碰」的一聲,亞歷山大的劍立刻被他這狡猾的一挑格飛出手。

  身後幾個女人發出了尖叫,這不只是因為亞歷山大遇險,更是因為那些和老古爾佳一起的人正向她們發起襲擊,宮相夫人的侍女這時正被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攔腰抱著向角落裡拖去,而另一個人則貪婪的看著宮相和她的兩個孩子身上華麗的衣服一步步的逼近。

  「啊!」

  亞歷山大的劍被挑飛時,索菲婭發出驚恐喊聲,極度恐懼令她想也沒想就舉起了短弩,隨著一聲鋒利箭矢撕破空氣的聲音,弩箭瞬間摜進了老古爾佳高舉右臂的腋下,箭頭從的後肩透了出來!

  老古爾佳發出了聲淒厲慘叫,他轉過身踉蹌著向索菲婭逼來,眼睛裡似是噴火的泛著凶光。

  索菲婭被嚇到了,頭人的多年積威讓她一時忘了逃跑,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正撲過來的老古爾佳。

  亞歷山大從後面緊緊抱住了古爾佳的腰,他那麼用力,甚至連被古爾佳後肩透出的箭頭劃破了脖子也沒有注意,感覺到古爾佳近乎瘋狂的試圖傷害索菲婭的暴躁,亞歷山大不顧一切的大吼一聲,突然用力身子向上一挺,直接把古爾佳高壯的身子舉離了地面,然後他用盡全力猛一挪腰,兩個人一起狠狠的摔在了石板地上!

  慘叫從古爾佳的嘴裡發出,原本刺進他腋下的弩箭被石頭折斷,斷裂的箭身扭攪著他的傷口,扯開了條很大的口子。

  亞歷山大依舊緊壓在古爾佳身上,他的脖子也在不住流血,弩箭的稜形邊鋒同樣在他脖頸間劃開了條不小的傷口。

  「砰!」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火槍聲突然在混亂的人群中響起,一道煙霧橫在宮相夫人和那個正逼向她們的歹徒中間,然後那個人就歪斜著倒在地上,胸口大片黑乎乎的衣服碎片間溢出一片血水。

  在那人倒下的同時,宮相夫人幾乎是想也沒想的抬起了左手,她的左手裡儼然是另一把已經點燃了火繩的短火槍。

  火繩冒著火星發出「嗞嗞」輕響,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被這突然變化嚇住了。

  「躲開!」

  不知道哪個人喊了聲,圍在四周的那些歹徒立刻向兩旁退開,可他們卻並不跑遠,而是緊盯著宮相夫人手裡那把隨時都可能燃燒到頭然後噴出彈丸的火槍。

  「都過來!」宮相夫人向自己身邊的人喊了一句,看到亞歷山大掙扎著撿起地上的劍和索菲婭靠過來,她忽然把火槍往索菲婭的手裡一塞,

  然後拉著自己的孩子向後退去「幫我們逃掉,我會報答你們!」說完,她頭也不回轉身就跑。

  索菲婭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呆呆的看著手裡就要燃盡的火槍,就在最後一道火星隱沒在火門裡的剎那,她忽然把槍高高舉起對著天空。

  「砰~」

  巨大的槍聲再次響起,圍在四周的人本能的彎腰躲避,當他們發現自己並非那個被打中的倒霉鬼時,才看到那兩個年輕人早已經扔掉火槍,向著遠處黑暗中的街道跑去。

  「別追那幾個人了,去王宮,那裡才有我們要的東西!」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拉著要追下去的同伴,裂開嘴看著洞開的宮門貪婪的說「我們要發財了,夥計們,要發財了!」

  老乞丐的話吸引了其他人,這個夜晚裡發生瘋狂太多了,以至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失去了理智,這個時候的王宮在這些人眼裡代表的已經不是威嚴和權力,而是一個向他們敞開的財富寶庫。

  即便是跟著古爾佳來的那幾個吉普賽人也經受不住誘惑,他們找到在地上掙扎顫抖的古爾佳把他架起來,看到頭人還活著,幾個人稍一商量就由兩個人留下照顧他,其他人跟著正紛紛湧來的人群向著王宮奔了進去。

  「索菲婭呢,那個加傑人呢……」古爾佳痛苦的呻吟著,可他依舊不肯罷休的問著。

  「他們逃跑了,別再想他們了古爾佳頭人,」一個吉普賽人用布按著古爾佳的傷口「我們得找人給你看傷,你這樣子太糟糕了。」

  「我不會放過他們,不會放……」古爾佳嘴裡含糊不清的嘟囔著,隨後就慢慢昏迷過去。

  亞歷山大拉著索菲婭在街道上飛快的奔跑著,他緊閉嘴唇臉色陰沉,事實上他是在生自己的氣。

  他在反省自己,之前原本以為奧爾良公爵難對付,到了現在他才知道不但宮相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甚至連她那個看上去還沒有索菲婭大的女兒也不簡單。

  到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宮相夫人那麼大方的肯把短弩還給索菲婭,原來她手裡還暗藏著兩把即便在這個時代,也堪稱近戰威力巨大的火槍。

  亞歷山大相信假設自己兩人稍微有點對她不利的舉動,宮相夫人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們爆了頭,這從她乾淨利索的直接打死那個試圖侵犯她的人就能看出來。

  更可惡的是,那位夫人居然臨走時把火槍塞給了索菲婭,很顯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她已經想到索菲婭應該一時間不會反應過來,可只要她接過了槍就勢必會和那些人對峙,她們母子就是藉著這麼個短暫的時機逃走的。

  而且不知道是否錯覺,在她們逃跑的時候,亞歷山大似乎看到了宮相的女兒手裡拿著的一個還在冒煙的火捻,再想想之前宮相夫人能先後及時拿出兩把已經點著了捻繩的火槍,他幾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個女孩在旁邊為她母親打下手的。

  想通這些的亞歷山大不由有些生悶氣,他覺得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這個時代的人,或者說是太自以為是的認為依仗擁有的多年經驗就盲目自大。

  這個時代的人,不是那麼簡單,奧爾良公爵如是,即便是宮相夫人那樣的女人和她女兒也如是。

  眼前出現了條暗巷,亞歷山大拉著索菲婭向裡面跑去,這時候大街上太危險,他沿途已經看到好幾撥人在打砸一些看上去富足的人家,更遠處一些地方已經冒起了火光,原本只是在王宮中發生的騷亂正有向全城擴散的趨勢,這時候只有盡快找個安全地方才行。

  索菲婭不住喘著氣,她已經跑的很累了,雖然她的身體很結實,可身上的衣服讓她要費很大力氣才能邁步,她依舊緊抓著短弩,對亞歷山大來說這也許只是件武器,可對索菲亞來說這是他的定情物。

  直到躲到了巷子裡,亞歷山大才稍微喘口氣,聽到陣雜亂的腳步聲從街上由遠及近,他從暗處看去,看到了在月光下閃著亮光的鎧甲和武器,他知道那應該是阿拉貢的士兵們在去支援王宮了。

  原本以巴勒莫城的軍隊和王宮衛隊的數量,是不該發生這種居然讓暴民闖進王宮殺死宮相的事情的,但是在火把儀式上發生的可怕一幕實在令人意外,即便是當時在廣場上的士兵們也被那一幕嚇得不知所措,更何況聚集在廣場上的巴勒莫人是那麼多,根本就不是那些衛兵能夠阻止的。

  「我們快點離開這裡,」亞歷山大對依舊不住喘氣的索菲婭說「也許我們得離開西西里了,至少得盡快離開巴勒莫,這裡很快就要變得更亂。」

  說著他拉著索菲婭沿著巷子向另一邊出口走去,他記得很清楚,只要穿過前面那條臨近大教堂的街道,就可以到裁縫店了。

  在裁縫店裡躲一夜,然後帶著索菲婭離開巴勒莫,亞歷山大打算著。

  也不知道奧斯本怎麼樣了,他心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兩個人剛剛走到巷子口,然後正好和三個人迎面相遇。

  巷子裡的昏暗讓對方一時間看不清眼前,而亞歷山大卻看清了中間那個被兩個人簇擁著的人的臉!

  「菲歇先生!」

  亞歷山大脫口呼出,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對方另外兩人中一個低喊:「tuer!」

  亞歷山大剛隱約想起那是句法語時,雪亮閃起,對面兩人紛紛拔劍!

  亞歷山大本能的向前邁步想要擋住索菲婭,可他忽然聽到黑暗中響起噗的聲音,接著對方稍微靠前的那人已經一頭栽倒在地。

  另一個人顯然被這突然變化嚇住,他還沒來得及拔出劍的手不由一頓,就在這短短剎那,索菲婭已經奮力甩動手臂,隨著慘叫,那人已經摀著脖子倒在地上!

  菲歇恐懼的向後退了兩步,可不等他轉身,亞歷山大已經衝過去把劍橫在了菲歇的脖子上。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尊敬的大師,」亞歷山大盯著菲歇那張原本充滿睿智,如今卻掩不住其中恐懼的臉「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是您和您的主人策劃的把。」

  菲歇喘了口氣,短短瞬間他已經平靜下來,看著亞歷山大他露出個笑容:「年輕人,你要把我交給誰,阿方索司鐸還是宮相大人?」

  「宮相大人已經死了,」亞歷山大搖搖頭「我不想攙和你們的事,不過我擔心過了今晚你的主人不會放過我。」

  「你太自以為是了,」菲歇似乎有點生氣「你只是個小人物,不知道他是誰,所以才會認為他不會放過你。」

  亞歷山大暗自撇嘴,他剛要說話,由遠及近迅速傳來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頭向街道遠處看去。

  從通向大教堂方向一群人正向他們跑來,雖然隔著很遠,但依舊能隱約聞到他們身上那股可怕的血腥味。

  「該死!」

  亞歷山大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完全出於本能,他已經猜到那些人是誰!

  不過讓亞歷山大更意外的是,當那些人跑近時,他居然在他們當中看到了個原本以為不會出現的人。

  「老師。」

  奧爾良公爵剛遠遠叫了聲,就被他身邊的兩個人奮力擋在身後,對面十幾個人亮出了武器!

  「別亂動,否則我殺了他!」亞歷山大立刻把已經放下的劍架在菲歇脖子上,他旁邊的索菲婭也舉起了短弩,只是在黑暗中沒人發現,空空弩槽上已經沒有了箭矢。

  「你可真是膽大妄為啊希臘人,」奧爾良公爵推開身前的衛士向前走了一步「你知道你劫持的是誰嗎,你又知道自己是在威脅誰嗎?」

  「當然,尊敬的奧爾良公爵!」亞歷山大大聲說「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看重的老師被殺就儘管衝過來,可我不敢保障我妻子是否會冒犯公爵殿下的貴體,你應該還記得她很會用飛刀。」

  奧爾良眼中閃過絲憤怒,可不等他開口,後面街上傳來了更大的聲音。

  有人追來了!

  「放人!」奧爾良大喊一聲「讓路!」

  就在奧爾良喊出的同時,亞歷山大向前一推菲歇,同時他迅速拉著索菲亞向街旁閃開。

  「別幹蠢事!」奧爾良一邊吩咐手下,一邊大步向前攙住菲歇「我們離開這裡!」

  幾乎是擦肩而過,奧爾良看也沒看亞歷山大,快步離開!

  身後人影綽綽,亞歷山大看到了光頭傭兵和他那些披掛金銀,閃瞎狗眼的夥伴們。

  再回頭,看著公爵帶人遠去的背影,亞歷山大頭上一滴冷汗緩緩淌下。

  審時度勢,乾淨利索,好一個奧爾良公爵,好一個路易十二!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5 11:14 AM

第43章 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一枚用相互糾纏的籐條做框,中間鑲嵌著塊碩大的橢圓形多稜玻璃的掛飾輕輕戴在女孩的脖子上,玻璃微微的冰涼讓女孩與同齡人完全迥異的豐滿胸部微微一顫,那種聳動的顫抖讓站在身後的少年心頭不禁一熱。

  年輕的身體總是要承受各種各樣的誘惑,特別是當面前站著的是個身材火爆,面容嬌憨的女孩子時,即便是從皮膚上都可以感覺到內裡因為來自異性的刺激而升溫的變化,更何況這個女孩還是名義上的妻子,而這個時代又不會因為年齡上的限制要承擔法律責任,這一切誘惑都讓正處於年輕人最旺盛期的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有些心猿意馬,難以把持。

  也許是常年在外的原因,索菲婭的皮膚不是那種很白皙,而是更近似健康,透著層油亮的咖啡色,每當她跳動的時候,亞歷山大都覺得她露在外面肌膚似是包著層若有若無的反光,這讓她看上去就像個放大了的象牙雕塑。

  亞歷山大曾經幻想過如果索菲婭脫下衣服把她那如塗抹了層咖啡般光滑的身體展現出來會是什麼樣,這種想法讓他激動之餘又暗暗鄙視自己,畢竟對一個才十二歲的女孩下手,怎麼說來也是不道德的。

  房門響了幾下,亞歷山大走過去開了門,就看到看站在門外的裁縫。

  奧斯本臉上還掛著傷,那是在王宮動亂的時候被流矢擊中的,不過這點傷雖然不重,卻讓他收穫頗豐,至少宮相夫人似乎對他的態度有了少許變化。

  戈麥斯死了,這大概是聖羅莎莉亞紀念日騷亂所產生的最大也是最糟的一個結果。

  在那場騷亂中,西西里王宮遭到了很嚴重的破壞,很多珍貴的收藏被闖進王宮的保命洗劫,因為之前佩隆的死導致城衛軍無人指揮,當最終趕到王宮時平息暴亂時,城衛軍才發現,包括一些王宮衛兵在內,已經有太多的人趁火打劫的從王宮裡捲走了足夠多的東西然後逃之夭夭。

  當暴民退去之後,留下的只有一個被破壞得滿目瘡痍的破爛攤子。

  宮相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在暴亂平息後,在一座距城中心不遠的小教堂裡發現的。找到她們時,人們發現宮相夫人一家不但已經換上了平民衣服,甚至兩個孩子的臉上還被特意抹上了些油漬,而宮相夫人本人則穿著件當下很多女人都有的高腰拖地裙,至於那些漂亮的羽毛和花邊繡飾,則不知道早就被她扔到了什麼地方。

  聽說暴亂平息,宮相夫人立刻返回了王宮,看著被從窗子上撕扯下來的尼德蘭羊毛掛簾和因為珍貴的染色地毯被人扛走而露出來的石頭地面,還有空空如也的擺設架子,宮相夫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王宮的情景讓她心情大壞,和這個相比,反而是丈夫的死倒像是變得無所謂了。

  戈麥斯的屍體是在王宮的一個角落裡找到的,從他身上的傷口可以看出,其實當時中劍後他並沒有立刻死去,而是顯然還掙扎了一陣,然後那些凶手就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又補了幾下,其中最狠的一下幾乎從脖頸砍下,幾乎把他的胸膛完全刨開了。

  見到宮相夫人前,奧斯本有些提心吊膽,和亞歷山大失散後,他被那些士兵裹挾著在王宮裡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隨著暴民越來越多,他最終好不容易才躲進了王宮西南角的小稜堡裡,在那裡「一直堅守到了援軍到來」才得以脫身,而他們英勇奮戰的證明就是奧斯本臉上那道傷痕。

  出乎裁縫意料的是,宮相夫人不但沒有申斥進而降罪,

  反而很和藹的接待了他,在感嘆劫後餘生的同時,宮相夫人表示了對裁縫能在那種時候依舊試圖冒險救援宮相的感激之情,甚至在提到戈麥斯的死時,兩個人還多少因為惋惜悲痛相互安慰了一番。

  然後奧斯本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在家裡他見到了原本以為已經喪生在暴民手中亞歷山大和索菲婭。

  他這麼想,是因為從宮相夫人那裡聽說了亞歷山大為了幫助她們母子逃跑挺身而出,勇敢面對那些歹徒的壯舉,而根據宮相夫人描述的當時情景,這對年輕人是不可能從那群歹徒手中活著逃出來的。

  所以再見到亞歷山大,在劫後餘生又見故人的驚喜之後,奧斯本對這個年輕人的運氣也是暗暗羨慕。

  也許這個年輕人將來真的會給自己帶來更大驚喜的想法,讓奧斯本開始真正認真考慮之前的那些心思,當初本著奇貨可居的心思準備把亞歷山大的身份隱匿起來靜等良機的裁縫,這時在想該怎麼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奧斯本沒有讓亞歷山大離開,而是把他們兩人再次安排在了自己裁縫店二樓的那間原本做為儲藏室的空房間裡,然後他想著該怎麼把這個消息告訴宮相夫人,至少按宮相夫人自己的描述,這兩個勇敢的年輕人對她們母子是有恩的,儘管裁縫對這種說法表示懷疑。

  果然,當聽說亞歷山大兩個人完好無缺的活下來時,宮相夫人有那麼一小會略微失神,裁縫不想說她那樣子用失望形容更貼切,不過給人的感覺就是那樣了。

  亞歷山大沒死,亞歷山大救了宮相家人,亞歷山大還帶人擊敗了險些加害主教們的歹徒!

  這最後一個消息是由一個叫桑德魯克‧波鴻的光頭傭兵頭目提供的。

  這個來自阿爾卑斯山山地北麓的傭兵是個很熱心的人,他一點都不吝嗇溢美之詞的稱讚亞歷山大的勇敢和壯舉,逢人就說他是如何帶領自己這些人勇敢的洗劫……不,是勇敢的對抗那些武裝暴徒,最終拯救了正在大教堂裡召開主教團會議的大多數主教的。

  的確是大多數,在這場深夜災難中,十一位西西里各教區的主教被救下了七位,另外四位有兩人身受重傷,還有兩人則不幸遇難,其中就包括很有機會轉任巴勒莫主教,進而問鼎西西里大主教寶座的墨西拿主教大人。

  可畢竟大多數主教活了下來,這足以讓這些高貴的上帝神僕對一個世俗年輕人感恩戴德,至少是心有好感。

  至於說大教堂在騷亂期間丟失了很多多年積累下的珍貴珠寶和聖物,而波鴻先生和他那些看上去就不是善茬的夥計們又怎麼會那麼巧就在那天晚上之後變成了身價不菲的富豪,就沒什麼人去深究了。

  畢竟在這個晚上死的人很多,這其中除了戈麥斯宮相這種大人物,還有很受尊敬的齊奧尼先生這樣的商人,以及王宮裡的很多侍衛侍女還有僕役,至於其他被趁火打劫的富人家庭也不在少數,更多的則是在騷亂中被波及到的平民,以至當第二天天亮街上終於平靜下來時,驚恐不安了一夜的人們從窗戶縫裡看到的是阿拉貢士兵們用馬車拉著屍體往城外運。

  那樣子讓很多人不由想起了早年間傳說的大瘟疫時期那可怕的情景。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恐怖的一夜終於過去了,只是在慶幸活下來的喜悅之後,人們才發現,巴勒莫現在是既沒有世俗首長也沒有教會領袖!

  這麼一來,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向了在這場騷亂中很「幸運」的避開了危險的阿方索司鐸。

  阿方索在騷亂剛剛開始就被他的人安全的帶離了廣場,然後他就躲到了一座小教堂裡。

  湊巧的是,這座小教堂和宮相夫人藏身的那座教堂很近。

  騷亂結束後,阿方索迅速回到了聖母升天大教堂,看著被洗劫一空的聖堂和抬出來的那些全身血汙的神甫主教,再回頭看看遠處還在冒著濃煙的王宮方向,阿方索的臉異常陰沉,甚至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沒有人知道阿方索心裡其實已經菲歇罵得體無完膚,以至有不顧身份問候菲歇歷代女性先人的傾向,只是這個苦他卻實在沒法向別人傾訴。

  不過他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真正應該問候的,是奧爾良公爵卡佩家族的女性先人。

  阿方索的目的的確達到了,礙事的墨西拿主教已經去見上帝,另外幾個傾向與由教廷下派的主教也傷的傷死的死,剩下的其他人只要稍用手段就可以收買。

  這個結果看上去似乎很完美,但是阿方索沒有想到的是,原本決定幫助自己的法國人會連自己都坑了一把。

  法國人居然在襲擊大教堂的同時,製造恐慌襲擊了西西里王宮!

  這是阿方索怎麼也沒想到的。

  他當然知道法國人為什麼願意幫助他,很顯然那個菲歇是法王查理八世的人,而法國人剛剛不久前在福爾諾沃戰役中遭到大敗,連查理八世本人都險些折損在這場大戰中,而菲歇在這個時候找到自己願意提供幫助,甚至願意協助他成為西西里大主教,目的當然是希望扶植個能與法國人更加靠近的西西里權貴。

  這也是他為什麼在見到菲歇之後很快就一拍即合的原因,阿方索的野心很大,甚至不止是西西里大主教,他有著更多的準備和後手,只是現在法國人願意提供幫助就更好,畢竟將來也許還能從法國人那裡得到更重要也是更關鍵的援助。

  可阿方索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會比希望的還要多,只是這些真不是他想要的。

  他能想像菲歇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在西西里內部製造混亂和破壞,畢竟西西里國王,也就是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參加的神聖聯盟正在法國交戰,能在這個時候在費迪南背後給他找點麻煩,法國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這麼一來阿方索難免就成了那個被利用的工具。

  目的達到了,甚至比預期的還好,不但西西里當地教會裡的敵人死傷殆盡,連做為宮相的戈麥斯都搭了進去。

  這個結果怎麼說也應該再滿意不過了。

  可阿方索卻根本笑不出來。

  法國人肆虐後的巴勒莫就像條被鑿了無數窟窿的破船,一時間整個巴勒莫都陷入了毫無頭緒的混亂之中,因為作為城防官的佩隆已經提前被殺,城裡的阿拉貢無人指揮,就如同一群脫韁野馬般開始在大街小巷裡到處橫行。

  更糟的是,由於戈麥斯的被殺,西西里貴族們從開始的震驚中過來後,就立刻飛快的聚集起來,他們的速度很快,快得即便是阿方索也來不及阻止。

  然後那些貴族宣佈西西里進入「由貴族議團負責保護和徵稅的特殊時期」,至於這個特殊時期什麼時候結束,一切都要看遠在阿拉貢的費迪南二世何時再派一位宮相來了。

  很顯然,這些貴族並不想讓阿方索過多的攪進西西里的世俗權力當中,儘管眼前的局勢已經說明司鐸繼任主教甚至是大主教都已經是不可阻止的,但貴族們還是儘量想要阻止在新宮相到來之前阿方索大權獨攬。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則是盡快恢復秩序,巴勒莫城的騷亂已經影響到了鄉下,各種謠言已經傳得很遠,一些地方開始變得不穩定了。

  那個聖羅莎利亞紀念日引其了大騷動的棺木裡的人已經被辨認出來,儼然就是失蹤了的前任主教馬萊喬,只是馬萊喬怎麼會出現在棺材裡,卻可能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謎了。

  至於說到捉拿那些歹徒,卻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夜的騷亂在開始時的確只是少數人在破壞屠殺,可隨著騷亂越來越大,幾乎所有人都捲進了這場毫無頭緒突如其來的混亂之中。

  至於說那門突然出現在廣場上,最終導致王宮陷落的大炮,卻是根本沒人注意是什麼時候安放在那裡,然後用很厚的棉布裹起來,再在四周支起了腳手架,以至不知道的人以為那只不過又是一座即將完工的雕刻。

  一切都證明了陰謀不但存在,而且是蓄謀已久。

  這讓巴勒莫的貴族們憤怒之餘有難免心驚,因為不知道製造這起陰謀的敵人是否會捲土重來再次引起血雨腥風。

  這讓貴族團急切的希望,城防軍能盡快恢復對巴勒莫的控制。

  可在這之前,首先需要個隊長。

  佩隆不算個好隊長,至少他的壞脾氣和大權獨攬,導致在他死後城防軍因為沒有個能主持大局的人,幾乎成了一盤散沙。

  而且另一個原因也讓找一位隊長成了難題,巴勒莫城裡已經有關於佩隆死因的謠傳,人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死和隨後發生的陰謀有關。

  一時間對於城防軍隊長這個職務,巴勒莫人不禁避之唯恐不及。

  貴族團變得焦急起來,特別是當阿方索以質詢的方式,向貴族團追問關於對謀殺兩位主教的凶手緝拿的情況時,貴族團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很顯然阿方索已經在考慮介入巴勒莫乃至是西西里的世俗事務之中,而這是貴族團絕對難以容忍,更是難以接受的。

  如果說做為宮相的戈麥斯因為常年居住,已經變成了半個西西里人,那麼阿方索卻始終是個地道的阿拉貢人。

  這讓那些有著強烈本土觀念的西西里貴族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到了這時,貴族團知道必須盡快解決眼前的難題,否則那位即將接任主教的司鐸,很可能會乘機把手伸到西西里的俗世權力這個圈子裡來。

  就是在這種「艱難」的時刻,一個人進入了一籌莫展的貴族團視線中。

  桑德魯克‧波鴻,這個在聖羅莎莉亞的染血之夜有著非凡表現的傭兵隊長引起了貴族團的注意。

  讓他們覺得更滿意的,是帶領這些傭兵拯救了眾多主教的那個希臘年輕人,是阿方索的私人司庫官,而他又似乎與宮相一家也有著不錯的關係。

  更難得的是,這麼個看上去可以說面面俱到,各方都會滿意的人,偏偏既不是西西里也不是阿拉貢,而是個希臘人。

  於是,在染血之夜過去後的第三天下午,奧斯本敲響了自家裁縫店二樓的房門。

  看著站在門里亞歷山大,裁縫用略帶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眼後,才開口說:「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以西西里貴族團的名義,貴族團三執政將在王宮召見你。」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6 02:29 PM

第44章 一個稱號的誕生

  巴勒莫王宮遠遠看上去依舊顯得巍峨莊嚴,可如果走近就會發現多少和以前是有些不一樣的。

  王宮大門是新的,原來的大門已經在染血之夜被火炮轟塌,只是雖然換上了兩扇新的大門,但是和四周透著滄桑感的宮牆卻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王宮裡也已經儘量恢復圓原貌,一些地方進行了簡單的粉刷,還有些被破壞得嚴重的則被蓋了起來,還搭上了架子,似乎是要修繕了。

  一切看上去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可只要仔細看依舊能發現很多地方和之前的不同。

  某個地方的雕塑不見了,某扇房門被用木條封起來了,花壇裡原來種植的大量色澤鮮豔的西西里玫瑰變成了一片光禿禿的泥土,還有就是王宮靠近西南角稜堡的一片房子徹底變成了廢墟。

  在這場騷亂中,王宮西南角是損失最大的,和主宮連接的獨立的小宮殿被徹底焚燬,那裡原本是一座薩拉森風格的八角形的亭殿,雖然不大卻因為有著八扇巨大的通頂落地的鏤空雕窗而異常涼爽,做為夏宮很受人們的喜愛。

  可現在那片房子已經只剩下幾根焚燒後殘留的黑乎乎的柱子,遠遠看上去顯得醜陋而猙獰。

  亞歷山大站在王宮議事廳門外的走廊裡,原來這條走廊裡有一條很長的猩紅色地毯直通裡面,人走在上面無聲而柔軟,現在他只能踩著光禿禿的大理石地上了,看到有人走過來他就微微點頭致意,然後繼續安靜的等待著,

  「為什麼這麼慢,那些老爺在幹什麼。」旁邊,一個頭頂同樣光禿禿得發亮的男人不耐煩的說,他身上穿著件看上去很奢華的半膝長氅,原本為了展示武勇的斜插在寬大腰帶上匕首,卻因為那些過於繁瑣的花紋褶皺只能露出小半個刀柄,他下身穿著件和墨綠色上衣同樣顏色的緊身長褲,小腿上的一個蝴蝶結上分別鑲著的寶石隨著他的走動閃閃發光,很是搶眼。

  桑德魯克‧波鴻先生如今不但發了筆橫財,很快就可以成為巴勒莫的城防軍隊長的他難免志得意滿,意氣飛揚。

  「耐心些,應該不會太久了,」亞歷山大看看這個個子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傭兵,對大多數人來說波鴻的個子都是很高的,不過他真正引人注意的還是那顆寸草不生的光頭「執政們要解決的事情太多了。」

  的確,為了防止阿方索的權力擴大而匆匆建立起來貴族議團的代價,就是幾乎沒有人知道自己究竟該幹些什麼。

  從最初的毫無章法甚至是混亂不堪到簡單的制定了關於貴族議團的一些法規,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然後按照法規被選出來的首任三個議團執政開始了對西西里,準確的說是巴勒莫城的臨時統治。

  按照貴族議團的臨時規定,每任三執政的任期是一個月,到期後重新選舉,上任執政不能尋求連任,卻可以自動成為議團元老院成員繼續參與議團的政策執行,而三個執政雖然有著裁決一切的權力,在發生分歧時,卻並非以二對一的方式否決少數派的意見,而是要把分歧提交給整個議團,由議團表決通過。

  這種既有著古羅馬時代前期共和制度的影子,又多少帶著後期帝國風格痕跡的大雜燴,讓西西里貴族議團從一開始就成了個機構臃腫,效率低下的怪物。

  這顯然不符合桑德魯克‧波鴻先生的風格,這位染血之夜的英雄喜歡透著點小狡猾的直來直去,譬如現在看到一道女性特有的凹曲身影出現時,傭兵就摸了摸早晨出門前抹過魚油的鬍子,

  準備上去和那位女士搭訕幾句。、

  「是宮相夫人。」亞歷山大低聲提醒,看著宮相夫人在一個沒見過的侍女陪同下緩緩走近,他不由回想起那個夜晚她身邊的另一個侍女,在混亂中那個女人被一個歹徒掠走之後就沒了音信,估計這位夫人也根本就沒再打聽過她的下落。

  宮相夫人走到亞歷山大面前停下來,好像帶著好奇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輕人,然後才說:「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對夫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亞歷山大卻是明白的。

  在來之前,奧斯本已經向他透露,雖然現在西西里的一切名義上由議團決定,但宮相夫人卻對議團有著巨大影響,甚至波鴻先生的任命與亞歷山大個人將來在西西里的前途,都深深的受著這位夫人的影響。

  「是的夫人,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亞歷山大微微鞠躬,不論心裡怎麼想,這時候他需要對這位夫人保持恭敬,不過他在心裡再次提醒自己,這個女人不簡單。

  「那就請進吧,英雄們。」宮相夫人親自打開了那兩扇緊閉的房門,然後她站在門口提高聲音對裡面宣佈「尊敬的西西里貴族議團的成員,尊敬的元老們,尊敬西西里執政,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染血之夜的英雄!」

  議事廳裡傳來了響亮的掌聲,隨著緩緩走進,亞歷山大看到了圍坐在議事廳四周近百的貴族,和正中間並排對門而坐的三個人。

  「以前「曾經來過這個議事廳,不過那時只是個匆匆過客和旁觀者,聽著的也只是對這個房間裡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歷史事件的描述。

  而現在,亞歷山大站在這個有著圓形穹頂的碩大房間裡,卻成了這其中的參與者。

  「也許將來有一天我的形象也會被銘刻在這個房間那些壁畫和名冊裡,只是不知道是獲得榮譽還是被砍掉腦袋。」在這個似乎充滿嚴肅氣氛的房間中間,亞歷山大忽然低聲自語,然後嘴角劃過了個誰也沒有注意的微笑。

  加繆裡是個頭髮花白,皺紋比干橘子還要多的老貴族,如果一定要說他能成為三執政之一的唯一理由,大概也就是個「老」字了。

  加繆裡是西西里貴族議團裡年齡最大的,在這個時代能健康的活到70歲已經是個很了不得的事,而加繆裡今年即將迎來他80歲的生日。

  更難得的是,這位年輕時候參加過英法之間的百年戰爭,又曾經參加過早年對摩爾人的格拉納達戰爭的老貴族,如今身體依舊十分健壯,甚至有人說他很可能會成為西西里歷史上活的最久的人。

  看著老加繆裡雖然有些顫抖卻依舊很穩的把長劍的劍尖按在跪在地上的波鴻肩頭,亞歷山大略感有些諷刺。

  波鴻無疑是染血之夜中為數不多的大贏家,他不但在這個晚上收穫頗豐,更獲得了眾多榮譽,想想也覺得好笑,一個趁火打劫大發橫財的兵痞卻受到了無數人的尊重,甚至最後還成為了這座他曾經洗劫過的城市的城防官,這讓亞歷山大真有點對這個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感到懷疑。

  不過如果仔細想想倒也就能理解了,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在動亂時候洗劫掠奪戰利品不但不是什麼可恥的行為,甚至搶得越多越證明這個人的勇敢,而勇敢在任何時候都是個值得尊敬的品德。

  「這是柄保護這座城市的劍,它的兩刃將隨時提醒你,你的職責是守護上帝的榮譽和巴勒莫人的安危。」加繆裡雖然老邁卻並不含糊的聲音在議事廳裡迴蕩,四周的人都安靜聽著,他們當中未必沒有曾經被波鴻趁火打劫搶過的,不過這時候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這位新城防官。

  看著加繆裡有些困難的拿起旁邊桌上的盾又開始陳述授予誓言,亞歷山大略感無聊的向旁邊看了看。

  宮相夫人站在距三位執政不遠的地方,亞歷山大注意到她是這個房間裡唯一的女性,而且她站的位置也有些奇特。

  她是站在執政們與議員們之間那塊空地上,雖然位置稍微靠後卻很顯眼,乍一看,甚至會給人一種她實際上是這個議團攝政的感覺。

  察覺到亞歷山大的注意,宮相夫人的眼神移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然後各帶深意的相互一笑。

  隨著加繆裡最後把一件寓意責任的披風披在波鴻身上,桑德魯克‧波鴻,正式成為了巴勒莫城防軍的隊長。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亞歷山大身上。

  沒有利劍堅盾,也沒有醒目耀眼的披風和金腰帶,加繆裡交到亞歷山大手裡的,只有一本書和一個看上去年代久遠,造型簡陋的提燈。

  然後他向四周所有人望瞭望,在得到紛紛點頭的回應後,加繆裡用略顯沙啞的低沉聲音說:「以上帝賜予巴勒莫的光榮,和為了守護西西里王國的安危而建立的貴族議團賦予我的權力,我授予你『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的稱號。」

  一個稱號?

  亞歷山大神色呆滯的看著眼前滿臉橘皮和老人斑的臉。

  阿方索當上了主教。

  奧爾良給費迪南二世製造了麻煩。

  宮相夫人雖然死了丈夫卻趁機從後宮走到了前面。

  而奧斯本因禍得福抱上了宮相夫人的大白腿。

  連波鴻都賺了個滿盆滿缽之後還撈了個城防隊長。

  可自己得到了什麼?

  一本破書,一盞油燈,還有個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的稱號。

  這就是拚死拚活的回報?

  等等,亞歷山大忽然心頭一動。

  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

  這個古怪名稱讓亞歷山大想起了關於西西里王國的典故由來。

  所謂西西里王國,其實是有兩個,一個在西西里島,而另一個則是在於西西里島隔海相望以那不勒斯為首都的半島上。

  多年前法國和阿拉貢人把西西里分成了南北兩個不同的王國,劃分這兩個西西里王國之間的界線,是一座矗立在那不勒斯於西西里島海峽之間的燈塔。

  所以西西里島的西西里王國,又被稱為超過燈塔的南方王國。

  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就是燈塔守護人的意思。

  這樣一個稱號,值不值得呢,亞歷山大一時間還真覺得有點算不過來。

  「燈塔的守護人,」加繆裡抬抬手拒絕了僕人為他端上來的熱奶,即便是已經變得炎熱起來的五月,這位長壽的老人依舊習慣每天喝上一杯放了經過蒸煮的熟橄欖油和幾種炒過的堅果粉末的熱牛奶「這個稱號很適合這個年輕人,畢竟他救了很多人,特別是那些主教。」

  在王宮靠右側加繆裡辦公的房間裡,年老的執政正和客人議論上午的任命儀式。

  坐在加繆裡對面的宮相夫人面色平靜的聽著執政的話,然後稍微點點頭,似乎是請加繆裡繼續說下去。

  「那個波鴻是個傭兵,他的表現證明這個人適合當巴勒莫的隊長,我們大家可以放心,他不會成為另一個斯福爾扎,西西里也不會成為另一個米蘭,可是那個貢布雷,」加繆裡用長長的乾瘦手指敲了敲桃木桌子「他可以得到榮譽,卻不能得到權力,畢竟這太冒險了些。」

  「因為他是阿方索的私人司庫?」宮相夫人似乎好奇的問。

  「夫人您當然知道並非只是因為這個,「似是對宮相夫人假裝糊塗有些不快,不過執政還是接著說」當然這也是其中原因,我們不能讓教堂裡那些手伸得太長,哪怕是西西里人也不行。另外他救了那些主教,這讓他和教會的關係太密切,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加繆裡已經略顯渾濁的眼睛裡閃動著和他年齡不符的敏銳精光「我看得出來,那個貢布雷年輕而且精力旺盛,有著很強的進取心,或者說是野心更合適,這樣的人除非是成為我們自己人,否則就不能讓他得到權力,那樣對大家都沒好處。」

  「可是燈塔守護人這個稱號不是讓他有了更大的機會嗎?」

  宮相夫人略感不解的問。

  「如果不放心他,完全可以給他一筆不錯的酬勞讓他成為個富翁,而不是能有更多機會接近西西里的權貴。」

  「這不需要擔心,稱號只是個虛名,」加繆裡笑了笑「另外,既然是守護人,就有職責去守護他的燈塔。」

  宮相夫人略微琢磨隨即面露瞭然,她已經明白了執政話裡的意思。

  「年輕人總是喜歡建功立業的,讓我們也預祝年輕的亞歷山大有所建樹,」加繆裡端起熱奶,如舉起酒杯般向著想像中亞歷山大所在的方向遙遙致敬「相信他很快就會喜歡上我們為他找的那份差事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7 12:54 PM

第四十五章 努力吧,隊長

  桑德魯克‧波鴻光亮的頭頂和空中散發著熱氣的太陽相映成趣的出現在碼頭時,碼頭上早已經被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了。

  到處都是拉著高梆木車的轅馬,波鴻有兩次雙腳都踩到了地上的馬糞裡,無數的幫工把大大小小的麻包箱子從靠在岸邊的船上扛下來,碼頭邊的倉庫裡雖然已經堆積如山,可依舊有數不清的貨物送進來。

  這些貨物有些會在西西里被賣掉,可更多的很快會被轉送走,它們的目的地也許是威尼斯,羅馬,博洛尼亞,或者乾脆會被人帶過阿爾卑斯山,送往法國或低地地區,要嘛就是更遠的內陸其他地方,甚至可能會遠在北方某些還沒有完全開化的野蠻人將會成為最後的買主。

  而在外海,更多的船在等著靠岸卸貨,同時從西西里會有數不清打包封箱的貨物裝上船,然後送到其他遙遠得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未必聽說過的地方。

  這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西西里的所有港口永遠像一個個煥發著無窮魅力的美麗女人吸引著全世界追求財富和夢想的人來膜拜她的迷人容顏,而巴勒莫則是這些絕世佳人中最吸引人的一個。

  波鴻站在一塊很高的石頭上向下俯視著龐大繁忙的碼頭,這是他第一次以城防官,而不是個到處尋找僱主的傭兵頭頭的身份看這座碼頭,這就讓他忽然覺得巴勒莫的碼頭變得可愛了不少。

  「這都是一筆筆的稅金啊。」雖然剛當上官,而波鴻已經學會用官僚的方式考慮問題了,當他簽約時看到合約裡關於巴勒莫的城防和碼頭上他可以抽取的釐金比例時,他開始並沒有個太大的感覺,可現在看著碼頭上那如流動的財富般的滾滾人流後,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得到的好處有多大。

  和這些好處比較起來,之前在染血之日趁火打劫搶來的那些戰利品,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做為巴勒莫的城防隊長,波鴻的責任是保護這座城市的安全,因為他是由貴族議團聘用而不是國王任命,所以在由議團向他支付薪俸的同時,按照合約波鴻還可以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釐金,這是因為他的那些傭兵也同樣加入了巴勒莫的城防軍。

  「那些船很大,裝的貨也很多,」一個傭兵對波鴻說,他的眼裡閃著貪婪「也許我們用不著只幹這份苦差事,和搶一票比起來每天我們實在太辛苦了。」

  在這個時代,傭兵有時候也兼職做些強盜的生意,當然強盜也有跨界當傭兵的,總之沒有人太在意這方面的事,而且這種事以前波鴻也沒少幹,甚至就在幾天前他還大賺一筆呢。

  可這次波鴻的臉卻沉了下來,他摸著被曬得油滋滋的頭頂,看看旁邊的同伴,琢磨著該怎麼說,畢竟現在已經尊敬的城防隊長大人,之前那種帶著一幫夥計到處揮刀子的粗鄙勁總是要收斂寫了。

  「別在這惹事,這裡現在是我們的地盤了,」終於找到個理由的波鴻指了指下面的碼頭「看看這些船,馬車,還有這些大大小小的貨堆,你們覺得搶一票真比當這個地方的主人更好?」

  看著旁邊幾個同伴興致缺缺的樣,波鴻有點無奈的又摸摸頭頂,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人解釋,不過這卻讓他想起了之前那個貢布雷對他說過的話。

  在任命儀式之後,波鴻慷慨的邀請亞歷山大到自己的「小窩」去喝上一杯。

  不過隊長的話多少是有些謙虛了,因為他所謂的「小窩」對亞歷山大來說並不陌生,特別是那個地方的花園,他在那裡幹掉了佩隆。

  波鴻買下了齊奧尼的房子。

  齊奧尼沒有親人,他的之前幾乎就是依靠妻子發跡起來的,隨著尼奧多拉夫人的死,齊奧尼原本就要面臨來自妻子家族方面那些早就窺伺他家產的親戚們的威脅,而他自己因為莫名其妙死在暗道里,更是讓他死後的財產爭奪變成了巴勒莫幾個商會裡議論紛紛的話題。

  所以當波鴻闊綽的提出要買下齊奧尼的宅子時,雖然那些親戚裡有些人表示反對,可最終他還是很順利的達到了目的,甚至連花費也比他想的節省了不少。

  再次來到已經變成波鴻府的這座宅子,亞歷山大是有些感慨的,那晚發生的事他始終記得很清楚,如果說當初殺死小古爾佳是他第一次主動謀殺一個人,那麼殺死佩隆的整個過程卻讓亞歷山大覺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覺中已經逐漸適應這個時代的某些行事方式。

  波鴻扮演了個慷慨而又熱情的主人,他領著亞歷山大在整座宅子裡參觀,然後把他領到一條走廊裡讓他看那些牆壁上掛著的肖像。

  「這是齊奧尼家的祖先,」波鴻左右一指「不過我聽說他之前只是個窮光蛋,靠老婆的姿色才混的不錯,我打算賣了這些畫像。」

  說這句話時,波鴻抹了抹上卷的鬍鬚,他現在已經開始每天用魚油抹鬍鬚了。

  可接下來亞歷山大的一句話,讓波鴻的好心情一下子淡了不少。

  「隊長,你認為自己能在這個職位上呆多久?」看著波鴻愕然的望著自己,亞歷山大搖搖頭「一旦國王的任命下來,巴勒莫就會有個新城防隊長的,畢竟你不是阿拉貢人。」

  「議團不會答應的,我的任命是議團決定的,」波鴻有些氣惱,雖然他的確很感激這個年輕人之前算是幫了他很大的忙,甚至說現在的財富和地位都是來自這個年輕人也不為過,可對他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依舊很不高興「難道我們現在不應該是慶祝嗎,為什麼要說這些讓人不高興的事。」

  「因為我們很快就要不高興了,」亞歷山大看著波鴻搖搖頭,他能想到這個傭兵在正志得意滿的時候被人潑了一盆涼水肯定心裡惱火,不過他必須盡快把話說清,因為他已經多少察覺到巴勒莫如今氣氛並不那麼美妙「不要說你城防隊長的職務,就是議團也沒有得到國王的承認,如果國王任命一位新宮相,議團就得解散,之前的所有法令就會被廢除,包括你這個隊長的任命。」

  波鴻的臉色不好看起來了,他並不傻,甚至可以說有些狡猾,亞歷山大的話讓他很快就明白到了自己的處境。

  「看來我這座房子買的有些多餘,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又得帶著我那些混球到處找營生了。」波鴻的好心情沒有了,看著牆上那些齊奧尼家祖先的畫像,也就沒了心思再去考慮是不是該賣掉了。

  「也許不會那麼慘,」亞歷山大笑了笑「國王要任命新宮相不會那麼快,而且這也不是簡單的事,相信我如果你做的好,即便議團解散,可你的隊長職務卻未必就會被撤銷。」

  「那又有什麼用,也許我不該答應這件事,要知道我現在的錢已經足夠我舒服的過完下半輩子,說到這個我還要感謝你朋友,是你讓我發了財,如果你願意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幹,看得出你這個人這兒很活。」波鴻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亞歷山大一笑,對波鴻的話他當然不會當真,或者哪怕是真的他也沒有當傭兵的打算,畢竟和這些靠玩命賺錢的人比起來,他很清楚自己不擅長這個。

  「我說的是如果你做的夠好,或者能得到某些人的賞識,如果能讓那些人為你說話,未必不會得到國王的認可。」

  亞歷山大覺得該說到正題了。

  從被授予那個燈塔守護者的一刻起,他就意識到自己和這個貴族議團其實是不可能愉快相處的,至少那些人沒有真的把他看做可以信任的人。

  波鴻能被任命為隊長是因為他原本就只是個傭兵,這樣的人在西西里,在整個意大利,或者說在任何地方都實在太多了,他們靠出賣武力換取酬勞,也許長期也許短工,總之他們與僱主之間的關係只需要靠一直合約維持就可以了。

  當然,並非沒有以傭兵身份最終獲得權力的前例,米蘭的斯福爾扎家族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可是亞歷山大看不出波鴻有這樣的潛質,也許正因為這樣,貴族議團才會放心的找個傭兵擔任城防隊長的重任。

  可對亞歷山大就不同了,燈塔守護人,這個稱號聽上去的確令人振奮,可實際上除了一個充滿榮譽的稱號,他沒有得到任何實際權力。

  這不是亞歷山大的願望,更何況就如他所說,議團本身就是西西里貴族用來對抗教會的產物,從奧斯本那裡,他更是得知阿方索似乎是出身阿拉貢大主教的家族,這讓他一點都不懷疑通過家族影響,阿方索很可能很快就會直接成為西西里的大主教,到那時候議團是否能繼續存在都成問題了。

  那麼他這個所謂的燈塔守護人,又還有什麼意義?

  亞歷山大很清楚,他之前的舉動已經讓他不可能和阿方索繼續敷衍下去,所以他在任命儀式結束之後就直接找到阿方索,表示了希望辭去藏書室司庫這一職務。

  亞歷山大忘不了當時阿方索看著他的那種有趣的眼神,然後司鐸神態悠然的表示了理解和對他之前工作的感謝,甚至在支付薪金後又拿出了一筆錢,算是對他在染血之夜為教會所做一切的酬勞。

  一切看上去好像都很祥和,可亞歷山大明白,從這時候開始,他在阿方索的眼裡,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敵人了。

  不過真正讓亞歷山大對阿方索忌諱的,還是關於莫洛迪的身份。

  儘管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喬邇‧莫迪洛和阿方索究竟有什麼關係,但阿方索似乎很清楚莫迪洛的身世,而且顯然準備利用那個胖子,這讓亞歷山大很擔心。

  到現在為止雖然他只向奧斯本透露了「他的真實身份」,但將來如果他不想就這麼昏昏浩浩的混下去,勢必就要利用做為莫迪洛的身份,到那時阿方索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大的絆腳石。

  誰也不希望自己利用的工具太過聰明,阿方索也不例外,一旦他發現這個「莫迪洛」不是他能控制的,很可能會轉而成為莫迪洛的敵人,這對亞歷山大來說太危險了。

  所以從他決定和阿方索分道揚鑣那一刻起,亞歷山大就在考慮,該如何應付這個未來的敵人。

  「隊長,難道你不想讓這些牆上都掛滿波鴻家族的畫像嗎?」亞歷山大接過因為心情不好,開始大口喝酒的波鴻遞過來的酒杯「想像一下,將來你的後代可以站在你現在站的地方對別人驕傲的說,我的祖先桑德魯克為我們的家族爭得了現在的榮譽。」

  亞歷山大的話讓波鴻的眼睛瞇了起來,他鼻子裡發出不知是贊成還是不屑的「哼」聲,然後無奈的搖搖頭:「你也說了,等新的宮相到任我們也許就得走人,你認為一個傭兵能給他的後代帶來什麼容易。」

  「斯福爾扎家族當初也是傭兵。」

  聽到這個名字,波鴻光亮的頭頂好像變得更亮了,他臉上出現了少許的期待,可接著又嘆口氣:「你這是在空安慰人,我們都知道我成不了斯福爾扎。」

  「可至少不會比繼續當傭兵更壞,」亞歷山大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如果你能得到宮相夫人的青睞,也許一切都不同了。」

  「你說什麼?」波鴻眼睛一亮,他先捋了下已經很順滑的胡尖,然後才用略顯期待的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我的朋友,你認為我有這個魅力,可以向宮相夫人求婚嗎?」

  亞歷山大有些發呆的看著波鴻,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傭兵會這麼理解他的意思,這甚至讓他覺得下面的話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大概,你還是有些魅力的,」看著波鴻光禿禿的頭頂,亞歷山大提醒自己不要被帶歪話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盡快查出謀害宮相的那些凶手的下落,甚至如果能查清前任馬萊喬主教的死,也許你可以得到宮相夫人的支持,你也知道宮相夫出身阿拉貢望族,這對你來說是絕對有好處的。」

  「為夫人的丈夫報仇嗎?」波鴻好像明白了似的又瞇了下眼睛,然後他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亞歷山大「如果我能得到宮相夫人的支持,對你又會有什麼好處?」

  看著波鴻狡猾的眼神,亞歷山大微微一笑,他知道如果不能讓這個人相信自己慫恿他這麼做是出於個人目的,這個滑頭的傭兵是不會輕易相信他的。

  「我希望出人頭地,如果你能讓宮相夫人支持你,那麼我也可以儘量為你在那些主教面前說話,不要忘了他們欠我們的人情。」

  波鴻心裡暗暗有些後悔,他想起了之前故意大肆宣揚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拯救了那些西西里主教,當時他那麼做其實並非什麼好心,而是為了掩蓋自己趁機洗劫了大教堂的劣跡,可現在看來倒是無意中錯過了個很大的功勞。

  不過波鴻也並不固執的糾纏這事,既然已經失去機會,不如像這個年輕人說的那樣,大家合作,也許一切真的能如他所說呢。

  「那麼我該從哪開始呢?「波鴻顯然已經接受了亞歷山大的建議,開始琢磨怎麼入手」你知道那天晚上太亂了,我們根本找不到發現那些歹徒的痕跡。「

  「線索難道不就在你的腳下嗎?」亞歷山大指了指眼前地面「齊奧尼先生可是參與那天行動的。」

  「說起這個,」波鴻露出恍然的神色「我之前都快忘了,我在院子裡發現了個很有趣的地下室,裡面有些東西也許你會感興趣。」

  波鴻的話果然引起亞歷山大的興趣,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屋子的刀槍和火器。

  「看來齊奧尼先生不止是因為妻子不貞才要泄憤,他是想有所作為啊。」擺弄著把看上去威力不小的短筒火繩槍,亞歷山大對波鴻說「看來你的確適合成為巴勒莫的隊長,我相信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為如同斯福爾扎那樣讓人羨慕的人了。」

  「我們以後不能再幹壞事了,」從沉思中醒來的波鴻站在石頭上同伴說「我們要在巴勒莫待下去,直到有一天子孫以你們今天的選擇為榮。」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28 08:44 PM

第46章 幾位大人物

  聖羅莎莉亞的染血之夜已經過去了兩個禮拜。

  巴勒莫人似乎已經從十幾天前那個血腥夜晚帶來的恐怖中漸漸走了出來,雖然人們在街上相遇時總是會用一種「你懂的」的莫名眼神相互傳遞某種不宜言表的東西,可總還是多少能夠不再整天只為了那一件事愁眉苦臉或是惶恐不安了。

  在此期間,桑德魯克‧波鴻展現了做為一個城防隊長盡職的良好品德,在全力投入恢復巴勒莫秩序的同時,他也開始了對之前染血之夜事件的調查。

  儘管調查過程進展緩慢,但是隊長的雷厲風行還是讓很多原本以為這個傭兵不過是應付差事的人大感意外,而另一些不但不看好波鴻,甚而認為把巴勒莫交給這麼個兵痞可能就是新災難開始的人,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波鴻對染血之夜不遺餘力的深入調查,讓事情漸漸露出了些不為人知的冰山一角,讓巴勒莫人感到意外的是,一切證據似乎都證明這場陰謀與法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齊奧尼生前曾經做過很多與法國之間來往的生意,在出事前的幾天,他的家裡先後來過些陌生的操著法語的外鄉人。

  在搜查動亂夜晚一些落單死掉的歹徒屍體時,有人在他們身上發現了法國人常用的,外形與男人身上某器官很近似的防身短劍,或者乾脆有人發現了有些歹徒雖然穿著西西里款式的衣服,可他們的內衣布料卻是明顯法國人廣泛使用的那種粗麻大兜褲。

  凡此種種都證明了法國人在其中的影子,而只要稍微想一下現在西西里正和法國交戰,就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切肯定是法國人搞得名堂。

  對波鴻這個調查結果,不論是貴族議團,教會還是做為受害人家屬的宮相夫人都很滿意。

  既然是法國人發動的混亂,那麼這就是一場真正屬於兩國之間的衝突陰謀,這種純粹的敵我關係讓所有人一下子從有虧職責變成了奮起保衛國家的英雄,而宮相是在與王國的敵人戰鬥時以身殉國的,就這一點來說,宮相夫人已經足以驕傲的面對任何來自阿拉貢甚至是卡斯蒂利亞的那些貴族了。

  至於教會,只要想想法王查理八世正在與教皇的軍隊正面交戰,也能想像得到一旦聽說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悲劇,教廷會對西西里釋放出多麼大的同情與憐憫。

  似乎所有人都很滿意,只有一個人例外。

  對波鴻在調查凶手這件事上出人意料的熱情,阿方索很不高興,或者說有些擔心。

  既然是法國人的陰謀,那麼這些法國人是從哪裡來的?

  又曾經在巴勒莫做過什麼?和誰有過聯繫?

  他們的首領是誰?

  他們怎麼能那麼巧妙的執行如此龐大的陰謀而不被發現?

  最後他們又是如何逃離巴勒莫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一旦調查起來,足以讓波鴻剝絲抽繭的發現很多東西。

  難道把這個新隊長也殺掉?這個念頭只微微閃過就被阿方索拋開。

  波鴻和佩隆不同,幾年的安逸生活已經讓佩隆從一個拿劍的騎士變成了女人裙子下的浪蕩公子,除了他那天生的殘忍讓他還多少保持著點凶殘本性,佩隆已經不是那麼危險了。

  可波鴻不同,這個傭兵依舊象頭磨尖了利齒的野狼,而且他手下有一大群桀驁不馴的痞子,一旦失手事情可能會變得很糟糕。

  更何況如果連續兩個城防隊長被殺,難免會讓人懷疑到他。

  可是如果讓波鴻這麼繼續下去,可能會變得不可收拾,至少阿方索已經聽說那個傭兵已經在派人到處調查關於馬萊喬的一些事了。

  阿方索知道即便再嚴謹的計畫也難免會有漏洞,很難說在什麼地方就會暴露蛛絲馬跡,這讓他覺得有必要讓克立安出趟遠門避避風頭。

  而且還有個讓他覺得惱火的人,就是那個貢布雷。

  對他曾經招待一位來自法國的學問家這件事,貢布雷顯然是知道的,這讓阿方索一度曾經擔心那個希臘人會聯想到些什麼。

  儘管在這個時代一邊是戰場上你死我活,一邊卻是在家裡招待來自敵國的客人這種事很稀鬆平常,但阿方索卻還是擔心那個希臘人會壞了自己的事。

  但那個貢布雷卻好像沒有要抓住這件事做文章的意思,甚至在他來告辭的時候也沒有露出任何暗示要挾的跡象。

  可隨後從很多人那裡,阿方索還是聽說了波鴻之所以突然不遺餘力的大舉調查染血之夜,實際上正是出於那個希臘人的指使。

  他究竟想幹什麼,只是為了藉機向議團和宮相夫人買好,還是已經發現了什麼?

  阿方索決定盡快讓克立安離開巴勒莫,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日子他的確需要這個得力的人在身邊隨時為自己做事,在聖羅莎莉亞紀念日那天之後他就應該打發可憐早點離開了。

  另外,還有件事始終讓他放心不下,這次也正好讓克立安順便去辦。

  「找到坤托,我已經有太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阿方索對站在面前的克立安說,這裡是巴勒莫大教堂街對面司鐸宮裡的密室,阿方索已經決定就任主教之後把這裡做為主教宮,同時他也在考慮是不是在未來的大教堂與主教宮之間建造一座橫跨街道的空中走廊,這樣他就不用每天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去『上班』了「你的兄弟是個很穩健的人,這麼久沒有消息讓我有些擔心。」

  「遵命主人,」克立安簡單恭敬的回答,沒有在外面時那種略帶油滑的世俗商人的樣子「找到他之後就讓他回來為您效勞嗎?」

  「不,他有他的事情要做,」阿方索琢磨著是不是該告訴克立安,他的兄弟去做什麼,不過出於謹慎還是沒有說「不要對他說你離開巴勒莫的原因,也不要問他在幹什麼。」

  「我明白的大人,」克立安躬身點頭「那麼我什麼時候回來呢?」

  「聽關於我的消息吧,」阿方索略微尋思之後給了這麼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如果一切順利我很快就會就任主教了,你聽到消息之後再打聽下,沒有什麼事就可以回來,不過一定要謹慎。」

  克立安又是點頭鞠躬,看到司鐸微微擺手,他就捧著阿方索的手親吻之後,悄悄退出了密室。

  「希望都只是在胡思亂想,」在克立安離開之後,阿方索直挺挺的身子微微一塌,他覺得有些累就坐下來「這樣可不行,我還年輕呢,」司鐸咕噥了一句,走到牆邊扇大鏡子前輕輕一推露出裡面一個滿是暗格的夾層,他從其中一個格子裡拿出個透明瓶子,裡面是半瓶粘稠狀的綠色藥水。

  打開後小心的在盛滿葡萄酒的杯子裡點上幾滴,阿方索先嗅了嗅,然後一口把整杯酒喝乾。

  然後他慢悠悠的走回到裡面的臥室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上帝,讓我看到您給我的啟示吧。」

  阿方索低吟著,漸漸他的眼神變得呆滯渙散,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奇妙狀態。

  克立安離開主教宮的時候習慣的先站在馬車邊向四周看看,雖然是主教宮的側門小巷子裡,可因為走出去就是大教堂正門的維托里奧大街,所以依舊很熱鬧。

  克立安是個謹慎的人,他小心的看看巷子兩邊,除了個挎著個很大的柳條筐子,看上去象某家僕人的黑人青年沒有見到其他什麼人,於是他跳上馬車緩緩向巷子外行去。

  馬車和那個黑人青年錯身而過時,克立安本能的低頭看了他一眼。

  很精神的一個年輕人,皮膚雖然黝黑,可眼睛和牙齒都是亮亮的,克立安忽然覺得如果找個這種黑人僕人似乎也不錯,至少這些人大多聽不懂他的話,更看不懂那些文書和往來信件,這樣至少就不用擔心泄露祕密了。

  嗯,等這次事情平息之後就去買些黑人奴隸,克立安一邊這麼打算一邊趕著馬車出了巷子。

  黑人青年站在巷口打量著已經走遠的馬車背影,然後他挎著筐子隨著來往人流穿過維托里奧大街,向一家裁縫店走去。

  奧斯本最近的生意變得更好了,這多少讓他沒有想到,原本以為宮相死了之後他也就落魄了,雖然有宮相夫人的庇護可以避免被一些人找麻煩,可肯定不如之前的風光。

  但事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宮相夫人在貴族議團裡的影響讓他很快就又成了很多巴勒莫人眼中的紅人,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一個關於他與宮相夫人之間關係曖昧的流言開始流傳起來,這就讓奧斯本變得更加炙手可熱,甚至比戈麥斯活著的時候還風光。

  裁縫自己當然清楚那個流言的真假,雖然他也樂於讓人們有那種誤會,但他更明白有時候不能過分,所以每當有人試圖探究他與宮相夫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時,他都是儘量迴避,而不是如以前那樣樂於向別人炫耀他的風流韻事。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讓這種流言變得更加可信了,所以當不知道從哪裡傳出桑德魯克‧波鴻隊長似乎對宮相夫人產生了某種感情的消息後,人們開始用看好戲的眼神注意起了這幾位大人物。

  沒錯,經過染血之夜,奧斯本在巴勒莫也算是個大人物了。

  黑人青年走進裁縫店,見到個夥計正忙著把幾大捆羊毛布料往店裡搬,就放下筐子走過去幫忙,不過卻被那個夥計很嚴厲的拒絕了。

  「我知道怎麼幹活,走遠些你這個髒鬼,」夥計是個年齡不大滿臉疙瘩的小夥子,他的鼻孔略微有些往上翻,看上去好像整張臉都一直仰著「趕快走開,這裡沒你什麼事,到別的地方找活幹去吧。」

  「我不是來找活幹的,我要見貢布雷老爺,」黑人青年笑著露出了他滿口白亮的牙齒「我叫烏利烏‧奧薩斯。」

  夥計有些懷疑的打量烏利烏,在確定烏利烏的確不是來搶他飯碗之後隨手指了指後面的樓梯「從那邊上去走到頭就是,不過先敲敲門。」說到這,他那張滿是疙瘩的臉上露出個猥瑣的笑容。

  烏利烏沒問為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他穿過店裡堆得到處都是的貨物,順著樓梯走了上去。

  聽到他踩著木頭樓梯發出「咚咚「聲響,那個夥計不滿的瞥了一眼,暗罵了句」該死的摩爾人「,就繼續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烏利烏在離夥計說的房間還都有點路時腳下的步伐更重了些,然後他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

  房門打開,一個女孩出現在門口。

  雖然因為夥計的暗示有所準備,可烏利烏還是被女孩驚人的美貌鎮得一呆。

  「比尼奧多拉夫人還美。「這是烏利烏見到索菲婭時腦子裡閃過的唯一念頭。

  不過讓烏利烏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這個女孩的打扮。

  一身看上去明顯帶著波西米亞特有豔麗的裙子,高聳的胸前一個很大的玻璃掛墜,這些也就罷了,她裙子外還古怪的套著個十分罕見圍裙似的東西,這讓她看上去就像個小小的管家婆。

  「請問,貢布雷老爺在家嗎?」在之前的意外之後烏利烏變得鎮定了不少,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他以前也曾經見過,而且還見過很多「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索菲婭盯著眼前的摩爾青年,她的眼神很不客氣,甚至帶著點警惕,同時還歪頭向他身後的走廊裡看看,似乎是在查看還有沒有其他人。

  就在烏利烏奇怪這女孩怎麼不開口說話時,一個聲音從屋裡傳來:「誰找我?」

  索菲婭向旁邊讓開,烏利烏順勢往裡看去,然後他就愕然呆住。

  出乎烏利烏想像,小小的房間裡並非只有亞歷山大和這個女孩,而是還有三個人。

  他們分別是,前宮相夫人,現任巴勒莫城防隊長,也是烏利烏的新主人波鴻,還有一個是裁縫店主人奧斯本。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5-31 05:23 PM

第四十七章 過往再顯

  烏利烏並不認識宮相夫人,也不認識奧斯本,可做為原齊奧尼府的新主人,他認識波鴻。

  而且因為波鴻在買下宅子的時候留下了包括他在內很多原來的僕人,所以也就成了他的主人。

  見到烏利烏,房間裡幾個人神色各異。

  亞歷山大有些意外,自從上次來過一次後,這個黑人青年就沒有再出現過,雖然知道這個人是個隱患,但亞歷山大並沒有打算搞什麼殺人滅口的把戲。

  不是因為道德良心,只是沒必要。

  烏利烏是個爾人,這讓他的話沒人會相信,還有就是如果他要告密也早已經這麼做了,完全沒必要來告訴自己。

  敲詐嗎?

  亞歷山大看得出來,和這個時代絕大多數黑人不同,這個摩爾人很機靈,甚至言談舉止之間還帶著透著受過良好教育的跡象,這讓亞歷山大稍感意外之餘也不能不變得小心些。

  如果這個人沒有惡意,那麼就沒必要擔心他,如果他有什麼目的,在還不清楚他的目的之前貿然殺了他也許會有更大麻煩。

  現在見到烏利烏忽然出現,亞歷山大心裡不由琢磨這個黑人要幹什麼。

  宮相夫人的臉上也不太好看,在這幾個人當中,她原本是最不應該出現的,為了能掩蓋行跡,她甚至不顧還在居喪期間,換上了件樣式平常卻並不適合一個新寡女人該穿的外出裙裝,雖然上面的花飾樸素,可對現在她的身份來說,還是有些過於豔麗了。

  「我認識這個摩爾人。」

  波鴻忽然指著烏利烏說,他的話讓屋裡幾個人都神色有異,裁縫的額頭上已經隱隱冒出汗來。

  「他是我宅子裡的僕人,」波鴻說完走過去揪住烏利烏的衣服前襟,似乎要把他提起來「幹什麼你這個黑不溜秋的傢伙,你是在跟蹤我嗎?」

  「不是的老爺,我是……」烏利烏黝黑的臉上露出驚慌,他知道如果被誤會,自己可能隨時都會送命,而一個摩爾人的死是不會有人在乎的。

  「我想他是來找我的。」亞歷山大開口了,雖然還不清楚烏利烏為什麼忽然上門,可看來他不是要揭發自己,否則他這時候應該是去王宮找加繆里,而不是跑到裁縫店來。

  只是他為什麼會突然上門,而且又怎麼向其他人解釋自己與他的相識,亞歷山大的腦子飛快轉動,同時他再回頭看看屋裡的其他幾個人臉色各異的樣子,心裡不由一樂。

  也難怪波鴻這麼緊張兮兮,畢竟自己這幾個人現在是怎麼看,都像聚在一起策劃什麼陰謀詭計。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在策劃某件事。

  「老爺,我的確是來找貢布雷老爺的,」烏利烏焦急的解釋,見主人還是一臉懷疑的樣,他有些焦急的對亞歷山大說「貢布雷老爺,請您證明我說的是真話。「

  「好吧,我可以給他證明,」亞歷山大這時已經想好該怎麼說「我受傷後齊奧尼曾經派他給我送過東西,而他自己,」說到這,亞歷山大露出絲微笑「是來表示他個人對我為尼奧多拉夫人復仇的感激的。」

  「他個人的感激,一個摩爾僕人的感激?」宮相夫人略感興趣的看了看神態略顯侷促的摩爾青年。

  「這個摩爾僕人,他愛上了他的女主人,」亞歷山大輕輕一笑「而我恰好就在那時候要為了保護鳥多來夫人的榮譽與佩隆決鬥,雖然因為突然出現了刺客被打斷了,可他依然認為應該對我表示感激。」

  亞歷山大的話讓宮相夫人微皺了起眉,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似乎對他的話並不相信。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奧斯本搶著開口了:「這簡直就是個充滿詩意的故事,不過是個真實故事,深愛女主人的僕人,把自己對女主人的憧憬變成對維護她名譽而戰的勇士的敬仰,這是古代希臘人才有的情操和德行。」

  「你覺得摩爾人黑乎乎的腦袋瓜子會知道你說的那些東西?」波鴻不屑的諷刺著,他抓著烏利烏的肩膀往房間中間推去,同時嘴裡威脅著「說實話小子,別以為能騙過我,如果我發現你是跟蹤我來的,我就抹斷你的脖子,我可不是那麼好騙。」

  烏利烏趕緊點點頭,他向四周看看,見幾個人都在盯著他,就先舔舔嘴唇然後小心的說:「抱歉主人,不過我讀過書,我知道希臘和那些詩人。「

  烏利烏的回答讓波鴻不由目瞪口呆,而奧斯本則先是錯愕,接著「哈哈」笑了起來。

  「快點回話你這個小混蛋,」城防隊長的臉上已經開始發青,這讓旁邊的人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因為惱怒一刀捅了這個摩爾人「快說你到這來是幹什麼。」

  「我看到了個之前找過齊奧尼老爺的人,就是在那天晚上之前去找他的一個人,我剛剛見到了。」烏利烏趕緊說,然後他發現房間裡忽然靜了下來。

  所謂的那天晚上,當然指的就是染血之夜。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太多,可就因為當時的混亂不堪,能找出來的頭緒卻太少,

  烏利烏的話讓房間裡幾個人都神色一振,他們之前正在策劃的恰好正是這件事。

  波鴻需要盡快找到染血之夜的元兇以穩固地位,奧斯本需要靠這件事重新在宮相夫人面前得到寵信,而不論是為丈夫報仇,還是在接下來新的宮相到任後依舊做為自己家族在西西里的代表享有權力,宮相夫人也在急切的希望能盡快找到凶手。

  更重要的是,在塵埃落定之後,宮相夫人很快就發現隨著即將接任巴勒莫主教,阿方索似乎變得越來越強硬,之前因為需要與西西里貴族以及雙方家族在阿拉貢的敵人抗衡而建立起來的關係,隨著宮相的死變得蕩然無存。

  宮相夫人意識到阿方索似乎已經不需要與她保持某種關係,或者說在司鐸看來,也許已經沒有繼續虛與委蛇的必要。

  因為已經有消息說,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要派來的,很可能是一位與阿方索的家族關係頗為密切的新宮相。

  所以,在新宮相到來之前找到造成染血之夜的元兇就成了很多人的心願,而之所以把原本應該光明正大討論的事情變成這種策劃陰謀詭計般的隱祕聚會,雖然屋裡的幾個人誰都沒有說明,可實際上卻都各自明白,心照不宣。

  「你說的這個人是誰?」亞歷山大示意波鴻放開黑人青年,因為他發現烏利烏原本黝黑的臉上已經有些發青了,這讓他看上去就像個被霜打了的黑漿果。

  「一個商人,我看到過他不止一次的去見齊奧尼老爺,」烏利烏雖然有些緊張,還是儘量把話說的清楚而簡練「我見過他把一大批貨送到齊奧尼老爺在房子後面的那個地下室裡,就是後來波鴻老爺發現了很多武器的那個地下室。」

  「商人?」

  商人這個詞讓亞歷山大腦子裡閃過個人影,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克立安。

  「是,我不認識這個商人,不過我知道他給齊奧尼老爺送過東西,我剛剛還見到了他,」烏利烏說著露出猶豫神色,他看了看屋裡其他人,然後才低聲說「我見到他從一個地方出來,不過這個我只能對您說。」

  「這個摩爾人要幹什麼?」波鴻不滿的盯著烏利烏,他覺得自己家的僕人居然當著他的面向別人說告密,這讓他這個當主人的感到很沒面子「你不願意相信我嗎?好吧,我會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烏利烏露出了猶豫的神色,雖然時間很短,可他也多少瞭解這位新主人的脾氣,很顯然回去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告訴我怎麼回事,」亞歷山大低聲問,然後他看看波鴻氣急敗壞似的樣子,想了想說「雖然我現在沒有什麼錢,不過我想買下一個僕人還是夠的,你可以做我的僕人。」說著他看著臉上更顯怒色的波鴻「你是要讓他說出來,還是讓他跟著我?」

  波鴻臉上好像燒了火似得通紅通紅的,甚至連光禿禿的頭頂都有些發亮,不過他最終還是忍耐下來,搖搖頭嘟囔了句:「好吧,就是個摩爾人,你買走他吧,不過我要知道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這是肯定的。

  宮相夫人能屈尊降貴來和他商量事情,說明對她來說處境也不是那麼樂觀,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利用。

  現在既然大家都在這裡,自然要分享這個消息。

  「說吧,這裡的每個人都值得信任。」亞歷山大一邊言不由衷的對烏利烏說,一邊琢磨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告訴我那人是誰,又去了哪。」

  「我看到那個人從司鐸大人的住處出來,」烏利烏謹慎的說,同時靈活的眼神快速掠過旁邊幾個人的臉,他注意到當說出司鐸的住處時,眼前幾個人臉上雖然神色各異,但是卻好像都有著某種讓他不解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說那是什麼,烏利烏覺得那與其說是意外憤怒,不如說是興奮,然後他繼續說」我見那個人趕著馬車從維托里奧大街向南邊去了。「

  「去了哪,那個人去了哪?」波鴻伸手要抓烏利烏的衣領,看到亞歷山大皺了皺眉,才想起已經答應把這個摩爾人賣出去了「快說他去了什麼地方。」

  「抱歉大人,我只看到他往南邊走了,然後就趕過來報信。」烏利烏搖搖頭,他的語氣有點畏縮,似乎是怕波鴻動粗,可從已經改變的稱呼上卻能看出,他現在已經以亞歷山大的僕人自居了。

  「那麼這個人在司鐸的住所呆了多久?」宮相夫人問到。

  「時間不是很長夫人,」烏利烏鞠了個躬「他很謹慎,是從司鐸住處後面的巷子裡進出的。」

  「阿方索?司鐸?」

  奧斯本好像有些疑惑,可聲調更像是在強調這個人的身份。

  「阿方索,司鐸!」

  波鴻的語氣裡卻透著興奮,之前染血之夜那瘋狂的一晚讓他不但發了筆橫財,更是徹底從個普通傭兵變成了巴勒莫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中的一個。

  這讓波鴻覺得身份高貴者流的血才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身份越高貴,流血的代價也就越大。

  「夫人,您認為呢?「亞歷山大看向宮相夫人,從這位夫人走進他房間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女人絕不是個只滿足於能在貴族議團裡有個不錯的地方,她的野心很大。

  「我會把這個消息轉告議團,」宮相夫人似是不以為意的說,然後她看了眼波鴻「隊長,為了防止犯人逃跑,我希望你能親自抓捕這個人。」

  「當然夫人,這是我的職責,」波鴻恭身行禮,然後他微微抬起頭用探尋的聲調說「不過如果這個人逃進某些大人物的住處,我該怎麼辦呢夫人?」

  宮相夫人抬起了略顯尖瘦的下巴,用平靜卻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如果那樣,做為巴勒莫的守城官,你有權對任何可疑的地方予以搜查。」

  「遵命夫人。」波鴻光光的頭頂顯出絲光亮,他隱在鬍鬚裡的嘴唇不由舔動,似乎在這一刻又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看著這異常熟悉一幕,亞歷山大不由心中感嘆,很多事果然是驚人的相似,只是不知道以後這種事會不會再次發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 12:20 AM

第四十八章 商人克立安

  離開司鐸宮後,克立安直接回了在胡撒河畔不遠處的家,那裡是一大片薩拉森風格的城區,也是巴勒莫城最老的城區之一,早在羅馬時期這片城區城區就已經成型,可以說整座城市都是在以這裡為基礎上逐漸擴建形成的。

  克立安的家不算很大,很符合他如今做為個普通商人的身份。

  除了一處還算舒適的庭院,整棟房子被一條由幾根廊柱組成的走廊隔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面的一個還算寬大的主庭和兩間略小的單獨房間是平時會客和談生意的地方,而後面的院子則是克立安一家的居室。

  克立安有自己的一家人。

  和以行走商人的身份到處流浪的坤托不同,克立安是個有家有業的正經商人,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

  結婚生子,照顧生意,絕大多數時候,克立安都是老實本分的做生意。

  他更擅長悄悄進行些司鐸大人本人不方便介入的生意,或是和某些不方便接觸的人聯繫談判,至於象坤托那樣整天把匕首和短弩藏在披風下的舉動,克立安多少有些不屑。

  坤托是個只會動粗的笨蛋,從小克立安就這麼認為,即便後來兩個人都得到了司鐸的重用,但克立安依舊認為自己要比坤托更重要。

  雖然現在不得不暫時離開巴勒莫,不過他並不怎麼擔心,雖然那個新上任的城防官似乎正緊追著他留下的氣息咬住不放的,但他還是相信自己做的夠謹慎。

  至於那個貢布雷,克立安就更不擔心了,雖然那個希臘人險些破壞了整個計畫,不過結果依舊很好,最重要的是所有可能會引起懷疑的線索都已經被掐斷了。

  法國人已經離開西西里,知道內情的齊奧尼也在一開始就被殺掉了,至於說馬萊喬怎麼會詭異的出現在火把儀式的柴堆裡,相信這筆賬會全算在法國人的身上。

  至於聽說在齊奧尼家發現了很多武器,這也沒什麼,一個因為嫉妒試圖謀殺前任城防官的商人,最後因為瘋狂參與了法國人的陰謀,這一切就足夠了。

  沒人能懷疑到自己身上。

  克立安又仔細回憶了下之前的所有行動,在確定的確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後,他滿意的點點頭繼續打包整理行李。

  一個男孩跑過來,克立安寵溺的把孩子抱起來親吻了幾下,這是他的兒子,也是克立安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成就,每當抱著兒子時他就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要出門些日子,」克立安對隨著兒子走進來的妻子說「我得去找坤托,你知道他那個人總是到處跑,所以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回來了。」

  克立安的妻子是個很普通的巴勒莫女人,容貌上有著在西西里很普遍的黑髮和黑色的眼睛,如果仔細看,也許還能從她臉上找到幾代前擁有著阿拉伯人血統的痕跡。

  「那你路上要小心,現在到處都不太平。」女人略顯擔心的說,對她來說丈夫是個機靈的商人,他做生意很厲害總是能給家裡賺很多錢,最重要的是,丈夫是個很顧家的人,這樣的男人其實並不多,更多的人總是在外面花天酒地。

  克立安笑了笑,他在生意場上是有名的滑頭,總是警惕的守著自己的生意怕被人算計,至於說在為司鐸辦事的時候就更是如同一頭狐狸般狡詐甚至殘忍,可在家裡他就可以放鬆下來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這也是他和坤托不同的地方,坤托似乎把做為司鐸的手下當成他人生中唯一一件事了,這讓他變得孤僻而且不合群。

  克立安不同,克立安相信自己能很好的把過普通人的生活與為司鐸效勞分開,他不想讓這兩件事混為一談,更不想讓它們相互影響自己另一半生活。

  「我不在家的時候如果坤托已經回來,就讓他在家裡等我,」克立安吩咐妻子「告訴他不要再到處亂跑,我正有些事要和他說。」

  克立安琢磨著該找個機會好好開導下自己那個傻乎乎兄弟,雖然為司鐸效忠這沒錯,可也該為自己多想想。

  走到院子裡,克立安把一件略顯厚實的上衣卷好放在已經準備好的馬車上,雖然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可常年旅行的經驗讓他還是準備了足夠多的東西。

  親吻妻兒的時候,克立安感覺到了她們濃濃的離別之情,這讓他更堅定了要好好開導坤托的想法,雖然知道也許會就此吵起來,不過克立安覺得做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有義務讓坤托的生活過得更好些。

  以前他們的日子,是太艱難了。

  站在門口雖然不算奢華卻頗顯殷實的房子,克立安再次抱了抱似乎不願意讓他離開不肯撒手的兒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

  走路有腳步聲當然很普通,可克立安從那雖然雜亂卻透著急促的步伐聲中聽出了不尋常。

  他沒有回頭,而是看看正面對街上的妻子,看到妻子臉上的異樣神色,克立安知道事情不妙了。

  從聲響上可以聽出來的人不少,更重要的是腳步沉重而又連續,沒有絲毫停頓的跡象,很顯然這些人不是盲目的亂轉而是專門向這邊來的。

  克立安直起腰向後退了兩步和家人略微分開,然後他向顯得不安的妻兒露出個笑容。

  「你是商人克立安嗎,以西西里貴族議團的名……」

  一個人習慣的大聲宣佈,可他的話還沒說完,背對他們的克立安行動了!

  他突然伸手探進放在馬車上裹成一團的衣包,接著就猛的抽出一柄細長的佩劍,他的身子旋轉手臂用力很掃,在突然面對的士兵驚呼和身後妻兒的叫喊聲中,正在宣佈他已經被捕的那個人的咽喉驟然撕裂,一片血水箭般噴湧,克立安瞬間全身猩紅!

  老實本分的巴勒莫市民,略顯滑頭市儈的小商人,顧家的丈夫和慈祥的父親,這一連串身份的那個人,這一刻突然脫去偽裝,變成了令人恐懼的殺手。

  噴血的身體還沒有倒在地上,克立安已經如一隻張開翅膀的猛禽般躍過那人向來不及反應過來的那些阿拉貢士兵中衝去!

  劍還在鞘裡,長矛也只是半舉向天空,阿拉貢士兵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人不但敢反抗,更膽大到不逃反攻。

  所以當克立安衝進人群高高跳起,手裡的劍直接插進當前一人的脖子時,其餘的人甚至來不及拔出武器招架。

  鋒利的劍刃刺穿了那人的脖頸,但頸骨卻卡住劍身無法拔出。

  克立安毫不猶豫的鬆手,用力一推那人的臉,在那人握著喉嚨嚎叫向後退去時,他的另一隻手已經從那個士兵的腰間麻利的拽出劍來,隨著用力一斬,長劍狠狠刺在了旁邊駕轅馬的屁股上。

  隨著一聲嘶鳴,轅馬瘋狂的邁動四蹄向前猛竄,馬車因為這突然的爆發先是一震,接著就被帶動著左右搖晃,向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劍迎上來的阿拉貢士兵迎面撞去。

  慘叫聲立刻從不寬的街上響起,馬車撞在牆上立刻側翻,但是因為疼痛已經發瘋的轅馬不顧一切的拖著在街上翻滾橫掃的車身向前狂奔。

  面對迎面衝來的瘋馬,兩個阿拉貢士兵想要舉起長矛刺過去,可左右滾動的馬車上一根已經斷裂的車軸忽然橫掃過來,就在一個士兵恐懼的大叫聲中,車軸斷裂的鋒利尖刺戳穿了他的肚子,隨著馬車甩動的巨大慣性,這個士兵被帶起來在空中劃了個長長的弧線,掉進了胡撒河裡。

  馬車依舊狂奔,後面的人因為恐懼轉身逃跑,但馬車卻沒有碾壓他們,隨著甩動的力量越來越大,轅馬的也被身後滾動的車身拽得不住的左右搖晃,終於已經破爛不堪的馬車在被甩下胡撒河傾斜的河堤後隨著衝勁不住下衝,在轅馬陣陣嘶鳴中,馬車帶著被扯下河堤的轅馬滾進了河裡。

  克立安的妻子驚恐的抱著兒子,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熟悉的丈夫在瞬間殺死了好幾個人,然後他沿著馬車衝出來的道路敏捷的衝進了一條路邊的小巷。

  自始至終,克立安沒有回頭向他的家人看上一眼。

  當波鴻聞訊帶人趕到時,他看到的只有滿街被馬車撞倒的路人和士兵,還有就是緊抱著兒子,眼中泛著恐懼目光的那對母子。

  「逃跑了?」

  在王宮裡,聽到這個消息的貴族議團執政加繆里雖然略感意外,卻並沒有顯得太過生氣,他讓人攙扶著自己站起來走到窗邊。

  在略微沉吟之後,加繆里向報信的人擺了擺手:「讓波鴻隊長去抓這個人吧,和抓一個染血之夜的嫌疑犯比起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您是說我們即將到來的客人嗎?」

  一個站在加繆里面前的青年人微微欠身,他的皮膚白皙,有著不同大多數西西里人的很罕見的淺金色頭髮。

  「是呀,和那個比起來,染血之夜也變得不重要了。」

  加繆里從桌子抽屜裡拿出封已經拆開的信,看著信封正面一個花紋繁瑣的紋章,他打開信紙再次看了看裡面的內容。

  在措辭嚴謹的書信末端,一個簽名儼然躍入加繆里的眼簾:莫迪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3 03:43 AM

第四十九章 阿方索的布道

  「逃走了?」

  同樣的疑問由正和女兒說著閒話的宮相夫人問出來,就包含著某種其他的東西。

  「是的夫人,不過很抱歉那個人當時就失蹤了,他還殺了我們好幾個人。」波鴻臉色難看的回答,原本以為大包大攬的一件小事結果卻是這樣讓他覺得在宮相夫人面前丟了人,更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造成的慌亂直接打亂了之前的計畫,他甚至來不及安排人以搜查逃犯的名義趁機進入阿方索的司鐸宮。

  「難道現在不是應該立刻派出人搜查逃犯嗎,隊長?」宮相夫人淡淡的問,她修剪過的同樣淡淡的眉毛向上輕佻,這動作讓波鴻的心跳得有點急,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實際上是宮相夫人在表示不滿。

  「您知道胡撒河那邊有點遠……」

  宮相夫人的眉毛再次動了動,雖然波鴻沒有說明,可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很顯然,以追拿逃犯的名義趁機進入司鐸宮雖然是個很好的辦法,可因為克立安從一開始就逃走,如果直接就搜查司鐸宮就顯得太明顯了,最主要的是阿方索不是馬萊喬,和馬萊喬已經臭名昭著比起來,如果針對阿方索的手段太過明顯,很可能會帶來糟糕的結果。

  宮相夫人暗暗嘆口氣,從開始的合作到現在變成敵人,阿方索的野心讓她不安,丈夫的死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打擊,可阿方索卻讓她感到了危機。

  「謝謝你隊長,「她向波鴻點點頭」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的人能盡快抓住那個克立安,你知道他對我們大家都很重要。「

  宮相夫人的話說的有點奇怪,她沒說這個人對調查染血之夜有多重要,甚至沒有說對查清她丈夫的遇害有多重要,而是說對大家都很重要,這就讓波鴻不由產生了某種遐想。

  「請放心夫人,我的人一定會找到那個克立安。」波鴻深深鞠躬,在捧起宮相夫人的手親吻後,他恭敬的退後幾步,然後才轉身走出房間。

  「母親,你為什麼要對這麼個粗俗的傭兵這麼客氣。」當波鴻走遠後,一直站在宮相夫人身邊的女孩有些不滿的問,雖然她的年齡還小,可語氣裡卻透著小大人的口氣,而且她的眼神也顯得和她的年齡不符,那是不但懂事,而且很有心機的樣子。

  「粗俗的傭兵有時候也可以成為有用的人,別忘了米蘭的斯福爾扎家族就是傭兵出身,」宮相夫人教導著女兒,然後又輕輕一笑「當然這個波鴻不可能會成為斯福爾扎,不過他可以成為我們很好的幫手,別忘了如果要為你父親報仇,我們就需要很多人的幫助。」

  「我一定要為父親報仇,」女孩臉上露出飽含仇恨的神色,她用力咬緊嘴唇,兩個不大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們居然殺了他。」

  宮相夫人蹲下身,略微抬頭看著面前的女兒。

  「記住,你要為你父親報仇,不過不要讓仇恨駕馭你,因為那樣很多事情你就看不清了,到那時候你就會被別人利用。」

  「什麼事情母親,還有什麼比為父親報仇更重要的,」女孩露出迷惑神色「我們做的一切不就為了找到殺害父親的凶手嗎?」

  「當然我的寶貝,」宮相夫人覺得有必要好好教導女兒「你父親的死雖然是個悲劇,但我相信如果你父親知道的話,也一定會支持我對你說的這些話,所以我們應該看的更遠也更多,而不只是為你父親報仇。」

  女孩稍微沉吟,然後輕輕點頭。

  阿方索聽到克里安逃走的消息時,他正準備向一批年輕的修士講述諸福音書中關於主救世人的幾個著名的難點。

  聽到隨從的低聲報告,阿方索的腳步稍微頓了下,沒有停留繼續向前走。

  整齊的吟誦聲在教堂裡迴蕩,似乎這一刻有來自冥冥之中的目光,在注視著這些發誓把一生奉獻給耶穌基督的神的僕從。

  阿方索掀開擺放在面前檯子上的聖經,略微沉吟,又慢慢合上。

  他目光炯炯的看著那些望著他的人,然後抬起手。

  「有女人因德行獲罪,眾人欲懲罰,耶穌基督問眾人,誰可以以自己道德的純潔而投出懲罰的石頭,眾人莫不沉默……」

  阿方索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朗卻不跳脫,充滿了冷靜與智慧的聲音,讓所有人在這一刻似乎著迷了。

  「有人說這是耶穌基督質問世人,誰自認可以以道德審判他人,」阿方索的目光掃過下面的人,他略感意外的看到了稍遠處坐在一群教士後面的亞歷山大,這個年輕人這時候好像很認真的在聽著「可事實上,這是主基督在問,誰沒有資格以道德審判。」

  一陣低微卻明顯因為詫異而引起的議論響起,不論是教士還是世俗平民,人們都意外的看著阿方索。

  之所以這麼意外,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他的這個解釋不但和千百年來早已經被教會確認的教理相違背,甚至已經超出了人們平時對那些基本教義的理解。

  「抱歉司鐸,」一個教士站了起來,這個人臉色有些難看,一雙略顯尖利的耳朵因為激動微微顫抖「請問您這是在公開講述您對福音書的闡述嗎?」

  「是的,我的兄弟,」阿方索微笑著點頭,他絲毫沒有因為這句話引起的更大的騷動感到不安「我們知道在福音書中耶穌基督一次次的借他的使徒的嘴警告我們,同時也讓我們一次次的明白上帝對世人的容忍不是永遠的,上帝的寬恕來自我們有一顆悔改和渴望洗罪的心,而不是一次次的用這種仁慈縱容我們。正因為這樣,當耶穌基督從十字架上復活時,上帝帶走了他心愛的獨子,然後把我們留在世間繼續贖罪。」

  壓抑的議論聲更大了,人們愕然的看著阿方索,不知道這位司鐸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坐在前面的幾位教區主教中已經有人在低聲議論,可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阻止阿方索的話。

  「主基督犧牲自己,上帝犧牲他的獨子,這一切都是因為對我們的憐憫,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珍惜這種憐憫,就是對這崇高犧牲的背叛。」阿方索對下面那些人的舉動絲毫不以為意,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然後在看到亞歷山大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有個人曾經說,希臘異教神話中俄狄浦斯對命運的逃避,實際恰恰是對罪行慾望的追求,這也是他最終成為悲劇人物的原因,我要告訴這個人,主的降臨就是要洗滌這種罪行。」

  「他瘋了嗎?」一個主教終於忍耐不住低聲對旁邊的人說「他在胡說什麼,為什麼要用那種比喻,難道他不知道在這裡說出俄狄浦斯這個名字就是褻瀆嗎?」

  「褻瀆!」阿方索忽然接口說到,同時他抬手向那位主教做了手勢「沒有錯,這的確是褻瀆,不過我想要說的是,我們當中有誰能說自己沒有原罪,那麼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還依舊能以有罪的自己去衡量其他人,這是誰賦予我們的權利?」

  說到這裡,阿方索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說到的地方,既然每個有罪的人都沒有權利去審判他人,那麼難道我們不是徹底的可以墮落嗎,我們唯一該畏懼的只是死後會墮入地獄,而在世間卻可以更加肆無忌憚,這難道就是耶穌基督犧牲自我的目的?」

  下面的議論慢慢變得小了,不安詫異變成了肅穆的聆聽,而那些主教在意外之餘,則低聲吩咐旁邊的人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阿方索依舊在微笑,他長長出了口氣,目光再次向下面的人巡視,不過這次他的眼神不再那麼隨意,而是透著一種如鷹隼般的銳利。

  「每個人都是有罪的,那麼每個人也都應該受到懲罰,耶穌並非剝奪了我們懲罰的權利,恰恰相反,基督的仁慈不是來自對罪行的原諒和寬容,而是對罪行的懲罰。」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麼贖罪呢,主是寬容的,他允許世人贖罪。」

  依舊是那個之前質疑的教士站出來,他似乎有些拿不准該怎麼質疑阿方索的話,可依舊完全的分辨。

  「所以才有贖罪符,但是難道你認為一張用金錢換取的贖罪符可以真的償還犯下的罪行帶來的墮落嗎?」

  阿方索看著那個教士問,看到那個教士依舊要開口,他就抬手阻止他。

  「請聽我說完,」阿方索的聲音略微提高,他好像在考慮如何措辭,在稍微沉吟後才開口繼續說「贖罪對每個人來說是避免將來墮入地獄的唯一辦法,那麼我們要問,誰是決定你,你,還有你,」阿方索的手在人群中緩慢的指著,凡是被他指到的人都不由身子微微一顫,似乎自己內心中的祕密在這一刻突然就袒露在所有人面前「誰來決定我們當中哪個人會墮入地獄?這是我們自己決定的嗎,還是某個人能決定的。」

  阿方索把「某個人」說的很重,這讓下面很多人心裡莫名的一跳。

  「主為世人犧牲,那麼能救世人的只有主。」

  阿方索的聲音在教堂裡迴蕩,而正在傾聽的人們已經陷入了某種莫名的不安之中。

  亞歷山大坐在人群裡愣愣的聽著,關於教義他不是很懂,不過他能保證自己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驚訝。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悄悄擠到旁邊的奧斯本。

  「那個克立安,逃走了。」裁縫滿臉懊惱的說。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3 03:44 AM

第五十章 改宗?

  在亞歷山大的記憶中,離西西里千里之外的德意志中部的紹森幾亞,有個叫曼斯菲爾德的地方。

  在那裡,這一年應該有個剛滿十三歲的少年正在曼斯菲爾德的城鎮學校裡學習,這是個在任何人看來都沒什麼特別之處的孩子,甚至即便是在他自己的家裡,除了多少因為性格執拗顯得和其他兄弟姐妹不那麼合群之外,他的父母也並不認為這個孩子和自己的其他孩子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這個孩子,叫馬丁‧路德。

  多年後,馬丁‧路德在他的自傳中曾經這麼描述他的童年:「我的父親總是用他認為最簡單合適的方法教育我,這種方法即便是到了現在依舊令我感到憤怒和厭惡,這讓甚至和父親曾經一度幾乎不再來往。」

  也許正是這種童年時候來自父親的令人不快的回憶,馬丁路德的性格中有著某種強烈的叛逆和對權威的執拗。

  這讓他終於在許多年之後發表了著名的九十五條論綱,從而引發了一場意義深遠的宗教變革。

  對於現在還是個半大小子的馬丁‧路德,亞歷山大除了在一些傳記中看到過關於他的事蹟,從來沒認為會有一天與這個人有什麼瓜葛。

  甚至即便是身處這個時代,他依舊覺得自己不會那麼輕易的就與那位將來差點把教會攪合得人仰馬翻的宗教改革者有什麼交集。

  可是突然的,就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下午,亞歷山大聽到了只有多年後著名的《九十五條論綱》裡才會有的言論。

  而發出這個言論的,卻是個誰都想不到的人。

  雖然馬丁路德那些振聾發聵的改宗宣言開啟了一個時代,但亞歷山大卻並不認為他就是第一個對教會發出質疑的人。

  隨著羅馬教廷風氣墮落,早在路德之前,就已經有人開始發出種種詰問,隨著這些大大小小的質疑越來越多,羅馬教廷的威望早已經和幾個世紀前無法相比。

  路德就是在這種到處都是質疑聲的時代站出來,最終戳破了教廷那層脆弱的面具。

  所以即便聽到其他人在馬丁路德之前發出這樣的質疑,其實也並不特別稀奇,可亞歷山大卻沒想到會是阿方索。

  阿方索,西西里巴勒莫大教堂的司鐸,未來的巴勒莫主教甚至是西西里大主教,卻在這個時候以講論福音書的方式,向一個已經被所有人認可,更被無數人維護的論點發出了挑戰!

  亞歷山大能聽到教堂裡儘管屏住呼吸和依舊難以壓抑的吸氣聲,那是因為有人在仔細深思了阿方索的論點之後,因為發現了其中讓人不安的東西出現的反應。

  難道馬丁路德現在就已經提出他那個九十五條論綱了?

  亞歷山大腦子裡閃過這麼個荒誕念頭,接著很快就被他扔到一邊。

  亞歷山大不相信那個還在當地學校裡玩泥巴的孩子,會在這個時候就提出那些驚世駭俗的理論,而且他也不認為做為阿拉貢王國名門之後的阿方索,會和一個德意志小商人的兒子有什麼交集。

  阿拉貢王國?

  亞歷山大的心微微一動。

  阿方索的言論太突然也太令人震動,這只要看看四周那些人目瞪口呆的樣子就可以知道。

  誰會被懲罰,誰才能救罪,這些東西如果是個懵懵懂懂的人也許不會太在意,可這裡來聽布道的人幾乎每一個都對那些枯燥卻暗含無數辯題的經文論述有著熟悉的理解和認識。

  至於那些坐在最前面的助教們,可以說他們的一生就是以手裡的聖經為指導的。

  那個年輕卻顯然很執著的教士在隔了很久之後又站了起來。

  亞歷山大注意到他之前一直在和四周的同伴低聲議論,甚至還有人在他與那些主教之間傳遞什麼東西。

  很顯然,他這次再站出來,已經不只是他個人對阿方索的言論的質疑了。

  「請原諒我之前的無禮司鐸,我是墨西拿的曼裘修士,」那個修士的態度顯得嚴肅了許多「我想請您再一次明確的告訴所有人,您所說的救罪與赦贖不能來自凡人,這是否是在說,任何在世間的人都無權擁有?」

  一陣低低的不安聲音在教堂裡響起,接著就立刻悄無聲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祭壇前的阿方索,等待著他的回答。

  「曼裘兄弟,你認為救罪與罰罪之間是平等的嗎?就如國王與王后對格林納達的異教徒的征伐,是否這是應該被允許和讚賞的?」

  叫曼裘的修士一愣,他有些疑惑又小心的想了想,在確定這其中應該沒有什麼陷阱之後,才謹慎的回答:「司鐸,正如您所說,對異教徒的懲罰是上帝的意願,這與是否道德完美無關,這是每個教徒的義務。」

  「那麼就是這樣了。」阿方索輕輕抬下手,然後慢慢放下,就好像把個剛剛打開的蓋子又重新蓋回去似的。

  「罰罪是來自上帝的安排,同樣救罪也是如此,這個安排通過世人的虔誠得到證明,但是這種虔誠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國王和王后用征服格林納達的異教徒證明了自己為主基督效忠的虔誠,這就回應了所有人對他們是否是秉承了上帝的意願的質疑,以此為據我們同樣可以質疑,世間的誰能證明自己是可以救罪他人的。」

  曼裘愕然的看著阿方索,他的臉色發紅,尖尖的耳尖因為激動不住發抖。

  而坐在他前面的那些主教們,這一刻徹底沉默了。

  沒有人再發出質疑,可是教堂裡的空氣卻透著窒息。

  這種透著壓抑的沉默讓剛剛進來的奧斯本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亞歷山大因為坐的時間已經有些長,就微微歪了歪脖子。

  「怎麼了?」

  奧斯本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平時他是不會來這裡的,除了正式的彌撒祈禱,他很少主動到教堂來聆聽布道,而且不止是裁縫,即便是那些有著不錯學問的貴族們也很少主動來聽這些枯燥乏味的東西。

  「你錯過了場好戲,看來司鐸大人對國王真的很忠誠。」

  亞歷山大對裁縫低聲說,然後他站起來穿過人群向外走去。

  教堂外的陽光亮堂堂的,剛一站到空地上會讓人睜不開眼,看到跟著出來的奧斯本,亞歷山大這才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波鴻的人把事情搞糟了,」奧斯本把一頂前簷誇張得向上捲起的帽子戴在頭上遮住太陽「或者是那個克立安太厲害了,據說抓他的人死傷慘重,可連那個人往什麼方向跑了都不清楚,」裁縫不高興的皺著眉,這種事原本離他很遠,可現在他卻不得不放下熟悉的皮尺和剪刀,參與到這些帶著血腥的事情當中來,這讓奧斯本覺得很不舒服「不過據說他們抓住了那個人的老婆孩子,只希望他是個真正的西西里人,至少那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一個真正的西西里人是什麼樣?

  熱情好客又性格有些急躁,有著強烈的族群感情而且多少有些排外,不過真正關鍵的是一個地道的西西里男人總是把自己的家人放在很重要的地位上。

  克立安無疑是這麼個人,對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可以從他家裡很多小地方看出來,譬如他親手給兒子雕刻的一整套木頭動物玩具,還有他臥室裡那個看上去就價格不菲,顯然頗受女主人喜歡的東方式樣的梳妝台。

  這一切都說明克立安是個很有家庭觀念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家人的。

  基於這種想法,在看到手下的慘狀後,波鴻下令把克立安的家人抓了起來,儘管這個決定立刻受到了不少人的反對,甚至有議團裡的貴族對波鴻這種盜匪般的行徑表示憤怒,但城防隊長卻表現出了罕見的固執,依舊把那對母子關進了王宮的地牢。

  而亞歷山大,就是在之前關押他和索菲婭的那間牢房裡見到克立安家人的。

  「也許我們應該把她們放到外面的掛籠裡,」波鴻看著牢房裡的那對母子,眼裡閃著殘酷的光「那個克立安殺了我四個人,還有幾個受了重傷,這得要我破費一大筆錢。」

  亞歷山大點點頭,波鴻肯定很惱火,畢竟對他來說這是個既能討取宮相夫人歡心,又能趁機再發一筆橫財的好機會,可結果卻變成這個樣子。

  「你認為克立安會來救她們嗎?」

  「當然,」波鴻滿是信心「我看得出來這個人很關心自己的家,所以他肯定會來救她們的。」

  亞歷山大隔著門上的柵欄看著裡面,看著這對母子,他似乎又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和索菲婭。

  之前他就是在裡面等待著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司鐸會不會來救她們,」波鴻忽然想起這個念頭「也許他不會派人搶走她們,可如果想辦法還是有機會的,如果那樣我們該怎麼辦?」

  亞歷山大微微搖搖頭,如果是之前,波鴻的顧慮未必沒有可能,但聽了這次的布道後,亞歷山大卻不能肯定阿方索會不會這麼做了。

  雖然克立安是他的心腹,但阿方索似乎已經顧不上他這個心腹了。

  儘管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阿方索忽然說出那種言論,但是很顯然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好她們,不過別讓她們太受罪,」亞歷山大覺得自己只能做到這些,克立安是必須要被抓住的,也只有抓住了克立安,才有機會把染血之夜元兇往阿方索的身上引,這已經不是單獨哪個人的事,而是幾乎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結果。

  也許正是因為發現了這個,阿方索才會不惜一切的拋出他那驚人的言論。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亞歷山大覺得似乎已經看不清以後的路。

  原本認為因為擁有對這個時代未來的把握而隱在內心裡的優越感,在這一刻開始變得依稀模糊。

  走出陰暗的地牢,頭頂的太陽再次照得眼前一片發花,亞歷山大遮住眼前,然後看到一個人向他走來。

  「尊敬的貢布雷,」那個人微微躬身「奉加繆里大人的命令,議團執政請您立刻前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6 02:06 AM

第五十一章 燈塔守護者的職責

  亞歷山大到過加繆里那間位於王宮南翼的辦公室,不過那是在多少年後。

  而且印象裡這個房間也和他現在見到的不同,至少靠牆一邊完全由磨平的粗石砌起的那面牆上,還沒有掛上一幅在後世很受讚譽的「覲見彼得大教堂」的油畫,而是掛著幾副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盔甲。

  從盔甲上那些經過修補的痕跡上可以看出,這些盔甲曾經真正在戰場上伴隨著主人經歷過生死考驗,而不是只做為擺設和炫耀的。

  加繆里一身黑衣,坐在有著高高靠背的椅子裡,配上他儘管依舊健康,可畢竟因為年事已高顯得乾癟枯瘦的臉型,那樣子遠遠看上去多少有些讓人覺得不那麼舒服。

  看到走進房間的亞歷山大,執政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他向身後站著的一個有著頗為罕見的淺金髮色的男人揮揮手,那個人就推著他的座椅向桌邊走去,原來那是把下面帶著四個不起眼的小輪子的輪椅。

  「已經老的人,身體總是不方便了,」加繆里自嘲似的笑笑,不過神態間很悠然,似乎並不真的因為自己的年齡有太多感觸「我們這些人活的太久見過的事情太多了,特別是我。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就這麼坐著就突然死去了,大概是上帝給我最大的恩惠。」

  亞歷山大安靜的聽著,他知道執政加繆里並不需要他的回應,不管這個老人說這些是有感而發,還是接下來要借題發揮,他都要認真的傾聽。

  因為正如加繆里自己說的那樣,他的確活的太久了,80歲即便是在後世也算是高壽,更何況是在現在這個時代。

  更何況很多高齡的人,未必真的能像加繆里這樣,經歷那麼多的事。

  「我很快要80歲了,」加繆里的眼神似乎陷入某種迷茫,不過身後那人把一個聞起來似乎有些刺鼻的薰料盒子遞過來時,他卻伸手擋住了「謝謝費拓,現在用不著。」

  說著他好像這才想起來,向後指了指對亞歷山大說:「這是費拓,我的祕書。」

  金髮男人向前一步微微躬身,然後就退了下去,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

  「聽一個老頭的絮叨是不是很無聊,」加繆里呵呵笑著,不過因為他的牙齒都已經掉光,嘴巴就像個癟了的錢包只是抖動幾下,笑聲就顯得有些含糊不清「請坐下來吧,咱們有很多話要說呢。」

  到了這時,亞歷山大才點點頭在加繆里對面坐了下來,然後他就看到了擺在桌子中間的一封打開的信。

  他立刻意識到也許加繆里找自己來,就是為了這封信。

  「我聽說波鴻隊長已經找到染血之夜的主凶了是嗎?」加繆里看著亞歷山大,他的眼睛渾濁好像隨時都會因為疲憊睡去,但他的眼神卻透著堅定,讓亞歷山大感覺到了其中的壓迫和探尋「不過我這裡也接到了一些貴族的反對,他們人為雖然克立安一定要受到懲罰,但是他的家人不應該受到那種傷害,這是很不名譽的事情。」

  亞歷山大輕輕點頭,他當然聽說了關於對拘押克立安的家人表示不滿的反對聲,其中既有貴族也有一些工會的商人,亞歷山大明白在那些人看來,波鴻的舉動不止是對克立安個人的,他們更擔心的是這種行為會變成遍及整個巴勒莫。

  「執政大人,波鴻隊長是在為所有巴勒莫人的安危負責,」亞歷山大說,他並不掩飾在這件事上對波鴻的支持,而且隱約的他也能感覺到,那些反對的人未必只是對波鴻表示不滿「另外請您務必向所有人說明,那個克立安是個很危險的人,如果當時有人看到他殺人時候的殘忍和兇猛,就不會覺得這只是個在暗中策劃的陰謀家。」

  說到這亞歷山大稍微一頓,他想起了坤托,雖然這對兄弟風格各異,但是很顯然他們的確都是危險人物,這種危險完全來自他們自身,這讓亞歷山大不由又想起了阿方索剛剛發表的那些聽起來驚世駭俗,可如果仔細回味,就會發現其中某些頗為令人起疑的言論。

  「另外,這個克立安應該和法國人有著很深的關係,考慮到前主教大人的不幸,適當的使用某些手段應該是被允許的。」

  說到這裡亞歷山大停下來,心裡多少有些不是很舒服,想想之前自己和索菲婭被關在地牢裡的情景,他知道今天自己做的這些事其實和當初佩隆的行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不會去侮辱克立安的家人,但是這又有什麼區別呢,都是在利用無辜的人罷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這麼做,不論是克立安還是阿方索,不但都已經成了他的敵人,而且因為某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他對那兩人的忌諱甚至比宮相夫人還要深。

  畢竟他們和莫迪洛之間的關係,讓亞歷山大始終心底不安。

  「我說過,我已經活的太久了,」加繆里發出聲感嘆「很多事都變了,和我們之前那時候不一樣了,法國人……」加繆里搖搖頭,伸出乾癟的手在堅硬的桌面上微微敲擊「我曾經見過他們在最危難時候的勇敢和自我犧牲,也見過他們最卑鄙的舉動,這些都是法國人做過的,那時候我和他們一起戰鬥對抗英國人,所以我對他們是很清楚的。現在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了,所以就要由我們面對他們這些手段了嗎。」

  亞歷山大心頭一動,看看加繆里臉上那些老人斑,他忽然想起以面前這個老人的年齡,他應該經歷過那場曠日持久的百年戰爭,至少是曾經經歷那場戰爭的結束。

  似乎看穿了亞歷山大的想法,加繆里向旁邊靠牆的方向微指了指:「那兒,那些盔甲都是我當年穿過的,其中有一副得到過巴黎大主教的祝福,那是在1437年,不過當時和我一起受到祝福的有幾百人。「說著,加繆里露出個自嘲似的微笑。

  亞歷山大知道加繆里這麼笑的原因。

  1437年,正是法國人經過百年奮戰,終於重新收復首都巴黎的日子。

  當時為了表彰那些為收復首都做出貢獻的勇士,曾經舉行過一次盛大的祝福彌撒,在那次彌撒當中,巴黎大主教為幾百位勇敢奮戰的騎士祝福。

  加繆里,一位曾經參加和見證過百年戰爭結局的西西里老人,正如他自己所說,他見過法國人對付英國人的手段。

  「告訴隊長,我個人是支持他這種為巴勒莫的安危盡心竭力的行為的,」加繆里的語速很慢,不過卻依舊清晰,同時他的眼神凝聚,顯然很清楚這時候在說什麼「法國人也許是要在西西里製造麻煩,不論最終國王怎麼看待這件事,做為西西里人,保護西西里是每個貴族的職責。」

  亞歷山大依舊點點頭,他注意到了加繆里話中似乎對做為西西里國王的費迪南二世隱約露出的少許情緒,不過這倒也並不奇怪,畢竟對費迪南二世來說,阿拉貢才是他真正的國家,西西里儘管重要,可總是帶著「添頭」的意思。

  這種被當成「二等貨」的心思,讓西西里人也始終耿耿於懷,至少從那些反對拘押克立安的聲音裡就可以發覺,對那些人來說,克立安雖然有罪,可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國王與法國人之間的敵意,就打破西西里人的平靜。

  「我會向波鴻隊長轉達您的意見。」亞歷山大說完就望著加繆里,他感覺得出來加繆里把他叫來不會只是這點事,桌上很明顯的擺放著的那封信一直在提醒他,關於克立安家人的事只是個開頭,真正重要的事情應該還沒說到呢。

  果然,加繆里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打開看了看,然後就向亞歷山大面前一推:「還有件事,現在看來應該算是件好事,不過好像多少有點麻煩。」

  亞歷山大接過信,當看到挑開的信封上的簽名時,他的心霎時一跳!

  莫迪洛,居然是莫迪洛!

  他能感覺到心臟在不停跳動,甚至連接過信的手都不受控制的微一輕顫,在這一刻,冷靜,鎮定,或者是不動聲色,做起來真的很難。

  他只能讓自己盡最大努力的不要因為不安而失態,然後藉著故意放慢打開那封信的時間,讓自己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這是一封來自那不勒斯的信,寫信的人筆式華麗措辭嚴謹,不過依舊可以從字裡行間感覺出矜持而又自信的力量,甚至即便是敘述曾經經歷的磨難時,依舊能看出寫信者對那些挫折的不屑一顧。

  信是寫給宮相戈麥斯的,而寫信的人,是那不勒斯的莫迪洛伯爵。

  信的內容很簡單,在經歷了由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入侵和短暫逃亡後,那不勒斯的王室在神聖羅馬帝國與阿拉貢以及教皇的支持下已經重新收復了國土,只是儘管逃亡時間不長,但是那不勒斯依舊遭受到了極大破壞,甚至就在兩個西西里王國的分界上,原來一直保持的平靜也被這段短暫時期的混亂打破了。

  「因為法國人的破壞和粗魯,可以想像原本相親相愛的鄰居也生了齷齪,這是最令人痛心的,「信中不無遺憾的表述讓亞歷山大雖然還沒見過那個莫迪洛,可已經能感覺到這似乎是個很難對付的滑頭」所以在國王重新會回歸正統與樹立原有威嚴的同時,希望能與燈塔那邊的兄弟之國重新建立被破壞的秩序,這是我國國王的願望,也是我個人的希冀,畢竟我們曾經得到過來自阿拉貢的高尚支持,這足有讓我們有信心繼續維持作為同源的的兄弟之國的偉大友誼。「

  亞歷山大看著手裡的信,這時候他原本不安的情緒已經穩了下來,很顯然這封信並不是針對他的,而是一封措辭謹慎而又頗為高調的外交辭令。

  「杜卡‧莫迪洛伯爵,「加繆里指指信封」是北方的首相。「

  「就像戈麥斯大人?「亞歷山大輕聲問,他知道加繆里所謂的北方,就是指那不勒斯,只是因為那不勒斯同樣有西西里王國的名號,加繆里才這麼稱呼。

  加繆里無言的點點頭,然後緩緩的站起來,看著跟著站起的亞歷山大:「莫迪洛是首相,也是那不勒斯的伯爵,而且他還是個最強烈的王國統一者。「

  「王國統一者?」

  只稍一遲疑,亞歷山大就明白了加繆里的話是什麼意思。

  自從被分成兩個西西里之後,多年來一直有人在追求能讓兩西西里王國重新統一,儘管做為後來者,亞歷山大很清楚歷史上這種願望從沒實現過,但卻並不意味著對這個時代抱著如此理想的那些人來說,會認為這種事不可能。

  突然之間,亞歷山大覺得似乎抓住了某些之前始終讓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東西,想想修道院裡胖子莫迪洛的奇妙身世,再想想阿方索對莫迪洛的重視,還有那位那不勒斯的莫迪洛伯爵的理想,他覺得自己終於發現了其中那些似乎毫無頭緒的東西。

  「請問您找我來有什麼吩咐?」亞歷山大把信放回桌上問到。

  加繆里當然不會只為了給他看這封信才找他。

  「我們需要和北方交涉,「加繆里依舊慢悠悠的說」在這個非常的時候,對兩個西西里來說都是很特別的時候,所以我們希望由一個足以能讓北方覺得受到重視的人來完成這次交涉。「

  」您是說……我?「亞歷山大試探著問,其實在看完那封信時他已經猜到了這個可能。

  」你是燈塔守護者,而那座燈塔就是分割開兩個西西里的標誌,「加繆里看著亞歷山大」當然我們也會派出其他人和你一起去,不過你的身份最適合。「

  以一座燈塔為界,把原來的西西里王國分成了南北兩個不同國家,這個亞歷山大當然知道。

  這大概就是當初給他這個稱號的真正打算吧。

  亞歷山大隱約猜到了加繆里的意圖。

  一個可能會得到眾多主教支持,而且又和城防隊長有著很深關係的人,對議團來說未必不是個威脅。

  那麼在不能把這個人除掉的時候,把他遠遠打發出去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一次出使要多長時間?也許幾個月,也許要一年,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切可能已經發生了變化。

  「為了西西里的榮譽,希望你能完成這次議團賦予你的使命。」

  這是離開前加繆里的贈言。

  只是在亞歷山大離開後,看著房門加繆里對走過來的祕書喃喃的說:「你知道嗎費拓,我年輕時候見過個傳奇似的女孩,那個女孩甚至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當時沒人相信她能做到,可她製造了奇蹟,我見過她的眼神,今天我好像又見到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6 02:08 AM

第五十二章 亞歷山大的許諾

  很多年前在位於地中海北端的第勒尼安海沿岸,有一片海角深入大海,儘管經過多年潮漲潮落的侵蝕,這塊海角早已經淹沒在海底不見蹤影,不過這片海域卻因此形成了眾多美麗的島嶼和港灣,成為了地中海上重要的南北通衢的貿易樞紐。

  在這些島嶼中,最大也是最美的一個島叫西西里。

  西西里王國就是由西西里島和周圍的島嶼海域,還有遠在大路上的一片城市組成的。

  因為重要所以富庶,因為富庶所以受到窺伺。多年來西西里就如同一個抱著黃金走在鬧市中的孩子,被無數人窺伺惦記著。

  在幾經轉手之後,這個王國終於在兩個多世紀前被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國家,儘管王朝變遷,人事更迭,但是被分割開的兩個國家也曾經一度短暫的重新合二為一,但最終還是被再次分開。

  兩個西西里,一南一北。

  兩個西西里,一個在陸地,一個在海洋。

  兩個西西里,被一座原本建造在深入第勒尼安海礁岸上的燈塔隔成了兩半。

  早先,原為一家不得不被迫分開的痛楚曾經讓很多西西里人憤而反抗,他們希望能重新統一,但這顯然不符合那些國王們的利益,所以這樣的努力一次次的失敗,直到原為一家的兩個國家的民眾漸漸生疏,雖然他們依舊都自稱是西西里人,但卻已經習慣了這種用一座燈塔來分辨南北,或是用更多其他的方式稱呼之前的兄弟。

  甚至逐漸的人們把那種依舊執著與西西里的統一的思想視為笑談,認為總是這麼想的人都是些可笑的夢想家,甚至是瘋子。

  亞歷山大不知道那不勒斯伯爵杜卡‧莫迪洛是不是瘋子,不過他很清楚這個人應該算是他所知道的這個時代中最有心機的幾個人之一。

  儘管從沒見過,但是只要想想迄今為止他所經歷過的那些事,亞歷山大就很意外的發現,自從與那個倒霉的胖子莫迪洛沾邊之後,他其實一直都在那個莫迪洛所策劃的一個巨大計畫的圈子裡繞來繞去。

  而這個計畫,甚至是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十幾年就已經開始醞釀準備的。

  這樣的一個人,足以讓人用謹慎的態度看待他,哪怕這個人正如他自己信裡寫的那樣「剛剛在經歷的逃亡中,被疾病和貧窮這兩個魔鬼相繼折磨」,可這麼個人,依舊是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安。

  「要你去那不勒斯?」奧斯本張著嘴看著亞歷山大,因為意外,他都忘了習慣的抻抻脖子上的皮尺「還是莫迪洛伯爵的邀請?」

  「不是邀請我,只是我湊巧是所謂的燈塔守護者,」亞歷山大糾正著裁縫的話「我可以肯定,我那位『舅舅』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就是我呢。」

  「哦,」奧斯本點點頭,接著就皺著眉問「可是你現在就要離開嗎,這個時候?」

  看看奧斯本隱約露出的擔憂,亞歷山大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思。

  戈麥斯的死讓奧斯本失去了靠山,雖然因為各有所需和宮相夫人關係緩和,但裁縫很清楚這是暫時的,以宮相夫人的為人,她是不太可能會對個裁縫青眼有加的,如果不是阿方索的野心太大讓很多人都感到了危險,也許這時候裁縫已經被砍了腦袋也未可知。

  亞歷山大這個時候離開,對裁縫來說是最糟糕的一件事,特別是眼看著做為城防隊長的波鴻似乎和宮相夫人越走越近,這就讓奧斯本感到了更大的威脅,如果這時候亞歷山大再離開,那麼裁縫幾乎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更何況,當初奧斯本冒著巨大風險沒有把亞歷山大的另一個身份透露給戈麥斯,這本就是抱著奇貨可居的心思,如今亞歷山大卻要離開西西里,而且是去見莫迪洛伯爵,奧斯本自然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徹底拋棄了似的。

  這就如同生意場上專門做牽線搭橋的掮客,好不容易搭上了筆大生意,眼看著就能靠在中間穿針引線的賺上一大筆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上下兩家已經勾搭起來,把他甩在一邊另議價錢,這時候這個掮客肯定是既失落又憤怒的。

  奧斯本就是這麼個掮客,只不過他要做的是筆有著大前途的大生意,可越是大生意,一旦被拋棄,失望和憤怒也就越大。

  看著裁縫陰沉不定的臉,亞歷山大決定透露下自己的想法。

  除了顧忌奧斯本會做出什麼阻礙或是破壞的事,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依舊需要這個裁縫。

  「為什麼要讓我離開西西里?」亞歷山大看著奧斯本「難道你不覺得這一切都是早就決定的了嗎?」

  「哦?」奧斯本似乎還沒從失落裡緩過神來,然後他才點點頭「是呀,北方的來信應該是早就到了的,現在到處都不太平,這封信如果寫的太晚,可能現在都還沒有送到,還有這是寫給宮相大人的,很顯然那不勒斯人當時並不知道宮相大人已經遇害了。也許就是在接到這封信之後,議團想好了可以利用這個打發你。」

  「所以我的這個燈塔守護者的身份,是在接到這封信之後才決定的,」亞歷山大看看戈麥斯,然後用力撓了撓自己的暗紅色頭髮「看來有人不喜歡我啊,他們想讓我早點滾蛋。」

  「是讓我們所有人早點滾蛋,」奧斯本微微瞇起眼睛,他又習慣性的開始抻脖子上的皮尺了「一件衣服如果太漂亮就會讓其他衣服失色,人也是這樣,我們都太漂亮了。」

  亞歷山大同意的點頭,他知道奧斯本這話的意思。

  裁縫狠狠的抓起工作台上一塊布用力抖了抖,然後又憤憤的扔下:「我們給他們做了那麼多事,可結果是這個樣子。如果沒有我們,那些貴族老爺們還在為怎麼巴結宮相大人犯愁呢。」

  「現在他們可是在巴結你,」亞歷山大笑了笑「你其實也沒失去什麼。」

  「那不一樣!」奧斯本氣沖沖的反駁,然後才悻悻的說「那不一樣,那些貴族一直是看不起我的,我知道他們一邊討好我一邊在背後詛咒我,如果可能,他們隨時都想讓我去陪伴宮相大人。」

  說著他看了眼亞歷山大:「那麼你什麼時候走呢?」

  「盡快,」亞歷山大一笑「我得盡快啟程,為了西西里的榮譽,希望我能完成這次議團賦予我的使命,這是執政官的原話。」

  「就這麼急不可耐嗎,哼!」裁縫嘲諷的哼了聲,這對他來說是很少有的,在亞歷山大的記憶裡,奧斯本從沒在人前露出過對任何人的不滿,更不要說對貴族們有什麼不敬的言辭「那你呢,真的要按那個老頭說的做,就這麼離開西西里?」

  亞歷山大輕輕搖頭,其實他自己也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從離開聖塞巴隆到現在,所做的一切就只是為了得到個燈塔守護者的名聲?

  或者是些毫無價值的感謝?

  亞歷山大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如果不遵從西西里議團的命令會怎麼樣?

  亞歷山大飛快的想了想,然後他發現這是不可能也不會被允許的。

  議團會可以默許波鴻做出某些有違榮譽的事,那麼他們就不可能會在乎自己這個所謂的燈塔守護者。

  亞歷山大甚至覺得加繆里未必察覺不到他們抓捕克里安,實際上要針對的就是阿方索。

  仔細想想,這些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一個個果然都是狡猾狡猾滴。

  西西里人不能容忍阿方索這個阿拉貢人對他們指手畫腳,難道就能容忍他這個來自外鄉的所謂燈塔守護者有機會站出來向他們主張權利?

  這段時間,亞歷山大深深的感覺到了西西里人的保守和那種濃重的鄉土觀念,可以說在西西里任何地方,人們總是會先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任何一個外鄉人,然後他們就會驕傲的告訴對方「這是西西里」。

  這麼句話聽上去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但是只要仔細回味就會發現其中濃重的排外和對自己鄉族的認可。

  這種情緒延續的時間已經太久,而且還會一直延續下去,以至在亞歷山大記憶中,後世那些大名鼎鼎的西西里黑手黨,都是這種以家族為團體逐漸形成的。

  這麼個地方,如果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動,怎麼可能容許一個異鄉人和他們爭奪權力。

  而那不勒斯呢?

  那裡是不久前剛從法國人手裡收復的城市,有一大群剛剛結束逃亡,有些甚至是一窮二白的貴族,還有就是那是個因為之前的戰亂,幾乎被徹底打破了雖有規則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才真正適合自己這樣的人,亞歷山大琢磨著。

  而其中最關鍵的,那裡還有個不但有著異常龐大的野心,更因為陰錯陽差,從一開始就和他關係微妙的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

  該怎麼辦?亞歷山大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我得離開西西里。」亞歷山大終於開口,他看到了奧斯本臉上難掩的失望,不過他沒打算安慰裁縫。

  不論做什麼總是要有挫折或是失敗,有些人面對逆境退縮了,對這樣的人,亞歷山大不會向他伸出手,因為退縮是自己的選擇。

  這樣的人即便將來在其他方面有所成就,可再面對苦難時,往往還會選擇退縮,如此往復,直到泯然眾人。

  奧斯本是不是這樣的人,現在看不出來,不過亞歷山大卻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如果他能依舊和自己站在一起,那麼亞歷山大也依舊會繼續帶著他走下去。

  否則,裁縫的路也就止於這座西西里島了。

  「你是要去找莫洛迪伯爵嗎?」奧斯本垂頭喪氣的問,他覺得自己真是做了筆賠本買賣「也許我該去找阿方索,如果新的主教大人願意原諒我,我可以繼續給他當裁縫。」

  亞歷山大無言的看著奧斯本,他的樣子讓裁縫先是臉上通紅,然後終於忍耐不住的一把扯掉掛在脖子上的皮尺。

  「好吧,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我認了,加繆里我認了,阿方索我也認了,只要別讓我再像個小丑似的給他們去想盡辦法討好他們就行,「說完,奧斯本無奈的接了句」你知道那樣沒用的。」

  亞歷山大笑了起來,他看出奧斯本這麼故意做作只是為了讓他覺得自己的辛苦,不過雖然裁縫耍了些小手腕,可很顯然他已經下了很重的賭注。

  這個賭注,就在亞歷山大身上。

  「繼續找克立安,」亞歷山大吩咐著,迄今為止真正參與到他身邊事情來的只有一個奧斯本,不論是波鴻還是宮相夫人,他們更多的只是與他的合作,但是亞歷山大並不小看奧斯本,因為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如今看上去鬱鬱不得志的裁縫,在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個人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只要找到他一切就好辦了。」

  「找不到也沒關係,」奧斯本嘟囔了一句,露出個狡猾的笑容「我們只要一直找,司鐸大人就會為這個人頭疼的。」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奧斯本的意思。

  對阿方索來說,克立安無疑是他的弱點,只要緊緊抓住這個,阿方索就始終會感覺是被死死盯著,而不敢輕舉妄動。

  房門輕輕響了,索菲婭出現在門口,她穿著身旅行裝,挽著個很大的包袱,一看就像要出遠門。

  「我們要離開西西里了索菲婭,」亞歷山大伸手撫摸了下索菲婭的頭頂「不過我們很快就會回來,我答應你到那時候,會有一頂冠冕和你相配,人們會稱讚你的名聲讚美你的美貌,因為你是我的索菲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7 12:12 PM

第五十三章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雪白的沙灘,碧藍的天空,如祖母綠般清澈見底的海水,這一切組成了一片令人陶醉的美景。

  走在沙灘上,每一步都陷進柔軟又微帶粗糲的沙子裡,皮膚被細沙磨得微微發癢,好看的腳趾就會不由自主的動上一動。

  索菲婭抬起頭無聲的向亞歷山大笑了,她身上的旅行裝看上去有些繁瑣,和之前經常穿的吉普賽人的衣服不太一樣,不過這時候她是提著裙襬,光著腳在沙子上走著的。

  亞歷山大摸摸索菲婭的頭頂,女孩柔順烏密的長髮撫摸起來很順滑,梳起來的髮髻讓她的個子看上去也要比同齡人高一些似的。

  「索菲婭,我們要去大海的對面,」亞歷山大抬手指著遠處的海上,那裡碧波起伏,片片云帆,看到索菲婭張開兩臂做了很大的動作,亞歷山大笑了起來「沒錯,那裡有很多城市,就和你以前見過的那些城市一樣,而且那裡要比西西里大得多,人也多的多。」

  亞歷山大說著停下腳步,也學著索菲婭張開雙臂,好像要抱攬他說的這些東西似的大聲說:「那裡很大很大啊,不止有那不勒斯,還有威尼斯,米蘭,熱那亞,博洛尼亞,」說到這他停下來轉頭看看聽他說話的索菲婭「最重要的是那裡有佛羅倫薩,你知道嗎,我們總有一天要去佛羅倫薩。」

  索菲婭點點頭,她好像明白亞歷山大這時的決心,所以點頭時候也很用力,以至她那和同齡人截然迥異的身段也跟著波瀾起伏般的蕩漾起來。

  「索菲婭,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亞歷山大攬著索菲婭的肩膀,帶著她繼續在沙灘上走著「還有那些地方正發生的那些事也特別新鮮,到時候我們就能看到很多從沒見過的東西,聽到很多從沒聽說過的奇談怪論。說不定你還會為其中某些東西著迷呢。」

  聽亞歷山大這麼說,索菲婭就停下來,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然後又拍拍亞歷山大的胸口,她的眼睛裡透著某種認真,似乎是在嚴肅的反駁什麼。

  亞歷山大想了想就明白過來,這段時間和索菲婭相處,他已經差不多慢慢瞭解了些她的一些眼神,現在看著她略顯不快的樣子,亞歷山大知道她的確是在反駁自己。

  「沒錯,我們都不會被其他東西迷住,我們可是患難與共的。「亞歷山大哈哈笑著,他知道對索菲婭來說,從離開部落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已經和他聯繫了起來,所以她總是敏感的觀察著他,似乎總是怕他的注意從自己的身上移開。

  索菲婭露出了微笑,顯然亞歷山大的話讓她很滿意,然後她這才向著遠處海面上那些駛過的船只看去:「啊?」

  「對,我們要坐那些船,」看到索菲婭露出苦像,亞歷山大略一尋思有點好奇的問「索菲婭,你不會是暈船吧,那你們之前是怎麼來西西里的?」

  索菲婭臉上依舊苦兮兮的,她用力揪揪旅行裝的袖帶,然後想起這衣服雖然沒有她的那些好看,卻是很貴的,就又小心的整理了下,她開始比劃起來,時而做出難過嘔吐的樣子,時而又好像癱軟無力昏昏欲睡,看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亞歷山大就也跟著發出「哎呦」「糟糕」「太可怕了」這些帶著哄逗的感嘆。

  「我們還是要坐船啊,」直到索菲婭訴苦般的『說完』,亞歷山大才無奈的搖著頭對女孩說「我們要去很多地方的,當然之後更多的地方要靠走路,還有除了我說的這些地方,也許我們以後會走的更遠些,你知道嗎索菲婭,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很大,甚至比現在人們認為的還要大得多,特別是在那邊……」亞歷山大的手沿著海灘向西指去,那裡是更大的一片廣袤海面「就在那邊,要比那不勒斯遠得多,也許要上百倍的那麼遠的地方,有一片更大的海洋和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些地方都是要坐很久的船才能到的。」

  索菲婭臉上露出難以理解的神色,雖然她是個到處流浪的吉普賽人,卻很難想想亞歷山大的這些話,對她來說,從其他地方坐船來到西西里的旅行已經如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雖然在部落裡的時候,一些老人會說在南方還有著更大片的土地和眾多城市,但是卻從沒有人告訴過她,在西方還要更大的海洋和世界。

  那會是什麼樣子?

  天生的好奇和流浪的習性讓索菲婭的目光不由順著亞歷山大的手指向西方看去,但她看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碧藍海水。

  然後她就困惑的搖搖頭。

  「在這是看不到的,「亞歷山大寵溺的又拍拍索菲婭的頭頂」甚至就是在比卡斯蒂利亞更靠西邊的海岸上也看不到,那是要坐船走幾個月才能到的地方。「看到索菲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亞歷山大笑了笑」那些地方要比西西里大得多,甚至比整個歐洲都大的多,和那裡相比,歐洲就像個小不點。「

  亞歷山大說著卻又微微搖頭,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比喻其實並不恰當。

  也許在個頭上歐洲的確和那片新世界比不了,但是不論是藝術文明,還是已經逐漸到來的那個讓人澎湃的時代,都不是如今依舊朦朧在一片原始面紗下的新世界能比的。

  這個時代的地中海,大概已經是走在整個世界前面了吧,亞歷山大心中略微感嘆著,同時更多的好奇也在心底醞釀。

  為什麼是這個時代?

  為什麼是這裡?

  為什麼在經歷了千年黑暗時代之後,會是在這遠離東方的地中海畔突然出現了一道令人炫目的光亮?

  亞歷山大想起那些關於這個時代的多得堪稱汗牛充棟的無數書籍,在那些論著中,人們總是在不停的問著同一個問題: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代的意大利。

  儘管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出現各種希望打破桎梏的呼聲,在近百年前還出現過為了獲得更多在宗教上的自由而發動的胡斯戰爭,但是真正讓這個聲音迸發出令人驚嘆的巨大威力的,卻是一場以人文主義為武器,以復興古希臘的藝術為旗幟的,不流血的革命。

  但是這場「戰爭」所帶來的影響是那麼巨大而有深遠,以至即便是身處遠離這個時代的後世,每當人們要譜寫人類文明的史書時,就不可避免的要提到十五世紀末期這個令人心潮澎湃的時代。

  「索菲婭你知道嗎,咱們其實很幸運,」亞歷山大望著遠處的海面說「我是說我們活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而不是其他什麼時候和地方,這能讓我們看到很多東西呢。」

  索菲婭隨著亞歷山大的目光向遠處看,但卻什麼都沒見到,於是她有些疑惑的轉頭看著亞歷山大。

  「在這裡是看不到的,」亞歷山大無奈的笑笑,也許因為要離開熟悉的地方,和這座對他來說有著特別意義的島,亞歷山大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但是他接著就又張開兩臂「不過很快就能見到了,甚至可能比我們想要看到的還多。」

  一瞬間,亞歷山大腦海裡飛快閃過一些耳熟能詳的名字。

  波提切利,拉斐爾,多納泰羅,這些或技巧才華橫溢或思想天馬行空的藝術巨匠,還有繼承他們偉大藝術遺產,卻浪蕩不羈的提香和卡拉瓦喬。

  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和無數流傳後世的偉大藝術傑作結合起來,甚至就是在亞歷山大看來多少和傳言不同的米開朗基羅的名字,也即將閃現出非凡的光彩。

  這是因為亞歷山大知道,在他的贊助下,終於擺脫了窘迫的米開朗基羅將和他一起離開西西里。

  如果歷史沒有發生什麼偏差,那麼這個現在看上去似乎並不出眾的年輕人,會前往羅馬,在那裡他會找到讓他展現非凡才華的機會,進而從此走上那充滿璀璨耀眼的大師之路。

  而最讓亞歷山大憧憬的,自然是希望能見到達芬奇。

  如果說在這個時代有很多人可以冠以大師的稱號,而天才卻只能有一個,那麼這頂桂冠無疑只能戴在萊昂納多‧達芬奇的頭上!

  也許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一個不但驚才絕豔,甚至會讓他同時代的人徹底絕望的人。

  那麼在這個時代,萊昂納多‧達芬奇無疑就是這樣一個人。

  藝術家,數學家,建築大師和發明天才,這其中任何一個頭銜都足以令人自傲,但萊昂納多‧達芬奇卻貪心的把這所有頭銜納入了自己的懷裡。

  「索菲婭,我們會見到很多人,」亞歷山大拉著索菲婭在沙灘上慢慢走著,他的目光已經越過眼前的海峽投向對岸那座剛剛經歷過戰火,卻依舊蘊藏著巨大力量的城市,那座城市叫那不勒斯「如果你願意,也許會和一些你想像不到的人見面呢,那可是些了不起的人,和他們比起來我們就和這海灘上的沙子似的不起眼。」

  索菲婭歪歪頭,好像在琢磨亞歷山大這話的意思,然後她就把小腦袋一正,露出很嚴肅的樣子用力扯扯亞歷山大的衣袖,然後把他向前一推。

  亞歷山大有點奇怪,然後他忽然明白了過來。

  「哈哈!」亞歷山大大笑起來,他轉身抱起索菲婭轉了個圈「沒錯索菲婭,我們不是沙子,我們是我們自己。那些大師也許了不起,可我們不用仰望他們,也許我們能做的事比他們更了不起呢。」

  索菲婭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其實並不知道亞歷山大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甚至不知道要面臨什麼樣的未來,可看到亞歷山大笑了,她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一個身穿僕役裝的黑人青年從遠處走來,看到正在說笑的主人,烏利烏就遠遠站住鞠躬行禮。

  亞歷山大有些好笑的看著這個摩爾青年,不知道怎麼的,他總覺得在這個摩爾青年面前他倒像個不懂規矩的土包子。

  想想自從這個黑人小夥子成了他的僕人之後,家裡開始建立起來的種種規矩,亞歷山大就有種好像被上了鎖鏈的滑稽感覺。

  一個會相伴一生的女孩,一個因為愛情選擇向他效忠的僕人,還有一個燈塔守護者的頭銜。

  這就是迄今為止,亞歷山大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所收穫的成果。

  「尊敬的主人,船已經準備好了,」烏利烏規矩的行禮,規矩的稟報,那種嚴肅的樣子讓任何人見了都不得不收斂起嬉戲,認真的聽著他的話「奧斯本老爺正在碼頭上等您。」

  亞歷山大點點頭,該走了。

  再見,西西里。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見到你。

  亞歷山大這麼低聲自語,然後他攬著索菲婭向不遠處的碼頭走去。

  藍天白云,碧波萬頃,亞歷山大站在船上看著漸漸遠去的海岸,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激憤!

  自己是真的願意離開西西里嗎!

  難道不是因為貴族議團的逼迫而不得不離開!

  就差一點,只要抓住克立安,就可以藉機入罪阿方索!

  然後即便不能單獨與貴族議團分庭抗禮,也可以成為西西里重要人物中的一個。

  權力的美酒已經擺上桌面,但自己卻不得不被迫離開!

  西西里,這個有著美麗傳說的地方,自己一定要回來!

  因為這裡是一切開始的源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8 06:53 AM

第二卷 風起那不勒斯

第一章 海上驚變

  西西里綿延崎嶇的海岸已經漸漸消失在海平線下,那座美麗的島嶼這時已經與南方漸漸變得暗下來的天色混在一起,變成一條隱在翠蘭與昏紅之下的細線。

  海上起風了,真正冷風捲起逐漸增大的海浪拍打船幫,碩大的克拉克海船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響搖擺起來。

  亞歷山大站在甲板上饒有興趣的看著這條船,雖然他就是從海上來到這個時代的,但卻還沒有機會真正見過代表著這個時代航海巔峰之作的這種巨大的海上霸王,看著如帳篷般支起的船艏橫帆和那面張揚鼓脹的三角尾帆,亞歷山大不由對這個時代人們的高超技藝心懷讚嘆,特別是當他看到那些如蜈蚣長腿般從船舷兩邊伸出來的眾多滑槳在陣陣哨子聲的指揮下整齊劃一的前後擺動,在海面上砸出片片浪花時,感覺著船身隨著海浪的起伏向前躍進,亞歷山大心中不禁升起股奇妙的感覺,就好像在這一刻即便是喜怒無常的海洋也沒有什麼值得畏懼的了。

  然後他就看到原本黑亮精神,現在卻變得有些枯黃彆扭的一張臉。

  烏利烏暈船了。

  很顯然,這個自認是最懂規矩,還多少帶著某種讓亞歷山大不太理解的浪漫思想的摩爾青年是個旱鴨子,按照他的說法,摩爾人也許能在沙漠和戈壁裡找到最寶貴的一滴水,可在海上卻是一滴水也受不了。

  儘管這樣,烏利烏似乎依舊試圖維持他做為一個合格僕人的體面,他想儘量站得筆直些,可即便船身不搖晃,摩爾人的身子卻已經自己開始搖來搖去,然後他就臉色蒼白手腳冰涼的踉蹌到船邊,探出身子對著大海稀里嘩啦的吐了起來。

  亞歷山大無奈的走過去拍打僕人的後背,這讓烏利烏立刻吐得更是淋漓盡致了。

  亞歷山大那倒是慶幸的發現自己不暈船,只是要照顧兩個暈船的人,也是有些忙不過來的。

  烏利烏在吐,而索菲婭乾脆已經躺在半潛式艙房的一堆貨物上動不了了。

  自從踏上這條船的甲板,索菲婭已經臉色發青,當船出了錨地開始在還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航行時,索菲婭乾脆就窩在一個角落裡不肯動彈了。

  現在她更是臉色蒼白半睡半醒的躺著,身下軟和的大堆絲織品並沒有讓她覺得好多少,只是感覺著整條船的搖晃和船板發出的「吱拗吱拗」的擠壓聲,她就已經難受得想要哭了。

  亞歷山大端著碗水走過來,可索菲婭看著碗裡逛蕩的水紋,一陣翻心讓她的臉色更難看,她扭過頭不想讓亞歷山大看到自己這樣子,但稍一動彈就覺得天暈地轉的痛苦,讓她只能發出陣陣痛苦的哼聲。

  「好了喝點水。「看著原本總是精神很足的女孩這時候病懨懨的樣子雖然也很焦急,可亞歷山大也沒有辦法,他拿出了點薄荷糖放在索菲婭的嘴唇上,這是同船一個經常出門的商人給他的。

  清涼的感覺讓索菲婭似乎好了些,她勉強笑笑,然後趕緊用力吸了口氣,這才不至於又難受。

  「應該很快的,我們很快就可以上岸了,」亞歷山大安慰著索菲婭「然後我就帶你去那些和你說過的地方,現在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總這麼盯著頭頂也會難受的。」

  索菲婭無力的點頭,然後就閉上眼睛儘量讓自己睡下去,只是看著她不住抖動的眼皮,顯然滋味依舊不好受。

  夜漸漸深了,亞歷山大也靠在貨堆上閉著眼睛養著神。

  西西里現在怎麼樣了?他琢磨著。

  亞歷山大不能不承認加繆里是個老滑頭,畢竟一個人如果活了80歲,那麼他經歷的那些事足以讓年輕人們好好學學。

  很顯然,這次所有人都被這個老人算計了一把。

  不論是宮相夫人,波鴻,奧斯本,或者是亞歷山大,這幾個人任何一個單獨站出來都不可能與貴族議團抗衡。

  宮相夫人擁有多年來在貴族圈子裡的影響,可她是阿拉貢人。

  波鴻擁有軍隊和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一群傭兵,可他得不到巴勒莫人的支持。

  奧斯本呢,一個幾乎和巴勒莫所有人都有關係的圓滑的人,可他卻只是個裁縫。

  而亞歷山大,經過染血之夜後,他得到了那些主教和很多當時被就下來的巴勒莫人的感激,但卻年輕而又缺少靠山。

  這些人單獨任何一個都不會對貴族議團產生威脅,但是,如果這些人聯合起來會怎麼樣?

  阿拉貢的貴族夫人,掌握城防軍的傭兵隊長,和巴勒莫各個階層都有著廣泛交集的宮廷裁縫,以及一個原本就曾經在阿方索身邊任職,又受到主教們關注的希臘年輕人。

  一旦這麼幾個人聚在一起,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就不是任何人能想像的了。

  或者說也許其他人還沒有想到這個,但是亞歷山大覺得加繆里一定已經想到了。

  那個老人是不好對付的,亞歷山大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可他還是沒猜到加繆里會那麼當機立斷。

  也許就在他們只是暗中聯繫而沒有顯露出任何野心,甚至連他們自己都還沒意識到時,大概加繆里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可能。

  可即便想到,要對他們有所行動也有著種種顧忌。

  所以柿子專找軟的捏嗎?想到這的亞歷山大嘴角微微撇了撇。

  對加繆里的眼光,他高看了一眼,可對貴族議團,亞歷山大覺得之前多少是有些高抬了。

  想想即便在這種已經掌握了西西里最高權力的時候,貴族議團依舊只能在認為有威脅的這幾個人中,先拿他這個最弱的一環開刀,由此可見議團的地位其實並不樂觀。

  再想想,也許半年或者幾個月之後阿拉貢就可能再派來一位宮相,到那時候貴族議團的處境就肯定更加尷尬。

  到了那時,即便議團不被解散,可隨著新宮相的到來,加繆里他們的日子,應該是不會好過了。

  或者也許正因為已經想到這些,所以議團才會亟不可待試圖趁著宮相懸位這段時間收斂權力,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早早的把他們這些可能的隱患剔除掉。

  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對待宮相夫人還有波鴻他們?亞歷山大想了想。

  不能不承認,正是因為他在這幾個人中是最弱一環,所以才會被如此簡單直接的遠遠踢開,至於其他幾個人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了。

  這雖然讓人惱火卻也是事實,亞歷山大很清楚自己在別人眼裡的份量還不夠。

  至少在議團看來,他是完全可以不用顧忌就可以隨意擺佈的。

  「那就讓我們看看接下來怎麼樣,你們別讓我失望,」亞歷山大動了動身子躺得更舒服些「然後新宮相到任,西西里可就要熱鬧了。」

  看來這時候離開西西里是對的,亞歷山大這麼告訴自己的同時,心裡卻明白這不過都是藉口。

  一切來自實力,這就是毋庸置疑的現實,特別是在這樣一個時代。

  旁邊的索菲婭發出了低低的囈語,亞歷山大把剩下的薄荷糖輕輕放在她的嘴唇上,看著她慢慢呡著把糖含進嘴裡,亞歷山大微微一笑,繼續躺下。

  夜已經很深了,除了頭頂甲板上時而有人走過發出的聲響,就是隔壁傳來的陣陣鼾聲。

  這條船能裝下的東西遠比想像的多的多,所以只要用隔板隔開就可以得到幾間船艙。

  亞歷山大的待遇還算不錯,他和索菲婭得到了一個這樣的隔間,雖然裡面也堆滿了貨物,以至他們不得不用成垛的貨堆當床,不過和其他人要擠在一起比起來,卻是要好得多。

  頭頂有人在走來走去,亞歷山大知道那是值夜的水手在巡邏。

  哪怕是在地中海靠北方的一邊,可來自北非的海盜依舊無比猖狂,甚至有些時候有些大膽的海盜不但會洗劫大型的船隊,甚至還會直接進攻地中海上歐洲一邊沿岸的城市。

  不過好在從西西里到那不勒斯不會很遠,只要兩個白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

  隔壁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然後一種泛著騷臭的味道就在船艙裡瀰漫開來,亞歷山大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向一邊靠了靠,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在輕輕敲頭頂上的艙門。

  亞歷山大立刻抓起旁邊的劍,同時輕輕推醒索菲婭,然後他沿著木梯向上走了兩步,低聲問:「是誰?」

  「是我主人。」烏利烏的聲音傳來,他的聲音很低,似乎怕驚動什麼人。

  烏利烏是和行李一起被安排在後面底倉裡的。

  亞歷山大貼在艙門上仔細聽了聽,外面除了烏利烏略顯緊張喘息聲聽不到其他什麼聲音,他先輕輕撤掉木栓,然後稍一開門,然後突然打開。

  烏利烏透著緊張的臉出現在面前。

  亞歷山大一把把他拽下船艙,然後掩上艙門。

  「老爺,事情有點不對勁,」烏利烏儘量壓低聲音,他向隔板另一邊指了指小聲說「我剛才在後倉睡覺得時候看到有幾個人好像在商量什麼,然後又看到有人給他們分發武器。」

  「怎麼回事。」

  亞歷山大心頭一跳,這個時代很多商船其實也兼職當海盜,甚至有些商人本身就是海盜出身。

  至於說一些船上的水手可能會因為看到運送的貨物貴重起了貪心嘩變私吞,那更是家常便飯。

  「主人,我們怎麼辦?」烏利烏焦急的問,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看著亞歷山大手裡的劍,他就四下尋找想要找把趁手的傢伙。

  烏利烏帶來的壞消息讓亞歷山大的頭有些發炸,如果這是在岸上,還有個能逃跑的機會,可在這汪洋大海當中,又怎麼逃?

  雖然沒有經歷,可亞歷山大很清楚那些人如果真的要搶劫他們,就絕不會留一個活口,因為很多人的家都在岸上,如果讓他船上的乘客活著離開,等待他們的就是絞架。

  一陣腳步聲忽然從船尾方向傳來,烏利烏的黑臉霎時發白。

  「把貨都堵在門口!」亞歷山大來不及想別的辦法,他一邊吩咐一邊走到隔板前用力拍打木板。

  「幹什麼,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了嗎?」

  一個憤怒的聲音從隔壁傳來,接著其他被驚醒的人也跟著開口咒罵。

  「都快起來!船員嘩變了!」

  亞歷山大不顧一切的大聲喊,他的話讓隔壁的咒罵聲不由一停,可不等那邊的人有什麼反應,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隔壁的艙門已經被人從外面撞開!

  接著就傳來了陣陣刀砍斧剁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連連慘叫!

  「把門和板子堵死!」

  亞歷山大低聲吼著,奮力把身邊一個木箱推向隔板。

  與此同時,烏利烏已經和索菲婭一起奮力把個沉重的木桶滾到傾斜的艙門前,就在離門口還有一點距離時,艙門已經被猛的撞開,門口和木桶之間縫隙中立刻伸進一柄不住虛砍的彎刀!

  同時,一個讓亞歷山大大吃一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快點把門打開小綿羊們,老喬尼尼都快等不及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9 03:58 AM

第二章 失別

  聽到喬尼尼的聲音,亞歷山大意外之餘更是心驚。

  在卡里波,喬尼尼雖然不是什麼名人,可因為他早年曾經在外面闖蕩,所以認識他的也不少。

  可卡里波的人大概不會想到,喬尼尼在外面其實是做這種殺人越貨的沒本生意,為看守住這祕密,喬尼尼肯定是不惜殺人滅口的!

  「小綿羊們,把門撞開!」

  喬尼尼的喊聲再次從門外響起,接著艙門就被再次撞開一條窄縫,沉重的木桶向後滾去,烏利烏使盡全力用肩膀緊緊頂著木桶邊緣,就在這時,一條拿著彎刀的手臂突然從撞開的門縫裡伸出來,接著向下一砸,烏利烏立刻發出了聲慘叫!

  握刀的手又舉起來,但不等落下,旁邊的索菲婭已經抓著一根固定壓艙石的木槓狠狠砸在了那隻手的手腕上。

  木槓上突出的釘帽戳進了手骨,隨著門外一聲慘叫,那隻手扔掉彎刀拚命從門縫裡抽了回去,因為過於用力,手臂在破碎的門扇碎片上劃過,在又一聲慘叫聲中,一片血肉刮在了碎門板上。

  亞歷山大立刻撿起丟在地上的彎刀,同時他拉著索菲婭和剛剛爬起的烏利烏迅速向貨堆後面退去。

  就在他們剛跳過貨堆,做為艙房隔斷的隔板已經被人從對面踹開,幾個手裡揮舞著血淋淋的刀斧的水手喊叫著沖了過來!

  一個水手轉身去搬依舊擋在艙門前的木桶,另外幾個則直接向著貨堆後面的亞歷山大他們撲來。

  「有女人!」

  一個水手眼裡冒著瘋狂的光撲向索菲婭,但他一隻腳剛邁上貨堆頂,眼前一黑,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向後栽去,把後面跟上來的人也撞下了貨堆。

  索菲婭右手舉著還在顫動的短弩,左手裡緊攥著幾隻弩箭,這些弩箭是離開巴勒莫前亞歷山大特意讓人打造的,箭桿光滑,三稜形的箭頭更是鋒利,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武器是十分可怕的!

  原本準備跟著衝上來的水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發懵,他們看到那個被射倒的傢伙臉上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倒在地板上不住慘叫的樣子,不由嚇得停了下來。

  艙門打開,又有幾個水手跟著衝進了底艙,當一個嘴裡發出咋呼叫聲的老頭擠進來時,一群水手已經占據了艙房的大半地方。

  「你們在幹什麼,快點動手!」喬尼尼推搡著前面的同夥大罵著「否則其他人都把東西搶光了。「

  「他們有武器,」一個水手指著貨堆後說「好像是種很厲害的弩,小維尼已經讓他們給做了。」

  「你們這群膽小鬼,他們只有幾個人!」

  喬尼尼一邊喊一邊擠到前面,揮著柄長劍向貨堆上爬去,可他剛剛走出幾步,一道勁風迎面而來。

  喬尼尼發出聲驚叫就向旁邊撲去,他臉上刮過一片火辣的疼痛,接著就聽到身後又是一聲慘叫響起。

  「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中箭了……「喬尼尼心裡閃過個念頭,不過他一點都不在乎,這些水手都是臨時聚到起來準備賺發筆外財的,多死一個就少個分贓的。

  不過眼前這幾個人倒是有點扎手,喬尼尼回頭看看,除了他們這幾個,還有幾個人去對付船主和水手頭領了,現在他必須盡快解決掉這幾個人,然後帶著搶來的東西離開這條船。

  畢竟距離歐洲海岸太近,雖然是夜裡,可如果耽誤了時間到了白天可能就要有麻煩了。

  喬尼尼爬起來揮揮手剛要說話,就聽到貨堆對面一個聲音:「喬尼尼!」

  喬尼尼一愣,他沒想到對面居然有人認識他,他的一雙小眼睛立刻一瞇,同時回頭向身後看看。

  即便是同夥,也大多互相不認識,而且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事情做完分了東西之後就會立刻散夥各奔東西,以後能再見面的機會幾乎沒有,也只有這樣才能都放心。

  可現在居然有人認出了他,而且還是對面那幾個人,喬尼尼眼中閃過殘忍的光,他不知道對面是誰,可他已經下了決心一定不讓他們活著離開這條船。

  不過對方手裡的武器讓他顧忌,特別對方躲在貨堆後面,又在這麼狹窄的地方,喬尼尼沒有把握能順利的衝過去解決了他們。

  「是誰,你認識我嗎?「喬尼尼儘量壓低聲音,儘管喬尼尼這個名字很普通,可他還是不想讓後面的人聽到」如果你是熟人就走出來讓我看看,我們也許可以商量商量。「

  喬尼尼邊說邊悄悄從地上撿起劍,他已經打定主意,趁著和對方假意談判的時候,他突然沖上去一刀結果了那個人,至於可能隱藏在貨堆後面的短弩,他相信只要那個人走出來,他可以用那個人當擋箭牌,除非短弩就在那人手裡。

  「喬尼尼,沒想到你原來一直在外面做這種生意,看來你說自己是靠當傭兵賺錢買船都是騙人的。」

  那個人依舊沒有出來,卻毫不猶豫的揭了喬尼尼的底,這讓喬尼尼心裡惱火卻又一時間沒辦法。

  「你應該不是我家鄉人吧,可你知道我的事,聽聲音倒是有些熟,」喬尼尼攥著刀慢慢向前蹭,同時他悄悄向後面的同夥打著手勢「你究竟是誰讓我見見你,既然是熟人我們的事好商量,讓我們好好談談,沒必要非得見真章,」

  「有商量那最好了,「貨堆後傳來的話讓喬尼尼剛心頭一樂,沒想到就又傳來」好了別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大家就都有麻煩了。」

  喬尼尼心裡大罵,他回頭看看,見自己這邊有兩個人已經偷偷靠近了貨堆側面,他就一邊暗示一邊繼續說:「你們可以乘小船離開,不過帶的貨物得留下,我只能答應你這麼多。」

  「貨可以給你們,不過我怎麼才能相信你,何況還有其他人,他們能信得過嗎?」

  喬尼尼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他之所以說要留下貨物,就是為了讓對方認為他們只是貪圖財貨,而且表現的貪婪一些也更容易讓人相信,否則太好說話反而會引起懷疑。

  現在看來對方雖然謹慎,卻還是因為有了一線生機放鬆了警惕。

  喬尼尼的一隻手暗暗放在身後擺了擺,示意同夥做好準備。

  他猜測對方應該只有兩三個人,而那種可怕的短弩應該也只有一具,只要那個人出現,他就可以讓同夥從兩邊同時衝過去,哪怕死上一個人,只要靠近自己這邊就可以倚仗人多把對方那幾個人殺死。

  這麼想著,喬尼尼慢慢直起腰把劍伸在一旁對方應該看得見的地方,然後咧嘴笑了起來:「來吧朋友,讓我們見見面,說不定過會兒還能一起喝一杯呢。」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身影從貨堆後慢慢露出頭,但是接下來一絲不安突然升起,這完全是多年在外闖蕩逐漸練就的一種本能,喬尼尼甚至來不及警告胖旁邊的同夥,轉身就一頭從貨堆上撲了下去!

  就在他肩膀撞在船板上疼得還來不及呻吟時,喬尼尼就聽到在閉塞的底艙裡響起的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

  隨著火星竄出,一團濃煙從貨堆上向站得最近的兩個水手噴去,隨著淒厲慘呼,一個水手翻滾著摔下貨堆,而另一個人雖然沒有被直接打到,可四濺的火星卻噴在他的臉上。

  那水手不由抬手摀臉,可接著就被迎面飛過來的什麼東西直接砸中額頭,也跟著滾下貨堆。

  「殺了他們!」喬尼尼連滾帶爬的爬起來,他的劍已經不知道丟到哪了,順手從旁邊奪過把短刀的喬尼尼兩樣通紅的跟在已經從旁邊衝過去的同夥,喊叫著撲了上去!

  又是一聲慘叫響起,沖在前面的水手突然扔到手裡的刀,摀著肩膀向角落滾去,然後喬尼尼就在火光的閃動中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剛剛鬆手放開一柄看似精緻的短弩,而那短弩並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根皮帶掛著,隨著她用力揮動的手臂在她手腕下不住搖擺。

  接著喬尼尼就覺得脖子一涼,隨即他就感覺好像身上的力氣從脖子上那疼痛的地方不住向外泄去!

  喬尼尼腳下發軟,立刻就被後面跟上來的人撞得東倒西歪,他用力按住脖子上正不停向外流血的傷口,踉蹌間似乎看到對面那幾個人中有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動,然後他好像又聽到個很大的響聲,不過那似乎不是火器發射的聲音,倒像是什麼東西炸開的響動。

  「該死的!」

  一個水手的咒罵聲從喬尼尼耳邊炸開,他倒在地上,正看到船身靠槳口的一塊地方正從個破洞裡湧進海水。

  喬尼尼不住掙扎,可他流的血太多了,就在他昏死過去前,他隱約聽到了另一個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噩夢的聲音:「把他們都給我殺掉!我要把這些叛亂傢伙的屍體統統吊在桅杆上!」

  亞歷山大的身子在不住下沉,在跳出船艙落到海裡的瞬間,落水的旋流好像沉重的鉛塊扯著他的雙腿不住向下墜,口鼻灌進海水擠壓幾乎把他砸暈。

  兩世為人都和水有關,這讓亞歷山大本能的對水有著說不出的畏懼,可這一刻生死一線的恐懼讓他發沉的身體迸發出了驚人的潛力,他的兩臂用力拍打,雙腿不住擺動,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要這麼沉下去時,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衣服,隨著猛拽,亞歷山大的頭狠狠撞在什麼東西上。

  出於本能,亞歷山大緊緊抱住那個東西,耳邊又好像有人在不住叫他,可他只是大口往外嗆水,過了好一陣才終於喘息著看向四周。

  黑暗中,亞歷山大看到了和他一起緊抱著塊破木板的烏利烏,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什麼,不住的向四周張望。

  除了不遠處不時傳來陣陣喊叫的船,就只有不停起伏翻滾的海水,夜晚的地中海上危機四伏!

  「索菲婭呢,索菲婭在哪!」

  亞歷山大不顧還嗆得發痛的喉嚨大聲喊著。

  「主人,炸開船口時候我看到索菲婭在你身邊的,可爆炸把咱們甩出來了!」烏利烏緊張的喊著,他的身子儘量縮在木板上,可一隻手依舊緊緊抓著亞歷山大的衣服一角。

  拖延時間轉移敵人注意,然後用隨身帶的防身火器的火藥炸開槳口逃跑。

  亞歷山大成功的逃離了那條叛亂的船,但是……

  「索菲婭~~」

  亞歷山大絕望悲憤的吼聲在黑暗的海面上久久不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0 06:31 AM

第三章 桑塔露西亞

  夜色蒼茫,海浪如歌,四週一切都是黑乎乎的,除了抬頭能看到幽深的天空中那點點星辰,似乎已經完全墜入了一個虛無的世界。

  趴在木頭上疲憊得眼皮打架的亞歷山大勉強睜開眼向旁邊看看,烏利烏和他一樣已經把緊貼在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當做繩子把自己幫在木板上,這樣就不會因為疲憊時候稍不留神就掉下水去。

  亞歷山大不知道他們漂流的多久,不過感覺風浪已經不是那麼大,海面上比之前平靜了不少。

  遠處依舊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陸地的影子,一個浪頭打來,感覺著被拋起落下起伏跌宕,亞歷山大緊緊的用力抓牢木板。

  索菲婭怎麼樣了。

  想到女孩,亞歷山大心裡一陣絞痛!

  他不敢想像那麼漂亮的女孩子落在那些貪婪野蠻的強盜手中的遭遇,一想到是自己把她帶出來,可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讓她遭到不幸,亞歷山大不由用拳狠狠砸了砸頭頂。

  看到亞歷山大這樣子,烏利烏想要阻止他。可因為在水上晃蕩的久了,眼神都有些發花,舉了舉手之後就又放下。

  喬尼尼,不要讓我再遇到你,否則我一定要讓你為當初在卡里波救了我後悔!

  亞歷山大不住念叨著這個名字,這個人救了他一命,卻又險些要了他的命,而索菲婭現在可能落在了他的手裡。

  索菲婭,一定要好好活著,只要活著我就要找到你。亞歷山大低聲自語,直到疲憊襲來,再也支撐不住的昏昏睡去。

  昏睡中,無數的身影從眼前晃過,有些是如夢裡人生的前世經歷,有些是更加熟悉的今生際遇,這一切都糾纏一起在亞歷山大的腦海中反覆盤旋。

  隱約中,還有陣熟悉的曲調漸漸響起。

  那曲調異常熟悉,而且那麼清晰,儘管身處夢境,亞歷山大依舊不由自主的試圖跟著那曲調低聲哼唱。

  「看晚星多明亮,閃耀著金光,海面上微風吹,碧波在蕩漾……」

  可是,這聲音怎麼那麼清晰,和之前那些在腦海裡跑來跑去卻根本捉不到影子的東西完全不同。

  亞歷山大一個機靈醒了過來,然後他就聽到了從遠處海面上傳來的,雖然斷斷續續卻聽得更清楚的調子。

  「烏利烏。」亞歷山大用力推了推還迷迷糊糊的摩爾青年,在摩爾人勉強睜開眼後,他伸手微指了下雖然還一團漆黑,卻隱隱可以看到在空中隆起的一片起伏不定的崖影「看看那,是海岸。」

  「真的是海岸,」烏利烏抹掉不住拍打在臉上的鹹鹹的海水,在發了一會呆後激動的叫了起來「主人是海岸,我們得救了!」

  「我們得救了。」

  亞歷山大也略顯激動的應著,可隨即就因為想起索菲婭又是一陣難過,他轉頭向身後的海上看去,到這時他才發現遠處的海面上正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白從地平線下滲出,就好像正有什麼東西要從那深邃的海底浮出水面。

  亞歷山大再轉過頭向岸邊看去,已經可以看到海面上幾條正隨著波浪上下蕩漾的小船船影,那是凌晨就出海捕魚的漁船。

  更遠處,隨著身後海平線上越來越明亮,終於從條條光線編制而成的一張光布鋪撒照耀下,一片曲折起伏的海灣已經隱約可見,海水碧藍,岸灘綺麗,岸上越來越清晰的蔥蔥綠色映入眼簾。

  歌聲婉轉,曲調悠揚,美麗的港灣,明媚的沙灘。

  他向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劃過來的漁船看著,喬尼尼的身影再次從眼前閃過,還有索菲婭。

  「你知道這是哪嗎?」亞歷山大喘著氣問已經疲憊得動不了的烏利烏。

  看到把臉貼在木板上任由海水沖刷的摩爾人費力的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不知道,亞歷山大同樣精疲力竭的靠在木板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漁船無力的說:「這是桑塔露西亞,這是那不勒斯。」

  桑塔露西亞,一座原本就風光迷人而又因為一首久負盛名的船歌更加名聲遠播的港灣。

  在後世,亞歷山大曾經因為迷戀那首船歌而對這片迷人的港灣頗有興趣,當他有機會走在明媚的沙灘上看著這片港灣時,他甚至覺得這裡要比歌中唱的還要美麗。

  但是現在,亞歷山大卻和烏利烏一起像兩只落湯雞似的被救他們的漁民帶上岸,在受到一陣近乎苛刻的嚴厲盤查後,他們兩個被暫時安排在港口的一所空房子裡。

  在海上時還不覺得,可上了岸後陣陣鑽到骨頭裡寒冷讓亞歷山大不由直打哆嗦,他暗暗慶幸這是夏天,否則不等他們漂到岸邊就已經凍死在深夜的海水裡了。

  即便這樣,脫掉衣服裹著條毯子依舊覺得很冷,他看看旁邊端著個缸子低頭喝著熱魚湯的摩爾人,伸手在烏利烏潮濕的頭髮上揉了揉。

  摩爾人抬頭看看亞歷山大,咧嘴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老爺我們得救了。「

  「得救了。」對摩爾人到了這時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樣子,亞歷山大理解的點點頭,畢竟兩世生死讓他對死亡看得要比其他人淡了很多,並不是他不珍惜生命,相反因為難得的能有兩次人生亞歷山大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但這種經歷也讓他對生命這個詞有了與他人不同的理解。

  「我們得小心點,「亞歷山大壓低聲音說」看來那不勒斯人並不輕鬆,畢竟他們剛從法國人手裡奪回這座城市。「

  在剛才接受盤查的時候他已經察覺到,看似已經恢復秩序的那不勒斯其實依舊有些動盪不安,很多人顯得人心惶惶,似乎依舊沒有從不久前被法國人占領的可怕噩夢中擺脫出來,儘管法王查理統治那不勒斯的時間短得幾乎可以忽略,但他給這座城市造成的破壞和傷害卻是顯而易見的。

  而亞歷山大比那不勒斯人更清楚這破話的影響有多大,隨著法王查理八世對那不勒斯的入侵,就在這片有著悠久歷史,曾經誕生過古羅馬帝國的土地上,在之後幾十年中,曠日持久的意大利戰爭已經就此拉開了序幕。

  「真是個絕妙的時代,」亞歷山大不無嘲諷的低語,他覺得大概世界上再也很難找出這麼個地方,會同時把戰爭與藝術,創造與毀滅那麼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一邊是肆意的破壞人類多年積累的文明財富,另一邊則是以驚人的方式如井噴般的迸發出醞釀許久的人文光彩「我們得做點什麼烏利烏,否則就太浪費上天賜給我們的機會了。」

  「做什麼老爺?」烏利烏有些疑惑的問,他機靈的眼神不住閃動,似乎在等著亞歷山大宣佈幹件什麼大事的樣子。

  「我是說我們得快點離開這。「

  亞歷山大笑了笑,摩爾人很機靈,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只是索菲婭……,亞歷山大搖搖頭不讓自己被悲傷煩躁干擾心緒。他告訴自己既然已經決定不論生死都要找到索菲婭的下落,那就必須先讓自己在當下走出困境,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將來去找索菲婭。

  桑塔露西亞港是個美麗的地方,藍天白云和沙灘,幾乎所有能讓人想到的襯托浪漫的元素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甚至就因為這種美麗,許多年前這裡曾經建有一座奢華綺麗的夏宮,以供當時的羅馬皇帝避暑消遣。

  即便是後來到了漫長的黑暗時期,哥特人也因為這裡的美麗而沒有完全破壞羅馬人留下的那些瑰麗的建築,所以這座毗伴那不勒斯城的港灣,多年來一直是碧波似錦,云帆如梭。

  人多自然也就忙亂,很快就找到個空子的烏利烏從房子裡混進人群之後就大搖大擺的順著木板棧道向前走去,在路上他甚至還順手幫了別人點小忙,得到了個只有當地人才聽得懂的感謝,然後摩爾人從欄杆上抓起件不知道誰的短馬甲隨手搭在肩膀上,就像個看上去剛下工的腳力般,隨著大流的人群慢慢離開了繁忙的港口。

  「向前走有片很大的白沙灘,有個斷崖拐角突出在沙灘上,主人就在那等著我。」烏利烏不停在心裡反覆重複著分開前亞歷山大的叮囑,只是他不明白亞歷山大怎麼會知道那裡有片白沙灘和斷崖,難道主人不是和自己一樣第一次來那不勒斯的嗎。

  烏利烏雖然奇怪卻並不懷疑主人的話,當看到四下沒人主意時他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了主人說的那片白沙灘上。

  腳趾在細碎的沙子裡捻了捻,烏利烏好奇的向前走,然後他就看到了一串直通前面的腳印,出於本能烏利烏沿著那腳印一路先前,直到遠遠看到背對著他,站在一片低矮斷崖前的亞歷山大。

  「就是這,」亞歷山大在斷崖堅硬的石壁上撫摸著,因為缺少了幾百年光陰的海水風潮的侵蝕,這裡和他印象中的略微不同,卻依舊能看到大致的影子「我曾經來過這兒。」

  「主人!」烏利烏跑了過來,他黑亮的臉上還帶著興奮,不過在走近之後就慢下來,然後隔著幾步鞠躬行禮「按照您的吩咐,我來了主人。」

  亞歷山大摸摸鼻尖,自從烏利烏成了他的僕人,總的來說他還是很滿意的,不但機靈更會為主人辦事,不過有時候他覺得如果這個摩爾人的禮數規矩不那麼多,他都想和這個黑人兄弟結拜了。

  「我們走,不過進城前我們要先找人打聽下現在那不勒斯城裡的情況,「亞歷山大看看遠處的桑塔露西亞港」這個時候還是謹慎點好,這裡可不是巴勒莫。「

  說完這句話,亞歷山大又不禁一笑。

  其實就算是巴勒莫又怎麼樣,法國人的入侵看似沒有直接波及西西里島,可沒有人比亞歷山大更清楚,實際上一位膽大妄為的奧爾良公爵混入西西里,親手導演了一場險些讓整個西西里島陷入大混亂的鬧劇。

  所以巴勒莫和那不勒斯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那不勒斯王室正如莫迪洛派人送來的那封信裡說的那樣「窮的要死」了。

  法王查理是個年輕而又蠻橫的人,亞歷山大在巴勒莫聽人說起過關於他的一些奇聞怪事,不過最大的一個謠言是查理八世有著喜歡男童的癖好,這也是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子嗣的原因。

  在入侵那不勒斯後,據說查理和他手下大肆掠奪猛發橫財,以至有人說不久前福爾諾沃戰役的慘敗,就是因為查理和他那些騎士們隨身攜帶劫掠的戰利品太多了,才會導致隊伍渙散無法抵抗聯軍的進宮。

  這些謠言是不是真的沒人知道,可那不勒斯城經過法國人的大肆掠奪之後一貧如洗大概是不假,再加上之前那不勒斯的王室逃亡的時候因為過於匆忙根本沒能從王宮裡帶出多少東西,估計現在的國王也許日子真的不那麼好過。

  不過這些和亞歷山大無關,他現在想要知道的是那不勒斯究竟是誰當家,哪個才是說了算的。

  一切都要先搞明白才行,畢竟這種混亂時期,往往就是某些人開始渾水摸魚的時候。

  亞歷山大邊走邊想,然後他就看到遠處樹林裡蹦蹦跳跳的跑出了個人。

  遇到個人沒什麼稀奇,奇怪的是,這個人全身光溜溜的,一絲不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2 06:14 AM

第四章 奔跑吧兄弟!

  世界上有很多特立獨行的人,有些是性格使然,有些是介於天才與瘋子之間的異類,而剩下的絕大多數就是真的有病那種了。

  亞歷山大聽說過有些藝術大師都是有怪癖的。

  正常點的,有些喝醉之後才能文思潮湧,有些只有在雨天才能創作出美妙的樂曲,稍微怪癖的也不過是要聞著爛蘋果的臭味才能寫出佳作,或是身子倒立,讓血液充斥腦門,直到難以忍受時才會迸發靈感。

  這些都還是能讓人接受的,可眼前這位就顯得太特別了點。

  看著他那如剛從伊甸園裡出來,洋溢著返璞歸真氣質的光溜溜的身子,還有頭上和某些部位隨風飄逸,頗具風采的毛髮,以及胯下伴著充滿童趣似的蹦蹦跳跳而搖頭晃腦的小東西,亞歷山大覺得自己應該不是有幸遇到了某位正在醞釀曠世絕作的大師,而是碰上了個真正的神經病。

  遇到瘋子該怎麼辦,這個問題還在亞歷山大腦海裡盤旋,摩爾人已經用行動給他做了示範。

  烏利烏撿起地上塊帶著稜角的石頭,照著那個迎著他們昂首闊步走來的人就砸了過去!

  不過烏利烏顯然沒學過索菲娜那種隨手扔出點什麼就能百發百中的本事,所以那塊石頭滑了道拋物線,從那人的腦袋邊飛了過去,然後那個蹦蹦跳跳的「亞當」就停了下來。

  那人遠遠的站在路中間望著亞歷山大他們,回頭看了看扔在地上那塊石頭。

  然後他指著那石頭亞歷山大說:「你們要用那個東西打我是嗎?」

  亞歷山大無奈的看了眼烏利烏,他原本覺得這個僕人應該是很穩重的,可現在看到他和個瘋子較勁,就又覺得不那麼靠譜了。

  「滾遠些你這個混蛋,」烏利烏擋在亞歷山大面前,不住做著往外轟趕的手勢,那樣子就像在趕一條狗「別讓你的晦氣沾了我們的身子。」

  他這麼一說,亞歷山大倒是想起來了,這個時代的人把得了精神病的人視為撞邪或是魔鬼附身,這種說法還真是不分種族信仰,不論哪裡幾乎都多少有著這種忌諱。

  「你的僕人認為我是被魔鬼附身了嗎?」那個人指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好像很驚訝的問著亞歷山大。

  只是他指的地方稍微有些不對勁,這讓烏利烏乾脆彎腰又撿起塊更大的石頭要作勢砸過去。

  「住手,」亞歷山大低聲何止,他覺得如果再不快點干預,可能不等進城,他們就要攤上人命官司了「我們不要理這個神經病,趕緊走。」

  「神經病?」那個人氣憤的又指著自己,不過這次他吸取了教訓,指的部位稍微向上比劃在了自己的胸前「你們居然把了不起的馬希莫修士當成神經病,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位巨人的面前嗎?」

  「不到五肘高的巨人,」烏利烏哈哈笑著,他雖然扔掉了石頭,卻又像趕蒼蠅似的不住揮手,而且還把手吞進衣袖裡,好像生怕粘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趕緊走開,不要擋我們的路。」

  「你的僕人真是沒有禮貌,」那個人很不滿意的盯著烏利烏,然後就那麼孜然而然的轉身跟著亞歷山大一起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可你應該知道,你一定聽說過我的名聲,就如同聽說過坐在羅馬寶座上的那個人的名號一樣,不過我的名聲顯然要比那個人好些,至少我不但對上帝虔誠,更為了這種虔誠始終保持我身體上的純潔童貞,而沒有墮入慾望的溝壑。」

  「哦,看的出來,你的確很純潔,」亞歷山大打量了下這個人,雖然覺得奇怪,可他倒是發現這人眼神清朗言談緊密,雖然看上去依舊像個瘋子,卻也不是那種已經徹底不知所謂的樣「不過你能不能不和我們走在一起,要知道我們可是滿身汙穢,搞不好會讓你蒙羞的。」

  「我不會在意的,難道你不知道偉大的馬希莫修士曾經發誓要犧牲自我,用自己的言行淨化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骯髒嗎?」

  自稱馬希莫修士的男人說著說著,乾脆轉過身子倒退著向亞歷山大訴說起自己的各種豐功偉績,看著他那上上下下都在搖頭晃腦的樣子,亞歷山大有點後悔剛才攔著烏利烏給他開瓢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充滿憤怒的大吼:「就是那個傢伙,就是他睡了我老婆!」

  隨著這聲吼叫,幾個人從樹林裡跑著沖了出來。

  這是些看上去像是當地人的壯漢一個個都是滿面殺氣,為首的一個人還拉拉扯扯的拽著個衣衫不整又哭又鬧的女人。

  看到這些人,之前還自稱一直保持童貞的男人立刻臉上變了顏色,他轉身就用之前那種蹦蹦跳跳的方式撒腿就怕,臨跑之前還不忘向還沒反應過來的亞歷山大他們喊了一嗓子:「跑啊兄弟,抓住要被活活打死的!」

  「他們是一夥的,把這兩個人也抓住!」那個憤怒的丈夫立刻甩手推開女人向著亞歷山大沖了過來。

  亞歷山大瞬間覺得有些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到這個人會這麼坑自己,可看著那如瘋牛般衝撞過來的捉姦丈夫,這種時候根本就沒機會解釋什麼。

  「跑!」

  在一剎那就做出決定的亞歷山大,向烏利烏喊了一聲跟在那人後面撒腿就跑!

  忠心的僕人立刻跟在主人身後,邁開步子奔跑起來。

  於是在一個全身赤裸健步如飛的「亞當」帶領下,一支不時伴隨著陣陣此起彼伏的咒罵聲的捉姦隊伍在通往那不勒斯城的鄉間小路上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競技比賽。

  讓亞歷山大意外的是,摩爾人很快就體現出了天生的田徑天賦,雖然起步最晚,卻越跑越快,最終烏利烏先後超越了亞歷山大和那個馬希莫修士,一騎絕塵的向著那不勒斯城衝刺而去。

  在遠離那不勒斯市中心,有一座叫莫埃里的小山,小山不高卻因為地勢陡峭顯得很突出,很多年前這座小山曾經被諾曼人用來監視來自城外偷襲的威脅建有幾座小堡壘,不過這些年過去隨著城市擴大,莫埃里小山也成了城市的一部分,那些堡壘也就失去作用廢棄掉。

  不過有人很快就看上了這個地方,於是一家叫「瞭望哨」的酒館就在這裡開張了。

  經過多年,這家酒館依舊還在,只是主人已經換了好幾代。

  「瞭望哨」的地勢很高也很陡峭,只有一條很窄的石階小路從下面通上來,站在酒館門口向下看,幾乎能望到附近好幾條街的屋頂。

  所以當一個女人抱著個大甕罐打開就酒館的小門準備走下石階時,她就遠遠看到了幾個正穿過一條斜街向酒館走來的人。

  雖然還隔著很遠,女人卻知道那些人就是往酒館來的,因為她已經認出了坐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巴爾,讓你妹妹趕緊到後面去,」女人轉身向酒館裡喊著」那個討厭的馬希莫又來了,還帶來幾個狐朋狗友。「

  「那正好,我還琢磨怎麼找這個傢伙討他的酒錢呢。」隨著即便聲音裡似乎也透著酒氣粗重聲音傳來,然後一個好像要把酒館房門擠破的大塊頭出現在了門口。

  這個人頭上戴著頂軟噠噠的睡帽,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是大號的,可依舊撐得緊繃繃的向兩邊漲開,以至原本很流行的包腿褲穿在他身上,遠遠看上去就像個碩大的蘑菇。

  「先讓你妹妹到後面呆著去,我擔心她會給那傢伙偷偷送錢,你忘了之前她就這麼幹過。」女人不滿的提醒丈夫「還有你自己也注意點,別又那麼輕易讓那個混蛋騙得白吃白喝。」

  「我要找他討酒錢。」

  大塊頭不耐煩的向老婆擺擺手,說起來他家經營這個酒館已經有好幾代,他更是從小就跟著父親在酒館裡打理生意,可以說早就混成了人精,可就這樣卻一次次的讓人鑽了空子白吃白喝,這讓大塊頭既肉疼又惱火。

  從酒館門口向下看,那幾個人已經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大概很快就要過來了。

  大塊頭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還用力攥攥拳頭,那樣子不像要找客人討債,倒像是先給自己打氣。

  「幸運的巴爾!」一個略帶誇張的聲音從台階下面響起時,那位馬希莫修士的身影也跟著出現了台階盡頭,不過這時候他已經穿上了衣服,雖然是兩件與他自稱的修士身份不符,款式大小也完全不搭的舊衣服,可至少他用不著赤身裸體的展現所謂原始美了。

  「馬希莫,」大塊頭鼻子裡哼了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那個人「你又來幹嘛,又是來混吃混喝的?」

  「巴爾,我和你說了多少次,我是偉大的馬希莫修士,是在佛羅倫薩,博洛尼亞這些偉大的地方學習與深造,然後對當地產生過巨大影響的馬希莫修士,我甚至在羅馬也有很多朋友,」說到這,那位馬希莫修士回頭向跟在後面的兩個人說「相信我,我曾經與很多大人物談笑風生,一起討論當下這個時代最深奧的問題,這可不是吹牛,如果你們聽說過這些人,就一定也聽說過我,他們是……「

  「你該還欠的酒錢了。」大塊頭打斷了馬希莫修士的長篇大論,他沿著石階走下來,然後站在比馬希莫高一級的台階上,這麼一來馬希莫甚至要把後腦勺完全貼到脖子上才能和他對視「你欠了我……」

  「我的上帝,你居然找我要酒錢?!」馬希莫突然發出一聲大喊,那聲調裡充斥的詫異和不解,讓不清楚事情的人有種大塊頭就是在訛詐他的錯覺。

  「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還找我要酒錢?」馬希莫一臉愕然的看著大塊頭「你忘了是誰給你的酒館帶來那麼好的生意?你又忘了之前你怎麼苦苦維持這家破店子的?是誰讓你生意興隆的?又是因為誰經常出入你這兒才引來那麼多客人?現在你賺錢了居然就讓我付你酒錢了,難道你忘了就在前幾天我只是說隨便聚聚,就有幾十個你平時根本請都請不來的客人擠進你的破屋子,把你所有的酒都喝光了,找我要酒錢?你覺得自己應該這麼說嗎?」

  開始還要反駁的大塊頭已經讓馬希莫問得張口結舌,而修士這時候也來了精神,他問一句就向上走上一級台階,逼著大塊頭只能不住向上退,當他終於問完時,他們已經站在了酒店的招牌下了。

  「好了,我不和你計較,」馬希莫修士到了這時才用一種寬宏大量的口氣淡淡的說,然後他隨手推開不住擦汗的大塊頭,回頭對有趣的看著這一幕的亞歷山大主僕說「進來吧別客氣我的朋友們,就當到了自己的家。」

  說完,馬希莫修士就以一種走進自己領地的姿態,推開門昂首闊步的走進了「瞭望哨」酒館。

  接著,酒館裡就爆發出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叫喊聲!

  「看啊,是馬希莫修士來了!」

  「馬希莫修士,願上帝保佑你!「

  「願上帝保佑我們所有人,願上帝保佑教宗和他的那群情婦還有他自己都數不過來的私生子,願上帝又賜給我們享受美酒的機會。」

  「噢~~」

  隨著馬希莫的話,喧囂的喊聲立刻如炸鍋般從酒館裡響起!

  「主人,我們真要進去嗎?」烏利烏小聲問著,聽著那叫喊,呼哨,還有隱約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聲,他覺得這個地方簡直就和傳說中煉獄一樣可怕。

  「進去看看,」亞歷山大微微一笑「難得遇上這麼有趣的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2 06:16 AM

第五章 那不勒斯人

  「瞭望哨」酒館裡熱鬧非凡,當然如果用烏煙瘴氣形容也不為過,至少稍微想像下一大群人擠在幾間空間不大,打通了圍牆的屋子裡一邊喝著烈酒,一邊撒酒瘋的樣子,也就知道這個地方如今是如何的熱鬧了。

  不過馬希莫修士並沒有吹牛,在這裡他就是絕對的王者和至尊,幾乎每個人都新歡他,也幾乎是每個人都願意請他喝上一杯,然後聽聽他那睿智的教導。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酒館老闆一家是例外,老闆娘的臉已經沉得能扭出水來,大塊頭的老闆因為沒能完成討回欠債的壯舉,乾脆就躲到角落裡一邊往酒桶裡摻水,一邊對自己生悶氣。

  馬希莫根本不去注意老闆一家苦大仇深的樣子,他帶著亞歷山大找到張空桌,然後很慷慨的替他叫著酒菜。

  「盡情的享用我的朋友,,」修士輕拍亞歷山大的手背「就如希臘詩歌裡說的那樣,只有美酒和佳餚才能拯救我們貧乏的身體,對了,我還沒請教你的高姓大名。」

  「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微笑著回到「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

  「很好的名字,」修士象品酒似的咂咂嘴「好好休息一下,畢竟我們可是跑了不短的一段路,我讓他們再給你上瓶好喝的。」

  說完,馬希莫打著招呼開始找起了酒館老闆,很快他的注意力都留給了桌上的葡萄酒,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從後面溜回前面的老闆的妹妹身上了。

  一個水手模樣的人站起來攔住馬希莫,給他還半滿的杯子裡又續得滿滿的,然後才問他:「修士,和我們說些有趣的事吧,說說羅馬和博洛尼亞,我們只知道海上那些事,更遠陸地上的事聽說的太少。」

  「有什麼可說呢,」馬希莫喝了口酒之後一副興趣索然的樣子「還不都是那個樣子,最墮落的永遠是穿僧袍的聖人,最富有的永遠是穿貂袍的猶太人,至於最愚蠢的就是那些穿紫袍的貴族。」

  「那就說說都是怎麼墮落的,我們喜歡聽你說這些事,」水手說著回頭胡亂招呼了一句「都安靜一下,馬希莫修士要布道了。」

  酒館裡立刻響起一陣哄笑,不過原本亂哄哄的吵鬧聲卻真的慢慢平靜下來。

  亞歷山大坐在角落裡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個馬希莫不是個神經病,不過他也顯然不是什麼大師或是奇人,至少他還沒聽說過那個大師睡了人家老婆,結果讓人追得光著身子在大白天裡裸奔的。

  不過這個人的確成功的引起了亞歷山大的興趣,他注意到這個酒館裡的人很雜,既有粗魯的水手也有顯然生活殷實的商人,有些看上去顯然是士兵,而另一些人從衣著打扮和談吐上看,卻又像是有身份的小貴族或是學者。

  這麼個地方顯然是各種靈通消息的彙集地,亞歷山大倒是沒想到這麼巧,找到了這麼個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打聽到那不勒斯情況的好地方。

  而且馬希莫對亞歷山大也不錯,因為有「一跑之緣」,他特意叮囑店主要好好招待自己這位新朋友,至於酒錢就算在他的份上,這讓老闆兩口子的臉色,已經快要和他們勾兌摻水的葡萄酒一個顏色了。

  「不要胡說朋友。」

  馬希莫忽然顯得嚴肅了些,他這時正用一根手指點在那個水手的胸口,不過他臉上這時的神色卻讓原本嬉皮笑臉的水手慢慢不自在起來,而且四周的人也因為他那過於嚴肅的神情安靜了不少。

  「布道,這是個神聖的詞彙,也許我們可以嘲笑那個靠賄賂爬上寶座的人,也可以諷刺任何一個我們看不順眼的貴族,但是布道永遠是神聖純潔的,因為這是耶穌基督和他虔誠的使徒們曾經進行的偉大事業,為了這個事業曾經有多少聖人獻出生命,更不要說耶穌基督做出的自我犧牲,」馬希莫大聲說著,他忽然一下跳上桌子張開兩臂慢慢轉動身子俯視酒館裡的人「如果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可以站出來說自己們能夠做到他們做過的那些事,那麼他就可以隨意諷刺,否則就要保持最基本的尊敬。」

  人們的笑聲漸漸小了,那個水手滿臉尷尬的退開幾步,然後伸手在胸前畫個十字又走上去彎腰捧起馬希莫的褲腿親吻了一下,然後才坐回去。

  其他人也都認真的看著依舊站在桌子上修士,似乎在等著他開始真正的布道。

  不過接下來馬希莫卻一笑,嘭的一下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我們還是說說輕鬆的東西吧,如果你們一定要聽我的布道,那就應該到聖彼得大教堂,或者至少要到那不勒斯的主教堂來,只有在那裡我們才會真正得到上帝賜予的靈感,然後我們每個人可以直接聆聽上帝的教誨,而不是通過什麼人來告訴你該怎麼信。」

  說完,馬希莫抓起桌上一條小醬魚直接塞進了嘴裡。

  馬希莫的話好像把緊繃的一個皮球戳開了個口子,一下子原本因為緊張顯得有些壓抑的酒館裡立刻爆發出一陣得到釋放般的叫喊,人們又再次發出了的歡笑,而那些水手也重新站起來放肆的吹起了口哨。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亞歷山大靠著一根木柱看著在人群裡不住穿來繞去的馬希莫,他承認這個人的確有著某種讓人著迷的魅力,或者說這個人天生就有種能調動起人們情緒的天賦,似乎總是能用些異乎尋常的言行吸引人們的關注。

  至少亞歷山大自己就是被他帶著一路狂奔的跑到這個酒館裡來的。

  幾個看上去像是學生的年輕人向馬希莫招招手,修士就推辭掉了有人要他喝一杯的邀請走了過去,很湊巧這幾個人坐在離亞歷山大不遠地方。

  「修士,如果你肯認真的使用你的智慧,也許我們就能看到一位真正大師的出現,而不是那些只會對國王逢迎拍馬的馬屁精。」一個看上去衣著考究頗有身份的中年人有些沒好氣的把一杯酒推到馬希莫面前「你知道嗎,聽說國王已經下令為了重新修繕王宮要徵收大量藝術品和加稅,他甚至公開對人說,為了恢復王室過去的榮耀,哪怕學著法國人的樣子再掠奪一次那不勒斯也在所不惜。」

  「哦是嗎,那可太糟糕了,」馬希莫說著一口喝乾,然後把杯子推到旁邊一人面前示意他給滿上「不過這不稀奇,你知道我不但見過國王,還和他深談過,當時他還只是王子,不過那時候我就已經發現這個年輕人沒有做好準備承擔大任。」

  「說的沒錯,」那個中年人氣呼呼的說「阿方索國王被法國人嚇破了膽,所以才把國家交個孩子,這是對王國的不負責任。」

  這個人的話似乎引起了其他幾個人的共鳴,他們不由紛紛開口數落起來。

  亞歷山大坐在一旁默默聽著,他知道這些人說的阿方索國王就是現任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的父親,很巧合的是,現在的兩個西西里國王都叫費迪南。

  只是這位那不勒斯的費迪南,顯然和西西里的費迪南不能相比。

  事實上就如這幾個發牢騷的人說的那樣,現在這位那不勒斯國王根本就還沒有做好接任的準備,而是被他父親硬生生的推上寶座的。

  就在一年前,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對那不勒斯的突然入侵,徹底嚇壞了當時的那不勒斯國王阿方索二世,因為懼怕法國人,阿方索二世乾脆把國家扔給了還什麼都不懂的兒子費迪南,然後摘了王冠換上僧袍跑進了附近的修道院躲了起來。

  查理雖然蠻不講理,可面對一個認慫到了這種地步的對手卻也沒有辦法,於是他兵鋒一轉就把矛頭對準了被老子硬推到前面的新國王,卯足勁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那個「那不勒斯的小雛菊」。

  只是可惜在接下來的福迪諾戰役中,查理大敗而歸,以至根本來不及完成他教訓那不勒斯雛菊的諾言。

  查理來勢洶洶卻又如此快的卷旗息鼓,那不勒斯的危機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過去,喜出望外的那不勒斯人把莫名其妙登上王位,莫名其妙到處逃亡,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復國之君的費迪南迎回了那不勒斯。

  至於因為沒猜到這種結果,卻早早跑到修道院避難的阿方索是不是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就沒有人關心了。

  至少在普通的那不勒斯民眾看來,臨危接任的費迪南,要比他那個沒擔當的老子可愛多了。

  這些消息亞歷山大在西西里的時候。就已經聽從那不勒斯來的商人們提到過,而且他甚至還知道些這個時代的人並不知道的事。

  譬如這位之前的一切際遇都那麼莫名其妙的費迪南國王,過不了多久就會莫名其妙的突然駕崩,從此徹底結束他那莫名其妙的短暫一生。

  只是現在看來,估計不等這位國王死掉,也許就會有人要站出來發出反對他的聲音了。

  亞歷山大不認為馬希莫是什麼反國王組織的成員,因為這個人看上去太不靠譜,很難想像有人會指望他去完成什麼周密的陰謀計畫,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他和那樣的人就沒有關係,至少眼前這幾個人似乎就有想要有所舉動意思。

  「國王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甚至認為取得勝利全是因為他的指揮,可事實是自始至終除了一路上抱怨沒有把他伺候好,國王沒說過任何有用的話。」另一個人似乎比之前的中年人還激動,他用力把桌子拍得啪啪響,同時不住對馬希莫點著頭,好像要從他那得到支持,看到馬希莫做出個無奈的動作,他就表現得更激烈了「現在他居然在剛剛回到那不勒斯之後就準備橫徵暴斂,這絕對是暴君才有的行徑。」

  「這是尼祿的行徑,」之前的中年人憤怒的一捶桌子「這一家人已經讓我們一次次的失望了,我真難以想像如果法國人再回來會怎麼樣。」

  「也不是所有王室都讓人失望,」剛剛發表過激烈言辭的男人嘀咕了一句,他那雙好像常年被什麼東西腐蝕顯得皮膚乾裂的手合在一起,一雙眼睛不住掃視桌邊的人「腓特烈,至少腓特烈是關心民眾的。」

  「是呀,伯爵人不錯,」馬希莫好像想起什麼的舔舔手指頭,眼睛也瞇了起來「我參加過他舉辦的那些宴會,的確是個很隨和的人,特別是對我,伯爵保持了很高的尊重。」

  「說的對,腓特烈是王室裡最好的一個。」

  四周的人符合著,於是幾個人就開始誇耀起那位伯爵。

  亞歷山大仔細聽著,他沒想到隨便認識了個人,卻聽到了這麼些東西。

  雖然因為水手嘩變導致他們身上的所有東西都丟失了,可他的身份依舊還是西西里派往那不勒斯的交涉人員。

  更重要的是,只有這樣他才能順利的接近莫迪洛。

  現在聽到的這些消息,讓他多少對那不勒斯的王宮有了大體的印象,沒想到剛剛收復國家,那不勒斯王室裡就已經隱約出現了層層危機。

  亞歷山大不相信這些人的話只是他們自己私下里的抱怨,很多所謂民眾的意願,其實就是有人在故意煽動。

  而且據他所知,恰恰就是他們說的這個腓特烈伯爵,作為前任阿方索國王的弟弟和現任費迪南國王的叔叔,在年輕的費迪南無嗣而終之後,成為了下任國王。

  「阿方索不配擁有那麼個好兄弟,」那桌上其中有個人顯然已經喝的有些多了,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高舉酒杯對著所有人喊著「國王和他的叔叔比起來更是差太多了,讓我們為腓特烈伯爵的健康乾杯!」

  「上帝保佑伯爵!」

  立刻有人跟著喊了起來,不過亞歷山大注意到也有人顯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果然,人群中有個人站起來一邊搖著腦袋一邊搖著手裡的酒甕:「不,我不認為腓特烈有資格得到這種祝願,國王也許還年輕,可莫迪羅伯爵會幫助他的,伯爵是那不勒斯真正的智者,哪怕是查理都說過寧願面對更多的那不勒斯軍隊也不願意和莫迪洛伯爵打交道。」

  亞歷山大心頭一動,他是他來到那不勒斯後第一次聽人提到莫迪洛。

  「哦,算了吧,那個和查理勾勾搭搭的傢伙,」馬希莫桌上的一個人跳起來憤怒的反駁著「他居然主張和法國人談判,而且還一直留在那不勒斯和法國人來往,上帝知道他是不是收了法國人的錢。」

  「不許你侮辱莫迪洛伯爵!」

  拿著酒甕的人大吼著撲過去,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手裡那個泥質酒甕已經穩准狠的砸在對方腦門上,隨著酒甕破裂,酒水四濺,那個被砸的傢伙也跟著一頭鮮血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人們先一呆,然後四周突然爆發起了一片吶喊!

  一場典型的酒館大亂鬥開始了!

  打碎的酒罈,推翻的桌椅,男人的吼叫,女人的尖號,一時間所有人都捲進了這場沒幾個人知道究竟怎麼就發生的打鬥中,甚至連原本悶聲悶氣兌水的酒館老闆,都順手把剛用完的空水罐砸在了一個恰好滾到旁邊的倒霉蛋頭上。

  烏利烏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幫剛剛還高談闊論的貴族轉眼就揮起了拳頭。

  突然,一個人向他們撞來,雖然亞歷山大及時閃開,可那人卻還是不依不饒的撲上來,。

  烏利烏終於忍耐不住了,他抓起桌上被撞倒的酒瓶,毫不猶豫的直接敲在那人後腦勺上!

  咣當一聲,那人應聲撲倒,烏利烏則一下跳上桌子對正在混戰的的人群大聲喊著:「不許無理,我的主人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老爺,是西西里王國的燈塔守護者,是派到那不勒斯的高貴的使者!」

  霎時,酒館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亞歷山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3 11:03 AM

第6章 誰來拜訪

  烏利烏說完那句話後就微微揚起下巴,他這麼做是想用倨傲的姿態讓所有人意識到主人身份的尊貴,可接著他察覺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酒館裡的氣氛有些奇怪,或者說是詭異更合適。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那些眼神裡有好奇,有意外,有疑惑,也有興奮,總之這些人目光中透出的感情是如此豐富,以至烏利烏不由向後退了兩步擋在亞歷山大身前,而且他已經開始後悔這麼多嘴多舌了。

  亞歷山大無奈的站起來,他原本是想申斥一下僕人的,可他知道這已經沒用,他出現在這個酒館裡消息會很快流傳出去,這倒沒什麼,可從之前聽到和看到的一切他可以斷定,一位來自西西里的使者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肯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甚至也許會讓很多人產生種種聯想。

  酒館旅店這類地方一向消息最靈通,可伴隨著這種靈通的,也意味著這種地方往往意味著麻煩。

  亞歷山大已經能想到,當人們聽說西西里使者在一個經常有一群各種言論的人聚集的酒館裡出現時,會有些什麼樣的猜測。

  甚至他從眼前這些人的目光中已經看到,有些人一定已經在胡思亂想,這個來自西西里的使者,是不是西西里國王派來支持自己「這一邊」的了。

  亞歷山大覺得自己有點倒霉,還沒見到任何一個那不勒斯的權貴,就惹上了不小麻煩,只要想想這種流言被人聽到會引起什麼樣的反應,他就狠狠的瞪了一眼對面的馬希莫。

  修士這時的樣子也有點懵,他怎麼也沒想到隨便在路上帶回來的一對主僕居然會是如此的大人物,不過他也只是稍微傻了那麼一下,然後立刻站起來,用一種「這是我哥們」的口氣大聲說:「看啊,這是來自我們兄弟之邦的客人,在我們的國家遭遇苦難時,他冒著風險越過海洋來支持我們了,他給我們帶來了燈塔另一邊的美好祝願,讓我們所有人為他的到來歡呼吧。」

  「萬歲!」

  「燈塔兩邊的友誼永存!」

  「西西里人萬歲,西西里國王萬歲!」

  「費迪南與費迪南的友誼會得到上帝的見證!」

  剛剛還打的不可開交的酒館裡再次爆發出吶喊,不過這一次人們相互擁抱,勾肩搭背,似乎之前的不愉快都是錯覺。

  烏利烏呆滯的看著這一幕,雖然他一向以機靈著稱,可這時候摩爾人也覺得腦子有點不好使了。

  如果讓他形容,烏利烏很想大喊一聲:那不勒斯人都是神經病!

  馬希莫在胸前劃個十字,然後他來到亞歷山大面前,伸手拉住「來自兄弟之邦的客人」的手不住搖晃,在別人看來,他顯然和這位西西里使者關係不淺,甚至可能他自己就肩負著哪位大人物賦予的神秘使命。

  現在兩位使者終於勝利會師了,接下來可能就要進行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談交涉。

  馬希莫的確是很認真的表情,亞歷山大就有些無奈了,他很清楚眼前這人就是個蒙吃蒙喝的,雖然認識還不到半天,可他相信比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更清楚這個人的底細。

  「你需要個嚮導,朋友,」馬希莫壓低聲音說「我是最好的,不止是那不勒斯,還有羅馬,博洛尼亞,弗洛倫撒,這些地方我都熟悉,甚至是威尼斯和熱那亞也一樣,雖然那兩個地方是世仇,可我是唯一同時受到他們尊重的。相信我,我可以幫助你。

  」

  烏利烏露出了憤怒,他覺得有義務維護主人的利益,一想到這個傢伙要和自己混一起,他就全身不舒服,雖然他的皮膚是白的,可烏利烏相信這人一定有顆黑到家的心:「不行主人,這個人……」

  亞歷山大擺擺手,他笑著打量面前這個滑頭,對他的話亞歷山大一句都不相信,可不知怎麼的,這個人身上某種很奇特的東西又吸引了他,也許是他那種好像天生就有煽動人心的巧言令色,或者是他和烏利烏不同的機靈勁,這讓亞歷山大覺得讓這麼個人跟著自己倒也不錯。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蹤既然已經暴露,估計很快就會有人找上來,在如今這種對那不勒斯的各方勢力還不清楚的時候,有個熟悉這裡的人在身邊,總是不錯的。

  「巴爾你在幹嘛,」馬希莫回頭大聲招呼著正拿著兩塊破碎的木桌板子發呆的酒館老闆「快點去準備兩間好房子,收拾得乾淨些,我的朋友要住進來了,上帝啊看看你,這麼愁眉苦臉的真是難看,快放下那些破爛,難道要我給你吟誦整篇讚美詩你才肯動一下嗎。」

  酒館老闆苦大仇深的看著馬希莫,他就知道這傢伙一來就不會有好事,可看看四周群情激昂的客人,他又把到了嘴邊的咒罵吞了回去。

  一個年輕女孩走過來,她低聲邀請亞歷山大去樓上,不過說話時候她的眼神卻一直停在馬希莫身上。

  修士露出了肅穆的神色,雖然穿著不倫不類,可他還是雙手合十嘴裡開始默默念起了誰也聽不到的經文。

  女孩有些失望,不過目光卻更加炙熱了,這情景讓亞歷山大看了也不由暗暗佩服,這個傢伙真是勾引女孩子的好手。

  因為早先是駐守警戒的堡壘,所以「瞭望哨」的內部建造的很堅固,即便過了這麼些年,走在木頭地板上依舊不會隨便聽到那種到處都響的可怕聲音,更不用擔心會不會隨時就從某個爛掉的破洞裡掉下去。

  這座建築是那麼結實,在二樓的走廊中間,甚至可以看到一根從下面一層直接通到房頂的磚砌支柱,還有一根根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很粗壯的方形房檁。

  亞歷山大剛剛走進房間,馬希莫就跟著走了進來,他一點不見外的關上門,然後神情嚴肅的看著亞歷山大,樣子和在樓下截然不同。

  「說吧,你是誰,」修士依舊雙手合十,他這時雖然沒穿修道袍,不過卻的確有了僧侶的樣子「別告訴我你是西西里來的使者,這一套我更熟悉,不過我覺得你的僕人很聰明,能藉著這個機會打出你的名聲。」

  亞歷山大有趣的看著這個人,他倒是沒想到馬希莫居然把他當成了和他自己一樣的騙子,雖然他這麼想倒也沒錯。

  「請不要對我的主人無理,」烏利烏站過來提醒著,如果不是看這個人現在這架勢有點不太好惹,摩爾人險些就要斥責他了「我的主人是西西里的使者,是尊貴的……」

  「西西里使者,尊貴的燈塔守護者,算了吧朋友,」馬希莫打斷烏利烏的話「我還是聖彼得宮的大主教呢,說說你們究竟是誰,說不定咱們還真是能一起幹些大事。」

  亞歷山大有點哭笑不得了,他沒想到這個人就這麼執著的認為他們就是他的同行,他剛要說話,一陣很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然後房門微微打開條縫,一顆腦袋探了進來。

  是之前那個因為別人諷刺莫迪洛伯爵就動手用酒甕給人開瓢,以至引發了大亂鬥的人。

  「對不起大人,我能和您說幾句話嗎?」那個人小心的問,他大半個身子還隱在門外,似乎隨時都準備一旦被拒絕就立刻出去。

  果然來了,而且很快,亞歷山大知道這種拜訪肯定會來,也許很快就會有更重要的人物來見他,他可是貨真價實的西西里使者。

  「我們正在談論重要的事情,」馬希莫神色立刻一變,他擋在亞歷山大面前,就好像是他的代理人似的攔住那人的目光「有什麼事情你要先告訴我,然後由我轉告使者大人。」

  「是這樣的修士,如果允許,我是說如果您允許,我想請使者大人參加我們的一個小小的聚會,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到時候會有些人來,而且還可能會有幾位大人物。」那個人慢慢擠進門縫,然後就站直身子,在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住瞥向後面的亞歷山大,最後還略顯誇張的雙手攤開行了個很花哨的哈腰禮。

  「你說的大人物不會就是莫迪洛伯爵吧。」馬希莫的眼神變得炙熱起來,他甚至不等回頭向亞歷山大詢問就要答應,可他的嘴巴剛張開,肩膀就被亞歷山大按住了。

  「對不起,我路上很辛苦,說起來這趟旅行還真是遇到了些麻煩,所以今天晚上的聚會我只能缺席了。」亞歷山大說完向烏利烏使個眼色,摩爾人立刻走上去,越過還張著嘴巴的馬希莫,為那人打開了房門。

  那個人露出了失望神色,不過還是識趣的告辭離開。

  等房門一關上,馬希莫立刻轉身,神情激動的低聲喊了起來:「上帝,你在想什麼呀,伯爵!莫迪洛伯爵的宴會啊,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你要拒絕,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參加伯爵的宴會嗎?」

  「我記得就在剛才,在樓下你不是一直在稱讚腓特烈伯爵嗎,怎麼現在就亟不可待的要參加莫迪洛的宴會了。」

  「他們都是那不勒斯的大人物知道嗎,真正的大人物,就像威尼斯的執政官巴巴瑞格,或者羅馬的樞機主教一樣,難道你不想認識這些人嗎?」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修道士,或者也不是什麼騙子,倒是象熱衷於靠著發表各種奇談怪論博取名聲,試圖借此引起大人物注意的那種不得志的所謂士子。

  這種人說起來自古以來在東西方都存在,他們有個相同的特點,就是往往都喜歡標新立異誇誇而談,然後藉著慢慢積累起來的名聲,希冀著有朝一日得遇明主,然後就可以一展所謂胸中抱負。

  亞歷山大不知道馬希莫算不算這種人,不過他已經決定不去參加那個人所說的聚會。

  雖然聽說莫迪洛有可能會參加多少有些心動,但亞歷山大卻很清楚自己應該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在對那不勒斯的局勢還不清楚,特別是莫迪洛在那不勒斯國王這對叔侄當中傾向哪方不夠明確的時候,他不能輕舉妄動。

  而且亞歷山大有種預感,很快就會又要有人找上門來了。

  果然,就在馬希莫要再說什麼時,房門再次被輕輕敲響。

  不過這次亞歷山大卻猜錯了,看著站在門口一臉忐忑的酒館老闆的妹妹,他立刻發覺旁邊的馬希莫神態一變,瞬間一股高深莫測的修道士風範撲面而來。

  亞歷山大真的有點佩服這個人了,如果不是之前見過他那無與倫比的狂放奔跑,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現在這個看上去一副深得宗教熏陶模樣的人,就是之前光著屁股讓人追得滿城跑的那個傢伙。

  「也許我們可以之後再討論剛才的話題,」馬希莫對亞歷山大略一點頭算是結束了他們之間的一場談話,然後就回頭向那酒館老闆妹妹露出了笑容「有什麼事情嗎歐萊佳,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是的,」少女略顯羞澀的看看屋裡另外兩個人,不過她的目光始終是停留在馬希莫身上「我之前做了件祈禱袍,是我哥哥讓我做了要獻給教堂的,不過我現在想把袍子直接送給你,這是不是也算對教堂的奉獻了。」

  「你可真是個虔誠的人,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來,讓我們看看你的手工,我相信那一定是整個那不勒斯最好的繡品。」

  馬希莫立刻迎上去,他一邊拉起女孩的手不住讚揚她的虔誠善良,一邊順手把門關上,隨著漸漸遠去的低語,很快走廊裡就又傳來了隱約的關門聲。

  烏利烏呆呆的看著房門,無語的指了指,回頭要說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最後他只好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後走回到亞歷山大身邊。

  「主人,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等著。」亞歷山大走到窗前坐下來,因為是堡壘,所以這裡房間的窗戶都不大,而且外窗檯都是很陡的斜坡,這樣讓人站在窗前就有種似乎隨時都會掉出去的感覺。

  但是這裡的視野很開闊,望出去甚至能遠遠看到新堡那幾個高聳粗獷的典型法式圓形角樓,這讓他又想起了剛剛在下面酒館裡聽到的那些關於那不勒斯的各種傳聞。

  年輕氣盛卻沒什麼統治經驗的國王,德高望重卻又野心不小的王叔,還有個大權在握更是雄心萬丈的伯爵,亞歷山大在心裡略略一勾勒,就發現那不勒斯的局面不但絲毫不比西西里好,甚至還要混亂複雜得多。

  畢竟那不勒斯人剛剛重新復國,除了這幾位之外,其他的權貴們也未必沒有各自的盤算。

  烏利烏開始收拾屋子,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他們不但兩手空空,主僕兩人身上加起來也沒有幾個子,回頭想想如果沒有馬希莫,也許他們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街頭了。

  「烏利烏。」

  亞歷山大忽然招呼,摩爾人立刻抬起頭認真的聽著。

  「想想辦法收拾一下,至少看著乾淨些。」

  亞歷山大指指身上,說起來他身上這件衣服的料子和款式都很不錯,畢竟奧斯本容忍不了別人穿著難看的衣服離開他的裁縫店,這會讓他很難受的。

  烏利烏笑著露出了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在之前他多少覺得自己這個僕人當的有些失敗,因為主人幾乎從沒吩咐過他做什麼事,這讓他有些不安。

  對烏利烏來說,一個得不到主人認可的僕人,實在是太失職了。

  「您放心,雖然我不能象裁縫老爺那樣做出件新衣服,可至少能讓您現在的衣服看上去體體面面的。」

  摩爾人說著走過去幫亞歷山大脫下那件把肩隆和上袖裁剪的很窄,可從手肘開始就變得蓬鬆寬大的襯衫,然後很小心一個個的數了數上面的鈕子。

  「其實即便沒遇到這個馬希莫,我們也不會挨餓的,」看著小心翼翼的烏利烏,亞歷山大笑了笑「至少我們可以靠賣這些衣服上的珍珠過日子。」

  「可這是索菲婭小姐給您縫上去的。」

  烏利烏話一出口就趕緊閉上嘴巴,然後他小心的看看主人,見亞歷山大已經轉身看著窗外,摩爾人暗暗鬆口氣。

  他知道主人絕不是忘了索菲婭,相反越是這樣他越是暗自擔心,看著亞歷山大沉默的背影,烏利烏忽然覺得,如果之前答應那個來訪的人和聽那個馬希莫的鼓動,去參加晚上的聚會,也許不是什麼壞事。

  「烏利烏,要快一些,」亞歷山大依舊沒有轉身「我們得穿得體面些,也許很快就有人又要來拜訪我們了。」

  烏利烏點點頭,他多少明白亞歷山大的意思,樓下那些傢伙看上去都是一個個的長舌婦,他們肯定會把西西里使者到來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一想到主人要穿著現在這麼邋邋遢遢的去見那些大人物,莫爾人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會是誰先來呢?」亞歷山大望著窗外琢磨,他知道會有人來見他,只是是誰的人就不好猜了。

  剛剛離開的烏利烏又急匆匆的走進來。

  「主人,有客人求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4 06:12 AM

第七章 訪客連連

  看看烏利烏手裡還拿著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亞歷山大皺了下眉,他其實並不在意是否穿著髒衣服見客人,可現在他除了身上一間襯衣卻連件合適的外套都沒有,也許對個中年人來說沒什麼,不過對他這個年齡的年輕人來說,就顯得有些單薄不夠莊重了。

  「是誰?」亞歷山大尋思著問,雖然知道會有人來,不過看烏利烏的神態,就知道應該不是之前樓下那些打架的酒客。

  「沒有通報姓名主人,不過……」烏利烏琢磨了下「應該是位有身份的老爺。」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相信烏利烏的眼光,說起來烏利烏雖然有時候略微有些刻板,但也許是常年當僕人練就出來的,有著一雙很能看人的眼睛。

  這倒不是說烏利烏就是個勢利眼,而是他的確在這方面有些經驗,至少某些裝腔作勢的人在他面前就無所遁形。

  可這大概也是烏利烏怎麼也看不慣馬希莫的原因,第一次,烏利烏對個騙子束手無策。

  「請客人進來吧,」亞歷山大示意烏利烏開門,他乾脆就那麼站在屋子中間,衣裝從不是一個人真正的鎧甲,能武裝一個人的除了刀槍只有思想。

  亞歷山大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不過他覺得這時候用來自我安慰倒是很貼切。

  一個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齡的中年人走進屋裡,他戴著頂時下流行的斜式軟帽,壓到一邊的黑色帽穗垂到肩上,和他身上同樣樣色的黑色絲絨上衣連在一起掩蓋了他的脖子,讓這個原本就有些發胖的人看上去顯得更是粗壯。

  這個人身上沒帶武器,不過在腰上卻掛著個很大的皮囊,這讓亞歷山大不禁猜想,裡面裝的是短弩還是火槍。

  來人進門後沒有開口,而是很認真的打量亞歷山大,那目光中帶著些不禮貌的審視,這讓烏利烏有些不快,他略微咳嗽一聲,刻意提高聲調說:「這就是我的主人,尊敬的西西里的燈塔守護者,燈塔之南的西西里王國貴族議團派駐燈塔之北的西西里王國的使者,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老爺。」

  那個男人沒有什麼表示,依舊認真打量了一下之後,他才慢慢脫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沒有多少頭髮的謝頂,然後他略顯矜持的微微點頭:「很榮幸能和你見面,請允許我以個人的名義表示對燈塔之南的西西里國王的敬意。」說著,他抬起頭看著亞歷山大「我是國王的老師喬蘇爾南。」

  聽到這個人的自我介紹,亞歷山大的嘴角不易察覺得輕佻了下。

  他之前猜想誰會第一個派人來和自己見面。

  按他原來的猜測,雖然作為王叔的腓特烈權柄顯赫頗有聲望,但他畢竟只是個伯爵,只要國王在的一天,他就沒有機會,畢竟費迪南還很年輕又剛剛結婚,一旦誕下子嗣腓特烈也就沒了任何機會。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剛剛復國正是意氣風發的費迪南會突然年紀輕輕的就突然死掉,甚至都來不及留下一兒半女,結果白白便宜了做為王叔的腓特烈。

  所以原本在亞歷山大看來,聽說南方西西里的使者到來,急著要盡快和南方建立起良好關係的應該是腓特烈。

  甚至就是莫迪洛派人來見自己也並不很稀奇,畢竟是他首先提出要求希望西西里派出使者的。

  但現在看,卻是國王有些亟不可待的先派人來了,而且還是國王的老師,這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同時,也隱約猜到了些其中的緣由。

  看來那位那不勒斯的年輕國王未必就如一些人說的那麼不堪,至少從他急急的要見西西里使者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國王對來自王叔的壓力也是有所察覺得。

  否則他就不會那麼著急的要搶在其他人之前派人過來。

  不過也由此可見,這位那不勒斯國王的處境似乎不太樂觀。

  「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西西里費迪南國王的使者,奉議團命令來對與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大人會晤,」說到這時,亞歷山大看到這位喬蘇爾南似乎露出了一絲意外和不解,他注意到之前在烏利烏宣佈他的身份時,這位老師似乎也露出了這種樣子,這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那不勒斯人到現在,還不清楚西西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果然,喬蘇爾南用略顯疑惑的聲調問:「請原諒,我能知道貴使所說的貴族議團代表著什麼嗎,據我所知南方的西西里王國是由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陛下派駐在西西里的宮相代為統治的,那麼請允許我對您所代表的貴族議團的權威表示不解。」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倒是理解那不勒斯人的這種閉塞,關於西西里發生了什麼也許更遠的威尼斯甚至熱那亞都已經知道,但是對這些剛剛從逃亡中擺脫出來的那不勒斯人來說,他們大概更關心的是如何恢復自己的權力,和如何應付那些剛剛幫他們趕走了法國人,現在正獅子大開口的向他們討要好處的盟友。

  也許即便是在那不勒斯的那些阿拉貢人,都不太清楚同為自己國王領地的西西里發生了什麼。

  亞歷山大於是不得不略微簡單的,向這位國王的老師解釋西西里發生事情。

  雖然儘量保持冷靜,可喬蘇爾南臉上依舊不時微微發生變化,而且他似乎對亞歷山大的話也有些懷疑,當聽到亞歷山大說在海上遇到變故,只有一個僕人隨同自己來到那不勒斯時,這位國王老師的神色已經不那麼好看了。

  「閣下,很遺憾我不能不對您的話表示應有的懷疑,」喬蘇爾南再次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亞歷山大「我不是說對您的身份懷疑,而是對您所代表的貴族議團的權威有所考慮。」

  喬蘇爾南似乎儘量想讓自己的話聽上去不是那麼直接,可即便這樣亞歷山大還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很顯然,就如喬蘇爾南所說,他是在懷疑,只是這個懷疑既對西西里貴族議團,也是對亞歷山大本人。

  「我可以理解,我會在這裡等著,直到您確認這件事,不過我要聲明,在國王陛下沒有再派來新的宮相之前,貴族議團擁有決策西西里一切事物的至高權力。」

  看著敷衍似的應付了幾句就告辭離開的喬蘇爾南,亞歷山大不禁略顯失望的搖搖頭。

  看來那位年輕國王的身邊真的是沒有什麼人才,亞歷山大心裡琢磨,至少這位喬蘇爾南看上去做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雖然顯得很沉穩,可實際卻讓人覺得沒有擔當。

  這個人還是國王的老師,而國王居然要讓自己的老師來見一個他們甚至不確定是不是騙子的人,這讓亞歷山大更確定那位那不勒斯的費迪南手下,是多麼缺少能用得上的人了。

  窗外已經是燈火通明,亞歷山大躺在床上看著一根根粗木房檁,尋思著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從西西里到那不勒斯,從一個沒有身份的希臘逃亡者變成了負有使命的使者,亞歷山大並不覺得這些變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仔細想想他依舊是一無所有,甚至還失去了原本寶貴的東西。

  看著掛在窗邊晾乾的外套上那些珍珠,亞歷山大心頭微微發痛。

  房門又響,烏利烏探身進來。

  「主人,又有客人拜訪,」摩爾人低聲報告「是一位自稱岡多薩的大人,他說自己是……」

  「是國王派到那不勒斯來的全權使者!」隨著個高大身影忽然撞開虛掩的房門占據了整個門口的位置,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擋住他前面的摩爾人,然後大踏步的走到了房間中央的空地上,然後就那麼居高臨下的看著還躺在床上的亞歷山大「而你年輕人,給我站起來回話。」

  亞歷山大有些愕然的慢慢坐起來,眼前這個滿臉鬍鬚,與其說像個他自己說的王國特使,不如說更像個海盜似的大鬍子,讓他覺得好像每走一步地板都跟著搖晃一下,以至這個人即便是站在這麼堅固的一座堡壘似的房間裡,依舊有種可以隨時摧枯拉朽的毀掉一切的錯覺。

  「一個年輕人,「這個惡客嫌棄似的咧咧嘴,挑剔的上下打量著亞歷山大」年輕人,別指望用報出誰的名姓就能讓我對你另眼看待,要知道在戰場上一個好姓氏未必比一把缺口的斧子更有用。「

  這人一邊說著一遍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當看到掛在窗前的那件外套時,他臉上嫌棄的樣子就更深了。

  」西西里居然派來個花花公子,國王知道了一定會為這個好好教訓一下戈麥斯那個馬屁精的,「這人說著走到亞歷山大面前再次上下打量他」告訴我戈麥斯讓你來幹什麼,不過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先要明白一件事,這裡我說了算。「

  亞歷山大看著這個人,他倒是有些好奇這個人究竟是誰,不過在這之前,他發現自己得再一次好好解釋一下關於西西里的情況了。

  「對不起,我要聲明一下,我並不是由戈麥斯宮相派來的,很不幸,戈麥斯宮相在不久前西西里發生的一場騷亂中遇害了,我是由……」

  「你說什麼!」

  一聲怒吼忽然從那人嘴裡爆發出來,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亞歷山大的衣領,直接把他提到了自己眼前。甚至連衝過來幫助主人的烏利烏都被他用力一推就甩到了一邊。

  「你再說一遍發生了什麼!」

  「戈麥斯宮相在不久前不行遇害了,」亞歷山大意外的看著這人,之前這人毫不客氣的咒罵戈麥斯,可現在聽到他的死訊卻又這麼激動「這是不久前的事,西西里已經派出使者給國王報信了。」

  「死了?就這麼死了?」

  那人呆呆的鬆開手,慢慢低著頭走到床邊坐下來,當他再抬起頭時,亞歷山大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您認識戈麥斯大人嗎?」亞歷山大低聲問。

  「當然認識,我是瓦拉什的岡多薩,戈麥斯是我兄弟。」那人說完抱著頭就哭了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6 09:10 AM

第八章 處境尷尬?

  瓦拉什的岡多薩是誰,亞歷山大還真是不知道,如果不是這位人高馬大的阿拉貢貴族看上去不太好惹,他倒是很想直接把這個傢伙從屋裡趕出去。

  只是想到這個人除了身強力壯,更重要的,是他還是阿拉貢在那不勒斯的全權使者,這才讓亞歷山大不得不耐心的等著這位瓦拉什貴族在發泄了一通之後,才適當的表示對他失去親人的安慰。

  「戈麥斯死了,他真的死了,」岡多撒似乎還沒完全從噩耗裡清醒過來,直到第二次抱著頭又哭了陣之後,他突然抬頭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亞歷山大「是誰,是誰殺了我兄弟,我要去宰了他們!那些人大概以為瓦拉什家都只有戈麥斯那樣的笨蛋,他們不知道還有個岡多撒,我要去給我兄弟報仇。」

  「這可能有些困難,」亞歷山大邊說心裡邊尋思,他當然不會被岡多撒看上去貌似莽撞的外表欺騙,只要想想能被費迪南二世派來擔任駐那不勒斯的全權使者,就能想到這個人絕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麼粗鄙,所以覺得要小心些了「宮相大人是在一場騷亂中不幸遇難的,雖然貴族議團下令抓了很多人,而且他們也受到了應有懲罰,但真正的凶手卻始終沒有確定,不過可以肯定這是一場由法國人策劃的陰謀。」

  「法國人,我就知道那些傢伙不會那麼容易認輸。」

  岡多撒憤怒攥緊拳頭然後緩緩張開,如此反覆幾次後他開始盯著亞歷山大看了起來,這時他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的痕跡,相反,亞歷山大覺得在他他粗獷的外表下,隱約透出些精明和狡猾。

  「那麼你說的這個貴族議團又是什麼,」岡多撒問完又趕緊擺擺手「等一下,我兄弟的老婆呢,那個托雷亞的女人怎麼樣,她是不是因為我戈麥斯的死高興得連續幾天哈哈大笑?」

  岡多撒說著不等亞歷山大回答就狠狠的拍著床板發出「咚咚」大響:「我就知道是這樣,當初戈麥斯就不該娶那個女人,托雷亞怎麼會有好女人呢,這下好了,他一死那個女人可高興了。」

  「請原諒,您這些話對宮相夫人太沒有禮貌了,」亞歷山大神色冷淡的看著岡多撒,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人和宮相夫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矛盾,不過做為西西里的使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任由對方這麼說下去的,儘管他也看不出宮相夫人對丈夫的死有什麼太多的悲傷「請注意自己的話,做為西西里使者我認為您這麼說是不合適的。」

  「不合適嗎?」岡多撒嘟囔一句發出聲冷笑「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那只能因為你不瞭解那個女人,好啦關於戈麥斯的事我會自己去西西里搞清楚,現在告訴我你是的這個貴族議團是什麼,難道在我兄弟遇害之後西西里人要自己管事了嗎?」

  亞歷山大暗自差異,這個看似粗鄙的人雖然只是隨口一說,但他這個疑問恰恰擊中了西西里貴族們心裡的那個念頭,如果說這是巧合那也就太巧了些,可如果說只從剛聽到的這點消息裡就猜測出西西里那些人的心思,亞歷山大就真是不能不佩服這個人了。

  「議團只是用來國王派來新的宮相之前維持局面,西西里人對國王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

  亞歷山大覺得有必要強調這一點,畢竟他的西西里使者身份並非來自宮相,如果得不到眼前這個人的認可,那麼他在那不勒斯的處境就不免要變得尷尬很多了。

  這個身份也許並不重要,但亞歷山大如果想要留在那不勒斯,進而站穩腳跟,那麼西西里使者的身份就是個很有用的護身符。

  對亞歷山大的話,岡多撒似乎沒有聽到,他開始皺著眉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當有什麼東西擋住他時,他就一把丟開,就如同之前對待倒霉的烏利烏似的。

  「那麼你是來幹什麼的?」岡多撒忽然停下來問「是那個議團派你來報信的?」問完這句他就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推測「不不,西西里人不會這麼傻,他們派人直接到薩拉戈薩報信都要快得多,再說對他們來說難道會願意那麼早讓阿拉貢人知道西西里發生了什麼嗎,如果那樣才叫奇怪。而且這不是已經很奇怪了嗎,來了個嘴上沒毛的孩子。這下好了,大概想要從他嘴裡問出點什麼都不可能。「這麼自言自語之後,岡多撒有些疑惑的看著亞歷山大」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事實上是莫迪洛伯爵發出的邀請,他要求兩西西里能重新為由於之前法國人的入侵,導致的邊界上的混亂確立個新的條約。」亞歷山大實話實說的回答,可他心裡卻早已經翻騰開了。

  這個人看似自言自語似的一通胡扯,可實際上卻讓亞歷山大到現在才真正開始明白他被選為使者的真正原因。

  之前他只猜想加繆里是為了瓦解可能會對議團產生威脅的對手,才決定把他從西西里遠遠打發走,現在聽了岡多撒的話,他才意識到,也許加繆里選擇他還有這其他原因。

  正如岡多撒說的,以他的身份不但不可能提供什麼有用的消息,跟重要的是,由於他在西西里的人微言輕,哪怕是在那不勒斯的阿拉貢權貴要求他做出什麼承諾也是沒用的。

  到時候貴族議團可以以一句「這個人無權代表西西里承諾任何事」為由,來個徹底推翻死不承認,這一來就可以完全避免了可能會有阿拉貢貴族想要趁機進入西西里,爭奪權力的機會。

  甚至亞歷山大覺得即便是與莫迪洛的談判,也未必會有什麼結果,西西里人怎麼可能隨便接受他簽署的一份合約呢。

  「讓你來簽署新的合約?」

  果然岡多撒臉上露出了嘲笑,他好像聽笑話似的看看亞歷山大,然後撅起嘴發出一連串戲謔的「嘖嘖」聲。

  「西西里人果然都很滑頭,」岡多撒的心情似乎忽然好起來了,他拍拍旁邊的床板示意亞歷山大坐下來「給我說說這個議團都是在怎麼回事吧,說不定其中有些人我還認識。」

  亞歷山大開始給岡多撒訴說起貴族議團的事,當他說到議團選出加繆里做為三執政之一時,岡多撒發出「哈」的一聲,那樣子就好像是說「果然如此」。

  而當他說到議團同時決定請宮相夫人參與議政,岡多撒滿臉的鬍子都好像翹起來似的抖動了一下,然後才又發出聲略低些的「哈」。

  「那個加繆里我認識,一個老得只剩下把骨頭,可比魚還滑的老傢伙,」岡多撒用略顯可憐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年輕人,我可以肯定你被人家耍了,你這個使者的身份一文不值,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偏派你來,不過你在那不勒斯一定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很快別人就會知道和你談判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到那時候你可就糟糕了。」

  說完,他搖著頭站起來依舊急衝沖的向門口走去,只是在走到門外時,不知怎麼他僵硬的肩膀忽的一塌。

  這個動作雖然很小,卻恰好被跟在走到門口的亞歷山大看到。

  只是再轉過身時,他又露出了之前那種倨傲神色。

  「留在這沒有什麼用的,聽我的勸趕緊回西西里,」岡多撒說完就不再理會亞歷山大,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亞歷山大默默的看著岡多撒的身影消失在樓下,這才在烏利烏略帶愁容的註釋下慢悠悠的轉身回到房間。

  「主人,我們真要回西西里嗎?」

  烏利烏猶豫了好一會才對躺在床上看著頭頂房檁的亞歷山大小心的問,他覺得主人這個時候肯定正心煩呢。

  「誰說我們要回西西里?」亞歷山大扭頭看著烏利烏,然後在摩爾人滿臉意外的注視下忽一用力坐了起來「我們就留在那不勒斯。相信我,很快事情也許就有變化了。」

  烏利烏略顯擔心的看著亞歷山大,在確定他的確是認真的之後,摩爾人走過去撿起地上沾滿塵土的靴子,他要趁著晚上好好打理下這些東西。

  亞歷山大再次躺下來看著房頂,想想岡多撒的那些話,他知道這個人其實沒說錯。

  沒有人會願意和個毫無決定權的使者談判,那只會耽誤時間。

  如果他真的只是個使者,大概這個時候要嘛垂頭喪氣的打聽哪有回西西里船,要嘛因為屈辱和憤怒跑到樓下去借酒消愁。

  但這不適合亞歷山大。

  對亞歷山大來說,離開西西里才是真正邁出一步的開始,另外他也並不覺得岡多撒全說了實話。

  至少岡多撒實際上一開始對他這個使者是抱著某些期待的。

  他看出岡多撒之前對他的到來其實是有所希冀,否則他也不會主動來酒館拜訪。

  所以在明白了亞歷山大的出境後,雖然掩飾得很好,這位阿拉貢貴族依舊隱約露出了淡淡的失望。

  甚至他對戈麥斯的死表現出的傷心,應該也多少和這失望有關。

  在法國人入侵那不勒斯後,費迪南二世很是為恢復那不勒斯王室出了把力,這讓那不勒斯的費迪南對他那位遠房堂兄感激涕零之餘,幾乎是傾盡所有的給阿拉貢送上了幾份大禮,而阿拉貢人在那不勒斯更是被敬為上賓。

  這麼一位在那不勒頗為吃香的人物,忽然拜訪西西里使者,其實這多少有些不合理。

  很顯然岡多撒是有所圖才來的。

  至於這位拉貢貴族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亞歷山大就猜想不到了。

  很顯然,在沒見到他之前,岡多撒是並不知道西西里使者是個什麼樣的,雖然在見到他之後因為他的年輕顯得有些輕視,亞歷山大更認為那只是刻意的偽裝。

  很顯然,岡多撒似乎想要從西西里人這裡得到幫助,卻又不想失了身份。

  是什麼事讓這位大人物如此窘迫呢?

  亞歷山大當然知道以他現在力量肯定是幫不了那個忙的,甚至即便有這個能力他也沒有義務,但如果能知道是什麼事情困擾岡多撒,也許對瞭解那不勒斯的局面就更有把握了。

  連續來了兩撥訪客,但這兩撥人都多少是因為有著這樣那樣的原因才肯登門拜訪,如腓特烈和莫迪洛那種真正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卻好像對他的到來一無所聞。

  亞歷山大不相信那兩個人會如此的消息不靈通,那麼原因只能是一個,人家根本沒有把他的到來當一回事。

  「看來是要有些動靜才行了。」

  正在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看到提著擦拭過的靴子走進來的烏利烏,亞歷山大心裡有了計較。

  「烏利烏,明天叫上那個馬希莫修士,咱們去逛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6 09:11 AM

第九章 搞事啊~

  那不勒斯不算是座山城,因為雖然和半島上大多數城市一樣因為地勢崎嶇,整座城市建得鱗次櫛比高低有序,但總的來說這座城市依舊是建在一大片伸往內陸的坡地,而不是山上。

  倒是那不勒斯城遠處的維蘇威火山,看上去巍峨而又危險,就如一隻蹲伏在那裡隨時會爆發出可怕力量的野獸,遠遠的窺伺著那不勒斯這個可口的獵物。

  馬希莫起的很早,當他探頭探腦的從一個房間裡先露出半個腦袋往外看看,然後立刻就一閃身跑到走廊裡時,恰好和從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上來的酒館老闆打了個照面。

  馬希莫先有些意外,然後立刻露出了笑容,不等面露怒容的酒館老闆開口,他已經迎著走過去,然後就站在樓梯口順手拍著老闆正好到他下巴那麼高的肩膀大聲說:「見到你真高興巴爾,你知道嗎,耶穌基督告訴我們要為每天見到的第一個人祝福,因為這個人是你這一天開始的引路人。所以我今天要為你念整整十遍祈安經文,不用感謝我,這也是在為我自己祈安。」

  說著他在胸前劃個十字,然後還拉住酒館老闆的手用力握了握。

  酒館老闆顯然被馬希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聽說要為自己念十遍祈安經,他還是趕緊虔誠的回應了修士的一番好意,只是當他看著馬希莫嘴裡念念叨叨的從身邊走過去之後,回頭看看走廊,酒館老闆才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對早已經撒腿跑起來的馬希莫大聲喊著:「你這個混蛋,大清早的從我妹妹房間裡出來是怎麼回事?」

  在酒館老闆的咆哮聲中,馬希莫幾乎是手腳並用的跑出了瞭望哨,在他後面,老闆兩口子的咒罵和從二樓窗戶裡傳來的尖叫成了瞭望哨叫醒所有客人的號角。

  走在夏天清晨透著涼爽的街道上,撫摸著胸前的十字架,馬希莫開始認真的反思自己了。

  特意這麼早起來還被人家哥哥抓個正著,這讓他覺得這是上帝對他的警告,不過虔誠的念了遍懺悔詞後,馬希莫就覺得之前的行為不是那麼十惡不赦了。

  「追求美好的東西是我們的天性,如果閉塞這種感覺,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馬希莫自認找到了開脫的理由,然後又劃了個十字,算是為早晨發生的一切劃上了完美的句號。

  然後,他看到了站在遠處街口正望著他的那對主僕。

  馬希莫露出了笑容,他快步走上去打了個招呼,然後略感興趣的望著亞歷山大。

  「我昨天聽到了,有客人來拜訪你,」馬希莫用好奇的口氣問「如果我沒猜錯,其中一位應該是國王的老師,那位以博學多才著稱,可實際上沒什麼真正本事的喬蘇爾南,不過另一位我就不清楚了。」

  亞歷山大點點頭,對馬希莫知道喬蘇爾南並不意外,國王的老師總是會受到關注,更何況是馬希莫這種總在瞭望哨這些地方混跡的人來說更不稀奇,只是他不知道岡多撒,這就讓亞歷山大有點奇怪了。

  而且讓他意外的是,馬希莫似乎對喬蘇爾南的評價不太高,而這恰恰也是他昨天與那位王師短暫接觸後的印象。

  「你不喜歡喬蘇爾南?「亞歷山大邊緩緩在街上走著邊隨口問」國王的老師應該是個很傳統的人吧。「

  「太傳統了,」馬希莫撇了下嘴,然後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氣「他是那種喜歡看書,然後一切都按書上的規定去做的人,這樣的人如果當個學者那是不會錯的,可當國王的老師就太糟糕了,而且據說他還慫恿國王收回權力。」

  「收回權力,難道國王沒有權力嗎?」亞歷山大略感好奇的問,之前他沒指望能從馬希莫這裡得到更多消息,可現在看這位半吊子修士還真是給他帶來了些意外之喜,至少在今天早晨前他沒聽說這些東西。

  「費迪南國王的權力就像桑塔露西亞沙灘上的沙子,緊緊抓上一把然後就一點點的從指縫裡溜掉了。」馬希莫自認打了個不錯的比方,然後哈哈起來「國王之前是能指揮他的軍隊的,可在薩福諾,阿拉貢人剝奪了他的權力,然後又一次次的讓他難堪,據說為這個喬蘇爾南幾次公開說阿拉貢人和法國人一樣壞。「

  亞歷山大意外的看看馬希莫,如果不是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可圖的,他甚至懷疑馬希莫是在給他下套。

  想想昨天喬蘇爾南還主動上門拜訪,難道在那不勒斯人眼裡,西西里人就不是阿拉貢人了嗎?

  不過回頭一想,亞歷山大就意識到,西西里人還真的不是阿拉貢人。

  至少對那不勒斯人來說,西西里人要比阿拉貢人可靠的多。

  亞歷山大無奈的搖搖頭,說起來如今意大利半島上這亂糟糟的局面,哪怕是最條理分明的人都會被繞得稀里糊塗,不過現在他隱約猜到,至少有一點的可以肯定,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似乎對幫助他復國的阿拉貢人並不如何感激,甚至他隱隱猜測,那不勒斯人可能已經知道了關於西西里發生的變故,否則他們也不會主動和他聯繫。

  大概在那不勒斯人眼裡,現在的西西里雖然依舊是由阿拉貢國王統治,但貴族議團應該是要比阿拉貢派去的宮相更討他們喜歡。

  正尋思,馬希莫已經打斷了他沉思:「為什麼要在這麼好的早晨說這些事情,我們應該趁著這種好天氣做更多有益的事情,感受一下這早晨的空氣,享受來自大自然的餽贈,這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藝術就是源與這偉大的他感悟,我現在甚至能聽到空氣吸進身體時,內臟跟著那有節奏的律動發出的共鳴。」

  「你是說,你餓了嗎?」

  烏利烏不解風情的一句話,立刻讓沉浸在對大自然感悟中的馬希莫苦下了臉。

  「我們去找點吃的,」亞歷山大說,他原本就想找這個半吊子修士借他打開僵局,現在馬希莫自己送上門,他當然願意奉陪「然後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我的朋友,你終於認識到自己是在和偉大的馬希莫交談了嗎?」修士立刻變得興奮起來,他一邊自告奮勇的頭前帶路一邊開始口沫橫飛的說了起來「你早該承認這個事實的,要知道我去過的地方和見過的人都很多,有些人還活著有些卻已經不朽了,我甚至見到過弗利那只有名的母老虎,雖然我是個虔誠的修士,不過必須承認按照世俗的看法,那女人長得還可以。」

  「我想你一定要說自己也是那個女人家的座上客,是嗎?」烏利烏終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說完他就死死盯著馬希莫。

  「當然不是,」馬希莫用鄙視的目光斜了眼摩爾人「顯然你根本不瞭解弗利的母老虎是誰,如果你知道了關於她的事,就絕不會問我這種問題了。」

  「哦,修士老爺,那就要請你賜教了,」烏利烏不依不饒的頂撞著,不知怎麼的,摩爾人從開始就覺得這個半吊子修士不順眼,而且這種情緒越來越重,甚至到了打破他一直守著的規矩的地步「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別的嗎?」

  馬希莫臉上顯出了古怪神色,不過那並不是被摩爾人問得啞口無言的惱羞成怒,反而是種充滿曖昧和戲謔的樣子。

  「如果你知道那頭弗利母老虎是怎麼對待男人的,那你就絕不會問我這個了,」半吊子修士用透著曖昧的眼神打量了下烏利烏,那樣子讓摩爾人覺得有些身上發冷「那個女人的城堡裡究竟藏著多少男人誰也說不清楚,任何一個被她看上眼的男人都不能倖免,據說甚至連摩爾人都有。」

  馬希莫說著又看了眼烏利烏,這樣子徹底激怒了摩爾人,烏利烏原本黑亮的臉上已經一片暗紅。

  「好了,一天最好的時光都讓你們這麼浪費掉了。」

  亞歷山大不耐煩的打斷了兩人的爭吵,他當然不會相信馬希莫的信口開河,不過聽他提到弗利的母老虎,亞歷山大倒不禁想起了關於那個女人的確有著種種傳說。

  即便是到到了幾百年後,女人要想在以男人為主的這個世界上有所作為也是很難的,甚至有些女人為了能爭取到一些最基本的權力,付出過血的代價。

  不過總有那麼幾個比較特殊的女人是不受這種限制的,這些女人要嘛出身豪強,要嘛性格堅毅,哪怕是在以男人為主的世界裡依舊能展現出非凡的光彩。

  這個弗利的母老虎就是這些少數女人當中的一個。

  不過現在亞歷山大沒有那麼多心思去想那個遠在米蘭的女人,他現在很急切額要在那不勒斯找點事,或者乾脆說就是惹點是非。

  從來到這個時代那一天起,實在是有些太謹慎了,現在該是敗壞下自己的好名聲的時候了。亞歷山大這麼暗暗自嘲。

  然後,他忽然眼前一亮,接著雙眼微瞇露出了笑容。

  「馬希莫,你認為一個人如果做了錯事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亞歷山大的忽然問。

  「當然,上帝懲罰世間一切罪惡,而人懲罰人的罪惡。」馬希莫嚴肅的點點頭。

  「那麼你就接受來自上帝意志的懲罰吧。」

  亞歷山大說著抬手指了指馬希莫的身後。

  修士慢慢轉過身,然後他的臉就變白了。

  一群農夫模樣的男人正手裡攥著各式各樣的傢伙向他們慢慢靠過來,那種捉拿姦夫的眼神,馬希莫實在是太熟悉了。

  「動手!」

  亞歷山大又向遠處正緩緩走來的一小隊巡邏的士兵看了看,毫不猶豫一腳踹塌了路邊一個販魚攤子,順手就從魚籠裡拽出了兩尖柄鋒利的魚叉。

  瞬間,原本熱鬧的街道上雞飛狗跳,一片混亂!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7 09:32 PM

第十章 牢獄之行

  上下翻飛的魚叉和掄得虎虎生風的鋤頭之間的戰鬥沒有維持幾個回合,就被聞訊而來的巡邏士兵鎮壓了下去。

  讓烏利烏和馬希莫意外的是,雖然被人很不客氣的用劍柄砸了幾下,可亞歷山大卻始終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直到他們所有人被押回了監獄。

  由於剛剛恢復王室的占領,那不勒斯顯然依舊處於某種混亂之中,這從關押他們的地方幾乎是人滿為患可以看出來。

  這是處距新堡不遠的稍小些的堡壘,一圈高大的圍牆足以讓想要逃跑的人絕望,當沉重的鐵門「咣當」的合攏後,亞歷山大才開始大量起這裡來。

  這是個如同古羅馬鬥獸場似的建築,高聳的圍牆形成個巨大的圓環,所有房間都建在圍牆下面,隨著階梯形分為上下三層,他們就站在中間一個很大空地一個乾枯的井台旁。

  「您為什麼不說出自己的身份,」馬希莫略微抱怨著,他打量著四周小聲說「這兒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差不多那不勒斯的人渣都被關到這裡來了。」

  看著四周正盯著他們的那些人,亞歷山大不由略微點點頭,他承認事情多少有些超出他的想像,特別是看到剛才和他們鬥毆的那幾個人已經向他們逼過來,亞歷山大多少有點後悔之前的打算了,他實在沒想到那不勒斯人就這麼把他們關在了一起。

  「小心點,別手軟。「心裡後悔,手上卻沒閒著,亞歷山大看看四周,立刻從地上拾起塊石頭在手上顛了顛,就在對面幾個人看到他這動作也不由自主低頭從地上找傢伙時,亞歷山大已經先發制人猛衝過去,攥著石頭朝最近的一個人臉上砸了過去!

  第一聲短暫慘叫響起時,四周原本就看好戲似的犯人們立刻爆發出一片喊叫,他們嘴裡發著「吼吼」的喊聲,立刻圍成了個大圈子,把雙方打架的幾個人圍在中間,他們叫喊著,比劃著,威脅試圖後退的人,或者乾脆把膽小的抓住扔回到圈子裡,譬如馬希莫,就被人從一開始就推來推去,甚至當他再一次轉身要鑽進人堆時,還被人抓住衣領搖晃威脅著:「滾回去你這個渣滓,我可是賭你們能贏的,要是敢輸了就扒了你的皮掛在門上當簾子。」

  與馬希莫總是要逃跑不同,亞歷山大和烏利烏從一開始就投入了最大力氣!

  之前在海上的生死戰鬥雖然短暫,但已經讓他們和大多數平時不會和人以命相搏的人不同,至少當亞歷山大說出別手軟時,烏利烏立刻明白過來,而且緊隨主人身後,一動手就毫不猶豫向地方致命的地方打了過去。

  那些捉姦的人雖然看上去不那麼好惹,可都只是些農民,也許當他們人多勢眾而對手又軟弱可欺時會很厲害,但是當對方下手狠辣,而且上來就用石頭先把自己這邊最壯實的一個打翻之後,這些人就嚇得不輕,雖然對方只有兩個人,可看著他們一個揮著染血的石頭,另一個則裂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逼上來時,這些人反而開始後退了。

  但亞歷山大卻沒有就此停步,他知道這些人只是被自己這邊的狠辣一時鎮住,如果不能趁機降服住他們,一旦緩過勁來就該是自己幾個人倒霉了。

  於是圈子裡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兩個人追著比他們還多的幾個人打,而被打的幾個人又追著前面到處亂躲的一個人繞著井台跑起了圈子。

  終於在馬希莫的一聲大叫中,最後一個那不勒斯農民也被從後面追上來的烏利烏狠狠一拳打在眼窩上躺在了地上,到這時修士才終於停下來,他轉身看看身後圍著井台躺了一地的幾個人,趕緊整理了整理身上剛換上不久的新修道袍,在四周犯人詫異的眼神中走到最早被亞歷山大用石頭打昏,這時候才搖搖晃晃爬起來的那個人面前蹲下來,很誠摯的說:」我的兄弟,你要知道你當時看到的你和你想的完全是兩回事,我只是在給你妻子進行一次最坦誠相見的鞭撻布道而已。「

  「可你們當時都慌著身紙。」委屈的丈夫口鼻流血,因為被砸掉了兩顆門牙和打爛的嘴唇,說話都不是很清楚。

  「所以才叫坦誠相見啊。」馬希莫很委屈。

  「你在和她關那種系情。」丈夫依舊怒火中燒。

  「我在懲罰她,只不過用的是另一根鞭子。」馬希莫更委屈了。

  「氣死偶勒!」倒霉的丈夫一頭栽倒,又昏了過去。

  馬希莫萬分委屈的站起來,雖然他看到四周人們的眼神大有把他吞了的意思,他還是揚起脖子昂首闊步的從幾個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邁過去,來到了亞歷山大身邊:「大人,我要說如果一定要形容你的勇敢,那就只有大衛用石頭擊敗他的歌利亞的壯舉了,只不過大衛為了以防失敗準備了五塊石頭,而你只用一塊就把所有敵人都打敗了。「

  看著滿臉笑容的馬希莫,亞歷山大掂了掂手裡血粼粼的凶器,然後在修道士的心驚膽顫中,把石頭扔在了地上。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亞歷山大疲憊的坐在井口上,看著四周開始慢慢靠攏過來的人群,他這時候連一個手指都不願意動了,看看坐在旁邊擦著眼角流血傷口的烏利烏,亞歷山大有氣沒力的說「干的不錯,如果有可能,將來我會讓你當我的總管。」

  「謝謝老爺,」烏利烏喘息著,然後拖著動動就刺痛的身子勉強站起來看著人群「誰先來。」

  人群略微騷動,然後一個小個子從人群後面走了出來。

  他看看眼前這奇怪的三人組合,然後擺擺手示意他們跟自己走。

  「過去看看吧。「亞歷山大在烏利烏幫助下站起來,然後三個人穿過盯著他們人群,來到了一個用破布搭起來的涼棚前。

  涼棚裡坐著個男人,皮膚黑漆漆的,不過並不是個摩爾人,他的頭髮鬍鬚都很長,顯然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的時間。

  「西西里人?」男人開口問到,他的音調很怪,有著那不勒斯人特有的腔調,卻又夾雜著其他地方的某些口音。

  很顯然,他說的西西里並不是同為西西里王國的那不勒斯。

  「算是西西里人。」亞歷山大一笑,他的確把自己當做西西里人,至少內心裡已經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有一天要『回』西西里。

  「我就知道只有西西里人才這麼固執。」對方的話不知是諷刺還是讚許,不過他慢慢坐直了身子「這個人應該不是吧,」說著他用下巴點了點馬希莫「好像你們還是因為他才惹事進來的,要是我說就把他交給我那些兄弟,他們會讓這傢伙好好享受一下的。」

  馬希莫嚇了一跳,他趕緊抻抻身上的修道袍:「上帝啊你在說什麼,你看不出我是個虔誠的修道士嗎,你居然要褻瀆神的僕人,難道不怕上帝懲罰你嗎?」

  「上帝就是要懲罰也只會懲罰你這種靠身上的修道袍睡人家老婆的傢伙,」那人譏諷的打量著馬希莫「關於你們的笑話我聽的多了,而且你們幹的事我也見多了,就是那個坐在寶座上的教皇又乾淨多少?」

  「你不能因為一個敗類而詆毀所有獻身神職的人,特別是這些人還那麼虔誠,」馬希莫一下變得激動起來「每個人都有向上帝懺悔和得到上帝寬恕的權力,難道你認為你能定所有人的罪?」

  「我的眼睛能看到,耳朵也能聽到,這就是上帝給我的權力了!」男人瞇起眼睛,然後他不再理會馬希莫,對亞歷山大說「我不管你從哪來惹了什麼麻煩,在這呆著的這段時候都老實點,不過你們也呆不了多久,採石場那邊正缺人手,很快你們就得走人。」

  亞歷山大看到馬希莫聽到這話時臉瞬間白了,他就低聲問:「採石場在哪,很危險嗎?」

  「上帝,可別去那地方,」馬希莫嘴裡不住嘟囔「就在火上那邊,有個很大的採石場還要個硫磺礦,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不過你們很快就要去那了,」男人露出個帶些惡意的笑,他向亞歷山大搖搖手指頭「你們可以去找個地方待著,聽好了別惹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亞歷山大點點頭,轉身帶著兩個人向個角落走去。

  所有的房間都已經被人占滿,好在現在是夏天,找了個稍微陰涼的角落停下來,亞歷山大開始琢磨起自己的計畫。

  到現在為止,決定惹點是非的計畫看起來還算順利,他不相信一個來自西西里的使者忽然被抓會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即便如岡多撒說的那樣他微不足道,但他是西西里使者這件事是不容置疑的。

  至於喬蘇爾南對他身份真偽的質疑,亞歷山大並不擔心。

  那就等著吧,亞歷山大躺下來讓自己好受點,到了這時他才覺得剛才打架時候被對方打中的地方疼的要命。

  「老爺,您衣服上扣子掉了不少。」

  烏利烏有些心疼的說,外套上的黑珍珠可是能換不少錢的。

  「亞歷山大不在意的擺擺手,剛要說什麼,一陣喧鬧忽然從牆邊傳來,接著他們就看到犯人們紛紛向之前他們進來的鐵門聚去。

  一個書記員手裡拿著個捲起來的紙卷在衛兵們的護衛下走了進來,他走到井台上站住先看看四周,好像短暫的享受了下這被眾人膜拜的感覺後,才慢慢打開紙卷。

  亞歷山大看到人們臉上露出了希冀的神色,然後就聽到那個書記員用一種特意拖著長音激昂頓挫的聲調開始念一個個的名字。

  人群裡時不時有被叫到的人發出歡呼,然後他們就走到書記員身邊,更多的人就貼得更靠前,以至衛兵不得不揮動手裡的短戟威脅他們向後退。

  「是被贖出去的人,」一個人靠過來小聲說,他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的「如果你們有有錢的親戚朋友就趕緊賄賂一下那個書記員,他會把你們的消息帶出去,然後你們的家人就可以花錢贖你們了,否則如果被送到採石場去日子就不好過了。」

  「花錢贖人,這是誰的命令,國王嗎?」亞歷山大問。

  「國王?」那人露出個譏諷的笑容「我不知道現在的國王怎麼樣,不過即便是過去的國王們也管不到這兒,這是腓特烈伯爵的地盤,就是法國人在這的時候他都是這麼幹的,現在他就更要這麼幹了。」

  「看來這位伯爵很厲害啊,」亞歷山大又隨口問「為什麼說現在更要這麼幹呢?」

  「西西里人,你很好奇呀,」那人咧咧嘴,不過還是繼續說下去「法國人走了,可阿拉貢人來了,還有羅馬和威尼斯人,要知道一下來這麼多人已經快把那不勒斯吃窮了,這裡現在一天只吃一頓還不管飽,在這麼下去也許大家都要餓肚子了。」

  這人的話讓亞歷山大心頭一動,他隱約知道岡多薩為什麼要找他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8 07:32 AM

第十一章 採石場上

  亞歷山大最後還是按照別人的指點給那個書記員送上了份賄賂。

  只是看著手裡的黑珍珠,書記員臉上是充滿懷疑的。

  「這是很珍貴的,」烏利烏在旁邊不厭其煩的解釋著「把這個給那位大人看了之後一定要保存好,如果你能把它拿回來,我的老爺一定會給你比這顆珍珠還要貴重的酬謝。」

  書記員狐疑的再看看珍珠,然後才勉為其難的的點點頭,對他來說即便這個摩爾人說的是假話也沒什麼,畢竟他已經得到了顆看上去的確價值不菲的珍珠,至於能不能換到更好的酬謝,那就到時候再看了。

  看著離開的書記員,馬希莫舔著乾燥的嘴唇不禁向遠處火山的方向看了看,雖然有高高的圍牆擋著,可他似乎已經感受到那種可怕了。

  「不會讓我們去採石場的,我們畢竟已經給了那人錢不是嘛,」馬希莫低聲嘀咕,然後他站起來抬頭看著頭頂火辣辣的太陽「如果真要去採石場,那就是進了地獄啊。」

  然而馬希莫很快就發現,他有做先知的潛質。

  沒等那個書記員帶回信來,採石場就已經派人來挑選要幹活的苦役了。

  亞歷山大很不幸的被挑選上,烏利烏要跟著主人共赴苦難,原本馬希莫慶幸自己躲開了一次劫難,可當他看到那位丈夫和他同伴不懷好意的獰笑後,他只考慮了一下,就立刻自告奮勇的站出來主動提出去做苦役,而且還引用了耶穌走過苦路時面對考驗的句子。

  只是當終於走上那條通往採石場的苦路時,馬希莫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模仿耶穌基督的。

  如果說七月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那麼維蘇威火山無疑是這能把人曬得脫掉一層皮的酷暑烈日中最熱的地方。

  到處都是淺褐的白森森的亂石,哪怕是一些陡峭些的山壁下,因為酷熱也很難出現一點點的綠意。

  只要張開嘴,乾燥的熱風就會灌進口腔,然後順著喉嚨直接頂進肺裡,這會讓人覺得好像身體裡正在燒著一把火,如果腳下還要不停的走路,那麼這把火就會不住加溫,直到把一個人的意識徹底燒焦倒在地上。

  亞歷山大已經看到不止一個人這麼倒下了,雖然沒有出現押解的士兵走過去順手一劍就割斷那個倒霉鬼喉嚨的事,可卻會被強硬的拖起來推搡著繼續向前走。

  亞歷山大抬頭向山路的上方望去,看似就在眼前實際卻總是走不到的維蘇威火山就在前面「不遠處」。

  那是座可怕的火山,之所以說它可怕,是因為這座火山早年的多次肆虐曾經不知道吞噬了無數生命,歷代在這座火山附近建造的城市都曾經面臨它那可以毀滅一切的可怕力量的威脅,至於歷史上著名的被這座火山吞噬的龐貝古城,這時候還被埋在深深的火山灰下,要過上將近三個世紀才會被人發現。

  而自從上山之後,遠遠就能聞到的古怪味道,在提醒著人們這座火山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它依舊「活著「!

  採石場位於火山北麓,因為隔著高大的火山,所以從這裡看不到海上,自然也就感覺不到海風吹來的絲毫涼意。

  這裡有的只有光禿禿的石頭和到處飛揚的灰塵。

  多次噴發覆蓋的火山灰把半山腰上形成了一片如瀑布向下宣泄的山勢,採石場就在這片瀑布一片略顯緩坡的階梯上。

  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一個個的黑點在山腰上晃動,隱隱傳來的敲擊聲彼起彼伏。

  兩個人用塊木板抬著一堆碎石從山路上下來,看到亞歷山大他們,那兩人被灰塵掩蓋得看不清面目的臉上扯動起來,好像是露出了不怎麼討人喜歡的笑容。

  「看啊,終於有替我們的來了!」

  一個人回頭喊著,然後一翻手腕就把木板順著山坡扔了下去,同時山上這時已經傳來陣陣歡呼。

  對這些喊叫,看守們似乎並不在意,他們只是盯著這些新來的人。

  然後,一個人順著山路走了下來,他手裡拿著根鞭子不住拍打腿邊,因為酷熱汗水已經濕透了他胸前的衣服,同時也許是因為這熱,他的情緒也顯得很不好。

  「就是這些人?」這人對押解的士兵問了句,然後就用鞭稍一個個的撥著眼前的人,當他走到烏利烏面前時,這人探身抽動鼻子聞了聞,臉上露出了嫌惡的神色「現在連摩爾人都要用上了嗎?」

  「他是跟著主人一起來的,」押解的守衛解釋著,同時指了指亞歷山大「這個人是他的主人。」

  「一位少爺,」那人用鞭子挑挑頭上軟趴趴的帽子,走到亞歷山大面前,看著眼前少年漂亮的容貌,他把鞭子壓在亞歷山大的肩膀上「告訴我你犯了什麼事,最好說實話年輕人,這兒可不是你這種小少爺能呆的地方。」

  「我的隨行神甫和人起了糾紛,我幫他打了一架,」亞歷山大不慌不忙的說,他知道這個人之所以忽然對他有興趣,應該是誤會了他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少爺,以為可以藉著這個機會敲詐自己「不過我想我在這也待不了多久,如果你能幫我們,我會報答你的。」

  「那你想怎麼報答?」那人露出了笑容,他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是很上道的,至少知道處境不妙的時候就該謙卑。

  「我可以讓人給你們送很多的食物,至於你個人,我想只要錢就可以了。」說到這時,亞歷山大緊緊盯著這個人。

  他注意到當他說到食物時這人臉上微微的抽動,這讓他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猜想。

  「如果我不要錢,你會多給我多少食物?」那人饒有興趣的問「還有等你現在怎麼給我?」

  「你可以派人到城裡,不過在這之前如果能替我先捎個口信就更好了,」亞歷山大終於說出了自己最迫切的希望,既然已經差不多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他就恨不得儘早從這裡離開「你只要派人到阿拉貢駐地找到瓦拉什的岡多薩大人,告訴他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在這裡,你就能得到你要的東西了。」

  亞歷山大說完露出了自認最誠懇的微笑。

  只是他沒想到,聽到他的話,那個人原本同樣露出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接著他忽然舉起手裡的鞭子,沒頭沒腦的照著亞歷山大抽了過去!

  亞歷山大本能的抬手阻住,霎時一陣刺痛從手腕上傳來!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阿拉貢人,如果你以為靠一點吃的就能打動我,你就太自以為是了!」

  那人高舉鞭子不住抽打,根本不管衝過來阻擋的烏利烏和馬希莫,直到馬希莫被抽了幾下之後發出一聲大喊,他才稍微手頭一頓。、

  「來呀,對著神聖的法衣揮你的鞭子吧,」馬希莫張開兩臂,像個人形十字架似的擋在前面「對著神聖的十字架施暴吧,讓所有人看看你是怎麼對待上帝的僕人的。」

  那人顯然因為馬希莫這舉動有些無措,他高舉手雖然不住抖動卻一時間又打不下去,然後他忽然轉身大聲對守衛吩咐:「讓他們去西區,如果每天砸不出兩倍定額的石頭,就不許他們吃飯!」

  直到憤怒的監獄長走遠,烏利烏這才扶起亞歷山大,而旁邊的馬希莫則不住搖頭,他又整了整身上才穿了一天就破爛不堪的修士袍,然後這才用略帶哀求的聲調小聲問:「我的朋友,你認為你找的那個人真的能幫助我們嗎?」

  「相信我,如果我沒有猜錯,其實是他需要我的幫助,」亞歷山大拍打了下身上的塵土,雖然挨了幾下鞭子,可他卻面露笑容,然後他忽然對馬希莫說:「哦,如果我現在要你當我的隨行神甫,你會答應嗎?」

  「大人,我是個虔誠的,遵循本尼迪克教規如同保護眼睛般的修士,發誓守貞清貧和避世苦修才是我一生追求真理的道路,哪怕世俗有再多的誘惑,又能對我起什麼作用呢。」

  馬希莫用遺憾的口氣說著,他的樣子是那麼虔誠,已至有些人開始覺得他之前被人家丈夫追的滿院子亂跑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甚至連烏利烏都多少有些被感動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亞歷山大已經被拒絕時,馬希莫忽然一仰頭:

  「不過我從您的身上看到了其他的東西,一種讓我覺得即便受到違背教規的嚴罰,也應該更加堅持探索的東西,所以對您的邀請我感到高興,請允許我親吻您的手,然後讓我跟隨在您的身邊吧。」

  「這個騙吃騙喝的!」

  烏利烏心裡一通大罵。

  西區是採石場最糟糕的地方,這裡完全裸露在炙熱的太陽下,光禿禿的山體上見不到絲毫綠色更沒有一點陰涼,這樣的天氣哪怕站著不動都很快就會出汗,對被強迫幹活的犯人來說,這裡才是真正地獄。

  除了炎熱,還有就是因為火山形成的大大小小的硫磺池散發著特有的臭味,遠遠近近股股黃煙時不時的從地面的縫隙裡冒出來,伴著濃煙散發出的臭味中人欲嘔。

  亞歷山大是被強迫要做出比別人多出一倍的工作的,當他拿著鉗子和木槌用力敲打石頭時,每揮一下手臂,都好像要使足全身的力氣才行。

  所以當收工的號聲響起時,不要說超出兩倍的份額,連原定的份額都沒有做完。

  看著其他人端著稀湯似的飯碗離開,亞歷山大三個人面無表情的看著站在那裡看著他們冷笑的監獄長。

  「我的阿拉貢少爺,餓肚子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不過我希望你能記住這種感覺,」監獄長走到亞歷山大面前緊盯著他「這樣哪怕將來回到你的宮殿裡,也忘不了餓肚子是什麼感覺。」

  說完,監獄長推開旁邊的烏利烏,向自己房子走去。

  「看來今天真的要餓肚子了,」亞歷山大無力的擺擺手,帶著同樣近乎虛脫的兩個人走到一塊大石頭下躺下來。

  「老爺,不知道問你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啊。」烏利烏有氣沒力的問。

  「等吧,」亞歷山大舔著嘴唇,乾渴比飢餓更讓人難以忍受「先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

  「那明天呢,」馬希莫想要畫個十字安慰自己,可劃到一半就擺擺手放棄了「明天可能我們連揮錘子的力氣都沒了。」

  「希望明天能來人找我們,」亞歷山大迷迷糊糊的說完,就靠在石頭上睡了過去。

  恍惚間,亞歷山大覺得有人在不停的搖晃他,他勉強睜開眼,就看到了烏利烏和黑夜混淆在一起的那張臉。

  「老爺,有人來接我們了!」

  摩爾人激動聲音驚醒了亞歷山大,他爬起來看到旁邊喜極而泣不住十字的馬希莫,還看到了不遠處幾個恍惚的身影。

  其中一個人踩著石頭慢慢向他們走來,當走近時,亞歷山大看清了他的臉。

  「尊敬的使者,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面。」那人臉色難看。

  「的確沒想到,」亞歷山大微微一笑「喬蘇爾南大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19 11:37 AM

第十二章 那不勒斯的麻煩

  冒著白氣的滾燙熱水淋到身上時,亞歷山大發出聲舒服的呻吟。

  躺在院子中間挖出的碩大水池裡,亞歷山大覺得多少得改變點對這個時代的印象了。

  不論是來源於過去黑死病時代的恐怖,還是純粹處於愚昧無知的不講衛生,在亞歷山大印象裡,這個時代總是和骯髒不堪聯繫在一起的。

  每每一想到那些經年不沾點水的人穿著也許永遠不會清洗一次的衣服站在自己面前,亞歷山大就覺得有時候這日子過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想法顯然有點過分了,也許這個時代的人的確是不注意衛生的,但至少對某些貴族來說,保持清潔與其說是身體的需要,不如說已經演變成了某種相互攀比的時尚玩意。

  一個水池配上連接上木槽的木頭水箱,就形成了個最簡單的淋浴系統。

  熱水是由僕人不停的一桶桶提來倒進水箱的,需要的時候只要吩咐一聲,就會有人用木槌鑿開個用粗布包裹著的大木塞,熱水就會滾滾流動而下,當皮膚被這熱水燙得像煮熟得蝦子時,亞歷山大發出「吼」的一聲愜意大叫。

  喬蘇爾南坐在敞開庭院的門廊石凳上,他神色寧靜,雖然眉目中無法克制的會閃過一絲隱憂,但還是耐心的等待著。

  客人本人也許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卻因為西西里使者的身份受到了重視。

  喬蘇爾南已經五十多歲了,做為那不勒斯知名學者,他自認在學識上足以勝任,但做為王室教師,雖然盡職盡責的在輔佐國王,但這並不夠。

  現任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是個年輕,衝動,固執,甚至有些魯莽的人。

  做為老師,喬蘇爾南沒有準備迴避學生這些缺點,而且因為對這些缺點很清楚,所以他就覺得更糟糕。

  費迪南是個很固執而又沒有禮貌的年輕人,其實不只是他,在喬蘇爾南看來,就是他的父親,前任國王阿方索二世也並不是個合格的統治者。

  喬蘇爾南看著花園裡的鬱鬱蔥蔥的景緻,心裡卻並不安寧,他甚至覺得有些悲哀,因為那不勒斯已經到了需要依仗西西里島上的那些「遠房親戚」來維持現狀的地步了。

  對西西里島最近發生的事,喬蘇爾南剛剛從一些過往的商人那裡有所耳聞,只是他聽到的消息都太模糊,而且很多不但相互矛盾,往往一個人說的話就前後不一,讓他一時間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而且出於謹慎,當聽說西西里使者出現時,他並沒有立刻就認可那個年輕人的身份。

  只是留在酒館的手下隨後帶來的消息讓喬蘇爾南最後一點疑慮也打消了,阿拉貢駐那不勒斯的全權使者岡多薩的出現讓他確定那個年輕人不是假冒的。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等不了太久。

  看著從花園裡走來的亞歷山大,喬蘇爾南站起來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兩個人一起走進了主庭。

  主庭並不大,甚至包括院子在內,喬蘇爾南的家並不比其他權貴的家大多少,或者說包括王宮在內,整個那不勒斯王國多少顯得有些「小」了。

  雖然有兩個西西里互為兄弟之稱,但在亞歷山大看來,當初把一個王國一分為二分給兩個兒子的那位老國王,多少還是有所偏袒的。

  至少這座以那不勒斯城為根基的西西里王國,不論規模實力都不能與燈塔另一邊的兄弟之國相比。

  「讓我們為燈塔兩邊的兄弟之情乾杯。」

  正因為這宅子大小胡思亂想到國勢強弱的亞歷山大舉起杯子,在和主人相互致意後,喝下了那不勒斯頗為有名的蘭汁酒。

  然後他就微笑著默默看著喬蘇爾南,直到國王的老師和首席智囊終於忍耐不住首先開口。

  「對戈麥斯宮相的不幸我再次表示悲哀,」喬蘇爾南說著稍微點頭,然後他就神色一正「不過現在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更會引起不幸。」

  「您是說,那不勒斯要斷糧了嗎?」亞歷山大面色平靜,甚至如說閒話似的說出了這個也許在很多人來說迫在眉睫,卻又不敢輕易說出的祕密。

  喬蘇爾南愕然的看著亞歷山大,眼中露出了並不掩飾的意外,不過他更加在意的並非西西里人已經發現了這個祕密,而是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了這件事。

  這讓喬蘇爾南更不相信亞歷山大說的在海上遇難的理由,在他想來,西西里人應該是早先就已經潛入了那不勒斯,而且應該也是從在那不勒斯的西西里探子那裡得到了消息。

  這讓喬蘇爾南意外之餘又心生警惕,而且他開始懷疑讓這個西西里人摻和的太多,是不是個明智之舉了。

  喬蘇爾南當然不知道他亞歷山大會猜到這個所謂祕密,真正原因除了一直以來聽到的各種零星消息,更重要的還是他對這個時代的瞭解。

  當那不勒斯人歡天喜地的慶祝法國人被趕走的勝利時,他們和其他地方所有人一樣,都不會知道這場短暫的入侵和復國戰,只是一場漫長戰場的序幕。

  這場戰爭將會延續兩代甚至三代人的時光,在接下來之後的半個多世紀裡,會陸續有不同的國家捲入這場被後世統稱為意大利戰爭的漫長戰爭中。

  雖然這場戰爭沒有英法百年戰爭那麼漫長持久,但是牽扯之廣,參與的國家之多,卻不是英法戰爭能夠相比的,甚至有人認為意大利戰爭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當時的世界大戰。

  正因為這個,所以現在很少有意大利人意識到那位被他們剛剛趕跑的法國國王查理八世正在做著捲土重來的準備。

  也正因為如此,查理八世在當初撤出那不勒斯時根本就沒想過就此返回法國,他依舊雄心勃勃的準備暫時離開,然後再伺機反擊,所以他下令除了洗劫了那不勒斯的各種珍寶,更是運走了他能拿走的所有糧食。

  而隨後進入那不勒斯的聯軍則同樣充滿鬥志,不論是與法國人結束百年戰爭沒有多久的英國人,還是認為法國人的手伸得太長應該受到教訓的神聖羅馬帝國,或者是比利牛斯山另一邊正趨於統一前夕的西班牙,還有就是意大利大大小小已經被法國人嚇壞了的城邦國家,所有人都認為應該好好教訓一下狂妄的法國國王。

  這麼想的結果,除了福迪諾戰役查理幾乎飲恨戰場的慘敗,就是聯軍為了一路追擊同樣毫不客氣的二次洗劫了那不勒斯的糧倉。

  然後緊接下來就是王室的回歸,和當初落荒而逃的貴族們睜著通紅的眼睛如還鄉團似的反攻倒算。

  只是他們清算的目標並非什麼人,而是那些因為逃亡欠下他們的大大小小的早宴,午宴,晚宴還有宵夜。

  劫後餘生再次相見要開宴會,找回了祖先留下來的某件傳家寶要開宴會,因為某人的門客以當初逃難時的淒慘為背景創作出一幅《苦修路上的朝聖者》也要開宴會。

  總之貴族們覺得自己受了虧欠應該得到補償,而平民則為趕走了討厭的法國人也在不住慶祝。

  各種大大小小的聚會如無底洞似的吞噬著巨量的食物,從牲畜到海鮮,從各種水果到天知道裡面塞了些什麼的各種囊餅。

  那不勒斯人用這種熱情的狂歡和大吃大喝慶祝他們勝利。

  就是在這種狂歡似的一天天中,卻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那不勒斯這個依山伴海風景迷人的國家,實際上是並不真正出產糧食的。

  對依海而居的那不勒斯人來說,海洋能夠給他們的實在是太多了,這讓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那潛在的危險。

  當喬蘇爾南終於意識到眼前局勢的緊迫時,擺在他面前的,卻是個讓他難以接受的事實。

  能夠提供的小麥已經少到讓人心驚,而市面上面包的價格已經開始悄然上漲。

  各種海魚也許可以讓人大快朵頤,但卻絕不能代替麵包。

  當做為製作主食麵包的小麥短缺時,即便是靠海而居的城市,也難免會出現饑荒。

  喬蘇爾南意識到了危機的臨近,但他卻一時間沒有辦法,不要說那些剛剛幫他們復國的城邦國家未必願意向他們提供糧食,就算願意,可那些國家也大多因為地勢所迫並不具有多麼大的產糧地。

  當西西里使者到來的消息傳來時,喬蘇爾南意識到也許一個機會來了。

  只是在見了亞歷山大之後喬蘇爾南卻又因為對他身份的懷疑舉棋不定,他並不怕自己被騙,而是擔心會延誤時間,而且在他心裡還有些更重要的東西讓他對這個西西里使者因為不摸底,多少有些忌諱。

  那就是這個人是怎麼看待國王和他叔叔之間的爭執。

  只是形勢卻並不容喬蘇爾南有太多的猶豫,岡多薩對亞歷山大的突然拜訪引起了喬蘇爾南的注意,一想到這兩個人背後的另一位費迪南,喬蘇爾南坐不住了。

  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琢磨著該怎麼再次拜訪那個西西里青年而又不顯得草率時,一顆黑珍珠的紐扣送到了他的面前。

  亞歷山大沒有向岡多薩求援,而是找上了國王的老師。

  「請收下這個,」喬蘇爾南把黑珍珠輕輕放在亞歷山大手裡「我不能不承認年輕果然雖最大的財富,這紐扣對你一定有某種特殊意義,而且我敢打賭一定和愛情有關。」

  心底微微一黯,亞歷山大隨後致謝珍惜的收起了那顆黑珍珠。

  「那麼西西里能為我們提供多少糧食呢?」

  客套之後,喬蘇爾南有些亟不可待的問出這個問題,他現在真正關心的就是這個。

  這不止關係到那不勒斯,更關係到國王統治的穩定。

  喬蘇爾南很清楚現在人們對費迪南的擁護,更多是出於對王室長久以來的依賴,一旦他們發現國王不能為他們提供保護時,以如今這種躁動的局面,很可能就會出現事端。

  在喬蘇爾南殷切的注視中,亞歷山大卻並不說話。

  亞歷山大心裡很清楚,他並沒有和那不勒斯人談這個的資格!

  在來那不勒斯之前,加繆里就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他,做為擁有燈塔守護者稱號的使者,他更多的只具有象徵意義,真正和那不勒斯人談判的,是那些他的隨員。

  只是當初因為他的任命顯得有些突然,或者加繆里大概沒想到他們會那麼快就對阿方索司鐸動手,所以倉促間來不及派遣其他人,就把亞歷山大打發走了。

  雖然臨行前加繆里一再承諾會很快就派其他人追上他,但亞歷山大卻並不抱什麼太大希望。

  所以說,現在的亞歷山大,身邊除了個摩爾僕人和現在又加進來的假修士,完全是個光桿使者。

  不過,看著喬蘇爾南的透著殷切的眼神,亞歷山大倒覺得現在是個難得的機會。

  他心裡隱約有了個還不成熟的模糊想法,而且這想法讓他覺得除了可以為那不勒斯解決眼前的糧食危機,也許還有機會獲得更多東西。

  「大人,如果能得到國王陛下的召見,我想我能為那不勒斯做些事情。」亞歷山大開口。

  原本以西西里使者的身份提出這個要求很正常,不過亞歷山大清楚,在如今這種局面下由誰引薦就意味著站在誰的一邊。

  這一次,他選擇國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1 12:09 PM

第十三章 瘋子國王

  為了覲見國王,烏利烏很是好好費了些力氣,在手頭實在沒錢卻又要顯得體面的要求下,摩爾人充分發揮了他的機智和經驗的作用。

  按照烏利烏自己的說法,早年在更大的宮廷裡都曾經受到過的讚許,不可能在那不勒斯就要被人小看了。

  至少衣服要熨燙的整潔乾淨,外套的每一個褶皺都被小心的檢查一遍,然後才穿上身。

  扣子是個大問題,在採石場的那場鬥毆損失慘重,黑珍珠的紐扣掉落了兩顆,這讓摩爾人覺得真是比多挨了幾下打還難受,不過在亞歷山大把最上面的兩顆珍珠挪到下面缺口之後,這個缺陷也就不存在了,

  至於褲子,烏利烏很慶幸之前在戰鬥的時候沒有刮破,這樣只要用羊角石小心的磨掉起毛的部分,看上去還是可以的。

  靴子是烏利烏最沒有辦法的,不過喬蘇爾南幫他們解決了這個難題,最後剩下的就是一柄劍了。

  就在烏利烏考慮是不是還厚著臉皮私下找喬蘇爾南的手下借把劍時,馬希莫卻出人意料的帶來了一柄看上去雖然有些舊,但樣式卻還適合使用的劍。

  「這是我在博洛尼亞的一次美好旅行的紀念品,」馬希莫撫摸著劍身,就如同撫摸女人身體似的一臉陶醉「偉大的修士以保護上帝的武裝為裝飾,站在最前方與敵人戰鬥,這是最浪漫時代才會有的傳奇。」

  「這把劍不錯,」亞歷山大拿過來時順手抽出劍身,劍刃鋒利劍身光滑,稍微轉動手腕把劍慢慢揮舞起來,能夠感覺到劍身重量前後分佈的十分均勻,這是柄出乎亞歷山大意料的好劍「你打算多少錢賣給我?」

  「也許可以100個……」馬希莫猶豫著開口。

  「你怎麼不去搶?」烏利烏憤怒的打斷了他的話。

  「要知道這劍上可是保留著我美好的記憶,要知道在博洛尼亞的經歷足以讓我為這柄劍寫上一篇長詩了……」

  「那就20個弗林好了」亞歷山大也打斷了修士即將開始的喋喋不休「不過現在我沒有錢,等到有的時候再給你。」

  馬希莫扯扯嘴角,想了想還是默認了,不過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請一定要帶我去王宮,相信我吧,我能幫上忙的。」

  亞歷山大很懷疑馬希莫肯拿出這柄不知道從哪誆騙來的劍,就是為了提出這個要求,不過想想這人多少還是有點用處,他也就答應了。

  一切準備就緒,他耐心的等著喬蘇爾南的引薦。

  第一次見到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二世,亞歷山大對他的影響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寵壞的孩子」。

  儘管這位國王的年齡比他要大,可這個印像一旦形成就根深蒂固,甚至讓他有點為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猶豫起來。

  見到亞歷山大時,年輕的費迪南正在吃他的午餐,一大塊烤羊排配上一大瓶葡萄酒,還要旁邊一大堆各種各樣的水果,然後就是不停的塞進一張很大的嘴裡。

  這位國王的塊頭不小,個子卻並不高,看上去哪怕吃飯的時候都有些呼哧帶喘,而且他的衣服也顯得過於繁瑣奢華,這讓他哪怕坐著好像也很累。

  見到亞歷山大,正吃得滿嘴流油的國王露出了詫異神色,他隨手扔掉手裡啃了一半的羊骨頭,滿臉意外的費勁站起來走到亞歷山大面前,然後繞著他轉了一圈。

  「陛下,西西里島的使者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

  喬蘇爾南再次提醒國王。

  「他穿的這是什麼?」費迪南忽然大聲問。

  這個年輕的國王好像看到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又繞著亞歷山大走了一圈,然後才在他面前停下來。

  然後他伸出右手,用兩根手指夾著亞歷山大外套如水滴般展開的蓬袖提了提。

  「這種樣子的袖子真是奇怪,和我們的都不一樣,還有這個外套居然沒有襯邊,更沒有隆肩,雖然紐扣還湊合,可你為什麼要把領口上面的扣子去掉呢,這樣子太怪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年輕國王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然後他皺著眉毛用略帶嫌棄的語氣問「告訴我是誰給做的這件衣服,難道你能忍受自己有這麼一個裁縫?」

  亞歷山大愕然的看著費迪南,他實在沒想到第一次見面被問到的居然是這麼個問題,在這位國王的腦子裡,一個人的衣著居然要比他承擔的使命更重要。

  亞歷山大有些憐憫的看了眼旁邊的喬蘇爾南,到這時候他知道為什麼這位國王的老師要見自己,或者說是這麼迫不及待的要讓他的學生有所表現。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年輕人也許正在慢慢失去人心。

  趕走法國人重新回到王位上的費迪南,一開始是受到所有人期待的,不論平民還是貴族,都希望這個年輕的國王能重新振興那不勒斯王室,人們把對他父親的失望變成了對他的期待。

  可這種期待沒有維持多久,人們就發現這個年輕人徹底讓他們失望了。

  如果說費迪南的父親阿方索二世還是因為膽怯和失敗才逃進修道院躲起來,這個費迪南就是因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利用他唾手而得的勝利讓所有人失望了。

  短短幾個月時間,人們就從對新國王的狂熱期待變成了厭煩和憎惡,甚至如亞歷山大在酒館裡聽到的那樣,人們已經不在乎在大庭廣眾之下評論國王的種種惡行。

  亞歷山大察覺到了喬蘇爾南臉上掠過的無奈,不過他還是要回答國王的問話。

  「陛下,這是巴勒莫的一位著名的裁縫的傑作,」亞歷山大鞠個躬「我對他是十分信任的,包括您說的這些似乎不盡人意的地方,這實際上是那位裁縫的獨具匠心。」

  「是這樣嘛?」費迪南將信將疑的又看了看「那告訴我這個人的名字,我很想知道能讓你有勇氣穿上這麼件衣服的人是誰。」

  「奧斯本,陛下,這個人叫奧斯本。」

  「啊,我就知道是他!」

  費迪南忽然大喊了一聲,這出乎意料的高聲讓亞歷山大一呆,然後他就看到那不勒斯的國王對身後的隨從們咒罵起來。

  「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麼,看看這件衣服,難道你們要讓別人說我比頂塔另一邊落伍嗎,你們還擺弄老式玩意的時候已經出新花樣了,看看你們給我穿的這是什麼,讓我像個小丑似的丟人,」費迪南說著氣呼呼的擺擺手「我不想再看到你們,這真是讓我覺得丟人的一件事。」

  隨從們慌忙鞠躬後退,同時不忘向亞歷山大身上的衣服打量幾眼,顯然是在看是否能立刻仿製出來。

  亞歷山大多少對費迪南這種天馬行空似的思維有些意外,他真有些奇怪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不為面臨的真正難題發愁,卻只為了衣服款式的落伍惱火。

  「不愧是奧斯本的傑作,」費迪南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露出了笑容「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那個人,一個很了不起的裁縫,他做的衣服在整個那不勒斯都是出名的。不過他後來跑了,到燈塔另一邊去了,從那之後那不勒斯貴族們的衣櫥就讓一群鄉下人統治了,」說到這,國王好像覺得這個笑話很幽默,先是自己哈哈笑了幾聲,然後對亞歷山大用疑惑的腔調問「你為什麼不笑呢?」

  亞歷山大這時候幾乎已經確定這個人腦子多少有病了。

  這個「有病」並非只是說做事乖張任性,而是他的確從費迪南那哪怕說得喜笑顏開,可依舊略顯游離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許異樣的徵兆。

  這不是一雙正常人的眼睛,那裡面有的並非哪怕最少的清醒,而是更多讓人說不出的東西。

  那是一種病症般的眼神,這讓亞歷山大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哪怕順利的活下去,最終也會因為徹底發瘋毀了自己。

  「陛下,西西里的使者事來與我們談判關於兩國邊界的,」喬蘇爾南從旁邊低聲提醒,他覺得國王在外人面前丟了人,雖然這和他平時做的一些事比起來還不算太糟,可已經足以讓喬蘇爾南皺起眉梢「不過我想除了邊界問題,我們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談,是嗎陛下?」

  喬蘇爾南的話讓費迪南沉吟了一下,然後一邊不住點頭一邊轉身走回到他的寶座前坐下來。

  「對,是糧食問題,」國王好像喝醉了的人忽然清醒過來似的,他坐在寶座上身子前傾,認真的看著亞歷山大「你能給我們送糧食來嗎,我們需要……」說到這,費迪南看看自己的老師,在明顯得到某種暗示後,他好像還是有些迷惑的想了想才繼續說「總之我們需要很多糧食,足夠能喂飽這個城市裡每一張嘴,雖然這些人都應該被吊死。」

  「陛下!」喬蘇爾南立刻打斷費迪南的話,他實在沒想到國王會忽然說這麼一句,特別還是當著一位外國使者「請原諒,陛下的意思是即便是最不堪的那些人,國王也不會拋棄他們,忽視自己的職責。」

  「哦,當然是這樣,國王的職責就是保護那些人,」在喬蘇爾南透著責備的注視下,費迪南好像又清醒了似的解釋了一下,可隨後他就用力拍打著寶座的扶手「不過那不勒斯人是一群不知道感恩的傢伙,他們大多數人都已經被法國人收買了,他們甚至不肯向他們合法的國王表示效忠!」

  喬蘇爾南臉色陰沉的聽著費迪南不住的抱怨,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看看站在對面安靜的聽著國王不住嘮叨的年輕人,喬蘇爾南有些後悔自己讓他來見國王的決定了。

  「你能想像他們寧願把自己的珍藏送給法國人,也不願意獻給他們合法的國王嗎,所以他們就應該受到飢餓的懲罰,」費迪南站起來向前幾步,可隨後他的目光就又盯上了亞歷山大的外套「告訴我,巴勒莫現在正流行這種簡樸得好像鄉下小地主才穿的款式嗎?」

  亞歷山大先看看費迪南,然後向喬蘇爾南瞥了一眼,他開始覺得今天的覲見純粹有些多餘。

  「陛下,也許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喬蘇爾南無奈的輕輕嘆息一聲,他知道也許自己這次真做了件蠢事,一想到關於那不勒斯的國王是個神志不清的人這種消息傳到西西里,喬蘇爾南就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不,我和使者談的很盡興,」費迪南臉頰上忽然泛起一層異樣的興奮,他抬手攬住亞歷山大的肩膀向角門的方向走去「來,讓我們好好聊聊關於巴勒莫現在最時興什麼,要知道前段時間我一直在逃亡,可能連現在人們喜歡些什麼都不知道了。」

  亞歷山大暗暗苦笑,他實在沒想到見到費迪南的結果會是這樣,就在他考慮是不是應該告辭的時候,一個侍從匆匆走進殿裡。

  「陛下,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大人求見。」

  侍從高聲稟報。

  亞歷山大有一會略微發愣,他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見到那個莫迪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2 09:07 PM

第十四章 那不勒斯的伯爵

  聽到莫迪洛的名字,費迪南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異樣,那樣子看上去與其說是不快,不如說是緊張。

  喬蘇爾南似乎也很驚訝,亞歷山大從他看過來的也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懷疑,這讓他忽然意識到也許這位國王的老師在懷疑什麼。

  費迪南從亞歷山大肩膀上收回那隻手,而且還略微向旁邊挪動了下步子,然後才吩咐侍從:「請伯爵進來。」

  亞歷山大不禁神情專注的望向宮殿門口,雖然對這個與他可以說有著最複雜關係的那不勒斯伯爵早有耳聞,可他的確沒想到會這麼突然見到這個人。

  在亞歷山大的計畫中,他是想再等等之後才慢慢接近這個人的。

  當從加繆里那裡聽說了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有著致力與重新統一西西里的希望時,聯想那個聖塞巴隆修道院裡的胖子的身世,他已經大致勾勒出了一個看上去並不複雜,可卻需要無比耐心的計畫。

  這是個要跨越二十多年才可能實現的計畫,只是和二十多年相比,統一兩西西里顯然是值得的。

  不遠的宮門外走進來個男人,第一眼看到他時,亞歷山大心裡想說,這個人的確符合他心目中那個莫迪洛的印象。

  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是個身材勻稱,面相嚴肅的人,除了一雙略微透著陰鬱的眼睛,他的容貌十分端正,或者可以稱的上是英俊。

  和其他貴族們爭奇鬥豔般的服飾不同,莫迪羅的衣服雖然華麗卻並不誇張,除了肩隆上幾條金線,整件半長齊膝袍有些如古代羅馬人的外袍那樣半披在身上,露出了裡面一截顏色略深的罩衣。

  也許是常年操勞,莫迪洛的兩鬢略帶花白,不過這卻給他更添了絲深沉的魅力,當他那雙棕色眼睛看人時,哪怕只是無意識的掠過,也好像是獵鷹在仔細觀察對手,然後就要找出對方的破綻,然後一舉撕碎對方。

  費迪南這時已經坐回到王座上,不過亞歷山大覺得他這不是因為累,倒像是怕被人說什麼。

  「陛下,」莫迪洛彎腰行禮,然後他向站在國王寶座旁邊的喬蘇爾南也微微點頭「閣下。」

  「閣下。」喬蘇爾南也點頭致意,不過他的手有意無意的搭在了寶座的靠背上,看上去就好像是要借這個動作給國王打氣。

  「伯爵,你有什麼事情嗎?」費迪南的聲音提高了不少,他這個時候在寶座上坐的很直,和之前那種略顯瘋狂的樣子完全不同,看到莫迪洛打量亞歷山大,他就趕緊開口解釋:「我正在和西西里的使者討論事情。」

  「是西西里的使者?」莫迪洛很有稜角的下巴微微縱了縱,然後點點頭「我知道,一個年輕人,不過我聽說他在昨天遇到了些麻煩。」

  「伯爵,你真不愧是那不勒斯伯爵,任何小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和耳朵。」喬蘇爾南略帶譏諷的說「不過這個年輕人現在已經吸取了教訓,知道應該在那不勒斯怎麼辦才不至於惹事。」

  「是這樣嗎?」莫迪洛饒有興趣的看著亞歷山大「很年輕,我真沒想到燈塔另一邊會派個這樣的年輕人來,畢竟我們要談判的是關係兩國交界的事務,而且據我所知現在兩國的邊界形勢已經有些糟糕了,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能不能勝任這個重大的任務。」

  莫迪洛的話讓喬蘇爾南原本鎮定的臉上露出了遲疑,他之前也因為這個年輕人是否能勝任雙方的談判感到擔憂,可那不勒斯面臨的巨大危機卻讓他不得不寄希望與這個來自西西里的年輕人。

  事實上讓喬蘇爾南真正擔心的除了將要出現的饑荒,還有就是國王可能因此要面臨的種種質疑和責難。

  可即便這樣,他依然希望能自己一個人幫助國王度過這個難關,因為他很清楚,對國王來說,窺視寶座的王叔固然讓人不安,面前這位伯爵也並不讓他省心。

  「閣下,如果您說的是之前提出的希望與西西里王國之間洽談關於如何重新確立邊界這件事,那麼我就是來完成這件任務的。「

  到了這時,亞歷山大才第一次開口。

  「我聽說過你,年輕人,」莫迪洛微笑著看著亞歷山大「聽說你剛到那不勒斯就惹上了不小的麻煩。」

  「是我的隨從惹上的麻煩,」亞歷山大微微苦笑「不過我想他一定已經吸取教訓了,關於這個我可以為他擔保。」

  「既然這樣,那我們可以繼續討論,」伯爵不置可否的說,然後他這才向費迪南躬身說「陛下,我想關於燈塔兩邊的邊界問題,完全是沒有必要驚擾到您的,畢竟在那裡更多的是我的領地,所以由我來完成這個談判更合適。」

  費迪南顯然沒想到莫迪洛會這麼說,他張口結舌的楞了一下,然後才求援似的扭頭看看旁邊的老師。

  喬蘇爾南臉色陰沉了下來,他雖然儘量把聲調放緩,可語氣中的不滿卻已經變得很明顯:「閣下,雖然與燈塔另一邊的糾紛的確大多發生在你的領地,可這已經關係到兩個西西里王國之間的事情,所以最是適合的還是國王陛下出面解決,當然具體怎麼做完全可以由您來決定。」

  雖然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可喬蘇爾南話顯然沒有能讓莫迪洛滿意,伯爵原本就略顯陰鬱的目光變得更加陰沉,他看看亞歷山大,又看看坐在寶座上的費迪南和旁邊的喬蘇爾南,然後他慢慢從腰間抽出了長劍。

  「陛下,大概我不得不用激烈的方法讓您明白這件事對我來說有多重要,」莫迪洛說著把劍尖緩緩指向亞歷山大「年輕人,我不得不表示遺憾,我個人和你沒有任何私人恩怨,不過這關係到我的領地的權益,所以在這裡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

  亞歷山大的手不由撫摸劍柄,雖然之前也曾不住撫摸,可現在他第一次覺得這柄馬希莫不知道從哪騙來的劍,似乎有些沉重。

  「伯爵,難道你要對使者拔劍?!」喬蘇爾南一邊大聲呵止一邊走到兩人中間「伯爵,你就為了能得到這個談判的權力不惜破壞那不勒斯的名譽,甚至讓國王蒙羞?」

  「可這更關係到我家族的榮譽,」莫迪洛把劍駐在地上,雙手按壓著劍柄「做為那不勒斯伯爵,我有責任首先保護我的家族榮譽,而我家族的榮譽與王國是密不可分的。」

  「可是你現在就是在羞辱國王!」

  「不,我是在維護國王的榮譽,」莫迪洛說著歪頭向喬蘇爾南身後的亞歷山大看看「如果我讓這個人和國王談判,那才是真正的侮辱,因為你們很可能是在和一個根本不被阿拉貢的費迪南國王承認的使者談判。」

  莫迪洛這話一說,宮殿裡立刻陷入一片沉寂。

  亞歷山大微微吐出口氣,到了這時,他已經肯定那不勒斯人已經知道了西西里發生了什麼。

  至少莫迪洛知道的一定已經夠多。

  他向前一步問:「那麼說,您已經知道關於我是由西西里的貴族議團派來談判的使者了?」

  「我當然已經知道,要知道現在從西西里來的商船已經夠多。」莫迪洛看著亞歷山大露出笑容,不過因為他的眼神過於陰鬱,這笑容看上去顯得有些彆扭

  「等一等,伯爵你是說這個人是個騙子嗎?那麼說他不是從巴勒莫來的,他說的那些東西也都不是真的?」費迪南忽然大聲喊起來,他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又惋惜的打量他身上的衣服,那樣子倒似乎更關係是不是連之前提到的衣服款式也是在騙他。

  「當然不是陛下,「伯爵搖搖頭」要知道我那封信是寫給西西里的宮相戈麥斯的,而派這個年輕人來談判的卻不是西西里的宮相,而是所謂的貴族議團,所以我就有權否認這個人的身份,雖然我不會認為他是個騙子,但我依舊認為你沒有與國王談判的資格。「

  最後一句對亞歷山大說完,莫迪洛扭頭向臉色發青的喬蘇爾南看了看,然後把手裡的劍一提向費迪南躬身行禮。

  「不過如果這個年輕人以與我進行事關我的領地與西西里之間的糾紛,我是願意接受他的身份的,所以陛下您認為我是進行一場決鬥,還是您在這裡不承認他的使者身份?」

  費迪南愕然的看著莫迪洛,年輕國王顯然沒想到只是抽空接見一位使者會發生這麼多事。

  他根本不清楚莫迪洛說的那個貴族議團是怎麼回事,更不明白既然這個使者並非假冒,又為什麼不能和自己談判。

  不過國王的臉上一下子好了不少,似乎在為之前關於服飾的話題並非是被欺騙感到慶幸。

  「那麼又該怎麼辦呢?」費迪南皺起了眉,然後他好像做出了個決定似的大聲說「伯爵,既然是你給惹下的這個麻煩,那你就有責任解決,現在我把這個人交給你,如果你有興趣就繼續和他談判吧。」

  「陛下,不可以這樣。」喬蘇爾南出聲阻止。

  「我認為這完全可以,「費迪南不耐煩的站了起來」今天耽誤的時間太多了,要知道的即便是剛回來那段時間也沒有這麼多事情好做。「

  說完,費迪南轉身向角門走去。

  喬蘇爾南憤怒的看著國王背影,又憤怒的看向莫迪洛。

  「不要這麼看著我閣下,這是國王的決定,」莫迪洛笑了笑,回頭看向亞歷山大露出個奇怪笑容「現在你要和我走了,年輕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6 04:10 AM

第十五章 真相只有一個

  在那不勒斯城南靠近一條穿城而過的河邊,有一片很大的宅子。

  宅子的一邊建在略高的河岸上,另一邊則完全深入河心,直接建在了幾塊很大的礁石上。

  原本還算寬闊的河流因為這幾塊礁石驟然變窄,水流也趨於湍急,而連接這幾塊礁石上的建築的,則是幾座規模不大的石橋。

  這麼一來,遠遠看去這幾座房子就好像直接矗立在河面上似的。

  這座顯得頗為奇怪的宅子,就是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的家。

  和很多這個時代的貴族一樣,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是個對藝術有著很深鑑賞力的人。

  而且如果仔細打聽就會知道,這位伯爵自己就是個技藝不凡的畫家,只是與他做為畫家的水平相比,他的鑑賞能力更加突出和受人欽佩。

  特別是在幾年前,他寫了一本關於藝術鑑賞方面的論著之後,很多那不勒斯藝術家已經把能夠得到莫迪洛伯爵的認可做為了是否成功的標竿。

  只是這麼一個人,在得到了無數推崇的同時,也有著令人詬病的地方。

  莫迪洛家族是世代的那不勒斯伯爵,這就意味著即便是那不勒斯國王的王宮,實際上也是建在他的領地上的。

  儘管歷代莫迪洛都和國王的關係不是那麼融洽,可做為莫迪洛家族的當代伯爵,薩侖‧莫迪洛和國王的關係是最差勁的。

  這種差勁甚至是從前任國王的父親就開始的,而前任國王只不過在位一年就躲進了修道院,所以這種與王室之間的緊張關係,又延續到了現在的費迪南國王,以致很多那不勒斯人都說,這個莫迪洛算是和國王一家三代都死磕上了。

  不過這原本和普通的那不勒斯人無關,人們更願意看到這種貴族之間的相互齷齪,哪怕其中一方是國王。

  可薩侖‧莫迪洛真正讓很多那不勒斯人感到不滿的,是他在法國人占領那不勒斯期間積極與法國人的合作。

  雖然沒有人站出來當面指責,但在很多那不勒斯人眼裡,莫迪洛是那不勒斯的叛徒。

  只是由於莫迪洛家族許久以來根深蒂固的影響依舊存在,對薩侖‧莫迪洛的抱怨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亞歷山大來到莫迪洛家的宅子時,剛剛趕上僕人點上第一根蠟燭。

  混合著豬油和摻了乾花粉末的蠟燭泛著陣陣古怪的味道,客廳裡靠牆的地方則有幾個摩爾僕人正大汗淋漓的不住拉動一個由幾把碩大扇子組成的不停旋轉的扇車,隨著輪軸發出陣陣吱呀聲,扇車不停的扇起股股透著熱氣的風。

  薩侖‧莫迪洛坐在靠近扇車的一把椅子裡,一個畫師正在給他畫像,看著亞歷山大進來,他只是擺擺手示意了一下,然後又托著腮一動不動。

  亞歷山大走到畫架前,注意到這時候這幅肖像畫應該已經快接近完工,已經在做補色,只是他也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考驗畫師的功底,往往一些偉大的藝術家就是在這種時候能夠做到以點睛之筆為整幅畫作添上那耀人眼簾的靈氣。

  畫師似乎對旁邊有人觀賞並不在意,甚至多少有點人來瘋,也許是為了能炫耀一下與眾不同,他忽然拿起抹布用力擦掉了一塊已經補好的色彩,而是重新調色,在原本就略顯深沉的背景上重新補充上一片更加深邃的黑色。

  「強烈的色彩才能更好的襯托出人物的存在,「頗有藝術家氣勢的畫師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給旁邊的亞歷山大解釋,在又連續加深了更加厚重的背景色彩之後,他回頭看看旁邊一言不發的亞歷山大「那麼您認為用更強烈的對比是不是更好些?」

  亞歷山大搖搖頭,說起來他雖然曾經在各種畫廊裡看過很多畫作作品,其中更是不乏大師的傑作,可對繪畫他卻並不在行。

  雖然在他看來如今的畫法似乎依舊停留在早期依靠加深背景色彩來襯託人物的平面視角水平,可亞歷山大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至少他畫不出來人家的這種水平。

  而且他也並不認為給別人講解透視法是個多麼好的主意,儘管似乎就在佛羅倫薩,已經有一位堪稱當世絕頂之才的人物,正在試圖以這種顛覆性的方式推動繪畫史上的一場革命。

  「您看來對藝術不感興趣,」坐在椅子上的莫迪洛終於站了起來,他走到畫架前看了看自己的畫像,然後和那位畫師相互鞠躬表示感謝,看著畫師小心的用布蓋好畫架退了出去,伯爵伸手示意亞歷山大隨著他向位於河面一塊岩石上的房子走去。

  亞歷山大隨意跟上去,認真的打量著前面這個人,只要他自己知道,其實他的心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平靜。

  一切都是從「莫迪洛」這個姓開始,雖然一直以來都曾經設想有一天會和姓這個姓的人見面,只是沒想到這個機會來的是這麼突然,而且還是這麼特別。

  「來自西西里的使者,」這時候已經走過石橋走進房間的莫迪洛轉過身,看著還站在橋上的亞歷山大「那麼說我們現在是在和一個議團,而不是費迪南國王的宮相打交道了?」

  「議團是忠於國王的,」亞歷山大字斟句酌「如果您是因為這個向我拔劍,那只能說您錯了。」

  「是這樣嗎。」莫迪洛似乎只是簡單詢問似的問了一句,然後他示意亞歷山大隨他走進房間。

  這個建在礁石上的屋子並不大,因為礁石表面崎嶇不平,地面完全是用木板搭起來的,甚至從木板的縫隙間可以隱約看到下面流過的河水。

  亞歷山大忽然覺得,莫迪洛建這麼個房子四壁不靠的房子,與其說是興趣,不如說是為了防止有人偷聽。

  果然,站在吱吱作響的木板上,莫迪洛轉過身看著亞歷山大說:「好了,現在讓我們都誠實些,告訴我年輕人,戈麥斯究竟是怎麼死的。」

  亞歷山大剛要開口,卻又被莫迪洛抬手攔住。

  「等一下,我要先告訴你,我已經聽說了很多關於戈麥斯死的消息,雖然我離巴勒莫很遠,可足夠讓我知道很多事了,所以不要懷疑我的能力,而且我也知道你是誰。」

  莫迪洛的話讓亞歷山大心頭一跳,然後他告訴自己,莫迪洛不可能知道「他是誰」。

  「事實上,宮相大人是被法國人陰謀暗殺的,」亞歷山大開口,他知道正如莫迪洛自己說的那樣,他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西西里發生了什麼,既然這樣亞歷山大決定說『實話』「法國人在巴勒莫策劃了一起騷亂,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做的,不過可以肯定他們是有蓄謀的,而且就在巴勒莫,他們還得到了一些當地人的幫助。」

  「法國人針對西西里的陰謀?」莫迪洛看著亞歷山大「你怎麼證明自己說的這一切都是事實,或者說怎麼證明燈塔另一邊就認為這是法國人在搞鬼?」

  看著莫迪洛似乎並不相信,或者說好像被什麼困擾的樣子,亞歷山大想起了之前議團執政加繆里說過,莫迪洛是狂熱的支持兩個西西里重新統一的人物之一。

  再想到關於他在法國人占領那不勒斯期間的種種傳聞,亞歷山大忽然覺得好像觸摸到了什麼東西,他心裡稍一琢磨,就下了個決定!

  「大人,說到證明,我想巴勒莫主教阿方索大人能給您更好的回答。「亞歷山大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莫迪洛的神情,只是聽到阿方索的名字這位伯爵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異樣「主教大人曾經接待過一位來自奧爾良領地叫做菲歇的法國學者,而且很有幸我也曾經在主教當初的司鐸宮裡與這位來自法蘭西的老人多次見面。只是最後一次,是在宮相大人遇害的染血之夜,當時這位令人可敬的法國學者是在和一群暴徒在一起,他手裡拿的也不是筆,而是劍。「

  一直神色平靜聽著的莫迪洛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絲異樣表情,他認真的打量著亞歷山大,在沉默的盯視了一會後,他才緩緩的說:「我知道你使者,我知道你是個來自克里特的希臘人,我知道你很幸運的因為曾經救過宮相的命得到了戈麥斯的某種友誼,我也知道你曾經擔任過阿方索的私人書庫官,那麼我現在想問你的是,你對我說這些,是不是意味著你在暗示你曾經的僱主,現在的巴勒莫主教與戈麥斯的死有關?」

  迎著莫迪洛探究的眼神,亞歷山大坦然的微微搖頭:「不,大人,我沒有暗示什麼,更沒有指控任何人,我只是說出自己親眼見到的事實。」

  「事實?」莫迪洛露出頗具玩味的笑容「任何事情都可能有無數個事實,人們總是喜歡自己願意相信的那個。」

  「但是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說完這句話,壓力山大忽然覺得自己有種走錯片場的感覺。

  莫迪洛饒有興趣的看著亞歷山大,然後他忽然開口:「看來我得為之前的無禮道歉,希望貴使明天晚上能再次賞光。」

  看著亞歷山大離去的背影,莫迪洛的嘴角微微翹起。

  「真相只有一個,那你的真相又是什麼呢?」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7 12:35 PM

第十六章 準備戰鬥

  新月初上,亞歷山大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在他身後不遠處,馬希莫和烏利烏看著前面的亞歷山大小聲議論著。

  「主人好像不開心。」

  「我就沒見他開心過。」

  「你才跟著主人多久,不要裝著什麼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能感觸到他的內心,這不是你能理解的。」

  「你這個騙子,除了騙吃騙喝拍馬屁還會什麼。」

  「摩爾人,不要用你的木頭腦袋揣測我的心思,你不可能理解偉大的馬希莫的想法。「

  「偉大的馬希莫,難道你不是總光著身子到處亂跑的馬希莫嗎,不是總讓人家丈夫追著打的馬希莫嗎,還有好像你這件修士袍子來歷不太好吧。」

  「摩爾人,你要羞辱我嗎?記住你現在的這些話吧,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這些話感到羞恥,而偉大的馬希莫是不會計較你的。」

  原本心事重重的亞歷山大,聽著身後那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拌嘴,心情不知怎麼忽然好了起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看,見那兩人臉上立刻向他露出諂媚笑容,亞歷山大微微一笑。

  他抬起頭看看深邃的夜空,皎潔彎月亮如銀鉤,點點星光若隱若現,如果側耳細聽,在這仲夏夜的晚上,從海上飄來的船歌如入夢輕吟,動人心弦。

  來到這個時代,多久了?

  亞歷山大回憶了一下,然後很驚訝的發現其實才幾個月。

  但是為什麼感覺好像已經很久了呢,那種久遠甚至讓他有種錯覺,以前的一切似真似幻,如實如夢。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想起這句已經被無數人用得爛俗的話,亞歷山大覺得好像如同是在為自己做註腳。

  那麼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呢?

  這是屬於法國人的時代,是屬於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的時代,是屬於眾多意大利君主和羅馬教宗的時代,更是屬於遠在東方,正如天上遮掩一切星光的彎月帝國的時代。

  同樣,這也屬於那些注定要在將來光耀歷史的藝術大師們的時代。

  亞歷山大心中默唸著一個個的名字,這些人如今有些已經名聲遠播,有些還依舊默默無聞,但這些人都注定會成為這個傳奇時代中的一部分。

  除非,有某種力量會改變這一切。

  亞歷山大深吸口氣,清爽的夜風讓他精神一振。

  「我們該回去了,」亞歷山大對那兩個人說「明天我們會有很多事要做。」

  「是關於那不勒斯伯爵的邀請嗎?」馬希莫立刻走上來,他用力抖了下修士袍,雖然因為沒有羅馬式的披肩能甩到肩膀後面多少有些遺憾,但他還是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更莊重些「如果是為這個,作為您的隨行修士我建議您還是要謹慎些,那不勒斯伯爵這個人……」

  說到這馬希莫停下來琢磨了琢磨措辭,然後才繼續說:「據說這位大人的名聲很特別,很多那不勒斯人都在罵他,可更多的人念他的好。而且據說莫迪洛家族一向和王室關係不好,這可是個麻煩的人物。」

  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看看馬希莫,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到處蒙吃蒙喝的傢伙似乎對那不勒斯的貴族還很熟悉,這些消息雖然聽上去有些籠統,可對如今兩眼一抹黑的他來說,卻實在是很有用的。

  至於馬希莫說的這些究竟有多少是真的,亞歷山大並不十分在意。

  即便是號稱嚴謹的官方歷史,在經過了多少年的歲月後都可能變得面目全非,更何況是當下這種如市井傳言似的東西。

  但即便這樣,馬希莫的話對亞歷山大來說依舊是很重要的,至少這些流言說明莫迪洛家族在那不勒斯有著什麼樣的影響。

  想到這位那不勒斯伯爵,他就又想起了另一個莫迪洛,一個他依然認為被囚禁在聖賽巴隆修道院地下室裡的胖子。

  亞歷山大之所以沒有貿然向莫迪洛伯爵說出自己所謂的「身份」,就是因為這個胖子的存在。

  在他看來,那個瘋掉的真正的莫迪洛始終是個隱患,這個隱患就如一根在水面上不住遊蕩的鐵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戳破一個水泡。

  另外還有一件事始終讓他不能釋懷,想到當初坤托原本是要與什麼人見面,卻忽遭襲擊死的那麼突然,還有他們在漁村深夜遇襲以及隨後的追殺,亞歷山大就覺得謹慎才是最好的,

  他不敢,更不能輕易相信什麼人,哪怕這個人是那個胖子的舅舅,甚至連胖子的出生都是由他一手策劃,但亞歷山大依舊覺得需要謹慎行事。

  「明天晚上伯爵請我去他家赴宴,」亞歷山大隨口說,然後就看到馬希莫的嘴象擱淺的馬哈魚似的大大的張開了「所以我們得準備一下。」

  「當然,我的朋友你必須穿上最好的衣服才行,要知道莫迪洛家的宴會是那不勒斯人最喜歡的,哪怕是王叔家的宴席也比不上,不過你的衣服實在是太簡樸了,我不是說簡樸不好,不過這個樣子可不行,」馬希莫幾步走上來幾乎貼到亞歷山大身上仔細打量他,然後他忽然一笑「相信我,我有辦法能幫你這個忙。」

  隨後,沒過多久「瞭望哨」酒館的門口就響起了馬希莫修士那特有的略帶誇張的的長聲:「巴爾,我的老朋友我回來了~」

  「該死的,你居然敢回來!」

  酒館老闆咆哮著從櫃檯後面衝出來,然後如輛撞門車似的向著身子斜靠在門框上的某某地方的馬希莫修士沖了過去!

  「你這是幹什麼呀!」嚇得臉色發青的馬希莫立刻轉頭跑出酒館,他一邊沿著陡峭的台階一路向下狂奔,一邊不住回頭對追上來的酒館老闆叫著「你這是和誰啊,誰得罪你了巴爾。」

  「就是你!」酒館老闆怒火沖沖,可惜碩大的身子讓他走在台階上搖搖晃晃,根本追不上早就對躲避追殺經驗豐富的馬希莫「你欠我酒債,偷了我獻給修道院的修士袍,還睡了我妹妹,我今天一定不放過你!」

  「巴爾,你這個混蛋你在說什麼!」馬希莫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他滿臉愕然無法相信的看著一路衝下來收不住勢頭的酒館老闆向他撲來,然後下面很詭異的伸出了一條腿。

  瞬間,一陣響徹整條街的慘叫飄蕩在街頭上空,當酒館老闆的老婆提著裙子跑出來時,看到丈夫正仰面朝天的躺在台階下面,在他旁邊,馬希莫修士正神色嚴肅的低頭看著他,同時義正言辭的呵斥:「你居然認為我會對你妹妹做出什麼事,你這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你妹妹,難道你不知道名聲對任何人都是最寶貴的嗎。可你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你因為痛恨我寧可犧牲掉自己妹妹的名譽,你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巴爾我對你太失望了!」

  「你明明睡了我妹……」

  「你在胡說什麼!」馬希莫打斷他的話「你不覺得說這種話是對上帝僕人的侮辱嗎,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麼。」

  「那是我要獻給……」

  「獻給上帝的僕人,所以我才穿上了這身修袍祈禱上帝的恩典,你應該為這個感到驕傲。」

  「你還欠我酒錢……」

  「所以你就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寧可犧牲你妹妹的名聲也要誣陷我?」馬希莫痛心疾首的在胸前畫著十字「我的上帝啊,看看這個人吧,你為什麼讓這個人墮落成這樣還不肯拯救他的靈魂啊!難道我們的虔誠和犧牲還不夠嗎?」

  摔得七葷八素的酒館老闆呆呆的看著頭頂上捶胸頓足的馬希莫,一時間心頭居然湧起股慚愧,他因為疼痛和內疚漲得通紅的臉上汗流淋淋,直到妻子把他攙扶起來,還慚愧的低著頭不敢去看馬希莫的臉。

  「願上帝寬恕你這頭迷失的羔羊吧,「馬希莫無奈的說,他抬起手停頓了下,才輕拍兩下酒館老闆的肩膀,然後用一聲嘆息結束了令酒館老闆羞愧難當的申斥」我們進去吧,有點事要和你說,對了把你妹妹叫出來,別這麼看著我,你這樣子讓我都跟著你臉紅了,我是給她找了點活兒。「

  看著乖乖跟著馬希莫走進酒館老闆的背影,烏利烏張口結舌的指了指,最終沒能說出點什麼。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同樣看著這一幕的亞歷山大啞然失笑,他還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麼個有趣的人。

  很多時候,馬希莫的話是不能相信的,甚至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是真的。

  但是這一次馬希莫說話算數了。

  酒館老闆的妹妹被招呼了出來,在馬希莫一陣連說帶比之後,那姑娘快快樂樂的出了家門,沒過多久就帶回來了好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人,還有夾在胳膊下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打開包裹,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花邊,蕾絲的邊角下料,和雖然不成形狀卻頗為名貴的布料碎塊抖摟在了桌子上。

  「來吧姑娘們,讓男人們看看我們的本事。」酒館老闆的妹妹大聲招呼著,然後一群年輕女人就開始圍著亞歷山大忙活起來。

  「看啊,多漂亮的年輕人,可穿的太寒酸了。」

  「可他的衣服面料真的很好,還有這些紐扣,居然是黑珍珠的。」

  「可還是太寒酸了,上衣的領子居然沒有配上蕾絲,還有這靴子上也沒有流蘇,要知道我見過一位老爺只是袍子上各種圖案的襯邊就有十幾種的款式。」

  「那可真是個有錢人,不過我見過一位貴婦人居然穿鑲著貂皮邊襯的袍子,為這個甚至還被教堂的書吏罵了一頓。」

  …………

  幾個女人一邊嘮叨一邊圍著亞歷山大不住忙活,她們一會給他繫上條絲巾,一會又用不知道怎麼拼湊出來的一條寬腰帶圍在他的腰上。

  當聽說是要去參加莫迪洛伯爵家的宴會時,立刻又有一個女人翻箱倒櫃的倒騰出好幾條根雖然有些損壞,可只要仔細修剪看上去還過得去眼的羽毛,這些顏色各異的羽毛被反覆插在據說轉天宴會要配的一頂斜傾的帽子上,至於這頂帽子的來歷,看了看桌上一條貌似從某件衣服上剪下的半截褲腿,亞歷山大明智的沒有問出口。

  總之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一切都準備的十分妥當,當烏利烏嚴肅的為亞歷山大掛上那柄馬希莫貢獻出來的佩劍後,屋子裡的人都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這可真是我們的一個傑作,」馬希莫虔誠的雙手緊握感謝上帝賜予他的靈感,然後他走上前去,捧起亞歷山大的手微微親吻「感謝您在採石場上救了我,這是我對您的報答。」

  看著面前這個騙財騙色的滑頭,亞歷山大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說:「聽著,不管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可到現在都沒有騙過我。在採石場上我說過你是我的隨行牧師,如果你願意,現在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馬希莫開始好像沒有明白似的抬起頭看著亞歷山大,然後他再次低下頭輕輕吻了下亞歷山大的手:「那麼我從現在開始就是您的隨行牧師了。」

  亞歷山大微微點頭,他又看了看旁邊一臉不忿的烏利烏,同樣向他伸出了手。

  年輕的摩爾人雙手交抱行了個東方尊禮,然後恭敬的捧起亞歷山大的左手親吻他的手背。

  「那麼就讓我們一起面對這一切,」亞歷山大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完,就提高了聲調「準備戰鬥。」

  孤身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現在有了兩個屬於自己的手下。

  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的路,還很長。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7 12:47 PM

第十七章 宴會

  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的府邸被稱為杜依蘭宮。

  這座宮殿從建成之後就一直是那不勒斯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除了頗為特立獨行的水陸混搭式的建造風格,杜依蘭最為人稱道的就是那兩扇絕對堪稱藝術珍品的青銅大門。

  這兩扇青銅大門足足有3米高,人站在下面要完全昂起頭才能看清門楣上大理石雕刻的的基督復活圖,而用青銅打造的門扇上,用浮雕和凹蝕方式的全幅雕刻則占據了整整兩扇門的全部位置。

  有人曾經很多事的想要研究一下這兩扇門上究竟刻畫了多少個人物,可結果卻讓人吃驚,因為十個人差不多就有十個答案,而更多的人就有更多的答案,這讓杜依蘭宮的青銅大門成了那不勒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

  也許是因為沉重,或者乾脆就是認為這樣的藝術傑作需要得到更多的尊重,所以這兩扇門是輕易不會打開的。

  除了每個月祈禱的日子還有一些重大節日,杜依蘭宮的主門總是關得嚴嚴實實,最近一次打開,還是國王重新回到那不勒斯城的那天。

  而再之前的一次開啟,則是法國國王查理六世進入那不勒斯的那天。

  莫迪洛是個很能左右逢源的人,這讓他在所有地方似乎都受到歡迎,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他也成了個很有爭議的人物。

  在法國人占領那不勒斯期間與法國國王的關係,是莫迪洛被很多人詬病的原因,一些逃亡回來的貴族已經表示不願意再與莫迪洛來往,但更多的人卻保持了沉默。

  即便在那不勒斯的民眾間,對莫迪洛的看法也是各有不同。

  一些人認為莫迪洛是出賣和背叛那不勒斯的罪人,另一些人則認為正是因為莫迪洛的斡旋和努力,才保證了被法國人占領時候那不勒斯城和民眾的安全。

  這讓那不勒斯伯爵成為了一個頗具爭議,而又看上去很複雜的人。

  不過不論被如何看待,當杜依蘭宮那兩扇青銅大門敞開,莫迪洛宣佈要舉行一場盛大宴會時,不論貴族還是平民,那不勒斯人都興奮了起來。

  當身穿一身「大眾牌」服飾的亞歷山大走出瞭望哨時,看到的是街上一片熱鬧非凡的情景。

  很多人都走出家門,不論是夫妻,父子,兄弟還是情人,人們都興高采烈的往一個方向走,而且離杜依蘭宮越近,聚集的人群越多。

  然後亞歷山大才知道,這些人居然都是參加莫迪洛今晚舉行的宴會的。

  「貴族有貴族的樂趣,不過我們也有屬於我們的樂趣,」一個和他們一起從酒館過來的男人大聲喊著「當老爺們吃剛宰的鮮牛肉的時候,我們就在外面吃存了好久的醃肉,他們喝葡萄酒,我們喝茴香酒,然後我們大家一起在廣場上跳舞,這才是那不勒斯人最喜歡的。」

  看著四周人們興奮的樣子,亞歷山大這時多少有點明白了過來,那不勒斯,或者說是大陸上的這些城邦,與西西里是不同的。

  原本西西里島就和大陸上其他地方不同,雖然熱情卻更加保守,家族觀念更是強得近乎排斥一切外人。

  這些亞歷山大自己是深有所感的,至少他就是被趕出來的,想想如果他是個西西里人,際遇多少會有點不同。

  而多年來先是法國,然後又是阿拉貢王室的統治,讓西西里比其他地方都更注重等級觀念。

  而大陸上的其他城邦國家不同,因為相互來往密切,更因為受到了更多來自這個時代比任何地方都要激烈的思想衝擊,哪怕是如那不勒斯這種同樣是由阿拉貢王室統治的國家,平等的意識都要比西西里更濃郁一些。

  那麼米蘭呢,威尼斯呢,還有號稱這個時代最具活力的佛羅倫薩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情景?

  亞歷山大的心微微悸動,他覺得自己似乎這才真正走近這個時代,看著身邊那些經過的普通民眾,他忽然有種想要急切的去碰觸和瞭解這個時代的衝動。

  這麼想著他不由加快了腳步,然後遠遠看到杜依蘭宮的青銅大門果然已經完全敞開。

  貴族與平民,富人與窮人,這兩者之間永遠隔著一條不可踰越的鴻溝,哪怕是再開明貴族或是再仁慈的富人,他們可以毫不吝嗇的展現他們的慷慨大方,但是他們終究不會真的和普通民眾平起平坐。

  所以絕大多數人只能在一片片的讚美聲中停留在那兩扇隔絕身份的青銅大門之外,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坦然的穿過由大理石建造的拱形門廊,走進那座別出心裁的宮殿。

  其實如果是在威尼斯,杜依蘭宮就並不會顯得多麼特別,逼近對那座城市的人來說,窗外鄰水,出門乘船只是最普通的事,但對那不勒斯人來說,這種把房子建在水上的方式,多少還是讓人感興趣的。

  不過杜依蘭宮更大的地方還是建在地面上,特別是在宮殿左側沿著河流的走勢建起的一長溜綿延曲折的長廊,堪稱是這座宮殿最引以為豪的建築。

  亞歷山大如今就正走在這座長廊上。

  雖然天色還很早,不過因為兩側聳立的蔥鬱園林的包圍,整條長廊就有種曲徑通幽的意境,走在裡面會讓人很快忘卻盛夏的酷熱和煩躁,聽著陣陣時續時斷的知了嗡鳴,亞歷山大感到了一種難得的清爽愜意。

  亞歷山大沒有想過這個時候的宴會是什麼樣子,不過當他看到那幾張大桌子上擺放得滿滿登登,幾乎每道菜都流淌著濃厚的汁液的肉山時,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胃口了。

  再看到那些堪稱氣勢恢宏的野豬,野鹿還有孔雀被掏空的肚子裡填進去的那些五顏六色,天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的時候,亞歷山大很識時務的選擇了敗退。

  不過不能不承認,宴席上的莫迪洛就是這個宴會王國的國王,穿著紅色長袍的伯爵今天甚至還戴上了很少佩戴的冠冕,他的一隻手握著權杖,另一隻手抓起面前盤子裡的肉脯愜意的咬上一口,在一片對主人的慷慨歌功頌德聲中,這位伯爵甚至還即興表演了一次劍術。

  莫迪洛讓人搬來一具看上去就頗為華麗的全身盔甲,鎧甲由人形木架撐著,看著眼前雖然還沒穿上就顯得比他還要高上一點的盔甲,莫迪洛從容得拔出劍,然後一劍就刺進了面具上那條開得很細的目孔縫隙!

  然後是胸甲與臂甲之間的縫隙,上下脛甲之間的縫隙,最後隨著劍尖抖動,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莫迪洛用長劍直接挑起了頭盔的下端,然後直接把劍刺進了已經露出空擋的咽喉部位。

  亞歷山大一直在認真看著莫迪洛的這些動作,即便他並不太懂這種西方式的劍術,可也不能不承認伯爵的手法讓他驚訝甚至意外。

  一直以來,從很多人那裡聽到的各種傳聞,讓亞歷山大認為莫迪洛應該是個喜歡耍陰謀,又長袖善舞,卻輕易不會衝動莽撞的人,可現在看到他這嫻熟的劍技,亞歷山大不得不認真考慮,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沒有一顆隨時準備上戰場的心,即便是對劍術有興趣也不會如他表現的這樣,而且亞歷山大有種感覺,這位伯爵剛才那幾手絕不是看上去花裡胡哨的樣子貨,而是的確用來殺人的。

  再想想關於他的那些傳言,亞歷山大就覺得莫迪洛這個人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而且亞歷山大很快發現,這些來赴宴的客人很多顯然並不是純粹為了貪圖口腹之欲,雖然桌上的那些美食讓很多人垂涎欲滴,不過人們更關心的顯然是伯爵本人。

  總有人站起來高呼著為伯爵敬酒,每一次都得到了激烈響應,這讓亞歷山大漸漸意識到這些人應該是與莫迪洛家族關係密切的貴族。

  莫迪洛忽然宣佈舉行這個宴會,似乎也是在向什麼人展示他對那不勒斯的巨大影響。

  那麼他是要向誰示威呢?

  亞歷山大走在長廊裡不住琢磨。

  那不勒斯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除了王叔腓特烈,他已經見到了兩個。

  對費迪南國王,亞歷山大覺得沒什麼可說的,當初他決定接受喬蘇爾南遞來的橄欖枝,是因為想到那位年輕國王雖然很快就要掛掉,不過在他死之前,這位國王還是對他多少有些用處的。

  至少按各種流言看來,國王正面臨來自王叔的巨大壓力,這個時候接受國王的善意,能讓他更快的接近那不勒斯的統治者們。

  但費迪南的表現讓亞歷山大明白自己選了個最糟糕的人。

  從國王各種匪夷所思的舉動看,一直隱藏在這個家族血液裡的瘋狂遺傳很快就會徹底毀掉他。

  可想到莫迪洛,亞歷山大又不禁搖頭,他覺得看不透自己這位「舅舅」。

  正因為這樣,他不敢貿然使用喬邇‧莫迪洛這個名字。

  一陣涼爽清風從樹叢裡吹來,聞著充滿青草芬芳的味道,亞歷山大沿著長廊慢慢向前走。

  亞歷山大知道這條長廊的盡頭應該有一個很大的院落,這倒不是他記憶當中知道的,而是從一些那不勒斯人的閒聊聽說的。

  那不勒斯人之所以對這座院落津津樂道,是因為這座院子屬於一個人。

  薩侖‧莫迪洛伯爵的妹妹,喬治安妮‧莫迪洛。

  亞歷山大站在長廊裡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那座宮殿,正在琢磨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探究一下,就看到從旁邊的樹叢裡如兔子般飛快掠出的一條身影。

  那個人因為跑的太快,當看到亞歷山大時已經收不住勢頭,隨著一聲驚呼,那人已經一頭狠狠撞上去。

  隨著這突如其來的猛撞,亞歷山大的後腦勺一下碰在身後的柱子上。

  在昏過去之前,他看到的是一頭如陽光下的黃金般耀眼閃亮的金髮。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29 08:38 PM

第十八章 「妹妹」

  哈頓大一個很細微的笑聲在耳邊響起,然後又是急促的低聲細語,然後又是一陣似乎壓抑著的笑聲。

  亞歷山大有些茫然的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的後腦還有些疼,抬手摸了摸,就感覺到了鼓起來的一個包。

  居然會被人撞暈了,亞歷山大摸著後腦上的腫包不由呻吟一聲,然後他就看到兩個人影出現在他眼前。

  一頭異常漂亮的金髮在陽光中微微搖擺,好似散落著點點的光亮在眼前泛起漣漪,碧藍如洗的眼眸配上俏挺的鼻樑,充滿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立體感,而兩片向上翹起,似是難以掩飾調皮的嘴唇卻又讓這張臉透著說不出的活波與跳脫。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孩,是個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青春似火的精靈。

  「哦,你可醒過來了,我還以為我把你給殺了。」

  看到亞歷山大醒過來,女孩好像鬆了口氣,不過從她臉上的表情看,顯然並不如她說的那麼緊張。

  「這位……誰來著,居然讓個姑娘給撞昏了,我只能說今天真是看了出好戲。」

  旁邊傳來個略帶調侃的聲音,亞歷山大扭過頭,才看到在另一邊還站著個和他年齡相仿的青年。

  這個青年長相不錯,身材挺拔,一頭略顯亂蓬蓬的長髮隨意披散,不過讓亞歷山大注意的是,他腰帶上掛著的佩劍劍柄上一個十分醒目的徽章。

  那是那不勒斯王室的盾徽。

  「這位大人,如果是你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襲擊,也不會比我好多少。」

  亞歷山大慢慢坐起來,他覺得今天有點倒霉,居然讓個小姑娘給撞暈了,大概這種事對誰去說都只會換來嘲笑,雖然他自己很清楚,剛才那一下其實是只是因為對方很湊巧的把他的頭撞在了後面的柱子上。

  不過仔細打量,這個女孩還真是個小姑娘。

  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因為身材纖細就顯得要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些。

  如果索菲婭和她站在一起,單論身材也要顯得更成熟些。

  想到索菲婭,亞歷山大心頭一痛。

  這讓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很抱歉,希望你傷的不重。」女孩雖然說著抱歉的話,神態卻並不很在意,她更多的時候是在和那個青年對視微笑,甚至在道歉時候都在不停向他看過去。

  「沒什麼,只希望你以後不要這麼莽撞了,」亞歷山大因為心情不好語氣就顯得有些生硬,他不想再和這兩人糾纏,抓起丟在地上的帽子準備離開。

  他這種冷漠的態度多少引起了女孩的不滿,她原本一直在笑的臉慢慢沉下來,看著亞歷山大用稍顯不快的口氣說:「您的氣量似乎不大,看來我要正式表示歉意才行。」

  說著她輕輕提起裙子,身子站得筆直,用一種與她年輕不符的莊重神態說:「請接受我……」

  「箬莎你不要這樣。」

  那個青年大聲阻止,然後走上前兩步不滿的看著亞歷山大:「雖然我不知道您是誰,不過逼著一位尊貴的女性道歉,這實在太不應該了,我希望您能表示應有的歉意。」

  亞歷山大皺起了眉,佩劍上的盾徽讓他知道這個青年應該是那不勒斯的王室成員,可這個人頤指氣使的態度讓他不快。

  被撞昏的是他,可顯然是為了討好,這個人居然放過來要他道歉,這讓亞歷山大覺得這已經不是不講理,而是根本就是在胡攪蠻纏。

  「算了阿爾弗雷德,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女孩翹起嘴唇搖搖頭,依舊笑吟吟的對青年說「這位客人是遠道來的,我們不應該對外鄉人不禮貌。」

  「說的是箬莎,」青年向女孩笑著說,可一轉臉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既然這樣請您離開吧,不過希望您不要再惹什麼麻煩了。」

  聽著這明顯的威脅,亞歷山大的眉梢再次皺了起來,儘管他不在意對方找自己麻煩,畢竟他是西西里的使者,可想到對方可能是那不勒斯的王室成員,他就覺得事情真是糟透了。

  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

  亞歷山大轉過身面對著這個青年,他看了看對方因為他停下來不由握住劍柄的手,然後望著這個青年的臉說道:「您的話讓我改變主意了,我現在希望這位夫人對我正式道歉。」

  「你說什麼?」青年愕然的問,他好像開始沒聽明白,然後才反應過來的露出了怒容「你居然會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你知道是在和誰說話嗎?」

  所謂「你知道是在和誰說話」,就是「你知道我是誰嗎?」。

  只要想想這種爛大街的台詞貫穿古今,卻依舊被無數人樂死不疲沒完沒了的用,亞歷山大就有種要翻白眼的衝動。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誰,」亞歷山大刻意沒有去看對方故意露在身前的盾徽,而是同樣握住了腰旁的劍柄「我只是希望得到一個應得的道歉。」

  青年臉上先露出怒容然後浮起了絲興奮,他沒想到這個外鄉人居然這麼大的膽子敢向自己挑戰,不過這也讓他更加高興。

  原本反握劍柄的手已經變成換手正握,青年愜意的撫摸著被無數次的摩擦顯得異常順手的劍柄,眼中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看到這個人的動作,亞歷山大心裡不禁叫了聲苦。

  即便是外行也看得出來,這是個經常和劍打交道的人。

  那是種很難說清的感覺,雖然只是隨手握著劍柄,可亞歷山大還是能從對方身上感到某種令他不安的氣息。

  就和之前觀看莫迪洛伯爵展示劍技時的感覺一樣,這個青年會的,絕不是那種勾引女人的花招,而是能夠真正殺人的手段。

  難道這就是所謂踢到鐵板上?亞歷山大一邊琢磨,一邊無奈的拔出劍,這個時候他不能退縮,這無關臉面,而是當看到對方那個盾徽時就已決定的。

  「我是來恩伯爵阿爾弗雷德‧德‧阿拉貢,請問您是……」

  「德‧阿拉貢?」雖然早有準備,亞歷山大還是皺眉問了一句「請問您是那不勒斯的王室成員嗎?」

  「我的父親,是來恩公爵腓特烈‧德‧阿拉貢。」青年驕傲的大聲宣佈。

  亞歷山大意外的看著青年,雖然知道是王室成員,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是王叔腓特烈的兒子。

  看到亞歷山大露出意外的神色,青年得意的笑了起來,他知道這場衝突應該是不會發生了,雖然這多少有些讓他失望,可依舊不由得意的向旁邊的金髮女孩瞥了一眼。

  「腓特烈公爵的兒子,」亞歷山大無奈的搖搖頭,然後就在年輕伯爵的得意微笑中慢慢抽出了劍「我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西西里王國派駐的使者。」

  來恩伯爵的臉上的笑容不由一滯,他看著已經拔出劍來的亞歷山大,一時間不知道是因為對方的勇敢還是身份大感意外。

  「你要為我決鬥嗎?」女孩微微歪了下小腦袋問到,她雙手緊抱在一起,臉上透著絲不知是興奮還是什麼的奇怪表情,金髮隨著頭顱的動作在陽光中飄擺,帶起一串串閃亮金光。

  「箬莎‧瓦萊利‧科森察,只要能看到你的笑容,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青年說著拔出劍來,他向亞歷山大微微一笑「必須承認咱們兩人沒恩怨,不過現在我要向你挑戰。」

  那話的意思,就是要藉著你踩博美人一笑了。

  故事很老套,卻又很有用,特別是當這個人是位王子,又偏偏對自己的劍術頗為自信的時候。

  亞歷山大暗自一曬,他當然知道這位王子在想些什麼,不過剛剛因為看到對方似乎擅長劍技的緊張這時卻莫名消失。

  餘下的,只有同樣莫名,說不出的興奮。

  當感覺到因為過於攥緊劍柄手指有些發痛時,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一個人的教導。

  「不要那麼用力僵硬,否則你無法做出靈活的反應。」

  「看著對方的劍尖,記住那裡才是最危險的,其他地方傷不到你,最多給你的漂亮臉蛋留道疤。」

  「你在幹什麼,你是在和敵人玩命,不是和女人調情,腳底下的步子邁的那麼花哨是在找死嗎!」

  「我真不敢相信你怎麼會那麼笨,如果是在戰場上你這樣的我能打十個。」

  波鴻的聲音在亞歷山大耳畔迴蕩,他想起了在西西里時由那位傭兵隊長傳授技巧時的情景,也想起了那個人刻薄卻異常嚴厲的訓練。

  ,兩個人劍身輕碰即分,亞歷山大慢慢向後退出兩步,如波鴻教導的那樣,認真的盯著對方的劍尖。

  阿爾弗雷德‧德‧阿拉貢卻沒有按決鬥規則那樣後退,他站在原地,手中的劍穩穩的指向對面的亞歷山大。

  「如果您現在向科森察小姐道歉,我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年輕的王子堅定的說,可他並不等亞歷山大回答,而是接下來就揮劍向前刺出,同時這才開口說「既然這樣,讓我為小姐的尊嚴而戰。」

  王子的舉動讓亞歷山大很想開口罵人,他知道阿爾弗雷德實際上根本就不想聽他的回答,哪怕他這時候後悔了也不行,很顯然這位王子就是想當著那位科森察小姐的面打敗他。

  劍鋒劃破溫熱的空氣直接襲來,亞歷山大腳下迅速後退,同時身子微彎,握劍的雙手用力擺動。

  劍身清脆的碰撞聲頃刻響起,阿爾弗雷德再次揮劍,毫不留情的向亞歷山大胸前刺去。

  在這時,女孩的嘴微張似是要開口阻止,可隨後就又沉默下去。

  她的雙眼微瞇,緊盯著兩人,腳下隨著他們的動作緩緩移動。

  再次挑開刺來的一劍,亞歷山大鼻尖上的汗珠因為緊張和用力滑落下來滴在劍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對一個對手,和之前在船上與那些水手混戰不同,他不能逃避,只能面對。

  又是一劍,阿爾弗雷德毫不留情,他鋒利的劍鋒從亞歷山大擋在身前的劍身下穿過,長劍掛著一片衣服碎片直接刺穿亞歷山大肩膀上連著外套的短氅。

  他的身子隨著力量向前猛衝,撞向亞歷山大!

  阿爾弗雷德嘴角微微挑起,他已經看到勝利。

  然後他就看到對手突然抬起左手,一把抓住了被他的手臂架開的劍上。

  隨著一手握劍柄,一手攥劍身的亞歷山大兩臂把長劍以阿爾弗雷德的手臂為軸迅速一擰,突如其來的扭力讓王子再也握不住手裡的劍。

  隨著一聲慘叫,阿爾弗雷德的佩劍已經脫手飛出!

  鮮血從握著劍刃的手心沿著傾斜的劍身流下,劃過劍刃,凝在劍尖,隨後滴下,落在近在咫尺的阿爾弗雷德滿是驚恐的臉上。

  金髮女孩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

  「住手!」

  一個充滿焦急的女人聲音響起,隨著喊聲,從遠處長廊一端匆匆跑來個身著長裙,和那女孩有著同樣的一頭閃亮金髮的貴婦人。

  她滿臉焦急的衝過來,先是伸出雙手緊緊捧住女孩的臉不住看著,嘴裡還急切的問:「箬莎我的女兒,你沒受傷嗎?」

  當確定女孩的確沒事後,這個忽然出現的貴婦才轉身看著依舊用劍尖指著阿爾弗雷德的亞歷山大,用焦急的口氣說:「我是科森察伯爵夫人喬治安妮‧科森察,請立刻放了伯爵。」

  「什麼?」

  亞歷山大愣住了,他回頭看看那個如沐浴在陽光裡的女孩,腦子有點亂。

  喬治安妮,那不是他「媽媽」?

  那這個導致他和這位王子大打出手的女孩,不就是他「妹妹」嗎?

  想通了這點的亞歷山大,真的有點懵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6-30 12:07 PM

第十九章 使者VS使者

  科森察家族,是那不勒斯王國最古老的幾個家族之一。

  這種古老甚至不但可以上述到法國的安茹王朝統治還是統一的西西里王國時代,甚至還要更久遠些的東羅馬統治時期。

  正因為這樣,雖然這麼多年過去,西西里的王朝更替也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但科森察家族始終聳立不倒。

  甚至很多時候,即便是擁有著同樣悠久歷史,而且影響更大的莫迪洛家族,也要對科森察家給予足夠的尊重和重視。

  從來到那不勒斯那天開始,亞歷山大就知道自己總會有和莫迪洛家相遇的一天,只是他從沒想到第一次與莫迪洛伯爵的見面是要拔劍相向,更沒有想到與伯爵妹妹,這位據說已經成為科森察伯爵夫人的見面,更是正拿著刀子準備宰人。

  當然,亞歷山大不會真的殺了眼前正冷汗直流的這位王子,其實他多少也正有點為難,正捉摸著怎麼才能收場,可沒想到原來的喬治安妮‧莫迪洛,也就是現在的喬治安妮‧科森察伯爵夫人就突然露面了。

  在打聽關於喬治安妮消息的時候,亞歷山大倒是聽說過她和那位科森察伯爵有個女兒,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和這位「妹妹」見面,居然也是要動刀動槍的。

  這甚至讓亞歷山大覺得他是不是和莫迪洛一家都犯沖,否則怎麼每見到一個這家人,就都要先動刀動槍的呢。

  亞歷山大慢慢收回佩劍,到了這時他才覺得手掌鑽心的疼痛,看到上手兩道深深的疤痕,他用力扯下衣服下襬,咬著一角纏住傷口。

  「閣下,感謝你的仁慈。」

  之前因為被絞劍時逼得已經半跪下的阿爾弗雷德王子慢慢站起,他的胸膛在不停起伏,眼中閃動著痛苦,他顯然覺得在心愛女人面前的慘敗讓他丟足了臉,當他扭頭看到旁邊閃耀在金光下的女孩,正用一種頗有興趣的樣子看著他們兩人時,王子臉上就漲的更加通紅。

  「我敗在你的手下,我會遵循決鬥的法則,既然不屑於取走我的性命,那麼請你提出你的條件來吧,」說到這時,阿爾弗雷德揚起了下巴,換了上驕傲的口吻「對阿拉貢家族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看著這位臉上還有條血漬痕跡沒有擦去的王子,亞歷山大搖搖頭,在頗有深意的看了眼伯爵夫人後,他忽然用力甩動,手中佩劍上殘留的血珠濺落大理石地面,劃出一條長痕。

  「請原諒我剛才的冒昧,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兒,」亞歷山大沒有理還在等著他回答的王子,而是對喬治安妮躬身行禮「如果知道是這樣,不論如何我都不會……」

  不會什麼,亞歷山大沒有說,只是又抬頭看看伯爵夫人,然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下旁邊和母親的容貌頗為酷肖的叫箬莎的少女,然後扭頭向來路走去。

  「年輕人,你是誰?」

  伯爵夫人看著這個古怪的青年,她感覺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就好像是在探究什麼。

  相反望向女兒的目光,更多的卻只是好奇。

  「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停下來回頭看看那對母女「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來自西西里的使者,」說到這他頓了頓,繼續說「不過有時候人家也叫我喬邇。」

  說完,他的眼神迅速從因為聽到這名字不禁露出異樣神色的伯爵夫人臉上掃過,沒有停留轉身而去。

  這就開始了嗎?

  在轉身的剎那,亞歷山大心頭跳動,他知道這步邁出,就再也不可能收回。

  「準備戰鬥!」

  再次低聲告誡自己,亞歷山大腳下的步伐漸漸變得沉穩起來。

  在他身後,箬莎‧科森察小姐奇怪的看著母親,她注意到在當那人說出名字後母親臉上晃過的那絲異樣,隨後她扭頭向已經走遠的那個西西里使者的背影看了看。

  「伯爵夫人,請允許我告辭,」阿爾弗雷德王子走了過來,他的臉色難看,因為激動胸膛依舊在不住起伏「我狂妄的以為我能成為您女兒的保護者,現在我必須承認還沒有這個資格。所以請允許我告退,不過我很快就會用行動證明我是箬莎最合格的騎士。」

  說完王子深一鞠躬,轉身就走。

  伯爵夫人沒有阻止,只是略微躬身相送,直到王子走遠,她才微皺起眉梢對女兒問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媽媽,您不用擔心,」金髮女孩笑了起來,她看看長廊盡頭,再看看快要消失在樹叢後面的王子背影,捧起母親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吻「不用擔心,我剛才只是在做個遊戲,不過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有趣。」

  「箬莎,讓兩個年輕人決鬥可不是什麼好玩的遊戲,」伯爵夫人嚴肅的說「要知道男人就是一匹匹性子暴躁的烈馬,即便你不鞭策,他們都會自己競爭,何況是你在挑起糾紛。當心我的女兒,如果你駕馭不好他們會是把你從馬背上掀下去的。」

  「要是那樣,我就要收緊韁繩了媽媽。」女孩說著隨手挽起腦後的頭髮「我倒是希望有一天能出現匹讓我想要馴服的烈馬,可惜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到讓我感興趣的呢。」

  「箬莎,」伯爵夫人無奈的搖搖頭想要訓斥,可看著女兒始終笑吟吟的樣子,她臉上的嚴厲慢慢消失「你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我們會給你能給的一切,所以你只需要等待注定會出現的那個人就行了。記住了永遠不要試圖做自己做不到事,更不要去試圖接近不該你接近的人,否則你就會發現要面對很多煩惱。」

  「那麼媽媽,阿爾弗雷德就是我要等待的那個人嗎,可我怎麼知道他就是呢,」箬莎用如透明似的湖藍眼睛看著母親「所以媽媽,讓我先好好享受這種能夠自己選擇烈馬的時候吧,因為這種好時光畢竟太短暫了不是嗎?」

  看著女兒笑容可掬的樣子,伯爵夫人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該怎麼勸說,甚至恍惚中女兒的話觸動了她內心中那股早已沉寂多年的悸動。

  「我只希望那你幸福箬莎。」

  「我會幸福的,」女孩在陽光向晃動她那頭耀人眼簾的金髮「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亞歷山大回到前庭的時候,恰好是和今天要上來的第四道主菜一起進門的。

  所謂第四道主菜,就是整個宴席的第四部分。

  和他印象中的任何宴席不同,那不勒斯,或者說是當下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的宴會潮流,是把一個盛大宴會分成幾個不同部分的。

  人們不但會在這堪稱漫長的宴會上吃吃喝喝,而且還會有各種各樣的表演和比賽。

  小丑會不停的在每張桌子上一邊翻著跟頭一邊不住說著各種諷刺的笑話,而一些不知道是詩人還是賣唱的,會拿著他們韻律押角都拼湊不齊的蹩腳長詩念個不停。

  至於說如剛才莫迪洛伯爵那樣忽然興致大發就拔出劍來亂砍一通,或是乾脆頂盔摜甲跳上戰馬比拚一番的,也是稀鬆平常。

  所以對很多富裕而又豪爽的主人來說,往往一個宴會的長短其實並不取決於他想舉辦多久,而是他能找到多少食材。

  第四道主菜是條很大的黃鰭魚,當被拋成兩片的魚身用碩大的銀質盤子端上桌時,客人們立刻不住拍打桌面,表示對主人慷慨大方的讚美。

  「這樣的宴會真是豐盛啊,」一個坐在亞歷山大旁邊的矮個子客人舉著酒杯站起來對主人大聲喝彩「現在這種事是太少了,大家好像都變得小氣而且脾氣壞了不少,我還記得當初這種盛況只在豪華的洛倫佐那裡見過,那是在佛羅倫薩。」

  「美第奇家現在已經沒落了不是嗎?」另一個人也端著酒杯站起來,他的衣著簡樸,和旁邊的人顯得格格不入,口音聽上去也和其他人有些不同,隔著桌子這個人神色嚴厲的的看著矮個子「那個家族也許曾經輝煌過,不過現在還有誰會記得他們,柯西莫,喬凡尼,甚至就是剛剛去世幾年洛倫佐也已經成為過去了。」

  「可那些人依舊是偉大的不是嗎?」矮個子梗了下脖子盯著對方「是他們讓佛羅倫薩變得興旺起來的,可佛羅倫薩人呢,忘恩負義而已。」

  「可他們是僭主,用對人民的殘暴換取來的權力,然後整個家族都依附在這個權力上直到徹底爛掉,所以美第奇家族才會被佛羅倫薩真正的領袖和人民推翻。」

  「你這是在為那個人唱讚歌嗎?」說到「那個人」時,矮個子的聲調一下變重,他用諷刺的目光盯著對方「我聽得出來,你的口音出賣了你佛羅倫薩人,那麼說你是那個人的擁護者了,那麼請問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這樣一個奢侈墮落的宴會上,難道這不是你追隨的那個人一直反對的嗎?」

  這話一說,四周立刻響起一片噓聲,人們開始向佛羅倫薩人擺手,像是在噓一個人下台,更多的人則向著矮個子拍著桌子,顯然是在鼓勵他繼續發揮。

  被稱為佛羅倫薩人的男人臉上露出了憤怒,他端著酒杯繞過桌子走到中間的空地上。

  「既然有人對我和我尊敬的人表示質疑,那麼我就來解釋一下。」佛羅倫薩人向四周看好戲的人們大聲說。

  他先是舉起酒杯,隨著他緩緩翻腕,杯子裡的酒水倒在了地上,這時候人們才注意他喝的是清水。

  「這是尊貴的莫迪洛大人的宴會,是慷慨的那不勒斯伯爵家的盛宴,做為一個信奉清貧虔誠才是真理的人的追隨者,我本不該來到這裡,因為這裡畢竟和我謹守的理想有別,但儘管知道這會造成我對上帝的迷茫又必須來到這裡,因為我肩負這我的領袖賦予的重大使命。」

  這話一說,原本充滿嘲笑的宴席上立刻聲音消逝,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意外的看著這個佛羅倫薩人,同時琢磨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畢竟這個自稱帶有使命的人所代表的,是個對所有人來說都未免太過奇特的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不勒斯伯爵薩侖‧莫迪洛,連矮個子也停止了與佛羅倫薩人的爭辯向伯爵看去。

  原本隨意靠在椅子裡莫迪洛慢慢坐直了身子,他的手裡玩弄著一柄剔肉的銀刀,在望著這個使者沉吟了一下後,伯爵揮揮手:「說出你的來意吧,我想知道你給我帶來了什麼消息。」

  「友誼,」佛羅倫薩人大聲說「佛羅倫薩的全權執政讓我給您帶來了他的友誼。」

  驚呼聲從四周響起。

  「友誼?」莫迪洛笑了起來,他用銀刀輕輕削著指甲,然後忽然向坐在矮個子旁邊的亞歷山大說「這個人給我帶來了友誼,那麼你給我帶來了什麼年輕人?」

  伯爵的話讓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轉向了亞歷山大,連佛羅倫薩人也意外的轉身向他望來。

  亞歷山大慢慢站了起來,他沒有回答伯爵的問題,而是充滿好奇的打量著站在大廳中間,看上去完全與四周格格不入的佛羅倫薩人。

  這個人實在是太簡樸了,簡樸到就像個苦行僧。

  即便是亞歷山大和他比起來,似乎身上的衣服也顯得過於奢侈了些。

  看著這個人的風格,再琢磨下他的來歷,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個當下最奇怪,也是最有爭議的人。

  他虔誠無比,卻不仁慈。

  他崇尚自然,卻痛恨藝術。

  他熱愛自己國家,卻又勾結外敵。

  這個人,如今正統治著佛羅倫薩這座傳奇般的城市。

  他的名字,叫薩伏那洛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 08:51 AM

第二十章 浪漫的貴族,狂熱的信徒

  在漫長的時代中,十五世紀的最後這些年,出現了一個之前千年沉寂都不曾出現的波動。

  這個波動從一批崇尚自然,追求靈感的藝術家開始,然後逐漸向著這時候所能出現的所有領域蔓延。

  不論是藝術,宗教,哲學,甚至是剛剛萌生出勃勃生機,連屬於自己的名字都還沒有科學領域,都受到了這個波動或深或淺的影響。

  也因為這個,由於這個波動而受到影響的人也就更多了。

  經過了千許年的黑暗壓抑,當這絲以藝術為先驅的亮光照進黑乎乎的屋子時,人們驚喜莫名的發現,原來看上去灰暗生澀的生活,居然是五彩繽紛令人陶醉的。

  不論是否真的明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自覺得追尋這絲亮光的軌跡,人們的衣著變得鮮亮起來,食物開始豐富,住宅是用品漸漸擺脫了枯燥單一的模樣顯得更加追求舒適甚至美觀,似乎一切就那麼莫名其妙的變得有意思起來。

  不論是僧侶還是貴族,甚或是平民,人們不再滿足於只從苦澀難懂的教義裡尋求對人生的指引,似乎大自然與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開始顯露出無窮的魅力。

  其中擁有著巨大財富與權勢的貴族和教會,在這種對美好的追求上顯得最為積極努力,不論是互為死敵的熱那亞與威尼斯,或是家族方興未艾的米蘭與遠在內陸的博洛尼亞,甚而是被世人視為上帝在這個世界上最高代理人的教宗居所的羅馬,在地中海的北方,一場從未出現過的波瀾正洶湧激盪的掀起層層浪潮。

  不過在這所有地方裡,最獨特的一個卻是叫佛羅倫薩。

  說到佛羅倫薩就不能不提起美第奇家族。

  雖然很多人對做為佛羅倫薩統治者的美第奇家族有著這樣那樣的看法,或者乾脆就是詬病連連,可在這場似乎在啟迪人們生活的浪潮中,美第奇家族無疑是最為積極的。

  建立學校,資助藝術家,投下大筆大筆的錢建造無數奢華璀璨的宮殿和流傳後世的藝術珍品,美第奇家族不遺餘力的讓這場浪潮變得更加澎湃激昂。

  儘管有人說他們這麼做完全是附庸風雅,或者乾脆把他們對藝術的興趣和大筆資助說成是暴發戶似的為了彰顯尊貴和收買人心,但是做為佛羅倫薩的統治者,美第奇家族很長一段時間裡還是得到了人民的認可,家族的統治也還算平穩。

  這種平穩一直到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到來而被打破。

  在面對圍城強敵時,美第奇家族的繼承人沒有選擇挺起胸膛無畏的戰鬥,而是膽怯的向法國人投降。

  只是佛羅倫薩人卻是驕傲的,他們不願意接受法國人的統治,更厭惡憎恨在最後時刻出賣了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們。

  於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暴動毫無徵兆的爆發了。

  人們關上城門,豎起柵欄,甚至對著城外剛剛投降回來準備進城的美第奇家的當家家主舉起了弓箭。

  突如其來的暴動嚇壞了所有的美第奇,多年來的安逸生活已經讓原本充滿活力的這個家族的人們除了愈演愈烈的奢靡,已經沒有了當初面對苦難坎坷時的勇氣,哪怕是還留在城里美第奇宮裡最有志氣的幾個年輕人,也只是在聞訊之後趕緊關上宮門嚴防死守,然後趁著城裡混亂,攜家帶口的逃出城與他們的家主會合。

  就這樣,美第奇家的統治,隨著法國人的到來被推翻了。

  而引發這場暴動的人,叫薩伏那洛拉。

  如果說要在世界上找一個對正激盪在亞平寧半島上的這場千年波瀾深惡痛絕到勢不兩立的人,這個人既不是被世人視為維護舊有規則的教皇,更不是貪戀安逸的貴族們,相反這些人對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藝術如痴如醉,更是陷在奢靡的生活中不可自拔。

  要找這麼一個人,那只能是薩伏那洛拉。

  哪怕是比那不勒斯更遠的地方,只要提起薩伏那洛拉來,人們也會用一種充滿獨特意味的噓聲來對待這個人。

  永遠穿著教會的粗布黑袍,睡硬邦邦咯骨頭的木板床,只喝清水吃粗麵包,哪怕最奢侈也只有一點點的魚和肉,這就是薩伏那洛拉,一個把清貧視為人生真諦的佛羅倫薩統治者。

  痛恨奢侈,斥責腐朽,崇尚近乎苛刻的清貧守苦而視一切享樂為世人墮落的根源,這就是薩伏那洛拉。

  對教皇和教會的墮落深惡痛絕,對從貴族到平民的享樂主義厭惡透頂,對所有引誘人的思想墜入地獄的藝術恨不得徹底剷除,這就是薩伏那洛拉。

  對這個從費拉拉來的小商販的兒子,很多人愛戴甚至崇拜,可更多的人痛恨著他。

  這是因為薩伏那洛拉是堅韌執著而又從不妥協的。

  在他眼裡只有黑與白,對與錯,高尚與卑鄙,昇華與墮落這樣非此即彼的選擇,而再也容不下第三條路。

  他虔誠的遵循多明我會近乎苛刻的規則,以苦行僧般的方式磨練自己,也磨練他人。

  正因為這種堅韌和執著,薩伏那洛拉漸漸獲得了人民的擁戴,當美第奇家的人被憤怒的民眾趕出佛羅倫薩後,擁有著巨大聲望的薩伏那洛拉成為了佛羅倫薩的全權執政。

  可即便是得到了最高的權力,薩伏那洛拉依舊堅守著他的初衷。

  他拒絕住進美輪美奐的美第奇宮,依舊住在聖馬可修道院那間簡陋的小屋子裡,每天凌晨起來的第一件事是祈禱,每天睡前的最後一件事也是祈禱,對他來說,食物和水只是維持活命的東西,而藝術,則是骯髒和令人作嘔的!

  他下令封掉了原來由美第奇家族贊助建立的藝術學校,焚燒了大量被視為腐朽墮落甚至是充滿淫蕩氣息的藝術畫作,在人民的歡呼聲中,他親手揮舞鐵錘砸掉了龐洛,賀莫邱,賈思喬這些大師留下的珍貴雕塑的頭顱。

  不再有引人墮落的靡靡之音,也沒有了只會讓人滿足口腹之欲的饕餮宴會。

  女人帽子上做為裝飾的五顏六色的漂亮羽毛不見了,男人們誇張的肩襯也已經消失,至於那些毫無用處只會彰顯奢靡的各種花邊襯絲,則完全沒了蹤影。

  為了防止奢侈浮華這種腐蝕人心的東西,他派人走街串巷,對那些公然穿戴華麗裘皮和首飾的女人,會記下她們的名字,然後讓她們的家裡人繳納一筆奢侈稅,而對違反那些好酒貪杯或是貪花宿柳的男人,則課以重罰。

  在薩伏那洛拉的引導下,莊嚴神聖的聖歌和沒有任何花紋修飾的簡樸服飾取代了華麗與奢靡,洋溢著神聖氣息的聖餐祈禱取代了引人墮落的低俗宴會。

  而對人,薩伏那洛拉是堅定秉承著原罪和性惡論的。

  他用布道勸解世人,也用布道啟迪所有人,他鼓勵那些向他懺悔的僕人揭發自己主人的不軌,啟發鄰居們勇敢的站出來指控朋友的越規,在薩伏那洛拉看來,只有這樣才能建立起一個人人純潔的神國的世界。

  就這樣,從兩年前起,薩伏那洛拉開始了他對佛羅倫薩的統治,同時也把佛羅倫薩這座曾經是這個時代最激情四射的城市,帶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條道路。

  這樣的一個薩伏那洛拉,是讓整個時代都為之瞠目結舌的人物,不過這並不是令人對他側目真正原因。

  讓各個城邦把他視為異類的,是他對法國人的態度。

  當面對來自法國的巨大威脅,連一些素有冤仇的國家都決定聯合起來對抗查理八世的貪婪時,薩伏那洛拉卻向查理伸出了橄欖枝。

  他盛讚查理做為明君的睿智和法國人做為拯救這座半島人民救星的壯舉,甚至在一場布道的時候面對民眾公開說出「與法國結盟,認法國為我們的兄長之國,視那位勇敢而寬大的國王為我們的慈父,與法國共同焚燒和摧毀這腐朽的時代,是做為佛羅倫薩人的驕傲」。

  美蒂奇家族是因為毫無骨氣的向法國人投降而被憤怒的佛羅倫薩人趕下台,可帶領民眾發起暴動推翻他們的人,卻偏偏是個視法國為兄為父的人,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大的諷刺。

  而薩伏那洛拉不但說了,也的確這麼做了,他不但主動派出使者與查理聯繫,甚至還給法國人提供了大量的各種資助,在他看來法國人是上帝派來懲罰這些墮落僭主的上帝之手,是超越世俗的神的使者。

  這就讓他一下子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特別是在導致查理八世慘敗的福迪諾戰役之後,薩伏那洛拉的日子,開始不那麼好過了。

  薩伏那洛拉是和法王查理穿一條褲子的,這個人人都知道,而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則在那不勒斯陷落期間同樣與法國人關係曖昧,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個來自佛羅倫薩的使者,這就宴會上的氣氛霎時變得詭異起來。

  「來,說說你又給我帶來什麼了,」莫迪洛不動聲色的依舊對站在桌後的亞歷山大說,然後他向那個佛羅倫薩使者解釋道「這是來自燈塔另一邊的西西里的使者,我想他也給我帶來了些東西。」

  迎著對方望過來的探究目光,亞歷山大飛快轉著念頭。

  對薩伏那洛拉,亞歷山大早有所聞,原本以為也許要很久之後才會去對他來說有著特殊意味的佛羅倫薩,至於到那時是否還有機會與這個充滿矛盾的人有所交集還不得而知,可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他派來的使者。

  不過莫迪洛這時讓他站出來,亞歷山大卻感覺怎麼想他都沒安什麼好心。

  薩伏那洛拉是個徹底的親法派,莫迪洛和法國人也關係複雜,不過隨著聯軍勝利,這兩人處境未免有些尷尬。

  「大人,我同樣帶來了來自西西里的友誼,」亞歷山大向莫迪洛鞠躬行禮「也帶來了希望能獲得您幫助的要求,我們希望您能支持我們與法國人之間的戰爭。」

  亞歷山大話一出口,四周又想起低低私語,所有人看向兩個使者的目光變得有趣起來。

  這是兩個不但來意不同,甚至互為對手的使者,這種時候能做出決定的當然是做為主人的莫迪洛,但在主人沒有表露心跡之前,使者間的戰鬥卻先開始了。

  佛羅倫薩使者意外的看著亞歷山大,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從哪冒出來的,可這個人的目的顯然和自己背道而馳,甚至可以說就是來破壞自己此行目的的。

  「西西里的使者?阿拉貢的費迪南派來的嗎?」佛羅倫薩人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盯著亞歷山大「來自號稱虔誠,卻和已經腐爛的羅馬寶座相互勾結的國家的使者?「

  人們又是一陣低呼,雖然薩伏那洛拉對教廷的腐敗墮落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而且不止一次的控訴指責,可那畢竟只是在佛羅倫薩。

  現在他的使者在那不勒斯公然說出這種話,就不禁讓人們意外之餘立刻興奮莫名,情緒盎然起來。

  看熱鬧的永遠不嫌事大,因為一場爭鬥即將出現,人們變得興奮起來。

  亞歷山大繞過桌子走到空地上,打量著面前衣著簡樸的佛羅倫薩人,然後點點頭。

  「我來自西西里,」亞歷山大「不過我並非國王的使者,而是奉貴族議團的命令來的。儘管如此,我依然認為我和你是不一樣的,因為派你來的是個篡位者,一個真正的僭主。」

  此話出口,大廳裡霎時一片嘩然!

  無論人們如何看待薩伏那洛拉,他都是佛羅倫薩的全權執政,他高尚的名聲甚至就是教皇都不敢予以侮辱。

  哪怕是因為與法國人的關係讓他被人責難,但他依舊是受人尊重的。

  這是因為即便是他的敵人,也不能不私下里承認薩伏那洛拉是個虔誠的人。

  可現在,卻有人公開說他是篡位者和僭主,這讓所有人意外之餘更加激動。

  佛羅倫薩人露出了憤怒,他的手摸著劍柄,眼中的怒火幾乎蓬勃而出。

  「西西里人,你要為自己的話付出代價,哪怕你是個使者。」

  亞歷山大點點頭,雖然手上很疼,不過他還是握住了劍柄。

  一天之中要趕兩場決鬥,難道今天真是自己的幸運日?

  亞歷山大眼角瞥過看好戲似的莫迪洛,他這時候沒有把握莫迪洛會不會阻止,不過手上鑽心的疼痛讓他知道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還真沒好果子吃。

  然後,他聽到了個對他來說猶如聖歌般的聲音:「讓一個受傷的人決鬥,這不公平!」

  隨著這如夜鶯般動聽的聲音,一個金髮女孩匆匆穿過人群衝進了大廳。

  還真是我的好妹妹啊,亞歷山大心裡雀躍的暗叫了聲,然後他瞥了眼始終掛著笑容的伯爵,又暗罵一聲:什麼鬼舅舅,真不是東西。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 07:16 AM

第二十一章 我的妹妹果然不可能那麼可愛

  箬莎‧科森察小姐的突然出現,讓人們很驚訝。

  如黃金般的髮絲因為跑動在空中掀起一片閃亮,雖然略顯纖細卻很挺拔的身體如一頭靈活的小鹿在人群裡穿梭,伯爵家的小姐穿過擁擠的人群,在一片好奇目光中走到空地上。

  「這不公平,」科森察小姐大聲說,她轉過身一雙湖藍色的眼睛看著佛羅倫薩人「您認為這場決鬥公平嗎,或者您即便贏了又有什麼榮譽可言?」

  說著她走到亞歷山大面前,舉起了他的手,人們看到了被鮮血浸透的布條。

  佛羅倫薩人錯愕的看著這個突然跑出來阻止決鬥的女孩,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可他卻被科森察小姐的話激怒了。

  他憤怒的看著女孩,儘量壓抑怒火沉沉的說:「請問您是哪位,為什麼要質疑我不夠公平,雖然您是位夫人我不能向您挑戰,但是我會向您的家人,您的父親或是兄弟發出挑戰,因為這不只是我自己的事,而是關係到我的身份。做為佛羅倫薩的使者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侮辱。」

  四周的人立刻再次發出陣低呼,不過這次的聲音裡卻是包含著幸災樂禍了。

  「您要想向我的家人挑戰嗎?」科森察小姐臉上露出微笑,她先是認真的點頭,然後慢慢轉過身看著坐在那裡始終在笑的莫迪洛,很嚴肅的說「薩侖舅舅,這位使者要向你挑戰。」

  科森察小姐的話一出口,大廳裡霎時爆發起轟然大笑!

  有人拍著桌子笑,有人跺著腳的笑,原本站在旁邊的小丑已經連翻幾個跟頭最後跑到了莫迪洛的身邊開始揮動面具。

  所有人好像看傻瓜似的看著佛羅倫薩人。

  薩伏那洛拉的虔誠和異類的確讓獲得了很多的崇敬,但這種崇敬乎都來自底層,民眾願意把他當成這個動盪時代裡的救星和希望,在他身上大眾看到的是一個真正充滿了自我犧牲如同聖人般偉大的偶像。

  但這並不包括貴族,更不包括教會。

  羅馬與佛羅倫薩的關係已經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而當今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更是因為薩伏那洛拉對他毫不客氣的抨擊而恨之入骨。

  所以貴族們都在等著看那個人的下場,甚至他派出的使者都讓貴族們討厭,特別是他那一身和所有人都完全不同的裝束,以及旁人都在大吃大喝,可他卻滴酒不沾,只堅持喝清水吃麵包的舉動,早已經引起了人們的側目。

  現在看到這個人居然揚言要向莫迪洛挑戰,人們終於爆發了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的徹底嘲諷。

  當科森察小姐叫莫迪洛舅舅時,佛羅倫薩人已經知道糟糕了!

  他緊咬嘴唇面色鐵青,聽著四周蜂擁而來的嘲笑譏諷,這個並不高大的人直直的站在空地上,一雙眼睛卻不屈的迎著始終面露微笑的那不勒斯伯爵。

  「那麼說,你要和我決鬥?」莫迪洛很認真的問,然後又用手裡的刀子指指旁邊的亞歷山大「那邊還有個人正等著你呢,難道你不理他了嗎,我好想看到他的手流血了,怎麼佛羅倫薩人都喜歡找不可能打起來的人決鬥嗎?」

  爆笑聲已經響徹大廳,聽著莫迪洛這話,人們這時已經明白了他對佛羅倫薩的態度,這就讓人們再也毫無顧忌,此起彼伏的嘲諷噓聲幾乎淹沒了孤獨的站在那裡的佛羅倫薩使者。

  小丑開始繞著佛羅倫薩人跳起來,嘴裡還念念有詞拉著長音大聲說:「戴面具的人還沒演完一場,不戴面具的高貴演員們已經讓我們看了出好戲。」

  亞歷山大站在一旁,看著沉默卻堅定的守衛著最後尊嚴的佛羅倫薩人微微搖頭,他很佩服這個即便在這種時候依然保持尊嚴的人,但他也知道這個結果可以說是早就注定的。

  否則他也不會那麼毫不留情的斥責薩伏那洛拉而不惜挑起決鬥。

  莫迪洛雖然和法國人關係曖昧,但是和薩伏那洛拉那種完全和法國人穿一條褲子是不同的。

  不論出於什麼目的,莫迪洛始終是個那不勒斯人,而從西西里議團執政加繆里的描述看,他更是個執著與重新恢復西西里王國榮光的西西里人。

  而薩伏那洛拉卻不同,他視法國為兄,視查理八世為父,在他眼裡佛羅倫薩也好,那不勒斯也罷,哪怕是米蘭甚至羅馬,都應該是被法國拯救和征服的,為了這個他甚至主動建議查理八世進軍羅馬,這讓那位國王還小小感動了一下。

  可以說,薩伏那洛拉,已經把自己當成個精神法蘭西人了。

  就因為這樣,亞歷山大確定莫迪洛是不會同意與薩伏那洛拉結盟的。

  只是,如果科森察小姐不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他倒真有點懷疑莫迪洛會不會要等他受點小傷之後才會阻止這場決鬥。

  「大人,這就是您給我的答覆嗎?」佛羅倫薩人終於開口,他的嘴唇已經被咬破,可他的聲音依舊堅定「讓您外甥女侮辱我,這絲毫不能有損我的名譽,更不會有損我所效忠的那一位的榮譽,我這就離開那不勒斯,不過在走之前我要說一句。」這個人轉過身,看著那些嘲笑他的人,他的個子不高卻很結實,站在那裡就好像身體裡蘊藏著無窮的力量顯得穩健而又莊重,這讓正嘲笑他的人也漸漸低下了聲「你們的嘲笑絲毫傷害不了我,因為我知道你們其實是在害怕,你們害怕你們聽到的那些事,也害怕在佛羅倫薩發生的一切,因為你們和我們那裡那些墮落貴族一樣貪婪,腐朽,慾壑難填,沒有生氣只會用奢侈打發時光,在我眼裡你們就是一群沒有靈魂的軀殼。」

  笑聲不見了,大廳裡變得鴉雀無聲,人們愕然的看著這個剛才還而無情嘲笑的人,他個子矮,可站在那裡沒有人能忽視他的存在,他聲音不高,卻讓原本想繼續譏笑他的人發不出聲,這是個矮個子的巨人,一個站在敵人當中的勇士。

  亞歷山大暗自搖頭,面前這個人的勇氣和執著讓他佩服,不過卻注定兩人只能是對手。

  不說兩人的身份原本就是敵對的,從個人來說,他也並不認可薩伏那洛拉的那些行為。

  那的確是個純粹的人,一個純粹到眼裡只有黑白沒有灰色的人,但他自己那麼想也就罷了,可他卻要求甚至強迫別人也必須和他一樣,而絕不允許有任何不同想法。

  否則就要予以最殘酷的懲罰。

  這是亞歷山大不能接受,也是最厭惡的!

  「好吧,我聽取了你的宣言,現在你可以光榮的離開了。」莫迪洛臉上的微笑消失,他的神情嚴肅,這讓剛才看上去就像個和藹大叔的伯爵立刻平添了一絲威嚴「不過請你注意使者,走出這個大門之後不要停留立刻離開那不勒斯,否則我將不保證你做為使者身份的安全。」

  伯爵話音一落,原本輕鬆的大廳裡霎時一靜,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佛羅倫薩人毫不動搖的和伯爵對視,然後有條不紊的鞠躬行禮,轉身向門外走去。

  「請等一下,」亞歷山大開口叫住了佛羅倫薩人,他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大半個頭,卻如山般穩健的中年人「能請教您的名字嗎?」

  佛羅倫薩人沉吟一下,還是說道:「布魯尼,奧凡特‧布魯尼。」

  「我叫亞歷山大,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亞歷山大看著這個壯實的矮個子「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

  叫部布魯尼的佛羅倫薩人看了眼亞歷山大,這個時候他當然沒有什麼心情去想這個戰勝了自己的西西里人是什麼意思。

  他只知道自己這趟不但白跑,莫迪洛的意圖也已經很顯然,這個狡猾的那不勒斯人顯然看到法國人局勢不妙就試圖和之前的自己割裂乾淨,為了這個甚至不惜藉著讓個西西里小青年和外甥女一起出來羞辱他。

  佛羅倫薩人並不認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巧合,他覺得這都是莫迪洛安排好的,這就讓他更擔憂,想到全權執政要獨自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敵人,布魯尼決定聽從莫迪洛的警告立刻返回佛羅倫薩。

  這並不是因為他懼怕了,而是要盡快回去把這一切匯報給全權執政,然後和他一起面對即將到來的強敵。

  當布魯尼走出來沒多久,就聽到了身後大廳裡傳出的響亮喧鬧,宴會絲毫沒有因為他的離開受到影響,人們再次發出歡呼,不過這一次似乎是為科森察小姐發出的。

  箬莎‧科森察小姐坐在舅舅莫迪洛的身邊,她並沒有被四周的歡呼聲打擾,而是笑吟吟的看著宴會上的人們。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著每一個人都帶著點探究的意思,當看到亞歷山大,她臉上笑意更濃了。

  「你對這個年輕人感興趣?」莫迪洛好奇的的看看因為一場未實現的決鬥受到眾人關注的年輕人,看到外甥女笑著點頭,他就向旁邊隨從打個手勢。

  然後隨從就在人們難掩好奇的注意下穿過人群來到亞歷山大身旁,在他耳邊低語。

  其實當莫迪洛和外甥女小聲議論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發現他們似乎在注意那個西西里人,現在看到隨從領著這個青年走到伯爵面前,人們的眼神就變得熱烈了起來。

  除了各種猜測議論,更有些知道王叔的兒子正在追求科森察小姐的人,已經在幸災樂禍的說:「看來阿爾弗雷德王子要遇上敵人了。」

  莫迪洛饒有興趣的看著亞歷山大,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前根據得到的消息他以為這個人只是應他之前的要求,西西里派來與他洽談關於重新勘定邊界的,儘管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勘定邊界,可這個年輕人居然說希望能達成兩個西西里一起對抗法國人的同盟,這就讓莫迪洛有些意外了。

  誰都知道那不勒斯伯爵與法國人關係曖昧,這甚至還曾經引起過王叔的軍隊與伯爵的手下發生衝突的事件,可現在一個西西里人卻找他結盟,這就在奇怪了。

  在驅逐走佛羅倫薩使者之前,所有人都不清楚莫迪洛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讓伯爵覺得這個年輕人要嘛是異想天開,要嘛就是真知道什麼。

  「來,我們一起喝一杯,」伯爵端起酒杯,然後向前微傾身子「我現在很好奇你是怎麼認識我外甥女的,還有你手上的傷和她有什麼關係嗎?」

  「這只是個小傷。」亞歷山大把裹傷口的布條扯下扔掉,其實在決鬥前他已經暗暗扯鬆了布條,還用力崩開了不再停止流血的傷口,他相信這樣就有理由讓莫迪洛阻止這場決鬥,他可不想和個有著狂熱思想的人決鬥,這種人往往都是瘋子。

  只是沒想到最後伯爵也沒有開口阻止,倒是這個第一次見面就給他找了不少麻煩的「妹妹」,替他說話了。

  這讓亞歷山大對莫迪洛有了更深的認識。

  「他是為我受傷的,」科森察小姐立刻說「他和阿爾弗雷德決鬥,然後他贏了。」

  伯爵這次真的驚訝了,他意外的看著亞歷山大,而附近桌邊的人都不由一靜。

  王叔腓特烈的兒子阿爾弗雷德王子正在追求伯爵的外甥女,這不但是個有趣的話題,更是被無數人都熱烈關注的事件。

  聯姻意味著之前雙方的矛盾將不復存在,兩個家族的聯盟將成為那不勒斯最可怕的勢力。

  也許,很多人心裡甚至在想,就連費迪南國王的寶座都要不牢靠了。

  但是就在這種關鍵時刻,忽然冒出來個西西里人。

  更糟糕的是,伯爵小姐雖然語焉不詳,可怎麼聽都只能讓人理解為一出爭風吃醋戲劇的戲碼。

  聽到這個,所有人心裡都跟著琢磨了起來。

  察覺到四周投過來的好奇目光,再看著笑瞇瞇望著他的箬莎‧科森察小姐,亞歷山大覺得自己好像掉坑裡了。

  很顯然,這位科森察小姐絲毫不像她外表那樣天真無邪,如果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她的出現多少顯得有些過於巧合。

  再一琢磨,亞歷山大甚至覺得造成他與那位阿爾弗雷德王子的決鬥,也許都不是因為純粹的湊巧。

  「他們是為你決鬥?」

  莫迪洛像是好奇的隨意問著,可四周的氣氛立刻又是一變。

  「是為我決鬥,」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科森察小姐用力點頭「薩侖舅舅你知道嗎,他可真是勇敢,我還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呢。」

  科森察小姐小姐說著扭頭對亞歷山大說:「雖然你讓我生了氣,可我還是說了你的好話,不是嗎?」

  聽著伯爵小姐這如與情人鬧彆扭般的口氣,感受著四周投過來充滿古怪探究的目光,亞歷山大不禁暗暗嘆息:我的妹妹,果然不可能那麼可愛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3 12:25 AM

第二十二章 事不過三?

  宴會是在充滿了各種猜測,揣摩和交頭接耳中結束的。

  每個有資格向伯爵本人告辭的人走過來時都要看一眼站得不遠的亞歷山大。

  因為科森察小姐就站在舅舅的旁邊,而她又偏偏用旁人恰好能聽到的聲音對亞歷山大說:「希望您能稍微陪我一會。」,所以亞歷山大不得不站在距伯爵不遠的地方像個展示品似的讓每個走過來的人看個夠。

  科森察小姐似乎很享受這種被人揣摩猜測的感覺,她一邊和舅舅低聲說話,又時不時的向幾步外的年輕人看一眼,哪怕並不說一個字,但那種眼神已經讓很多人替她說了很多。

  不過當最後一個來告辭的客人離開之後,伯爵家小姐的臉上就露出了略顯冷淡的神色,她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從亞歷山大身邊走過,和之前那讓人浮現連篇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這雖然並不意外,可亞歷山大還是覺得這個「妹妹」果然不那麼可愛。

  而伯爵對外甥女的忽冷忽熱不以為意,他招呼著亞歷山大跟自己走,在杜依蘭宮瀕水而建的那個房間裡,莫迪洛再次單獨召見了他。

  「我得說你多少讓我有些意外,」伯爵站在四面漏風的房間中央看著亞歷山大「看得出來你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所以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關於我的外甥女……」

  「我不會對伯爵小姐有任何幻想,」亞歷山大聽音知意的接口,見伯爵滿意的點頭,他繼續說「不過我之前在宴會上對您說的也是實情,我希望除了完成您希望的勘分西西里與您的領地之間的界限,也能為我的國家獲得您的友誼,我們可以一起對抗法國人。」

  「年輕人你很狂妄啊,你認為你有資格和我討論這種問題,簽訂這樣的條約?」

  在說這句話時,伯爵並沒有顯出輕蔑的意味,而是平靜認真的問出這個事實。

  可這卻更傷人。

  不過亞歷山大卻沒時間舔被傷了自尊的傷口,他知道能再次與伯爵私下見面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這讓他對科森察小姐的印象多少好了點。

  「大人,那不勒斯正面臨饑荒,」亞歷山大決定實話實說,他不相信莫迪洛不知道那不勒斯即將面對什麼,既然這樣與其拐彎抹角不如直戳真相「所有人都知道法國人離開前幾乎搬空了這座城市,然後聯軍為了與法國人作戰也曾經徵集大批供給,還有那些剛剛回到那不勒斯的貴族們,現在那不勒斯看上去恢復了之前的榮光,可這座城市已經幾乎被徹底掏空了,也許很快人們就會發現麵包越來越少,各種食物也越來越過,開始是平民然後就是貴族,等有一天哪怕最慷慨的主人也要為招待客人精打細算的時候,這座城市就要被饑荒占領了。」

  莫迪洛沉默的聽著在旁人也許已經變顏變色的分析,他凹陷的眼窩裡一雙深沉的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確定他說完後,伯爵若有所思點點頭:「這就是你去見國王的原因?希望能把這些話說個他聽,然後得到他的重視?」

  亞歷山大坦然點頭,他知道面對這個人不能耍花招,最好的辦法就是說實話。

  而且他認為這也沒什麼,做為使者,覲見國王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得到答案的伯爵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搖搖頭略感惋惜的說:「年輕人你錯了,錯的很厲害,你不該去見國王,不過好在我去的還算及時,否則你也許就不會這麼悠閒站在這兒了。」

  亞歷山大沒說話,雖然不知道伯爵說的對不對,可在見了費迪南之後他就知道自己的確是走了步錯棋,雖然知道那位國王應該是命不久矣,可他實在沒想到那根本就是個瘋子。

  「國王的精神不太好,也許是因為之前遭遇的事情太多,所以如果你告訴他那不勒斯人很快就要挨餓,也許他會聽你的,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可能會做出誰都想不到的決定。」伯爵說著瞇起眼睛「那麼你之前又要給國王什麼建議呢?」

  看著伯爵的樣子,亞歷山大有種其實一切都在莫迪洛掌握之中的感覺,甚至他隱約覺得莫迪洛似乎就是在等著出現這種事。

  「我會向國王提議由西西里提供足夠多的糧食,」亞歷山大小心的說「您知道西西里島上的良田足夠供給兩個西西里的人吃飽,雖然我沒有權力立刻簽署這樣的條約,但我依舊是西西里的使者,我也可以成為兩個西西里之間的使者。」

  「兩個西西里啊,」莫迪洛發出聲輕輕感嘆「一個西西里正要餓肚子,而另一個西西里卻有能讓大家都吃飽的糧食,這看上去有些好笑,可實際讓人傷感。」

  莫迪洛的話裡隱約透出的對西西里統一的執著,似乎再次證明了加繆里的話,不過亞歷山大沒有說什麼,他知道伯爵這些話並不是對他說的。

  「那不勒斯人不會挨餓的,」莫迪洛用輕得需要仔細聽才能聽清的聲音說,然後他笑了起來「不過你有些讓我意外,很多人根本想不到這件事,哪怕有人發現也不會認為這有多嚴重,那不勒斯的大海足夠養活很多人了。」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表示對伯爵讚賞的回應,到了這時他猜測一切真的可能都在莫迪洛的掌握之中,甚至那不勒斯面臨缺糧的局面,也許就是莫迪洛一手造成的。

  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做,亞歷山大雖然不清楚,可依舊猜測應該是和他當下頗為微妙的處境有關。

  做為世代沿襲的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家和王室之間的關係是很古怪的,很難想像一個國王會怎麼看待自己的王宮建在別人領地上這種事,如果這位領地的主人再是個很不安分的主,那就真的妙不可言了。

  「很高興能和你見面,」伯爵毫無徵兆的下了逐客令,他伸手攬著亞歷山大的肩膀向外走去,又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說「如果你能見到喬蘇爾南,請替我向他表示敬意。我知道那是個正直的人,雖然他對我有很多誤會,但是我對他是很敬佩的,我依舊希望能與他一起輔佐我們的國王陛下,所以如果見到他請代為轉達我的善意。」

  看著莫迪洛臉上誠懇的樣子,亞歷山大不禁暗自揣摩他這些話裡究竟有多少真心實意。

  儘管他也認為莫迪洛對喬蘇爾南的看法頗為中肯,那位國王的老師看上去也的確是個很盡職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兩個人就能相安無事。

  那不勒斯的王宮,並不比巴勒莫更單純。

  然後他就看到了站在石橋另一邊的科森察小姐。

  雖然時間很短,箬莎‧科森察小姐還是已經換了身衣服,這時候她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的長裙,雖然天氣很熱,可她頭上還是戴了頂直接垂到後背上的長帽,內撐把帽尖兩端翹了起來,看上去讓她顯得比原來高了一些。

  看到外甥女,伯爵就走過去擁抱了一下科森察小姐,接著他回頭向亞歷山大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微笑著轉身離開。

  亞歷山大沒有動,他知道伯爵小姐應該不會是閒逛才找到這來的。

  果然舅舅剛一走遠,好像看著河面出神的科森察小姐就向他緩緩走來。

  「我應該感謝您的幫忙,我是說之前在花園裡的時候,」箬莎覺得自己的聲調也許有些直接,就儘量想變得柔和些,不過她很快發現這太不舒服,於是乾脆放棄了偽裝「事實上我雖然不是有意撞您,可您的確是幫我擺脫了個不小的麻煩。不過在那只有我也幫助了您,所以咱們之間已經扯平了。」

  果然如此,亞歷山大心裡暗自「嘿」了聲,從科森察小姐替他出頭,隨後又故意顯得那麼曖昧時起,他就知道這個看上去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和她的外表一點都不像,現在看來在花園裡她也是利用自己擺脫那位阿爾弗雷德王子。

  「好吧,您的確回報了我。」

  亞歷山大看似並不在意,但其實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很好奇,或者說是對莫迪洛的妹妹喬治安妮‧莫迪洛現在的夫家很好奇。

  從奧斯本那裡聽到的關於莫迪洛家的時雖然不少,而且裁縫似乎曾經在那不勒斯也很吃得開,所以憑他喜歡打聽各種閒言碎語的習慣,聽到的關於喬治安妮的傳言應該還算可靠,但畢竟還是道聽途說。

  至少他沒有從奧斯本那裡聽到喬治安妮後來結婚嫁給了科森察伯爵這件事。

  也許奧斯本離開那不勒斯的時候這莊婚事還沒辦,也許裁縫疏忽了,或者根本就沒想對他說。

  這讓亞歷山大覺得雖然裁縫當初選擇在他身上賭一把,可對奧斯本告訴他的那些事,卻不能完全盡信。

  「我想知道您是從西西里來的嗎?」科森察小姐似是好奇的隨口問「不過您似乎不是西西里人。」

  伯爵小姐的疑問讓亞歷山大心頭一動。

  「不,我不算是個真正的西西里人,」亞歷山大裝作漫不經心的回答「我一直生活在一座修道院裡,這不止是我第一次離開西西里,也是第一次真正出門。」

  「修道院啊,那可不是個好地方,我有個叔叔就在修道院,我想大概他一輩子都不會出來了哥。不過我想他在裡面應該沒受什麼苦,畢竟我見到的每個牧師看上去都胖墩墩的。」

  科森察小姐用一種略帶嫌棄的聲調毫不顧忌的說著教會的壞話,她的樣子看上去真是天真無邪,可亞歷山大相信這肯定不是她的真面目。

  「我想我所在的修道院還不是這樣的,」亞歷山大這時候已經可以肯定這位伯爵小姐來找他是有目的的,雖然不知道是她自己的主意,還是受她母親的指使,亞歷山大覺得都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聖賽巴隆遵循嚴格的多明我會規,苦修和虔誠是聖賽巴隆的信條。」

  「哦,你那個修道院叫聖賽巴隆嗎?」科森察小姐隨意問了句,她目光中閃動著探究的神色,似乎真是對亞歷山大的經歷感到好奇「那麼說你是個修道士?」

  「曾經是,也許上帝要考驗我,現在我已經離開修道院了。」

  亞歷山大故意說的含糊些,他還不清楚這位伯爵小姐的來意,所以他也不想那麼早的吐露太多東西,不過他相信只要喬治安妮沒有被她哥哥完全矇蔽,她就應該知道賽巴隆對她意味著什麼。

  如果真是喬治安妮‧莫迪洛讓女兒來試探他,那就可以肯定那位夫人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兒子可能的下落,至少應該知道當初她哥哥把孩子送到了什麼地方。

  對莫迪洛這樣的人來說,安排自己的妹妹成為別人的情婦,利用剛剛出生的孩子做為將來索取回報的籌碼,這都不會有任何愧疚的。

  而做為母親的喬治安妮又會怎麼樣,亞歷山大也並不清楚。

  雖然喬治安妮做為恩里克的情婦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但是現在她已經是科森察伯爵夫人。

  對於以前那個從生下來後就沒再見過面的私生子,會有多少感情,或者乾脆就和她的哥哥一樣,更多的是報著充滿功利的想法,這些猜測都讓亞歷山大不能不加以提防。

  而且亞歷山大擔心喬治安妮一旦開始懷疑他的身份,會不會立刻會把這個消息告訴莫迪洛,如果那樣,對還沒有做好準備的他來說,就未免要被動了。

  正因為這些,亞歷山大覺得暫時還是不要過多的暴露為好。

  「看來您現在的生活比在修道院要精彩的多,至少這兩場決鬥已經足夠讓您在那不勒斯成為一個名人了。」

  箬莎‧科森察把雙手背在身後,這麼一來她原本雖然圓潤卻並不很突出的胸部就突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線,配上那耀眼的金髮與湖藍色的眼眸,這位伯爵小姐就如同一個精緻的精靈般讓人為之心動。

  亞歷山大心裡暗暗提醒不要被眼前這個精靈的外表所迷惑,從剛剛發生的點點滴滴看,他一點都不懷疑在這個洋溢著天真無邪的身體裡,隱藏著一顆不那麼可愛的心靈。

  「如果您是說與阿爾弗雷德王子的決鬥,我認為完全是被迫無奈,」亞歷山大攤開手「而且我認為整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是無辜的,而且因為得罪了一位那不勒斯的王子,也許我的日子很快就要不好過了。至於那個佛羅倫薩人,我並不認為和他決鬥是件光榮的事,這是我的職責。」

  「您的意思是我讓您陷入尷尬境地的?」

  伯爵小姐不快的盯著亞歷山大,然後她忽然用力一搖頭,轉身向來路走去。

  不過走出幾步後她就停了下來,回過頭仔細看著亞歷山大的臉,然後用一種頗為古怪的口氣說:「如果您認為有麻煩了,可以經常到來杜依蘭宮來做客,或者您可以到我的領地去暫時住上一段時間,相信一切很快就會過去的。」

  說完這句話,科森察小姐對著亞歷山大抿嘴一笑,不再回頭的向母親的宮殿走去。

  這算是邀請嗎?

  亞歷山大心裡琢磨,他不知道這個邀請是他這位「妹妹」自作主張,還是早就準備好的,不過他知道現在要讓他經常來莫迪洛的杜依蘭宮做客倒不是難事,可要讓他跟著伯爵小姐母女去她們在科森察的領地,那就不可能了。

  想想如今已經是七月,而兩個月後,那不勒斯將會發生一場震動國本的變化,他就絕對不能離開這座城市。

  亞歷山大是最後一個離開杜依蘭宮的客人,當從那兩扇今晚將徹夜敞開的青銅大門裡走出時,就看到了站在街上的馬希莫和烏利烏。

  見到主人,摩爾人首先快步跑過來,他殷勤的為主人摘下佩劍和披在外面的短氅,這些東西雖然在這個季節顯然是很讓人受罪。

  然後他又把準備好的一杯水遞給亞歷山大。

  馬希莫則是慢悠悠的走過來,他好奇的打量亞歷山大,好像要找出點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過了一會,看到亞歷山大的眉梢已經快要凝在一起了,他才嘆息一聲說:「我的朋友,雖然我很想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可是出了大名了,我也可以因為認識你隨便到任何一個地方白吃白喝,可你這次的確是找了個很大的麻煩啊。」

  「我知道,阿爾弗雷德王子。」亞歷山大有點無奈,卻也不那麼在意「大概因為這個,我和腓特烈公爵之間應該是不會產生友誼了。」

  「是呀,換成誰都不會和打了自己獨生子的人產生友誼的,」馬希莫嘆息一聲,可接著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這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啊,只要想想你居然打敗了位王子,我就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有生氣了。」

  看著馬希莫激動的樣子,亞歷山大只能搖搖頭不再理會他,打敗一位王子讓他成了那不勒斯的名人,不過接下來他的麻煩可能也就來了。

  「我們回家。」

  亞歷山大決定在出現更大麻煩之前回到瞭望哨去,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會那麼倒霉的在一天當中連續三次遇到糟糕的事。

  可惜他這個願望顯然落空了,走進酒館剛一進門就看到兩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

  這是那不勒斯的巡城官。

  「請問你是來自西西里的貢布雷大人嗎?」巡城城官得到回答後沉聲說「有個很不幸的消息,瓦拉什的岡多薩大人剛剛遇刺身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4 04:29 PM

第二十三章 意外連連

  對瓦拉什的岡多薩,亞歷山大的印象並不比他那的哥哥戈麥斯好多少。

  可這個人依舊是阿拉貢王國派駐那不勒斯的使者,這就足以證明他的身份有多麼重要。

  當然,岡多薩和莫迪洛並非一路,這只從晚上阿拉貢人沒有出席伯爵的宴會就能知道,而且這些沒有出席的人裡也包括諸如王叔腓特烈和國王老師喬蘇爾南這些人。

  至於說腓特烈的兒子阿爾弗雷德王子,亞歷山大至少沒見他公開出現在宴會上。

  不過當聽到岡多薩的死訊時,亞歷山大還是略微有些意外。

  驟然聽到某人死訊,總是多少會有些意外和驚詫,這無關好惡,只是對生命逝亡的感嘆。

  接著他就想,是誰殺了那個傲慢粗魯的阿拉貢人。

  而且他也做好了等著被詢問到諸如「你晚上這段時間都在什麼地方」,「和誰在一起」或是「誰能證明」之類的例行詢問。

  不過巡城官並沒有問這些經典問題,而是說:「關於岡多薩大人的死,有幾位大人認為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您,而且他們認為您也許想要和我們一起捉拿凶手,所以請您跟我們走。」

  亞歷山大頗為意外的看著巡城官,他一時還沒明白對方這話的意思,直到對方再次低聲催促,而且說到希望能護衛他盡快趕到王宮時,亞歷山大才忽然意識到一個被他忽視的事。

  隨著岡多薩的意外死亡,他已經成為了阿拉貢和西西里兩個國家駐那不勒斯的最高官員了!

  從被法國人趕出那不勒斯那一天起,那不勒斯王室就已經失去了對這個國家的統治,哪怕就是趕走了法國人之後,那不勒斯王室的地位也沒有得到真正恢復。

  聯軍成為了那不勒斯真正的統治者,而阿拉貢的將軍們更是粗暴的直接剝奪了那不勒斯人的指揮權,在阿拉貢人看來,這些那不勒斯窮親戚們只要按照他們說的做就行了,甚至就是國王也得聽他們的指揮。

  所以,隨著阿拉貢駐那不勒斯軍隊的統帥暫時離開去繼續追擊法國人,留下來的岡多薩就成了阿拉貢國王的代言人。

  可現在岡多薩突然死了!

  亞歷山大是西西里使者,且不論派他來的是一位宮相還是貴族議團,同為阿拉貢國王斐迪南統治的國家使者,至少在名義上他是繼岡多薩之後的國王第一代言人。

  所以當巡城官得到他的允許後,立刻帶著護衛小心的保護著他穿過街道向王宮方向走去時,亞歷山大才意識到,至少在那不勒斯人看來,他現在算是個很重要的人物了。

  特別是在岡多薩莫名其妙的被殺之後,那不勒斯人很難接受他的「繼任者」再出個什麼岔子。

  喬蘇爾南神色凝重的走來走去,當他聽到亞歷山大已經進宮的通報後,明顯鬆了口氣。

  岡多薩死的太突然了,這讓那不勒斯人一時間亂了手腳,想到現在消息可能已經在城裡傳開,喬蘇爾南就覺得這個夜晚真是漫長的令他痛苦。

  亞歷山大在來的路上也明顯感覺到了變化,除了街上多了很多衛兵,還有一些明顯是些大貴族家裡的食客私人也開始出現在街頭。

  這些人的衣服上有著各自的家族徽章,他們有些聚在一起成群結隊,有些則遠遠的相互對峙,暗自較勁,一時間整座城市似乎都籠罩在一片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

  亞歷山大一行人也受到了關注,看到巡城官,那些人略微收斂了些,可當他們聽說亞歷山大是西西里使者時,就開始有人跟在後面。

  隨著接近王宮,亞歷山大發現跟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雖然一時間分不清他們究竟都來自誰家,可他猜想後面那群人裡,至少有一半那不勒斯貴族的幫閒混在當中。

  喬蘇爾南臉上凝重的樣子證明了亞歷山大的猜想,走進房間看到國王的老師難掩得疲憊,亞歷山大就覺得這個人看上去和四周的一切那麼格格不入,或者說他根本不適合待在這座王宮裡。

  「見到你真高興,」喬蘇爾南快步走上去,他這個態度和之前幾次見面比起來顯然不一樣「現在的那不勒斯並不安全。」

  亞歷山大略有同感的點頭,來的路上見到的一切讓他暗自留心,在經歷過巴勒莫的騷亂後,他對即將發生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很敏感。

  「國王要立刻召見你,」不等亞歷山大停住腳步,喬蘇爾南就示意他跟著自己穿過房間的另一道連著條長廊的小門,穿過點滿蠟燭的長廊,直接把亞歷山大帶進了一個不算很大,裝飾得卻頗為富麗堂皇的房間。

  「國王的臥室就在對面,」喬蘇爾南小聲解釋「我們要稍微等一下,陛下很快就會出來。」

  這稍微一等,就是漫長無期。

  直到喬蘇爾南第三次要站在門口的侍從進去稟報時,那不勒斯的斐迪南才慢悠悠的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哪怕是已經深夜,可國王顯然是在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之後才肯走出他的房間,只是看到亞歷山大,他就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為什麼他今天要穿成這樣?」穿著樣式與亞歷山大之前的外套幾乎一樣的國王滿臉愕然的看著亞歷山大「這不是那不勒斯人最喜歡的款式嗎,之前那件衣服在哪,他是不是在故意耍我?」

  喬蘇爾南臉色陰沉的先前一步,雖然覺得斐迪南現在的樣子真是糟到了家,可他只能儘量想辦法引起國王的注意。

  「陛下,阿拉貢的全權使者岡多薩剛剛被暗殺了,現在城裡有些地方已經出現騷亂,陛下您必須下令阻止事態蔓延下去。」

  「岡多薩被殺了,那個沒有禮貌的酒鬼被殺了?」斐迪南有些意外的問,他的話讓喬蘇爾南面露尷尬,可卻又沒有辦法阻止國王胡言亂語「說起來我從來沒喜歡過這個人,我的那位堂叔為什麼要派這個人來呢,難道是在對衣服的品味上他們兩個趣味相投嗎?」

  聽到國王肆無忌憚的評論阿拉貢國王,喬蘇爾南露出了駭然神色,他終於忍無可忍的打斷了國王的話:「陛下,現在城裡的形勢很糟糕,如果您不想盡這個職責,那麼就請您下令讓能做事的人去解決這個難題。」

  也許是被喬蘇爾南最後暗蘊怒氣的聲音鎮住了,斐迪南似乎終於清醒了些,他皺起眉來盯著亞歷山大看了一會,然後才開口問到:「那麼你們要我做什麼?」

  「陛下,請您下令捉拿凶手,要知道已經有傳言說岡多薩的死和某些人有關,這引起了騷動,」喬蘇爾南鬆口氣後趕緊說「只有盡快抓住凶手才能平息謠言。」

  「你們說的某些人是誰?」斐迪南忽然問「難道是莫迪羅嗎?」

  國王的話讓喬蘇爾南臉上霎時一滯,他怎麼也沒想到斐迪南會當著亞歷山大的面直接說出莫迪羅的名字。

  「莫迪洛為什麼要殺那個岡多薩?」斐迪南卻並不善罷甘休,他用確定似的口氣問到,絲毫不在意他的老師在不停的向他使眼色「我想他是因為不喜歡阿拉貢人吧,其實我們大家都不喜歡他們,阿拉貢人都很粗魯不是嗎?」

  「上帝……」

  亞歷山大似乎聽到喬蘇爾南嘴裡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而且國王的老師臉上原本就很明顯的幾道皺紋,這時候看上去似乎更深了。

  「陛下,我們也許應該先抓住凶手之後再確定究竟是誰殺害了岡多薩大人,」亞歷山大覺得如果再不說話,也許這一整個晚上都要浪費在這瘋子這裡的了,而且想想之前在街上看到的情景,他覺得還是提醒費迪南盡快平息事件為好。

  他可不想剛來到那不勒斯沒多久,就看著這裡變成另一個巴勒莫。

  「對,立刻去抓凶手!」

  斐迪南似乎到了這時才意識到該做些什麼,他大聲命令旁邊的僕人去把能找來的人都叫到他的起居室,然後開始發佈一連串的命令。

  亞歷山大意外的發現一旦神志清醒,這位年輕的國王就立刻爆發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他的想法活躍,心思縝密,甚至連一些被手下忽視的地方都能及時指出。

  這甚至讓亞歷山大一度認為他之前那種看上去懵懂不堪的樣子,就是徹底的偽裝。

  只是當看到喬蘇爾南並不意外,卻透著莫名傷感的樣子後,亞歷山大覺得也許自己真是想多了。

  「封鎖所有碼頭,當然那不勒斯的碼頭很大,不過那就禁止所有的船出海,」斐迪南揮著手臂大聲吩咐「還有所有通往城外道路都要派人駐守,以國王的名義命令所有人必須接受檢查。」

  「陛下,要禁止所有的船出海嗎?」一個大臣略微猶豫的問「這對我們來說損失太大了,而且您知道那不勒斯人每天要吃很多的海魚,如果禁止船隻出海會引起更大騷亂的。」

  「如果不想吃不上飯,那就所有人都去抓那個凶手吧,」斐迪南不以為意的說,他忽然抬手指指站在後面的幾個巡城官,那些人是最早發現岡多薩被殺的「你們過來,告訴我你們找到了什麼。」

  「陛下,凶手留下了他的劍。」

  一個巡城官把一柄沾血的劍捧上來,不等隨從接過去,斐迪南已經搶先一步拿起了那柄凶器。

  那是柄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佩劍,劍刃上的斑斑血漬在蠟燭光中十分刺眼,隨著斐迪南舞了幾個劍花,幾滴半凝的血漬濺在地上。

  看著那劍,亞歷山大的心裡忽然一動。

  他走過去向斐迪南略微示意,當接過劍來仔細觀看之後,他臉上不禁露出古怪神色。

  「你認識這柄劍嗎?」斐迪南開口問,他的話讓四周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亞歷山大臉上。

  「陛下,我想我見過這柄劍,不過它的主人未必就是凶手。」

  「那並不重要,找到劍的主人,讓他自己來解釋。」斐迪南立刻打斷亞歷山大的話「告訴我那人是誰,讓我們快點解決這個麻煩。」

  「就在不久前我在莫迪洛伯爵的杜依蘭宮見過劍的主人,而且和他險些發生決鬥,」亞歷山大微微一笑「一個佛羅倫薩人,奧凡特‧布魯尼。」

  「佛羅倫薩人?那個薩伏那洛拉的人?」斐迪南愕然的看著亞歷山大,然後他忽然對喬蘇爾南大聲喊著「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薩伏那洛拉的走狗到了那不勒斯,難道法國人又打回來了嗎?」

  看到國王忽然陷入狂亂的樣子,喬蘇爾南不禁一聲暗嘆,他走過去低聲安撫著受到刺激變得激動不已的斐迪南,同時不住的向亞歷山大使著眼色,讓他盡快離開。

  當喬蘇爾南從國王的起居室裡走出來時,亞歷山大看到他臉上神情比之前還要陰沉。

  望著也亞歷山大,喬蘇爾南輕嘆了一聲:「陛下大多數時候十分精明,甚至稱得上智慧,但有時候就會容易激動,這種時候也只有上帝才能讓他安靜下來。」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知道這時候斐迪南的病應該已經不輕,想想這位年輕的國王最多只有兩個多月的生命,他就覺得需要抓緊時間了。

  雖然斐迪南的生死和他無關,但是也只有在那不勒斯王位交替時,他才能有更多的機會。

  畢竟那不勒斯王國也是在阿拉貢王室的統治之下,而且這時候另一位同樣叫斐迪南的國王,正在阿拉貢死盯著那不勒斯流口水呢。

  「我們會盡快抓住那個佛羅倫薩人,」喬蘇爾南低聲說「我們知道薩伏那洛拉與法國人的勾結,也知道岡多薩大人是多麼痛恨法國人,我想就只是這個原因,就足夠讓那個叫奧凡特‧布魯尼的佛羅倫薩人殺害岡多薩了。」

  亞歷山大點點頭,雖然知道事情應該不會只是因為什麼岡多薩痛恨法國人就招來殺身之禍,而且他也實在想不通那個佛羅倫薩人怎麼會在離開莫迪洛的宴會後還有心情去找岡多薩的麻煩,不過因為有著這些理由,也就足夠讓那不勒斯人敷衍岡多薩被殺這件事了。

  至於真相,除非很快證明這件事牽扯到更大的事件,否則這時候不會有太多人去關心。

  雖然國王沒有出現,喬蘇爾南還是很盡職的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特別是他當眾宣佈西西里使者已經認出了凶手使用的佩劍屬於一個佛羅倫薩人之後,聚集在王宮裡的廣場上等待消息的人們立刻聚集一起低聲議論。

  亞歷山大注意到這些人衣服上不同的徽章,其中既有莫迪洛家的,也有同樣使用王徽的腓特烈的人,而且他更注意到,和其他聞訊而來的大臣不同,做為那不勒斯最大的貴族,無論是腓特烈還是莫迪洛,都始終沒有露面。

  看來國王的日子並不好過,雖然早有所覺,可亞歷山大還是對這種情景暗自搖頭。

  想想那位時而清醒時而瘋狂的國王,亞歷山大倒是覺得早早的解脫對他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於那個布魯尼為什麼要殺岡多薩,亞歷山大卻實在想不出來。

  只是隨著岡多薩的被殺,亞歷山大發現自己的身份倒是無形中變得重要了起來,這從喬蘇爾南下令給他安排了兩個衛兵可以看出來。

  不過亞歷山大並不認為還會有人要對他不利,畢竟對很多人來說,岡多薩才是阿拉貢王國的使者,殺掉他會給很多人造成麻煩。

  而亞歷山大只是來自西西里而已。

  不過他也沒拒絕喬蘇爾南的好意,畢竟在經歷了巴勒莫的染血之夜和海上那場變故之後,對這個時代的動盪已經有所瞭解。

  亞歷山大回到酒館時候天色已經很晚,護衛他的兩個衛兵看著他上了樓就坐到桌邊喝起了酒。

  除了貴族,阿拉貢人的死並沒有引起普通民眾的關注,這時候大多數人已經睡下。

  走到門口的亞歷山大意外的看到馬希莫正在走廊裡等著他,看著修道士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亞歷山大就有種又要有麻煩的預感。

  「大人,我想您應該來看看這個。」

  儘管在聽到馬希莫罕見的使用了敬語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房門打開,看到斜靠在床上滿身血汙的奧凡特‧布魯尼之後,亞歷山大還是愕然愣在了門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5 10:02 AM

第二十四章 友誼與忠誠

  有那麼一會,亞歷山大認為他是產生了錯覺,可隨後他就知道沒有看錯,躺在床上的也不是別人,就是剛剛經由他確認凶器後,已經被宣佈為殺害岡多薩凶手的佛羅倫薩人。

  亞歷山大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間的劍柄,同時目光迅速掠向站在旁邊略顯尷尬的的馬希莫。

  見到亞歷山大懷疑的眼神,馬希莫立刻舉起雙手不住搖頭先是說:「我什麼都沒幹。」

  可看看靠在床邊的布魯尼,他又只能苦笑著繼續搖頭說:「我也不想這麼幹……」

  「主人這是誰?」烏利烏緊張的看著斜靠床上的奧凡特‧布魯尼,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可他的手立刻握緊了插在腰裡的短刀,自從海上遇險後,摩爾人就養成了隨時都能摸到武器的習慣,哪怕是睡覺也從來刀不離身。

  「我們這個晚上就是在為他跑來跑去,」亞歷山大已經鎮定下來,他看得出布魯尼傷的不清,從旁邊手足無措的修道士的臉上,他也沒察覺到有什麼陰謀的樣子,不過想想馬希莫那當個騙子的天賦,就又懷疑他這都是裝出來的。

  「叛徒!」烏利烏憤怒的抓著刀柄狠狠盯著馬希莫「你這個騙子,下賤的暴露狂,早就該知道你一定是這種人,之前就該把你交給那些抓你的人,落到他們手裡才是你最好的結果。」

  「不許叫我騙子,有時候我會騙那些女人,可我從不騙朋友,就連樓下的巴爾我也不欠他酒錢了,我還給他了!」馬希莫也生氣了,他抓著胸前的十字架舉到面前不住晃動,因為激動罕見的沒有使用各種助詞的辯解不住從他嘴裡吐出來「我不會出賣他,他是我朋友,」馬希莫攤開手怒氣沖沖說著「他來找我幫忙又受了傷,你讓我怎麼辦,把他交給那不勒斯人,然後讓他們吊死他!」

  「你是來抓我的嗎,還是直接就要殺死我,」布魯尼掙扎著坐起來,他臉色蒼白,用力坐直時因為扯動傷口身子不住顫抖,可他並不驚慌,目光裡也沒有恐懼只有憤怒和不甘「讓一位貴族老爺殺死這很平常,我們知道總有一天大家都會是這個結局。」

  「我不是貴族,」亞歷山大冷冷的看著布魯尼「不過我要把你交給那不勒斯人,你殺了人就該受到懲罰。」

  「是呀,我是該受到懲罰,因為殺了個無賴。」布魯尼並不畏懼,他挺直身子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服,衣服摩擦傷口的疼痛讓他嘴角扯了扯,接著就神色一正「現在我可以跟你走了,不過請別牽扯到馬希莫,他也許不是什麼好人,可是個不錯的朋友。」

  馬希莫張嘴要再說什麼,卻被布魯尼攔住。

  「如果你死後會墮入地獄,那一定是因為生前謊話說的太多了,所以就別再替我辯解了,」布魯尼掙扎著站起來「我殺了人就該受到懲罰,不過我不會後悔。」

  說著他向前邁出一步,接著就腳下一軟,「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板上。

  正在樓下的衛兵顯然聽到了上面的聲響,隨著樓梯和走廊傳來越來越近的跑動聲,緊接著房門被碰碰的用力敲響!

  「大人您沒事嗎,發生了什麼?需要我們進去嗎?」

  馬希莫眼裡露出了驚慌,他雙手合十哀求的看著亞歷山大,而烏利烏依舊緊攥刀柄盯著倒在地上的佛羅倫薩人,隨時準備應付任何危險。

  雖然短暫,可對房裡幾個人卻如過了許久,在震耳欲聾的砸門聲中,亞歷山大大聲說:「我沒事,撞到東西了,你們繼續休息吧。」

  砸門聲停止了,衛兵又問了兩聲,在確定裡面的確沒什麼事後,門外傳來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謝謝你大人……」

  馬希莫剛一開口被亞歷山大抬手阻止,他慢慢走到正試圖掙扎著站起來的布魯尼面前蹲下來,低頭認真的看著他。

  「你應該感謝馬希莫,就如你說的他不是好人,可是個不錯的朋友,」亞歷山大說著伸手托起布魯尼的下巴,抬著他的頭和自己對視「不過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而且最好說實話。」

  雖然有四個人,房間裡卻很安靜,烏利烏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怕聲音太大再引來樓下的衛兵。

  布魯尼已經重新躺在了床上,他身邊桌子上擺著個陶盆,裡面滾燙的熱水裡泡著浸透血水的手巾。

  雖然不願意,可馬希莫還是給布魯尼灌了幾口瞭望哨特有的烈酒,看著臉色略顯紅潤的佛羅倫薩人,坐在床邊的亞歷山大輕輕撫摸著手裡的短刀的刀刃。

  他剛剛用這柄短刀清理了下布魯尼的傷口,說起來布魯尼的傷並不太重,不過血卻流了不少,這讓亞歷山大又藉著吩咐馬希莫出去看看是不是有血跡把修道士打發了出去。

  「那個阿拉貢人是個混蛋,」布魯尼喘著粗氣,剛剛清理傷口時咬在嘴裡的布條還攥在他手裡「上帝會懲罰所有犯下謀殺罪的人,就如同懲罰該隱,現在也許要懲罰我了,但是即便下地獄我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你還真是執著,也許這是你們這些人的通病,總認為自己永遠是最正確的。」

  亞歷山大不置可否的笑笑,事實上對岡多薩的被殺他除了覺得意外沒有任何感觸,甚至仔細想想阿拉貢人的死似乎對他在那不勒斯的處境還變得有利了,至少現在他是名義上阿拉貢王國的唯一使者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對面前這個人有什麼好感,或者說因為是薩伏那洛拉的追隨者,所以這就足夠讓亞歷山大不喜歡他了。

  亞歷山大對佛羅倫薩如今的統治者薩伏那洛拉沒有好感,甚至還感到厭惡。

  「你對全權執政的敵意這麼強烈,真是讓我意外,」布魯尼奇怪的看著亞歷山大「你很年輕,也許因為這個才沉溺奢靡,所以你才會對全權執政不滿意,可我保證如果你見到他就不會這麼想了,他是個真正虔誠而且自律的人,和他比起來那些紅衣主教和樞機就是徹底的混蛋,至於那位教宗,我覺得用他來和執政比較是對執政的不敬。」

  看著布魯尼認真嚴肅的樣子,亞歷山大點點頭,他並不懷疑這個剛剛脫離危險,命運還掌握在他手裡,就敢於駁斥他的人的話,可他也不會因此就被這勇敢感動。

  對薩伏那洛拉,亞歷山大和那些只是敵視他的的貴族不同,他對這個人偏執狂熱的人,有的並非敵意而是厭惡。

  如果一定要說這其中有什麼區別,亞歷山大認為是「恐懼」。

  他對那個人有著某種這個時代的人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恐懼。

  那是種看到蟄伏在深淵中的魔鬼正蠢蠢欲動的恐懼,這種恐懼經過一次次由無數人的鮮血洗刷後,在許多年後會演變成真正的夢魘。

  不過薩伏那洛拉畢竟還遠在佛羅倫薩,而布魯尼卻就在眼前。

  「你殺岡多薩就因為他是個無賴?」亞歷山大諷刺的看著佛羅倫薩人,這也是他討厭那個佛羅倫薩統治者的原因,永遠認為自己是最正確的,然後就以這種自以為是的正確衡量所有人。

  「我看到他凌辱一個那不勒斯女人,那個岡多薩喝了很多酒,他就那麼毫不在乎的在大街上對那女人施暴,那女人的丈夫就站在一邊卻不敢出聲。」

  布魯尼的話讓亞歷山大臉色微微一滯。

  「也許這對阿拉貢人不算什麼吧,畢竟他們是那不勒斯的恩人,是你們幫助那不勒斯擺脫了法國人奴役,也許在你們看來這算是報恩,」布魯尼諷刺的看著亞歷山大,絲毫不為這話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稍有退縮「如果你認為這沒什麼,可以把我交給那些樓下的衛兵。」

  亞歷山大並沒有懷疑布魯尼的話,因為說謊很快就被揭穿。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這個人是不是說了謊話,他只要找個能留下這個人的理由就可以了。

  「那麼說你和馬希莫是朋友?」亞歷山大繼續問,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提到馬希莫,布魯尼嚴肅的臉上露出絲微笑,他搖搖頭,像是為有這麼個朋友感動無奈。

  「他曾經在佛羅倫薩的一些學校裡學習過,就是美第奇家的那些學校,」亞歷山大注意到當說到美第奇時,布魯尼臉上那種複雜的神情「馬希莫是個有趣的人,他和所有人都合得來,而且他很有天賦,不過他好像對任何事都不能堅持,總是想要學更多的東西,這多少毀了他。」

  亞歷山大不能不承認布魯尼說的不錯,馬希莫那種跳脫浮躁的性格讓他似乎很難專注於一件事,而且也許是太過機靈的原因,他甚至連自己究竟對什麼感興趣都不清楚。

  「這麼說,你是來找莫迪洛伯爵尋求幫助的,」覺得氣氛緩和的差不多了,亞歷山大這才問出真正想知道的問題「或者你這只是想知道那不勒斯對佛羅倫薩的態度?」

  布魯尼剛剛放鬆的神經一下繃緊,他的目光變得警惕起來,眼神中露出了幾許戒備。

  「不要這麼看著我,」亞歷山大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望著布魯尼「也許在你看來薩伏那洛拉是個堅定虔誠的人,還是個值得追隨的領袖,可在我眼裡他只是個篡奪他人權力的偏執狂。只不過現在他的日子應該很不好過了,所以他才派你來那不勒斯,不是這樣嗎?」

  布魯尼臉上露出了憤怒神色,他似乎要坐起來卻因為疼痛癱軟下去:「如果沒有受傷我會繼續提出決鬥,哪怕是背上負義的罵名也不在乎,因為我不能允許你這麼侮辱那個人,不是因為他是佛羅倫薩的執政,只因為他是個虔誠正直的人。」

  「虔誠正直。」亞歷山大緩緩點頭,他並不認為布魯尼說謊或是誇大其詞,據他所知,即便是最痛恨薩伏那洛拉的敵人,也沒有從他身上找到詬病私德的理由,可這並沒有讓亞歷山大有所感動。

  像薩伏那洛拉這樣一個人,是虔誠的,虔誠到認為世間除了聖經就不該有任何其他文字。

  也是清苦的,清苦到除了能維持活下去的食物,任何美味都被視為滿足口腹之欲的誘餌。

  他更是嚴肅的,嚴肅得把讚美詩篇之外一切歌頌美好的事務都當做引誘世人墮入地獄的禁果。

  對這樣一個人,亞歷山大覺得他永遠不會理解,更不用說是贊成。

  「你那位執政是否虔誠正直,和他會不會做出聰明選擇並不衝突,不要忘了他也曾經給法國人效過勞,」亞歷山大並不理會布魯尼憤怒的樣子繼續說「告訴我他要你來幹什麼,也許我能幫助你,至少在被抓住吊死之前,也許我能幫你離開那不勒斯。」

  布魯尼戒備的看著亞歷山大,自從離開佛羅倫薩後他遇到的人幾乎都是充滿敵意的,特別是那些貴族和神甫,總是用看異教徒般的眼神看他。

  甚至連很多平民都對他滿懷戒心,似乎佛羅倫薩人就和兩個世紀前那場可怕的黑死病一樣令人恐怖。

  這讓布魯尼感到孤獨,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敵視他們,更不明白曾經為民眾做了那麼多事的全權執政會受到那麼不公平的誤解和質疑。

  所以當這個西西里人說要幫助他時,布魯尼反而心生疑惑。

  「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也不喜歡那個岡多薩。」

  亞歷山大給了佛羅倫薩人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他當然不會告訴這個人,隨著岡多薩的死,他原本尷尬的身份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

  更不會告訴他,阿拉貢人在那不勒斯的一切都有可能變成他的戰利品。

  雖然同為阿拉貢王室後裔,但那不勒斯人現在不但是在走下坡路,甚至連統治都搖搖欲墜。

  只要想想過不了幾年這個國家就要再次面臨被侵占,直至最終被吞併的命運,亞歷山大就覺得莫迪洛的雄心壯志未免有些太過不可思議。

  不再理會一臉莫名其妙的布魯尼,亞歷山大走出房間。

  門外,馬希莫正在走廊裡走來走去,烏利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盯著他,似乎怕他隨時來個甩掉衣服,輕裝遠遁。

  看到亞歷山大,馬希莫立刻走上去,他剛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亞歷山大豎起的一根手指攔了回去。

  可他還是小心的說:「大人……」

  「碰!」

  很平靜的亞歷山大忽然一把抓住馬希莫的衣領,把他直接推到牆角,然後緊緊擠在牆上!

  「聽著你這個混蛋,這種事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讓烏利烏把你扒光,然後用繩子吊著你的那個玩意把你掛在那不勒斯最熱鬧的大街上,你聽到了嗎?!」

  馬希莫臉色蒼白的不住點頭,他這時已經嚇得說不出話。

  在他印象裡,亞歷山大其實是個很好打交道的人,甚至有時候有點軟。

  他沒見亞歷山大發過火,也從沒計較過馬希莫占的那些小便宜,甚至連那柄他自己都忘了從哪來的佩劍,亞歷山大都很慷慨的就買下來了,儘管還沒付錢。

  可這一次亞歷山大顯然生氣了,而且讓修道士感到可怕的是,他那些話聽上去一點都不像是簡單的威脅。

  而且旁邊烏利烏的眼神也讓修道士不住肝顫,一看到摩爾人的目光不懷好意的在他下身掃來掃去,馬希莫就覺得兩腿之間冷颼颼的好不難受。

  看著修道士發白的臉,亞歷山大心情好了些,他並不想太為難馬希莫,可卻不能不警告這個騙子,否則將來不知道他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至於布魯尼,亞歷山大現在開始覺得如果能幫他逃走也許更好。

  只是如今那不勒斯的各條道路都已經被封鎖,他也一時想不出來該怎麼幫佛羅倫薩人逃出去的辦法。

  「你們兩個小心點,不要讓人發現他,」亞歷山大吩咐了幾句,然後就攢起了眉梢「看來我得接受科森察小姐的邀請,去她的領地玩幾天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6 12:30 PM

第二十五章 喬治安妮夫人

  友誼有時候能讓人為朋友兩肋插刀,忠誠則能令人赴湯濤火。

  馬希莫與布魯尼的友誼有多少,亞歷山大不清楚,不過修道士這次的確是把他牽扯進了麻煩。

  似乎也很清楚這次闖的禍實在不小,一路上馬希莫難得很安靜,他時不時偷看一眼亞歷山大,見他發了一次脾氣後始終都很平靜,馬希莫既先是稍顯安心,接著心裡又七上八下起來。

  亞歷山大很清楚旁邊的修道士正坐立不安,不過他不想出聲安慰,想想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干的那些好事,亞歷山大覺得如果不及時敲打他一下,說不定以後會給自己惹來更大的麻煩。

  對馬希莫以後該跟在自己身邊幹什麼,亞歷山大其實是有些想法的,只是迄今為止還只是些模糊的影子,甚至有些東西更是有些荒誕,所以他並不想過早的讓馬希莫知道,省得他要嘛大驚小怪,要嘛乾脆嚇跑了。

  街上的盤查比之前鬆懈了不少,很多地方的衛兵已經撤走,可亞歷山大知道這只是表面看上去的平靜。

  法國人雖然被趕走,可當初留下來沒有逃亡的那不勒斯貴族還有不少,其中的代表自然就是莫迪洛。

  所以說如今在那不勒斯城裡,親法派雖然不如復辟的王室與貴族有勢力,可依舊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如今一個來自公開支持法國的佛羅倫薩人殺掉了阿拉貢使者,而很多人見過這個人之前曾經到過莫迪洛的杜依蘭宮做客,只憑這個理由,就足以讓貴族們對莫迪洛加以各種指控,甚至可以是莫迪洛指使那個人殺了岡多薩。

  只要伯爵倒下,緊隨其後的就會是對所有親法派,或者說是莫迪洛派的清洗和鎮壓。

  亞歷山大相信不論是王叔腓特烈還是國王本人都早已躍躍欲試,只是因為沒有找到那個佛羅倫薩人,所以還缺少一個藉口。

  所以當離杜依蘭宮越近,看到街上的衛兵也越多,亞歷山大並不覺得意外。

  他甚至覺得王叔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對莫迪洛動手,也許只是還沒有做好準備。

  遠遠的亞歷山大就看到杜依蘭宮那兩扇著名的青銅大門,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時候那兩扇青銅門是完全敞開的,高大的門楣上醒目的雕刻從很遠就可能看到,矗立在門頂上的一連串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由大大小小的人物組成的聖母受祭圖看上去顯得異常的肅穆莊嚴,整座門廊都籠罩一片午後陽光的寧靜之中,令人站在前面就不由心生敬畏。

  杜依蘭宮的門口沒有一個雙方的衛兵,整個敞開的大門靜悄悄的,似乎毫不設防的城市,隨時歡迎征服者成為它的主人。

  但越是這樣就越顯得詭異,那兩扇洞開的門裡太平靜了,讓人不由懷疑下一刻會不會就有什麼從裡面衝出來。

  亞歷山大穿過高聳的門廊走進去時,能察覺到四周街上,小巷裡,還有些緊閉的房子裡隱約投過來的目光,他相信那應該是國王或是王叔的人,雖然迄今為止還沒見過那位腓特烈公爵,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那位王叔的判斷。

  對那位不久之後就會繼承姪子王位的公爵,亞歷山大記憶中印象不深,不過他知道這位公爵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很快他就會發現被他視為解放者和忠實盟友的阿拉貢人,其實並不比法國人好多少。

  因為並不是來拜訪伯爵,所以亞歷山大穿過那條兩邊被綠樹環繞包圍的長廊,向喬治安妮的宮殿走去,當經過之前與阿爾弗雷德發生衝突的地方時,他意外的看到了他今天要找的人,正拿著副弓箭對著不遠處的靶子出神。

  長廊並不寬,大概也就容四個人並排而行,箬莎‧科森察小姐站在左邊,而靶子就樹在右邊的一根柱子下。

  只是即便這麼近的距離,看著那乾淨整潔的靶子,再看看四周散落地上甚至連伯爵小姐身後不遠處一根藤子上儼然插著的箭只,亞歷山大先遠遠停下來,接著就又悄悄向後退了兩步。

  他很想對看上去似乎因為屢射不中心情不佳的伯爵小姐勸解一番,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能像一個叫「索菲婭」的女孩那樣有這種射擊天賦,只是想到索菲婭時的驟然失落讓他沒了開口的興趣。

  這些日子他讓烏利烏天天去碼頭打聽關於乘坐的那條船與索菲婭的下落,雖然可能會聽得的消息也許很不堪甚至是殘酷,可他從沒放棄。

  但是雖然一條船的失蹤的確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可關於那條船以及船上人們的下落卻始終渺無音訊,從沒聽人說起過發現了與這條船有關的消息,似乎那條船和船上的人都憑空消失了。

  亞歷山大不知道是該擔心還是欣慰,雖然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句話其實並不合理,可多少能讓人寄予希望。

  科森察小姐再次舉起獵弓,因為用力,她緊握弓箭的手臂上的黃金護套把裸露在無袖長裙外的肌膚微微撐起,清風吹來,被一個髮箍束在腦後的金髮飄揚起來,她認真的盯著幾步外的靶子,湖藍色的眸子與挺拔的鼻樑看上去顯得異常專注。

  這時候的箬莎‧科森察,就如同一個從希臘神話世界裡走出來的森林女獵神。

  然後,她的手腕一抖,箭就遠遠的偏離靶子,不知道飛到樹林裡的什麼地方去了。

  「真是丟人,」箬莎看了眼遠遠站著,現在好像又要往後退的亞歷山大,氣呼呼的把獵弓扔到地上「也許我只適合站在畫架前擺個姿勢,而不是真擺弄這些玩意,不過我家的畫師已經為我畫過好幾張了,可沒有一張讓我滿意。」

  「也許是畫師的技巧有問題,而你這樣子其實很迷人。」亞歷山大說完就有點後悔,這可是他的『妹妹』,但是他又不能不承認,看到箬莎彎弓搭箭時的神態,他的確有些入迷,甚至隱約覺得這個情景看上去有些熟悉,似乎曾在某幅畫卷裡見過剛才那令人驚豔的一幕。

  「你是要諷刺我的箭術嗎?」箬莎臉色微微沉下來,不快的看著亞歷山大。

  「當然不是,」亞歷山大趕緊解釋,他還惦記想辦法請求這位伯爵小姐帶他去她在科森察的領地,好借這個機會把布魯尼送出那不勒斯「我只是說如果你只是要讓人給你畫像,那麼你現在這樣子足夠讓最苛刻的大師滿意了,不過如果你想要學習一種防身的本事,我倒是建議你學習使用一下火器更方便。」見科森察小姐面露疑惑,他接著說「我見到過一位比你還年輕的小姐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使用火器而不是弓箭或是刀,她這麼做不但救了自己還救了她的家人。」

  說到這時,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在染血之夜曾經看到過宮相夫人的女兒,雖然那個女孩的相貌平平,那天之後也就沒在見過她,不過她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說的似乎有些道理,」箬莎琢磨了一下點點頭「我見過舅舅使用火器打獵,雖然那些武器看上去很笨拙,而且發出的味道也難聞,不過的確和用弓箭不太一樣。」

  「事實上火器也可以做的不那麼笨拙的,」亞歷山大想了想,覺得既然有求與這位小姐至少得得到她的好感,而且他也並不認為她會真的對火器這種東西感興趣,所以他小心的說「譬如點燃火藥並不一定要使用火繩,那太費時間而且容易造成炙傷,只要稍微做些改進也許就會好很多。」

  「哦,難道你會製造火繩槍?」箬莎饒有興趣的問「難道這些不是由那些工匠或是喜歡奇怪東西的人做出來的嗎,我知道在佛羅倫薩就有這麼一個人,他很聰明說是個天才都可以,他會畫畫而且好像製造了很多有趣的東西。我見過有人從佛羅倫薩帶來的他製造的一個用來擠壓水果的機械,只要輕搖上面的一個把手就能發出很大的力量,把平時用刀都切不開的堅果直接碾碎。」

  「你不會告訴我這個人叫達芬奇吧。」看著伯爵小姐興致勃勃,亞歷山大低聲嘀咕著,他沒想到這位小姐會對這些事如此有興趣,以至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箬莎似乎沒有注意到亞歷山大神情間的不經意,她一邊走一邊比劃,好像所有注意力都被這個話題吸引去了。

  「那麼你能製造出什麼來,讓我看看,」箬莎在母親的房子前停下來問「如果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說,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些新玩意了。」

  「小姐,我們討論的不是什麼有趣的玩具,而是一種殺人工具,所以我們還是說點其他的事情吧,否則我擔心您的母親可能會直接把我趕出去。」

  亞歷山大覺得有必要結束這個話題,不只是因為他想說正事,還有就是他覺得改造火器這種事必須謹慎小心,特別是在他自己還沒有掌握一支軍隊前,他是不可能向別人透露那些會引來重大變革的想法的。

  「我的母親,」箬莎露出個奇怪笑容「如果你認為她會因為這種事就趕你走那你就錯了,我想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情關心我,」箬莎說著忽然拉住亞歷山大的手,彎腰沿著房子邊緣隆起的坡道走去,當來到一扇窗前時,她向亞歷山大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悄悄直起身子。

  亞歷山大好奇的向窗子裡看去,當看到房間裡的大床上兩個緊緊糾纏翻滾在一起的裸露身體時,他愕然的張張嘴,轉過身和箬莎並排背靠窗戶坐在了窗根下面。

  房間裡隱約傳出的叫聲讓亞歷山大腦門出汗,雖然那並不是他的母親,甚至到現在他都還沒機會宣佈那是他的「母親」,可一個未來的兒子看到當媽的正和男人幹這種事,這讓亞歷山大真有種吃了什麼髒東西的噁心感。

  亞歷山大聰明的沒有問箬莎裡面的男人是不是她的父親科森察伯爵,只要想想也知道那不太可能,先不說雖然只是一瞥,可依舊能看出那應該是個年輕人,至少在進門通報之後,他可沒聽僕人們說過科森察伯爵到他大舅子家來了。

  「那人是我舅舅一個朋友的兒子,」箬莎毫不在意的說「他第一眼見到我母親就瘋狂愛上他了,而且她好像對他也挺喜歡的,雖然據我所知她還有好幾個情人,不過我想以她對這個人的迷戀,至少在舅舅家這段時間應該只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亞歷山大無語的點點頭,他覺得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太合適,想到有可能會和這個女人成為母子,他就覺得以後的日子可能有些難熬了。

  「你呢,是不是也被我母親迷住了?」

  箬莎的話讓亞歷山大嚇一跳,他剛一張嘴,恰好被這時窗子裡傳出一聲女人難以抑制的高聲大叫打斷,這讓亞歷山大覺得科森察小姐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還好你沒有被迷住,否則我會勸你放棄的,」箬莎對屋子裡的事絲毫不以為意,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土,沿著斜坡往回邊走邊說「她喜歡那些強壯的,甚至會折磨她的男人,你長得很漂亮可顯然不是她喜歡的那種。」

  亞歷山大這時候已經徹底無語了,他覺得這趟來就是個錯誤,就在他準備告辭再找機會時,已經走到門口的箬莎忽然轉身問他:「您來找我做什麼?」

  說完,她看著亞歷山大的臉,同時抬手「咚咚」的用力猛敲身邊的院門!

  大門敞開,一個女僕衣衫不整神色略顯慌張的站在門口,在她身後門洞的陰影裡,一個男人手忙腳亂的正在收拾衣服。

  「把衣服穿好吧。」

  箬莎漫不經心說著從女僕身邊走過,來到院子中間的天井裡停下里。

  這時,院子右邊一扇房門打開,科森察伯爵夫人喬治安妮披著件長長的斗篷出現在門口。

  從光滑的手臂和隱約露在斗篷縫隙下裸露的雙腳,亞歷山大猜測她裡面什麼都沒穿。

  見到女兒,伯爵夫人沒有顯出意外,只是看到亞歷山大,才稍微攏了攏斗篷。

  「媽媽,讓你的情人離開我的房子。」科森察小姐遠遠的對母親說。

  喬治安妮夫人暗金色的眉毛向上挑了下,然後慢慢讓到一邊。

  一個年輕男人從房裡走了出來,他手裡抓著帶著劍鞘的寬腰帶,當看到站在院子中間的箬莎時,這個年輕人腳下放慢,一雙眼睛貪婪的打量著她。

  「離開這!」

  喬治安妮夫人忽然大聲說,她憤怒的用力推著那個年輕人。

  「你以後不許再來這裡,現在趕緊走。」

  「夫人我做錯什麼了嗎,如果我做錯什麼了請您告訴我。」

  年輕人一臉錯愕,他不明白怎麼剛才還情意綿綿的貴夫人突然就變了臉色,他要說什麼,卻已經被憤怒的喬治安妮夫人叫來僕人轟了出去。

  直到院門關上,一直看著這一幕的箬莎走過去,捧起母親的臉,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媽媽,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你知道我能保護我自己。」

  「箬莎,你怎麼可能保護的了自己,」夫人有些激動的說「男人總是防不勝防的,相信我,如果我保護不了你,就是你父親和舅舅也不能保護你的安全。」

  喬治安妮夫人邊說邊警惕的看著遠處的亞歷山大,當他走近看清了他的長相後,喬治安妮夫人原本已經褪去之前歡愉潮紅的臉上,浮起了一絲隱約不安。

  「媽媽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看著母親似乎不太好的臉色,箬莎關心的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喬治安妮夫人裹緊身上的披風,她暗金色的眉毛略微挑高,一雙和女兒相似的湖藍雙目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您是那位西西里的使者?」

  因為站的很近,亞歷山大這次才真正看清自己這位「未來母親」的容貌。

  讓亞歷山大有些欣慰的,是喬治安妮夫人的髮色是和他有些近似的暗金,這至少讓他那頗為顯眼的紅色頭髮不至於特別突兀。

  「是的夫人,我是西西里的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亞歷山大微微鞠躬「請恕我之前對您和伯爵小姐的冒昧無禮。」

  喬治安妮緩緩搖頭,她只是沉默的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科森察小姐皺起了眉,她之前雖然說自己母親不會對亞歷山大感興趣,而且她也的確這麼認為,可現在母親的樣子讓她不那麼確定了。

  雖然和這位西西里使者剛剛認識,可她覺得這個人至少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討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讓她打聽關於這個人的來歷,可她並不想讓這個看上去還算順眼的年輕人成為母親下一個獵物。

  「現在您可以說找我有什麼事了嗎?」科森察小姐故意提高聲音大聲問。

  「是這樣的,」亞歷山大先向喬治安妮微微一笑,然後才對科森察小姐說「我聽說您父親的領地科森察有那不勒斯最大的獵場,我想您已經知道我對火器有些特殊的興趣,所以我請求您能允許我到您的領地做些實驗。」

  「實驗?」箬莎‧科森察小姐對原本只是轉移話題的一問,立刻變得有興趣起來,她上前幾步向亞歷山大伸出了手「你當然可以到我父親的領地,如果真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我希望能是第一個見到的。」

  說著不等喬治安妮夫人出聲反對,她已經拉起亞歷山大的手向自己的房間跑去。

  「來,我要讓你看看我房間裡的東西,有些真的很好玩。」

  被拉著的亞歷山大無奈的回頭向喬治安妮夫人點頭致歉,然後他看到了夫人原本就不安的臉上一片蒼白。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7 09:25 PM

第26章 遠行之前

  從杜依蘭宮回到瞭望哨酒館,亞歷山大打發走了那兩個始終跟著他的衛兵,這也是他要去見箬莎的原因,藉著離開酒館把衛兵吸引開,畢竟只是樓上樓下,很容易被發現。

  作為西西里的使者,他當然不可能每天無所事事,而且隨著岡多薩死後他成為阿拉貢人的唯一使者,來拜訪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這就需要盡快早做準備。

  布魯尼雖然流了不少血,可傷的並不是很嚴重,只是失血身體很虛弱。

  對這次杜依蘭宮之行,亞歷山大還是滿意的。

  除了很順利的得到箬莎的允許可以離開那不勒斯之外,還有就是終於可以慢慢接近喬治安妮夫人。

  儘管那位夫人糜爛的生活實在有點出乎意料,可亞歷山大覺得這其實也無所謂,畢竟這個時代就是這樣。

  總的來說問文藝復興是個很獨特的時代,舊的束縛被打破,新的思想如雨後春筍不可阻擋的破土而出,儘管有如薩伏那洛拉那樣保守的人,可更多的是對新的生活與世界的渴望。

  但就如同歷史上所有面臨變革的新時代一樣,伴隨各種躁動不安的渴望產生的新生事物總有有著好與壞兩個極端。

  對崇尚藝術的狂熱追求也刺激了人們對感官的追求,在沉溺於對大自然的渴望同時,也激發了人們壓抑許久的慾望。

  男女之間愛慾遊戲成了越來越多樂此不疲的人整天津津樂道的事情,如喬治安妮這樣豢養情夫的貴族婦人數不勝數,而男人則以擁有足夠多的情婦為榮,甚至號稱虔誠守貞的神職人員們,也公開的養著大批的情婦。

  最為出名的要算是當今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他不但身邊女人眾多,而且還利用權力給他那些最寵愛的私生子們公開謀取利益和地位。

  喬治安妮夫人顯然和這個時代那些追求奢靡的貴婦人們沒什麼區別,她用自己或丈夫的錢公然豢養小白臉,而且好像還不止一個,甚至這種被視為稀鬆平常的事情一點都不避諱自己的女兒。

  不過她對箬莎還是很愛的,亞歷山大看得出來雖然她自己已經深深陷在慾望的泥潭裡無法自拔,可她還是希望女兒不要和她一樣,這甚至讓她不惜和剛剛結識的新寵翻臉,而且對亞歷山大這個接近女兒的年輕男人也充滿了戒備。

  或者不只是戒備,亞歷山大一邊看著馬希莫為布魯尼換藥,

  一邊暗自琢磨,顯然她已經對亞歷山大的身份有所懷疑,即便還沒有確定亞歷山大就是她與恩里克的兒子,可只是小小的懷疑就足以讓她警惕的看待這對年輕人的往來。

  畢竟像亞歷山大六世對兒女們的「親熱」樂見其成的父親還是很少,關於那位教皇的子女之間親熱的足以讓人懷疑是否已經超出人倫的各種謠言,即便是遠在西西里的時候都早已經傳到過亞歷山大的耳朵裡,也許這種謠言也刺激了喬治安妮夫人,她顯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之間也發生那種可怕的事情。

  哪怕到現在她也只是懷疑亞歷山大的身份。

  不過喬治安妮夫人的舉動雖然多少製造了點麻煩,可亞歷山大卻從其中發現了件讓他高興的事。

  很顯然喬治安妮夫人到現在還沒有把關於對他的懷疑告訴她的哥哥莫迪洛,這讓亞歷山大不僅放心很多,而且也給了他更大的方便。

  箬莎決定在兩天後就會科森察,理由是在舅舅家住膩了。

  亞歷山大不知道莫迪洛一直把喬治安妮母女留在身邊是什麼目的,也許他正惦記利用外甥女的婚事給他謀求利益,不過迄今為止箬莎還是自由,這從她立刻就讓僕人收拾行李而不是需要先告訴莫迪洛就能看出來。

  「我們兩天後就走,所以他的傷要盡快好起來。」亞歷山大對正在陶罐裡洗手的馬希莫說,房間裡充斥著濃烈的酒味,原本就是很熱的夏天,混雜著燒過的烈酒與汗味,空氣顯得渾濁難聞。

  「兩天應該可以,」馬希莫濕乎乎的手拍拍斜靠在床頭的布魯尼肩膀「他很結實,而且阿拉貢人也沒傷到要害,雖然傷口有點爛,可只要清理掉壞肉就沒什麼問題了。」

  「咬著。」亞歷山大把一塊咬木遞給貝魯尼,然後拿起還有點燙手的酒壺,就在佛羅倫薩人疑惑的剛剛張嘴咬住木條時,亞歷山大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按住他的嘴,趁著兩人還沒反應過來,酒壺裡的熱酒已經直接倒在貝魯尼的傷口上啊!

  「唔~~!」

  瞬間的巨大疼苦讓貝魯尼的眼睛驟然睜開,幾乎就要從眼眶裡擠出來,他的身體不住顫抖,被綁在床上的兩條胳膊肌肉猛漲,床板隨著他的掙扎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這樣才行,」亞歷山大對同樣雙眼睜大,喘著粗氣的馬希莫說「手頭快點,趁著他這股疼勁還沒過去立刻動手,一定把傷口清理乾淨,兩天之後如果不能順利離開,我就把他交給那不勒斯人。」

  馬希莫有點艱難的點點頭,以前他因為經常要挨那些嫉妒的丈夫的毆打,所以對處理傷勢也是有些經驗了,只是他覺得亞歷山大對病人的手法,真是比那些可怕醫生還要兇殘些。

  「這可是很燙啊。」看著已經被烈酒炙燙得起了片紅斑的皮膚,馬希莫開始琢磨以後是不是要學乖點了。

  「至少能活命,如果繼續讓他的傷口發炎,也許不等離開那不勒斯,咱們就得想辦法處理他的屍體了。」

  亞歷山大漫不經心的說著,他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瞭望哨的地勢讓他能俯瞰大半個城市和港口,看著海面,亞歷山大的心有些失落。

  烏利烏又出門去打聽了,可每次帶回來的消息卻都讓他失望。

  那條載著索菲婭的船好像就這麼憑空消失了,既沒有關於那條船下落,也沒有關於船上的人與貨物的消息,亞歷山大有時候甚至想,哪怕是船已經沉了,可至少應該有人發現船的殘骸和漂流的東西,因為從西西里到那不勒斯有著很繁忙的航行,來往的船隻怎麼可能發現不了那麼大的目標呢。

  亞歷山大暗暗嘆口氣,在被火藥爆炸拋出船時所見的一幕總在他腦海裡縈繞,索菲婭一手持弩一手握槍的身影不住浮現,這讓他對她的思念更加強烈。

  「不論你在哪,不論你遇到了什麼,只要可能我一定要找到你。」亞歷山大心中暗暗發誓。

  莫迪洛伯爵回到杜依蘭宮時,看到的是一副僕人們正在翻箱倒櫃的忙碌情景。

  當聽妹妹說箬莎正準備返回科森察的領地後,伯爵露出了不快。

  「難道她不知道現在對我們的家族來說正是個大麻煩的時候嗎?」莫迪洛對喬治安妮夫人抱怨著「我剛剛從王宮回來,那個喬蘇爾南居然敢當面質問我,這在以前甚至就是幾天前都是不可能的,可現在因為一個阿拉貢人的死,那些人就藉機會開始反對我了。」

  「那個佛羅倫薩人抓住了嗎?」喬治安妮夫人對當下的的局面並不很在意,多年來她已經見莫迪洛解決過很多次這樣的麻煩,她相信這一次也不會難住他。

  「沒有,有人見過那個人受傷了,所以可以肯定那不勒斯城裡有人在幫他,否則他不可能躲那麼久。」

  「我聽說,那個佛羅倫薩人之前和西西里的使者發生過決鬥?」喬治安妮夫人裝著漫不經心的問「然後他就又殺了那個岡多薩,看來這個人和阿拉貢人真的有仇。」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應該去找國王或是腓特烈,他們才是真正阿拉貢家族的人。」莫迪洛哼了一聲,雖然都與法國人關係曖昧,可他對薩伏那洛拉派來的人並沒有好感,但現在麻煩卻找上了他,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那個人與他有關,甚至有些人暗示岡多薩的死也和他有瓜葛。

  據他所知,那不勒斯的一些阿拉貢人已經蠢蠢欲動,如果不是他擁有的勢力讓那些人顧忌,可能阿拉貢人已經找上門來了。

  「今天那位西西里使者來見箬莎了,」喬治安妮夫人說完,雙目就緊盯著哥哥的臉「他似乎對箬莎很有興趣。」

  「那他就真是自不量力了,」莫迪洛先隨口應了聲,然後先前走的腳步漸漸放緩直到完全停下「那個年輕人,來見箬莎了?」

  喬治安妮夫人儘量讓自己看上去顯得很自然,女人天生的演戲本領這個時候盡顯出來:「是呀,他要求能到科森察的領地去狩獵,箬莎也已經答應他的請求。」

  「所以就在準備東西?」莫迪洛看看四周忙碌的僕人。

  「箬莎似乎有點喜歡這個年輕人。」說到這時,喬治安妮心裡有些慌亂,她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女兒和那個年輕人來往就感到莫名不安。

  「她還小,不會知道什麼叫喜歡,」莫迪洛不以為意的說「不過我覺得能和那個年輕人多來往倒也不是壞事,他雖然是個西西里人,可他也是阿拉貢的使者,這對我們現在的處境有好處。」

  喬治安妮張嘴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出聲,她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是不容別人質疑的,就如同當初她像個禮物似的被送給卡斯蒂利亞的恩里克四世時一樣,在莫迪洛的眼裡,不論是妹妹還是外甥女,都只是他實現野心的工具罷了。

  但是這引起了喬治安妮的反感,雖然沒有開口,卻讓她心裡更加堅定了不能讓女兒成為哥哥謀取權力的道具的信念。

  「我不喜歡那個西西里人,」雖然心中有著難以揮去的懷疑,但喬治安妮還是開口說到「他看上去太年輕,哥哥你知道年輕人總是更容易被慾望驅使的。」

  「可他現在對我有用,」莫迪洛不以為然的說「很多人說我參與謀殺了阿拉貢使者,現在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是怎麼對待阿拉貢使者的,箬莎真是我可愛的外甥女,這個時候邀請那個貢布雷去她的領地,時機真是太好了。」

  喬治安妮無聲的搖頭,她知道這已經是決定,這個結果讓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而且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讓她有種要窒息般的緊張。

  時間過去了兩天,對佛羅倫薩人的抓捕卻依舊沒有結果,人們開始猜測兇手可能已經離開那不勒斯,或者是被什麼人藏起來了。

  而後一種猜測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莫迪洛。

  貝魯尼的傷勢已經有所好轉,雖然身子還有些虛,但已經能拄著枴杖下地行走。

  這讓馬希莫很高興,卻也有些擔心。

  「大人,我們真要和那位科森察小姐一起離開嗎?」修道士擔憂的問「外面都在傳莫迪洛伯爵和那個阿拉貢人的死有關,我們和他們一起離開是不是有些危險?」

  「放心,有時候太過危險反而安全。」

  聽著這似是而非的回答,馬希莫有點愣神。

  「馬希莫,你想過以後做什麼嗎?」亞歷山大忽然問,不管修道士一臉發懵,他繼續說「難道你不希望有一天真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成為偉大的馬希莫,成為一個真正博學多聞受人尊重的人?」

  馬希莫張了張嘴,他覺得腦子有點暈,說起來這些煽動人心的話他經常對別人說,可怎麼今天會有人對他說了呢。

  「如果你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實現那些夢想,就跟隨我吧。」

  亞歷山大看著馬希莫不住閃動的眼神,他知道這個人也許是因為太機靈了,所以他絕不會輕易相信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相信別人。

  果然,從開始的意外和恍惚中清醒過來的馬希莫露出個圓滑的笑容:「大人,我現在不就是在跟隨您嗎,我知道我給您惹了不少麻煩,不過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我相信你會報答我,」亞歷山大看看已經做好出發準備的烏利烏站了起來,他看著馬希莫的眼睛聲調緩慢卻異常有力的說「但是我需要的報答不是如今這樣的你能給的,所以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成為一個為報答了我感到自傲的人。」

  馬希莫呆呆的看著亞歷山大,他隱約好像明白了亞歷山大的意思,可卻又怕會錯意而患得患失。

  修道士就這麼神情恍惚的胡思亂想,直到烏利烏拿著壺酒擋在他面前。

  「這酒真差勁。」馬希莫聞了聞帶著股奇怪的辛辣氣味的烈酒。

  「酒氣可以掩蓋血腥味,」烏利烏說著在馬希莫的修道袍上甩了些酒水「你要讓那個佛羅倫薩人多喝兩口,最好喝醉,他看上去太正經這不是好事。」

  「好吧好吧,」馬希莫無奈的拿著酒壺走到正拄著枴杖儘量站的挺直些的貝魯尼面前「喝下去,然後當個酒鬼,別和我說喝酒就是墮落那種話,你不是異教徒。」

  貝魯尼雖然緊皺眉頭卻沒說什麼,他知道正身處險境,

  雖然對那個西西里人依舊沒有好感,可他也並不希望因為自己連累了別人。

  「多喝點,多喝點,」看著貝魯尼一口口的喝下劣酒,馬希莫不由哈哈大笑「你真應該好好享受生活,恕我直言,雖然薩伏那洛拉的確是個令人敬佩的人,可我想大概我一輩子也不會成為他的信徒,因為那太痛苦了。」

  馬希莫的話讓貝魯尼臉上露出了不快,他停下來要和朋友爭辯,可只說了幾個字,他的舌頭就開始變得僵硬起來。

  隨著眼神越來越渾濁,貝魯尼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身體卻漸漸不聽使喚。

  當馬希莫發現情景有點不對時,貝魯尼已經身子一仰,倒在了床上。

  房門開啟,馬希莫猛然回頭,看到手裡拿著個小布袋的烏利烏正站在門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8 03:00 AM

第27章 隘口風雲(上)

  從那不勒斯出發,穿過位於東側的維蘇威火山的隘口,一條道路把那不勒斯與內陸連接了起來。

  與大多數的海港城市一樣,那不勒斯因為有著繁忙的航道與令人羨慕的地理位置,這座位於地中海北岸的城市早在近十個世紀前,就成了歐洲大陸最為繁榮的城市之一。

  而這條從那不勒斯通向內陸的道路,則成了那些漂洋過海,來自遙遠東方或是非洲的財富在陸地上的橋樑。

  只是說如今這條道路卻被嚴密的封鎖起來,所有經過的的旅行者都會受到嚴密盤查,甚至連貴族都不能例外。

  位於火山半腰的隘口豎起了高高的木樁,馬車只能從木樁間的縫隙緩緩穿過,在隘口稍高些的地方,一個年輕人正緊皺雙眉看著站在面前的一個中年人。

  「殿下,您知道這是公爵的命令。」

  雖然年輕人看上去很不高興,可中年人並不很在意,對他來說如今比討好年輕的王子更重要的是完成腓特烈公爵的命令。

  「難道你們真的認為箬莎和這件事有關?」阿爾弗雷德王子怒氣沖沖的問「我知道父親和莫迪洛的關係很不好,可這和箬莎無關,現在她只是想要回科森察的家,但是你們居然要襲擊她。」

  「殿下這不是襲擊,」中年人儘量耐心解釋「我們只是希望能檢查伯爵小姐的隨行……」

  「可這是很大的侮辱,」阿爾弗雷德憤怒的打斷了對方的話「雖然那個西西里人和她在一起讓我很不高興的,可這並不是一回事,別人會說我是在藉機找那個人的茬。這會讓我蒙羞的,而且這也會讓箬莎鄙視我,我絕對不能做這種有辱榮譽的事。」

  誰會在意別人說你什麼,中年人心裡暗暗咒罵,對這位王子的多愁善感他已經厭煩,可現在他卻不能不儘量安撫住王子,因為雖然他不在意王子的好惡,但這座隘口現在是由他負責看守的。

  「殿下,阿拉貢使者的死是很嚴重的,」中年人神色也從恭敬變得嚴厲起來「雖然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和莫迪洛伯爵有關,在沒有抓住凶手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的幫凶,而伯爵是最可疑的。所以我們必須對伯爵小姐的隊伍進行檢查,至於那位西西里使者,我們覺得伯爵小姐顯然欺騙了他。

  」

  「你是在說箬莎引誘那個人嗎?」阿爾弗雷德緊盯對方「如果你不是我父親最信任的人,

  我會立刻讓你為這些話付出代價。」

  「殿下,也許我這些話讓您不快,可事實上我們那個佛羅倫薩人很可能在伯爵小姐的隨行隊伍裡,而西西里的貢布雷是被她利用了。」中年人毫不退縮的迎著阿爾弗雷德的目光「所以按照您的父親公爵殿下的命令,伯爵小姐的隊伍必須接受檢查,甚至包括伯爵小姐本人和她的替身隨員,這個命令不容違反。」

  阿爾弗雷德臉色難看的盯著對方,他沒想到父親會下達這樣命令,一想到自己仰慕的那個人兒,要接受那麼無禮甚至侮辱的對待,他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年輕王子就不由得為自己的軟弱感到無地自容。

  可他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因為他很清楚如果那樣做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看到王子惱怒卻又無奈的憤然離開,中年人對著他的背影微微鞠躬,然後就轉身對早已等待的士兵下令:「準備好,一旦伯爵小姐的隊伍出現就攔下他們,」說到這,中年人略微頓了頓看看王子遠去的背影,繼續說「對伯爵小姐不要無禮,但是一定要認真搜查她的隊伍。」

  聽著手下高聲回應,

  「讓我們看看這次莫迪洛是不是如公爵說的那樣,既聰明又愚蠢。」

  中年人看著崎嶇綿延通向山腳下的山路,隱約的可以看到路上那些緩緩挪動的黑點,那是一波波正向隘口走來的旅行者。

  而在更高處的一塊巨石上,阿爾弗雷德王子同樣看著上下蠕動的黑點,他嘴裡不住的低聲自語著:「上帝保佑,箬莎你可別幹蠢事。」

  三三兩兩的旅行者在隘口前停下來,看著前面緩慢移動的人流,人們只能不住的低聲抱怨,腓特烈公爵在那不勒斯擁有的巨大權力,讓即便是國王的斐迪南都不得不顧忌,甚至早有傳言說,在與法國人交戰的時候,阿拉貢軍隊的將領公然宣佈不接受斐迪南的命令,而更願意和腓特烈公爵打交道。

  「這得等到什麼時候,」一個年輕人不耐煩的抱怨著「我聽說博洛尼亞有人造出了一種能自己搔毛的機械,那樣搔出來的羊毛比用人搔毛快的多,可我這一路上如果都這麼耽誤下去,也許那種機械叫被別人搶先弄到手了。」

  「我聽說過那個機器,好像是個女人造出來的。」走在前面的一個人饒有興趣的回頭說「想想吧,一個女人。」

  「怎麼可能,女人能造出那種東西?」一個酒糟鼻子的男人不信的問「女人除了能生孩子這件上帝懲罰她們受罪的事,怎麼可能造出其他東西來。就像我老婆,」他用大拇指對著自己馬車指了指「給我生了六個孩子,可她還是什麼都不懂。」

  「不過那的確是真的,」前面男人聳聳肩「雖然我也不信,可很多人都說是這麼回事,而且聽說那機械很厲害,只要用一個人就能幹三四個女工的活兒。」

  「那可真是了不起,」酒糟鼻男人嘟囔著舉起酒壺喝了口,然後把酒壺塞進車裡「要說我老婆唯一能和男人比的就是能喝兩口。」

  旁邊幾個人發出放肆的大笑,可開始的年輕人卻更沮喪了。

  「如果那機械真的那麼厲害,我就更要儘管趕路,博洛尼亞太遠了,也許到時候早就有精明人把那機械買走,然後就是我就得花更多的錢才能從那人手裡的買到。」

  「可你在這抱怨也沒用,這時候別惹麻煩,看看那些兵,」酒糟鼻壓低聲音勸著年輕人「他們可不是好招惹的。」

  年輕人憤懣的要說什麼,可遠遠看著隘口路邊那些王國軍隊甚至還有阿拉貢人,他只好悻悻的閉上了嘴。

  隊伍緩緩的向前挪動,當這些人終於走到木柵欄前時,所有人都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上帝,如果再等下去我可能就要被烤焦了。」

  前面一個旅行商人邊說邊習慣的拿出幾個銀幣準備繳路稅,但他的的銀幣被直接打在地上,同時頭上遮陽的軟帽被粗魯的掀開。

  「仔細檢查每一個人!」

  一個中年人站在高處對下面的士兵大聲喊著「不要放過任何可疑人物,這是公爵殿下的命令!」

  得到命令的士兵們更加肆無忌憚,他們推搡著附近每個人,把他們的帽子撤掉,掀翻一輛輛馬車的幕帳,在陣陣抱怨聲中,他們甚至拉扯著女人把她們從車裡拽下來。

  「這太野蠻了。」王子身邊一個隨從小聲說,可看到王子陰沉的臉又趕緊沉默下去。

  「的確太野蠻了。」

  阿爾弗雷德惱火的搖頭,不過就在看到一個士兵拽著個酒糟鼻的男人和他腳下踉蹌的老婆正喊著什麼時,忽然一陣號角聲從山下傳來。

  阿爾弗雷德的心霎時一跳,他看向下面的中年人,看到他父親那個親信已經帶著人從高處跑到路中央,而且正驅趕著柵欄附近的人們盡快離開,王子立刻不顧一切的直接從巨石上跳了下去。

  腳戳在亂石堆上一陣疼痛,可阿爾弗雷德顧不上那麼多,他知道科森察小姐的車隊已經到了。

  遠遠看到前面亂糟糟的情景,坐在馬車裡的箬莎露出了不快神色。

  「這是公爵的軍隊,」箬莎對騎馬跟在車邊的亞歷山大說「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們藏了那個佛羅倫薩人。」

  「您怎麼會這麼想?」亞歷山大心頭一動。

  「很簡單,現在最有嫌疑的就是薩侖舅舅,而我又恰好要回領地,如果我們的隊伍裡藏著那個佛羅倫薩人,這肯定是最好的逃脫機會。」

  箬莎說著看著亞歷山大問道:「不過我也正想知道,您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要求去我的領地做客呢?」

  看著伯爵小姐玩味的笑容,亞歷山大微微有點頭疼,他沒想到這個「妹妹」居然這麼敏感。

  雖然應該想不到他的確是要利用她要把佛羅倫薩人送出去,可他還是提醒自己一定也奧小心點,這個妹妹真是太機靈了。

  「可是不論是否藏了佛羅倫薩人,我都不會讓他們搜查我的隊伍。」

  箬莎忽然用固執的口氣說:「這關乎我家族的榮耀,關乎到莫迪洛這個姓。」

  那就最好了,亞歷山大暗暗鬆了口氣,他就知道這位伯爵小姐不會那麼輕易允許接受檢查,才會選了與她同行。

  接下來,就看這關能不能過去了。亞歷山大這麼告訴自己。

  科森察家隊伍的出現讓原本就因為士兵們的粗暴亂糟糟的隊伍更加混亂,有些經過檢查的人被驅趕著過了隘口,後面的人則被趕到路邊。

  隨著前面一個舉旗隨從大聲報號,隊伍被擋在了路上停了下來。

  「以公爵的名義,」中年人走到伯爵小姐的隊伍前大聲命令「所有人接受檢查。」

  「別這樣,」阿爾弗雷德跑了過來,他用力抓住中年人的肩頭「讓我去和箬莎說,你這樣只會激怒她。」

  「殿下,我得到的命令是檢查所有人,」中年人寸步不讓,他覺得自己忍受這位王子已經太久了,如果不是對方的身份讓他無奈,他早已經命令人把這個討厭的花花公子吊起來曬太陽了「請不要妨礙我。」

  「你這麼侮辱莫迪洛家的人很得意嗎?」阿爾弗雷德壓低聲音問「還是你覺得羞辱我未來妻子的家族能得到任何好處,別忘了我將來是要和那個女孩結婚的。」

  「那就等您當上公爵之後再向我下令。」

  中年人說完掙脫開阿爾弗雷德的手先前走去,他越過前面的號兵,當走到距馬車不遠的地方時,被緩緩驅馬向前的亞歷山大擋住。

  「大人,我想您不該擋住我,」中年人略一行禮然後就揚起頭看著馬上的亞歷山大「您的阿拉貢同胞被可恥的殺害了,我相信您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抓住凶手。」

  「其實他不是我的同胞,」亞歷山大低聲嘟囔了一句,隨後伸手微搖「不,這個我可不能答應,要知道如果這時候退縮了,我在小姐面前就成了懦夫,所以不論被殺的是阿拉貢人還是西西里人我都不在乎。」

  「又是個為討女人歡心什麼都不顧的蠢貨,」中年人心裡暗自咒罵,他冷冷看著亞歷山大,正在琢磨是不是該給這個不知好歹的西西里小子一點厲害時候,阿爾弗雷德已經走過來。

  「雖然你是我的敵人,」王子狠狠盯著亞歷山大「不過在保護科森察小姐榮譽這件事上我和你站在一起。」

  亞歷山大有些意外的看著阿爾弗雷德,他倒是真沒想到這位王子會為了仰慕的女人這麼獲得出去,畢竟雖然是腓特烈的兒子,可公然違反公爵的命令也會讓他受到懲罰。

  這與是否受他父親的寵愛無關,而是如果不這麼做,腓特烈就要面臨被手下質疑的窘迫。

  「很願意和您並肩戰鬥。」亞歷山大微微點頭,哪怕是純粹的自作多情,可他對這位王子的痴情還是有所感動的。

  只是想到這小子以後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妹夫」,亞歷山大就不由暗一咧嘴。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讓他很不痛快。

  「以公爵的名義,前進!」

  中年人拔出劍來開始一步步向前逼近,在他身後士兵們跟著向車隊慢慢靠攏。

  「為了莫迪洛,為了科森察的榮譽!」

  護送車隊的莫迪洛家的騎兵隊長也拔出佩劍,隨著他這動作,一片武器出鞘聲此起彼伏。

  中年人的臉色這時已經很難看了,他身後有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這些人足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敗科森察伯爵這支只有十幾個人的隊伍。

  但是擋在他面前的,卻是一位阿拉貢王子和一位阿拉貢人的使者, 這讓他即便想要有所舉動,卻又因為顧忌而不敢輕易下令。

  一時間雙方在隘口前陷入了對峙僵持。

  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照在每個人臉上,汗水淌下來流進眼角,刺激得眼睛火燒火燎的,有人想要抹掉臉上黏糊糊的汗水,可只是這小小的動作就引起一陣騷動。

  亞歷山大微微抬起頭看看頭頂,他知道對峙不可能一直僵持下去,就在他琢磨怎麼打破眼前僵局時,先是一聲,接著一連串號角從遠處山路上持續響起。

  亞歷山大注意到阿爾弗雷德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他握劍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而對面的中年人已經從容的起了劍,他的臉上掛著諷刺,還多少有些憐憫的笑容,不過這憐憫似乎更多是對旁邊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的阿爾弗雷德。

  亞歷山大緩緩後退到馬車邊。

  「是公爵,」亞歷山大聽到車上箬莎低聲說「腓特烈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7-9 08:41 PM

第28章 隘口風雲(下)

  阿爾弗雷德王子神情緊張臉色發白的看著從山下緩緩行來的隊伍,雖然那支隊伍人數不多,而且前面的徽章更是屬於他自己家族的王徽,但看在王子眼裡,卻好像是惡魔正向他不停靠近。

  科森察家的隊伍也略微有些騷動,護衛士兵們悄悄收起武器向後退去,每個人都隱約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緊盯著逐漸行近的隊伍,紛紛向亞歷山大看去。

  「公爵來了。」箬莎又說了句,她的聲調聽上去與其說是訴說什麼事實,不如說是在宣佈個壞消息。

  亞歷山大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那不勒斯並非只有一位公爵,單是前任國王阿方索二世就有個很出名的私生子被授予公爵稱號。

  但只需稱呼公爵而不必說出名號的公爵,卻只有一位。

  那就是以前國王的弟弟,如今斐迪南國王的叔叔腓特烈。

  有人說腓特烈是那不勒斯最勇敢也是功勞最大的人,因為他從法國人手裡拯救了的那不勒斯。

  也有人說他是個靠著各種陰謀詭計和不擇手段的奸詐小人,因為他一路走來最終獲取重權是靠不停打擊對手才實現的。

  不過不論如何評價這個人,公爵腓特烈這個名字早已經成為了那不勒斯炙手可熱,甚至是能決定王國命運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是國王也不得不對他言聽計從,特別是在之前聯軍的將軍們公開表示支持腓特烈,而不是國王指揮那不勒斯的軍隊之後,已經很少有人敢於與他對抗了。

  莫迪洛是少數能與腓特烈分庭抗禮的人之一,可即便這樣人們卻普遍不看好莫迪洛。

  更糟的是,市井間已經有些關於國王現在越來越瘋狂,身體也變得越來越糟的傳言,而國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生下繼承人,這就讓人們有了太多想法。

  山路雖然崎嶇盤旋,隨著號角聲不斷,隨著最後一聲拉長的尾音消失,公爵的隊伍終於來到隘口前。

  人們紛紛低頭鞠躬,向隊伍中間一個衣著華麗,沒有戴帽子的頭上,有著頗長捲髮的高大男人恭敬行禮,當他從馬上下來時,亞歷山大頗為意外的發現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高大,哪怕沒有戴著帽子,可看上去絲毫不比戴著頭盔士兵們低。

  這位公爵有著一頭很長的濃密捲髮,

  他的臉龐一小半被捲發遮住,有人說這讓他看上去神秘而又可怕,可也有傳言說他這麼做只是為了擋住臉上那因為得了某種怪病潰爛留下的瘢痕。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看到雖然已經收斂,可顯然相互對峙的兩群人,腓特烈從隊伍裡走出來。

  中年人已經上前幾步,他先捧起公爵的手親吻,然後低聲向他報告發生了什麼,這讓站在不遠處心情忐忑的阿爾弗雷德更加緊張,他舔著有些發乾的嘴唇緊盯著父親的臉,看到父親向他望來,他就緊張的向前邁出一步,接著又停下來。

  「你做的不錯,」腓特烈拍拍中年人的肩膀,他神色和藹看上去與那些關於他不好的傳言很不相符,說完他抬手向阿爾弗雷德做個手勢,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王子侷促不安的緩緩走到公爵面前「過來阿爾弗雷德,別那麼緊張,來,走近點。」

  終於走到父親面前的阿爾弗雷德看著父親,這時候的王子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為了維護心儀女子的榮譽,不惜與任何人為敵的勇氣,而是完全變成了個因為畏懼瑟瑟發抖的鸕鶿。

  「就因為這個我才不喜歡他,」亞歷山大聽到已經走下馬車的箬莎在他身邊低聲說「阿爾弗雷德能是個好朋友,可當不了好情人,他永遠只是個父親面前的乖兒子。」

  「據說他挺會打仗,」亞歷山大同樣低聲說「而且劍術也不錯。」

  「可他還是輸給你了。」

  箬莎話音剛落,突然就傳來了阿爾弗雷德的一聲慘叫!

  剛剛還神色平和的與兒子說話的公爵,這時正揮舞著馬鞭不停的抽打在阿爾弗雷德身上,隨著彎腰抱頭不停躲避的王子的聲聲慘叫,馬鞭抽在身上的啪啪聲讓四周的人都不禁膽顫心驚!

  「我這麼打你不是因為你妨礙了我的人,」公爵抓住兒子的衣領強迫他的臉緊緊貼在自己鼻尖前,他的聲音低沉卻並不憤怒「而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別忘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如果你不出意外將來你也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所以拜託你別這麼幼稚,現在立刻回你的宮裡去,隨便你幹什麼都行就是別再出來了,聽懂了嗎?」

  被一頓鞭子打得已經昏頭轉向的阿爾弗雷德只知道不住點頭,當公爵終於放開他,他立刻踉蹌著轉身就跑,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看著跑遠的王子,箬莎臉色有些不好看,雖然她自己並不看好這個追求者,可這個人居然這麼快就被他父親嚇得臨陣脫逃,這讓伯爵小姐覺得很沒有面子。

  而且看著走近的腓特烈,她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科森察伯爵的小姐與,」腓特烈看看旁邊的亞歷山大「來自西西里的尊敬的使者……」

  「貢布雷,大人。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亞歷山大躬身行禮。

  「啊,貢布雷,」公爵隨便應了聲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他看向箬莎「伯爵小姐,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拒絕接受檢查,要知道這是國王的命令,而據我所知不論是你的父親還是舅舅,都是要向國王陛下效忠的。」

  箬莎笑了起來,原本有些緊張的臉上顯出絲輕鬆,她向遠處的中年人看了眼,然後毫不畏懼的看著腓特烈:「殿下,我想您的手下可不是這麼想的,我聽到的是他喊著『以公爵的名義』而不是國王的名義,這就讓我必須保護我的家族榮譽,因為他這樣明顯是在挑釁。」

  「是這樣嗎?」腓特烈回頭看看中年人,雖然沒有得到回答,可從他臉上神色腓特烈就知道了答案「這可真是愚蠢。」

  亞歷山大聽到腓特烈好像低聲自語了一聲,然後他就轉身對箬莎說:「看來這件事我得先道歉。」說著公爵慢慢捧起箬莎的一隻手,當把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時,公爵看著她的眼神開始出現輕微的變化「你長大了,我一直認為你還是個孩子,可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長成一位漂亮小姐了。」

  「您依然要檢查我們的車隊嗎?」注意到腓特烈那忽然變得異常火辣的眼神,箬莎忽然覺得不舒服起來,她稍微用力把手從腓特烈手裡掙脫出來,故意用有些不快的聲調問,那樣子看上去就像鬧脾氣的小女孩。

  「這是國王的命令啊,我們必須遵守。」腓特烈看似無奈的搖搖頭,然後他稍微退開兩步用力揮手「檢查車隊,仔細檢查不要放過任何一點可疑的地方。」

  隨著腓特烈一聲令下,士兵們蜂擁而上,他們推開不知所措的護衛,開始檢查那並不大的車隊,然後所有人又在那個中年人的指揮下開始逐個檢查那些衛兵。

  看到自己的士兵被強迫著摘下頭盔帽子接受檢查,箬莎終於忍耐不住,她走到腓特烈面前憤怒抗議著:「殿下,你這麼做是對莫迪洛和科森察家族的侮辱,我的舅舅和父親是不會答應的!」

  「小姐,那你的舅舅和父親就得去向國王抗議,」腓特烈不以為意的回答,當看到箬莎的肩膀稍微一動時,早有準備公爵已經抬手緊緊抓住她的下頜「小心點小姐,壞脾氣可是要嫁不出去的。」腓特烈說著手指不由在箬莎光滑的下巴上輕輕觸摸。

  「殿下,您能的舉動很沒有教養。」亞歷山大忽然上前,他不顧旁邊指向他的刀劍,緊緊抓住腓特烈的手腕「您應該對科森察小姐道歉。」

  腓特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始終對這個西西里使者沒有注意的他,第一次好奇的看著亞歷山大。

  「一個西西里使者卻和莫迪洛家的人這麼親近,這是不是有些奇怪,」腓特烈慢慢放開捏著箬莎下頜的手,打量著亞歷山大「年輕人聽我的勸告,如果你在那不勒斯事情辦完了就立刻回到你的西西里去,雖然你是西西里使者,但你不要忘記我是阿拉貢王室後裔。」

  一個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廢黜的王室後裔,亞歷山大在心裡替他補上一句。

  現在的腓特烈看上去不可一世,可只有亞歷山大知道,這個人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

  只要想想將來他那位遠房堂兄阿拉貢國王斐迪南對他做的那些事,亞歷山大就覺得說不定如果自己在那不勒斯鬧出點事來,還會得到斐迪南的支持呢。

  「殿下,請您向科森察小姐道歉,否則我只能認為您是個與您身份不符的野蠻粗暴的人,」亞歷山大毫不在意腓特烈的威脅「我想我的國王也不會允許我和一位這樣的人來往。」

  這是亞歷山大第一次借用西西里王國國王斐迪南的名義,而這位國王真正讓人在意的是,他還是阿拉貢王國的國王,以及卡斯蒂利亞王國女王伊莎貝拉的丈夫,是兩個王國的共主與一個王國的國王。

  腓特烈臉上的神色微微起了變化,他並不在意亞歷山大這個小人物,可他卻不能不在意一位西西里使者。

  特別是在現在這麼個微妙時候,當他想到自己的侄子已經變得越來越瘋狂,健康也明顯越來越壞時,腓特烈不能不認真考慮面前這個年輕人所代表的那些人和事。

  「我會向小姐道歉,因為我希望獲得她的好感,」腓特烈盯著亞歷山大「可是你年輕人,從現在開始離那個姑娘遠點,還有你最好祈禱你的那個貴族議團得到西西里國王的承認,否則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亞歷山大慢慢放開腓特烈的的手腕,他知道自己這次是徹底得罪這位公爵了,不過他並不在乎,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看好這位公爵。

  在亞歷山大看來,就是他那個命不久矣的侄子也要比腓特烈更值得關注些,這是因為斐迪南雖然倉促繼位,可畢竟那時候那不勒斯人還沒有完全失去國家,而現在的那不勒斯其實已經差不多失去了做為一個國家的一切。

  一個連軍隊指揮權都被別的國家將軍無情剝奪的國家,哪怕它的國王有著很強的野心,可又能起什麼作用。

  而且亞歷山大相信腓特烈一定需要阿拉貢的支持,這也是讓他並不畏懼的原因。

  「殿下,」中年人走了過來,他稍一遲疑低聲報告「我們都找遍了,甚至連小姐的馬車都已經搜過,什麼都沒有。」

  雖然略感意外,可腓特烈也只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他向箬莎微微點頭致意:「很抱歉伯爵小姐,耽誤了您這麼久的時間。」

  「我會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我的父親和舅舅,」箬莎憤怒的說「您給予我的羞辱我會讓他們替我討還。」

  「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又能見面了,」腓特烈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箬莎「如果到時候您依然堅持,我會給您一個交代。」

  說著他又看向亞歷山大:「至於你,記住我的話,從現在開始離遠點。」

  看著腓特烈那讓人不舒服的目光,箬莎轉身上了馬車,笨拙的直轅車開始在路上顛簸向前。

  當終於通過隘口時,原本一臉憤怒的箬莎情緒就平靜下來。

  她扭頭看著馬車旁邊的亞歷山大,略微沉吟忽然問道:「那個佛羅倫薩人在哪?」

  亞歷山大牽著韁繩的手微微一緊,馬停了下來。

  他意外的看著緩緩前行的馬車上看著他的箬莎,不知道她這麼問是真的對佛羅倫薩人的去想感興趣,還是已經察覺了什麼。

  看著亞歷山大的神情,箬莎沒有再說什麼,她撫摸著被腓特烈捏過依舊有些隱隱作痛的下頜,過了好一會才又問:「公爵為什麼讓你離我遠點?」

  亞歷山大搖搖頭,催馬跟上馬車:「不論因為什麼,我知道公爵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當然,這是你欠我的。」箬莎瞥了亞歷山大一眼「等到了科森察,我就要討回回報。」

  站在山頂的隘口,看著沿山路徐徐而行逐漸遠去的隊伍,腓特烈微微搖頭。

  中年人走了過來,看到腓特烈的情緒似乎並不那麼壞,他暗自鬆口氣說:「殿下,到現在我們還沒有發現那個佛羅倫薩人,也許他還躲在城裡。需要命令城裡加強搜查嗎?」

  「不用了,下令結束搜查吧,」腓特烈看著遠去的隊伍吐口氣「那個佛羅倫薩人已經逃走了。」

  說著公爵忽然回頭一笑:「如果我再生一個兒子是不是會比阿爾弗雷德聰明些,假設他的母親不但年輕漂亮還很聰明?」

  中年人錯愕的看著腓特烈不知該如何回答,而公爵顯然也沒想徵求他的意見,看著山下幾乎已經看不到影子的隊伍,腓特烈喃喃自語:「科森察家的箬莎·科森察,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

  沿著維蘇威火山北麓向下,一道緩平蔓延的山脊順著山勢延伸向遠方的平原,一大片蔥鬱的樹林把原本光禿禿的半山腰遮上了層涼爽的屏障,熱烘烘的風從樹林裡吹過來,就變得清涼愜意。

  一道道溫熱的光線透過枝蔓空隙投射在樹林的空地上,隨著搖曳的樹蔭晃動輕擺,好像用光搭起的帷幔在隨風輕輕飄動。

  離開維蘇威隘口已經有大半天,隊伍沒有在路上停留,直到來到這片樹林。

  這裡地勢已經顯得平緩許多,隨著只要再向前走一段,就會有幾條分別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

  護送的隊長下令在樹林裡宿營。

  樹林裡三三兩兩的有些人也在休息,他們大多是之前經過山頂隘口的旅行者。

  看到科森察的隊伍,很多旅行者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雖然法國人早已經被趕出那不勒斯,但並不意味著路上就太平。

  能和有武裝護送的貴族一起走,至少安全能有些保證。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沒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箬莎的馬車上有個遮陽帳篷,雖然只擋住馬車的一半,已經足夠伯爵小姐坐在裡面躲開太陽的肆虐。

  這時候,箬莎·科森察小姐正坐在馬車裡,看著坐在不遠處一處樹蔭下大口喝水的亞歷山大。

  「主人,我們得再走一段路才有水,」烏利烏看著仰著頭晃動水壺的亞歷山大自責的說「這裡到處都是石頭。」

  「別在意這些烏利烏,這是座火山,當然到處都是石頭,」亞歷山大笑著安慰「好在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

  「火山?」烏利烏愕然的問「是你那種能噴出火焰的山嗎?我以前聽人提到過,可我覺得那是胡說,難道真有能噴火的山?」

  「相信我烏利烏,這就是座能噴火的山,而且它將來還會噴火。」

  亞歷山大沒想給摩爾人解釋維蘇威火山的歷史。

  儘管注意到伯爵小姐似乎也正注意聽著,這讓他相信如果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關於維蘇威火山的事說出來肯定能引起伯爵小姐很大興趣。

  可他這時候最不希望引起的,就是伯爵小姐的興趣。

  「我去散散步,」亞歷山大站起來「我還不習慣騎馬。」

  「要我陪您去嗎?」摩爾人趕緊問。

  「不用了,我只是隨便走走,不會有什麼事的。」

  亞歷山大隨意擺擺手向樹林深處走去,在那裡,茂密的樹冠結成一個個碩大的傘蓋,陽光被阻隔在樹冠上面,越往裡走,樹林裡越顯得幽靜。

  地面變得越來越濕潤黏滑,亞歷山大的腳下已經踩到了一些苔蘚,這讓相信只要再向裡面走上一段路,說不定就能找到水源,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找到條小溪。

  果然,沒過多久他就隱約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伴隨著這悅耳水聲的,還有從一塊聳立的石頭後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呻吟和接下來不停的嘔吐聲。

  亞歷山大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他繞過石頭然後就看到了猜想中的小溪,還有就是正趴在水邊不停嘔吐的一個女人。

  說那是個女人未免有些牽強,因為「她」雖然穿著條女人的裙子,可扔掉包頭巾之後露出的卻是一張留著鬍鬚的男人的臉。

  同樣正在水旁正努力擦掉像痲疹似的紅斑的酒糟鼻子的馬希莫聽到聲音立刻警惕的抬起頭,當看到亞歷山大後,馬希莫長長的吐出口氣。

  「大人,我必須說您的這些手段要比我高明的多。」

  馬希莫哈哈笑著,他這時候真的很高興,因為他發現這位剛找的主人不但一點都不迂腐,甚至有些地方似乎還讓他找到了共鳴。

  「我要和你決鬥!」正在嘔吐的「女人」一下跳了起來,可不等他站穩,一陣頭暈眼花就讓他一頭栽進了水裡。

  「如果我說就讓他這麼淹死,你會介意嗎?」亞歷山大微笑著問馬希莫。

  「您都把他從那不勒斯和公爵的手裡救出來了,難道就不能再發這點善心嗎?」馬希莫雙手合十一臉可憐相的看著亞歷山大。

  「好吧,不過記住你這就又欠我一次了。」

  「我發誓我會永遠忠於您的。」馬希莫說完就跳進水裡把不住掙扎的佛羅倫薩人拖上了岸。

  「你讓你的僕人給我喝毒藥!」

  「那只是讓你多睡會的藥酒,說起來烏利烏配置那些藥酒可不容易。」

  「你還讓人給我穿女人衣服!」

  「只有這樣腓特烈的人才不會發現你,畢竟穿女人衣服是違反教規的。」

  「可你也拋棄了馬希莫,讓他一個人冒險送我過關卡。」

  「別這麼固執行嗎朋友,如果你真跟著大人的隊伍一起走,可能現在你已經在公爵的地牢裡和老鼠打交道了。」

  看著貝魯尼漸漸平靜的神色,亞歷山大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故意與科森察家一起旅行,而真正的護送貝魯尼的馬希莫則帶著人混在旅行商人當中提前到達隘口。

  然後藉著科森察家的隊伍出現吸引守衛的注意力,這樣馬希莫他們就能趁機混出隘口!

  用一個大的話題做為誘餌,實際上要實現的卻是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目標。

  這一切看似簡單的佈置背後,是亞歷山大對人心思的把握!

  看來之前的營銷心理學真是沒有白學。亞歷山大暗自一曬。

  「那麼,你為什麼要救我?」

  貝魯尼忽然認真的問,他的眼神這時顯得很清澈,一點都沒有剛剛因為藥勁剛過去時那種昏昏浩浩的樣子。

  「為什麼要救你?」亞歷山大好像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略微想了想,才回答道「因為我覺得你這個人是個真正的……」他稍微琢磨一下才用略顯生硬的腔調說出「Régéné」這個詞。

  「你是說再生?」

  貝魯尼錯愕的看著亞歷山大,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西西里人會忽然用一個古怪的法語詞彙形容自己,而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和這個詞有什麼關係。

  「不, 我說錯了,」亞歷山大搖搖頭「不過你不用在意這個,只要記住我並不是因為你是佛羅倫薩的使者才救你。」

  「不論因為什麼,我還是要感謝你,」貝魯尼無所謂的搖搖頭「雖然你對執政的敵視讓我和你只能是敵人,但是你獲得了我個人的友誼。」

  「這也不錯。」亞歷山大點頭微笑,他知道像貝魯尼這種人,能把私交和公義分開已經是很難得的,實在不能要求他別的什麼「也許有一天我會去佛羅倫薩,到那時候希望我們還能好好相處。」

  「那要看你以什麼身份了,」貝魯尼認真的說「只希望到時候下令處決你的不是我。」

  「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而我要跟著科森察小姐去她的領地。」

  亞歷山大毫不在意的說完,轉身就走。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看著亞歷山大背影,貝魯尼疑惑的對旁邊的馬希莫問。

  「不知道。」馬希莫搖搖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0 12:38 AM

第二十九章 科森察一家(上)

  科森察是個規模不大的小城,而且與那不勒斯相比,科森察顯得太年輕,幾個多世紀前,這裡幾乎還是一片荒涼的曠野。

  幾百年前,第一代科森察伯爵在這裡建城時,正趕上阿拉伯人的進攻,勇猛的攻勢不但讓阿拉伯人奪走了西西里,他們的前鋒觸角甚至直指地中海西岸。

  當時所有意大利半島上的城邦國家都驚恐萬分,他們以為自己可能會如格拉納達那樣最終被摩爾人征服。

  不過好在雖然阿拉伯人兵勢兇猛,但當他們得到西西里後,就被牽絆在那座島嶼上了。

  他們只顧享受那份巨大的戰利品,幾乎沒有人再願意繼續跨海向大陸進攻,而是希望能在西西里獲得更多的好處,正因為這樣的想法,阿拉伯帝國的將軍們最終派往大陸的軍隊還不如他們早先從地中海南岸出發時的一半多。

  最終阿拉伯人被因為恐懼激起了巨大鬥志的意大利城邦聯軍阻擋在了海灘前,幾千人的傷亡讓阿拉伯人明白了進攻大陸的危險,他們很快就退回到西西里,卻盡情享受他們已經獲得的勝利去了。

  當時的科森察家的祖先就是在那一役後,得到了這塊領地。

  科森察雖然已經是內陸,但是在靠近領地東南角依舊有一塊不大的角落像個彎曲的鉤子般探進海裡,而且站在從維蘇威火山北麓延伸下來的支脈形成的山脊上,可以隱約看到第勒尼安海。

  火山的山脊很高大,直接把從海上吹來的風擋在了身後,所以當越過山脊進入山腳下的科森察城時,就好像從涼爽的花園忽然進了悶熱的鐵匠鋪子。

  甚至在山頂上向下看,都可以看到山腳下這座城市好像浸泡在一片氤氳之中。

  也許是為了防禦阿拉伯人的再次入侵,科森察看上去就像個巨大的兵營,不但由石頭建成的房子異常結實,而且多年與阿拉伯人的作戰讓當時的人對阿拉伯人似乎永遠用不完的軍隊數量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恐懼,所以當時的科森察伯爵把這座城市用高大的圍牆分割成了不同的幾個小塊,每個區域之間都由很窄城門連接,這樣做好處是即便城市的某個地方被攻破,其他地方也可以抵抗,壞處就是這座城市就這麼被束縛起來,幾百年過去了始終沒有再擴大規模。

  「但是我們有足夠多的東西供我們的領民過日子,」坐在馬車上的箬莎這麼解釋「在領地裡有個最大的獵場,裡面有遠近聞名的山地羚羊,還要其他小動物,如果你要獵猛獸我們這裡有熊。」

  聽著伯爵小姐的介紹,亞歷山大不住點頭表示很滿意。

  總走了貝魯尼之後的輕鬆讓亞歷山大開始享受這次旅行,其實他決定這個時候暫時離開那不勒斯也並不只是為了幫佛羅倫薩人逃跑,岡多薩的死讓他忽然成了幾方關注的焦點,不論是國王還是斐迪南公爵,這時候都需要得到來自阿拉貢的支持才能穩固地位或是有所圖謀。

  而亞歷山大知道他是不可能真正支持他們當中任何一方的,如果真要說支持他也只能選擇國王。

  因為據他所知,阿拉貢國王斐迪南二世早已經對那不勒斯垂涎許久,一個年輕莽撞的愚蠢國王才真正符合斐迪南的需要。

  而只有亞歷山大知道,那位年輕國王的生命已經即將走到盡頭,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聽到他的死訊,這時候如果腓特烈對他提出什麼要求,別說他做不到,即便能做到也是不能答應的。

  「我們還有足夠大的糧倉,」再隊伍穿過又一道石門時,箬莎對亞歷山大說「以前為了防範薩拉森人入侵被圍,那不勒斯的領主曾經在科森察修建過幾處很大的糧倉,所以我們的城堡是很堅固的。」

  亞歷山大略微沉吟,到這時他才知道為什麼當聽說可能面臨饑荒時,莫迪洛一點都不緊張慌亂,也許因為時間太久或是有些人有意無意的隱瞞中,連那不勒斯的貴族們都已經不太清楚科森察領地上的糧倉。

  畢竟做為向那不勒斯領主效忠的貴族,科森察家延續了幾百年,可那不勒斯的統治者卻已經換了不止一個王朝。

  特別是當今的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更是個幾乎和王室勢如水火的人。

  科森察城堡位於科森察城最高處,城堡背後緊挨著一片陡峭的斷崖,有些城堡的建築直接就建在斷崖半腰突出的石岩上,連城牆的一半都是與斷崖連在一起的。

  這樣的城堡易守難攻,可一旦被圍,如果外面沒有援軍就是個死地。

  馬車進入了有著堅固閘門的城門,抬頭看著頭頂閘門底端探出的鋒利楔子,再看看腳下剛剛經過的一排深溝,亞歷山大知道一旦面臨強敵閘門落下時,這座城堡就會變成一處進不來可也出不去的堅固牢籠。

  「科森察家的人不這麼認為,」箬莎對亞歷山大的猜測不以為意「我們有足夠多的糧食,城堡裡有至少五處水源,我們的城牆也足夠厚,完全能抵擋住比自己多出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敵人,而且我們以前也這麼幹過。」

  箬莎的話讓亞歷山大不能不同意的點頭。

  有堅固的工事和足夠的補給,只要沒有被人從內部出賣,這樣一座城堡如果沒有足夠多的軍隊和時間,的確是很難攻下的。

  而對絕大多數進攻者來說,這偏偏是矛盾的。

  足夠多的軍隊就意味著要消耗更多的補給,那麼時間就不可能曠日持久的拖下去,而為了節省補給減少的軍隊又不足以完成攻下如此一座堡壘的任務。

  「所以科森察堡自從建立之後只有一次被攻破,不過那是因為出現了叛徒。」箬莎驕傲的說。

  亞歷山大再次點頭,不過不等他開口,隨著陣馬蹄聲,一個騎在馬上,身上穿著件無袖皮馬甲的中年男人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人的頭髮很短,下巴上的一小撮鬍鬚讓他看上去顯得臉有些長,露在馬甲外的胳膊健壯有力,當他催馬先前靠近時,亞歷山大就有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錯覺。

  「科森察伯爵小姐。」

  男人面無表情的開口,聲調聽上去有些僵硬,當來到馬車邊時,他忽然低下身子,就在亞歷山大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把抱住箬莎,把她從車裡拽到了馬上!

  先是聲尖叫,接著箬莎就開始大笑起來,她同樣緊緊抱住那個中年男人,然後就開始不停的親吻他的臉頰。

  亞歷山大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雖然按他的想法,也許過不了多久眼前的女孩就要叫他哥哥,可如今看著她當著自己的面和其他男人如此親近,還是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亞歷山大可不會認為接下來會發生「這是我父親」的鬧劇,因為他已經聽箬莎正不停的叫著這個人的名字:「凱澤爾」。

  「那麼說你終於願意回來了?」中年男人抱著箬莎仔細打量,然後他就望向亞歷山大「我看得出來,你已經嫉妒的要和我決鬥了,不過這也說明你和箬莎還不算熟。」

  「為什麼這麼說?」亞歷山大問。

  「因為,」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她顯然沒告訴你我是她的哥哥,凱澤爾·科森察。」

  亞歷山大的嘴微微張開,他看著眼前明顯都能當他們兩個父親的中年人,再想想能有這麼大兒子的科森察伯爵,他一時間似乎已經知道喬治安妮那荒唐的生活是怎麼來的了。

  「箬莎的母親是我父親第三任妻子,」凱澤爾·科森察一邊調轉馬頭和他們一起緩緩前進一邊解釋「雖然我不喜歡她母親,不過我喜歡我的小妹妹。」

  亞歷山大表示理解的再次點頭,他想像得到莫迪洛當初既然能把自己的妹妹送給卡斯蒂利亞國王恩里克,那麼就能再次為了需要把妹妹嫁給個足夠當她爹的老頭。

  「那麼請問你是……」凱澤爾·科森察打量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由西西里派到那不勒斯的使者。」

  凱澤爾有一會似乎有點出神,然後就掛上了笑容:「歡迎來到科森察,既然箬莎肯邀請你來,我想至少她認為你是個值得讓她看重的人。」

  說著他抬起手,做出說悄悄話的樣子:「相信我,她是我見過的最驕傲的女孩子,我父親一直擔心她將來寧可進修道院也不願意和任何男人結婚。」

  「凱澤爾~」箬莎有些責怪的回身拍了拍哥哥的手臂「我只是覺得那些男人都太愚蠢了,譬如那個阿爾弗雷德,如果男人都像他那樣,我寧可進修道院。」

  「你這話會讓父親傷心的,」凱澤爾說著又看向亞歷山大,很顯然他對這個被妹妹帶回來的年輕人很有興趣「你看上去不像個西西里人。」

  「我從小在修道院長大,」這時候的亞歷山大已經能把早就考慮好的那套話說的很圓,和將來要面臨的種種考驗相比,現在他要面對的雖然只是如凱澤爾這種並不刻意懷疑的詢問,可他還是依舊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大意「這算是我第一次真正離開修道院。」

  「一位隱士,」凱澤爾看看妹妹饒有興趣的問「箬莎,你聽說了嗎,你這位朋友就像是個從伊甸園裡剛剛走出來的亞當,也許比亞當還要純潔。」

  「我可不這麼看,他會用劍,而且還對武器有興趣,」箬莎回頭看看亞歷山大「這樣一個人我覺得和修道院比起來,也許他更適合戰場。」

  「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凱澤爾用行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亞歷山大「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只需要幾個呼吸就能把你這位朋友打倒。」

  「不要用你自己做比較,」箬莎略帶驕傲的瞥了眼亞歷山大「凱澤爾是整個南方最厲害的劍手,就是威尼斯的那些劍術大師都對他很尊重。」

  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看看箬莎這位哥哥,雖然多少能察覺到這個人不那麼簡單,可他沒想到這個人會不簡單到那種地步。

  亞歷山大並不認為箬莎是在替她的哥哥吹噓,雖然凱澤爾究竟有多厲害他不知道,但是關於她所說的威尼斯的劍術大師們,他卻早有耳聞。

  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總是認為中世紀的那些騎士們完全是靠著蠻牛般的體魄和毫無章法的橫衝直撞和敵人打生打死,這種誤解讓很多人走上戰場之後往往死的不明不白。

  因為他們總以為靠著盔甲的堅固與自己雄壯的身體,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把那些看上去個頭小上很多的對手打敗甚至虐殺。

  可實際上,當他們面對某些真正擅長殺人技巧的對手時,他們的盔甲和力量根本就保不住他們的小命。

  這種殺人技巧大多是從戰場上經過千百次的戰鬥而延續下來的真正的格鬥經驗,雖然這些經驗很多都已經隨著使用者的死亡逐漸失傳,但依舊有一些漸漸形成了頗為有名的流派流傳了下來,其中最為人所知的,就是著名的威尼斯劍派。

  所謂威尼斯劍派,是因為一群居住在威尼斯的擅長劍術技巧的人而得名,雖然他們並不是一個團體,但是因為這些人相互熟悉而且經常聚會交流而逐漸名聲大振。

  而亞歷山大所以知道這些人,是因為西西里的城防隊長波鴻,就曾經師從這些人當中的某位行家。

  而他則是從波鴻那裡學到了一些頗為有用的用劍技巧。

  只是他始終記得波鴻在傳授那些技巧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給你個忠告,如果你遇到個自稱是從威尼斯人那裡學過劍的對手,不論他的話是真是假,趕緊逃吧,否則這可能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和人比劍了。」

  亞歷山大一直記著這句話,特別是使用波鴻教導的技巧乾淨利落的擊敗了阿爾弗雷德之後,他不但沒有得意,反而對傭兵隊長的這句話有了更深的體會。

  因為一想到哪怕是波鴻那種真正不怕死的傭兵,都對那些威尼斯人如此忌憚,由此可見那些人是如何的厲害。

  可現在在科森察的一座城堡裡,居然遇到了個據說能與威尼斯的劍術大師相媲美的人物,這讓亞歷山大意外之餘,不禁興趣盎然。

  只是箬莎驕傲的神色讓他心裡不舒服。

  雖然認真說起來他實在和這位伯爵小姐沒什麼關係,可看到這個「妹妹」在自己面前稱讚她的另一個哥哥,亞歷山大就覺得開始看凱澤爾不順眼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1 01:38 PM

第三十章 科森察一家(下)

  見到箬莎的父親科森察伯爵時,亞歷山大多少有些驚訝。

  伯爵要比他想像的老很多,一頭與箬莎一樣的金髮這時已經變成了灰白色,臉上佈滿了很深的皺紋,顯得有些乾癟。

  可這並不重要,讓亞歷山大意外的是伯爵的一雙手臂差不多是齊肘截斷的,當他見到女兒站起來時,兩條晃蕩蕩的空袖子就隨著來回擺動。

  「我父親曾經與異教徒作戰,」凱澤爾低聲說「他的兩條手臂就是在與奧斯曼人的戰鬥中失去的。」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雖然他並不是個真正的從克里特或者任何地方逃到歐洲的東羅馬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從君士坦丁堡被攻陷後,奧斯曼人曾經不止一次的試圖挾消滅千年帝國的威勢渡海侵入歐洲,只是在經過了幾次嘗試後,他們很快就發現對新月帝國崛起的恐怖讓歐洲人居然爆發出了罕見的鬥志,以至雖然依舊獲得了幾次勝利,但如果想要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舉成功,卻並不那麼容易。

  想來科森察伯爵就是在那些戰鬥中負的傷。

  「箬莎很少請客人回來呢,」伯爵對向他行禮的亞歷山大說「其實她的朋友並不多,我有時候就想她是不是太驕傲了,畢竟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應該是正是沉迷在享樂當中的。」

  「伯爵小姐很聰明,」亞歷山大有些答非所問的說,看著這位對女兒露出溺愛神色的父親,他就想起了喬治安妮,想想如今可能還沉溺在與年輕男人調情享樂中的那位夫人,亞歷山大覺得這位伯爵真有點可悲,而且讓他更哭笑不得的,是將來他還得叫這個女人母親「大人,能來到您的領地是我的榮幸。」

  「不不,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榮幸的,科森察是個很貧窮的地方,」伯爵無所謂的搖搖空著的袖子,像是在擺手「除了一大堆石頭,你不會在這裡找到任何有興趣的東西,所以如果你不是在追求我的女兒,那你在這裡什麼都不會得到的。」

  亞歷山大張了張嘴看看旁邊的凱澤爾,見那位兄長露出調侃的微笑,他只能儘量字斟句酌的說:「大人,您可能誤會了,我這次來是還有些其他事情,實際上我是對您這裡的獵場很感興趣,據我所知科森察有整個南方最大的獵場。」

  「還有成群的山羚羊,它們跑起來的樣子你一定要看看,特別是爬坡的時候,那是種奇觀呢。」原本有點疲倦的伯爵好像一下來了精神,他自己說著還不停的讓兒子為他作證「告訴他凱澤爾,那些山羚羊都幹過什麼。」

  「它們爬上過這上面的陡坡,」凱澤爾指指頭頂,示意說的就是背後與城堡連為一體的陡峭山壁「而且不止一隻,雖然有運氣不好摔下來的,可你的確該看看那麼多山羚羊一起向坡上跳的樣子。」

  「對,明天就他去看看,對了年輕人,你是誰來著?」

  看著之前還熱情洋溢的介紹自己領地特產伯爵忽然迷惑的望著自己,亞歷山大無奈的發現,這位伯爵如果不是之前打仗時候傷了腦子,就是已經得了老年痴呆。

  「別在意,父親現在有點糊塗,」凱澤爾低聲說「讓我領你先去休息一下,箬莎要陪陪他。」

  看到已經走到伯爵身後為他輕輕揉著肩膀的箬莎,亞歷山大知道留下來有些不便,他跟著凱澤爾離開大廳向城堡深處走去。

  因為整座城堡的一邊近乎與山勢合為一體,時不時的就可以看到完全裸露的山壁,特別是當走上一條懸空的走廊時,因為走廊差不多有大半鑲入山體顯得十分暗淡,只有另一邊胸牆上的拱形窗口投進來的陽光在地上映出了一塊塊的的圖案。

  凱澤爾的腳步慢慢放緩,他回頭看著亞歷山大,似乎帶著點好奇,然後他忽然問:「你是喬治安妮的情夫嗎?」

  亞歷山大意外的看著凱澤爾,雖然知道這位伯爵長子似乎和喬治安妮的關係並不好,可他這麼肆無忌憚的議論自己的繼母,還是讓亞歷山大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不用這麼一臉吃驚的樣子,我們都知道那個女人在外面幹什麼,除了我父親,」凱澤爾不以為意的一笑「她嫁給我父親時候他還不算太糟。所以他能讓那女人很快給我添了個妹妹,不過箬莎出生不久之後他就時不時的開始犯糊塗,現在他經常會忘了一些不熟悉的人是誰,有時候甚至要仔細想一下才能認出身邊的人。」說著,凱澤爾示意亞歷山大跟著自己繼續向前走「然後她就開始找情人了,而且她離開的日子也越來越久,甚至一直住在她哥哥那裡。」

  「我想你誤會了,我和喬治安妮夫人不熟,我算是箬莎小姐的朋友,」亞歷山大只能這麼解釋,想到會被喬治安妮的繼子當成是她的情夫,亞歷山大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位母親了「我只是對這裡的獵場有興趣。」

  「喜歡打獵?」凱澤爾走到一扇門前停下腳步,邊問邊隨手推開房門「那就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們為你的到來舉行宴會,明天我親自帶你去見識下科森察的獵場。」

  看著走遠的凱澤爾,亞歷山大慢慢走到窗邊,這座當年為防禦薩拉森人建造的城堡是那麼堅固而又考慮周全,以至窗檯都是給試圖從外面攀爬的人造成不少麻煩的很大的斜坡。

  在下面空地上,烏利烏正忙活著收拾東西,其實他們原本就沒什麼行李,只是摩爾人覺得不這樣就顯不出他這個僕人在盡忠盡職。

  而藉口之前辦些其他事情,如今跟上來的馬希莫正和個女僕聊得火熱,看那女僕時笑時羞的樣子,估計馬希莫把她弄上床也只是個早晚而已。

  亞歷山大回身走到椅子前坐下,開始琢磨當下的處境。

  其實決定離開那不勒斯還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亞歷山大不知道當知道他這個「外甥」身份後,莫迪洛會不會為了證明他的身份派人到聖賽巴隆去求證,想到喬邇·莫迪洛依舊被囚禁在修道院的地下,亞歷山大就覺得那個人實在是危險了。

  而且還有個疑問始終縈繞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就是他不知道究竟是誰殺了坤托。

  雖然阿方索司鐸的嫌疑最大,可坤托在臨死前要他一定要去找司鐸的叮囑又讓壓力山大覺得司鐸是背後主使者的可能變得很小。

  這就讓他不敢貿然暴露身份。

  那麼,如果先從伯爵夫人這裡入手呢。

  當知道喬治安妮住在莫迪洛家時,亞歷山大就決定見見自己這位「母親」,雖然隨後見到的那一幕幕多少讓他有些意外,可先接近伯爵夫人的想法並沒有改變。

  雖然喬治安妮夫人這次並沒有跟著女兒一起回科森察,可他如今已經成功的進了伯爵的家。

  從決定使用莫迪洛這個身份那天起,亞歷山大就知道遲早有一天要面臨種種危機,那時候是為瞭解救自己與索菲婭面臨的困境,現在又是為什麼?

  也許現在的處境是從決定走出聖賽巴隆那一刻起就注定的,他內心那股躁動讓亞歷山大知道他不可能接受一輩子窩在那個修道院裡消磨一生的命運,既然這樣為什麼不乾脆冒險呢。

  房門剛響兩下,馬希莫就立刻推門走了今天,他看上去顯得很興奮,看到亞歷山大詢問的眼神,他立刻走上去幾步來到椅子前。

  「大人,我打聽到不少有趣的消息。」馬希莫小聲說「您可能想像不到,整個城堡的人好像都知道伯爵夫人那些風流韻事,甚至連馬伕都能說上兩段。」

  「馬伕嗎,」亞歷山大無奈的笑了笑,對這位『母親』的名聲他已經不抱什麼幻想「也許只有伯爵本人不清楚吧。」

  「有趣的就在這裡,伯爵認為他的妻子是個忠貞的人,據說早年他還要為妻子的名譽和其他貴族決鬥,只不過因為他雙手都沒了這事才作罷。」馬希莫發出聲嘲笑「不過雖然當母親的實在名聲很不好,可人們都喜歡伯爵小姐,很多人認為她不但慷慨仁慈還很聰明,雖然伯爵的前妻們給他總共留下了七個子女,可人們最喜歡的還是箬莎小姐。」

  「看來你並沒有浪費時間啊,」亞歷山大面露微笑,他覺得馬希莫有時候真是個妙人,譬如現在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吩咐,可修道士已經知道該幹些什麼,和他比起來烏利烏又是另一個樣子「告訴我你還打聽到什麼其他消息,我看得出來你有更重要的消息還沒告訴我。」

  「的確是這樣大人,」馬希莫坐在亞歷山大旁邊,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我聽說箬莎小姐的哥哥凱澤爾很反對她和公爵的兒子阿爾弗雷德王子來往,他似乎更希望她嫁給塔蘭托的一位伯爵。」

  「哦?」亞歷山大稍感意外,之前凱澤爾與箬莎的親密讓他覺得那對兄妹應該是感情深厚,可現在聽了修道士的話,亞歷山大覺得事情未必就一定如看到的那麼簡單,也許凱澤爾的確很喜歡這個妹妹,可是與聯姻能獲得的利益比起來,哪個對他更重要就說不好了。

  「還有件事,」馬希莫就好像個喜歡不停往出抖包袱的演員,每次看到觀眾露出意外就喜笑顏開,見亞歷山大有露出了感興趣的樣子,他往前抻抻椅子,鼻子幾乎帖到亞歷山大耳邊小聲說:「有個叫伯萊裡的,據說是個棄嬰,從小就在城堡裡當僕人,現在他是伯爵家的馬廄總管,差不多管著伯爵領地裡的所有馬匹,我想這個人也許您該見見他。」

  看到馬希莫那意味深長的樣子,亞歷山大想了想問道:「說吧,他是誰。」

  「據說他是伯爵夫人和某個城堡裡的僕人的私生子,」馬希莫笑呵呵的說「至少伯爵小姐從小就和這個人很要好,而且伯爵夫人也對他好的很。」

  「是嗎。」亞歷山大很想揉揉腦門,這時候他已經對有這麼個老媽有些麻木了,而且他甚至開始懷疑,以伯爵夫人這種放浪形骸的生活,她怎麼可能會對許多年前差不多還是個孩子時生下的一個私生子有什麼感情,而如果她並不在意曾經有過這麼個孩子,那麼亞歷山大試圖先借由獲得伯爵夫人的信任和支持,然後再接近莫迪洛的計劃,就有可能完全落空。

  「伯爵小姐和這個伯萊裡很好嗎?」亞歷山大隨口問,他這時甚至連對箬莎如果知道他是她的「哥哥」,會不會表現得更加親近點都沒有把握了,畢竟她至少已經有了六個合法的兄弟姐妹,現在知道又冒出來一個,那麼即便現在有多出來一個,大概她也不會感到多麼特別了。

  「據說她和那個人很親近,」馬希莫原本想用某種『你懂得』的神態暗示一下,可看到亞歷山大臉色不是很好,於是趕緊規矩的說「她應該是把他當做兄弟看待的。」

  「還有誰?」

  「您說什麼大人?」

  「我是問還有哪個誰是這家人的私生子,一起告訴我吧。」

  「好像沒有了。」

  「那麼說這就是伯爵一家子了?」亞歷山大低聲自語。

  「好像,是吧……」

  看到亞歷山大似乎情緒不高,原本還有些眉飛色舞的修道士小心的打了個招呼悄悄離開。

  「這還是真是很特別的一家人啊,」亞歷山大重新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烏利烏已經不在下面,看著城堡裡來來往往的人,亞歷山大琢磨著這趟科森察之行。

  雖然才剛到,可也看得出來那個凱澤爾似乎並不喜歡他,大概這和馬希莫打聽到的消息有關,如果凱澤爾真的希望箬莎嫁給某位塔蘭托伯爵,那麼他當然不希望看到妹妹身邊忽然多出來年輕男人。

  至於說伯爵夫人的風流韻事,這雖然很可能會影響喬治安妮對他所謂感情,但亞歷山大在稍一琢磨後覺得事情並不是很糟糕。

  伯爵夫人儘管放蕩不羈,可亞歷山大看得出來她對箬莎是真心疼愛的。

  她自己可以和眾多男人一起墮落放浪,但是她卻又那麼嚴密的保護著女兒,以至哪怕有男人稍微露出一點對箬莎的注意,她都會還不留情的把他趕走。

  「看來還是要從伯爵小姐那裡下手。」亞歷山大暗自琢磨。

  以現在的情景看,哪怕是公開了自己的所謂身份,要想得到伯爵夫人的全力支持,也必須先獲得伯爵小姐的好感。

  房門又輕輕響起,烏利烏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拿著件折得很整齊的衣服。

  「主人,您今天晚上要穿哪件外套參加晚宴?」烏利烏很謙卑的問。

  亞歷山大有趣的看著摩爾人,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其實只有一件像樣點的外套。

  「先別管衣服的事了,」亞歷山大擺擺手「你去給我準備些東西,越快越好。」

  「請您吩咐主人。」摩爾人再次撫胸躬身。

  「一些小玩意,不過不能馬虎,我很快就要用上。」說著,亞歷山大向據說是箬莎住的塔樓方向看了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2 10:47 AM

第三十一章 「兄弟」

  晚宴是由凱澤爾代替他的父親舉辦,做為伯爵的長子,凱澤爾是合法的繼承人,在科森察伯爵已經越來越顯呆老之後,他已經開始代替伯爵管理領地。

  雖然只有亞歷山大這麼一位客人,但是菜譜還是很豐盛的,雖然科森察看上去地處鄉下,和那不勒斯這種有著繁榮海港的大城市無法相比,但看著桌上擺滿的一道道香氣洋溢,汁液流淌的野味,亞歷山大倒是有些奇怪箬莎怎麼能在如此豐盛的肉山酒海中保持她的體型的。

  「我不喜歡吃太多的肉,」箬莎似乎看懂了亞歷山大眼中的疑惑,她用叉子插住一塊烤得焦黃的野鹿肉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就放下,然後就用木勺承著牛油和蜂蜜拌過的碎萵苣吃了起來「我父親就是太貪吃了,我從很小時候就看著他不停的吃各種東西,他的雙手沒有了,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喜歡吃肉,但越是這樣他看上去似乎越糟糕。」

  箬莎的話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他當然知道如伯爵這樣的身體攝入太多脂肪肯定是不好的,不過他倒是沒想到箬莎也知道這個道理。

  「肉可不不止是好吃,」坐在主位上的凱澤爾不讚成的說「這還是一種權威,我們打獵也不知是為了樂趣,而是彰顯我們對這些野獸的權利,上帝創造了萬物,可人才是上帝在這個世界上最寵愛的造物,所以上帝把這個世界賜予人,讓我們能予取予求。」

  一個視權力為一切而又不擇手段追求的人,這是亞歷山大給凱澤爾這些話的定義,雖然認識不久,可他差不多已經能肯定這位未來的伯爵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明天我們可以去獵場看看,」箬莎對亞歷山大說「科森察的獵場有很久的歷史了,甚至最早的科森察就是個狩獵官。」

  「羅馬人的狩獵官,」凱澤爾喝了口酒補充著「據說曾經有不止一位的羅馬皇帝到過這裡,不過羅馬人總是來了又去,直到最終他們再也來不了了。」

  亞歷山大知道凱澤爾說的其實是東羅馬帝國的那些皇帝,在西羅馬滅亡之後的千年當中,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們曾經不止一次的試圖奪回屬於他們的東西,所以發動了眾多收復失地的戰爭,在這些戰爭中,有時候他們就能順利收復大片土地,有時候則又會被新的舊的敵人逼迫的幾近亡國。

  所以就如凱澤爾說的那樣,許多個世紀來科森察和很多地中海沿岸的地方一樣,被羅馬人或是征服或是放棄,直到最終君士坦丁堡陷落,那個帝國徹底消亡。

  亞歷山大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因為這麼個話題有種莫名感傷,想想也許是這個身體曾經經歷過的逃亡引起了共鳴,亞歷山大壓下心頭那股沒來由的失落,用想起什麼的口氣說:「說到這個,我還答應過伯爵小姐給她看一些有趣的東西,如果明天方便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是什麼有趣的東西?」凱澤爾笑著問,他的眼神在妹妹和亞歷山大臉上巡視,似乎要從倆人神態間發現些什麼。

  「一些小玩意,」亞歷山大並不想說太多,他所以提到這個,只是為轉天和箬莎出門找個藉口「您知道西西里是沒有這麼大的獵場的,所以想對伯爵小姐的邀請表示點謝意。」

  凱澤爾點點頭,在他看來這個來自西西里的年輕人應該是對妹妹有所企圖,不過他倒也並不很在意,畢竟哪怕是兩人真的發生什麼,可只要鬧的不過分就無所謂。

  他真正擔心的是腓特烈的兒子阿爾弗雷德。

  「聽說國王的身體越來越糟了是嗎?」凱澤爾一邊切著盤子裡肉一邊問「我在幾年前見過他,當時只覺得他是個喜歡鬧脾氣的小孩子,現在看也許那時候他就已經發病了。」

  「那不勒斯人都很擔心,不過我想情況應該還不會很壞。」

  亞歷山大小心回答,作為一個使者他其實並不適合談論這個話題,不過從來的路上他已經聽說,哪怕是在被法國人佔領期間,科森察都沒有遭受到過多侵擾,法國人除了要求科森察向他們繳納了筆數量可觀的稅賦之外,幾乎沒有對科森察有任何侵犯。

  也許是法國人覺得佔領那不勒斯已經足夠,也許是他們當時已經力所不繼,但不論如何與莫迪洛一樣,科森察與法國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

  正因為這個,現在凱澤爾才會那麼毫無顧忌的隨便和個剛認識的人議論關於國王的身體狀況。

  「如果國王不能承擔他的責任,」凱澤爾看了眼亞歷山大「您認為腓特烈公爵是不是會承擔這個職責呢,特別是現在這種國王還沒有後裔的時候?」

  「我想我不適合討論這個話題。」亞歷山大意識到不能再這麼下去,他甚至覺得凱澤爾在故意把他往坑裡帶。

  「的確不適合,」凱澤爾笑了笑「那麼明天你們要去什麼地方呢,獵場很大的。」

  「我會讓伯萊裡給我們帶路,」箬莎似乎提起打獵就顯得頗有興趣「他對所有地方都很熟。」

  「伯萊裡,當然了。」

  凱澤爾說完不再開口,而是開始向著面前一塊很大野豬膀下起了手。

  亞歷山大見到那個伯萊裡的時候,第一個印象就是修道士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如果說瞭望哨酒館的老闆是個大塊頭,那麼這個伯萊裡就是個又放大了的酒館老闆。

  厚實的肩膀,寬大的脊背,還有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讓人畏懼的手臂和拳頭,亞歷山大覺得以喬治安妮那保持良好的身體,很難想像能生出這麼個參孫似的大個子。

  這個伯萊裡的確是個大個子,哪怕是站在很遠地方都能看到他那比別人高出一截的體型,當他揮手驅趕身後那些馬匹時,亞歷山大注意到那些健壯的馬似乎有些怕他的發出一陣騷動。

  「伯萊裡!」箬莎遠遠喊了聲,還舉起光滑的手臂不住搖晃,亞歷山大注意到當見到箬莎時,大個子臉上就擠出了一個像是笑容的表情。

  這裡是距離城堡有段路程的馬場,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是,科森察雖然地處偏僻,但是很多地方卻並不比那不勒斯差多少,譬如這看上去規模不小的馬場,他相信就是在那不勒斯也是不多見的。

  「小姐您回來了這可真好。」伯萊裡也遠遠大聲喊著,他的聲音和他粗獷的外表不太相稱,聽上去不但不沉悶,相反多少還帶著點細膩。

  這讓亞歷山大覺得,這個人也許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麼是個粗線條。

  「這是我的朋友,來自西西里的亞歷山大,」箬莎有些不合規矩的介紹讓亞歷山大也有點奇怪,他看得出她似乎和這個伯萊裡很要好,或者說如果她和凱澤爾看上去像是感情很深的兄妹,那麼和這個伯萊裡更像是一對朋友。

  不過箬莎接下來的話,又有些出乎亞歷山大的意料,她回頭用很認真的口氣對他說:「這是我的兄弟,他叫伯萊裡。」

  亞歷山大愕然的看著箬莎,雖然關於喬治安妮夫人的那些事他是已經親眼見過,可箬莎的話還是讓他覺得的有些怪怪的感覺。

  「我只是您的僕人,小姐。」旁邊的大塊頭似乎覺得箬莎這麼說給她丟了人,有些侷促的向亞歷山大微微鞠躬「大人請您不要在意,小姐是在開玩笑,雖然我從小就在科森察家長大,可我不敢忘了自己是誰。」

  「那就記住你是我的兄弟,」箬莎很認真的說,她看亞歷山大雖然意外卻沒有露出其他神色,就點點頭繼續說「今天我們要去獵場,伯萊裡你來帶路。」

  「好的小姐,」也許是箬莎的話讓他有些緊張,伯萊裡對不遠處的幾個人大聲喊著,讓他們幫著牽來幾匹看上去頗為壯實的馬「這些馬是從波西米亞那邊運來的,塔蘭託人和他們做生意,他們就用馬交換。」

  伯萊裡的話讓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之前馬希莫打聽到的關於凱澤爾想要讓箬莎與塔蘭托的一位伯爵結婚的消息。

  「這些馬都很健壯,不過我對你說的那些小東西更感興趣。」箬莎看著亞歷山大,在來之前她已經看到亞歷山大的那個摩爾僕人似乎帶了些看上去零零碎碎的東西,雖然並不清楚都是些什麼,卻引起了她很大的好奇心。

  「其實只是些小小的改動,」亞歷山大儘量說的漫不經心,他看著不遠處正忙著往馬背上放東西的烏利烏,看到他正把兩隻笨重的火繩槍掛在馬鞍上「我之前說可以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讓火繩槍顯得不那麼難以使用,現在我們可以用來試一試。」

  箬莎饒有興趣點點頭對旁邊的大塊頭問:「伯萊裡我們今天怎麼走?」

  「小姐我們今天不走北坡,」伯萊裡牽著匹看上去很溫順的馬走過來,他先彎腰伸出雙手,讓箬莎用他的手臂當腳踏上了馬,才接著說「前幾天下了場很大的雨,北坡的路不好走,我們今天直接沿著山頂過去,雖然有點遠可路上方便不少。」

  箬莎顯然很信任這個伯萊裡,沒說什麼就答應下來,而且她的興趣似乎一直是在亞歷山大說的那些的小玩意上,所以剛剛離開馬場就開始問著:「現在能讓我看看你說的那些小玩意究竟是什麼嗎?」

  箬莎那種略顯亟不可待的樣子讓亞歷山大覺得很有意思,很顯然這個「妹妹」似乎有著比其他大多數人都要強烈的好奇心,這種強烈甚至比很多男人還要明顯。

  「請耐心等待一下,很快您就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了,」看著箬莎金色的眉梢向上一挑,亞歷山大笑著說「伯爵小姐我得說,如果你生在博洛尼亞,說不定就會會有所成就呢。」

  箬莎臉上略微一沉,她用力向下踢了坐騎一下,隨著馬匹加快腳步,箬莎的馬快步走向前面和伯萊裡並肩而行。

  大塊頭回頭看了看亞歷山大,在和箬莎說了幾句話後他忽然調轉馬頭來到亞歷山大面前。

  「您對小姐說了什麼?」雖然聲音不高,而且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雖然他身材碩大,可一張臉卻還沒有完全擺脫少年人的那種青澀,可因為個子太大,這麼一擋在面前,亞歷山大還是有種壓抑的感覺。

  對這個「疑似兄弟」,亞歷山大倒是也有些好奇,他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可看著伯萊裡他也想像的出來,只要想想喬治安妮會和個那麼碩壯的男人翻雲覆雨,他就覺得伯爵夫人的生活真是亂的一團糟。

  「我只說如果她生在博洛尼亞,也許會有一番做為,」看著大塊頭滿臉茫然的樣子,亞歷山大只好解釋到「博洛尼亞很多學校鼓勵女人進去學習知識,其他地方是不允許這麼做的。」

  「小姐不需要別人教她,她天生聰明。」伯萊裡用自豪的口吻說,可接下來他寬大的肩膀一塌「不過就算小姐想學也沒有用的,她很快就要嫁人了。」

  「嫁人?」

  「是呀,塔蘭托的霍森伯爵,」伯萊裡壓低聲音似乎怕前面的箬莎聽到「凱澤爾少爺堅持讓小姐嫁給那位伯爵,為這件事他和夫人吵過好幾次架。」

  「伯爵夫人?」

  「對,」伯萊裡無奈的點點頭「夫人雖然反對,可凱澤爾少爺是伯爵繼承人,將來有一天他就要當伯爵的,所以小姐總要嫁給那位霍森伯爵。」

  「難道伯爵還能比阿爾弗雷德王子更好,也許將來王子會當國王呢。」

  亞歷山大其實很奇怪,他不明白如果凱澤爾想要用妹妹的婚姻換取利益,還有什麼比嫁給腓特烈的兒子更有利的

  畢竟在如今這個隨便得個感冒都可能送命的時代,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沒有後代就是個很危險的徵兆,一旦他有個三長兩短,最靠近王位的就是他的叔叔腓特烈。

  而阿爾弗雷德做為腓特烈的長子,這麼大的優勢難道還不能讓凱澤爾心動?

  「您是說公爵的兒子?」伯萊裡用很驚訝的語氣問,然後大塊頭就不住搖著頭「那個人不行,少爺不可能選他的。」

  「為什麼?」亞歷山大這次真的有些好奇。

  「因為,因為……」伯萊裡的臉忽然漲得通紅,接著猛然調轉馬頭向前跑去。

  「怎麼回事?」亞歷山大莫名其妙看著前面那對『姐弟』。

  忽然,前面的伯萊裡勒住坐騎。

  接著,低沉咆哮從樹林深處傳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3 12:15 AM

第三十二章 凶險

  吼叫聲從樹林深處傳來,可即便離得很遠,可聽了依舊讓人為之膽寒。

  「是熊。」

  伯萊里回頭對後面的人們,同時他已經跳下馬,抓著柄很大的肩弩幾步跑到了樹林邊。

  「伯萊里是最好的獵手,」箬莎似乎對遇到熊不以為然,她一邊撫摸坐騎的脖頸鬃毛讓受到驚嚇有些慌張的馬安靜下來,一邊對跟上來的亞歷山大說「他甚至不需要別人幫忙就能自己殺掉一頭熊。」

  「看的出來。」

  亞歷山大看著正把肩弩厚重的後托撐在地上,用戴著指套的雙手用力掛上弩弦的伯萊里低聲說。

  雖然不知道伯萊里用的弩開力是多少,可從不用曲柄只靠雙手就掛上弩弦這一點,他就知道這個伯萊里的確堪稱力量驚人!

  樹林裡傳來一陣略顯雜亂的聲響,似乎有很大的動物正在裡面來回走動,這讓隊伍裡的幾個獵人略顯緊張,他們紛紛抓緊武器,很謹慎的把箬莎和亞歷山大圍在當中,同時警惕的觀察著樹林的動靜。

  「不是一頭,」伯萊里緊貼著樹幹仔細聽著,然後他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其他人注意「應該是頭母熊,還帶著幼崽。」

  「你怎麼知道?」亞歷山大這時也已經下了馬,他有些好奇的靠過去低聲問。

  「如果只是母熊,遇到人多的時候它們就會逃跑,」伯萊里解釋著「可如果帶著幼崽,因為怕被追上,它們往往會用到處亂跑迷惑人。」

  說著伯萊里對著樹林裡晃晃頭示意著某個方向:「它們其實很聰明,特別是在保護幼崽和遇到危險的時候,有時候連一些老獵人也會上當。」

  「可你不會上當,」亞歷山大伯萊里一笑「你會打帶著幼崽的母熊嗎?」

  「為什麼不,」伯萊里撇撇嘴「不論是它還是它的孩子都是老爺領地裡的財產,既然小姐要打獵,我就會按她的命令做。」

  亞歷山大回頭看看箬莎,發現她似乎並沒有要阻止伯萊里的意思,他就向有些驚慌不安的烏利烏做了個手勢。

  「主人,您是要您那些小玩意嗎?」摩爾人嘴上問著腳下卻磨蹭的向後退了幾步,看到亞歷山大再次催促,他只好把那個掛在馬鞍上的袋子拿下來,彎著腰提心吊膽來到蹲在一顆杉樹後面的亞歷山大身邊「主人,也許您該稍微向後一點,看別人打獵也不錯。」

  「烏利烏,熊沒什麼可怕的,」亞歷山大安慰著黑臉白的摩爾人,雖然知道這麼說純粹是有點狐假虎威,可看看自己這邊這麼些人,亞歷山大又覺得的確沒什麼可怕的。

  袋子裡是兩柄雖然做工略顯粗糙,但有著粗大口徑的火槍。

  和常見的掛著根浸過硝油,如同帶著條尾巴似的火繩槍不同,這兩柄火槍肩托上方光禿禿的,只有側面一根豎起來如同個小鐵砧似的鐵鉤看上去顯得有些奇形怪狀。

  亞歷山大用通條把彈丸塞進槍口夯實,然後小心的把一小包火藥倒進槍膛上方的引藥池,就在幾個人好奇的看著他把一根準備好的橫鐵插進那個小鐵砧似的鐵鉤後端的護圈時,他聽到伯萊里忽然發出聲低喊:「小心!」

  這聲喊讓亞歷山大的手一抖,橫鐵不由錯了位。

  就在同時,隨著聲樹杈斷裂的雜響,一個碩大的影子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亞歷山大大吃一驚,他抬頭看著眼前這頭遠遠出乎他想像的黑熊,一時間完全忘記了手裡的東西。

  震耳的吼聲從黑熊張開的大嘴裡發出,恐怖的獠牙隨著吼聲在人們眼前搖晃。

  烏利烏因為懼怕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不管不顧連滾帶爬轉身就跑!

  「別動!」剛剛舉起肩弩的伯萊里大聲阻止,可嚇壞了的摩爾人反而跑的更快。

  摩爾人的舉動顯然刺激了的那頭剛出現時因為面對這麼多人而只是對峙的黑熊,隨著示威似的揮動有力的前掌砸斷了擋在它身前的一根樹杈,黑熊吼叫著向烏利烏撲了過去。

  「該死!」

  被擋住的伯萊里咒罵著追上去,他用力推來擋在面前的兩個人,當他再次舉起肩弩時,卻發現烏利烏居然闖進了後面的隊伍裡,而那頭黑熊也揮著可怕的巨掌衝進隊伍。

  伯萊里憤怒的喊起來,這時候如果使用肩弩可能就會傷到其他人,看著已經衝進人群的黑熊,伯萊里扔掉肩弩,從腰間拔出一柄厚重的彎刀,低吼一聲向著黑熊猛撲過去!

  彎刀鋒利的刀刃迅速在黑熊背上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創口,但這重創卻似乎激起了黑熊更兇殘的野性,它拋掉烏利烏轉身高高的舉起雙掌,然後如一座大山似的向伯萊里壓了下去。

  看似笨拙的大塊頭這時展現出了驚人的靈活,他一邊迅速移動,躲開黑熊那每一次都可能致命的攻擊,一邊不停的用彎刀在黑熊身上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創傷。

  黑熊的上半身已經完全被血污染紅,身下的地上也是大片大片的血水,因為流血太多,它的動作已經變得遲緩起來,每次揮動熊掌時也不再那麼虎虎生風,當再一次四肢著地時,它沒有如之前那樣人立起來發動攻擊,而是喘息著向伯萊里衝去。

  「來吧野獸,來吧!」

  伯萊里嘴裡喊著,當剛剛跳到一邊閃過撲上來的黑熊的撕咬時,他手裡的彎刀已經高高舉起,隨著一道雪亮從其他人眼前閃光劃過道弧線,彎刀鋒利的刀鋒已經直接斬進了黑熊厚實多毛的肩頸!

  黑熊正在前衝的身子霎時一頓,它的頭先向下猛的一墜,突出的熊吻戳在地上,接著整個身子就如失去方向的石頭般向前驟然一卷,「噗通」一聲狠狠砸在地上!

  「殺了你!」伯萊里的吼聲到了這時才發出來,他手裡的彎刀再次高高舉起,伴著一聲如同扯破一沓厚實皮革般的怪響,一顆碩大的熊頭應聲飛起,隨著噴濺的血水向前滾去!

  「伯萊里!」

  站在幾個人身後的箬莎發出了興奮的叫聲,她高舉雙手大聲喊著伯萊里的名字,她的臉漲得通紅,因為激動完全沒有注意到面前幾個人正對著她發出驚恐的叫聲!

  「嗷~~」

  一聲震人心肺的嘶吼從箬莎身後響起,隨著這吼聲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野獸特有的腥臭味道瀰漫四周!

  一頭更加雄壯的黑熊出現在箬莎身後的樹叢裡,它因為憤怒而張開的大嘴噴著濕粘的唾液,參差不齊的鋒利牙齒隨著嘴巴的張合不住裸露出來!

  黑熊的眼睛裡只有箬莎,她離它最近,也是最容易捕獲的獵物,但它的眼神裡卻沒有追逐獵物的銳利,只有要把眼前這個人撕扯成碎片的殘暴和瘋狂。

  黑熊的巨掌舉起,它晃動著邁出步子,隨著腳掌下的樹枝被踩得稀爛,黑熊以勢不可擋的勢頭向剛剛轉過身一臉驚恐的看著它的箬莎撲來!

  「小姐快跑!」

  伯萊里大喊著向前猛衝,但是卻被混亂的人和馬擋住,他手裡的彎刀毫不猶豫的狠狠砍在一匹馬的身上,隨著那馬發出悲鳴癱倒地上,伯萊里奮力跳起越過馬身!

  黑熊可以輕易撕開牛羊的可怕巨掌揮了起來,熊掌上突出的爪子撕開被風激起的碎葉,帶著凌厲的風聲向箬莎的頭頂砸下!

  伯萊里已經撞開最後一個擋在面前的人,他的刀已經舉起,但絕望的吼聲堵在喉嚨裡,怒睜的雙眼幾乎撐破眼瞼!

  他距離箬莎還有好幾步!

  「砰!」

  第一聲火槍響起的時候,黑熊被這突然如炸雷般的大響和胸肋邊突然傳來的劇痛驚得一頓。

  也正因為這一頓,雖然第二槍緊跟著響起,可射出的彈丸就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但是雖然只是這短暫的一頓,卻已經足夠!

  伯萊里喉嚨裡原本絕望的吼叫變成了戰鬥的號角,他高舉起的彎刀沒有停留,而是脫手飛出,隨著刀光在空中掠過,彎刀狠狠的戳進了黑熊柔軟的小腹。

  隨著這頭野獸痛苦的吼聲,伯萊里已經赤手空拳的衝到了黑熊身邊,然後他用足全力從旁邊緊緊的抱住黑熊,用足力氣向著地上猛摔下去!

  在那瞬間,人們甚至能聽到黑熊的身體和地面上突出的石頭碰撞時發出的聲響和骨頭碎裂的聲音。

  伯萊里緊緊抱住黑熊的身體,在它嘶吼掙扎的時候,再次用力,緊緊卡住了它的下顎!

  黑熊痛苦的掙扎著,它瘋狂的揮舞爪子試圖撕扯伯萊里的身體,但是因為被緊緊抱住根本碰觸不到,它又用力低頭試圖去咬,可脖子被緊緊卡住,只能不住的擺動碩大的腦袋。

  「殺了它!」

  箬莎對身邊的人一邊大喊,一邊抓起一塊鋒利的石頭不顧一切的向黑熊身上砸去。

  四周的人這時也驚醒過來,他們舉起武器不停的向被伯萊里卡住不住掙扎的黑熊身上砍刺下去!

  黑熊的吼聲越來越低,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小,當一個獵人用獵刀直接刺進它的嘴裡之後,隨著那碩大毛聳的肚子用力向上一鼓,這恐怖的動物終於抽搐著身子癱軟下去。

  幾乎不等黑熊完全死透,箬莎已經奮力拉扯著被滿身血漿的熊屍壓著的伯萊里的手臂:「把他拉出來,你們都快點!」

  獵人們手忙腳亂的把血淋淋的黑熊抬起來,當他們看到壓在下面的伯萊里時,不由都發出驚呼。

  伯萊里全身浸在一片猩紅之中,一條橫過左半邊臉的恐怖創口正向外不住的流著血。

  「伯萊里你怎麼樣,你別嚇我!」

  箬莎驚恐的喊著,她要去撫摸伯萊里的臉,卻又因為不敢而只能不住顫抖。

  「誰帶酒了!」

  亞歷山大擠過幾個人,看到伯萊里的傷勢他也不由暗自心驚,在這個時代哪怕一點感染都可能會讓人送命,更何況是這麼重的傷。

  看到一個獵人拿出隨身的酒壺,亞歷山大一把奪過咬開蓋子把酒水傾倒在伯萊里的傷口上。

  「啊!」

  因為疼痛驚醒過來的大個子一把抓住亞歷山大的手,一時間手骨幾乎被捏斷的痛苦讓亞歷山大疼得呻吟出聲。

  「伯萊里你醒了!」

  箬莎驚喜著抓住伯萊里的手臂,這卻又碰到了他其他的傷口,大個子不由咧著嘴發出悶悶的「哼」聲。

  「看來還活著。」

  亞歷山大故意滿不在意說,其實他這時已經疼的快要告饒,當伯萊里終於鬆開手時,他才注意到手腕不但發青,而且已經腫起老高。

  「小姐你沒事嗎?」

  伯萊里喘著粗氣緊盯著箬莎,當看到她的確沒受傷之後,他才身子一軟倒在扶著他的人的懷裡。

  「上帝,伯萊里你差點就死了你知道嗎!」原本滿臉喜悅的箬莎忽然憤怒起來「你居然空手對付一頭熊,你是傻了嗎?」

  「可那熊要傷害你呀小姐,」伯萊里有氣無力的說,他想笑一下可臉上疼的直抽抽,然後他的眼神微微閃向旁邊的亞歷山大「謝謝你大人,你救了小姐。」

  「是你救了伯爵小姐,」亞歷山大微微搖頭「我想再也沒有人能像你這麼勇敢和忠誠了。」

  「小姐是我的主人,」伯萊里嘟囔的時候眼睛不由打顫,疲憊和流血讓他開始昏昏欲睡「這是我的職責……」

  「不要說話了伯萊里,我們回家去。」箬莎小聲安慰著已經閉上眼睛睡過去的伯萊里,聽到他發出輕輕的鼾聲後,她才抬起頭向亞歷山大說「謝謝你。」

  「伯爵小姐,救了你的是伯萊里。」亞歷山大微微搖頭。

  「我是說謝謝你救了伯萊里,」箬莎輕聲說「我知道用酒可以幫他,可我慌了,如果不是你再晚些也許他會死的。」

  「這樣一個忠誠的人如果死了的確很可惜,」亞歷山大這次沒有否認「說實話,伯萊里是我見過的最忠誠的僕人。」

  說到這,亞歷山大心裡多少有些無奈和感慨。

  看看人家這捨生忘死的勁頭,再想想自己身邊那兩個奇葩,他就覺得同樣都是僕人,可還真就是不一樣啊。

  「不,伯萊里不是僕人,」箬莎很認真的糾正著「他是我的兄弟,是我父親的兒子。」

  壓力山大愕然的看著箬莎,一時間疑惑重重。

  箬莎的爸爸,究竟是誰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4 12:13 AM

第三十二章 真正的兄弟

  不等回到城堡,打獵遇襲的消息已經傳了回去,當離城堡還有一小段路的時候,亞歷山大就看到了騎著馬迎著他們飛快奔來的凱澤爾。

  剛一會和,凱澤爾就手腳麻利的跳下馬,他幾步衝過來伸手攬住箬莎的腰,直接把她從馬上拽了下來。

  「讓我看看你怎麼樣,」凱澤爾完全不理會箬莎不停的說自己沒事,他用力按按她的肩,又雙手攬著她的腰左右來回轉了幾下,當確定她的確沒有受傷後,臉色忽然沉了下來「伯萊里在哪,我要好好教訓他,居然讓你受到了驚嚇,聽說還險些讓熊傷到了你。」

  「我沒事的凱澤爾,」箬莎不住搖頭「這不怪伯萊里,而且他為了救我還受了傷,你不該懲罰他,相反應該獎賞他。」

  「讓我獎賞那個險些害你受傷的人怎麼可能,而且我已經聽說實際上救你的是別人,」凱澤爾斷然拒絕,然後才回頭看向後面的亞歷山大「聽說是您救了我妹妹,這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亞歷山大跳下馬,向正對他微微鞠躬的凱澤爾彎腰回禮:「請不用客氣,而且伯爵小姐沒有說錯,真正救她的是伯萊里,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麼勇敢的人,他居然赤手空拳面對一頭熊。」

  「那是他在補救自己的過失,如果箬莎出了一點事,我會把他和直接活埋掉的。」凱澤爾沒好氣的看了眼隊伍後面被幾個人抬著的伯萊里,然後他笑著對亞歷山大說「不過現在既然大家都沒事,那麼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好好慶祝一下,畢竟你們這次算是滿載而歸了。」

  看著似乎很興奮的凱澤爾,箬莎要說什麼,可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在隨意命令人把伯萊里送回城堡後,凱澤爾笑著攬起箬莎的手臂,另一隻手向亞歷山大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讓我們今天晚上好好樂樂,要知道我能享受的這種好日子可是不多了。」

  「怎麼凱澤爾,你要離開嗎?」箬莎意外的問。

  「是要離開段時間,」凱澤爾溺寵的拍拍箬莎的頭頂「不過很快就會回來,而且我會給你帶來件能讓你驚喜的禮物。」

  似乎並沒有因為凱澤爾的這個許諾高興起來的箬莎皺了皺金絲般的彎眉,有些不滿問:「難道你一定要走嗎,我剛回來。」

  「必須走,」凱澤爾帶著箬莎在路上慢悠悠的向城堡方向走著「要知道我們在塔蘭托好幾條船都遇到了麻煩,如果不能想辦法解決,也許很快我們就要餓肚子了。」

  「這怎麼可能,」箬莎意外的問「塔蘭托的霍森伯爵不是你和父親的好朋友嗎?」

  聽到霍森伯爵這個名字,亞歷山大不禁想起之前伯萊里對他說過,凱澤爾似乎正計劃著讓箬莎嫁給這位塔蘭托的伯爵。

  「問題是伯爵自己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煩,」說到這個話題,凱澤爾露出些許無奈「現在整個地中海都不太平,奧斯曼的船隊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即便是威尼斯人也不敢輕易出海了。」

  說著凱澤爾回頭向亞歷山大微微示意:「我想你一定很清楚這個,畢竟你來自西西里不是嗎,來和我們說說西西里人是怎麼看那些可怕的東方異教徒的?」

  凱澤爾的問題讓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他當初漂流到卡里波時發生的那一出鬧劇,說起來如果當時不是因為誤會奧斯曼人入侵受到了莫名驚嚇,喬邇·莫迪洛也不會突然犯了中風的毛病。

  那麼現在的他,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暗暗甩掉腦海裡這些念頭,亞歷山大點頭應著:「是的,西西里人很懼怕奧斯曼人,甚至有人只因為聽到了奧斯曼人要進攻的消息就被嚇得失常。」

  「這沒什麼可羞恥的,」凱澤爾並沒有嘲笑,而是聲音變得低沉了不少「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很害怕,哪怕隔著一個地中海,可所有人依舊害怕。特別是如今這種時候,羅馬已經不能象幾個世紀前那樣有人站出來把整個基督世界團結起來,而異教徒卻又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凱澤爾說的沒錯,如今這個時候,正是奧斯曼帝國的新月冉冉初升的時代,整個歐洲都在東方蘇丹的窺伺下瑟瑟發抖,已經沒有人再敢狂妄的放言要收回原本屬於歐洲人的君士坦丁堡,更勿論奢望重新光復早幾個世紀前以來一直被視為聖地的耶路撒冷。

  就在二百多年前,教皇英諾森四世還曾經因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靠著與薩拉森人的協議「和平」的佔領了耶路撒冷,而對那位羅馬皇帝下了驅出教門的絕罰。

  當時的教皇把這個協議看成是對教會和整個基督世界的背叛,他不顧眾多反對毫不留情的割除了那位神聖羅馬皇帝的教籍,甚至認為這個懲罰還不夠的教皇下了很嚴厲的詛咒,他詛咒腓特烈二世死後將會沉淪地獄,永遠沒有得到拯救的機會。

  當時只過了二百年,英諾森四世的絕罰就被視為了吹毛求疵,對於當下的歐洲人來說,不論是貴族國王還是樞機甚至教皇,不要說光復耶路撒冷,哪怕是能阻擋住隨時可能出現的奧斯曼人,都會被他們視為整個基督世界的救星。

  「威尼斯人要重新組織起一支艦隊,這其實並不是件好事,奧斯曼人的力量太強大了,不過這對威尼斯來說也是不得已的決定,畢竟如果讓奧斯曼人成為了地中海的主人,那麼威尼斯就要徹底死去了。」已經回到城堡的凱澤爾向坐在對面的亞歷山大解釋著「如果你見到莫迪洛伯爵,我希望你能告訴他,希望伯爵能說服國王不要隨便向地中海派出任何力量,奧斯曼人的可怕也許到現在我們還沒有真正見識到,如果輕舉妄動也許就會成為第一個犧牲品。」

  亞歷山大對凱澤爾的謹慎,甚至略顯畏縮的話並沒有感到意外,也並不覺得就是膽怯。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奧斯曼帝國在不久之後所展現出來的可怕力量,如果說歐洲人對來自東方的戒備始終只是一種對未知敵人的莫名畏懼,那麼更瞭解那個龐大帝國力量的亞歷山大卻很清楚的知道,歐洲人即將面臨的真正危機還沒有來臨呢。

  不過凱澤爾的這些話,卻讓亞歷山大多少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他更希望箬莎嫁給那位塔蘭托的霍森伯爵,這其中似乎還牽扯到威尼斯。

  也許在整個地中海的世界裡,再也沒有一個國家象威尼斯這樣對這片大海如此痴情而自身命運又與它息息相關,可以說在威尼斯這座城市建立之初,它的興衰就與地中海的霸權聯繫在了一起。

  從第一次十字軍東征開始,作為地中海上最為璀璨的城邦國家,每一次威尼斯都扮演了重要得讓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角色。

  不論是慷慨的為第一次東征的各國軍隊提供大筆金錢,還是後來成為著名的三名王東征的背後金主,直至一手策劃了東征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對同為基督國家的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圍攻,威尼斯商人們的身影總是時隱時現的出現在地中海的每個角落。

  正因為這樣,對威尼斯這個水上城市來說,失去對地中海的控制,不但比任何國家都難以忍受,更如凱澤爾說的那樣,失去地中海就意味著威尼斯即將面臨死亡。

  而塔蘭托同樣作為沿海城市,似乎與威尼斯有著很深的關係。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凱澤爾似乎並不看好同為地中海北岸重要城市的那不勒斯,這從他對箬莎婚事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箬莎回到城堡之後很快就找了個藉口離開,亞歷山大知道她應該是去照顧伯萊里了,這讓他多少有點吃醋的意思。

  都是哥哥,雖然自己這個哥哥既說不出口,又乾脆是個冒牌貨,可看著「妹妹」更關心別人,他就不太高興的起來。

  不過亞歷山大還是讓烏利烏問清了伯萊里在城堡裡的住處,然後帶著馬希莫向伯萊里的小屋走去。

  「伯爵小姐可能會嫁給阿爾弗雷德王子,畢竟這樣她就有可能當王后了,」馬希莫邊走邊說「不過如果她的哥哥堅決反對,那麼她也可能嫁給那位塔蘭托的伯爵。」

  修道士說著就偷偷看上一眼亞歷山大,當看到亞歷山大似乎沒有太多感觸只有,他的神色就變得嚴肅起來「難道您不覺得這是很糟糕的事情嗎,伯爵小姐會嫁給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

  「為什麼糟糕?」亞歷山大隨口問。

  「難道您不希望她成為您的妻子?」馬希莫似乎有些詫異的問「要知道如果您能和伯爵小姐結婚,那麼您不但可以繼承一大筆財產,而且還能成為莫迪洛伯爵的外甥女婿,要知道伯爵到現在還沒有兒子也沒有女兒,那就意味著您有可能繼承伯爵的爵位。」

  亞歷山大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說起來莫迪洛雖然風流,可卻偏偏子裔不旺,據說他曾經有過兩個兒子可卻都早早夭折,說起來箬莎的確是迄今為止做為莫迪洛家族血系最近的繼承人。

  如果以亞歷山大的身份能與箬莎結婚,這的確算是個很好的結果,而且仔細想想那個喬邇·莫迪洛的身份對他來說不但實在危險,而且更是太過渺茫。

  畢竟卡斯蒂利亞的那位女王和她的丈夫可不是對省油的燈,如果能有機會與一位伯爵小姐結婚,又有機會繼承另一個伯爵的爵位與領地,這應該是足以讓他不再去冒一個看上去根本沒有希望成功的險。

  這個念頭在亞歷山大腦海裡迅速一閃,有那麼一陣他甚至要點頭同意。

  可是,最終他只是飽含深意的看了眼修道士問道:「告訴我你真的會看病,還是和你的那些其他玩意一樣都只是騙人的?」

  馬希莫有點失望的摸摸鼻子,晃著腦袋不住辯解著:「您知道的,有些事不能用是不是真的來決定,要知道我曾經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很多有名的大夫,所以雖然我自己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病嗎,但是……」

  「你不會,」亞歷山大直接打斷了馬希莫的話,可他接著對稍顯尷尬的修道士說「不過這沒關係,我會告訴別人你曾經學過很高深的醫術,剩下的就讓我來看看吧。」

  馬希莫有些意外的看著走在前面的亞歷山大,如果不是依舊相信他的確是從西西里來的使者,修道士就有點要懷疑他可能是自己的同行了。

  伯萊里的小屋就在城堡下面的一個角落裡,和他碩大的塊頭比起來,這房子就顯得太過窄小了,以至亞歷山大不得不讓修道士乾脆留在了屋子外。

  屋裡充斥著刺鼻的草藥味,看著躺在床上依舊昏睡的伯萊里,亞歷山大向站在一旁的箬莎輕聲問:「他現在怎麼樣?」

  「在睡覺,」箬莎說著搖搖頭「他出了很多汗,看上去很痛苦,也許我該去找父親,雖然他甚至不記得伯萊里了。」

  看到亞歷山大有些意外的樣子,箬莎露出個稍顯諷刺的笑容:「怎麼你聽到了什麼謠言嗎,說我和伯萊里是同母異父?」

  亞歷山大要解釋,卻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說起,從箬莎的表情他估計到大概修道士是完全錯了,只是想到伯萊里是科森察伯爵的私生子,他又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那麼關於伯萊里是伯爵夫人私生子的謠言又是從哪傳出來的呢?

  「伯萊里是我父親的兒子,他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女僕,」箬莎輕輕的說「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的太多,可如果你能治好他我會感激你,哪怕我父親不會承認這份恩情,可我是不會忘記的。」

  「我也只是……,是我的隨行牧師,他的醫術能夠幫上點忙。」

  亞歷山大說著招呼等在外面的馬希莫進來,看著修道士裝模作樣的查來看去,亞歷山大乾脆走上去一起看起伯萊里的傷勢。

  「大人,他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可看上去不太好,」馬希莫小聲說「也許我該讓他醒醒,這麼睡下去可是夠糟的。」

  修道士說著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把鋒利的小刀,見他晃著刀子就要往伯萊里胳膊上比劃,亞歷山大一把抓住了馬希莫的手腕。

  「你是要給他放血是嗎?」

  「是呀大人,我看他在發燒這不是好事,多放點血也許就能讓他冷下來。」

  看著馬希莫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亞歷山大只好一邊低聲警告他不要胡亂下手,一邊從他手裡拿下刀子。

  「去找些涼的東西,要讓他的體溫先降下來,還有把窗子打開,給他喝的水煮熱之後加些鹽,」亞歷山大吩咐完低頭看著昏睡的伯萊里。

  雖然臉上有一道可怕的創口,但沉睡的伯萊里看上去卻很平靜,也許是哪怕在昏睡中也感到疼痛,他的嘴裡時不時的發出「哼哼」的低聲呻吟,那樣子倒是有些天真。

  說起來他對這個大個子還是有些好感的,不止是異乎尋常的兇猛,更是因為他對箬莎的忠誠讓亞歷山大頗為佩服。

  忠誠這種品德總是稀少而又值得敬佩的,哪怕是敵人。

  一旁的箬莎慢慢坐下來靠在牆邊,看著亞歷山大帶著修道士不停忙活著,直到見他停下來擦手,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我比伯萊里大半年,」箬莎忽然說「當初我母親懷孕的時候,有一次我父親喝醉了,他先是罵我母親是個娼婦還動手打她,接著不管她已經懷上我把她扔上了床,當時我母親嚇壞了,她知道如果任由他胡來可能就會流產,於是她就想逃跑,可根本逃不掉。是伯萊里的母親救了她,她主動把自己獻給我父親,直到他徹底發洩。」

  「那麼後來呢?」亞歷山大低聲問。

  「當時我父親的精神已經很不好了又喝了酒,所以他根本不記得曾經有這麼回事,也許即便記得也不會在乎,」箬莎搖搖頭「我母親把伯萊里的母親送到了城堡外,原本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可後來才知道她懷孕了。」

  箬莎歪頭看著亞歷山大:「你認為我母親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亞歷山大苦笑一聲「我想她雖然感謝那個女人,可不會願意讓她回來。」

  「對,她不想讓她回來,但是伯萊里生下來的時候他母親卻難產死了。」箬莎回頭望著伯萊里「我母親很內疚,她知道這其實都是為了她,所以她把伯萊里帶回來,哪怕是有各種流言依然撫養了他。」

  「伯萊里對你很忠誠。」亞歷山大低聲說「他是我見過的最忠誠的人。」

  「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所以我會一直保護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5 12:10 AM

第三十四章 夜幕

  即便伯萊里受了很重的傷,但科森察伯爵卻始終沒有什麼表示,也許對他來說一個私生子在心裡沒有一點地位,或者乾脆就如箬莎說的那樣,伯爵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有過這麼個兒子。

  伯萊里臉上的傷雖然讓他破了相,可年輕的大塊頭卻並不很在意,這個實際上比箬莎還要小半年的年輕人,似乎有著一顆罕見堅定的心,這讓他在醒來之後的第三談就要下地,哪怕稍微一動臉上和身上的傷口就疼得他直冒冷汗。

  「怎麼能就這麼躺著呢,還有很多事要做,馬群如果沒有人看著,那些偷懶的傢伙可不會好好照顧。」伯萊里固執的要起來,卻被更加固執的箬莎按在床上,看著認真盯著他的姐姐,伯萊里最後還是屈服了「那就讓馬場的副總管天天來向我報告,這樣總是可以了吧。」

  箬莎最終沒有拒絕伯萊里近乎哀求的要求,而且她也覺得如果讓伯萊里就這麼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做,也的確是個煎熬。

  於是,她讓人叫來了馬場的副管事,一個雖然沒有伯萊里魁梧,可依舊高大異常的大塊頭,讓他每天晚上到城堡裡來向伯萊里報告一天的工作。

  也許是因為有事做了,伯萊里原本顯得暴躁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更因為他的身體異乎尋常的好,所以他的胃口就變得好得出奇。

  這讓一直暗中為他調配草藥的烏利烏很是驚訝,因為太過好奇,他把這事當個奇聞說給亞歷山大和馬希莫聽。

  「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那麼能吃東西,腊肉,風乾過的燻肉,還有各種吃不了多少就能讓撐飽人的各種堅果,要知道他這麼能吃的僕人要在大維齊爾老爺的宮裡,可能早就被抽了鞭子。」

  「如果不是伯爵小姐護著他,他這麼能吃也照舊挨這裡老爺的鞭子。」馬希莫顯然也對伯萊里的大胃口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伯萊里傷勢的好轉的確讓箬莎的心情好了很多,以至她提議又舉行了一次宴會。

  不過在宴會上伯爵只喝了幾口酒就有點認不出誰對誰,人們只好把他送回塔樓上他的房間,而凱澤爾也趁這個時候向所有僕人叮囑了一番自己不在家時都應該做些什麼。

  當著所有人的面,凱澤爾宣佈因為伯爵的身體實在無法承擔責任,所以在他出門在外這段時間領地裡的一切都由箬莎決定。

  在得到了城堡守衛隊長和幾位騎士的承諾後,第二天,凱澤爾出遠門了。

  從科森察到塔蘭托並不很遠,但是這一路已經足夠讓人視為次很不容易的旅行了,看著正為主人準備盔甲,武器,帳篷,水壺,甚至還有一大串叮噹作響的炊具的兩個僕人,亞歷山大不有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本書裡關於對出門旅行的描述。

  「即便並不遙遠的旅行也是讓人不快的感受,首先糟糕的道路是旅行者最大的敵人,還有沿途遇到的各種意外甚至是危險也都困擾糾纏著每個人出門在外的人。」

  亞歷山大不記得那本書的作者是誰,但以他個人雖然不到可依舊記憶猶新的經歷看,這個人的描述還是很正確的,至少他覺得武器和炊具這種東西的確是必可不少的。

  「箬莎,我很快就會回來,」穿著身輕便袍子的凱澤爾從城堡裡走出來,他先用力抱了下妹妹,然後才看著亞歷山大用警惕的口氣對他說「希望你能在科森察住的愉快,那樣等我回來時候的咱們也可以一起出去打獵了。」

  亞歷山大當然知道凱澤爾這話的意思,不過看在他就要出遠門的份上也就沒太在意,說起來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任何一次出門旅行都有可能都會是一趟永無歸途的冒險,而且即便路途不遠,想來要想再見到這位伯爵繼承人,可能也要很久之後了。

  只是讓所有人都有點意外的是,當凱澤爾上了馬準備動身時,箬莎忽然問他:「你是要去見霍森伯爵嗎?」

  凱澤爾有一會似乎露出絲尷尬,可隨後彎下腰摟了下箬莎的肩膀:「放心我的小妹妹,雖然不喜歡你的母親,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說完,凱澤爾不等箬莎開口就催馬向城堡外奔去,那樣子倒有點像是在逃避什麼。

  只是看著帶著兩個隨從遠去的凱澤爾的背影,箬莎原本顯得有些落寞的表情慢慢消失不見,當她再轉過身面對亞歷山大時,她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明朗的笑容。

  「現在只剩下我們了,」箬莎對亞歷山大說「我要先去樓上看看父親,然後我們就舉辦一次宴會慶祝一下好嗎?」

  「慶祝什麼?」亞歷山大略感奇怪的問,他覺得箬莎的樣子還真是有些奇怪,說起來到現在他才想到似乎從頭到他都沒有真正去瞭解過這個『妹妹』。

  「當然慶祝我成了這座城堡的主人,」箬莎在原地轉了個圈,讓蓬鬆的長裙如盛開的花朵般展開飄起「現在我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了不是嗎,要知道迄今為止我還很少離開我母親,或者在城堡或者是在薩倫舅舅那,所以我要慶祝一下這個。」

  「你父親還在。」亞歷山大不得不提醒好像有點過於興奮的箬莎。

  「可他不會管我的,」箬莎呵呵笑著,她一邊轉動身子一邊沿著長廊向前走,笑聲在走廊裡不停迴蕩「要知道我能留在這裡的時間不會很久了,也許等到凱澤爾回來我就得和那位霍森伯爵結婚,既然這樣我為什麼不能儘量快樂點。」

  「你已經知道……」雖然並不意外箬莎已經知道關於那門婚事的消息,可亞歷山大卻有種感覺,似乎箬莎對這個並不在意「那麼說你也願意嫁給那位伯爵了?」

  「誰?霍森伯爵嗎?」箬莎停下來看著亞歷山大,然後很認真的搖搖頭「如果你問我是不是願意嫁給個足可以當我叔叔的人,我會告訴你我不願意。」

  亞歷山大動動嘴唇,他倒是沒想到那位伯爵的歲數會這麼大,雖然這實在沒什麼稀奇,可他能感覺得出來箬莎顯然對這個很反感。

  也許是心情忽然不好起來,箬莎顯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她轉過身沿著台階向走廊盡頭走去,在哪裡有一道通往城堡上層頂樓的小門。

  站在小門前,箬莎轉過身看著亞歷山大說:「謝謝你,救了我和伯萊里。」

  「你這已經是第幾次道謝了,」亞歷山大微微一笑「你完全不用這樣,說起來如果不是陪我打獵還不會遇到這種危險,伯萊里也不會受傷,應該是我向你們表示歉意才好。」

  「那倒是不必了,」箬莎眼神中閃過絲異樣,她站上門裡一級台階,讓自己和亞歷山大看上去一樣高,然後她望著亞歷山大的眼睛放低聲音說「不過我對你那天用的那些小玩意倒是有些興趣,如果你肯告訴我那些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我就原諒你。」

  亞歷山大意外的看著箬莎,他沒想到箬莎會提出這麼個要求。

  說起之前他用兩支火繩槍鼓搗出來的玩意,他開始的確是想藉著這個引起箬莎的興趣,然後藉機會盡力瞭解科森察家的情況,可現在看到箬莎似乎的確很有興趣的樣子,他又隱隱的感到某種不安了。

  不過在箬莎的注視下,亞歷山大也沒有時間多想,只是在點頭同意之後,看著箬莎心滿意足的轉身沿著台階消失在轉彎處的背影,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讓他心裡不太踏實。

  這種不踏實一直縈繞心頭的,直到當回到房間,看著正好奇的擺弄那兩支火槍的馬希莫,亞歷山大才意識到那種奇怪感覺是怎麼回事。

  箬莎的確是被那兩支火槍奇怪的構造引起了好奇心,不過這並不是關鍵。

  亞歷山大注意到當馬希莫拿著那兩支火槍鼓搗時,也許是還沒有意識到這兩支火槍所蘊含的巨大意義,所以他除了好奇並沒有其他表情。

  而箬莎卻不同,亞歷山大記得很清楚,她的眼裡流露出的除了好奇,還有明顯佔有的慾望。

  「啪」的一聲脆響,橫鐵扯動,被卡在後面的鉤環立刻向前一砸,鉤環前端鑲著的小塊燧石狠狠砸在火帽片上,殘留在槍筒裡的火藥啥時迸起一小團煙霧。

  「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馬希莫愕然的看著火槍「居然不用點燃火繩,我見過有人打獵因為火繩總是熄滅結果什麼都沒打到,可如果是這個也許一切都好辦了。」

  「當然,這比火繩槍要好的多。」亞歷山大不經意的說,他並不在意這兩支火槍讓修道士看到,事實上燧發槍也就在不到半個世紀之後就會出現,而且很快就會先是在法國,然後就是歐洲風行起來。

  所以,即便現在小心謹慎,可也不能阻擋其他人會造成這種東西,而且因為在造這兩支火槍時純粹就是簡單的改造,所以亞歷山大也有信心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別人完全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大人,您不準備把這兩支火槍送給伯爵嗎?」馬希莫問,看亞歷山大疑惑的樣子,他就又補充道「我是說莫迪洛伯爵,如果伯爵看到這兩支槍,也許會很高興的把伯爵小姐嫁給您。」

  「我想這不太可能,對伯爵來說我就是個從西西里來的窮小子,」亞歷山大搖搖頭,他知道不論對莫迪洛還是腓特烈這些人來說,能令他們關注的只是那個阿拉貢人的使者而已,要說他本人會得到那兩位大人物的看重,亞歷山大是不信的。

  房門聲響,烏利烏走進來,他先看看馬希莫,然後向亞歷山大使了個眼色。

  「難道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嗎?」修道士敏銳的捕捉到了摩爾人的這個神色,他不滿走過去看著摩爾人「你這樣子實在是讓人噁心。」

  見摩爾人要反唇相譏,一場爭吵就要爆發,亞歷山大抬手就攔住了烏利烏的話頭:「如果不是和馬希莫有關的事情,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烏利烏不滿的瞪了眼修道士,然後壓低聲音在亞歷山大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霎時馬希莫的臉上就露出了古怪神色,他剛要迫不及待的開口說話卻被亞歷山大示意攔住,於是只好向摩爾人說:「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編這種謊話,當然如果是你,也許不論是不是有用都忍不住編造點什麼才好吧。」

  修道士露出了惱羞成怒的樣子,不過看到亞歷山大沉下來的臉色,他就識趣的閉上了嘴。

  「我們去參加晚上的宴會吧,」亞歷山大直接忽略了如鬥雞般的兩個人,他吩咐烏利烏把火槍收好,然後吩咐開始琢磨主人晚上該穿什麼的摩爾人「不用想太多,原本我們就沒帶什麼行李,只要方便一些的就可以。」

  只是這樣的吩咐絲毫沒能把摩爾人從苦惱中拯救出來,看著他望著牆角那幾個簡單的箱籠愁眉苦臉的樣,亞歷山大覺得就沖不讓自己的男僕為各種開銷發愁,也得想點賺錢的辦法了。

  似乎凱澤爾的離開讓箬莎的心情的確好了很多,當晚宴開始的時候,亞歷山大意外的發現她居然穿上了那件之前在莫迪洛伯爵家見到她射箭時穿的那件近似羅馬樣式的裙子。

  這讓她看上去不但如同古代異教傳說中的森林獵神,更如同一個即將遠征的女戰神,因為為了更像個古羅馬人,亞歷山大注意到她甚至還穿上了一雙很結實的靴子。

  伯爵這一次看上去情緒好了不少,在宴會上他不但一直不停的誇耀女兒的美麗,甚至還能很清醒的和坐在不遠處的亞歷山大聊上幾句,只是當他說到以前參加過的那些榮耀大戰時就變得激動起來,而且開始不顧一切的喝酒,然後沒有一會就迷迷糊糊的被人抬回了房間。

  箬莎始終笑吟吟的,雖然年齡還小,可她已經顯現出了一個女主人應有的風範,她不吝言辭的稱讚城堡的隊長和他手下那些勇敢的騎士,同時不止一次的提議為自己父親,兄長,還有這些追隨他們的戰士的健康乾杯。

  當她站起來高舉酒杯時,光滑長袖順著手肘滑落下來,露出奶白色的肌膚和如紅珊瑚般微微繃起的肘尖,然後當她小口的喝下酒時,臉頰上就立刻浮起一絲醉人的紅暈。

  「真希望那些奧斯曼人永遠不要來,」一個喝多了的騎士搖晃著對亞歷山大說「還有能永遠喝到這麼好的酒。」

  說著那個人就晃悠著爬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可惜你這兩個願望都不能實現了。」

  亞歷山大隨手拍拍那人肩膀,他一口喝下了暗紅的葡萄酒,稍微回味一下後,他不能不承認這酒並不比西西里那些修道院裡釀出來的差多少。

  亞歷山大是被烏利烏攙著離開宴會的,不過在他離開之前桌邊已經東倒西歪的喝醉了一片。

  夜色已經很深,除了大廳裡依舊有人因為喝醉不停的喧鬧,城堡裡其他地方都顯得靜悄悄的。

  烏利烏扶著亞歷山大沿著走廊慢悠悠的向前走,當馬希莫忽然從一條岔道走出來時,他們停了下來。

  「我看到他們了,」馬希莫低聲說「大人您要去看看嗎?」

  「去看看,」亞歷山大這時已經酒意全消,他跟著修道士小心翼翼的從黑影裡向城堡一角走去,當來到一扇很低矮的角門前時,看著半敞的角門,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看著修道士「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從這兒走了。」馬希莫小聲說。

  「真是瘋了。」亞歷山大一邊低聲嘀咕一邊低頭穿過角門,沿著城牆下一條被叢生雜草掩蓋的小路沒有走出多遠,他就看到了一高一矮兩個正牽著馬往前走的背影。

  「你就這麼離開了嗎伯爵小姐?」亞歷山大輕聲問。

  前面兩人立刻聞聲轉身,月光下箬莎和伯萊里滿臉意外的看著亞歷山大!

  「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要逃跑的?」箬莎緊盯著亞歷山大。

  「為了走路方便你換上了羅馬式的靴子,還穿上了這種衣服,」亞歷山大看著兩個人「而你呢,為了準備逃跑的食物就故意顯得大吃大喝,如果不是我的僕人無意中發現你在偷著藏那些能存放的食物,我們還發現不了你們的小詭計呢。」

  「小姐絕對不能嫁給那個霍森伯爵,他都能當她的父親了,」伯萊里憤怒的說完,又接著說「當然也不能嫁個阿爾弗雷德王子。」

  「就因為這個你們就要逃跑,騙過所有人?」亞歷山大問。

  「可沒能騙過你,」箬莎湖藍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過異樣光芒「說起來我只想把你們灌醉,然後悄悄的逃走,可現在是你逼我這麼幹的。」

  說完,箬莎從身邊袋子裡拽出把火槍頂在亞歷山大胸上,然後她毫不猶豫的就扣動了橫鐵擊環!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6 07:02 AM

第三十五章 兄妹……情?

  「啪!」

  清脆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異常的響,直直頂在亞歷山大胸口的火槍卻沒有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可怕轟鳴。

  箬莎愣愣的看著亞歷山大,她還保持著握著火槍的姿勢,她身後的伯萊里已經拽出柄很厚的重劍。

  「小心點,」不知道什麼時候同樣拿出柄火槍的烏利烏雙手握槍對著伯萊里「這個可是能打響的。」

  「你在槍上做了手腳?」箬莎終於明白過來,她憤怒的瞪著亞歷山大「你給我的就是把根本打不響的槍。」

  「那是因為你太著急了,我只是換掉了點小東西,你那麼急著拿到我的槍,又那麼急著做準備逃跑,才會被我發現你的秘密。可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拿槍打我。」

  伯萊里走過來擋在箬莎身前,他警惕的舉著重劍,雖然烏利烏手裡的火槍讓他不敢輕動,但他還是用自己的身子護著箬莎:「你要把小姐帶回去嗎,如果那樣你先殺了我。」

  「你倒是很忠心,」亞歷山大看著伯萊里「可你們也夠傻的,這是要去哪,你們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出門有多危險嗎?」

  「那也比嫁給那個霍森更好,」箬莎咬著牙低聲說「凱澤爾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妹妹,可他還是要我嫁給個那個霍森,而我母親除了和她那些情人鬼混什麼都不管。只有伯萊里知道我要離開這裡支持我。」

  「可是現在你這麼跑出去是在找死,」亞歷山大望著箬莎的眼睛「而且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幫助你,不過你這毫不猶豫對我開槍可真是讓我有點傷心。」

  「你要幹什麼?」箬莎抬手攔住要開口的伯萊里,她知道這次的逃亡已經失敗了,雖然還不知道亞歷山大的目的,可看他既沒對自己兩人開槍也沒追究自己對他開槍,箬莎心裡多少有點暗自僥倖的希望這個人只是要提出什麼條件「說你想要什麼吧,如果是珠寶我們沒有帶太多,如果要你們都可以拿走。」

  馬希莫舔舔嘴唇,雖然他不清楚箬莎他們能帶多少東西,可想想怎麼也是伯爵小姐,如果能趁機敲上一筆也算是不錯的收穫,不過看看亞歷山大他就失望的嘆口氣,雖然不知道亞歷山大在想什麼,可也能猜到他不會因為那點珠寶就動心的。

  「我不要你的珠寶,不過我希望你能回去,」看到夜幕中箬莎似乎有些異樣的臉,亞歷山大輕聲說「你認為我會和凱澤爾一樣嗎,因為對自己有利就犧牲掉自己的妹妹?」

  「你說什麼?」箬莎愕然的看著亞歷山大。

  「我是說,我是你的哥哥,」亞歷山大慢慢伸出手,輕撫在箬莎的臉頰邊「你可以派人去那不勒斯問你的母親,很多年前她是不是曾經生下過個男孩,然後在剛剛降生之後就被送走了。」

  亞歷山大的話讓幾個人都呆愣住,他們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

  烏利烏感到莫名其妙,馬希莫完全被這突然的變化搞得昏頭轉向,而要說什麼的伯萊里動了半天嘴唇還是沒有開口。

  不過最意外的是箬莎,她用看瘋子似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

  「你母親在十六歲的時候和別人生過個男孩,不過孩子剛生下來就被你的莫迪洛舅舅派人送到了西西里的一家修道院裡,男孩的名字叫喬邇。」亞歷山大小心翼翼的走到箬莎面前把她手裡的火槍拿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說你也是我母親的孩子,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箬莎錯愕的看著亞歷山大「那你那次去莫迪洛舅舅家並不是無意的?」

  亞歷山大對箬莎這精明的心思真是又佩服又高興,雖然有個這麼精明的妹妹似乎並非什麼好事,可她卻在無意中幫他說出了原本還在醞釀的話。

  「是的,那不是無意的,我就是要去看看你的母親,因為那也是我的母親,」亞歷山大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認真些,雖然他知道也許對所有人這件事與其說是激動不如說是尷尬「我當時就告訴她我是從西西里來的,而且我還有個名字叫喬邇,她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原來是這樣,母親讓我打聽關於你的事,我原本以為是她對你有了興趣……」說到這裡也察覺到不妥當的箬莎停下來,只是用一雙湖藍色的眸子看著亞歷山大,然後她的神色慢慢冷淡下來「那麼你現在要怎麼對付我,別告訴我你因為和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就願意幫助或是原諒我,畢竟如果那一槍能打響你現在已經死了。」

  亞歷山大暗自點頭,其實他這也的確是冒了次很大的險,甚至說是九死一生都不為過,因為雖然這把剛剛經歷改良,甚至連燧發槍的原型都算不上的火槍已經被他做過手腳保證不會打響,可想想畢竟是面對一支火器,在沒有穿上足夠厚實的鎧甲前,面對這個時代最具威力的武器,只要想想都覺得頭皮發炸。

  而且也正如他所說,亞歷山大怎麼也沒想到箬莎會毫不猶豫的對他開槍。

  即便對這女孩沒有什麼特別感情,可對她這種絲毫不在意他生死的態度,亞歷山大也從心裡感到彆扭,而且他也再一次重新審視這個他原本以為天真無害的女孩,只要想想她能那麼果斷的扣動扳機,亞歷山大就不得不承認之前真是小看她,甚至對她是完全不夠瞭解的。

  很顯然,箬莎很清楚火槍的響聲一定會驚動城堡裡的人,可如果和自己幾個人糾纏,那麼一旦同樣驚動別人就很可能會就纏住無法逃走,所以在那種時候她果斷的選擇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決定哪怕驚動衛兵也要先開槍打死他,然後立刻逃跑。

  關鍵是她根本沒想過用火槍威脅,而是選擇直接開火!

  真是個可怕的女孩子,亞歷山大覺得即便是他面對如此局面都不可能做出更有利的選擇了。

  亞歷山大知道現在自己必須有個能說服她的理由,否則她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

  「我不認為你嫁給霍森伯爵是個好主意,雖然我不認識他可也想像的出來,」亞歷山大說著向伯萊里點點頭,似是在提醒之前他說的那些關於那位塔蘭托伯爵的事自己是記得的,聽伯萊里哼了聲,他就繼續說「至於阿爾弗雷德王子,我已經見過那個人了,而且說實話我比你更不喜歡他。」

  亞歷山大的話讓箬莎心頭一輕,可還是警惕的盯著他。

  「箬莎,你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可我保證如果我能重新奪回屬於我的東西,那麼我就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亞歷山大小聲說「你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凱澤爾要很久之後才回來,但是相信我也許用不了多久事情就可能會發生變化,到那時你也許就不需要逃跑也不用嫁給你不喜歡的人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箬莎警惕的看著亞歷山大「你在想把我騙回去,然後利用我達到你的目的嗎,就算如你說的你是我母親和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可你一樣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強迫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

  「不會的箬莎,不會的,」亞歷山大輕輕伸手捧起箬莎的臉,就著月光仔細看著她,然後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不會強迫你嫁給你不喜歡的男人,甚至我不能容忍你嫁給任何人,你也許會覺得我這話不能理解,可這的確是我心裡的想法。」

  箬莎微張嘴唇看著亞歷山大,她似乎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個自己剛剛對著他的胸口開了一槍的人,一個剛剛親口對她說自己是她同母異父哥哥的人,現在卻說出這種足以讓她吃驚的話,箬莎完全被這近乎荒唐的事搞懵了。

  「跟我回去,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這種事再煩惱,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幫助,」亞歷山大知道適當的讓人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就會感覺他的話更可靠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這些話的動機「你要幫我和母親取得聯繫,你知道我在杜依蘭宮裡原本是有很多機會和母親見面的,可我一直沒把這件事告訴她,而是選擇來找你。」

  「你是怕讓莫迪洛舅舅知道嗎?」箬莎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聰慧的光芒「看來你父親一定是個真正的大人物,否則莫迪洛舅舅只會把你交給個普通人家撫養,而不會這麼煞費苦心的把你藏起來。」

  亞歷山大暗暗驚訝的看著箬莎,如果說他到現在能很清楚的知道莫迪洛的心思,完全是經過了多方求證之後得出的結果,可眼前這個女孩居然就只從簡單的幾句話當中就差不多猜出了個大概,這固然是因為她對自己母親和莫迪洛伯爵的瞭解,可不能不承認,她的聰明也讓亞歷山大感到隱隱不安。

  決定把關於身世的事情藉機透露給箬莎,究竟是做對了還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亞歷山大多少有些心裡沒譜了。

  「我們回去。」

  和之前一言不合就開槍一樣,做出決定的箬莎沒有拖泥帶水,只是向伯萊里做了個手勢就帶頭往回走。

  「你對小姐說了什麼?」伯萊里壓抑著憤怒的聲調聽上去還是很細膩,可亞歷山大知道這個大塊頭可能隨時撲上來和他拚命。

  不過他倒是不在意這個,而是低聲說:「我看你還是先想辦法解決自己的麻煩吧,如果我沒猜錯你一定是把馬場副總管綁在床上扮成你的樣子吧,這樣別人才發現不了你的傷勢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而且也不會發現你事先偷了兩匹馬留在這。」

  「你怎麼會知……」只問了半句,伯萊里就憤怒的在夜色裡尋找摩爾人的影子,同時嘴裡低聲念叨「我要揪下那個黑小子的腦袋,都是他壞了我們的事。」

  「別怪烏利烏,是你們自己太不小心了,」亞歷山大說了一句,就上前和箬莎一起向前走「你好像並不懷疑我的話,難道不奇怪自己突然多出了個同母異父哥哥這種事嗎?」

  箬莎停下來看了眼亞歷山大,然後繼續向前走。

  「如果你沒見到我們的母親和男人鬼混的樣子,問出這種話還沒什麼,可你現在這麼問就有點愚蠢了,」箬莎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提到喬治安妮夫人的那些尷尬事「其實我更驚訝的是,居然到現在才有人對我說和我是同母異父。」

  亞歷山大無言的看著走在前面的箬莎,他倒是多少能理解箬莎這種近乎叛逆的舉動,只要想想親眼見到的喬治安妮夫人與她情夫那些荒唐事,即便是亞歷山大想到攤上這個老媽,也多少覺得有些頭疼。

  「伯萊里,拿著這個。」箬莎回頭向後面的伯萊里低聲說著把一個小錢袋塞給他「告訴你的那個副總管,讓他別亂說話。」

  伯萊里低聲嘟囔一句收下了錢袋。

  站在通往城堡裡的角門邊,箬莎看著亞歷山大。

  「我聽你的回來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就看你的,」箬莎的表情很認真,壓力山大注意到月光她的眼睛出奇的迷人「如果你騙我們,我會把你是誰告訴莫迪洛舅舅,」說著她的頭微微向前傾到亞歷山大眼前「不要以為他也是你舅舅就認為他會手軟,你既然不願意讓他知道你,就說明你也瞭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你敢不守信,我就把的秘密告訴他。」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當把秘密告訴箬莎同時,他的把柄也已經落在了這個女孩手裡。

  這也是他之前始終沒有說出實情的緣故,不過當發現箬莎準備逃跑之後,他知道這是個對自己來說絕好的機會。

  果然,現在他們都掌握著對方的把柄了。

  「我會幫你擺脫這些你不願意的婚姻,」亞歷山大做出承諾「相信我,你幫助了我,我就會報答你。」

  箬莎深深看了眼亞歷山大,低頭走進了黑乎乎的角門。

  「我會盯著你的,」走進角門前,伯萊里彎腰在亞歷山大耳邊低聲說「如果我發現你對小姐不忠誠……」

  「你的小姐已經威脅過我了,你先解決自己的麻煩吧。」

  亞歷山大不等伯萊里說完就推著他的脊背向角門裡走,已經出來的太久,他沒有把握會不會被人發現。

  他能牽制箬莎的只有她要出逃的秘密,而亞歷山大已經發現現在怕這個秘密洩露出去的,其實是他自己。

  雖然這個時代的貴族對擁有情人並不避諱,甚至很多人還以此為榮,但那都是些已經結婚的女人。

  一個未婚的貴族小姐如果在婚前被人發現曾經逃婚的醜聞,那麼她和她的家族面臨的就將是再也不會有人願意與她結婚的命運。

  這樣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修道院。

  對箬莎來說,她自己固然不想在修道院裡度過餘生,而亞歷山大更不願意看到這麼個結局。

  因為對亞歷山大來說,科森察的伯爵小姐已經成了他邁出實現成為『喬邇·莫迪洛』這個人的關鍵人物。

  「拿著伯萊里,」箬莎在黑影裡把個小包塞到伯萊里手裡「用它堵住你那個副總管的嘴。」

  伯萊里嘟囔了一聲結果了那個錢袋。

  「我們都回自己的房間去吧,」箬莎冷冷的看著亞歷山大,湖藍色的眸子裡透著一絲冷漠,很顯然她還在為被他破壞了逃跑的計劃而不滿「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說著她再次低聲叮囑亞歷山大「我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媽媽,不過你也要記住你答應我的。」

  「放心,你自己不想嫁給不喜歡的人,我也不願意你嫁給別人。」

  亞歷山大隨口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他注意到箬莎看著他的眼神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那種樣子讓他不由得懷疑自己在她眼裡是不是已經成了個變態。

  亞歷山大真想給自己個嘴巴,她可是妹妹啊。

  對妹妹說出這種話的會是什麼人,看看箬莎的眼神就知道了。

  儘管很想解釋,可看著箬莎已經忽然轉身默不作聲的向城堡裡走去,亞歷山大只能無奈的閉了嘴。

  看到身後正用奇怪目光看著他的那兩個人,他又不禁為該怎麼向他們解釋犯愁了。

  似乎就是為了替他解決這個難題,就在亞歷山大打算招呼他們先回房間,再向他們說清一些事情時,一陣低沉震撼的鐘聲突然從城堡高處的瞭望塔裡響起!

  那鐘聲撕破了深深的夜幕,幾乎就在一瞬間驚醒了這座沉寂的城堡!

  城堡裡到處都是紛紛點亮的燈光,人影晃動下似乎所有人都驚醒了過來。

  「怎麼回事!」亞歷山大大吃一驚,他腦海裡第一個念頭就是「難道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一個身影在遠處出現,箬莎依舊身穿那件如女獵神般的裙子,只是她的手裡這時正提著柄帶鞘長劍。

  看到還站在院子裡不知所措的主僕三人,箬莎暗一皺眉就走過去。

  「發生了什麼?」亞歷山大低聲急問。

  「是警鐘,」箬莎抬頭看著山頂「有敵人。」

  「敵人?」

  亞歷山大意外的也抬起頭看向山頂的瞭望塔。

  戰爭,就這麼不期而至。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7 12:25 AM

第三十六章 敵蹤

  一切是那麼突如其來,甚至在沒弄明白敵人是誰時,亞歷山大已經跟著人們蜂擁著登上城堡高牆。

  外面夜幕沉沉,高低起伏的山巒完全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原本皎潔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烏雲遮住,這讓天地間好像失去了最後一點亮光。

  城堡外簷一片支出的插槽裡已經點滿了火把,人們就著火把的亮光向下看著。

  雖然幾乎完全被黑暗籠罩,可就著火光,還是能看到遠處隱約晃動的叢叢人影。

  「是什麼人?」一個士兵小心問旁邊的同伴,卻沒有得到回答,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敵人讓所有人都暗暗緊張。

  「法國人嗎?」

  「怎麼可能,法國人都已經被趕走了。」

  「那就是奧斯曼人,異教徒!」

  「別蠢了,奧斯曼人即便打來了也不會到科森察來,他們應該去那不勒斯或者是威尼斯。」

  城牆上的人們小聲議論著,看著遠處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影,緊張和興奮一時間籠罩了所有人。

  「都小心點不要大意!」隊長沿著城牆不住提醒,他身上的盔甲在火光中閃著放光,隨著走動發出嘩啦嘩啦的甲冑碰撞聲。

  「大人,知道是什麼人嗎?」一個士兵向走過來的隊長問。

  「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也許是地獄,不過他們要是敢進攻,我們就讓他們知道科森察比地獄還要可怕。」

  隊長的話立刻引起一陣大笑,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緩和不少。

  很多人開始對著外面吹起呼哨搖動火把,有些膽大的甚至跳上城垛在上面晃來晃去的示威。

  城牆外的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在緩緩靠近,當他們終於停下時,可以隱約看到晃動的人影和被月光反照映起的武器的反光。

  騎士隊長讓人把幾根火把戳在探出牆外的插孔裡,然後藉著亮光對著下面大聲吶喊:「外面的人是誰,報上你們的名字和來歷!」

  隊長的喊聲並沒有得到回應,倒是有些影影綽綽的身影開始在遠處的樹林裡來回奔跑,好像在忙著什麼。

  「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隊長把頭盔向後推推,抹掉臉上的汗水,仔細盯著下面那些黑影。

  「這些不像是法國人。」一個守衛在他附近小聲說。

  「笨蛋,當然不是法國人,」隊長沒好氣的罵了一句「不過應該也不是那些傭兵,看樣子他們的人不少,不過沒什麼可怕的。」

  「大人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出去看看,」一個騎士問「至少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或者派人向那不勒斯求救。」

  看著深沉的夜色,隊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拒絕了這個建議:「不行,我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派人出去會很冒險,等到天亮也許會好些。」

  亞歷山大站在一處城垛前向外看著,他很小心,隱藏在離亮處比較遠的地方,身子也閃在城垛後面。

  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什麼能夠致命的遠程武器,至於火繩槍,雖然近距離威力巨大,可不論射程射速或是準確都還不足以對人產生絕對致命的威脅。

  但是即便這樣亞歷山大也不敢掉以輕心,第一次真正參與戰鬥和對未知敵人的緊張讓他儘量讓自己謹慎些。

  亞歷山大不相信自己是那種即便站在敵陣前,子彈也會繞著他走的英雄,相反他對於那些在戰場上莫名其妙送了小命的各種例子記憶猶新。

  「怎麼害怕了嗎?」一個騎士走過來嘲笑的看著亞歷山大,即便是名義上同為阿拉貢王室統治,可是對西西里人不論是那不勒斯還是科森察人似乎都不是很有好感。

  「只是小心點。」亞歷山大並不在意對方輕視的眼神,在戰場上只有活下來的人才可以輕視別人,那些總是自以為是的,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們可是離得很遠啊,即便是最厲害的弩也沒辦法威脅到你。」騎士看著外面那些始終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而且我們有城牆保護,科森察已經很多年沒有被攻陷過了。」

  「那上一次被攻陷是什麼時候?」聽了這話,亞歷山大不由問到。

  「上一次,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據說是……」

  砰!

  一聲悶響突然從身邊傳來,亞歷山大轉頭看去,愕然看到剛剛還在說話騎士已經仰面栽倒!

  他身上的盔甲撞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鑲進額頭的半截黑乎乎的箭尾詭異的指向天空。

  「有弩兵!」城牆上離開傳來一陣慌亂的叫聲,所有人都想不到對方會在這麼遠的地方發起進攻,雖然這可能只是隱藏在靠近城牆的樹叢裡偷襲的弩兵,可再也沒有人敢大意。

  站在城垛上挑釁的幾個人狼狽的跳下去,有一個甚至因為慌亂一不小心摔出了牆外。

  「不要慌!」隊長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滅掉火把!」

  人們立刻紛紛扔掉插在城牆上的火把,一時間四周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

  隊長衝到倒在地上的那人面前,看著他還在不住抽搐的身體,略一猶豫慢慢拔出匕首,他低下頭抱起那人低聲在他耳邊說著什麼,然後抬腕一抹割斷了他的喉嚨。

  亞歷山大默默看著這一幕,雖然在巴勒莫的染血之夜他已經看到過很多死人,但那始終是一場暴亂,也許很血腥但是和戰場還是不同的。

  如果說巴勒莫發生的一切充滿瘋狂,那麼科森察正在發生的卻有著某種讓他還難以習慣的冷漠。

  的確是冷漠,一種對生命的冷漠,這種冷漠可以對敵人也可以對自己人。

  「他是隊長的兄弟。」一個人小聲對亞歷山大說。

  亞歷山大微微一愣,這時隊長卻轉過身看著他:「大人,如果您沒有什麼別的事,也許可以去陪一下伯爵和小姐,這裡不需要您了。」

  看著隊長陰沉的臉,亞歷山大點頭同意,他知道這時候還是不要觸怒這個人為好。

  而且他也的確要去看看箬莎,之前因為突然聽說敵襲人們不由自主的都跑上了城牆,現在雖然不知道這些敵人是誰,可在稍微穩定之後他想起了箬莎。

  伯爵已經穿上了盔甲,雖然他因為失去了的手臂晃來晃去的看著像個套上了盔甲的不倒翁,但是當看到站在大廳中間不住吶喊的伯爵時,亞歷山大還是隱約感覺到了他當初叱吒風雲時的那種威嚴。

  只是如今伯爵的威嚴只能在女兒面前施展,在大喊大叫了一陣後,伯爵的侍從就給他倒了杯酒,很快伯爵就嘟囔著被人抬回了房間。

  箬莎這時已經換上了件更輕便的袍子,看到亞歷山大她就迎上去低聲詢問外面的情況,當聽完之後,箬莎有些茫然的看著亞歷山大。

  「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敵人是誰?」

  「太黑了,而且敵人顯然也不想讓咱們發現他們的行蹤,」說到這裡亞歷山大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他們好像是從北面來的。」

  箬莎的臉上微微一滯,她知道亞歷山大的意思。

  之前她和伯萊里就是向北方走的,想想如果稍晚些就可能會和那些人遇到,箬莎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現在不用擔心了,科森察是不會被輕易攻破的,而且我們有足夠的糧食,」箬莎想說點好消息讓原本壓抑的心情好點,但是接下來她的聲調就慢慢沉了下去「不過我們是被偷襲,不論是誰都不會知道我們的情況,對嗎?」

  看著箬莎探究的目光,原本不想讓她擔心的亞歷山大終於還是點點頭。

  「科森察的確很難攻破,但是如果沒有人知道就有些糟糕了,除非我們的敵人人數不多,否則也許就要等耗光他們的糧食了。」

  「可是他們究竟是誰,居然到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敵人是誰嗎?」箬莎有些急躁的走來走去「看來這裡的人日子過的太悠閒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打過仗。」

  「和法國人也沒打過?」亞歷山大問完這句話就有點後悔,果然他看到了箬莎投過來的略顯惡狠狠的目光。

  「莫迪洛舅舅和法國人處的不錯。」不過箬莎還是儘量解釋,雖然說這話時她的臉上略微有些泛紅。

  莫迪洛雖然在那不勒斯的確有著很高的聲望,但是他與法國人的關係也讓他成了很多那不勒斯人眼中的賣國賊,關於這個,即便是箬莎這種貴族小姐也是早有耳聞的。

  而作為莫迪洛的姻親和盟友,科森察在法國人入侵期間沒有受到威脅,也成了被很多人攻訐的理由。

  「莫迪洛舅舅也許有他自己的原因。」既然已經坦誠了自己的身份,亞歷山大自然是要站在莫迪洛一邊,而且說起來他也並不認為莫迪洛做錯了什麼。

  在這個時代,國家的含義模糊得讓人難以把握,其實只要想想遠在地中海另一角的一個國王卻同時兼任西西里的國王就可以大致明白這其中有多扯,而法國與英國這對隔海相望的宿敵,卻因為一個國王理直氣壯的對另一個國家的繼承權提出訴求而大打出手一百年,這就更是讓人覺得其中的錯綜複雜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筆糊塗賬。

  「我們現在怎麼辦?」箬莎的思緒很快就回到了眼前,她向大廳外看看,忽然拉著亞歷山大穿過一扇旁門來到個角落「你認為如果我們這時候逃走怎麼樣,沒有人會注意我們。」

  「你到現在還想著逃走,而且還要讓我和你一起逃?」亞歷山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妹妹。

  「小聲點,」箬莎向四周看看,然後繼續低聲說「聽著,即便外面的敵人很多可以圍攻科森察,但這座城堡是能防守很長時間的。很快那不勒斯就會知道,到那時候莫迪洛舅舅一定會來就我們,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這個。可如果那樣也許阿爾弗雷德就有可能乘機求婚,我不知道莫迪洛舅舅是怎麼想的,可我不想嫁給王子,所以我想著只能儘早逃跑才行。」

  說到這,箬莎停下來看了看亞歷山大的神色又繼續說:「而你現在也不想讓莫迪洛舅舅知道對嗎,要知道他可是個很精明的人,如果沒有我幫你,也許你隨便接近咱們的母親很可能就會被他識破,至少是懷疑你的目的,因為你看上去可不像她的那些追求者。」

  亞歷山大咳嗽了一聲,他實在有點不習慣這種說法方式,儘管他也知道這個時代的風氣似乎就是這樣。

  「你認為外面是什麼人?」

  「不知道,不過除了法國人我不知道還有誰會突然襲擊我們,要知道畢竟我們領地還屬於那不勒斯。」箬莎有些氣憤的說完,又看著亞歷山大「你真的不肯和我一起離開?」

  「不是不肯,而是如果現在走太冒險了。」亞歷山大的無奈的解釋著「我知道你擔心伯爵如果來了科森察可能就會走不了了,但是如果你落在外面那些人的手裡,不是更糟糕。」

  「我當然有不會被發現的辦法,」箬莎說著又看了眼亞歷山大「其實我完全可以不會被你發現的離開,可沒想到你會察覺到了伯萊里的舉動。」

  亞歷山大略一愣神,就明白了箬莎話裡的意思。

  很顯然這座城堡裡應該還有能離開的密道,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箬莎並沒有選擇利用這些密道。

  「不要再冒險了。」聽著有人經過的腳步聲,亞歷山大低聲在箬莎耳邊叮囑「讓我們先搞清楚外面都是些什麼人,然後再決定怎麼辦。」

  說完,不等箬莎再說什麼,快步穿過旁門走到大廳裡。

  這時,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伯萊里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如果你不想害死她,就勸她留下來。」亞歷山大經過伯萊里身邊時壓低聲音說。

  伯萊里似乎想開口反駁,可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亞歷山大剛剛走出大廳,就看到一臉驚慌的馬希莫迎著他跑了過來。

  「這可真是趟糟糕的旅行,」修道士不住嘮叨著「大人我知道跟著您可能會有很多磨難,可我從沒想多有一天要上戰場,您知道我是個虔誠的修道士而不是戰士,我的武器是聖經和信念而不是刀槍,所以大人如果您能帶我們盡快離開這裡,我會感激不盡的。」

  「很遺憾,當初雇你的時候我也沒答應你不上戰場,」亞歷山大隨手推開嘮叨個不停的馬希莫「不過如果你現在想離開我不會攔著你。」

  「什麼,離開?現在?」馬希莫嚇了一跳「從那些波西米亞人眼前?大人您在開什麼玩笑!」

  「你說什麼?」亞歷山大忽然停下看著馬希莫「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當然知道,看到那個中箭的倒霉鬼之後就知道了,」馬希莫嘟囔著「那是波西米亞人用的箭,我以前曾經在一個女人那裡見過,她向我炫耀她丈夫是個波西米亞弓箭兵,不過說起來那女人……」

  「跟我過來!」不等修道士繼續顯擺他的那些豔遇,亞歷山大已經抓著他向城牆上走去「你給我上去看清楚,然後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7 11:57 PM

第三十七章 馬希莫與波西米亞人

  波西米亞人,這是個很古老的稱謂。

  很多時候波西米亞人的名聲並不是很好,或者說提到這個名字時候,人們實際上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的,是那些趕著篷車到處流浪的吉卜賽人。

  至少亞歷山大是這麼想的。

  當馬希莫說到波西米亞人時,亞歷山大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索菲婭!

  索菲婭已經失蹤了很久一直沒有音訊,這讓他甚至已經有些暗自絕望,現在忽然聽到馬希莫說城堡外面那些人可能是索菲婭的族人,他立刻變得激動起來。

  不過當他帶著馬希莫上了城牆找到騎士隊長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原來完全想錯了。

  馬希莫說的波西米亞人,其實是來自如今波西米亞王國。

  「你說是波西米亞人?」隊長將信將疑的看著馬希莫,他不喜歡這個修道士,就和不喜歡他的主人一樣,不過馬希莫帶來的消息讓他眼前一亮。

  雖然科森察前高城固,但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神秘敵人不禁讓很多人感到莫名緊張,現在聽說馬希莫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他不由趕緊追問。

  「修道士,你怎麼知道是波西米亞人?」

  「我認識他們使用的弓箭。」

  馬希莫的話讓原本抱著希望的隊長心裡不由一涼,他惱火的瞪了眼修道士正要開口,看出他臉上神色的馬希莫已經繼續說:「他們的箭尾巴上有根很細的羽毛,那是波西米亞東部人才使用的弩箭。」

  隊長原本不快的臉上神色一凝,他當然知道那支殺死他兄弟的弩箭是什麼樣子,只是雖然那支弩箭的箭尾的確有根很細的羽毛,但是卻沒有人能人認出那是做什麼用的。

  「你怎麼知道那是波西米亞東部人使用的?」隊長警惕的看著馬希莫。

  「我認識個……波西米亞人,」馬希莫及時收住險些說漏嘴的話「所以我知道那支箭是來自波西米亞,或者應該說是摩拉維亞人使用的。」

  「摩拉維亞人?」

  隊長向城堡外黑沉沉的荒野看去,卻什麼都看不到。

  對黑暗的本能恐懼,讓即便知道敵人一時間根本無無法威脅到城堡的人們,依舊還是被隱約的不安籠罩著,即使聽說外面的敵人應該是波西米亞人。可這不安依舊揮之不去。

  「我們得知道他們究竟要幹什麼,等到天亮我們派人出去見他們的人。」

  隊長憤憤的說,雖然兄弟的被殺讓他憤怒,但並沒有失去理智,至少他知道不論外面的敵人是什麼來歷,只從他們突然出現在科森察的領地,就可以看出並不簡單。

  畢竟科森察距離那不勒斯並不遠,這些敵人敢於襲擊科森察,除了大膽也許還有其他依仗。

  只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說這話時隊長看向了馬希莫。

  這讓修道士原本紅撲撲的臉色一下就變白了。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特別是這種不知道敵人在夜幕掩護下在做什麼的時候,更是讓人不安。

  遠處樹林裡隱約傳來陣陣聲響,顯然敵人正趁著夜色在做某種準備,而城堡裡的人只能焦急的等待黎明。

  即便夏天的凌晨亮得很早,當第一縷曙光從山脊背面出現時,人們依舊有種如同已經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

  隨著樹林茂密的冠頂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玫瑰紅,漸漸的下面叢林陰影中晃動的人影也慢慢顯露出來。

  讓科森察城堡裡的人意外的是,只在一夜之間,樹林邊緣已經豎起了一道樹枝斷木搭起的柵欄。

  柵欄並不很長,可恰好擋住了城堡裡的騎兵可能衝出來的路上。

  在柵欄後面,亞歷山大看到了一群看上去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流浪漢的人。

  「難道就是這些人要進攻我們的科森察?」

  即便是原本小心翼翼的隊長也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大聲招呼下面早已經準備好等著命令的騎兵們,在一陣喧鬧後,城堡大門緩緩敞開。

  「我們總要先知道他們要幹什麼,」隊長有些不情不願的說「凱澤爾少爺不在,我們不能隨便和對方開戰。」

  「也許我們可以和他們聊聊,」一個騎士把手裡的投矛向前虛虛一擲「那些人看上去就像叫花子,我敢打賭只要衝到他們面前,他們就會求饒。」

  「不要亂來,」隊長呵止著「把那個修道士叫來,帶上他也許有用。」

  一個騎兵立刻領命而去,沒有一會就從一間很僻靜的房間裡把馬希莫拽了出來。

  「我只聽從耶穌基督和我的主人的命令,」馬希莫一邊被推著踉蹌往前走一邊試圖辯解「所以你們不能命令我做任何我不願意的事,即便是科森察伯爵也沒有這個權力。」

  「聽著修士,如果你不肯和我們走,我會讓我的人把你綁在馬背上,到那時候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權力了。」隊長揪住馬希莫的袍子推了一把,當看到與箬莎一起走過來的亞歷山大時,他臉上擠出了個笑容「我需要您的這位修道士,他應該能幫到我。」

  亞歷山大看了看一臉哀求,不住向他使眼色的馬希莫。

  修道士看上去真是很可憐,只是亞歷山大卻選擇了視而不見。

  「如果對你有用那就儘管帶他去吧。」

  亞歷山大的話一出口就看到馬希莫張開嘴巴開始不住喘氣,似乎如果不這樣就可昏倒了。

  「不過我希望你能保證他的安全,要知道他對我是很重要的。」

  「大人,您說的太對了,」馬希莫激動就要跪下來親吻亞歷山大的腳面了,然後他對旁邊的那些騎兵說「我早就說過我是大人很重要的隨從,如果你們不能保證我的安全,大人會很生氣的。」

  「隊長,你要去見外面那些人嗎?」一直沒有出聲的箬莎問。

  「是的小姐,」騎士隊長微微躬身,在伯爵神志不清,凱澤爾外出,而其他科森察家的人也都不在時,箬莎已經成了城堡的合法統治者「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吩咐的。」

  「我沒有什麼吩咐的,」箬莎說了一句後忽然提高聲調「告訴他們,讓他們立刻離開科森察的領地,否則我會請求莫迪洛伯爵的軍隊幫助我趕走他們。」

  隊長稍微一愣隨即躬身行禮:「遵命小姐,我會把您的意志轉告那些人。」

  說完,他在隨從的幫助下翻身上馬,隨著密集的甲冑碰撞聲,一隊全身在朝陽下閃著金色光芒的騎兵從已經敞開的城門下緩緩行出。

  箬莎和亞歷山大走上堡牆時,正看到被夾裹在隊伍裡的馬希莫邊走邊回頭的穿過城堡前的一片石子地。

  「你認為那些人會答應離開嗎?」箬莎問亞歷山大。

  「那要看他們是來幹什麼的。」亞歷山大說這話時候心裡其實是很奇怪的。

  雖然馬希莫很多地方靠不住,可他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見識很廣了,再想想他也的確沒有必要說謊,所以這些人應該就是他所說的波西米亞人。

  只是這些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科森察,就實在有些讓人想不通了。

  看來一切都得等馬希莫回來之後才能知道了,亞歷山大這麼琢磨。

  這時候的馬希莫心裡真是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雖然四周都是全身盔甲的騎士,可他卻是全身冷汗,特別是隨著逐漸靠近,漸漸看清柵欄後面那些蓬頭垢面,目露凶光的野蠻人之後,如果不是身邊這些同樣野蠻的科森察騎兵也不好惹,他幾乎就要調轉馬頭逃回城堡去。

  雖然天氣炎熱,可走在前面的騎士隊長頭盔上的面具依舊是遮得很嚴實,他的一雙眼睛透過面具上狹長的目孔在對面那些人身上巡視著,很快他就發現了要尋找的目標。

  那是個和他一樣,即便天氣如此炎熱,身上卻依舊斜披著件裘皮斗篷的男人,這人頭上戴著的那頂看上去很怪異的長毛帽子讓隊長猜測是不是傳自異教徒,不過真正讓他注意的,是這人騎的那匹深栗色的馬。

  那是即便外行也能看出來的好馬,比其他馬要多出將近兩拳的肩高讓這匹看上去顯得異常雄健,能騎這種馬的,顯然不會是普通士兵。

  在距柵欄幾十步外,隊長示意隊伍停了下來,他戴著頭盔的頭微微轉動,看到樹林裡時而閃動的亮光,隱藏在面具後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來。

  那個騎著高大戰馬的男人催動坐騎從柵欄後慢慢走了出來,隔著很遠,兩個人相互對峙著。

  「快點結束吧,或者這只是一場噩夢。」馬希莫不住低聲自語,他真希望睜開眼時發現這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亂想,他正躺在光禿禿的床上,可實際上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對面那個看上去很可怕的人。

  「我,是科森察伯爵領下第一騎士奧多涅隊長,」隊長向對面大聲喊著,他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出來聽上去顯得甕聲甕氣「因為你們現在正在科森察伯爵的土地上,我以伯爵大人的名義命令你們必須立刻離開伯爵的領地。」

  對面的那個人默默聽著,在確定隊長說完後,他慢慢舉了舉手,隨著他的動作,樹枝搭成的柵欄後面的人群立刻開始騷動起來。

  「怎麼回事,難道他們要和我們開打?」一個騎兵一邊安撫因為對面的騷動略微有些不安的坐騎,一邊問旁邊的同伴。

  「不知道,不過這些人真是瘋了,以為那個柵欄就能擋住我們?」

  另一個騎兵說完帶動戰馬開始向旁邊挪動。

  「這是要幹什麼,不說是出來和他們談談的嗎,怎麼什麼都沒說就要打起來了?」

  馬希莫驚慌的看著四周正在散開隊列,儼然一副就要開始衝鋒的騎兵們。

  「如果你不想讓這些野蠻人撕成碎片就過去和他談吧,」一個騎兵用矛桿戳了下馬希莫坐騎的屁股,那馬吃痛之下一聲嘶鳴立刻衝出隊伍向前奔去。

  「停下來你這畜生,看在上帝份上快停下來!」

  馬希莫大驚失色的拚命拉扯韁繩,可他顯然騎術不精,在拚命扯動馬韁的同時,他的雙腳不停蹬踹馬腹,這麼一來坐騎幾乎是頭也不回的掠過前面的隊長,衝過雙方對峙的空地,在兩邊人馬和後面城牆上亞歷山大莫名其妙的注視下,馬希莫單槍匹馬衝進了敵人的隊伍!

  馬希莫感覺他的坐騎是尥著蹶子跳著舞步把他帶到了波西米亞面前,這讓他甚至以為自己騎的不是馬而是頭牛,當他哭爹叫媽的終於停下來時,他才發現坐騎的韁繩正緊緊攥在對面那個看上去就不是那麼好惹的波西米亞人手裡!

  「上帝,我還活著嗎?」修道士開口第一句話先這麼問,然後他立刻清醒過來臉色發白的對拽著他馬韁的那個波西米亞人說「我是個上帝的僕人是修道士,我不會傷害你的,所以看在上帝份上請你也別傷害我。」

  對面那個人默默的看著馬希莫,在修道士提心吊膽的注視下,他舉起手裡的韁繩慢慢放開,韁繩滑落垂在地上。

  整個過程中,馬希莫的心也好像那韁繩似的,跟著高高舉起,又向下落去。

  「我是鮑夫卡,這支隊伍的頭領,」那個人用略顯奇怪的腔調緩緩的說著,他自始至終神情嚴肅,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打動他「我奉命在這裡駐守。」

  「駐守?」

  馬希莫愕然看著這個自稱鮑夫卡的波西米亞人,他現在已經確定這的確是個波西米亞人了,因為這人說話的腔調和他那看上去顯得頗有特色八字鬍都讓修道士想起了以前曾經被某個吃醋的波西米亞人丈夫追打的不愉快經歷。

  「可是這是科森察伯爵的領地,」即便很怕死,可馬希莫還是因為這人的話不禁開口反駁「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已經是在向伯爵大人宣戰了嗎?」

  「也許是宣戰,」那人在馬希莫膽顫心驚的注視下從腰間抽出彎刀,那刀看上去雪亮鋒利,當在他手裡挽起刀花時,帶起的冷風讓修道士的臉色變得刀還要蒼白「我接受了別人的錢,所以就必須在這裡駐守,不過你們不越過這片柵欄,就可以避免和我們開戰。」

  「你們是傭兵?」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波西米亞人不耐煩的調轉馬頭,然後馬希莫聽到他用勉強能懂的波西米亞語大喊「納山,告訴他們該怎麼辦!」

  隨著波西米亞人這聲喊,一個面色黝黑,頭上包著布巾,耳朵上戴著兩個碩大金環的壯實男人從柵欄後面催馬走了出來。

  「怎麼是個『波西米亞人』?」

  馬希莫有點糊塗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19 12:15 AM

第三十八章 奪取(上)

  波西米亞人和波西米亞人是不同的,馬希莫知道這個區別。

  騎馬過來的中年男人有一頭濃密半卷短髮,古銅色皮膚有些乾燥,似乎常年在外流浪,不過他的眼睛很亮,眼神中透著敏銳的精光。

  「一個波西米亞人。」馬希莫咧咧嘴,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傭兵首領看上去太可怕了,他可不想和這麼個波西米亞人打交道。

  事實上,他面前的中年人是個吉普賽人。

  許多年來,吉普賽人都被稱為波西米亞人,這只是因為他們在漫長年代的遷徙中,曾經得到過波西米亞國王授予的通行敕令。

  現在看到一個吉普賽人忽然從對方那裡出現,馬希莫不由露出了嫌惡的樣子,這讓他甚至覺得那些原本就髒兮兮的波西米亞傭兵,已經讓人覺得作嘔。

  「首領要你們回到城堡裡去。」

  出乎馬希莫的意料,和傭兵首領古怪難懂的的腔調不同,這個吉普賽人吐字清晰,語言流暢。

  只是他的話讓修道士實在吃驚,他滿臉詫異的看著吉普賽人,幾乎以為他聽錯了。

  「回到城堡裡去,」這個吉普賽人顯然話不多,他兜著坐騎在馬希莫面前緩緩走著「只要你們不挑釁,我們不會和你們交戰。」

  「可是……」馬希莫不知所措的看著這個吉普賽人,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剛才坐騎受驚被嚇到了,否則一個波西米亞人怎麼敢這樣「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誰講話嗎?」

  「我知道你是個修道士,」吉普賽人古銅色的臉上露出絲奇怪神色「不過如果你敢約過這道柵欄,你的上帝也保佑不了你。」

  「你這個異教徒,波西米亞人都是異教徒,」馬希莫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不過聲音卻小了不少,而且眼睛卻不停的瞥向吉普賽人背後,當確定那些波西米亞人的確沒有聽到後,他這才繼續說「沒有什麼其他事我就要回去了,如果你的首領想命令誰就對我身後那位騎士說吧,我只是個修道士。」

  馬希莫說著不由伸手向後擺了擺,可沒想到這個動作偏偏落在了後面騎士隊長的眼裡。

  「那個人在說什麼!」

  原本已經等得不耐煩的騎士隊長大聲問。

  馬希莫暗罵一句自己真是愚蠢,可卻有不敢絲毫怠慢,剛才那個騎兵已經讓他見識了這些當兵的有多野蠻,這時候在他心目中,科森察的軍隊和對面野蠻的波西米亞人實在沒什麼區別。

  「他們,他們要我們回城堡,」馬希莫微微側頭對身後說「他們似乎並不想進攻城堡,只是要阻止我們出去。」

  「這太荒唐了!」隊長催馬向前,他來到吉普賽人面前先打量一下他,然後伸手掀開頭盔面具,對著遠處的波西米亞人大聲喊:「作為科森察的守衛隊長,我必須履行義務,如果你們不肯離開,我會讓我的人發起進攻。」

  吉普賽人看著隊長緩緩搖頭:「我只是傳達首領的命令,如果你們堅持要不聽,我的首領會讓你們知道該怎麼辦的。」

  說著他調頭回到自己的隊伍當中,向那個傭兵首領報告著。

  馬希莫注意到那個波西米亞頭領接著就下達了什麼命令,一時間柵欄後的波西米亞人開始有了動靜,樹林裡也隱隱傳來響動。

  「這些波西米亞人真是瘋了,」隊長看著樹林臉色陰沉,他原本試圖趁機試探對方實力,可這些波西米亞人顯然很狡猾,樹林裡令人不安的騷動也讓他暗暗驚心「告訴我們的人做好準備。」

  「這可真糟糕,」馬希莫提心吊膽的用力拉著韁繩,坐騎慢悠悠的動作讓他額頭出汗,因為擔心隨時會有冷箭從樹林裡射出來,他整個身子幾乎趴在馬背上「快點走你這畜生,你想害死我嗎?」

  「別慌,他們不會對一個修道士動手,」隊長低聲叮囑著「如果你太慌亂可能反而激怒他們。」

  「好的,我不慌慢慢來,」馬希莫儘量控制著不讓自己太緊張,可坐騎剛剛扭過身子,他就用足了勁在馬臀上用力一拍,隨著一聲嘶鳴,那馬載著馬希莫一路狂奔的向著自己隊伍方向跑去。

  隊長仔細盯著對面的波西米亞人,因為不知道這些人來歷目的,他就更加警惕。

  傭兵在如今這個動盪的時代是一份很不錯的差事,大大小小貴族領主間的戰爭給了傭兵施展的舞台,除了能得到豐厚的回報,有些如米蘭的斯福爾扎家族那樣有野心的傭兵首領,甚至能趁著這個亂世為自己和後代創出一番事業。

  但是那畢竟是少數,除了在戰場上,很少有傭兵會主動去招惹貴族領主,更不會隨意樹敵。

  畢竟和那些有著領地與軍隊的貴族相比,普通傭兵既不足以造成威脅,又可能會因為這種舉動惹惱更多的貴族。

  除非有其他的領主給了他們足夠多的好處。

  隊長小心的回到自己的隊伍,他看得出馬希莫之前說的不錯,這些波西米亞人似乎的確只是想切斷城堡裡的人出入的道路,只是這是為什麼他卻想不明白。

  「這些波西米亞人是從哪冒出來的,」一個騎士靠過來問「我們要和他們交戰嗎?」

  「先等一等。」隊長阻止著手下,他並不擔心對面那些看上去比叫花子強不了多少的傭兵,而是對樹林裡始終不見蹤影的敵人放不下心。

  雖然也猜想那也許是波西米亞人耍的花招,可能樹林裡什麼都沒有,但他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不知怎麼,看著那些有恃無恐的波西米亞人,隊長心裡隱隱有些說不出的不安感。

  看著馬希莫好像被人趕著似的快馬加鞭的跑回城堡,一直站在城牆上的亞歷山大皺眉向堡牆下走去。

  可不等他走下台階,已經跑回城堡的修道士已經跳下馬迎著他跑了上來。

  「大人也許我該和您好好談談,」修道士一邊在胸口不住劃著十字為自己死裡逃生慶幸,一邊有些憤憤不平的對壓力山大抱怨著「如果您不是需要一個能為您開解靈魂,解釋上帝啟迪的修士,而是個戰士那我會自己離開的,否則以後請您不要再讓我幹這種事了,您看到沒有,剛才我險些讓那些野蠻人害死。」

  「可你現在至少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壓力山大沒有理會修道士的喋喋不休「那些人要幹什麼?」

  「他們是些傭兵,波西米亞的傭兵,」馬希莫無奈的回答,他現在有點後悔找了這麼個主人,只是現在他卻只能聽這個西西里人的「說起來挺奇怪,他們似乎只是要阻止城堡裡的人出去……」

  聽著馬希莫的描述,亞歷山大也有些愕然,雖然修道士不靠譜,可他在這事上應該還不敢隨便胡說,再說外面還有科森察的騎士,可那些波西米亞人究竟要幹什麼,卻實在讓人費解。

  「也許我們應該派人再去試探一下,譬如派一小隊騎兵?」這個建議驟一提出就被剛剛撤回到城堡裡的人隊長反駁,而提出建議的人更是被狠狠罵了一頓。

  「我們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人,而我們的人實在太少了,」隊長怒氣衝衝的說「如果你們當中有誰認為應該冒險我不會阻止他,可如果要我的人去進攻那片樹林是不行的,騎士不應該像群兔子似的在樹林裡鑽來鑽去,那是不能容忍的。」

  「可是難道我們就被那些波西米亞人嚇得躲在城堡裡嗎?」

  箬莎憤怒的穿過人群走到隊長面前,她仰著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大截的隊長「奧多涅騎士,我相信你不會是因為畏懼才說出這這種話,你的騎士榮譽也不會允許你這麼說,所以我希望你能用行動證明你的勇敢,否則……」

  「否則怎麼樣?」騎士隊長掀起的面具下粗糙的面孔微微抖了抖。

  「否則我只能以科森察領地監護人的身份質疑你做為騎士隊長的資格。」箬莎毫不猶豫的說出了這句讓四周的人都大吃一驚的話。

  箬莎的話一出口,奧多涅原本眯起的雙眼驟然睜大,他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箬莎,似乎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按照傳統,奧多涅是在向領主科森察伯爵宣誓效忠之後才得以能成為伯爵領的騎士,而做為隊長,奧多涅所擁有的不只是一份權力,還要被視為科森察領地第一騎士的尊嚴和榮譽。

  這份榮譽的份量是那麼重,即便是領主也不能輕易表示質疑,可現在箬莎卻當眾說出了質疑他的勇敢與忠誠的話,奧多涅一時間完全被這意外驚呆了。

  不過等他明白過來之後,奧多涅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到了極點,他因為憤怒而凝在一起的眉毛緊緊扭在一起,身子因為激動顫抖,盔甲發出卡拉卡拉的摩擦聲。

  亞歷山大不易察覺得慢慢向前挪動了一步,他的眼睛緊盯奧多涅,雖然相信奧多涅不會愚蠢到對箬莎無理,可他還是小心的戒備著。

  「小姐,請您注意您的話,我是以獲得伯爵誓言的認可而成為的領地第一騎士,如果您要質疑我,只有得到伯爵大人的承認才行。」

  奧多涅悶聲悶氣的說,他感覺緊攥的拳頭都有些發痛,一想到因為眼前這個女孩的話,他不但很可能失去作為領地隊長的資格,更糟的是那樣在科森察再也待不下去,甚至還會從此背上個膽怯懦弱的名聲而被人恥笑,他就有種想撲上去扭斷這個可惡女人脖子的衝動!

  只是,他不能,更不敢!

  看著奧多涅因為憤恨已經扭曲的臉,箬莎卻絲毫沒有退讓,她仰著頭和高出她一截的騎士對峙著,在奧多涅因為越來越憤怒以至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時,她繼續說:「隊長,如果你認為我的話侮辱了你,那麼請你用行動證明我的錯誤,那樣我會在我父親和所有科森察貴族面前向你道歉,不過在這之前請你聽從我的命令。」

  奧多涅的喉嚨劇烈的喘息著,他的眼角輕輕顫抖,在四周人們的注視下,他終於微微躬了躬身。

  「當然小姐,您現在是領地的監督人,我聽從您的命令。」

  「派出騎兵隊長,」箬莎向已經關上的堡門看了看「我們必須知道他們的目的,哪怕是有危險也必須搞清楚。」

  「遵命小姐。」

  奧多涅深深看了看箬莎,不再說什麼轉身而去,在他身後幾個騎士和騎兵跟著轉身離開,而更多的人則站在稍遠的地方默默看著這一幕。

  亞歷山大走到箬莎身邊,看著她那透著高傲與威嚴的臉,也不能不承認這個年輕女孩的確有著做為貴族的氣勢。

  只是……

  「這麼做明智嗎?」亞歷山大輕聲問「隊長是科森察騎士們的領導者,如果他動搖了,可能會很糟糕。」

  「那也要比現在好得多,」箬莎回頭望著亞歷山大「你認為那些波西米亞人是來幹什麼的?」

  「我不知道,」亞歷山大剛一搖頭,隨後心頭一動「可是你哥哥凱澤爾剛離開,波西米亞人就來了,這也有點太巧合了。」

  「說的沒錯,所以我剛剛才那麼做,」箬莎眼中閃過絲狡獪的光亮「這個時候除了伯萊里我誰都不會相信的。」

  「這也包括我嗎?」雖知道是明知故問,可亞歷山大還是不由自主的問出口,然後望著箬莎默不作聲的臉,他苦笑了一下「我可真是自討苦吃。」

  「應該說你出現的太不巧了,」箬莎審視的看著他「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只有見到母親我才能相信,現在又出現了波西米亞人,如果你是我你會相信嗎?」

  「的確不會。」

  亞歷山大無奈的承認箬莎說的沒錯,如果換成是他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自稱是自己同母異父兄弟的人,何況正如箬莎所說,波西米亞人出現的太湊巧了些。

  「不過我還是決定暫時相信你,」箬莎卻又接著說「因為如果你和波西米亞人是一夥的,就不會阻止我逃跑,因為只要任由我離開就一定會落在他們手裡,這說明你至少不是他們的人。」

  「謝謝你的信任。」

  亞歷山大只能苦笑,他覺得這個妹妹現在已經不是不可愛,甚至有點可惡了。

  「所以我才堅持要奧多涅派人出去,」箬莎忽然放低聲音「你認為他會派誰?」

  亞歷山大微微一愣才說:「當然不會派他自己的人。」

  「沒錯,」箬莎湖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後才用更低的聲音說「所以我讓伯萊里做好了準備。」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0 12:12 AM

第三十九章 奪取(下)

  箬莎的話讓亞歷山大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貴族小姐會有這麼果敢的一面。

  不過想想剛剛不久前,她毫不猶豫對著他胸口開槍的驚人舉動,亞歷山大就覺得這也就好理解了。

  能夠經過漫長時間延續而來的家族,總是有著非比尋常的地方,而能在動盪年代倖存下來的,更是非同凡響。

  做為科森察家族的後代,箬莎和很很這個時候的貴族子女一樣,從小就接受著要比普通平民更加嚴格的教育。

  權力,鬥爭,爾虞我詐,當機立斷!

  掌握這些東西不是她是否願意,而是如今這個時代的需要!

  「你已經決定了,那你準備怎麼辦?」

  想通這些的亞歷山大只能這麼問他,他知道沒人能阻止箬莎,別人不行,他也不行。

  「奧多涅必須被撤換掉,」箬莎語氣堅定「我不信任他。」

  「怎麼你懷疑他和波西米亞人有關係?」亞歷山大頗感意外的問,同時心裡暗自琢磨,如果奧多涅這的和波西米亞人有關,那局勢可就變得凶險很多了。

  「不,我說的不信任是有其他原因,」箬莎看了眼附近那些騎士,雙目嚴肅的盯著亞歷山大的眼睛「如果我讓你擔任騎士隊長,你願意宣誓效忠我嗎?」

  亞歷山大對箬莎這個出乎意外的要求大感詫異,他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可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這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難道這很難回答嗎,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想效忠我?」箬莎金色的眉梢凝了起來。

  「我只是不習慣,要知道我可是你的哥哥。」亞歷山大只能用這麼理由搪塞,其實他是被箬莎這一個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有些難以招架,一時間甚至有種被個小女孩耍的團團轉的感覺。

  「一個未經證明的哥哥,」箬莎不以為意的說「而且即便你和我真是同母異父,可你認為你比伯萊里更高貴嗎?」說著她的鼻尖向上翹了翹「也許你的父親是個什麼人物,但在他承認你的身份之前,能向我效忠是你的榮幸。」

  「好吧你說的沒錯,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亞歷山大無奈的答應著,他知道箬莎說的的確是對的,即便他能證明自己是喬治安妮的兒子,可如果不能得到他「父親」的承認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可想想他的那位所謂父親,亞歷山大就覺得他現在有個能成為科森察騎士隊長的機會,已經是很難得了。

  「讓你的那兩個人做好準備,伯萊里和他的人也已經準備好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我更願意讓他擔任這個隊長,」箬莎說著看看看亞歷山大「現在咱們只有冒險才行,奧多涅是向我父親宣誓而不是向我,所以他不能聽從我的命令,如果不能盡快控制那些騎士,也許不等波西米亞人做什麼,我們就危險了。」

  亞歷山大心裡暗驚,他聽得出來箬莎似乎早就想要對付那位騎士隊長,雖然他不清楚究竟為什麼,可現在卻是已經走到這一步由不得他再猶豫。

  在亞歷山大的房間,伯萊里和幾個人正等著他們,其中炎儼然有那個被他用來做替身偽裝成自己的馬場副總管。

  「我的人可以幫上忙,」伯萊里沉聲說「他們都熟悉這座城堡,也熟悉奧多涅的住處。」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已經從箬莎那裡知道她正是要準備在奧多涅的住處行動。

  說起來這個決定倒是並不奇怪,因為奧多涅獨自住在城堡靠近與背後的山壁匯合處的一座單獨塔樓裡。

  從那裡差不多可以看到整座科森察堡的全景,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奧多涅才把住處選在了那裡。

  而且他也喜歡在那裡見他手下的那些騎士,因為按箬莎的說法,奧多涅似乎把那座塔樓當成了他的「王國」。

  當兩支火槍分別交給烏利烏和伯萊里時,亞歷山大注意到伯萊里看他的眼神裡那濃重的懷疑。

  「放心,這次沒做手腳。」亞歷山大略微壓彎鐵鉤,隨著抽掉橫鐵,原本緊繃彎曲的鐵鉤向前用力砸下,隨著鐵鉤上的燧石砸在火帽板上發出「嘭」的脆向,一道火星瞬時炸開。

  「只要填進火藥就可以了,」亞歷山大調轉槍柄遞給伯萊里「填上火藥扳回鐵鉤就可以了,小心點,這東西並不安全。」

  「而且對付騎士的盔甲也沒有什麼用處。」伯萊里嘟囔了一聲,他伸出左手摸了摸腰間插著的一把短刀,好像稍微放心了些。

  亞歷山大無奈的搖頭,這個時代的火槍因為技術還很簡陋,很長一段時間裡被很多人視為毫無用處的東西。

  甚至即便是在重視火器的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火槍也依舊只作為輔助武器,為西班牙長矛方陣效力。

  長矛,利劍,強弩和全身披掛著厚重盔甲的無敵騎兵,依舊是這個時代令人生畏的戰場主角。

  真正讓火槍大放異彩的時代,還沒有來臨。

  「大人,難道我們要和那位隊長打嗎?」

  馬希莫臉色發白的問,之前剛剛受的驚嚇還沒緩過來,現在看著房間裡正鼓搗武器的幾個人,他的臉色已經從發白漸漸變青。

  「我們並不是和隊長為敵」亞歷山大糾正著「只是以伯爵小姐的名義解除奧多涅的職務,不過如果他不肯聽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馬希莫的臉垮了下來「波西米亞人還在外面啊。」

  「如果不能解決奧多涅,就更對付不了波西米亞人,」伯萊里哼了一聲「那個奧多涅,根本就不會聽從小姐的。」

  「可是那些士兵呢,如果奧多涅不再是隊長他們會聽我們的嗎」馬希莫還是有些不放心。

  伯萊里用力點點頭說:「會的,除了奧多涅自己的人,其他的人還是聽從伯爵大人命令的。」

  伯萊里的話讓亞歷山大心裡一動,而馬希莫已經好奇的問:「難道奧多涅連伯爵的命令都不聽嗎?」

  伯萊里的臉上立刻漲起一層紅色,他鼻子裡發出個低低的「哼」聲,嘴唇動了記下卻沒說什麼。

  「那麼我們怎麼做?」馬希莫扯了扯修士袍的領口,乾巴巴的問。

  「我去找奧多涅讓他派出騎兵,」走進房間的箬莎說「他會在他的房間召集騎士們,然後我會命令他交出領地衛隊的指揮權。」

  說到這,箬莎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如果一切順利我會認命你為科森察的騎士隊長,」箬莎看向亞歷山大「否則你們就要做該做的事情,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

  聽著箬莎的話,亞歷山大只略一沉思就點頭同意。

  這個時候的確必須有所決斷。

  跟在箬莎身旁,亞歷山大兩個人穿過整個城堡內部走上了一順著山勢一直向上的現窄長廊。

  長廊的地勢很不平整,經常要登上很多級台階,而且隨著甬道越來越窄,略顯曲折的長廊盡頭幾座石頭建造的房子已經隱約可見。

  箬莎低聲說:「前面就是奧多涅的住所,你要看清楚點。」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亞歷山大壓下心頭的緊張,這和他之前經歷完全不同,如果說在巴勒莫對付那些試圖潛入王宮的暴徒有波鴻的那些亡命之徒做依仗,那麼現在他是主動去招惹一群從頭到腳都武裝起來的騎士,而他這邊幾乎連幾個像樣的人手都沒有。

  「我看你是瘋了,」亞歷山大在箬莎耳邊說,聞著她鬢邊隱約髮香,他又不由苦笑一聲「不過跟著你發瘋的我也一樣。」

  「不用擔心,我早有準備,」箬莎邊說邊沿著裸露的石牆向前走著「只要我們能把奧多涅的人都引誘到他的房間就可以了。至於其他人,我相信他們更願意跟隨領地的真正主人。不過現在我們必須要等他那些親信都到了之後才能讓人動手。」

  「難道你不怕奧多涅因為記恨你之前對他的侮辱,趁你一個人見他的時候對你不利嗎?」

  「所以我才要你跟來,」箬莎先向亞歷山大露出個迷人微笑,然後認真的問「難道你會看著可愛的妹妹落在一個背信棄義的人手裡嗎?」

  可愛的妹妹?

  亞歷山大很想問一句:「即便是有人背信棄義也是你吧。」

  心裡暗暗腹誹的同時,他已經完全可以肯定箬莎應該是對奧多涅早就動了心思,只是不知道她這個時候對奧多涅動手,是因為波西米亞人的到來,還是在決定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決定的。

  至於為什麼箬莎會下這樣的決心,現在他已經不想問了。

  忽然箬莎的神色一變,同時亞歷山大也聽到了從走廊對面拐彎處傳來的腳步聲。

  「怎麼辦?」

  亞歷山大不由回頭向身後看去,伯萊里幾個人就在後面離他們不遠的過道裡。

  按照他們的計劃,伯萊里那些人會趁著箬莎宣佈收回守衛部隊的指揮權時趁機包圍奧多涅的房子,由於地勢獨特,只要封鎖住走廊的入口,奧多涅和他那些人就完全失去了自由。

  可現在如果讓奧多涅的人看到後面的伯萊里等人,那就難免會引起他們的疑心。

  特別是在剛剛與箬莎發生了衝突後,很難想像一旦產生懷疑,奧多涅會做出什麼!

  腳步聲更近了,亞歷山大的頭上已經溢出汗水。

  儘管他們兩人並不擔心被奧多涅的人發現,但即便沒有人對後面的伯萊里他們起疑心,可如果這些人不能全部進入奧多涅的房間,他們的計劃也意味著失敗。

  很顯然箬莎只想控制住桀驁不馴的奧多涅和他的那幾個親信,而並不想把事情鬧大。

  可如果不能巧妙迅速的解決奧多涅,一場混亂就會在城堡裡發生,到那時候即便沒有來自外面波西米亞人的威脅,事情也會變得不可收拾。

  亞歷山大想要警告後面的人隱藏起來,可當他向四周看時才發現,走廊裡空蕩蕩的根本沒有能讓後面拿著武器跟上來的伯萊里和他那些人藏身的地方。

  回去阻止他們卻已經來不及!

  「沒辦法了。」

  聽到箬莎低聲嘟囔一句的亞歷山大剛剛一愣,然後他脖子就被箬莎忽然抱住,同時兩片炙熱的嘴唇已經吻在他的的唇上!

  亞歷山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身子霎時僵住,當他意識到箬莎緊緊環著他脖頸的手用力暗示時,他這才明白過來。

  亞歷山大伸出雙手做勢攬住箬莎的身子,可當他觸到箬莎纖細的腰身時,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把她摟在懷裡。

  亞歷山大察覺到箬莎也好像僵硬了一下,然後她示威似的更加用力摟住他的脖子,同時原本只是輕觸的嘴唇微微開啟,一點圓潤在他的唇齒間輕點環繞。

  「哦,上帝。」

  一聲意外的低呼叫從身邊不遠處響起,箬莎似是被驚嚇到似的趕緊推開亞歷山大,她氣惱的看著正尷尬的停在不遠處的幾個騎士,同時認出這幾個人中似乎有兩個正是奧多涅的親信。

  「對不起小姐,我們沒想到您在這裡。」一個騎士首先開口,他鞠躬行禮的同時眼角掠過亞歷山大,然後才低下頭去。

  「騎士們,你們的冒失的確讓我很生氣,」箬莎故意提高嗓門用略顯惱羞成怒的呵斥聲警告著後面的人,亞歷山大注意到說話時她的手緊張得攥在一起,直到確定後面的人已經聽到沒有出現,才略微放下心來「你們這是要去哪?」

  「隊長命令我們巡視城堡,他正按照您的命令給其他人佈置派人出城的任務。」依舊是那個騎士開口回答,只是他的語氣裡多少帶著些莫名的調調。

  「你們不用巡視城堡了,先隨我回去,我有重要的事情宣佈。」箬莎並不理會那個騎士,她乾脆直接從這幾個人中間傳過去,任由他們站在那裡猶豫之後,才回身跟在箬莎身後向奧多尼的房子走去。

  奧多涅顯然沒有想到箬莎會忽然來到他的住所,當看到推門走進來的伯爵小姐時,他顯然有點驚訝,可隨後就不以為意的微微鞠躬。

  「小姐,請恕我失禮,不過您怎麼會來我這裡的?」

  聽著明似道歉,暗中卻咄咄逼人的奧多涅,箬莎這時卻表現得異常鎮定。

  她站在背門的地方目光掃過房間裡的那些騎士,在剛剛進門時她已經注意到房間裡的氣氛似乎並不好,這讓原本緊張到了極點的她暗暗有了絲把握。

  再回頭看看旁邊的亞歷山大,箬莎臉上甚至出現了絲微笑。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奧多涅,用平靜的語氣對他說:「奧多涅騎士,我以科森察領地監護人的身份,命令你交出領地衛隊的指揮權。」

  奧多涅臉上原本敷衍的笑容霎時僵住,與此同時,不等他反應過來,房門被從外面猛然撞開,拿著火槍的伯萊里帶人衝進了房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0 11:55 PM

第四十章 風起拿波里

  當伯萊里帶著人踹開房門一擁而進時,亞歷山大知道自己被箬莎騙了。

  不論是之前她所說的只是要從奧多涅手裡收回權力,還是因為擔心奧多涅不肯服從而準備必要時候強迫,箬莎都完全是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

  可現在當她終於面對奧多涅時,卻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這只能說明她從開始就沒打算能順利的接管,或者乾脆說從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要徹底剷除奧多尼的打算。

  伯萊里顯然才是箬莎最信任的人,而且也最清楚她的目的,所以箬莎對奧多涅說的話與其說是對奧多涅的命令,不如說是對伯萊里動手的信號!

  而突然衝入的一幫人和他們手裡搖晃的火槍與硬弩,讓房間裡沒有任何準備的騎士們大驚失色。

  雖然火槍在這個時代威力還不是那麼可怕,但是在近到只在一個房間的距離上卻是異常危險的,特別是如果面對的是一柄塞了鐵砂彈丸的火槍,甚至比一柄短弩還要可怕。

  至於能抵禦火槍的盔甲,卻因為天氣炎熱,又是在城堡裡,根本就沒有人穿。

  所以看到伯萊里他們衝進來時,在最初的驚愕後,有人驚恐躲避,有人則本能的拔劍準備反抗。

  「砰!」的一聲,伯萊里毫不猶豫的對著奧多涅不遠處一個已經拔出劍來的騎士開了一槍!

  巨大的槍聲隨著升騰起來濃煙在房間裡迴蕩,那個被擊中的人應聲栽倒,而伯萊里已經迅速從旁邊烏利烏的手裡的抓過另一柄火槍,雙手抱著對準了其他人。

  房間裡充斥著刺鼻的硝藥味道,濃煙還沒有散去,跟著飄蕩的煙幕,亞歷山大看到奧多涅的臉難看的如同剛剛被無數隻腳蹂躪過。

  「箬莎·科森察小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奧多涅看了看倒在腳下的親信,這人現在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死活,這讓奧多涅一點都不懷疑那個馬伕下次會對著自己開槍。

  「我當然知道在幹什麼,」箬莎緊盯著奧多涅的眼睛,雖然已經站了上風,卻絲毫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騎士,我現在宣佈解除你做為科森察騎士隊長的職務,還有從現在開始你被禁止自由了。」說著她的目光落在這時正向旁邊退開的幾個騎士說「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你們的隊長,我讓你們自己選擇是跟著他還是追隨我。」

  那些騎士有些茫然的向兩邊看看,他們和依舊站在奧多涅身邊的那些人不同,他們並不刻意依附任何一邊,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站在誰那邊,他們也是誰會付給他們薪金就向誰效勞。

  很顯然,箬莎做為科森察領地的監護人,這個時候就是他們的金主。

  「你瘋了,波西米亞人就在外面!」奧多涅繞過桌子先前衝了兩步,卻被兩柄短弩指住了胸口「你知道怎麼指揮那些衛隊嗎,你能讓所有人都聽你的命令嗎,你能守住科森察的城堡嗎?」

  奧多涅的話讓旁邊那些原本自認和自己這這場爭鬥沒關的騎士們臉上微微變色。

  奧多涅說的不錯,如果不能順利的指揮衛隊守住城堡,一旦波西米亞人攻進來,對所有人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

  而做為女人,箬莎顯然是不能讓人信任的。

  「所以我決定讓他擔任你們的隊長,」箬莎轉頭看了眼自始至終甚至都沒來得急說上一句話的亞歷山大「他是來自西西里的騎士,曾經在不久前西西里的暴亂中成功的解救了西西里宮相的家人,所以我現在任命他為科森察的騎士隊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望向亞歷山大,而剛剛新鮮出爐的「西西里的騎士」,這時只能面帶苦笑的迎著這些目光硬挺下去。

  「你要讓這個人當科森察的騎士隊長?」奧多涅露出譏諷的笑容「我想你大概和你母親一樣,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你的母親就是太容易相信小白臉……」

  奧多涅的話還沒有說完,箬莎突然轉身從剛剛給槍裝填好火藥的馬希莫手裡奪過槍來,槍口向上緊緊抵在了奧多涅的下巴,把他的頭頂得不由向上抬起。

  「聽著,你要是敢再說關於我母親一個字,我現在就一槍打死你。」

  箬莎的眼睛裡噴出怒火,她的聲音那麼決絕,讓人一點都不懷疑她是否能說到做到。

  「聽懂我的話了嗎?」箬莎追問著。

  奧多涅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當他下巴上下移動時,感覺著火槍粗糙的槍口把喉嚨頂得生疼,他的臉色就已經變得完全鐵青。

  「現在你和你的人都解除武裝站到一起去,」箬莎用槍推了奧多涅一下「聽好了,別忘了我是科森察領主的女兒,只要你們老實的聽我命令,事後我會把應得的報酬付給你們然後讓你們離開,所以你們只是暫時失去自由。至於其他人你們依然是科森察的騎士,我只要你們現在就宣佈向我效忠。」

  箬莎的話讓站在一旁的那些騎士暗自放下了心。

  隨著時代變遷,維繫了近千年的騎士制度在如今這個時候已經逐漸褪去了它耀眼的光環。

  原本領主騎士之間那種用忠誠與信仰聯繫起來的神聖關係,已經越來越多的被用金錢為代價的契約取代,除了那些依舊因為受封的領地而和領主依舊保持著老式封扈關係的傳統騎士,越來越多的領主與騎士已經演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僱主與傭兵。

  只是當這些人陸續站出來向箬莎宣佈承認她的身份和遵從亞歷山大命令時,箬莎卻從忽然從這些人當中挑出了兩個人,絲毫不聽他們解釋的命令把他們和奧多涅幾個人關在了一起。

  「他們是奧多涅的人,這個我早就知道。」

  箬莎對亞歷山大說,這就更讓亞歷山大確定,她對奧多涅是早有準備了。

  「他是不是對你的母親,」亞歷山大猶豫了一下還是略微改了改口氣「我是說對我們的母親做了什麼,否則你怎麼會這麼生氣。」

  箬莎狠狠瞪了眼亞歷山大,然後似乎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更好,就緩緩的說:「他故意接近母親,而且對她做了很多壞事,我知道他其實是想藉著這個漸漸控制她,從她那裡得到更多好處,母親其實也是因為這個才暫時離開科森察,可我覺得她還是小看奧多涅了,這個人很貪婪,想要得到的也許比我們想的還要多。」

  「難道他還想成為科森察伯爵嗎?」亞歷山大隨口說了一句,當看到箬莎若有深意看過來的眼神時,他略一錯愕想了想就沉默了下來。

  雖然聽上去好像不太可能,但是想想就在如今的米蘭,就有個原本只是傭兵頭領的斯福爾扎家的祖宗,靠著娶了原來領主的遺孀當上了米蘭公爵,亞歷山大就覺得這也許不是什麼玩笑了。

  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面臨城堡外波西米亞人的威脅,箬莎依舊要冒險在這個時候一舉拿下奧多涅和他那些人。

  仔細打量下儘管實際上同樣緊張,可卻依舊毫不猶豫的實行了計劃的箬莎,亞歷山大覺得這個「妹妹」還真是不簡單。

  至少這份決絕和對形勢的把握,讓他覺得比大多數他見過的人都要高明的多。

  哪怕是如阿方索司鐸和奧爾良公爵那些人,如果面臨她如今的處境,大概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只是當他想到自己這個被硬趕著當了隊長的「西西里騎士」的處境,亞歷山大就有些頭疼了。

  事實上他既不是騎士更不知道該怎麼防守一座城堡,甚至就是騎兵劍和徒步劍他用起來都不是那麼順手,更別說讓他穿上全套盔甲。

  亞歷山大相信如果自己穿上那個,也許不等和敵人交戰,就已經因為幽閉恐懼症發作瘋掉了。

  「放心,我們的騎士可以幫你,別忘了科森察也有自己的封扈騎士的,我相信他們的忠心,」似乎看透了亞歷山大的心思,箬莎安慰著他「而且我們只要緊緊守住城堡就行,只是那些波西米亞人究竟要幹什麼,他們莫名其妙的封鎖了出去的道路,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箬莎納悶的輕聲自語,因為想不明白而微微攪在一起的兩條尖尖的眉梢微微輕觸,看上去就像個正在鬧彆扭的精靈。

  她這樣子讓亞歷山大嘴角顫動了下,他不由想起了剛剛的那個吻,依舊能回味起來的唇舌間的碰觸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雖然明知道一旦自承了喬邇·莫迪洛這個身份,與眼前這個女孩的關係就只同母異父的兄妹,可就因為這樣,那種因為某種不能踰越而產生的念想,就更讓他覺得難以壓制。

  「我們肯定是忽視了什麼,你說是嗎?」

  一聲詢問把亞歷山大從胡思亂想中驚醒,他看看正皺著眉望著他的箬莎。有些心頭髮虛的點點頭,雖然這個女孩並非他的妹妹,可還是有點擔心她會看穿他的心思。

  「那麼你說我們忽視了什麼,」箬莎沒有理會亞歷山大那看上去有些過於熱情的眼神,而是繼續琢磨著「讓你那個修道士說說他究竟和那些波西米亞人都說了什麼。」

  「大人,我向上帝保證,已經把知道的都說了,」站在亞歷山大面前的馬希莫很乾脆的宣佈,然後肩膀一塌無奈的說「那個波西米亞人就說了那麼多,他們的嘴巴很嚴,就像怕說多了會洩露什麼似的。」

  「等等,你說什麼?」亞歷山大忽然打斷馬希莫「你說他們怕洩露什麼?」

  「我只是說像是這麼回事。」馬希莫晃晃腦袋解釋著「您知道當時我實在嚇壞了,不過好在那個給了我坐騎一下子的傢伙也關起來。」

  「他們怕洩露什麼?」亞歷山大卻已經不再去理修道士的自言自語,而是仔細回味這其中的東西。

  波西米亞人不但未得允許進入了科森察領地,甚至還堵住了科森察人的大門,這怎麼看怎麼都只能說是在挑釁。

  可是既然已經已經都到了這個地步,那麼波西米亞人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還有什麼怕科森察人發現的呢?

  另外讓包括壓力山大在內的所有人都奇怪的是,波西米亞人雖然擺出一副隨時可以和科森察人動手的架勢,可迄今為止他們不但並沒有真的發動進攻,甚至連城堡的近前都沒有靠近。

  那麼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大人,這樣不是更好嗎?」看亞歷山大陷入沉思,馬希莫不以為然的說「我們只是來做客的,波西米亞人一走,我們就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好在城堡裡有很多糧食,就算再這麼僵上幾個月也沒有關係,可波西米亞人不可能永遠呆在城外,他們很快就得因為沒吃的撤退。」

  僵幾個月?

  沒吃的?

  不知怎麼,馬希莫這幾句話在亞歷山大心頭霎時激起波瀾!

  他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腦子裡不停的迴蕩著這幾個詞。

  想起來,想起來,亞歷山大在心裡不住提醒自己。

  來到科森察是為了什麼,不就是要藉機與喬治安妮接近嗎。

  在面對莫迪洛那頭老狐狸時,如果不想只被他利用,就必須從喬治安妮這裡打開突破口,藉著她莫迪洛家族成員的身份,讓自己不止是做為一個單純的棋子,而是成為這個家族的一份子。

  而要實現這個目的,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幫助箬莎和科森察的領地度過眼前的危險。

  因為亞歷山大發現,箬莎不但對她的母親有著很深的影響,這個女孩本身也足以擁有能發揮重要作用的力量。

  得到箬莎的承認,成了他融入科森察家族的第一步考驗。

  究竟是漏掉了什麼呢?

  亞歷山大不住問著自己,波西米亞人似乎並不想和科森察人正面衝突,那麼他們唯一的目的就如他們自己說的只是為了阻止科森察人離開城堡。

  那麼如果科森察人可以離開城堡,他們就會去哪?

  「去隨便找個什麼人,馬希莫,」亞歷山大吩咐「最好是對科森察附近很熟悉的人,找到帶來見我。」

  「那很簡單,隨便找個女僕就行,」馬希莫說著就對恰好經過的一個女僕招招手,看到那個滿臉雀斑的胖女人略顯羞怯的樣子,修道士無奈的走過去把她帶了過來「請問她吧大人,她是當地人,對附近很熟悉。」

  「請問您有什麼吩咐大人?」胖女人用透著希冀的目光看著亞歷山大,和修道士比起來這個年輕的騎士隊長更令女人動心。

  「這附近,我是說城堡附近都有什麼?」亞歷山大先問了句,看到女人一臉茫然只能稍微改變問法「我是說,有什麼地方是值得科森察人重視的嗎?」

  亞歷山大的話一問完,就看到女人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那樣子好像他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

  「大人,科森察當然有值得重視的東西,」女人略顯驕傲的說「科森察伯爵領地有最好的獵場,據說甚至在羅馬帝國時代都經常有皇帝來狩獵的。」

  「我是說出了獵場,還有什麼嗎?」亞歷山大無奈的打斷女僕的話。

  「那還能有什麼,」女僕茫然的說「除了獵場和那些根本搬不走的糧倉,科森察還能有什麼?」

  「糧倉?!」亞歷山大先是失聲驚呼,接著他不由一聲咒罵「我真蠢!」

  說完,他扔下一臉茫然的修道士兩人大步向門外走去。

  可剛剛走到門口,就迎面碰上了同樣匆匆而來的箬莎。

  「糧倉!」

  「他們是衝著糧倉來的!」

  異口同聲說出的答案讓兩人都是一愣,接著他們就看到了對方臉上浮起的不安神色。

  「那不勒斯!」

  兩人同時發出低呼。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2 09:05 AM

第四十一章 山頂遭遇

  科森察是那不勒斯的糧倉,為整個那不勒斯提供糧食,這是早在第一天到科森察時就從箬莎那裡聽到的,為此亞歷山大還曾經感嘆一番。

  之所以感嘆,是因為他意識到當他猜想著那不勒斯人可能要面臨饑荒的時候,接下來卻發現這不但在莫迪洛的預料之中,而且很可能這一切都是莫迪洛從中推波助瀾。

  大概再沒有比能從饑荒中拯救一座城市更讓人感恩涕零的了,亞歷山大甚至可以想像,看著那些整天醉生夢死大把大把的揮霍糧食和各種吃食的貴族們,當他們發現不但供他們召開奢華宴會的各種食物已經所剩無幾,甚至普通平民都可能要面臨餓肚子的危機時,會是多麼恐慌不安的局面。

  而對那不勒斯的平民來說,法國人的佔領固然可惡,但是如果接下來國王的回歸帶給他們的只是挨餓,那麼不論是對國王本人還是對整個王室,之前由懷念和盼望醞釀而成的無比崇敬,很快就會變成抱怨甚至惱怒。

  誰能在這個時候為因為擔心挨餓而焦躁不安的民眾提供糧食,誰就可以獲得那不勒斯人的友誼,尊重,甚至是崇拜。

  正因為發現了這個,亞歷山大才覺得莫迪洛伯爵真是老謀深算,令人佩服。

  但是現在,波西米亞人的出現讓這一切徹底發生了變化。

  看著箬莎臉上的不安越來越濃,亞歷山大也逐漸意識到事情要比他們想的可能更加嚴重得多。

  波西米亞人是怎麼突然來到那不勒斯的,又是誰派來了他們,這些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不能結束波西米亞人的封鎖,那麼就可能完全失去科森察領地上的那些糧倉、

  只要想想那些糧倉裡的糧食,亞歷山大就覺得哪怕是莫迪洛本人在這裡,面對如此變故,臉色也不會比一臉蒼白的箬莎好多少。

  「我們必須派人出去!」同樣想通了很多東西的箬莎焦急的喊著,雖然未必對科森察和那不勒斯即將面臨的危機完全看透,但箬莎卻比亞歷山大更加清楚那些糧倉對科森察意味著什麼。

  擁有的最大獵場只是科森察家族當初能夠崛起的契機,王家狩獵官出身的家族祖先雖然獲得了貴族稱號,但那已經算是到來頂峰。

  真正讓科森察家族這麼多年來即便王朝更迭,可依舊能聳立不倒的,正是因為這裡是為那不勒斯守護著一個巨大糧倉的所在地。

  穿過維蘇威火山北麓,在安格里河與克拉第河之間,又一片堪稱整個半島南端最好的耕田。

  在兩條有著充沛水源經年不息的河流孕育中,這片北寬南窄,如同個樹立起來的漏斗般的平原上到處都是成片金黃的麥田。

  小麥田連綿不斷的在火山腳下的平原一直鋪展開去,這裡差不多是為沿海幾座城市提供食量的寶地。

  不論是那不勒斯,塔蘭托還是為整個半島守衛著塔蘭托海與伊奧尼亞海之間的海上要道,隨時準備面對來自奧斯曼帝國威脅的克羅托內,這些地方都要依靠這片廣袤的良田提供得以維生的食糧。

  正因為這個,南方的所有城邦都視這片平原為自己城市的保證,從很多年前出現城邦的時候起,那些領主就都試圖控制這個令人垂涎的地方。

  但是經過多年征戰的結果,這片土地從沒被任何單獨一個領主統治,在損失了無數生命後,這片平原被劃歸不同的勢力,其中那不勒斯得到了靠近阿格里河上游的一片十分肥沃的土地。

  而科森察家族成為了守護這片產量寶地和建立在平原邊沿的儲糧地的守護人。

  這才是讓科森察家族得以延續下來的真正原因。

  可以想像,如果被攔截在城堡裡無法與產糧地聯繫,一旦那邊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會對那不勒斯意味著什麼,又對科森察意味著什麼。

  「我們的騎士呢,派出騎士和騎兵,還有足夠多的其他士兵,只要能派出的都派出去,一定要把那些波西米亞人趕走!」

  因為驚恐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箬莎大聲喊著,當看到亞歷山大沒有按她的命令做,而是站著不動時,箬莎轉身就走!

  「等一下,」亞歷山大一把抓住箬莎的手臂,把她拉回來「不要激動,你這個樣子會壞事的。」

  「放開我,我要去調動守衛,」箬莎不耐煩的推搡著「如果你也不肯聽我的命令,我會找願意聽我話的人。」

  「波西米亞人可不會聽你的話,」亞歷山大依舊緊抓著箬莎的手臂,感覺到她光滑的手臂在自己掌中掙扎繃緊,他略微放鬆一些,然後對著旁邊愣愣發呆的馬希莫使了個眼神。

  修道士立刻識趣的走出房間,還順手把房門關上。

  「你是害怕了嗎?或者你不如你自己說的那麼勇敢,」箬莎冷冷的看著亞歷山大「如果你只有這點膽量,那我勸你回到你之前那個修道院去吧,你什麼都不會得到。」

  看著如一頭驕傲的小獸般盯著他的箬莎,亞歷山大心裡升起股莫名的熱火,不知為什麼,看到箬莎他就不由想起索菲婭,然後就會不由自主的拿兩個人作比較,。

  現在箬莎的這個樣子倒是讓他覺得這位貴族小姐和索菲婭有些一樣,這讓他不由心底一陣恍惚。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當相通波西米亞人的目的時,亞歷山大的第一個反應也是立刻派人打破波西米亞人的封鎖,所以他急急的去找箬莎。

  但是當看到箬莎因為焦急近乎失態的樣子,亞歷山大卻忽然冷靜下來了。

  還有什麼比令敵人因為恐慌失去判斷,然後再趁機予以致命一擊更好的機會呢?

  亞歷山大並不認為自己更加睿智冷靜,他知道如果自己是箬莎或者是凱澤爾,做為科森察家的一員也會同樣會因為焦急而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甚至可能會做的比他們更盲目。

  但是正因為不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亞歷山大才能清醒的看待這一切。

  得出波西米亞人封鎖城堡去路的結論現在看其實並不很難,即便一時間想不到,可只要儲糧地那邊出了變故,總會派人來向科森察求援。

  波西米亞人攔截住大多數信使,可總會有人能到達城堡,到那時他們的目的也就不言而明了。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依舊是會出現如箬莎這樣因為知道了真相而導致的恐慌,科森察還是會派出援軍試圖打破波西米亞人的封鎖。

  既然猜到這個可能,那麼波西米亞人很可能已經做好了準備。

  也許派出援軍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波西米亞人的陷阱。

  亞歷山大忽然覺得奧多涅不肯派兵似乎也並不是錯誤,只是如今提這個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波西米亞人應該會想到我們總會派人出去的,」亞歷山大放緩聲調解釋著,同時他慢慢放開箬莎的手臂「聽著,如果你一定要派人出去我不會反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所有守衛都派出去,我們要防止波西米亞人可能會設下的圈套。」

  「能有什麼圈套?」箬莎倔強的問「他們的人並不多,我們的城堡根本不可能被攻破,我們只要用很少的人就可以守住城堡,然後就能派出足夠多的人去支援阿格利河麥田。」

  「你能想到這些,波西米亞人或者說是雇他們的人會想不到嗎?」亞歷山大試圖說服箬莎,雖然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這真的很難「也許他們就等著我們出去,外面那些人也許不危險,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其他地方是不是安排了陷阱。」

  「科森察人不是那麼好對付卡文卡成狗相甚至連一群暴民都對付不了,科森察家族從羅馬時代就在戰鬥了,波西米亞人只敢躲在柵欄後面,如果面對面他們只能逃跑,除非……」

  說到這,箬莎臉上的神色忽然一滯。

  「除非?」

  亞歷山大注意到了箬莎神情變化。

  「等一下,等一下,」箬莎有些茫然的在原地來回轉著圈「很多年前,那時候法國人還沒征服西西里呢,你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吧?」

  看到箬莎詢問似的神態,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她說的是當初諾曼人征服西西里王國的時候,那時候的西西里與那不勒斯還沒有分家。

  「就是那時候,科森察家接受了法國人的冊封,當時的科森察伯爵奉命帶人巡視阿格里河上游的土地,結果他們離開後不久就遭遇了埋伏,結果整個隊伍全軍覆沒,伯爵也在那次戰鬥中死掉了,那是科森察家族最慘烈的一件事。」

  「那是在什麼地方?」亞歷山大低聲問。

  「就在距科森察東面,那裡地勢很險要是一片低谷,出去之後就是阿格里河儲糧區,原本科森察家曾經想過要在那裡建一座堡壘,但是後來因為簽署了分割阿格利河平原的協議,所以堡壘就沒有必要了。」

  「是嗎,」亞歷山大琢磨著箬莎的話,雖然還沒有肯定,但心裡一個聲音告訴他箬莎說的沒錯,如果波西米亞傭兵真的有什麼圈套,那就應該是在她說的那個地方了「那裡距城堡有多遠?」

  「不是很遠,但是路很難走,」箬莎微微皺起眉來「我以前去過那個地方,當時是凱澤爾帶我去的,我不喜歡那兒。」

  「我得去看看,」亞歷山大點點頭「如果你說的沒錯,波西米亞人的埋伏就應該是在那裡了。」

  「可是你怎麼去?」

  聽到箬莎這麼問,亞歷山大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要是你和伯萊里逃走的時候原本是不會被我發現的,因為還有條通向城堡外面我們發現不了的暗道是嗎?」

  箬莎眼中露出了絲猶豫,她似乎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把關於科森察城堡的秘密告訴亞歷山大,畢竟這關係到科森察家族的安危。

  可這猶豫只是一瞬,箬莎就下了決心,很顯然與科森察城堡未來可能要面臨的危機比起來,眼前的麻煩足有讓她改變主意。

  「有一條從城堡後面通向山頂的小路,這個除了科森察家的人,從沒有外人知道,」說到這,她看著亞歷山大「我讓伯萊里和你一起去,他會帶你到達山鷲崖那邊。」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山鷲崖應該就是箬莎說的那個山谷。

  想想科森察家的祖先做為這塊領地主人,都曾經在那個地方折戟沉沙全軍覆沒,亞歷山大多少對這個地方的情景有了些印象。

  雖然不太願意離開箬莎,可伯萊里還是答應為亞歷山大帶路。

  亞歷山大沒有帶馬希莫,儘管修道士為此適當的表示了一點憤慨,可亞歷山大沒有給他繼續表演的機會,而是直接告訴烏利烏做好準備。

  這次出去會遇到什麼誰也不知道,所以亞歷山大覺得摩爾人要比修道士這種時候就可靠的多了。

  所謂密道並不是什麼暗室或是地道,而是一條位於城堡深處緊靠山壁的一條很狹窄的山縫。

  這條山縫崎嶇幽深,絕大多數地方常年照不到陽光,有些更是狹窄的即便是一個人都很難通過。

  濕滑的地上更是長滿了深色的蔥綠苔蘚,走在上面隨時都會摔倒。

  「這條秘道是過去修建城堡時候發現的,開始還有些人知道,時間久了就只有科森察家的人知道了。」走在前面扛著個大包裹的伯萊里說著回頭看看亞歷山大「我不知道小姐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是不是錯了,不過我希望你別讓她失望。」

  看著雖然個子高大,其實年齡卻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伯萊里,亞歷山大認真的說:「箬莎是你的姐姐,可你也不要忘了,她也是我的妹妹。」

  伯萊里厚實的嘴唇動了動似是在忍耐,可最終他還是開口說:「箬莎小姐也是凱澤爾少爺的妹妹,可他還是想要她嫁給那個塔蘭托伯爵。」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知道波伯萊里其實對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箬莎的同母異父哥哥沒什麼好感,不過這時候他當然不會在意這個大個子會想些什麼。

  山縫一直順著山勢向山崖的頂上延伸上去,因為路很難走,當他們終於看到從山頂縫隙中漏進的陽光時,那光亮已經變成了玫瑰色的餘暉。

  「看來我們要在山上過夜了,」穿過一個被樹藤遮擋住的狹窄縫隙,終於站在山崖頂上的伯萊里望著山下說「明天一早我們就下山,從這裡到山鷲崖需要走大半天時間。」

  回頭向山下看看,亞歷山大看到了城堡隱約可見的圓形塔頂的頂尖,他知道伯萊里說的沒錯,深夜裡下山無疑是危險又愚蠢的舉動。

  「夜裡風很大的。」

  伯萊里說著招呼烏利烏把背的包裹打開,從裡面拿出過夜需要的東西,很快他就搭起了個雖然不大卻能遮住夜裡山風的小帳篷。

  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忙活,亞歷山大倒是對這個大個子稍有的細心有了個新的印象。

  在山裡感覺太陽落下去的很快,隨著一道幾乎肉眼可見的陰影沿著山坡向上蔓延,黑夜很快就籠罩了山頂。

  山下城堡裡已經點起了燈火,雖然知道波西米亞人不會輕易進攻城堡,但科森察人卻不敢掉以輕心。

  「大人,」伯萊里坐在石頭上看著亞歷山大「你是真的要幫小姐嗎?」

  「叫我亞歷山大就行了,」亞歷山大微微一笑「其實這也是在幫我自己,大概你不清楚箬莎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伯萊里眼中閃過道異樣光芒,他認真盯著亞歷山大看了一會,這才點點頭說:「所以你肯幫助小姐,因為你也需要從她那得到什麼好處。」

  「應該是這樣了。」

  亞歷山大並沒有否認伯萊里的猜想,他很清楚伯萊里對他有著很深的戒心,對他的話更是一點不肯相信。

  如果他說出於兄妹感情幫助箬莎,伯萊里是絕不會信的。

  相反,他坦率的承認需要從箬莎那裡得到好處,倒是讓大個子認為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什麼肯為箬莎冒險。

  亞歷山大這麼想著不由暗自一笑,這個伯萊里看似笨拙,其實心思還是很多的。

  他想著剛要開口繼續說話,原本坐在對面的伯萊里忽然站了起來!

  他健壯的身軀這時候卻展現出了非凡的靈活,就在亞歷山大還沒來得及開口時,他已經一手按住旁邊烏利烏的嘴,另一隻手豎起手指對著亞歷山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亞歷山大的心霎時一跳,他的眼神順著伯萊里看過去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山下的陰影裡幾條正循著山坡向上緩緩走來的身影。

  「有人。」

  伯萊里低聲警告,迅速收拾起東西。

  三個人躲到一塊巨石後不久,幾個人影就出現在了山頂上。

  「納山,真的是這裡嗎?」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3 12:33 AM

第四十二章 一個名字

  月光下,幾條人影在山崖上晃動著,他們顯然在找什麼。

  就著月光可以看到那個被叫做納山的人個頭不高,可卻很健壯,站在山崖上,就好像塊和四周融合在一起的山石。

  如果修道士在這裡,他一定會很驚訝,因為這個人就是之前在科森察城堡外他見到的那個波西米亞的「波西米亞人」。

  這些人的突然出現,讓躲在巨石後的亞歷山大他們暗吃一驚,雖然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可想想這山崖上的秘密,就很難相信他們是因為其他什麼巧合的原因才找到這的。

  亞歷山大感覺到伯萊里的身子在不住顫抖,他顯然為秘道的安全,或者說是為箬莎的安全擔心,看著他眼裡露出的凶光,亞歷山大知道他已經起了要殺掉這些人滅口的心思。

  只是既然這些人已經發現了秘道,就不能保證別的人不知道。

  就在亞歷山大琢磨著是不是放棄去山鷲崖探聽消息,立刻回城堡調動人手把秘道封死時,那個叫納山的人開口說話了。

  「就是這兒,」這人的聲調有些奇怪,聽不出是哪裡的口音,不過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很有力,就和他的外表似的,好像蘊藏著巨大的力量「那個貴族少爺說的就是這裡。」

  「哦,那個貴族少爺啊,他可是在你手裡吃了不少苦,」另一個個頭略高的人走過來,月光照在他身上,他腰裡的武器發出放光,他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向另一個人問「老爺,是不是你們貴族都那麼自以為是?」

  被問的人頭上戴著頂有著很寬帽簷的圓頂帽,他的臉完全遮在帽子下面,當他抬起頭時,可以看到臉上還戴著副只有醫生和收殮師才戴的鷹嘴面具。

  這人面具上兩片鏡片後的雙眼默默的看著那個高個子,然後並不理他的低頭在山崖上尋找著。

  高個子似乎對面具人的這種冷漠不以為意,他又對那個納山問:「如果找到了那條暗道怎麼辦,我們只有這麼幾個人,難道就這麼衝進去?」

  雖然知道這些人來意不善,可當確定他們的確是來找秘道的時候,伯萊里還是因為激動險些控制不住自己。

  亞歷山大用手按住伯萊里微微顫抖的肩膀,向他搖搖頭,示意他冷靜下來,同時他注視著那幾個人。

  「我們人太少,不過外面有鮑夫卡,城堡裡的人肯定都被他吸引住了。」納山冷靜的說「所以我們只要進了城堡之後引起騷亂就足夠了,接下來鮑夫卡知道該怎麼做。」

  「鮑夫卡那個笨蛋只會在人面前妝模作樣,如果不是你先抓住了那個貴族,也許我們就只能如他們說的那樣在那個山鷲崖等著那些科森察人了。」

  說到這的時候,高個子向另一邊的鷹嘴面具人的方向示意了下,同時刻意壓低了聲音。

  「不過那個貴族小子還真是厲害,如果不是你親自動手,鮑夫卡那個笨蛋根本拿不下來啊,虧他平時還吹噓自己的馬刀玩的多厲害,」高個子嘲笑著。

  這兩個人的對話讓亞歷山大心頭一動,似乎同樣有所感覺,他看到伯萊里眼中也露出了緊張和不安。

  很厲害的貴族少爺,又是知道這條通往山下城堡的秘道,亞歷山大可以肯定他們說的就是剛剛離開的凱澤爾!

  想到凱澤爾落在了這些人手裡,亞歷山大心裡不由飛快轉著念頭。

  如果凱澤爾因為落在敵人手裡不幸遇害,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

  這個想法讓亞歷山大心裡的念頭轉的更快了,只是這個時候還顧不上這些。

  如果不能解決眼前這些人,科森察的大麻煩就要來了。

  只是聽那高個子的話,似乎凱澤爾就是被這個叫納山的人抓住的,那麼這個人肯定要比凱澤爾還要厲害,再想想凱澤爾那據說連威尼斯劍派的大師都頗為尊重的身手,亞歷山大覺得可真有些進退兩難了。

  就在亞歷山大琢磨該怎麼辦時,那個鷹嘴面具人忽然在黑夜中發出聲低呼:「在這兒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那幾個人立刻聞聲聚攏過去,他們圍在一片被蔥密的樹藤遮擋住的秘道入口前,小心的剝開遮擋的藤蔓。

  「通往科森察城堡的暗道,」面具人的聲音在夜裡聽著很古怪,倒像是刻意改變了聲調「從這裡可以直接進到城堡的後面。」

  說到這,他面具上的兩個鏡片望著納山,刻意加重語氣「說好的,城堡裡的東西隨便你們拿,箬莎·科森察歸我。」

  「放心,我們只對黃金珠寶感興趣,對加傑女人沒興趣。」納山不以為意的回答,他向黑暗深邃的秘道看了看,然後開始低聲分派人手。

  伯萊里的身子微微顫抖,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特別是在聽到那個面具人的話之後,他已經再也控制不住的要衝出去。

  亞歷山大緊緊壓住伯萊里的肩頭,他知道如果讓這些人進了科森察肯定會釀成一出慘劇,可是以自己三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和比自己多出一倍的人戰鬥的,更何況這些人當中明顯有好幾個看上去就頗為厲害的敵人。

  「等他們進了秘道再說,」亞歷山大心頭盤算,他忽然想起了在西西里染血之夜那個夜晚,自己也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景,雖然當時因為帶著波鴻的傭兵要比現在形勢好的多,可巴勒莫地下的隧道顯然沒有科森察的險峻。在這裡即便敵人人數比自己多,但只要進入秘道,狹窄的地勢顯然對自己一方更有利。

  亞歷山大這麼想著,正要低聲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伯萊里,卻忽然聽到站在秘道前的面具人對一個手下吩咐著:「告訴山下我們的人,留下幾個其餘的人叫上來。」

  「遵命大人。」一個手下應了聲,轉身向亞歷山大他們藏身的巨石走來。

  亞歷山大壓在伯萊里肩上的手霎時放鬆。

  很顯然,如果這個時候再不阻止,一旦他們的人上了山,那麼就再也擋不住他們了。

  原本試圖掙脫亞歷山大的伯萊里因為肩上失去力量猛然站了起來!隨著聲大喊,他猛的從石頭後撲了出去,就在那個準備報信的人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時,他的刀已經傾斜著砍進了那人的脖頸!

  驟然變故讓山崖上的人大吃一驚,因為太過突然,當那人倒在地上時,他們甚至看著伯萊里又揮刀砍下第二刀,才有人驚呼出聲,拔出劍向伯萊里衝去。

  就在伯萊里跳出去砍殺那人的時候,已經想好該怎麼做的亞歷山大招呼著烏利烏幾步衝到山崖邊。

  「烏利烏,和我一起推!」

  亞歷山大邊喊邊奮力把一塊石頭向山下推去。

  不知道怎麼回事的烏利烏只有跟著主人用力推動石頭,當另外幾個人裡終於有人發現他們時,一塊大石已經被他們推得搖晃著在地上滾動起來。

  一聲低沉咒罵從那個叫納山的吉普賽人嘴裡迸出,他健壯的身體忽然閃動起來,即便在嶙峋的石頭間也異常靈活的跳躍,當他出現在伯萊里面前時,伯萊里甚至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納山手裡的一把刀身並不很長的彎刀已經挑開他刺過去的刀尖,同時順著他的刀身向上一甩,伯萊里的武器已經飛上了半空。

  納山手裡的刀再次靈活的反甩,隨著刀柄上沉重的配重頭向下狠砸,伯萊里高大的個子在他面前就像個空空的稻草人似的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別殺這個人!」

  納山一邊低喊阻止面具人的手下,一邊腳下不停的向亞歷山大他們衝去。

  納山眼裡泛著怒火,和伯萊里上來就殺了個人相比,如果不是伯萊里擋了他的路,他更想先解決這個給他造成了大麻煩的傢伙。

  看到納山迅速衝來,亞歷山大甚至沒有動上一點要迎擊的心思,只要想想這個人連凱澤爾都能活捉,亞歷山大就知道即便自己跟著波鴻再練幾年也不可能是這個吉普賽人的對手。

  「快跑!」

  亞歷山大向烏利烏喊了一聲就又用力向前一推,藉著石頭砸響地面的沉悶大響向著山下滾去引起的震動帶來的騷亂,亞歷山大沿著山崖向遠處跑去。

  被推動的石頭向著山下翻滾而去,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響徹整個山頂。

  隨著石頭不住滾落,越來越多的碎石被震落下來,順著山崖「嘩啦啦」的滑落下去。

  「哦天哪!」

  看到衝過來的納山,烏利烏嚇得一聲驚叫轉身就跑,摩爾人靈活的奔跑天性在這時候得到了暢快淋漓的發揮,他那比山羚都不遜色的敏捷讓追在後面的納山不由意外的「咦」了一聲。

  亞歷山大這時卻很狼狽,原本山崖上崎嶇複雜的地形就根本不適於奔跑,漆黑的夜晚更是平添危機。

  他甚至覺得自己居然跑出這麼久還沒有被亂石絆倒摔斷脖子簡直是個奇蹟,不過這個奇蹟很快就到了頭。

  隨著腳下突然一空,亞歷山大覺得整個身子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向前栽去。

  在空中的時候,他本能的雙手抱頭身子蜷起,可就這樣當他的後背摔在亂石堆上時,鋒利的石頭還是把他身上的衣服劃得稀爛,後背更是被扎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可是還不等他因為疼痛呻吟出聲,納山已經從一塊石頭上跳下,藉著在亂石間的跳躍穩住身子,然後立刻向亞歷山大衝來。

  剛剛站起的亞歷山大立刻被腳下的亂石絆得向後仰倒,因為疼痛完全使不上力氣的身體撞在身後的石頭上,隨著一道涼風,吉普賽人的彎刀從他頭頂一閃而過。

  「走運的傢伙,」納山嘟囔一句,他原本很有把握的一刀卻因為亞歷山大的摔倒被躲了過去,不過他覺得這個加傑人的好運氣也到頭了。

  納山心裡湧動著怒氣,雖然不想殺人,可這個加傑人找的麻煩讓他忍不住要用殺人洩憤。

  這次偷襲顯然已經失敗。

  那麼多的落石勢必已經引起科森察人的警惕。

  如果那個科森察貴族沒說謊,那麼這條秘道顯然易守難攻,只要城堡裡的人有所警惕,那麼就算有再多人也不可能經由秘道攻陷城堡。

  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年輕加傑人造成的。

  納山面露殺機的向亞歷山大逼去,彎刀在他手裡劃起兩道弧光,刀柄上沉重的配重頭讓他的刀舞動起來更趨於沉穩有力,一旦揮舞起來,納山有把握只需要一刀就能砍斷這個可惡加傑人的頭。

  會被殺了!

  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時,亞歷山大一剎那幾乎就要發狂!

  對危險的恐懼讓他的身體迸發出了超出平時更大的力量,他的動作比平時更加靈敏,甚至當納山第二次揮起彎刀時,他靈活的躲避開吉普賽人可怕的進攻,同時抓起地上的石頭向敵人用力砸去。

  「你真惹火我了,」納山用刀尖挑開亞歷山大投過來的石頭,雖然那石頭因為力量很大依舊從他胸前飛過,幾乎砸中他,可納山腳下不停,依舊向前一步同時舉起刀來「耽誤太久了,加傑人。」

  烏利烏跑的太快了,他甚至來不及喊上主人就已經衝在前面。

  當他終於想到亞歷山大還在後面時,雖然害怕的要命,摩爾人還是不由回頭向後看去。

  恰好在這時,就著頭頂月光,摩爾人看到了讓他膽顫心驚的一幕!

  一把在月光下反射著可怕亮光的彎刀高高舉起,隨著刀鋒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烏利烏似乎聽到了刀刃割破空氣發出的呼嘯。

  而彎刀的目標,就是他那已經倒在地上無處可逃的可憐主人的脖子。

  烏利烏猛的閉上了眼睛,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主人的頭顱飛上天空,就如同他以前那可憐的大維齊爾主人一樣,噴著血漿的無頭屍體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倒下。

  可接下來摩爾人並沒有聽到他想像中亞歷山大的身體栽倒發出的聲響,當他茫然的睜開眼睛時,他看到那個吉普賽人的彎刀正架在依舊倒在地上的亞歷山大脖子上。

  但是讓烏利烏意外的是,月光下吉普賽人的臉色這時卻是一片焦急甚至緊張。

  「你剛才說什麼?」納山的刀緊緊壓著亞歷山大喉嚨,只要輕輕向前一推他就可以毫不費力的殺掉這個加傑青年,可這時候手卻在微微顫抖,甚至連發出的聲音都因為過於就激動而有些走調「告訴我你知道什麼?」

  亞歷山大抬頭眼前吉普賽人脖子上圍著一條頭巾,那是他投出的石頭劃破吉普賽人胸口衣服時露出來的。

  頭巾的花紋很熟悉,或者說是太熟悉了,亞歷山大知道只有一個人身邊才會有這麼條同樣的頭巾。

  「索菲婭。」

  亞歷山大急促的說,他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就靠這個名字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3 11:56 PM

第四十三章 痛苦

  「索菲婭。」亞歷山大再次說出這個名字。

  索菲婭的手裡曾經有這麼一塊頭巾,而這個吉普賽人也有一塊,這個人的年齡又應該與索菲婭的父親近似,更何況索菲婭曾經不止一次比著手勢告訴他,這頭巾是她的母親為他父親織的,這就意味著這種花紋並不常見。

  最重要的是,他記得剛剛有人曾經叫這個吉普賽人「納山」。

  當看到吉普賽人胸前露出的頭巾時,他沒經思考就喊出了索菲婭的名字,生死存亡的瞬間迸發出的機智讓他甚至沒來得及去想這是不是有用,直到納山的刀停在咽喉前時,他才確定自己真的猜對了。

  「索菲婭,她是我妻子,」亞歷山大急促的說「她的父親叫納山,你認識她嗎?」

  「索菲婭,索菲婭。」

  納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當然認識她,甚至當妻子死後,她的存在成了他唯一能夠感到快樂的根源,哪怕即便是被驅逐出了部落成了個真正的流浪漢,納山也從沒有感到沮喪,因為他用自己的磨難換取來了女兒的生命。

  納山不知道部落後來去了哪裡,他更不知道女兒在部落裡過的怎麼樣,這讓他無時無刻不為索菲婭擔心,可現在這個倒在自己刀前的加傑人突然說是索菲婭的丈夫,這讓納山意外之餘更是憤怒。

  「你對她做了什麼?!」納山的刀微微一傾,厚實的刀背就狠狠砸在亞歷山大肩膀上,然後他不等亞歷山大出聲就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我的索菲婭在哪,你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讓你變成蘇丹宮裡的太監!」

  說著他好像忽然才想起亞歷山大說的話,然後他更加憤怒的不住搖晃眼前的加傑小子:「你碰過她了是嗎,你說她是你妻子,你這個混蛋我現在就宰了你!」

  「她是我按部落習俗娶的老婆,」亞歷山大只能大聲喊,納山的憤怒已經不可遏制,他知道如果不能儘量讓納山的怒火平息下來,也許不等他說出索菲婭已經失蹤,他已經被憤怒的父親砍成了碎塊「她是我妻子,是和我進行血脈融合儀式的妻子!」

  納山搖晃的手頓住了,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愕然,雖然心底裡告訴自己這個看上去就很狡猾的加傑人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可他又實在不能否認這個加傑人說的依舊打動了他。

  「納山,怎麼還不殺了這個人。」一個波西米亞人已經衝了過來,他手裡提著把樣式古怪的長刀,前寬後窄的刀身看上去很沉重,如果是個有經驗的士兵,就會知道當面對使用這樣一把刀的騎兵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這個人,」納山抓著亞歷山大的肩膀喘了口氣,似乎這樣才能接受剛剛聽到的消息帶給他的意外「我要留著他有用。」

  「你什麼時候這麼拖拖拉拉的了,還有那個大個子你也不讓殺了他,」波西米亞人不滿的嘮叨著「這幾個傢伙給我們添了太多麻煩了,也許城堡裡的人這時候已經有了準備。」

  「我知道,」納山向略微傾斜的山崖邊看看,雖然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可他能猜到因為那些被亞歷山大他們推下去的巨石,山下的城堡很可能已經警惕起來,可以說這次的偷襲已經完全失敗了「我們離開這兒吧,留下來已經沒用了。」

  「讓我宰了這個傢伙,」波西米亞人憤怒的晃晃手裡的砍刀「他壞了我們的事。」

  「我說過他還有用!」納山狠狠盯著波西米亞人「去告訴鮑夫卡,我們的偷襲失敗了,讓他別那麼傻傻的還在城堡外面耗著立刻回到樹林裡去。我們現在只能等科森察人出城了。」

  波西米亞人有些不甘的舔舔嘴唇,不過還是點點頭:「好吧你是頭兒,可我們就這麼走了,連秘道都不進去看看嗎,也許科森察人根本想不到他們的秘密已經被發現了。」

  納山有些不耐煩的搖搖頭說:「好吧如果你不死心就去看看,不過我勸你小心點,也許科森察人已經在秘道裡設下了埋伏,在這種地方往往送了命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納山的話讓波西米亞人有些進退兩難,他向山崖上望了一眼,最後說了句:「我會小心的。」

  然後他招呼著個同伴向秘道走去。

  「波西米亞人,你在幹什麼。」

  一個古怪聲調響起,那個戴著鳥嘴面具的男人慢慢走了過來,他面具上的兩塊玻璃在月光下閃著幽幽的反光,鳥嘴的空洞中發出隱隱發出的呼吸聲聽上去沉悶而又怪異。

  當看清亞歷山大的臉時,這個男人腳下微微一停,然後他沉悶的說:「殺了這個人。」

  「不,」納山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具男人「我要他活著,這個人對我很重要。」

  由於戴著面具無法看出臉上的神情,可從那人忽然變得僵硬的姿勢依舊可以感覺到那人似乎已經十分憤怒,他的手慢慢按在了劍柄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也慢慢圍了上來。

  「你們要打嗎?」納山絲毫不懼的緩緩晃了晃手裡的彎刀「你們三個未必是我一個人的對手,而且我們這兒,」納山說著用彎刀向旁邊晃了晃「似乎比你們人多。」

  隨著他的話,山坡的陰影裡忽然閃出了幾條人影,其中一個直接就出現在離烏利烏不遠的一顆樹後,這讓剛要轉身逃跑的摩爾人嚇得立刻停了下來。

  「你背著我們還帶著其他人?」面具人憤怒的說「你要幹什麼?」

  「只是不想空手而回,原本以為如果能攻進城堡也許就能大撈一筆了,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納山側耳聽了聽「科森察人果然已經有了準備,希望希瓦那兩個小子運氣不會那麼壞。」

  「把這個人殺了,我多給你50佛羅林。」面具人忽然開口,他這話也讓剛剛圍上來的幾個波西米亞人一陣騷動。

  亞歷山大緊盯著面具人,這時候他已經不那麼緊張,納山顯然十分關係關於索菲婭的事情,雖然當他聽說索菲婭失蹤後很可能就要爆發出更可怕的怒火,但至少這個時候暫時沒有危險。

  而且他也不再擔心科森察人還沒有發現秘道已經被發現的危險。

  如果之前他們幾個人沒從秘道裡出去,雖然山石落下可能會引起注意,但倒也未必會有人猜想到是秘道出了問題,可現在他們剛剛離開秘道山崖上就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亞歷山大不相信箬莎會連這其中的關係都猜想不到。

  正如納山說的,以那條秘道的險要只要科森察人沒有被打個措手不及,那麼甚至只需要幾個人都可以把那條路守得嚴嚴實實的。

  所以亞歷山大一邊在心裡琢磨接下來該怎麼應付納山的追問,一邊緊密觀察著四周,當面具人堅持要殺死他時,亞歷山大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而當面具人居然說要用50個佛羅林換他的命時,亞歷山大已經確定,這個人是認識他的!

  而且,自己也很可能認識這個人!

  「50個佛羅林,」一個波西米亞人嚥了口口水走過來「納山,把這小子殺了吧,整整50個佛羅林啊。」

  「閉嘴,你是要告訴我該怎麼做嗎?」納山狠狠瞪了眼波西米亞人「我說這小子對我有用。」

  讓壓力山大有些意外的是,這些波西米亞人似乎很怕納山,雖然有些不滿,可幾個人還是閉上了嘴,而且他們的目光隨著納山向面具人看去,雙方一時間僵持在山崖上。

  面具人的肩膀輕輕起伏很顯然十分生氣,可顯然因為有著某種顧忌,雖然憤怒卻始終不能發作。

  「你會為你的決定後悔的。」面具人玻璃鏡片後的雙眼死死盯著納山,又在亞歷山大的身上晃過,然後他帶著手下從納山身邊穿過向著山坡下走去。

  「納山,這傢伙究竟有什麼用,居然比50個佛羅林還值錢。」一個波西米亞人好奇的走過來「難道他也是貴族,就像那個被我們抓住的科森察的少爺?」

  納山沒理會同伴好奇的詢問,他抓著亞歷山大的肩膀向前推搡著向山下走,同時吩咐著旁邊的人:「把他那兩個同伴都帶過來,這幾個人現在是我們的俘虜了,也許他們還挺值錢的。」

  聽到這話,波西米亞人立刻興奮起來,他們把被打昏剛剛醒過來的伯萊里和根本沒敢逃跑的烏利烏捆在一起,然後押著他們向山下走去。

  到了這時候,亞歷山大已經可以肯定納山應該在這些波西米亞人當中地位不低,特別是在聽了他和面具人的交談後,他甚至隱隱覺得也許這些波西米亞僱傭兵都可能聽他的。

  果然,當順一邊的山坡走下山崖後,看著迎著他們走來,又紛紛和納山打招呼的幾個波西米亞人,亞歷山大已經可以確定,納山就是這些波西米亞僱傭兵的真正頭領。

  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波西米亞人急匆匆的跑過來,用一種亞歷山大聽不懂的語言迅速的納山說著什麼,也許是他說的太快,納山不得不反覆問了幾句之後,就扭過頭盯著亞歷山大:「他們說你們的人抓住了希瓦。」

  亞歷山大不由點點頭,他知道箬莎果然有了準備。

  只是那個年輕的波西米亞人立刻露出了敵意,他從腰裡拔出短刀向亞歷山大撲去!

  納山幾乎是腳下不動的只一甩手就把那個波西米亞人摔倒在地,趁他還來不及站起來一隻腳踩在他的後背上,同時對他呵斥著。

  「把這小子帶走,」納山對旁邊的人吩咐著,然後揪著亞歷山大的衣領走到一顆樹下「現在聽著,把你知道的都給我說出來。」納山說完又抬手阻止住要開口說話的亞歷山大「我提醒你想好了再說,我不是加傑人,對你們來說也許女兒不算什麼,可索菲婭就是我的生命。」

  亞歷山大額頭上的冷汗流了下來,即便是之前面前可怕的彎刀也沒有這麼感到這麼的恐怖,畢竟與敵人對峙時的興奮往往能令人暫時忘記懼怕,可面對一個憤怒的父親,亞歷山大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告訴我索菲婭在哪?」納山繼續問。

  亞歷山大沉吟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可能就會決定自己的命運,可這時候看著這個儘量壓抑著感情,當說到女兒名字時都會顫抖的男人,他忽然覺得任何欺騙敷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索菲婭是他妻子,不論這有多麼荒唐卻是事實。

  那麼,面對索菲婭的父親,他應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亞歷山大終於開口,話一出口就看到納山的臉變得異常憤怒,但是他還是繼續說「我們在從西西里來那不勒斯的路上失散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你說什麼!你不知道?」納山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問,他的眼中閃著可怕的光,那種如受傷野獸般絕望的眼神似乎就要立刻把亞歷山大撕成碎片「你說她是你的妻子,可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對不起納山,如果騙你能活命我肯定會騙你的,可現在我不想這麼做,」亞歷山大慢慢的說「我們在路上失散了,我一直在找她,可到現在還沒有她的消息。」

  「可你現在在科森察幹什麼,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嗎?」納山用聽上去似乎並不是很憤怒的聲調問,可越是這樣顯得越是危險,因為他的眼神已經變得異常冰冷,看著亞歷山大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告訴我,我女兒遭遇到了什麼,在我殺掉你之前都說出來,那樣也許我會慈悲點讓你死的不那麼痛苦。」

  看著納山,亞歷山大忽然奇怪的露出了微笑,他攤開雙手把身子完全對著這位父親:「來吧殺掉我吧,我沒有保護好她可她保護了我,她不但救過我的命,而且願意為我挨老古爾佳的鞭子。如果她不跟著我一起離開部落就不會遇到危險,可我現在連她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來殺掉我!殺了害了你女兒的人!」

  亞歷山大越說越激動,他忽然覺得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自從索菲婭失蹤之後他一直壓抑著自己不去想那各種想想都讓他痛苦的可能,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不住告訴他,他總會找到索菲婭,那不勒斯的時候,除了派出烏利烏不住的一次次去港口打聽關於索菲婭所在的那條船的下落,他就是在瞭望哨裡向那些經常來來往往的酒客探聽各種消息。

  但是每次打聽換回的卻都只有失望,一次次的失望,無數次的失望,那個讓他堅持下去的聲音雖然從沒消失,但他心底裡卻明白那只是他在欺騙自己。

  某個念頭他不敢有,更不想去有,他只能不住的告訴自己,他的小妻子總會回到他身邊,哪怕她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情,可只要她回到他的身邊,就一切都好了。

  他會讓她忘記那些可怕的事,會用一生去安慰她的身和心。

  但是現在,當面對納山時,亞歷山大才忽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在不停的自我欺騙。

  索菲婭不見了,索菲婭可能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了!

  「來殺了我,」亞歷山大終於流下了自與索菲婭失散後的第一次淚水,可他的臉上卻又掛著似乎放下一切的輕鬆微笑「這樣你就可以為女兒報仇了。」

  納山眼露殺機,粗壯有力的手臂過於用力筋骨硬邦邦的漲起。

  「殺了你,不。」納山的聲音也是硬邦邦的,隨著他緊攥的拳頭狠砸過去,亞歷山大立刻痛得摀住肚子彎下腰去!

  一拳,又一拳,納山的拳頭不住的狠狠打在亞歷山大身上,血水順著亞歷山大的嘴流出來,他的鼻子已經被打破,眼睛被打得高高腫起,當納山緊攥在一起的雙拳砸落在他後背時,亞歷山大的臉直接埋進了樹根旁的水窪裡。

  「站起來!」

  納山揪著亞歷山大的頭髮把他拽起來,又是一陣狠狠的拳頭。

  「呵呵,你怎麼不殺了我,」亞歷山大快站不住了,他身子歪歪扭扭的靠在樹上,在納山一拳又一拳的打擊下發出奇怪笑聲「殺了我才最解恨呢,來呀,難道你不愛你的女兒?」

  「閉嘴!」納山粗聲吼著,這一頓狠揍讓他都覺得有些喘息,看著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亞歷山大,他撿起扔在地上的彎刀「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太舒服的,我要你為索菲婭的死付出代價。」

  「是呀,我的確該付出代價,」亞歷山大想睜開眼,卻因為眼睛紅腫根本做不到,他只好讓自己儘量站得直些,然後他抬起頭,用因為充血完全模糊不清的目光看著頭頂上的樹冠「我早就該受到懲罰了,你還在等什麼?」

  納山的刀抵在了亞歷山大脖子上,劃破肌膚的刺痛卻讓他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索菲婭,我來了。」亞歷山大心中自語。

  「不,這太便宜你了。」然後他聽到納山在他耳邊如詛咒般的聲音。

  「你死就解脫了,然後只有我一個人為我女兒痛苦,我不會這麼便宜你的,」納山的聲音裡透著無窮的憤怒和憎恨「我要讓你活著,我看得出來你的痛苦有多深,所以讓你時時刻刻活在痛苦裡。你別想就這麼算了,除非找到我的女兒,否則你永遠別想解脫。」

  說完,納山鬆開亞歷山大轉身就走。

  他離開很久,樹林裡迸發出一聲充滿悲憤與壓抑的吶喊:「索菲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5 12:04 AM

第四十四章 求援

  一個騎兵駕馭著馬匹在亂石叢生的低谷中前進著,儘管騎術精湛,但是因為地勢複雜,這個人依舊小心的控制著速度,防止坐騎稍不留神撞在那些突出來的嶙峋石壁上。

  在他還沒有來到山谷中心最狹窄的地段時,山谷一側放哨的人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當他來到的波西米亞人聚集的地方時,立刻有兩個人迎了上去。

  「帶來什麼消息了,看你這樣子像是科森察人已經要進攻了。」走在前面的納山對報信的人問「鮑夫卡那邊怎麼樣?」

  「納山,那些科森察人可能真的要來了,」報信的波西米亞人伏在馬上不住喘著粗氣「鮑夫卡讓我通知你最好準備,他那裡不可能擋得住科森察人,一切都看你這裡了。」

  「當然看我這裡,鮑夫卡那個傢伙最多也就是裝裝樣子嚇唬人,」納山不以為意的說「回去告訴鮑夫卡,我這裡都準備好了,他只要不讓科森察人覺得從他手裡衝過去太容易起了疑心就可以。」

  看著報信的人氣喘吁吁的調頭而去,納山沉吟了一下對身邊的同伴說:「去把我們的那個俘虜帶來,我有話要問他。」

  「那小子是誰?」波西米亞人有些好奇的問「你以前從不這麼麻煩的,如果想要知道什麼只要用刀子和燒紅的烙鐵就能知道。」

  「去把他帶來吧,」納山沒有回答同伴的話只是催促,看到同伴疑惑的樣子他又說「我們要從他那知道些事,如果他不肯說實話我會用刀子和烙鐵的。」

  亞歷山大並沒有和伯萊里兩人關在一起,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那棵樹下發呆,雖然沒有人看管,他卻始終坐在不動,直到波西米亞人來找他。

  「你是誰?」波西米亞人有些好奇的打量著亞歷山大,見他雖然抬起頭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就無所謂的聳聳肩「沒關係你不說也沒什麼,納山有的是辦法讓你說話。」

  「他要見我了嗎?」亞歷山大站起來,他已經坐在樹下很長時間,看著遠處的天際已經泛起淺白,再想想納山這個時候要見他,亞歷山大已經大約猜到是什麼事。

  看著眼睛通紅的亞歷山大走來,納山把手裡的馬鞭在大腿外側打得啪啪的響,看到他這動作,熟悉他習慣的波西米亞人微微吹了個口哨。

  「納山如果他真值那麼多錢,可別要了他的小命。」波西米亞人走到納山身邊低聲說。

  「我只是要從他那知道點事。」納山向亞歷山大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跟自己過去,然後獨自轉身山谷裡走去。

  亞歷山大默默跟在後面,當他們來到崎嶇的谷底時,納山用馬鞭向兩邊的陡坡指了指:「你認為如果在這裡準備襲擊科森察人會不會成功?」

  亞歷山大向兩邊看看點了點頭,接著就搖頭說到:「你不會成功的,科森察人已經知道了你們會在這裡社下埋伏,他們不可能上當。」

  納山不置可否「嗯」了聲,然後打量著亞歷山大:「我知道,他們應該不會那麼蠢,否則也不用等我們來早就被別人幹掉了,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科森察人派來這裡查看是不是有伏兵的對嗎?」

  亞歷山大沒有否認,他在等著納山下面的話。

  從承認自己是索菲婭的丈夫那時候起,亞歷山大就在琢磨納山他們究竟要幹什麼,現在見納山一點都不為自己幾個人在山頂上的出現感到意外,他就知道納山應該已經猜到他們的目的。

  也就是說對於科森察人已經識破他們要在山鷲崖埋伏的打算,納山並不覺得意外。

  「聽著我可以讓你走,」納山看著亞歷山大「當然這不是因為我對你慈悲,而是就如我說的那樣我要讓你和我一起承受失去我女兒的痛苦。現在我要你告訴我科森察人會排出多少人突破鮑夫卡的封鎖。」

  亞歷山大看著納山,開始他的確有些不明白納山要幹什麼,現在聽他這麼詢問,亞歷山大忽然意識到不論是自己還是科森察的其他人,似乎都犯了個很重要的錯誤。

  對科森察人來說,守護作為儲糧地的阿格里河平原的確是很重要的事,但是如果對某些人來說,能夠拿下科森察城堡本身就已經足以能抵消對阿格里河沿岸平原的作用了呢?

  自始至終他們他們都只想到這些來自波西米亞人的傭兵對科森察的威脅,哪怕是後來猜想到這些人是受到那不勒斯某些人的指使,也依舊認為是以這些波西米亞傭兵為對手,卻偏偏沒有去想如果那不勒斯有人直接參與進來會怎麼樣?

  「那個人,那個戴面具的人!」亞歷山大忽然想起來了,雖然知道那個人應該是認識才要堅持殺掉他,可現在他忽然覺得那人的出現應該不只是簡單的只是被派來看著波西米亞人如何襲擊科森察的「告訴我是誰要趁機拿下科森察?」

  「你沒必要知道這些,」納山不耐煩的說「我留下你的性命不是為了讓你和我討價還價的。」

  「納山告訴我!」亞歷山大有些急了,他發現自己居然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也許正是因為這個錯誤,不論是科森察還是箬莎都即將陷入危險之中,而他的一切計劃也許還不等開始實施就要徹底失敗「我要去找索菲婭,我需要科森察人的幫助。」

  「閉嘴,」納山臉上露出了猙獰「不要總把我女兒掛在嘴邊,你是個加傑人,也許你的確為我女兒感到痛苦,可如果以為我不明白你們那種狡猾就錯了。」

  「科森察伯爵夫人是那不勒斯的莫迪洛伯爵的妹妹,如果我現在幫了科森察就能得到伯爵的幫助,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全力去找索菲婭,」亞歷山大這時候也只能用這個理由打動納山,他不知道索菲婭的父親怎麼會以一個吉普賽人的身份成為這一大批波西米亞僱傭兵的首領,可現在很顯然這些波西米亞人是莫迪洛的敵人找來的。

  「公爵?」

  想到莫迪洛的敵人,亞歷山大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召來這些波西米亞僱傭兵的應該就是腓特烈公爵,只是腓特烈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的波西米亞人,已經不是他能想到的了。

  「是腓特烈公爵嗎,是他派你們來襲擊科森察的,」亞歷山大焦急的自語,接著他忽然微微張開嘴像是想到了什麼「等一下,他讓你們把科森察的守衛隊伍城堡裡引誘出來,然後不論是不是能成功都要在山鷲崖圍堵埋伏,然後在這個時候他自己的人就可以趁機拿下科森察。」

  納山眼中閃過絲異樣,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加傑人居然這麼快就猜到了個大概,雖然事情未必完全如他說的那樣,可總的來說卻相差不遠。

  「你很聰明,不過這些已經和你無關了,現在我要知道科森察有多少人,然後只要能把他們留在這裡就可以了。」納山看著焦急的亞歷山大不為所動「還有我勸你最好現在還不要亂跑,有人想要你的命,雖然我也恨不得就殺了你,可也不想你死在別人手裡。」

  「沒錯,公爵的手下。」亞歷山大低聲低估一聲,他不住的來回走動心裡焦急的盤算著,他知道納山是不會聽他這麼說下去的,這個吉普賽人不但要比想像的頑固得多,而且更要狡猾,否則他也不能聚集起這麼一只看上去實力不凡的傭兵隊伍了。

  想到這裡,亞歷山大忽然心頭一動,他回頭看著納山說:「納山,如果我保證能讓你和你的人得到更多的報酬呢,也就是不論你從公爵那得到多少,都可以有份其他報酬,你能不能幫我?」

  納山冷冷的看著亞歷山大,過了一會才開口說:「你很聰明,應該差不多已經知道你的對手是誰,那麼你怎麼還能有這種信心說能付給我一份報酬,科森察已經完了。」

  「不,還沒有!」亞歷山大用發狠的聲調說「僱傭你們的那個人我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的野心,可我也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也許他現在能得逞,可我能夠阻止他。即便我不能,那不勒斯的國王也能阻止。」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納山不以為意的說「那是那不勒斯人的事,對我們來說只要有足夠的佛羅林就足夠了。」

  「我能讓你得到更多的佛羅林,」亞歷山大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別忘了那個人畢竟只是個公爵,而他的敵人可不只是一個莫迪洛,還有就是那不勒斯的國王。這兩個人都很富有,真正的富有,你同樣可以從他們那裡得到報酬。」

  「等一下,你是說那不勒斯的國王?費迪南?」納山的神色有些變了,他臉上似乎出現了些許錯愕,然後有些茫然的搖搖頭「可這說不通,要知道那可是王后的侄子……」

  亞歷山大額頭上這時已經冒出汗水,他不知道納山怎麼會突然變得有些魂不守舍起來。

  在他急得要開口打斷納山的胡思亂想時,納山忽然說:「加傑人,你告訴我說,腓特烈公爵和國王關係是不是不好?」

  「當然不好,他和他兒子整天想著的都是怎麼當國王,」亞歷山大無奈的解釋著「所以幫助科森察能得到的回報要比你想的還要多,科森察,莫迪洛還有國王都會願意看到腓特烈的失敗。」

  納山點點點頭,好像已經得到了答案。

  「我不能讓我的傭兵幫助你,」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亞歷山大立刻陷入了失望「我的人不只是接受了他佛羅林才聽他的命令,這其中有些事很複雜。」

  一陣難掩的失望從亞歷山大心頭浮起,他沒想到說了這麼多卻依舊毫無用處,甚至哪怕是許以重金也無法打動這個固執的吉普賽人。

  「不過,就因為這裡面有些複雜,所以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事都說清楚。」納山忽然繼續說,他的臉上掛著絲古怪神色,似乎顯得有些急躁「說說公爵要幹什麼,如果我肯幫他是不是真的能得到國王的報酬。」

  亞歷山大感到的很意外,原本已經徹底失望卻似乎一下子又有了機會,雖然他不知道納山怎麼就突然想通了,不過這時候他卻實在沒時間卻想那麼多。

  「國王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人們都知道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不過國王自己可不這麼認為,而且莫迪洛伯爵也不希望看到腓特烈成為國王。如果能挫敗公爵,能從他們那裡得到的回報一定比你想的還要多。」亞歷山大簡要的說完,就緊盯著納山。

  他知道能否成功就在次一舉。

  納山認真的看著亞歷山大,他手裡的馬鞭不住的輕輕拍打身側,然後他搖搖頭:「我的人不能幫你,」在亞歷山大臉上剛剛露出難掩的失望,他接著說「我的人不只是傭兵,他們還是屬於波西米亞國王的王家衛隊,而他們效忠的王后,就是現在的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父親的姑姑。」

  「什麼?」亞歷山大意外的看著納山「你是說波西米亞國王的王后,是費迪南父親阿方索二世和腓特烈公爵的姐妹?」

  「大概是你說這個人的姐妹吧,所以我的波西米亞士兵不可能幫助你。不過,」納山說到這頓了下「我的人不一樣,他們是我的族人,雖然也同樣是國王的士兵但是卻更願意聽我的話。」

  「等一等,你說的是你的人,」亞歷山大隱約明白過來的了,納山說的顯然並非那些波西米亞士兵,而是他自己的那些吉普賽人。

  「但是他們人並不多,這對你也沒什麼用處,「納山提醒著「如果這時候科森察人真的已經出城,城堡了應該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你還能幹什麼?」

  「我不需要保護城堡,」亞歷山大輕聲說「我只要能保護一個人就可以了。」

  「那好吧,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納山深深看了眼亞歷山大,從腰間的皮袋子裡拿出個木哨吹了起來。

  隨著夜鶯般的哨聲,很快一個與納山相同打扮的波西米亞人跑了過來:「頭人你叫我嗎?」

  「叫上我們的人,聽這個人的命令去做。」納山簡單的吩咐。

  吉普賽人稍顯疑惑的看了眼亞歷山大,立刻轉身迅速消失在亂石叢中。

  「我這次相信你,這裡面的事很複雜,你也別指望知道的太多,」納山盯著亞歷山大的眼睛「不過我要提醒你別欺騙我,還有你答應過要去找我的女兒,如果我發現你欺騙了我,否則哪怕將來索菲婭會怨恨我,我也不會饒了你。」

  「我知道。」亞歷山大轉身準備離開。

  「加傑人!」納山忽然在背後叫住他「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亞歷山大,亞歷山大·朱里安特·貢布雷。」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6 12:07 AM

第四十五章 箬莎的蛻變

  利烏提心吊膽的坐在樹下,雖然身子蜷著好像因為害怕已經不知所措,可一雙靈活的眼睛卻始終偷偷的看著四周。

  他不能不擔心,即便不知道這些波西米亞人的底細,可他也知道自己幾個人處境不好。

  自小就會察言觀色的摩爾人很清楚成為俘虜或是囚徒的下場,他親眼見過的這種事已經太多,至於他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的,更是讓他對將來感到絕望。

  大維齊爾老爺被砍下來戳在削尖木樁上血粼粼的人頭又開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是他以前最可怕的夢魘,現在這一切似乎又要發生了。

  向不遠處的伯萊里看了看,烏利烏打消了招呼他的念頭。

  這個大個子不論與那位伯爵小姐是主僕還是姐弟,他對她都是很忠心的,可忠心這時候幫不上什麼忙,甚至反而會壞事。

  烏利烏決定想辦法逃跑,亞歷山大在哪他不知道,大概這時候已經被人砍下了腦袋,就和大維齊爾老爺一樣,這讓摩爾人有些傷心,不過卻也只是有些而已,他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本分,既然主人已經死了那麼他也就自由了。

  烏利烏這麼一邊觀察著周圍隨時伺機逃跑,一邊胡思亂想。

  當一陣腳步聲走近,他立刻低下頭裝著害怕的樣子,事實上他也的確很害怕,因為他發現那腳步正向著他們走來。

  一雙熟悉的靴子出現在眼前,烏利烏不用仔細看也知道那正是自己每天打理過的,他立刻抬起頭看到了正低頭看著他的亞歷山大。

  「主人!」烏利烏意外的叫著,他注意到亞歷山大沒有被捆起來,雖然看上去被折磨的不清,可似乎精神還不錯,另外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亞歷山大身後雖然跟著兩個波西米亞人,可看神情卻不像是押解他的樣子。

  「已經準備逃跑了嗎,烏利烏?」

  亞歷山大的話讓摩爾人嚇了一跳,他心驚膽顫的看看亞歷山大身後那兩個波西米亞人,果然那兩人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憤怒和殺機。

  「主人,我只是想……」

  「你不用解釋,這也沒什麼,」亞歷山大不以為意的說「你只是為了感恩才成為我的僕人,對我並沒有太多的義務,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的。」

  烏利烏黑亮的臉上有些發紅,他不知道亞歷山大這麼說是不是生氣了,其實他始終搞不明白這位新主人的脾氣,也弄不懂剛才還是俘虜的亞歷山大怎麼會看上去和波西米亞人走到了一起,既然搞不明白他乾脆一咬牙說了實話:「主人,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就想逃走,對不起主人。」

  「現在為我做件事,」亞歷山大不想聽烏利烏說太多的話,而且他也沒有這個時間,這時候他心裡的焦急是旁人想像不到的「從這裡出去,就是這個山谷出去,不論多少路走的越遠越好,必須攔下科森察的守衛隊讓他們立刻回頭。」

  「就只有我一個人?」烏利烏有些意外的問,他原本以為看透了他心思的亞歷山大要嘛會狠狠懲罰他,要嘛會讓人給他戴上奴隸的腳鐐,可現在這個命令讓他意外。

  「就你一個人,雖然你不熟悉這一帶,好在也只有一條路,」亞歷山大說著從地上拽起烏利烏用刀割斷捆著他的繩子,同時對他低聲說「別再逃跑了,你認為你這麼永遠不停的逃跑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你想永遠這麼流浪下去嗎?」

  「主人你,你知道了什麼?」烏利烏眼中露出不安神色「請你聽我解釋主人,我不是那種背著以前主人逃出來的奴隸,我沒做過壞事。」

  「好了烏利烏,如果你能改改夜裡總說夢話的毛病,就是個完美僕人了。」亞歷山大擺擺手打斷烏利烏「現在聽我說,一定要攔下守衛隊然他們回頭,告訴他們這是他們隊長的命令,去吧!」

  烏利烏愣愣的看看亞歷山大,在確定他的確是這麼命令自己後,點點頭轉身就跑。

  「這個摩爾人,你信得過嗎?」一個吉普賽人皺著眉問「我看到他手裡攥著塊石頭。」

  「大概是要來磨斷繩子逃跑,」亞歷山大不在意的說「他是個摩爾人,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什麼地方可去的,而且他當初跟隨我也是出於自願,如果他要離開我也不會阻止。」

  「可是你不是說讓他去攔下那些科森察人嗎,如果他逃跑了呢?」

  「如果那樣只能說是我倒霉,」亞歷山大說著走過去幫已經站起來的伯萊里鬆開繩子「現在什麼都別打聽,我們立刻離開這。」

  「去哪,這些波西米亞人是怎麼回事?」伯萊里愕然的問,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去救箬莎,」亞歷山大對伯萊里說「如果我沒猜錯,她現在很危險。」

  箬莎坐在一張很寬的椅子裡看著遠處半敞的房門微微發怔,她這是在她父親的房間裡,在她旁邊的床上,科森察伯爵正香甜的做著夢。

  一直以來伯爵睡覺得時間都越來越長,相反他的酒量卻越來越小,到了最近兩年哪怕只是喝上兩杯城堡裡自釀的葡萄酒都會立刻昏頭轉向的認不出人來。

  睡夢中伯爵發出一陣模糊囈語,他不老實的扭了扭身子,似乎因為向動動手腳可沒了手臂不夠盡興,就用力蹬了蹬雙腿,然後這才安靜下來。

  箬莎默默的看著父親,她知道父親已經很老了,也許過不了幾年就會死去,這是城堡裡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很多人這幾年已經把逢迎都轉向了凱澤爾,畢竟伯爵一死,做為長子的凱澤爾就會成為伯爵。

  箬莎不知道父親究竟有多愛母親,或者從來沒愛過,畢竟當初母親是直接從修道院裡被接進的城堡,這讓很多人從一開始就暗中揣測究竟發生過什麼,讓這位堂堂的莫迪洛伯爵的妹妹要躲到修道院裡好幾年。

  現在看來,那個猜測的理由已經很清楚了。

  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雖然知道母親這些年來放浪不羈的生活,可箬莎卻還沒做好接受一個同母兄弟的準備。

  她的兄弟已經夠多了,除了父親前妻生的那些孩子,還有和她一起長大的伯萊里,不論這些人和她關係好壞,他們才是她的兄弟,至於那個忽然冒出來的亞歷山大,她到現在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一個身影出現在半敞的門外,輕輕敲門後房門被緩緩推開。

  看到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馬西莫,箬莎微微皺了下眉。

  她不喜歡亞歷山大的這個跟班,感覺他一點都不像個修道士,更像個到處招搖賣藝的,這讓她甚至有點懷疑亞歷山大的身份,雖然他沒有揭發她要逃跑的事,而且還因為阻止她離開讓她避免了被城外敵人抓獲的危險,可她還是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哥哥不信任。

  不過這是母親的事,箬莎相信只要母親回來,應該就能辨出真偽了。

  「小姐,波西米亞人果然沒有攔住我們的守衛隊,」馬西莫小心的說,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位伯爵小姐面前他總是覺得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她那雙雖然好看卻總是讓他有種在被審視似的眼神「還有按照您的命令,我們已經把那條秘道封起來了。」

  「那個波西米亞人呢?」箬莎站了起來,當她走動時,身上的盔甲發出聲音。

  沒錯,箬莎沒有穿裙子,甚至沒有穿稍微方便些的衣服,而是穿上了一身樣式獨特的盔甲。

  這是套特意定做的盔甲,鑲嵌琺瑯和金絲花飾的繁瑣華麗的紋理和完全與主人的身形相配的大小,讓這套盔甲穿在箬莎身上迸發出了異乎尋常的奇特魅力。

  馬西莫還記得當第一次看到箬莎穿著這身盔甲出現時,即便是很多科森察人都目不轉睛,有些更是因為意外和驚豔險些手忙腳亂。

  而且雖然已經看過幾次,可馬西莫還是覺得眼前這位伯爵小姐簡直就是副動人的畫作,而不是個真人。

  「波西米亞人?對,」從遐想裡清醒過來的馬西莫趕緊說「在外面大廳,那人挺幸運,在我們用石頭堵死秘道前讓我們抓住了,他那個同伴就糟糕多了,那血流得看著就嚇人。」

  箬莎沒理馬西莫的喋喋不休,她走出父親的房間穿過塔樓和走廊,當她出現在大廳裡時,聽到了一陣低語。

  箬莎不去管那些隨著她的腳步移動的目光,而是走到被鎖在一根柱子上的波西米亞人面前。

  「回答我的問題,或者受苦,」箬莎開口問著「你們怎麼會知道秘道的,還有之前出去的那些人他們在哪?」

  「小妞,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貴族小姐,」波西米亞人露出桀驁不馴的神色,雖然看上去有些慘,可他還是故意用充滿慾望的眼神看著箬莎「你這個樣子太誘人了,也許我們可以……」

  箬莎揮起手腕毫不猶豫的一鞭子抽在了波西米亞人的臉上,一陣劇痛霎時把他的話都打了回去。

  「讓他開口,我就在這裡等著直到他肯說實話。」看到波西米亞人因為疼痛和意外扭曲的臉,箬莎冷冷的說「不要把我當成其他那些貴族小姐,我是科森察家的人,科森察的祖先是獵人,你們就是我的獵物。」

  一個劊子手走過來,先猶豫的看了眼箬莎,然後舉起皮鞭開始向波西米亞人身上抽去。

  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讓旁邊的人膽顫心驚,而波西米亞人那一聲聲的慘叫更是讓大廳外面的人聽了都暗暗心驚。

  箬莎卻始終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雖然她的臉色同樣不好看,但目光卻沒有移開,當波西米亞人因為痛苦開始不住咒罵時,她拒絕了身邊人請她暫時迴避的建議,而是下令「多抽他幾鞭子」。

  波西米亞人不住喘息著,他覺得全身好像要著火了似的疼痛。當劊子手扯破他的上衣時,與被抽破的皮膚一起扯動的疼痛讓他發出了淒厲的慘嚎。

  「我的祖先曾經教育他們的後代,受傷的獵物總是變得更兇殘危險,」箬莎慢慢走到波西米亞人身前看著用憎恨目光瞪著她的這個人「可他們也告訴子孫,這個時候的獵物其實也是最脆弱的,因為只要再稍微加上一把勁它們就是你的。」

  箬莎說著舉起鞭子:「如果你現在說出來我可以保證不再打你,否則當我離開的時候,你就要受更大的罪了。」

  「我,我叫馬庫什,」波西米亞人有些慌亂了,他哆嗦著盯著箬莎手裡的鞭子,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人,哪怕是在波西米亞他也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女人,現在這個奇特盔甲,看上去俏麗得令人心醉的女孩在他眼裡已經成了個可怕的魔鬼,只是想到另一個令他更加害怕的人,他又猶豫不決起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個探路的。」

  箬莎仔細看著這個人的眼睛,然後她把鞭子遞給了旁邊滿頭大汗的劊子手。

  「我出去一下,你知道該怎麼做。」

  箬莎說著轉身向大廳外走去。

  後面傳來了馬庫什急促的喘息,隨著劊子手招呼人搬來個燒的通紅的火盆,波西米亞人的喘息終於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不能這麼做,快把火盆拿開!小姐求求你回來,我什麼都告訴你,快讓他們停下來!我的天啊,救救我!」

  身後的淒厲慘叫和哀求絲毫沒有打動箬莎,她走出大廳,看著那些用恐怖不安的眼神望著她的人們,箬莎發出個無聲冷哼。

  也許很快人們就要用各種新的詞彙來形容她了,那應該是絕對和各種美好的東西都不沾邊。

  人們會宣揚她多麼恐怖而殘忍,甚至會說在她美麗的外表下不止藏著的是冷酷無情,甚至可能會把她形容成擁有一顆魔鬼般的心。

  但是箬莎卻並不在乎這些,當山頂落下石頭時,她就已經緊張得快要窒息了。

  她擔心她兄弟,或者說她擔心伯萊里。

  至於亞歷山大,她到現在依舊懷疑他的身份,而且即便最後證明他的確是她的同母異父兄弟,箬莎也不認為自己會對那個人有多少感情。

  可是伯萊里卻是她的弟弟。

  在秘道口防守的時候,哪怕是聽到有人出現的最後一刻,箬莎依舊奢望是伯萊里回來了,可在看到那兩個潛入進來的波西米亞人時,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凍僵了。

  就在那個時候,箬莎知道不止伯萊里出事了,很可能凱澤爾也發生了意外。

  波西米亞人不可能那麼湊巧的偏偏出現在秘道另一邊,這只能說明他們是從知道底細的人那裡聽到了消息。

  而會落在波西米亞人手裡的科森察家的人,除了離開科森察沒多久的凱澤爾就沒有其他人了。

  而現在波西米亞人能進入秘道,那就只能說明伯萊里他們同樣已經落在了敵人手裡。

  那一刻,箬莎陷入了旁人永遠不會明白的徹底的恐懼和絕望之中。

  也許正是這讓她完全的絕望,當箬莎從這絕望中清醒過來時,她穿上了當初凱澤爾純粹出於寵愛而為她重金製造的鎧甲。

  當鎧甲的一顆顆釘栓鎖緊時,箬莎覺得她內心裡的恐懼也被封閉在了華麗而堅固的鎧甲裡。

  同時,一顆被隱藏在當初青春美麗的貴族小姐外表下的野心,卻隨著穿上鎧甲掩顯出來。

  當她站在大廳台階上,她父親空著的寶座前時,看著下面那些用奇怪眼神望著她的騎士和科森察貴族時,箬莎忽然發現,似乎這才是她一直真正嚮往的。

  科森察伯爵已經難以成了個笑話,而作為繼承人的凱澤爾又下落不明,那麼現在能真正統治科森察的只有一個人。

  「做為科森察的合法監護人,我命令你們所有人聽從我的命令!」

  這是箬莎穿上鎧甲後站在所有人面前說的第一句話!

  「小姐,那個波西米亞人說了。」一個騎士略顯緊張的報告著。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面前緊張得心跳不已,而這心跳完全與任何充滿浪漫色彩的東西無關。

  其中有的,是隱約的畏懼。

  「他說了什麼?」

  箬莎盡力讓聲音聽上去顯得平靜冷淡,她知道任何情緒上的起伏都可能暴露她其實是多麼緊張不安。

  這是從莫迪洛舅舅那裡學來的,莫迪洛總是孜孜不倦的教授她各種以前總認為毫無用處的東西,可現在箬莎卻衷心的感激著伯爵。

  「他們抓住了凱澤爾少爺,」騎士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這真是太糟糕了不是嗎小姐,他們抓住了……」

  「他們會要贖金嗎?」箬莎不耐煩的打斷了騎士的話。

  難道還會有人比她更關心家人的安危?箬莎暗暗冷笑。

  「那個人沒說,不過他說他們還抓住了那位貢布雷大人和伯萊里。」

  「他們都被抓住了?」

  儘管已經想到了最糟的結果,可親耳聽到這些壞消息時,箬莎還是覺得眼前有些眩暈。

  凱澤爾,伯萊里,甚至還有那個亞歷山大,這些人都是和她有著不同血緣的人,而他們現在都落在了波西米亞人手裡。

  「守衛隊走了多久?」箬莎深吸口氣問。

  「城堡外的波西米亞人雖然看上去勇猛,可幾乎沒阻攔他們,」騎士略感奇怪的回答「所以如果順利也許很快他們就到山鷲崖了。」

  「是嗎。」箬莎暗暗嘆息一聲。

  當聽說凱澤爾被抓時,箬莎已經知道城堡外的波西米亞人只是個陷阱,甚至這時候她已經對守衛隊能否回來不再抱著希望。

  我的夢想原來只是這麼短暫的一瞬。

  就在箬莎心裡自嘲時,一個士兵忽然跑來。

  「小姐,外面來人了,是腓特烈公爵的軍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7-7-27 12:42 AM

第四十六章 箬莎的決斷

  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只是一小隊騎兵。

  大約也就二十多個人的騎兵隊在樹林裡稀稀疏疏的排成一排,偶爾會有人在他們當中穿插奔跑,似是在傳遞著什麼消息。

  在守衛隊離開城堡向波西米亞人發起進攻時,城堡外的波西米亞僱傭兵就立刻開始撤退,雖然這原本在亞歷山大和箬莎的猜測之中,但波西米亞人撤退的那麼堅決,卻讓箬莎有種之前上當了的氣憤。

  很顯然城外波西米亞人的人數其實比他們想像的要少得多,之前他們完全被這些僱傭兵給欺騙了。

  這固然是因為他們突然出現,又是在深夜,讓人根本摸不著他們的底細,更重要的還是因為不論是亞歷山大還是箬莎,都對如何打仗沒有經驗。

  亞歷山大是根本不清楚這個時代一支傭兵隊伍究竟有多少實力,還有僱傭兵究竟有多大的膽量敢於進攻一座有著守衛部隊的貴族領地的城堡,而箬莎做為一個貴族小姐,對她來說也許只有欣賞漂亮的服飾和鑑別寶石的優劣才是她應該擅長的。

  可現在卻是箬莎被迫不得不穿上了她原本只做為裝飾才穿的盔甲,然後需要她站在城堡上判斷城外那些忽然出現的公爵軍隊的意圖。

  一個身穿黑色騎裝的騎士來到距城牆下很近的地方,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箬莎能很清楚的看到這個人的長相。

  這人看上去讓她覺得有些眼熟,稍微琢磨一下,她想起來這個人就是之前在火山隘口與阿爾弗雷德一起攔截她車隊的那個公爵的手下親信。

  那人走的更近些的地方停下來,然後抬起頭向城牆上尋找著,很顯然他並沒有立刻認出箬莎。

  「我是依託萬騎士,是腓特烈公爵殿下的隨從,」那個人向城牆上大聲喊著「我在奉命巡視與科森察領地交界的邊界時候聽說了有人要襲擊伯爵的領地所以趕來支援,現在我希望見到伯爵或是任何科森察領地的一位主人,好確定他們領地和科森察家的人還是安全的。」

  「小姐,您不出聲和他打個招呼?」箬莎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騎士小聲問「這是公爵的手下,他們人數雖然很少卻可以幫助我們。」

  箬莎默默看著下面那個一身黑色衣服,看上去好像個報喪使者似的騎士。

  其實那個人雖然清瘦卻也還算英俊,如果仔細看甚至要比阿爾弗雷德那個有些過於喜歡顯擺的花花公子更順眼,可箬莎不知道為什麼卻無法對她有任何好感。

  或者是之前這個人曾經攔截過她的車隊,或者是因為突然發生事情太多,讓她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城堡外那個人因為得不到回答,就再次開口大聲宣佈自己的來歷和來意,同時他招呼後面樹林裡那些騎兵聚攏過來跟在他的身後。

  「我們沒有任何惡意,」依託萬大聲喊「做為公爵的手下,我們有義務保護任何受到威脅的那不勒斯貴族,現在請讓科森察的主人出來,哪怕是伯爵小姐,請證明科森察家依舊是安全的,否則我只能認為他們已經遭遇危險,我會請求伯爵立刻發動軍隊的。」

  聽著這已經隱約帶著威脅的吶喊,箬莎頭盔面具下的眉梢凝得更緊了,她雖然不肯定這些人是有惡意的,心裡那陣隱約不安卻越來越濃。

  「外面還有波西米亞人嗎?」一個得了她授意的士兵大聲問「他們圍攻了城堡,人數好像很多。」

  「我不知道什麼波西米亞人,」依託萬揮揮手「我沒看到任何人,樹林裡只有因為我們過來嚇得到處亂飛的野山雞,如果你們說的波西米亞是它們,那我們可是消滅了一大群。」

  依託萬的俏皮話引起他身後騎兵們的一陣哄笑,有人還順手從身側馬鞍上摘下掛著的山雞搖晃炫耀。

  「看來波西米亞人真的撤退了,」箬莎身邊的老騎士鬆了口氣,接著小心的說「那是不是讓他們進來,他們可是公爵的手下。」

  箬莎依舊不出聲,可她身上的盔甲卻發出輕輕聲響,這是因為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她知道自己上當了,現在想想也許守衛隊已經被到了山鷲崖遭到了波西米亞人的伏擊,箬莎懊惱的幾乎要發出絕望的吶喊。

  那支守衛隊是科森察領地唯一的力量,如果他們遭遇不測,科森察就變成了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

  因為莫迪洛的原因,科森察在法國人入侵時安然無恙,當時看來這是幸運,可到了現在這就成了罪行,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公開指責科森察犯有背叛那不勒斯的罪行,但那只是因為不敢輕舉妄動,可如今他們不需要有什麼顧忌了。

  箬莎覺得身上盔甲重得快要承受不住了,但她卻依舊直挺挺站著,因為如果這時候她倒下去,那麼也就意味著科森察家跟著她一起倒下了。

  旁邊的老騎士依舊在問她該怎麼辦,而且漸漸開始不耐煩起來。

  箬莎抬起手,慢慢摘下頭盔,當她那頭金黃色的長髮隨著晨風吹起時,不論城上城下,所有目光這一刻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華麗得只能用藝術品形容的米蘭鎧甲偏偏與一個美麗得讓人心顫的少女結合起來,這種奢侈到了極點的靚麗就如一副大師筆下的精美油畫突然活了過來。

  依託萬抬頭看著城牆上的那個佳人,心裡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嫉妒,他知道自己是幹什麼來的,但一想到自己做這些只是為了能讓公爵得到這片土地,進而得到眼前這個驚人美麗的上帝的傑作,他就忽然對這次任務不滿起來。

  「依託萬騎士,」箬莎開口了,她的聲音略顯焦急卻並不驚慌「請你幫助科森察,我們守衛隊正追趕波西米亞人,但是我擔心他們可能會有意外,所以請你的人去立刻支援他們。」

  「抱歉伯爵小姐,之前不知道您已經在這裡了,」依託萬覺得戲演的也差不多了,雖然箬莎奇特的裝扮有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可隨後他就清醒過來「很抱歉小姐我的人太少了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如果按您說的那樣,現在科森察幾乎沒有人守衛這太危險,請您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我會派人向公爵和莫迪洛伯爵大人求援,相信以科森察守衛隊的勇敢不會輕易失敗的。」

  依託萬的話引起了城牆上很多人的響應,事實上當守衛隊離開城堡時他們是提心吊膽的,可科森察人做為阿格里河平原儲糧地的守衛部隊,這是不能迴避的責任。

  波西米亞人的突然出現和消失,讓即便沒有想得太多的人也隱約猜到事情不簡單,守衛隊一旦離開城堡,接下來會遇到什麼沒人知道,正因為這種擔心,留下來的人就更是忐忑不安。

  現在看到忽然來了一支公爵隊伍,雖然人數不多,但已經足以讓他們感到安心了不少。

  「請下令吧小姐,讓公爵的隊伍進來,」見箬莎遲遲不回答,老騎士也有些著急的催促著「這樣是很不禮貌的,要知道,」

  「讓腓特烈的軍隊進來就是禮貌的嗎?」箬莎愕然的看著身邊的老騎士,原來在他們心目中自己是這麼無足輕重,只是一個公爵的手下就能讓他們覺得比自己更重要也更可靠。

  箬莎到了這時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凱澤爾堅決反對她與阿爾弗雷德的婚事,而是堅持要把她嫁給那個足夠當她父親的塔蘭托伯爵了。

  如果真的成為阿爾弗雷德的妻子,也許科森察很快就會成為腓特烈的附庸,這不止莫迪洛伯爵絕對不能容忍的,更是科森察家的人都不能接受的。

  和任何家族一樣,一個女兒幸福與否與家族的興衰是無法相比的,這一刻連箬莎自己都開始深深的理解這一點了。

  「不許開門。」箬莎的聲音變得堅決起來,她不理會旁邊一臉愕然的老騎士,只是緊緊盯著下面那個人,她忽然開始覺得這個人的出現未免有些太湊巧,就和凱澤爾剛剛離開波西米亞人就來圍攻一樣,一切看上去都太巧合了,這讓她覺得不安起來。

  「騎士,我們的人完全可以守住城堡,如果你能立刻派人給我的舅舅莫迪洛伯爵報信,我會感謝你的。」

  這種時候箬莎並不想得罪腓特烈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費迪南二世的情況越來越糟,他那看似健康甚至精神十足的樣子在別人眼裡就像個已經快要燒光的火把,隨時都可能會熄滅,這時候得罪未來的國王是很不明智的。

  依託萬意外的看著城牆上的箬莎,他沒想到這個貴族小姐會這麼難對付,之前波西米亞人抓住凱澤爾的時候他並不在,所以他不知道波西米亞人都是怎麼讓那個傲慢的科森察家繼承人說了實話的,可現在他居然連個姑娘都對付不了,這讓依託萬惱火起來。

  他不想讓波西米亞人嘲笑,更不想因為任務失敗令公爵生氣。

  看著城牆上的箬莎,依託萬的臉色陰沉下來,不過他知道以自己這些人是不可能攻下這座城堡的,不過他有足夠讓對方低頭的籌碼。

  「伯爵小姐,也許我應該告訴你,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個人。」依託萬的口氣變了,雖然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可他知道這位伯爵小姐應該已經對他們有了戒心,既然這樣他也就沒有必要再遮掩。

  當看到被兩個騎兵夾在中間從樹林裡出來的凱澤爾時,城牆上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

  儘管所有人都已經明白這些公爵的士兵來意不善,可看著身上血跡斑斑,整個人都好像昏沉沉的凱澤爾時,人們還是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那是凱澤爾,他們抓住了凱澤爾!」

  「上帝,我們怎麼辦?」

  「打開城門吧,讓公爵的軍隊進來。」

  「對,打開城門。」

  這個時候,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箬莎,他們想到的只有怎麼救回凱澤爾。

  「打開大門!」老騎士甚至不等箬莎說話就大聲吩咐。

  箬莎全身冰冷,她任由人們從身邊跑過去,卻沒有任何反應。

  當老騎士帶著人跑下堡牆去開門時,一直躲在牆角角落處怕中了流矢的馬希莫忽然從暗處跑出來,他提著袍子忙亂的爬上堡牆,先叫了一聲,見箬莎沒有反應,他就嘴裡嘟囔了聲「抱歉」,然後一把拉起箬莎,轉身沿著城牆向與山腳連接一起的塔樓跑去。

  「放開我!」

  箬莎到了這時才清醒過來,她憤怒的試圖甩開馬希莫,卻沒想到反而被修道士抓得更緊。

  當城牆下傳來一陣呼喊時,箬莎邊跑邊回頭向下看去,這時她正看到第一個從已經敞開的門洞裡衝進來的騎兵!

  「小姐快和我走!」

  馬希莫氣急敗壞的喊,他甚至有點後悔一時衝動給自己找了這麼個麻煩,雖然不清楚為什麼腓特烈公爵的人會忽然進攻城堡,但是他知道如果被抓住,他的下場肯定不會比那個波西米亞人好多少。

  糟糕的是這位伯爵小姐似乎還搞不清楚她的處境,這讓修道士甚至有想要狠抽她一個耳光的衝動。

  當他們終於衝進塔樓,奮力把鑲著鐵條的木門關死後,箬莎的身子不住搖晃好像隨時會摔倒。

  這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身上盔甲的重量比她想像的更要重得多不說,突如其來的打擊也讓她剛剛出現的希望蕩然無存。

  科森察人就那麼毫不猶豫的背叛了她,讓她甚至連稍微反抗的念頭都來不及產生。

  「為什麼?!」

  終於忍受不住的箬莎發出充滿憤怒的喊聲,她無助的慢慢癱坐在地上,這個時候身上的鎧甲帶給她的不是榮耀和勇氣,而是難以承受的沉重。

  外面城牆上由遠及近傳來的隆隆腳步和呼喊聲,馬希莫透過門上的縫隙看著外面正沿著堡牆快步走來的幾個人,他也很快認出了領頭的那人,這讓修道士覺得事情真是糟透了。

  「小姐,如果你不想逃跑我不會攔著你的,不過我的主人肯定不希望你落在外面那些人的手裡,」馬希莫不顧一切的拉起箬莎,可她身上的鎧甲卻咯得他的胸口發痛「快和我走,找個地方把這身鬼東西脫下來。」

  馬希莫用力扯著箬莎向塔樓通往山崖裡的甬道跑去,可沒走出多遠,他就停下來愣愣的看著眼前分別通向不同方向的兩條岔道。

  「咱們怎麼走,我不認識路。」

  「跟我來。」

  箬莎忽然加快腳步,雖然身穿著鎧甲,但因為這原本就是當初凱澤爾為了讓她高興特意定制的裝飾甲冑,很多地方不但做的很薄,甚至還用了更多的絲綢蕾絲做為陪襯,所以儘管累得不輕,可她還是咬牙堅持著向前走。

  她似乎已經從剛剛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當她快步先前走去時,金色的長髮不住飄揚,湖藍色的眼中閃著堅決的光芒

  「我不會被他們抓住的。」

  箬莎毫不猶豫的扔掉了裝飾著寶石的頭盔,當她扭頭看向馬希莫時,修道士覺得她的目光甚至比之前還要明亮銳利。

  「可我們現在怎麼辦?」馬希莫不安的問「那些人肯定正在到處找你,如果讓他們找到可就糟糕了。」

  「我知道,我不會被他們抓住的。」箬莎這時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相信沒有人能懂得之前那幾乎把她徹底擊垮的打擊對她意味著什麼,甚至箬莎自己都覺得奇怪,在經過了最初幾盡崩潰的迷茫之後,她忽然覺得有種徹底放開的輕鬆。

  箬莎帶著馬希莫沿著在山壁上鑿出的甬道向高處走著,時不時的有些岔道裡會有人影閃動,箬莎就依仗著對城堡的熟悉機警的選擇躲避的地方,而隨著越往高處走,馬希莫的心卻越是跳得厲害。

  「他們在找你,城堡裡的人都在找你。」聽著那些經過人大聲喧嘩的喊叫聲,馬希莫愕然的看著箬莎。

  「他們肯定是奉了凱澤爾的命令,」箬莎輕輕嘆口氣「除了奧多涅那種外來的人,本地人對我們家族都很忠心,雖然他們放腓特烈的人進了城堡,可如果沒有凱澤爾的命令他們不會聽話的。」

  「那可太糟糕了。」馬希莫沮喪的嘟囔著,這時候他已經後悔為什麼要救這位伯爵小姐了。

  「不論是自願還是被迫,我的哥哥,我們現在是敵人了。」箬莎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小聲說了句,然後她頭前帶路向著甬道頂上一間房子走去。

  「我的上帝,你不會是要把裡面那幾個人放出來吧,」馬希莫難以置信的看著箬莎「別忘了就是你把他們關進去的。」

  站在門口,箬莎回頭看了看修道士:「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說完,她拿出隨身帶著的鑰匙,打開了那扇房門。

  當看到站在門口只帶著一個人的箬莎時,正在房子裡來回走動的奧多涅有些發愣。

  他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喧鬧,所以也知道城堡裡發生了意外,這個時候他正在琢磨怎麼趁機逃出去。

  「看看誰來了,我的伯爵小姐。」

  雖然驚訝與箬莎的出現,奧多涅卻不敢輕舉妄動,他忘不了那幾支火槍帶給他的震撼,甚至他在懷疑這是不是箬莎給他設下的圈套。

  「城堡被腓特烈公爵的人侵佔了,」箬莎毫不隱瞞的說「他們正在找我,我需要有人能保護我離開,我也會報答你。」

  奧多涅奇怪的看著箬莎,他一時間無法猜出這是不是真話,當他仔細傾聽外面時起時伏的聲音終於確定箬莎說的是真話時,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戲謔:「小姐,如果我把你交給公爵的人,難道不是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嗎?」

  「我母親給我的領地,」面對威脅箬莎毫不驚慌「幫助我離開,你能得到我母親給我將來做為嫁妝的領地。」

  奧多涅滿是譏諷笑容的臉霎時一僵,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箬莎,不知道她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我會寫下證據,科森察家的人言出必行!」箬莎驕傲的說。

  稍微一愣,奧多涅點了點頭:「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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